第405章 忽悠
科举自隋唐以来,到明代之时已经是读书人进阶最为重要的方式。甚至在相当大程度上塑造了千千万万老百姓的生活方式。
比如,妻子做活,丈夫空闲,省吃俭用的就是为了读书。
还有一家老小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读书。
人们常说的人生四大喜之一便有金榜题名时。
眼下这大明朝,不知还有多少学子在制八股、背经典,他们废寝忘食、寒窗苦读,几乎是以耗着生命的方式在学习。
这个时候,科举的题忽然改掉一个,那是什么样的概念?
再有科举选人的标准实际上体现的儒学的地位,这不是改一道题的问题,这实际上是要动儒学。
当初汉武帝独尊儒术,取的是统一思想这一条。
但任何事都有好有坏,思想是统一了,但天下皆是儒生的时候,即便是皇帝要动也很难。
所以林瀚在如此激烈的跪了下来,并如此高声的反对。
因为他知道,一旦皇帝真的将科举做出这样大的改动,整个大明的儒生会用诗词文章等各种方式来反对,到那个时候怎么办?再来一次焚书坑儒?
林瀚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
朱厚照食指有规律的敲击……撼动一座大山,不能够上来就推到它,而是先要想办法让其晃一下。而且他的目的也不是消灭儒学,他是个实用主义者,什么好用就用什么。
“林尚书,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有些事能说不能做,还有些事可以换个名头做。朕从来也没有说科举不再考四书五经了,但四书五经根本上要解决的也是天下百姓要吃饭的问题对不对?朕所问的也是百姓的吃饭问题,殊途同归,一个道理。你先不要如此激动。”
皇帝忽悠的话,林瀚也不知道能信不能信,反正他也不敢直接说皇上你别看我老实就骗我,所以多少有些不放心的提醒:“陛下,此事事关天下士子,来不得半点差错,科举取仕,是天底下读书人唯一的进身之阶!”
朱厚照神情轻松,“是这样没错,朕也还是在读书人中择优而取。你放心,会试之题,不会脱开四书五经,不会脱开百姓民生。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可民为邦本具体如何体现?科举取仕也该体现民为邦本是不是?所以朕出一道题考校考校这些士人,如何在具体的政务中做到民为邦本,又有什么问题?这不正是合了圣人之言吗?”
“这……”林瀚圆圆的脑袋大大的问号,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反正朱厚照就给自己套上这个名头,到时候就出个题,
海贸之事你怎么看?
朝廷要修路你怎么看?
不夜城你怎么看?
……
让这些人排队一个一个看过来。
不过这种提问方式其实不太公平,因为不同层次的考生他们接触的信息不一样,高官子弟自然了解朝廷政策,里面的事情耳濡目染听人讲起,那其实不一定是他自己的见解。
所以这是在考验提问者,到时可以再琢磨的细一点。
“陛下呀……朝廷的海禁能开,那是为了沿海的百姓,盐政能改,那是为了去除盐政之弊,可科举要动,是为了什么?这一项总不会有问题。”
“胡说八道!”朱厚照羊怒斥道:“谁说科举要动了?朕告诉你,你可不要出去乱讲。仁义礼智信,百善孝为先,这都是大明朝最重要的礼!”
“林尚书,朕还在想,眼下朕最重要的事之一,一个大婚,另外一个也是要为天家增添子嗣,朕也想有个皇子。”
林瀚勐点头,“陛下若能如此想,那便最好了。”
“朕当然这么想。”朱厚照从龙椅上下来,上前靠近了这个老头儿,“我们汉人朝廷是礼仪之邦,朕又是大明天子,如何能不尊崇礼?不然的话,岂不是天上地下全乱了!”
“正是如此。”
“所以呢,你放心,科举、大婚这都是祖宗传下来的,一切照旧,一切照旧。”
林瀚一颗心终于不再悬着了,甚至听到皇帝也重视礼,不由又转而开心起来,
“陛下圣明!”
“好好好。若没有其他事,林尚书就去忙吧?”
老头儿心情放松了许多,“是,微臣告退。”
等到他远去,朱厚照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要尊老爱幼啊……又忘记了。”
左右科举也是10月的事,到时候选个靠四书五经近的说法就行了。反正有人反对,他就再往儒学上面扯。
到了午后,
李东阳、谢迁、闵珪、梁储、韩文以及大理寺卿吴角联袂而来。
这么多人要面君,一看也不是小事。
靳贵不敢耽搁,亲自将条子递了过来,彼时朱厚照正在批阅奏疏,看到这情况也只得停下,说了个字‘宣’!
臣子见君,自然行礼。
行礼之后韩文上奏,“陛下,本年上月二十八日乃为秋分,秋分之后即可行勾决,此为名册,在此呈上,请陛下御览。”
所谓勾决就是杀人前的一道程序。
一般朝廷处死犯人,只要经过正常的大理寺、刑部这些衙门,都不会立马杀掉,而是要等秋后处斩。
锦衣卫昭狱另当别论,或者罪刑太重,拖出去也能斩了。
但正常情况下,杀人是在秋天,所以勾决也称秋决,就是在秋分日后,将死囚名册上呈皇帝,经御笔勾决者,便下批文、随后行刑正法。
一般情况下,名册上的所有人不会都处决,而是会留下一部分,以显示皇帝在抹去生命的时候其实也不忍心,做出一番仁德的姿态。
先前两淮盐场之桉所抓的贪官,以及去年的开海之桉时的那些犯人都在名册之上。
这是他们能活着的最后机会——就是皇帝心念一动,觉得这个人或许可以不杀。
朱厚照也不是第一次勾决了,他颇为正色的瞧了眼自己的臣子,沉声说:“拿过来吧。”
韩文低头,刘瑾下去捧了上来。
“……当初最先审理了三十三人,他们的名字在哪里?”
两淮运司衙门有四十六人查出和私盐有染,当时皇帝大发雷霆,催着他们快点定罪,审多少定多少。
所以众臣也都明白皇帝的话是什么意思。
“大司徒,你来指给朕看吧?”
气氛略有压抑。
皇帝的记性极好,还小的时候读书,一篇文章只要读个四五遍,基本就能记住。看来指望皇帝忘记是不可能了。
“这一位……”韩文上手指了,
朱厚照表情都没有的,‘哗’的一下,就是一勾,
“还有这里,宋玉……”
随着他的声音,红色的小勾不断出现在纸上,皇帝还忍不住抱怨,“下次人多的时候,记得写在一起,幸好只三十三人,你们现在将这些人分散开,一页一页的翻找,多麻烦?”
“是,臣等下次注意改进。”
“一会儿还要数,这样弄只勾了三十二个都不知道。还有后来剩余的,也审好了吧?”
“都审好了。”
这些人,留着都是浪费国家粮食。
当初说了,碰私盐者死,那就不能说话不算话。
其他情形的一些小官,倒是的确可以留条命。但是不勾,可不是代表明儿就把你放了,让你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哪有这么好的事,至少也是个流放千里,往后好日子是别想了。
“什么时候处斩?”
“陛下勾决以后,刑部自会发勾决批文,三日后即可行刑。”这话是刑部尚书闵珪在说。
这么一大帮子人过来,说不准就是求情的。
但皇帝的一番言行直接消灭了他们的念想,气还没消,说什么都没用。
不过闵珪虽掌刑名,但向来仁慈,看着皇帝一点儿都不犹豫的勾决犯人,他心中渐渐忍不住,
“陛下!”
朱厚照抬头,“闵尚书有话要说?”
“……臣审理此桉之时,所见者家中也有老母稚儿,微臣惶恐,陛下一代仁厚之君,能否饶一二死罪,以显朝廷之德,陛下之德。”
有人带头,大理寺卿吴角也便敢于讲了,“微臣附议。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陛下严刑峻法,本为应有之义,但两淮运司已撤,拍卖之法已立,朝廷只一次便要勾决这么多的犯人,民间百姓闻之,亦有心惊。”
朱厚照没有理他们,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闵珪和吴角略显失望。
乾清宫中只余‘哗啦哗啦’的翻册之声。
朱厚照看了一眼韩文,再看了一眼李东阳、谢迁,他们无不是戚戚之色,
实在令人着恼。
啪!
皇帝忽然发怒,“既然不愿让朕勾决,为何又要递条子入宫?!”
哗得一下,人都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息什么怒?怕是在你们心中,朕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残暴之君!”
恰也在这时,乾清宫外忽然有一阵骚动,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人在高喊着什么,
刘瑾面色一变,可别出什么事。
“陛下……”
“都别说话!”朱厚照严厉的声音盖过他们,
这帮老头儿耳背,他耳朵可不背。
声音由远及近,好像是在喊……
“大同……是大同!”皇帝倏然一下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管理直接失败,“大同捷报!
喊得是大同捷报!”
第406章 万里奉王命
十月的丙寅年科举因皇帝恩旨而设,最初传谕天下是今年三月大朝会之后,大明疆域广大,为了使天下举子都能够赶得及,故而才定在秋冬之季。
而至九月,南北大部分人都已经赶到了京师。
正德皇帝继位以后,京师之中变化更加巨大,西城设了书院与医馆,东城置了不夜城,其正门之处挂起了红灯笼,屋檐遍连,如飞鹤展翅;而京师南城之南,一座座砖、木相结合的木屋逐渐显现。
商铺、茶肆、酒楼因为多了更多有银子可花的百姓而日益繁华,往来客商聚集于此,便是走南闯北的戏班子也多喜欢在京师之中寻一处空地,卖一番手艺。
好些初来京师的各地举子,见到天下竟有这样繁华的大城,都是震惊不已。
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浙江温州府举子张璁便在这样的情绪中,看着这天下第一城。
浙江会馆的举子也大多和他一样。
张璁坐在会馆的角落里,听着会馆的中央衣着更加光鲜的几名年轻人,大声的谈论着什么。
他边上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手里捧着书,即便边上再热闹似乎也打扰不到他,白色的胡须之下,嘴唇一直微微动着,像是在念叨书里的文章。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赴京会试,也见过白发不中之人,但像这样认真的,也少有。
“幸会。”
另外一个同桌的年轻人,倒是热情的紧,还与他搭话。
张璁资质平常,且也不是家世显赫之人,因而倒还有几分羞涩,不如他右手边的青年爽朗大方,“老人家闹市之中依旧向学,晚辈不如也。”
结果老头儿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
此人有些尴尬,但也就是笑笑,冲着张璁拱手,“在下葛大宝,不知兄台贵姓?”
“在下张璁,温州府人士。”
老人家依旧没有参与他们对话的意思。
这葛大宝轻笑一声,讲:“听闻朝廷的藏书园已经动工,是银两充足、人手奇多,最多一年,藏书园必定建成。”
这样讲,
老人家才勐然抬头,“真的只需一年?”
“陛下催得紧,半年都行。”
一句话就抹去半年,老人家一听这是个讲话没谱的,于是不想搭理。
葛大宝也真是不怕人嫌的,又转而对张璁说:“朝廷科举三年才一次,可弘治十八年刚有一科,本应等到正德三年,却提前到了正德元年,张兄可知为何?”
“为何?”张璁也略有好奇。
“便是因为浙江。”
朝廷开海时,浙江的士人反应最为激烈。
那一次,激怒了朝廷,激怒了皇上,于是不知多少人被革去了功名。
那件事的影响至今还在浙江未消,
有没有功名,对于个人和家族来说区别实在太大。
有的人,名下挂一堆的田亩,结果一夜之间全被拿了回去,这种世态炎凉之感弥漫在整个杭州城之内。
但朝廷有的是办法,得罪了浙江一地不怕,皇帝一道旨意降下恩科,正德元年又是数千举人齐聚,其他省份的人只觉得天赐良机,谁还管浙江。只有浙江自己人会有些悲戚之色。
“皇帝陛下降旨设医馆、置书院、建藏书园,古往今来若论贤名,我大明正德皇帝不输任何一中兴之君。”
一直安静的老人家忽然开口,还看了一眼张璁,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旁人的话,听之无用,听之无趣。”
张璁忽然略带起了几分戒备。
恰是此时,街上忽然热闹了起来,几匹快马在京师纵奔,沿街的百姓惊慌一般逃到一旁。
张璁只觉得那声音由远及近而来,但人声鼎沸听不清楚,只看到人们击掌拍额、相当振奋。
直到近了才听到,
“大同捷报!大同捷报!”
张璁边上的老人家舍了书本,跑到二楼的栏杆边,似老顽童一样惊喜,“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大明又打赢了!”
张璁也跟着笑,还上前去扶了扶老人家,因为这个老家伙扯着嗓子喊,身形也略有不稳,真的是老发聊夫少年狂了。
“当年诗圣杜甫是经盛唐而衰,我归陵野老,却是经衰而转盛!幸甚幸甚!喜逢此盛事,岂能不以诗咏之?”
文人的气魄,和世道的好坏是密切相关的。
盛唐之时,诗人所做之诗大多气势恢宏,他们自己也是志向高远,杜甫就很明显。
一开始他写志向,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写战马,叫‘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可见国力强盛,疆土开拓,能够激发民众的豪情,所以即便是书生都渴望上阵杀敌。
但是安史之乱以后,杜甫写的是什么?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城池里头,草木都深了,由盛转衰之后的破败之相触目惊心。
写与老友李龟年相遇,叫‘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当年他与李龟年一起在岐王的门下,也算一时风光,现在呢?盛唐不再,覆巢之下无完卵,他自己辗转漂泊,李龟年也流落江南。
两个老头子凑在一起,回想过去,再看看现在,真的是要抱头痛哭了。
即便到现在也一样,日本人写出那本《日本人可以说不》是1989年,最顶点。后来呢,全是废宅。
所以百姓的情绪、自信和国家的强盛与否直接相关,
现在京师之中忽闻万里之外的捷报,读书人自然是一下子便振奋起来。
不过年轻人多少带些轻浮,大抵是要经过岁月沉淀的老人,才更能体会到何为强盛二字。
张璁看着老人家开心的如孩子一般,
他展书泼墨,
厚重的毛笔,落下就是一首:
神州几离合,山河又重归,万里奉王命,杀尽百万兵!
这首诗杀气太重。
张璁心说,这也就是个老人家,若真是少年郎,怕是得弃笔从戎,收取关山五十州了!
而这边是写,那边会馆中,还有人念辛弃疾的词,说什么‘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都疯了,都疯了。
……
宫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朱厚照是第一次迎着奏报快步走出乾清宫,风吹着他的龙袍衣角向后,后方则是一帮老臣,个别腿脚不好的人还要扶持,一步不敢停的跟上皇帝。
一行人匆匆忙忙,声势不小。
待皇帝走到大理石台阶之上时,身穿戎装的大明士兵腿弯跪地,双手举过头顶。
朱厚照一把拿过奏报,唰一下翻开之后,快速扫过几眼,一经确定,他心中的激动便再也抑制不住,单手举着捷报转身面向自己的臣子,
“大明江山永在,日月山河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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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天子气度
“大明江山永在,日月山河永在!”
皇帝在胜利面前意气风发,臣子们感同身受,不约而同的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惜这里人不齐。
“传旨,京中四品以上官员明日午后入宫!”
虽说并没有真正的复套成功,照理似乎不必如此激动?
其实不然,与花马池一战相比,这次是明朝的将领率兵突入草原而后取胜!
一个中原王朝能够组织起这样规模的军队,在那种地方打赢一场仗,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
从来也没有听谁说盛世是在家门口把敌人打跑就叫盛世的。
这其中,是有巨大差别的。
自弘治十一年至今,他不可谓是不努力,这么长时间过去,这么多的心血耗费,现在虽然还不能比本朝初年时的军威之盛。
但至少他可以组织起两万精锐骑兵,可以在武将之中找到合格的将领统帅他们!可以有勇气在草原之上面对鞑靼骑兵!
有这样一支力量,
至少不能说这个时期的大明朝很弱!
皇帝此番龙颜大悦,碰上的又是大胜这种事情,文臣们也能感受到一扫胸中之苦闷。
“陛下登极之初,接连有花马池、右翼蒙古两场大胜,是我大明多年未有这样的盛事,臣要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李阁老带头,虽然声带沙哑,但却万分激昂。
“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此时朱厚照已经回到乾清宫,再看龙桉上那勾决名单,他把那东西和捷报拿出来放在一起说:“前方是朕的将士在草原里风餐露宿、浴血奋战,后方则是一帮贪官污吏餐腥啄腐、穷奢极欲!这帮人,还要留他的性命?笑话,朕饶了他们,朝廷没有钱粮,大军没有军需的时候,鞑靼人会饶了大明的战士吗?!”
前方吃紧,后方紧吃!
单独的看还不觉得,放在一起真是异常的刺眼。
或许是错觉,又一次胜利傍身的皇帝,似乎君威更加深重,一番话下来坚定如铁,不给任何反驳的余地。
哗!
朱厚照把名册扔到刘瑾的手中。
“依议,秋后问斩!杀了他们,还能省几颗粮食给战士们!”
勾决名册之事,大抵如此,在大明朝谁也没有那个本事去救邹澄之流的性命了。
而此时殿中正跪着三名青年士卒,他们清一色的面皮干裂,肤色黝黑,这都是野外行军的痕迹。
听着皇帝的话,他们更能感受到那种关于正德皇帝重武的传闻,尤其他们都立下军功,心中的那份期待自然就多了起来。
朱厚照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捷报中说,明军斩敌千余,其中更有小王子次子,而且还劝降了蒙古右翼永谢布首领亦不剌,这等战果,惊骇世俗,追寻过往,都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你们细细奏来,这些劝降的蒙古人怎么回事?”
君前的红袍小将,声音高亢,“启奏陛下!捷报之中所奏句句属实,此次,我大明骑兵远征千余里,先是奇袭永谢布万户部落,恰巧碰上蒙古小王子将其此子派往右翼担任济农,此人被我军所捉,后被亦不剌亲手所杀,也因此,永谢布部落除了归顺,无路可走!
总兵周将军已率凯旋之军回师大同,特命末将星夜报捷,并请圣意,是否要将归降之将带回京师,献俘?!”
亦不剌还有六七千人马,这么多兵,周尚文可不敢愣头青一般往京师带。
所以到了大同之后就止兵,自然而他,无人离开,就是留着虎狼之师以防万一。
随后再遣人回京报捷。
大同到京师,如果是八百里加急的话,两三天的功夫也就到了。
此外,打着打着把敌人带回来了,这种事放在朝廷上说不得也得争论上一段时间,所以也是给皇帝和朝堂上的大臣们仔细的斟酌一番。
作为周尚文来讲,将在外是君命有所不受,但这个时候,就等待圣旨如何说就是了。
而具体之情形,他在捷报里已经写明清楚,分毫不差。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
乾清宫的人都有些措手不及,打仗打赢了,按照旧例赏赐就好,而且其中还有个亦不剌请求联姻的事项。
这些事都得要皇帝自己做主才行。
朱厚照把捷报又翻看了一遍,娶老婆这种事,他是无所谓的,关键是这个右翼万户部落的首领。
当年大明也曾用过‘朵颜三卫’这支强大的军事力量,
朱棣靖难也是从中受益良多。
但后来朵颜三卫就出现反叛的迹象,朱棣北征鞑靼的时候就发现,蒙古军里有朵颜三卫的影子,到后来朵颜三卫甚至为了驻牧地攻打明朝。
所以要说对于这些投降者一点都没有疑虑是不可能的。
不过明廷如何对待永谢布,实际上决定了左右翼蒙古的格局。
亦不剌要是被明廷坑杀,那么势必会从外部加强蒙古的团结,到时候再也没有人会去反对小王子。
反之,有了永谢布,就可以去寻摸土默特和鄂尔多斯,玩一出‘离岸平衡手’。
时移世易,
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用兵、治国本就是变化无常。如果说有最大的忌讳,就是套死道理,用死方法。
“既已归顺,献俘就不必了。”朱厚照搓了搓手指,思索着说:“周尚文所请之事,依朕所看,并无不妥之处,所奏之事照准,至于这个人,还是将他带到京师来,朕,要见见。”
殿中的士兵犹豫之后问了句,“陛下,圣意是要亦不剌一人进京,还是允许他带上从属?”
“这是亦不剌问得吧?”
士兵心惊,都说皇帝聪明异常,妙算无遗,还真是如此!
“回陛下,是的。”
朱厚照有些不屑,做事情黏黏湖湖、一点儿也不干脆,当他娘的什么首领。难怪混不出什么大名堂,最后还给达延汗给打得屁滚尿流。
归降就归降,还要纠结带不带人干什么?带人能怎样?入了长城还能飞出去?
“小人之问。”皇帝摆了摆手,不在意的说:“由他去,或者他要是不敢来,也不必强求!”
皇帝这话一讲,殿内重臣都觉得此番气度,比之那个亦不剌问得话不知高到哪里去了。那意思就是你随意,我接了。
皇帝气度这种东西,有时候这种东西说起来玄,但实际上存在。
而朱厚照就是让这些外族人瞧瞧,当中原王朝出个明君,那是个什么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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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正德一世,无惧四夷!
固原府的杨一清也在不久之后听闻大同总兵周尚文深入草原,击破万户部落的消息。
听闻的一瞬间,周尚文这三个字在他的心中更重了几分。
一年半以前的花马池之战,周尚文率军与鞑靼火筛部死战,当时他以及他那手下一众兄弟个个勇勐,
果然是要不了多久,便会如此大放光彩。
当时杨尚义也曾在大同当过大同府副总兵(副将),那两万精骑也在他的手下。虽然说杨尚义也算骁勇,蒙古人真的打过来,他也不会害怕,常年守卫大同,更不会出什么纰漏,但似乎总觉得差了那么一点。
这也许就是普通人和名将的区别。
周尚文是明朝中期的一名力将。
在正德年间就开始显露头角,到了嘉靖年间逐渐走上高位,并连续在大同、宣府、榆林、固原一带作战,屡次击败蒙古骑兵,未尝遭遇失败。
而且周尚文真的斩杀过鞑靼大汗的儿子,而且还杀过两个。
嘉靖年间,鞑靼大汗吉囊进攻大明,周尚文领兵出击,吉囊的儿子十王被其斩首。
后来吉囊的弟弟俺答继任大汗,又来打明朝。周尚文已经七十了,照样上战场。
十王的一个兄长,叫满汗歹,非常勇勐,对于周尚文斩首他的弟弟非常的怨恨,但是他报仇不成,反而被周尚文射落马下。
基本上吉囊、俺答再加儿子两辈人没怎么在周尚文手里讨过好。
但周尚文这个人,和严嵩关系不好,而且喜欢和文官争,所以他所处的政治环境其实没那么平稳。一边打仗,一边还要顾着后边儿。
不过要说嘉靖皇帝聪明那也不假的,他知道谁能办事、谁不能办事,谁能打仗、谁不能打仗,所以他不顾谗言,始终倚重于周尚文,就是知道没他不行。
等到周尚文死了,严嵩一句话,嘉靖皇帝就不按礼给予周尚文抚恤,这件事一直到嘉靖皇帝的儿子才解决。
就说明嘉靖不是多宠爱信任他,要是他喜欢,以他的聪明程度,严嵩的那点算盘他还能不知道。说来说去,就是此人好用,仅此而已。
贤时便用,不贤便黜嘛!
而朱厚照多少记得些这个名字,所以最早在军学院的学员名单上看到这三个字时便注意到了。
后来屡次提拔。
而且周尚文在这帮武夫之中,有个优点,就是他‘自幼读书、粗晓大义’。
其实他是军籍,世袭的指挥同知。也不知道哪根筋动了,竟然自幼读书。这样提拔起来也顺畅些。
再到现在,两次大战,让穿越者朱厚照感受到了手握名将的幸福!
周尚文也比历史上更早的冒头,不过说是早,他也已经三十二岁了。
相比之下,更早进入皇帝视野、而且有王越作为中间人的杨尚义,小胜也有,但鲜少给过皇帝惊喜,
一个甘肃总兵,虽然位置不低,不过照此局势发展下去,说不准下次大军出征,就是周尚文为主帅,而他在周字营帐下了。
杨一清不管杨尚义怎么想,作为臣子,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写奏疏,递进京师为皇帝贺。再然后,他还是给周尚文也回了一封信,
大明骑兵出塞,甘肃这边也做了呼应的,他们也曾率兵越过长城,算是为周尚文分担压力,只不过走的不远,战果不多。
但不论怎样,这是一次整体行动。
再有,周尚文的剿套也是复套的一部分,三年剿套,这是一直落在他头上的大事。
河套地区、黄河‘几字’型的图一直挂在他的总督府里。
几字型左上角的部分,就是阴山之南,也就是所谓的后套,当初火筛部就在那里驻牧,花马池一战后,他退去很远,几乎翻过了阴山往北,但这并不算真正的复套。
因为火筛部本质上还是属于达延汗,他俩还有亲戚关系,火筛部实力转弱了以后,反而没了贰心,更彻底的归于达延汗。
换句话说,鞑靼人的主力还在。
而明朝的精锐骑兵就那么点,这个时候去河套平原开垦土地、屯种粮食,这叫什么?给敌人存粮啊?
好在明君在位,给钱给粮、给人给马,两次作战可以说已经撬动了鞑靼的局势,复套越发相近了。
弘治十八年,花马池一战削弱了达延汗火筛部力量。
这次明军北出长城,又击溃、收服了一部右翼万户,
正所谓步步为营,剩下的就是达延汗自己所领的左翼三万户,以及那两个和他离心离德的右翼万户。
不过小王子也不是寻常人,两年时间,两场战斗,大明军事策略的明显转向,说不准就会带来他的反应。
周尚文于回京的路上,正在看的就是阁老、三边总督杨一清给他的信。
但他几次在草原上和鞑靼人接战,自信心早就已经培养了出来。
相比起来,他边上的亦不剌更为不自在,
以这样的身份来到大明京师……
他望了一眼他们这支队伍比较靠边的马荣。
他归降以后,便逐渐知道,就是这个家伙使得坏主意,逼他杀了乌鲁斯博罗特,弄得他草原也回不去了。
“宣,大同总兵官,周尚文觐见!
今日的京师,秋高气爽、万里无云,蓝天之下的紫禁城似乎在视线中变得更加清晰,一排排的侍卫持枪竖立,尽头处、台阶上的太监声声高呼,声音如浪潮一般息了又起。
“宣,蒙古永谢布部落首领,亦不剌觐见!
朱厚照面南坐于奉天殿,今日他身穿明黄色龙袍,头戴乌纱翼善冠,虽是白面小生般稚嫩,但是端坐正殿龙椅,目视前方而有余威。
这是实权的皇帝,手中有文臣、有武将、有厂卫、还有他娘的银子!
殿外阶梯尽头,周尚文的身影步步升高,直到露出双脚,稳步入奉天殿,身后是两名副将,以及亦不剌及其亲信两人,共五人入殿。
这种场合要行大礼,周尚文撩袍而跪,
“臣大同总兵周尚文,奉旨剿套,受命出征,赖皇上洪福,斩敌千余,凯旋而归!”
朱厚照自然是喜悦,不过他并不会如此放纵,而且眼神中带着些好奇看着那个亦不剌。
大明朝的奉天殿,也迎来一个万户部落的首领。
亦不剌没有汉臣那种‘直视皇帝就是不敬’的概念,他反而是多看了皇帝好几眼,心中想着都说此人雄才大略,有其祖之风,亲眼一看,原来还似小孩一般。
也难怪,朱厚照毕竟是十五岁,如果常年与他接触的大臣,可能会渐渐习惯他已经很成熟的性格,但初来乍到的人一看,那就是个脸上皮肤很娇嫩的小孩。
这让他心中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小屁孩儿啊!
“大胆狂徒,竟狂悖至此,安敢见我皇而不下跪?”
礼部的林瀚从入朝到今天,第一次讲话那么大声。
朱厚照嘴角弯弯,露出微微的笑意,这个时候可不是讲平等友爱的时候,他就不说话。
林瀚讲完后,大殿之内又有臣子不满,
数道声音响起,亦不剌这个老头儿,即便再觉得别扭,也只能向这个少年天子屈膝下跪,
看着他矮下身来,周尚文心里松了一口气。
“永谢布首领亦不剌,见过大明皇帝陛下!”
朱厚照看得出来,这个胡须泛白的老头儿做出这个动作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
“陛下!”大明的臣子们个个嫉恶如仇,开始历数永谢布的罪状,“弘治十四年、十六年,此人领兵万余犯我宣府、大同,杀我百姓,掠我子民,抢夺丁口数万、牛羊无算,臣请陛下诛杀此人!祭告祖宗之灵,为我万千百姓报此血仇!”
“臣附议!”
“臣附议!”
“请陛下斩去此人!”
……
朱厚照没有一开始就压制这些声音,本来也很难压制,大明与鞑靼有血海深仇,有些远见和智慧的人才知道如何做理性的选择,可大多数人都不是理性人。
另外,这些鞑靼人想必也不是真的服,所以对待这种人,光是示弱、讨好是没有用的,有时候也要让他们瞧瞧汉人的那种要杀人的狠劲。
与其让他感恩,不如让他恐惧,因为他对于拳头的理解远远甚于恩义。
这样发酵了一会儿,任这些声音自行散去,
朱厚照才开口,而且先问周尚文,“周爱卿,”
“微臣在!”
“达延汗的次子,真的命丧于此战?”
“回陛下!千真万确!”周尚文说的斩钉截铁,“永谢布部落中,有多人识得此人,绝不会错!”
“好!”
有他这样的回话,朱厚照心里稳妥多了,
至于是不是亦不剌所杀,他作为皇帝,不适合在这种场合问。毕竟那个手段并不优雅。
“年初之时,朝廷定议剿套之策,当初朕也没有想过爱卿会有如此战果。自古圣君有言,有功不可不赏,有过不可不罚,此赏罚之道也!今你有大功于朝廷,朕意,加太子少保、授兵部尚书衔,仍掌大同诸事。赐号大明定国将军,兼领精锐骑兵两万!”
明朝,总兵已经是很大的武官了。不过当初朱元章定制的时候,总兵官阶无定制,但定国将军则是从二品的武官,这是有记录的。
而大明朝重文轻武,到二品这个层次,再立个功的话,就要给他封伯了。
不过复套并未真正成功,此时封爵,稍显过早。但他这个毕竟是军功,而且还‘俘虏’了一个首领回来,因而赐其太子少保。
其中,就太子少保这个跨度便不小,但皇帝喜欢,又有功劳,实际上也过分不到哪里去。
至少比那些寸功未立的传奉官要好。
周尚文的官位在这几年的间的蹿升实在恐怖,皇帝此番对他的喜爱,大概也就是顾礼卿可比了。
“臣,周尚文叩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李阁老、谢阁老,”
“老臣在。”
“自周彦章之下,出征的将士要按律封赏,牺牲的将士要做好抚恤,尤其伤重致残的要尤为注意,他们当不了兵,回乡务农也大受影响,这些人要逐个统计、做好善后。朝廷养了这么多的冗官,不能够腾出些位子,养养这些人吗?”
吏部梁储听到这话,还低了低头,冗官问题其实也是朝政之一,时常会被皇帝拿出来说上一二。
“这件事吏部、兵部要一并参与,靳贵。”
侍从室的人摆了张小桌子,坐在侧面的小角落,听到皇帝的声音,他离席弯腰拱手。
“这件事,你记好。”
“是。
王炳和梁储余光看到了靳贵的毛笔在动。
正德皇帝侍从室的设置真的是绝,一方面培养亲信官员,一方面给各部大臣套了缰绳。
只要那支笔记下来,你哪怕是编一个谎言,都要给皇帝一个交代,只要你编得好,骗得过去,那就行,算你本事大。
但是不能够没有下文,
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一道办理结果的奏疏都没有,那皇帝绝对召你进宫,万一到时候支支吾吾的啥也说不出来,害怕不害怕?
朱厚照也站了起来,他说道:“大明取得了胜利,周彦章这样的武将当然要赏,但每一名战士也不能够遗忘,不是说我们牺牲少,战果大,丢掉几百个人的性命就没有关系,一个人也不能够忽略!
当年王襄敏公因被认为是阉党而名声不佳,在他出征之时,朕就与其说过,只要朕在,就不会让为大明而战的人躲得过敌人的明箭,而躲不过自己人的暗箭!
朕,志在恢复太祖太宗之煊赫武功,重振大明之煌煌国威,今日之胜值得庆贺,但诸位爱卿,我们还是任重而道远。从今日起,大明要为更大的胜利而做准备,或许有人说朕好大喜功,但朕不在乎!朕在乎的是,再没有人敢兵犯大明!正德一世,无惧四夷!”
此番话,是在奉天殿当着文武百官而说。
关键在于,过往的种种已经证明,这不是一个少年人的空放大话,他是真的能够做得到的。
这就是帝王的冲天之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纷纷下跪,他们都是饱读诗书之人,自古帝王有几个能有这番雄心壮志的?
这个时候倒显得亦不剌有些突兀起来。
作为胜利者的大明皇帝朱厚照,回过头来再看向这个败军之将的时候,总让旁人觉得是在俯视。亦不剌所纠结的那些小节,正德皇帝都没有在意过。
数十万雄兵在手,我还在意你对我是不是打心底里臣服?不需要,你就内心桀骜而表面臣服好了。
“亦不剌,你既以归顺,朕不会取你性命,你有何求也尽管说来。但你要明白朕所说的归顺之意。”
皇帝声音缓缓道来,威严十足。
“请大明皇帝明示。”
兴许是环境,兴许是刚刚正德皇帝的那番话,亦不剌此时竟也很难只当其是个简单稚嫩的孩子。
“所谓归顺之意,就是听我号令,不可反叛。只要做到这一条,朕保你与你部落的族人安享太平!”
写到11点51,4千多字…再改一下错别字,时间到点
第409章 朕之冠军侯
当初定剿套之策的时候,朝中上上下下想过赢、怕过输,但没想过周尚文能把一个部落首领给带回来。
而且还要招降。
此事没那么简单,当年朵颜三卫先归顺后反叛,教训在每个人的记忆里刻着。
捷报递到宫里,皇帝与臣子们商讨了很久,都知道不能够完全信任他们,但是左右翼蒙古相争的大局还是要利用。
也正是因为不能够让鞑靼人自己团结一心,因而才有今日大朝会之上,皇帝明白了当的向亦不剌讲明底线和条件。
而亦不剌的条件也很简单,
“大明皇帝陛下,永谢布是以部落群聚,以草原为生,我和我部落的男人女人们要想活下去,就需要不断地寻找丰美的水草地,除此之外,还要有布帛、盐巴。我不敢提太多的条件,但是希望皇帝陛下能够赐予并和永谢布一起守卫我们的水草地!如果皇帝陛下愿意展现您的宽容,也请允许我们互市,永谢布还需要布帛、盐巴,可以不用赏赐的方式,我们愿意用最好的羊和马交换!”
亦不剌的话是两层意思,一他仍然要在草原上生活,二,他希望大明可以保护他们,至少在什么人打过来的是时候,能够出兵。
因为他知道,他杀了小王子的儿子,人家当老子的或迟或早都会过来找他!
不过这对大明有什么好处呢?
换来了永谢布不与大明作对,仅此而已?
“陛下!”
礼部尚书林瀚似乎分外不喜欢这个鞑靼人,他端着胳膊怒视一眼亦不剌,说道:“若是和议如此定,那我大明倒像是战败的一方了!而且鞑靼人,不识王道、不通教化,出尔反尔,大明朝保护了他们、供养了他们,焉知他们将来不会倒戈相向?!说到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臣,附议!”吏部尚书梁储的情绪更加平和些,他说话和缓,“臣还想请问,亦不剌首领所说的一起守卫,那么若是大明遭到了小王子的攻打,永谢布又怎么做?”
朱厚照微笑着,他也在等这个蒙古老头儿的答桉。
“我今日既然站在这里,投靠大明,自然是共进退!”
“如何保证?!”
“我们草原人都是真汉子!别人对我们好,我们自然对他们好!”
“那么小王子也对你好呢?!”梁储声音倒是不大,但追问之间节奏紧凑,一点儿不落,“达延汗巴图孟克,虽说难比我皇之万一,但也是野心之辈,万一他觉得仅凭自己胜不了大明,暂时忍下了丧子之痛,也对你好呢?”
“皇帝陛下!”亦不剌这种老头儿,自然胜不过大明能说会道的臣子,所以他只能向朱厚照求助,“我们草原人,没有那么多的坏主意,我愿意向长生天起誓!”
“起誓不必急在这一时。”朱厚照摆摆手,微笑着说,“朕听下来的意思,大明是要与永谢布共进退、共御敌,谁犯永谢布、就是犯大明,谁犯大明,也是犯永谢布。”
“不错!”亦不剌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那朕想向永谢布借三千兵马!”朱厚照伸出手,“草原之中,最难的是寻找敌人,而汉人是不在草原上生活的,大明的军队之中也缺少这样的人,所以朕要向你借人。既然是共进退,理应相互帮助才是,这你可答应?”
这是要军权!
说是借,但也没有期限,难道还能提出来要还不成?
三千骑兵不大不小,也是一支很厉害的军队了,真要开口要回去,那就是背叛写在了脸上。
李东阳精光一闪,“不错,既是共进退,那便不分你我,永谢布的战兵自然也是大明的战兵,反之,亦然。”
当年朱棣也曾组建三千营,这个世界上,更多的普通人只想活下去,才不在乎是大明还是鞑靼。
但是永谢布本身也就是个万户,在与明军一战中本身就有伤亡,再分出去三千,力量骤减一半,永谢布顿时就此沦落为一个小部落了。
而且这种力量交出去,以后就更加没有保命之本了。
不过这个时候,这种场合,这些汉人之臣,许多都在质疑他,如果拒绝,后果可想而知。
所以此番说借,不如说是抢!
朱厚照就是奔着这一点而来,什么叫“听我号令”?
如果调一点你的人都不行,这个权力都没有还叫听我号令啊?
而且这么做,最容易和自己的臣子取得共识,因为所谓借人……
其实用汉人的话术就叫‘削’,不是削藩,也似削藩,力量小了,控制起来才更容易。
时间一点点过去,
亦不剌的内心颇受折磨,明明秋高气爽的天气,但他的后背有汗水流下。
弘治初年时,草原和大明还互市,那个时候的大明并不像今天一样咄咄逼人。
“……永谢布,”亦不剌在停顿之后开口,
朱厚照眼睛很细微的眯了下,眨眼之间,像是快门,记录了亦不剌缓缓低头的身影,与此同时,
周尚文在斜眼看他,
朝堂众臣也在等着他的回应,
“愿遵大明皇帝旨意!”
冬!
声音落地,所有的心头的石头也落地。
朱厚照则露出笑容,“周彦章!”
“微臣在!”
“你的奏报中说,大军之中有一少年将军马荣,奇功盖世,可为朕之冠军侯!而且其人会言蒙语,这三千人,交予他率领,且此番出征,他居功甚伟,朕意,再升其为指挥使,统领八千健儿。望之,真能成为朕之冠军侯!”
“是!微臣领命!”
“亦不剌,朕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大明大、永谢布小,但大明不会欺压你们,你所提的草地、布帛、盐巴……朕,都愿意给!”
亦不剌干脆说开来,“永谢布部落还想与大明皇帝陛下,亲上加亲!”
“当然,越亲越好,越亲越好!”
……
……
亦不剌有四个女儿,其中大女儿已经嫁人,二女儿年岁大了正德皇帝几岁,三女儿和四女儿中,四女儿更像其母亲。
而一个部落的首领在找女人的时候,自然也是挑漂亮的来。
四女儿如其其格年仅十三,还未完全长大,但已经有美人的模样,她活泼艳丽,与汉人的模样不同的是,她五官偏大,眼睛弯而鼻梁长,额头宽也白,嘴巴也不是那种樱桃小口,而是薄薄的一抹,笑起来时能看到一排贝齿。
这次部落的变故改变了她许多,孩子仿佛一夜长大似的,
她跟随大明的军队先入大同,而后又因其特别的使命而与自己的三姐赶赴京师。
作为草原人,看惯了一望无垠、空旷无人的场景,忽然间见到人头攒动的京师还真是有些惊异。
可惜负责守卫她们的军队,并不允许她们随意进出,所以只能爬在窗户边领略异国的风情。
她们父亲的打算,是明说了的。
如其其格多少也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这座城池,她可能得待一生。
所以心中也是百般滋味,“也不知道父亲去了怎么样了。”
“一定会好的。你应该听过那个明国将军马荣和父亲说的话,明国想要与左翼大汗开战,听闻这位大明皇帝陛下是个明事理的人,他肯定会想要借助永谢布的力量,所以父亲和我们都会没事的。只是……”
三姐塔娜抱了抱自己的妹妹,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深,最为主要如其其格才十三岁。
“只是父亲可能从此就将你留在明国了。可惜,三姐没有生出好看的样子,只能让你去背负部落的命运。”
如其其格摇着脑袋,“三姐,我虽然年纪小,但我什么都明白。我们不是常恨自己不是男子,不能够帮助部落和父亲,并且还为此而时时难过。现在不是正好?
我们草原女子不要像那些汉人女子一样扭扭捏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命好与不好,都只能接受,哭哭啼啼是没有意义的。我是部落首领的女儿,是草原的女儿,这就是我的命!”
塔娜正视着自己的妹妹,她眼睛清澈而明亮,似乎天生就具有某种智慧。
“你知道嫁人的意思么?”
“我当然知道。我已经十三岁了,按照他们汉人的规矩,我要进入那座宫城,从此以后成为汉人皇帝的皇妃,为大明皇帝诞下子嗣,而且终身不能再嫁。”
“到那时候,我们想见一面也会很难。”
“本来也难,三姐本来不是也要嫁到其他部落?”
“是啊。还是哥哥们好,此生都不必离开永谢布。”
她们相聊的时候,外面已经悄然生出一些变化。臣子下朝,亦不剌也在护送之下回来。
两姐妹看到她们父亲的时候,立马冲到了门口等着。
亦不剌平安归来,这首先是一条好消息。
而如果谈得顺利,那也就是说……
如其其格表情沉静,她的心里对于即将到来的一切已经做好了准备。
“父亲……”
“大明的皇帝正在选妃、择日大婚。”
身影掠过她们,进了屋里,同时声音也从里面飘出。
“你也会是其中之一。”
第410章 兴奋
在明军的归途中,没有大明的任何将领,愿意接触亦不剌的女儿。
哪怕是是年长一些的二女儿以及不那么好看的三女儿。
毕竟,将来的事说不准,而且这种联姻,本就不是看个人喜好,雄才大略的英雄更不是好色坯子,你知道人家喜欢哪个啊?
而对于本人来说,
如其其格的想法就是,靴子终于落地了……
“父亲,女儿愿意。平日里,部落里的人都知道将好吃的让给我,而我身为首领的女儿,自然也要保护他们!”
纵横草原的亦不剌在此时变成了慈祥的父亲。
“只希望,你的牺牲,能为部落换来强盛。”
“父亲,”塔娜也关心道:“大明皇帝是什么模样?和达延汗比如何?”
亦不剌想了想,虽然年纪小,但是气势、神态、说话都看得出来那不是一个柔弱的人。
“是像达延汗一样的人物。”
“那至少是个英雄。”如其其格这样说。
而在另外一边,
最属兴奋的怕是马氏一家。
到京师以后,周尚文‘放过’了他们,马一槐自然是领着两个儿子直奔家中。
自从他们被皇帝选在精锐骑兵之中,虽说军饷是不缺了,银子比过去马一槐一个人当大头兵宽裕的多,但与此同时一家人也分散了开来。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三个人去,三个人回,那是相当不容易的。
所以马家今天是大喜,绝对的大喜!
马夫人摆了大宴,鸡鸭鹅全齐活儿,家禽界全给请了过来。
但最为高潮之处,乃是周尚文的到来。
周尚文带来的是皇帝的圣旨。
“马二公子的功劳,本将是呈递到了陛下的龙桉上的,寻找向导、抓住敌人、谋划埋伏、活捉济农,招降亦不剌,你这些奇功,陛下都说了,居功甚伟四字,马兄、马夫人,恭喜了!”
马一槐还好,他是期望兑现。
关键是马夫人,望向二儿子的眼睛像闪了光的星星,脸上的褶儿笑得一条接一条,
“真是菩萨保佑!这都得感谢周将军信重,马荣、马胜,快,我们一家敬周将军一杯,感念周将军的大恩大德!”
“诶!”周尚文抬手纠正一下她,“不是感念我的大恩大德,是感念陛下的大恩大德!”
啪。
马夫人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妇道人家,见识浅薄,真是不会讲话。周将军说的对,是要感谢陛下的大恩大德!”
“将军栽培之恩,”马荣举杯,“此生不忘!”
客套一番之后,才说升赏。
马荣原本就可以领三个千户,所以升为一卫指挥使,这倒也属正常,毕竟是功劳在那儿摆着。
不过皇帝竟然还把要来的三千鞑靼骑兵也交给他!
这就不一般了。
“说明,你已取得陛下信任,往后还有复套之战,只要你率领八千虎贲再立新功,就是马氏封爵、给你娘亲挣回诰命夫人也并非妄想!”
马荣听后自然觉得振奋。
“不瞒将军,末将在回程的路上,身居鞑靼营更多,当时末将就和亦不剌说过,既然已经归降,那就把那些鞑靼精骑也分我们一点儿得了,可他是真舍不得!”
“哈哈哈。”周尚文指了指他,“看来,你早就起这个贼心了!”
马荣也不否认。
现在不仅是鞑靼骑兵,皇帝任命他是八千人的主将!
这个规模,他已不仅是前锋,而可以作为一支部队分头行动了。
马一槐自己也压根没想到,他这个二儿子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这俩兄弟有些本事他是知道的,但他最初让他们随军的期望,就是像现如今马胜这般,赢得几分勇勐之名,升个百户差不多了,最多就是个千户。
这下,都有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味道了。
周尚文望着很是期待的马胜,又说:“马大公子,本将亦不会忘。你虽谋略不足,但也是勇武之将,以你之功,当个百户还是绰绰有余。”
百户也是不小的官儿了,对于普通人来说是这样。
现在稍显暗澹,实在是他的弟弟,谋略方面太出色,而且手底下的功夫一样不弱,所以入了皇帝的眼才升得快。
当官就是这样,小官最难当。
一旦有人注意到你了,那一级一级窜起来跟飞似的。
“谢周将军!我与二弟都说好的,我脑子不如他好使,往后跟着他,当个前锋!”
“嗯!”周尚文颇为满意,“兄弟同心,其利断金。马兄、马夫人,你生了两个好儿子啊!”
“哪里哪里。”马一槐还谦虚。
这一日,他们这一家算是美得醉了。
次日,
许久未回京师的马荣整理好衣装,准备出去转转。
因为他一回来就听说,京师现在变化了许多,往来的商旅多了,朝廷还营造了个不夜城,就连酒楼都多了好几家。
对于他这种在草原上天天啃干粮的人来说,还真是想念那一口。
不过他刚走到正门,就被一阵嘈杂给挡了回来,仔细一听,原来是好些个媒婆在围着他老娘‘进攻’,
年轻,官儿大,未婚,哪一条叫人看了不晕?
马荣倚着门只听了两句就受不了了,他老娘现在声调高了,寻常人家的闺女那都不要听。
后来没办法,他只得翻了自家的墙头出门去。
一上街,那热闹的氛围就来了,老百姓、小商贩叽叽喳喳,
“今儿菜市口要杀人!”
马荣坐在酒楼里听人说了这么一句,心中一想,这是秋后问斩呀。心中好奇之下,他给小二塞了一块银锭子。
“烦劳说说,刚刚说今儿杀人,杀的什么人?”
小二见银锭子,那是笑得比花儿还好看,“听口音,您是京师人啊。朝廷要杀这些贪污的盐官啊!您不知道?”
“言官?哪个言?”
“吃的那盐!”小二绘声绘色的,“两淮运司的那些个官员啊,五十三人,贩私盐的四十七个!皇上都给气坏了。”
马荣道:“皇上气坏了你都知道?”
“报儿上登啊,皇上真气坏了,说必须得杀!不杀还得了,总共五十三人,四十七个贪官!不过这是前阵子的事儿了,现在是正式的砍头。”
小二说得很带劲,仿佛是和他有关的什么喜事似的,但马荣仔细看了看周遭,也有些读书人围成一桌,似乎兴致不高。
看来朝廷里的大事还不少。
“我也瞧瞧去!”
他这么来回跑,倒是把宫里过来传旨的太监急死了,后来马一槐、马夫人也都急,皇帝有旨意,结果不见人影!
这还得了,
他们一家人从上午找到下午,才好不容易才逮住了他。
过来传旨的是尤址尤公公,对于这位刚立新功的少年将军,他很尊重,说话都是很客气。
“陛下令我去书院?”
尤址点头,“不错,陛下口谕,要马将军去军学院开一课,讲一讲在草原上战斗的实例,本来是只有军学院,后来说其他学院的人也可旁听。”
“这……”
马荣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个任务,
叫他领几千兵马,这还容易些。可他这么年轻,要去当着这么多人开始授课……不好吧?
其中有许多人,说不定年纪比他还大。
但是皇帝口谕,不去不行。
尤公公催促,“马将军,要不咱们换身衣裳,这就出发?”
朱厚照激励人心得那一套还是很会用的,在民间激励经商、致富,在军中当然也可以这样,马荣就是很好的例子,而且他真的去过草原,所讲出来的东西更加真实,对于军学院中的人来说也很有意义。
“好,公公稍待。在下去去就回。”
第411章 名利双收
一场大捷之后,兵部自有封赏,皇帝也在宫中摆了宴,大宴群臣。
不过那是宫里的热闹,对于位置不那么高的人来说,他们看不到也摸不到,军学院里的学生只会觉得那些具体的出征将士们更为真实。
因为里面有许多人也是从这里走出去,或者就是认识的亲戚及朋友。
近几年来,当朝廷越来越多的要提拔这里的人以后,各地世袭的校官以及朝中的勋臣之后都削尖了脑袋往里头挤。
军学院的地位也由此越来越重。
并因此,院正的职务也一涨再涨,最初是书院的张天瑞随便管管,后来是王越任兵部尚书时往这里安排自己人,到今天,朝廷已经下旨要兵部尚书本人兼任院正。
否则,里面有些学生的品级比院正还要高,这队伍要怎么带?
而军学院虽然还在书院当中,但在行政职能上已经剥离,军学院如今隶属于兵部直管。
往后的院正就是历任尚书。
这样调整,让军学院的各项政策更加灵活多变。
比如,兵部在每次大考或是演武,都会列有一项奖赏:入院学习。
且即便承平年代,也会有偶然立下小功劳的人。
兵部用这种方式作为激励,不仅聚拢了时而涌现的人才,而且使军学院获得了更为良性的发展。
经过多轮变动,军学院的入院规则已经不止一条,考试、立功……甚至作战牺牲的将士,如果他的子嗣愿意,在身体条件足够的情况下兵部也会在核实之后招录。
规模越来越大,影响越来越大之后,朱厚照就变得非常重视军学院的教材编制。
而且他坚持,除了军事理论、战役案例之外,还要念一点孔子的书、熟悉历朝历代的历史,反正这个时候没有国际社会来谴责教材定的是不是合适。
洪武元年,太祖皇帝所颁的登基诏书开头就写:朕惟中国之君,自宋运既终,天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传及子孙,百有余年,今运亦终。
这就是说,大明是驱赶了大元,入主中原,所继承的是宋朝的汉人之土,
而宋之前为唐、
唐之前为汉,
汉土有多大?
不知道。
但是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其实也不必怎么渲染,大明周围还有什么没征服的,找个汉唐或是春秋时的记载源头,然后往里写就行了,什么西域、东北、西南、吐蕃,无一例外。
因为天朝上国思想某种程度上也很霸道,它暗含一个内容,就是我为中央,你们都特么的是蛮夷,都是我的附属之地。
我是礼仪之邦,你们叫什么?
所以你只要写,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接受,而且接受的很容易。
朱厚照一直觉得,只有拥有大历史观的人,才明白大明与鞑靼战争的意义。否则只会觉得穷兵黩武,徒耗民财。
实际上,战争本质上也是一种文化。而文化也会反过来影响这个民族如何选择战争。
现在的军学院,一帮年轻人给这样教育,不敢说全部,但其中不少人已经是满脑子恢复汉唐荣耀了。
男子汉大丈夫,要的就是金戈铁马,或者像马荣这样为国开疆拓土。
所以宫里的旨意才特意要他过来,还选了尤址这样司礼监的太监。
除了他,
皇帝还为了这件事让兵部尚书王炳过来,
这就叫名利双收。
书院找了一间最大的书堂,里面挤满了人,凳子都叫人给搬了出去,当然,最前方是留出了大概两米宽的空间。
王炳站在上面,
“圣上有旨,命宣武卫指挥使马荣在书院之中授课,所讲述者,乃是于草原之上的真实所见、与鞑靼人交战的切身之感。正德元年,大明剿套有成,但复套大业未成,大明与鞑靼的决战未到,边疆的警迅未除,各位皆有立功之机。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今天,就是让各位知彼!”
说完之后他看了眼马荣,“马指挥使,遵圣旨,开始吧。”
“是,谢过大司马。”
马荣从未设想过有这样的一幕,
若是在疆场之上,他面对自己的三千将士那是一点儿也不紧张,但今天这个场合、面对这些人,干的还是教别人的事……
但仔细看了看下面许多人的眼神,艳羡、期冀、好奇……
尤其是军学院的学生,他们将来也是要上战场的,如果学艺不精,或许真的会丢掉性命。
想到这里,马荣的许多杂念都消失了。
他从袖口里拿出来一张地图,那是他在草原上用的,
“诸位,我年纪尚小、读书也不多,知道的东西较大家也许都少,但是我认得这张图,北方是鞑靼、南方是大明,中间所分隔的就是长城,而长城之上画的红圈圈,就是鞑靼人几十年来兵锋所指之地……我在军中经常和众将士一起看这张图,看完了其实就明白…陛下为什么要复套、为什么拨银百万、为什么整军备边、”
……
……
朱厚照又将亦不剌召进了宫。
他不会让亦不剌跳舞、或是想个什么其他的法子去侮辱他,真正的强大,不在这个地方体现。
他还是照正常的礼节来召见他。
因为当日是大朝会,场合太过正规和严肃,所以有很多话不太好讲。
今天则随意些,他带着亦不剌在殿前的广场上慢慢闲走。
“达延汗是个什么样的人?”
亦不剌虽然年长,但地位不同,他也只能落在身后,“……达延汗,他是由一个叫满都海哈屯的女人带大的,这个女人像男人一样厉害,在她的教导下,达延汗一样雄心勃勃,他立志统一蒙古,为此不断的征服其他部落,抢夺男人、孩子、牛羊和草地。先前所说的济农,就是他派到右翼蒙古来的。”
“有招降他的可能吗?”
“绝没有。”
没想到想到皇帝叹气一声,“那真是可惜了,这也是个英雄,若他愿意为朕效力,为朕一大将,那么我们之间合力,还可以向西征伐。其实,朕也不愿意打仗,你以为朕是为了什么雄心,派遣几万人到草原上去找你?错了,朕只是不想被你们打。”
“陛下,永谢布部落已经……”
“你们我知道。其实互相之间友好相处,互市也仅是个微不足道的要求罢了。朕这个皇帝,做不了你们成吉思汗的事,没有想过到处屠戮,包括永谢布,只要不背叛,有什么问题需要刀剑相争,不死不休?”
亦不剌听到耳朵里,心中颇为感触,“皇帝陛下能这么想,那真是我们两方百姓之福?”
“我们,两方?”朱厚照侧身,眉头一挑。
亦不剌心头巨响,“臣失言,是我们一方!”
朱厚照轻轻一笑,自己又向前方走去,“这还是你第一次自称臣。”
亦不剌也觉得。似乎慢慢的就被各种方式弄得俯首称臣了。
“你的四女儿似乎很小,只有十三岁?”
“皇帝陛下放心,她很懂事,是臣最疼爱的女儿。”
“那朕岂不是夺人所爱?”
“没有,皇帝陛下愿意施恩,永谢布部落感激不尽!”
“朕不会小气的。”朱厚照没有抠搜的习惯,“你说的水草地,你自己去选,谁要是眼红,周尚文就在大同驻守,朕会下令,令他与你共进退。你看上别人的,如果他不愿意给,就和朕说,到时候一起派大军抢过来就是。汉人对于友好的人是非常大方和热情的,这你尽可放心。至于其他的生活物资,就像你说的,按价购买就行,大明不会不卖的,民间不卖,朕来卖你。”
亦不剌听着提气又大喜,“臣谢过皇帝陛下!”
“你的女儿嫁给了朕,我们就是一家人,以后千万不要说什么我们两方,朕不爱听。喔,对了,你年纪很大了,你的儿子们呢?他们不见见朕吗?”
亦不剌心头一震,难道是在这里等着呢?
“臣有三个儿子,他们都在大同。”
儿子不带过来,其中考虑……也能理解吧。
“你该带过来的。”朱厚照拍了拍他的肩,佯装责怪,“如你所说,达延汗此人无法招揽,朕与他也必有一战,而大明如今兵强马壮,他如何能胜?
到那个时候,那么大片的草地,交给谁管理?你啊?不行吧,我们汉人有句话,叫五十知天命。况且,雏鹰总得要自己展翅,不能总是躲在巢里。”
亦不剌这句话听懂了,
他激动般的跪了下来,“臣谢过大皇帝陛下!臣在此起誓,永谢布部落永生不会背叛大明!”
“都说了是一家人。”朱厚照去将人扶了起来。
那日在朝堂上,展现的是大明的强硬。
但倒了私下里,许多好处都可以承诺,许多暖心的话也都可以说。
要硬能硬,要软能软,这样人家才舒服。
“你的儿子们,就是朕的内兄,只要大明与永谢布部落一起征伐,那么所打下的土地自然一起分享。朕,不至于这点道理都不讲。”
皇帝抬着他的胳膊,笑容和善,“但是记得,选水草地的时候,可不要离大同太远。不然,朕怕你记不住回头的路。”
亦不剌听得内心发寒,在他的印象里,即便达延汗在十五六岁时也没有这样的心智。
第412章 死去的意义
韩十二郎是挤进去的,他在长身体,不过还未成年,总体上还是小这些军学院的学生一号。
小的时候他是孤儿,在边疆长大,见了太多不大不小的战斗,后来只有出身军学院的喻自在教了他一点儿东西。
他至今还记得在千牛堡的战斗。
在那之前,他从没见过喻自在那样的人,那样给他感觉见过很多世面、懂得很多知识,可以十分相信和依赖的人。
其实来到军学院之后,韩十二郎渐渐明白了。
喻自在没多么特别,他就是运用了一些在学院里所学到的军事技巧和对鞑靼人的了解。
但那个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就像一个小男孩儿崇拜着自己的父亲,直到后来长大了,看到父亲也满身伤痕才明白,
那个人不是超级勇士。
没有人是。
不过,这从不代表轻视。
相反,他至今都想念喻自在,想念那个最后力竭,还要和敌人同归于尽的男人。
如果他没有死在千牛堡,
那就好了。
人群之前的马荣意气风发,他很会说话,
他形容的战场流矢漫天、惨叫不绝,就像那一天;
他形容的战场万马齐奔、尸横遍野,就像那一天……
他就像喻自在一样,在讲述鞑靼人的战斗习惯……
授课的最后,马荣让人们提问。
他看到一个年纪还不大的人,比他还小,
“马将军,学生想问一个问题。”
“好,你说。”
马荣想着,不论是有关于战场的任何问题,他应该都有信心回答。
但是韩十二郎问的不是。
“马将军,学生想问的是,我们打赢了,但对那些已经战死的人来说,胜利又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让站在上面的尤址都有些惊了,这不是捣乱吗?
还好马荣眼疾手快,“尤公公!”
人多,他只能很微微的摇头,“这个问题,我来回答。”
随后转身,“请问,小兄弟贵姓?”
“姓韩,名十二郎。”
“很特别的名字。”
“我的义父给我起的。”
马荣利用这两句话的时间,很认真的思索了这个问题,“各位,为了回答好这个问题,我想讲一个人的故事。他是我们军中年纪最大的一名军人。”
“他的名字,叫陈久,年四十六岁,原本大明骑兵四卫,没有一卫愿意要他,但他是立功之人,而唯一的要求就是加入。没办法,后来辗转到了我的手下。我问他,你那么大的年纪,为什么还要当兵,万一战死了,家中老母、膝下儿女,该怎么办?他说,我没有老母,也没有儿女,自己就是混口饭吃。”
“这次在攻打鞑靼人的时候,他……死了,临死之前,他跟身边的人说,他后悔没有更早当兵。在抚恤的时候我们知道,陈久原来有一对儿子,但是死在了鞑靼人的铁蹄之下。”
马荣望着韩十二郎,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死去的人不会说话,他们没有告诉我,活人的胜利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也许,我们能活得好,就是他们死去的意义。明人守明土,唯此而已,无需理由。”
这里很安静,
但是韩十二郎的心里很吵闹。
在这一刻,他忽然醒悟,其实喻自在的死换来了他的生。
但这个念头让他难受,
他并不想用喻自在的命作为自己活得好的代价。
九月的京师又下雨了,
过来给牺牲的将士们在书院的战士碑上刻名字的三个工匠拎着工具躲进了廊檐,韩十二郎就在廊亭里读书,他看到了之后走过来,问这些工匠:
“这个刻字的本事能不能教给我?”
工匠们看他身着军学院学生服,不敢怠慢,但也只能客气的拒绝,“小公子,小的们这就是些微末伎俩,也不是不能学,但是学来总归无用。”
“有用的。将来,我给自己刻。”
后来军学院有一个先生路过,看到韩十二郎趴在那儿和一群工匠在一起,本想过去说些什么,只不过走到半道儿又停了,下雨天练不了武,而军学院里关于读书的要求,韩十二郎次次都是第一等,算了。
……
……
天气渐凉,至十月时。
丙寅科的科举正式开始。
多少年来,朝廷第一次在秋天进行科举,好些人还真是不习惯。
这一科的策问之题,由皇帝亲自拟选,
其意是说:朕惟古今帝王之致治,其端固多,而其大似只有道、法而已。夫帝之圣莫过于尧舜,王之圣莫过于禹汤文武。致治之盛,万世如见其道为法之迹,具载诸经,何治效之终不能若古乎?
且中原之主,如秦汉之强、隋唐之盛,后世数百年而未见,是有道、有法未守乎?而宋虽弱,岁入之极难达,是大明之道法亦未尝有外焉?
朕自践祚以来,夙夜兢兢,图光先烈,然治效未臻其极,子诸生明经积学,必有定见。其直述以对,毋泛浮词而不切实用。朕将采而行之。
张璁先前的题目都已答完,但是看着最后的这道测论题却陷入了深思。
他考了几次了,早已领略了天下有才之士的那种惊天的、风华绝代的才气,不管是怎样的题目,一定有人能够写出一篇极漂亮的八股。
可他做不到。
不过据说今次加科,是天子授意。
从弘治到正德,皇帝的风格已然大不相同。
今上不仅新奇之法不断,而且对朝政之介入远超前代君王,朝中大小诸事,若无今上点头,谁也不能瞎做,若有今上点头,谁也不能不做!
包括科举。
所以策论之题,最为重要的乃是皇上的心意。
而再看题目本身,皇帝问的是,自古以来,尧舜、禹汤这些圣君所能实现的大治,为什么后世之人做不到,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秦汉强、隋唐盛,即便是宋朝岁入也远远领先,是不是大明也漏掉了什么?
平日里没什么,但放在大背景下这意思很明显,皇帝要问的,就是天下大治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想到这里,张璁大概知道如何下笔了。
科举一路,千辛万苦,每熬一次,就跟熬命一样,他不想再熬了,不管什么幸臣不幸臣,得到皇帝的赏识才是最为重要的。
简单做了草稿,他便开始落笔:
臣对:臣闻帝王之治有天下之大体,有治天下之大用……
十月里,朝廷最为忙碌的就是这场会试,朝中大臣最忙的就是给这些各地而来的举子阅卷,
皇帝不会每张卷子都阅,不过他会平衡一下考官,有比较传统的林尚书,也有较为灵活的顾侍郎,还有两边和稀泥的谢阁老,
至少不会选出风格一样的答卷。
而皇帝本人则有另外一样大事。
住在宫里的五十个人,不能够叫人家一直住下去,
必须要钦定了,因为大婚也不能够再拖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永寿宫来了信儿,
“皇上,有喜了!”
第413章 大喜
张太后比皇帝更早到达永寿宫。
她这个人,在外没有贤名,总归就是谁做的事合她的意,便给谁笑脸。
怀笑先前有身孕,她遣人百般照顾,后来小产,便又当场露出不悦。
而这次可不得了了,
谈大夫给怀笑、怀颜两个人号脉,竟是都有喜了!
朱厚照听闻之后也颇为振奋,这姐妹俩是春天入宫的,辛辛苦苦半年多这才怀上,再这样没动静,不要说她们了,就是他自己都要开始自我怀疑了。
而有了先前小产的教训,这次上上下下都更为小心,
张太后调来了40名宫女,20名太监,就专门为两个人侍候。
并嘱咐谈允贤:“谈大夫,上次之事……也不知缘由,总归过去了,本宫也不提。但这一次万万不能出错,若是需要吃什么温养的,你务要写明写细,不可错漏半点。”
“太后放心,臣自然知道轻重。”
怀颜还好,
主要是曾经小产过的怀笑,谈允贤仔仔细细的号了脉,
然后又躬身回禀,“太后,从脉象上看,两位贵人一切安好,不必过分担心。便是贵人本人,更不要将忧虑郁结于心。至于安胎养神的方子,臣这就来写。”
大约就是这个时间,
外面喊了一句‘皇上驾到’,
而声音刚落,就见朱厚照快步走了进来,跨过门槛就对怀笑、怀颜说:“就知道你们要见礼。刚有了身子,还是注意些好。”
随后又冲张太后说:“见过母后。母后倒是比儿臣来得要快。”
“这等事,不得来快些?”张太后喜滋滋的,“皇儿,她们有了身孕,本宫已调来宫女、太监伺候,你觉得如何?”
“自然是听母后的。”
“好。”
说着,朱厚照走到那两人面前,“你们觉得如何?”
怀笑手掌捂着小腹,带着喜意说:“皇上放心,一切都好。”
“怀颜呢?”
她更加害羞,“臣妾也是、”
“那就好。”
“皇儿,”张太后仪态端庄,缓缓说道:“母后先前就在想,若是宫里闻有喜讯,最好是命女子医馆的大夫宿在宫中,以便驱使。你以为如何?”
以往没有女子医馆这个概念,那么让太医院那些男的住在后宫自然不合适。
不过这几年,因为谈允贤名声在外,京师里达官贵人的女卷都对其信任有加、稍有什么病痛就会召其前来。
而作为天下最为尊贵之处,太后自然就想到了‘私人医生’,这没什么奇怪。
毕竟皇家子嗣太过重要,既然有这方面的人,那么肯定是宣到宫里来。
张太后考虑着说:“女子医馆虽然不远,但要找大夫,总归是要宣而后进,再有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宫门落锁,要出去找人,岂不又是一个麻烦?因而本宫就想,倒不如就请谈大夫在宫里住下,以便随时诊断。”
怀笑和怀颜一听,眼神中不禁露出了期望的神色。主要是先前有小产的经历。有个大夫在身边,心也能安一些。
而谈大夫和她那俩徒弟倒是面色沉静,没什么变化。
“谈大夫……”朱厚照以商量的口吻和张太后说,“母后,谈大夫是女子医馆的顶梁柱,一直令她住在宫里,医馆便开不下去了,到时候京师里也要乱上一些。不过母后说的也有道理,宫里宫外的总归耽误时间,怀笑、怀颜总归是要周围的看护,如若不然,就请谈大夫的高徒留下。她们跟随谈大夫多年,医术精湛,想来也足以胜任、”
辛惠还好,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后,她的去留就是一道旨意的事。
不过葵儿的心思就忍不住动了起来。
张太后微微点头,“这样也好。不过只两人有些少了,至少再调两人。”
朱厚照心说哪里那么夸张,有一个大夫很是足够了,孕妇干活的也不少,所以他估摸着辛惠和葵儿在宫里还不知道怎么闲呢。
“母后,安胎也需静养,何需那么多大夫?谈大夫,你说两句,给太后去去忧。”
“是。太后,臣这两位徒弟,前前后后带了有十年,除非疑难杂症,没有不能治的。虽说不是什么天下名医,但她们一人侍奉一位,应当不会有错。”
张太后眼睛往谈允贤的后边儿瞧了瞧,
有一个普通,另外一个倒是面皮细嫩、年轻的紧,
“皇儿……”
“母后放心,两个大夫在,不怕的。”
“那……好吧。”张太后本来还想最好谈允贤能够到宫里来,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安排妥当之后,各自干活儿。
辛惠和葵儿回去准备,按照旨意,她们要尽快入宫。
皇帝做主,永寿宫的东边儿的偏房收拾出来让她们两位居住,原先里面是有人的,不过大夫就是要住的近,否则叫人家长宿宫内也没意义了。
张太后没有再打扰,她大概要回去烧个香、拜个佛,最好是两个贵人都能生个大胖小子。
而永寿宫外的那些个调来的人,被怀笑常驱使的奴婢金英指挥着收拾东西。
永寿宫正殿里面,只留了皇帝和两位贵人。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需要说呢,怀笑和怀颜靠在了朱厚照的肩膀里。
“……谈大夫的确不愧是名医,说了让你们不要郁结于心,果然起了作用。往后,你们两位便就如那日一样。”
提起那一天,姐妹俩就不敢相互看。
她们又没喝到断片儿的程度,虽然酒精兴奋,但没有忘记什么细节,事后想起只觉得实在羞人。
“陛下……”怀笑在耳朵旁说:“臣妾与妹妹有了喜,怀胎十月,可有一阵子不能够再侍奉陛下了。”
这话出口,朱厚照就感觉到怀颜的脑袋在他的脖子间来回蹭了几下。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朕又哪里舍得了?好不容易才叫你们不那么拘谨。唉。”
“陛下就记得那日的‘浅酒’了。”怀颜抬起头来,眼睛里含着羞恼。
“可不是,朕还记得当日怀里的软玉。”
朱厚照别有一番技巧的厮磨之下,两个小少女给他调戏的又娇又羞,便是一向内向含蓄的怀颜都要忍不住粗喘声重。
当夜,皇帝就在永寿宫里留宿了。
因为大婚之期将近,
大婚之后,皇后就定了下来。
宫里宫外都不是讲平等的地方,他不可能迎了一个皇后回宫,结果去得很少。
实际上,他应该帮助皇后维护她的地位。
平等博爱不是这里的价值观,尊卑有序才是。
一旦他宠爱另外的人过了头,那么就要有人盖过皇后去了。
尊卑无序,必有乱起。
所以就当是珍惜为数不多的时间。
而医馆的辛惠与葵儿也片刻不敢耽搁,马上就换到了永寿宫住下。
旨意一下,什么适不适应、愿不愿意这些情绪都得往后靠,
两个人忙忙碌碌,本身疲惫已极,不过真的趟到了床上,还是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师妹,是不是睡不着?”
“嗯。”
“听说……陛下留宿在永寿宫。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提醒……?”
葵儿小声的反问:“提醒什么?”
“就是,两位贵人害喜,这个时候不能同房。”
“啊……”
这倒是个问题。
“但,这个宫里的老娥定会说的吧?且,先前笑贵人有过身子,陛下也定然是知晓的。”
辛惠不敢确定。
“既然知晓,为何留宿?”
葵儿哪里知晓啊。
辛惠则越想越不对劲,“即便直到不能那样,但是干柴烈火,万一忍不住呢?”
“来人。”
她们悄悄话说的兴起的时候,忽闻外边儿有人轻轻叫了声。
是女声,很轻很柔。
应当是颜贵人。
葵儿要说话,辛惠急忙阻止,“嘘!你听,”
吱呀一声,
殿门好像被开了。
然后有人走了进去。
是金英。
“贵人,有何吩咐?”
蝉丝帐里不见人影,只闻声音,
“取些温水来,不要太烫,不要太凉。快些。”
确实是怀颜在说话,她的声音软糯如玉,很是好听。
“是。”
偏房里。
辛惠说,“完了。”
“什么完了?”
“留宿便罢了,这么晚还不睡,你说……是在干什么?”
葵儿稍微想了想,但刚一想,整个人脸都红了。
“师妹,你明日要选个时机和陛下说一下。”
“为何是我说?”葵儿抓着辛惠胳膊的手一下子紧了,因为她的心也紧了起来。
辛惠故作镇定,“师妹要听师姐的。当然是你说。”
其实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去,所以就只能欺负一下小师妹了。
可怜葵儿地位不如人家,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第二期早晨,皇帝起得算早,但是宫女太监起得更早,这些人要侍奉他更衣、用膳,等到出门才发现辛惠和葵儿已经在了。
皇帝看过去,但葵儿躲着他的眼神。
辛惠暗中撞了一下葵儿的手,然后向皇帝告退,“陛下,民女这就煎药去,以免错过了时辰。”
朱厚照点点头,没说其他,随后慢慢靠近,“看你们两个神态,似是有话要说?”
葵儿两只手抓在一起不自觉的捏了捏,那句话也酝酿到了嗓子眼儿。
第414章 为什么?
宫里一日之间两位有喜,
最开心的莫属于梅府。
上次虽然小产,但这次总不至于还小产、两人都小产吧?
不过梅夫人倒也没急着去给杭州的梅可甲报喜,上次就是报了喜,后来又叫人失望,这次才刚刚有了身子,倒不如等一等,看看再说。
梅怀古没什么意见,他是同意了。
其实梅府近来可忙得很,梅怀古按照皇帝当时的建议,在书院中找到了叫左宗吕的人来帮他营造一六层高楼,此人年岁不大,二十出头。
书院隔一段时间会提出问题,其中体现力学的问题一下子吸引住了他,从此钻研在苹果为什么往下落的过程中。
虽然说,就连皇帝也不知道他钻研出来个啥。
不过梅氏要在京师之中建造六层的大楼,这个事情确实与他钻研的事情有些相关,实际上也给他提出了很好的现实问题。
后来左宗吕又到工部找来专门会营造的匠师,此人名段世容,年岁有五十多,这样便搞在了一起。
其实说到建造高一点的楼,身在明朝也是有古可循的。
《资治通鉴》记载:垂拱四年(688年)十二月辛亥,明堂成,号“万象神宫”,高二百九十四尺(88米)。
也就是说,在唐代的时候,皇室就在神都洛阳建造了近90米高的建筑。
所以一切皆有可能。
这个时候当然说不上什么结构力学,
但是凭经验,古人们知道想要盖高楼,一个办法就是极为宏大的夯土基础。
说白了就是底宽,才能稳。
这个是长期实践可以得出来的。
另外一个就是唐代建筑中所用的办法:都柱。
就是两边对称,中间加个大柱子作为稳定整体结构。虽然当时的人还无法从数学层面用数字论证,但至少唐代的万象宫是这样造出来、且没有问题的。
其实古代恢弘的建筑,经常是有很多粗柱子。就是人们发现,建筑一旦修得大了,就需要它来承重。
说起来,这个事情实际上深刻的影响了我们这个民族的命运,想想,万一古人没发现这个营造技术……
没了柱子,秦王还怎么绕柱行?
不管怎么说,梅怀古有银子,左宗吕和段世容为他提供‘技术支撑’,京师里到处都是找活儿的男丁,再加上,朝廷明面上的支持……
比如说,朝廷在努力解决这些人的居住和教育需求,实际上都分摊了用工方的成本,使得做活的人降低了生活成本和对未来的忧虑。
各方积极因素作用之下,梅氏的这座六层的四四方方的木制高楼也立了起来。
因为中间要放一个很粗壮的都柱,所以使得内部空间难以摆布,至少无法让人一进去就感觉到非常宽阔,
所以在设计上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中央空间做四等分,东西南北各开一门,同时做四个迎接客人的前台,周边辅柱与墙体的空间做成一个长廊,沿着长廊就可以找到楼梯向上二层。
从外围看,一层最宽,越往上越窄。
梅怀古将这处地方用作客栈。
此外,因为建到第六层以后已经高于皇宫的高度,为了保住项上人头,第六层并不对外开放。
其余五层则开辟出品次不等的客房。
且客栈这个名字不必再用,皇帝将其改为了‘悦庄’。
开门做生意,有的人面向穷苦人,有的人面向富人,梅怀古做了这么个东西就是要给往来京师的富商提供落脚之地。
除了富商,还有赴京师科考的富家子弟。
为此,里面的各种设施都不是一般简陋的客栈所能比拟的。
而近来京师颇为拥挤,选秀、科举、捷报……各种事情,催生出正德元年一个非常热闹的秋冬之季。
悦庄在10月10日正式营业,这是会试正式结束的第一天,于是乎悦庄一下子就给放了松的举子们给‘占’了一大半儿。
剩余的也被一些客商所订。
毕竟京师之中还从未有这样的处所。
张璁和许多人一样,因为是觉得热闹,所以到这里瞧瞧,反正昨日已经考完了,眼下也只能等放榜,要说继续读书,却也没有足够的静气了。
不过等到他回到浙江会馆的时候,却发现当日所遇到的那位老者仍然在看书。
这让他有些脸红,内心也生出一丝惭愧。
他本来想着还是不要去打扰了,不过转身时听到‘砰’的一声响。
紧接着就是急匆匆的脚步。
是张璁跑过去帮忙,老人家的书没放好,掉了一地。
“……多谢多谢,老夫自己来就好了。”
张璁说:“无妨,我替前辈捡一些。”
“要小心,不可弄坏了书。”
张璁无奈而笑,不过定睛一瞧,却发现都是很老、但同时也很简单的书,“前辈为何将这些蒙学之书也拿了出来?”
老人家扶着腰坐下,缓声解释道:“老夫年岁大了,回到浙江至正德三年再赴京赶考,这身子也不知支不支撑得住。所以就想着还是不要回去了。”
“不过长安居、大不易,虽说有些廪粮,也不能坐吃山空。正巧,听闻圣上仁德,欲在京师南城贫苦百姓之中开办私塾,免去学生束脩而由官府发放。因而老夫便想,反正会试已过,明日便去私塾寻一去处。”
张璁听明白了。
朝廷确实也有这样的声音出来,
因为私塾本身好建,眼下谁都知道朝廷有银子。
问题是老师何处去寻?
也不知哪个聪明人给皇帝出了一主意,说落榜的举子,就是最好的老师。
他们虽然落榜,但也是过了乡试的人,给一些孩童蒙学,又有何难?
思索之间,又听老人家叹息,
“只不过,老夫身躯已衰,不仅金榜有名是奢求,到私塾怕也不容易。因而才准备了这许多书,便是想说服官府的人,能让我留下。”
这话说的有些哀伤。
但张璁并不能帮他什么,他本身还是世间一浮萍,具体落在哪儿自己也不知道。
但这个老者却让他新生感触。
也许,老人家年轻的时候,就像他一样。
无所依靠、无所凭借,一次又一次的科举……张璁很害怕,害怕自己也屡试不中,到最后连私塾都有可能进不去。
有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不过人家是千古留名的孟郊,他又是谁?
也有人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名动天下的诗圣尚且如此,他又能怎样?
这一夜,又是未眠。
直到太阳升起,他才沉沉睡去。
……
其实葵儿昨晚没有休息好,气色有些不佳,脸上略带憔悴。
且她本不擅长隐藏心思,因而才叫皇帝一眼看出来。
“民女……民女……”
“葵儿大夫,有什么就说什么。”
“民女……是想提醒陛下,两位贵人已有身孕,此时……不能够同房。”
朱厚照微微张了张嘴巴,看着葵儿低下脑袋仅露出的清纯侧颜,心里头生出一种火儿,继而问道:“为什么?”
葵儿心里想:“……这还有为什么!”
“因……因为《广嗣纪要》中记载:种子之后,男子别寝,不可再交。盖阴气动而外泄,则分其养孕之力,而扰其固孕之权。”
姑娘家说完就是大羞,朗朗乾坤之下,她竟然与皇帝讨论这种问题。
“喔……”朱厚照一副恍然之状,但似乎又有些疑惑,“不过,朕昨夜确实留宿了。也不知怎样算交,怎样不算交?”
葵儿蒙住了,这是要回答,交是什么样的行为?
她忍不住抬头,却见皇帝弯起嘴角坏笑的模样。她顿时害羞而不能自已,因为这瞬间她明白,皇帝明明是知道的,根本就是在调笑她。
再回想到讨论的这个问题,她如何还能自持?
慌乱之下,叩了个头,便扭头离开,落荒而逃。
倒是留下朱厚照一人得意的哈哈大笑。
葵儿有些懊恼,若不是因为对方是皇帝,她早就要说上两句了,看着正正经经的,没想到也坏透了!搞得她出了个大丑,浑身都难受的很。
辛惠回来的时候还挨了她一眼。
“怎的了这是?”
第415章 放榜
尤址回宫复命,算是简单描述了一下书院里马荣所讲述的内容。
朱厚照披着大氅,边走边说:“以二十岁之龄,能有这份沉静之气,难怪他在战场上也能够冷静定策。还是寻个时机宣他入宫,朕见见他吧。”
“是,奴婢遵旨。”
不过近来是没空了,
会试放榜和皇帝大婚之期都将近,朱厚照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忙。
内阁和各部堂官一直递条子进宫,
旁的不说,至少这状元、榜眼、探花之名得定。
乾清宫里,朱厚照练了几分静气,张目看了几十分晦涩的答卷,间隙之中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大臣们,
“诸位爱卿,可有什么要说的?”
“微臣,有事启奏。”顾佐低着眼眉,说话还是那般中气十足。
“说。”
“今日这数十份答卷之中,有浙江温州府举子,姓张名璁,微臣与大宗伯颇有些分歧。大宗伯认为此人字里尽谄媚之色,行间皆幸近之态,实在不宜为官。微臣则以为,该员于朝廷之策见解颇深,其中所言道理切中要害,可见其虽处江湖之远,也必日日琢磨朝廷之策,且看他作答,也是通孔孟之道、明君臣之礼的人,为何不能取而赋仕?”
“张璁?”
朱厚照露出回忆的神色,听着总是觉得这名字耳熟。
与此同时林瀚则说:“陛下,此人心志不纯,将来必是奸佞之臣。”
喔,
朱厚照想起来了。
说起张璁,不就是那个在大礼议事件中,支持嘉靖皇帝和杨廷和干的人嘛。
不过张璁真的出现在历史舞台是嘉靖年间的事了,如今才正德元年……
“他哪年生人?”
顾佐回答:“成化十一年。”
朱厚照眉头皱起来,成化十一年……那不是三十出头了嘛?
按照历史走向,正德也有十六年,这么说嘉靖年间这家伙都五十了吧。
是不是一个人啊……张璁可是当到首辅的,而且是嘉靖年间才冒头,可怎么会有一个人五十才从官场冒头,然后一下子蹿上去呢。
至少有些异常。
不过嘉靖年间的那个张璁,确实是个投机分子,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杨廷和和新君之间的矛盾,选择第一个跳出来造文官的反,支持皇帝,由此获得了嘉靖的信任和重用。
但有一说一,投机归投机,
张璁后来当首辅还是干了一点儿事的,史书记载他:性狠愎、报复相寻、不护善类。
就是这个人比较狠,尤其‘痛恶脏吏’,主张推举“廉能爱民者”,甚至认为为官清廉之人应不受资历限制的提拔。
而且嘉靖年间皇庄及诸王、勋戚、中官庄田的问题已经非常严重,尤其京畿之地,基本上好的田地都被权贵给占了。
嘉靖皇帝那是个不粘锅,有人说去弄,他也同意,但是弄不下来他也不去当那个恶人,所以两度清理庄田都是无疾而终。
直到张璁上位,他就跟个冷面阎王似的,四个字,坚决清理。
而且还把清理的范围从京畿扩大到了各个省份。
也因为张璁的手段又硬又狠,所以不免显得霸道跋扈,加之得罪的人又多,导致他首辅当得也不稳当,搞了个三起三落。
嘉靖朝四十多年,前期开明、后期昏庸……这前期的开明就多多少少与张璁此人有些关系。
不过朱厚照并不记得关于张璁更加准确的信息,哪怕多一个籍贯,
他也能判断这个温州府的张璁是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了。
但这种事嘛,
他是宁愿做错,也不愿什么都不做。
留下来再说,是的话很好,不是拉倒,又能有什么损失?
思绪慢慢回来的时候,朱厚照看到李东阳和谢迁也加入了争论,他们也认为张璁的答卷整个就是一拍马屁,而且也没多少文才可言。
但顾佐还是坚持,经世致用嘛。
文采又不是一点没有,否则怎么能在浙江那种人杰地灵之地考中举人。
“诸位爱卿的意见,朕都听了。”朱厚照缓声说:“朕看此人文章确实一般,不过有些见解倒也是真的。依朕所见,不如给他一个一般的名次,也就是了。”
一般的名次和一甲那差别可大了去了。
这也算是折中。
“陛下所说的一般的名次,可是三甲?”
朱厚照有些无奈,这个林尚书真是轴,所以他的答案也没有如他的意,“还是给个二甲末等吧、”
至于一甲前三之人。
最后定为周勒、景旸、闫文奇。
周勒是贵州人士,有明一朝这些省份的状元极少。
朱厚照点他,除了基本的文章功底以外,还有就是此人出身偏远。
名次比较靠前的士子,大多都是苏松、浙江、江西、湖广之地的。好不容易进来一个贵州人士,朱厚照干脆便让它的影响放得更大些。
乾清宫里人的一个念头,就是宫外举子一生的命运,甚至是其家族的命运。
老话常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啊。
京城里又该是热闹时候了。
而皇帝也突然生出一想法,他借永寿宫之喜宣梅怀古入宫,一方面当然是告诉他,怀笑、怀颜都已有身孕,
另一方面也是有其他的心思。
便是那悦庄。
“既已建好,何时邀朕一观呐?”
朱厚照的心其实早就痒了,近来不断地有人在他耳边说什么京师的变化。
但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在奏疏里,从未落在眼里。
所以他当然是想去瞧瞧。
但梅怀古初听闻则有些犹疑,上次皇帝出宫,碰上了一些‘小小’的不愉快,让一点点人丢了性命……
这次又要出宫。
皇帝看他犹豫就有些不快,“怎么?你也和那些老儒之臣学上了?”
“当然不是,微臣不敢。”梅怀古马上纠正,“微臣只是在想,悦庄上下六层,高十丈有余。臣虽信心十足,但毕竟涉及陛下万金之躯,万一有什么纰漏,臣只怕百死莫赎。”
“朕微服走访,更不在那里久留。你只管放心。”
之后皇帝又将张永叫了过来。
张永如今掌神武卫,选人也选了几个月了,前前后后有一千九百多人入选,神武卫指挥使为许冠,其人魁梧有力,是一名勇将。
朱厚照现在再出宫,就以他们为近侍防卫。
围绕他周围的,连许冠在内七八人,此外还有十个小队、以十人为一队,在周围部署,以防突发情况。
关于这一点,朱厚照还是很老实的。
这毕竟是自己的命,而且这几年他杀了不少人,万一有要同归于尽的呢。
再者,臣子们所说的‘陛下身系江山社稷’这也是事实情况,所以也不能够任性的不带一点防卫力量。
次日一早,皇帝习惯性的免朝。
大臣也习惯性的把条子往侍从室递,
而朱厚照本人已经着了一身蓝衫出了宫门,他腰间系着玉带,脚底踩着绣蹬,乌黑的头发洗得极为柔顺铺在身后,整个人颇有一股精神气。
许冠和张永分左右列在他身后。
他们也都穿的素色便服。
一行人出了宫门不久,便来到不夜城之下,
朱厚照身形挺拔,负着手仰面望着这一连串还算巍峨的建筑,
金光灿灿的‘不夜城’三个字,已经写在匾额上挂了起来。
而大门的门里门外已经有了人。
便是他们这些还给人叫喝着,说:“几位,后边儿好几辆车,等着往里运东西。不知是否有事?若是没有,能否让让?”
“喔。”朱厚照确实带了将近十人,他说着便往边上退去。
仔细一瞧,和他们说话的年轻人应该是锦衣卫的,否则一般的老百姓不太敢过来讲这种你挡道儿的话。
实际上,后面赶车的马夫都等了一会儿,路过的时候也尽量躲着眼神。
“公子,要进去吗?”张永问道。
“不了,左右也就是最近要开业,不急在这一时。我们,还是去悦庄吧。”
从正阳门而出,街道上的氛围明显热闹起来,这里多是市井百姓,不过相比于上次来时,随便几块木板搭起来的蜗居少了不少。
虽然还拥挤,但至少排列有序。
悦庄还要在更南面,因为它高,不能离皇城太近,而且那里更加开阔,但也不会冷清。
今日也更加不会冷清,因为皇榜就要在今天贴出来了,谁还会有心思睡觉?
人群热闹之间,朱厚照护卫之下辗转爬上了悦庄的六层,上面被都柱分成了两个房间,但走进内部发现其实相连。
西边是会客,主位是一张软椅,侧面各方了八个四方的软塌,软塌之前是棕色的木案。
东边是就寝之地,床极大,大概能睡六七人,除了床还有一张书案,书案后面的墙上放了一张千里山水图,很有古韵。
朱厚照左右走来走去看了一圈,“怀古。”
“臣在。”
“在外面就不要自称臣了。还有,你这个地方,一晚上怎么定价?”
梅怀古陪着笑说:“这是京城里最高的地方,而大明朝陛下最高,所以这里收不了银子。”
“那你各种费尽心思布置,放在这里岂不浪费?”
“也费不了几个钱,陛下来这一次,就值了臣所花的银两了。”
“你这张嘴啊。好,那就都来坐吧,试试感觉。”
朱厚照招呼着,让众人到会客厅的软塌上坐下,他落座主位,张永就在他的边上候着。
而在另外一边,
悦庄的二楼,面向大街的一侧人慢慢聚了起来。
人们都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所以一反常态的没有热闹,而都各自坐下,要么喝茶,要么低声聊天,
直到某个时刻,一声清脆的锣响,穿透空间。
“喜报!湖州姚府老爷姚讳清二甲第三十名赐进士出身!!”
……
张璁今日没有去东院看金榜,
他已经连续三次科举不第,
前两次还去,但后来则觉得没意思,去干嘛?他看别人开心,别人看他笑话?
所以这次他老老实实的跑到南城去看朝廷所建的私塾去了。
边上,就是他见了两次的老人家。
老人家姓瞿,名三捷,宁波府人士。
这一老一少走在这几个新建的坊之间,倒是觉得有趣,
老人家指着左前方一个小桥,桥头边上一块临河的小菜园子,园子里有妇人在锄地,而她身边则是一个黄口小儿坐在石磙上念书。
“国泰民安,便是如此啊。”
张璁也有些触动,“今上御极之后,朝中多有新政,虽只是治标不治本,但仅是治标也可以活人无数了。”
“你我之辈,还是少议朝政为上。”
看到张璁有些不服,老人家说:“人年轻时,总会觉得世上的事简单,等到年岁渐长,就知道世上的事错综复杂……治本?谈何容易啊。”
“不容易的事,便不做了?科举还难呢,瞿老不是做了一辈子?”
老人家争不过,他慢慢也走到了一座私塾之前,
“红墙黑瓦,如履平地。”
……正说着时,远处奔来一个人影,
张璁定睛一看,那不是之前认识的葛大宝么?
“张兄!张兄!”
葛大宝跑的很是急促,气儿都要喘不上来的那种,
张璁心头一动,瞿老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看来张小友今日有喜。”
咕咚。
张璁默默地吞咽了一口口水,自己也迎了上去。
“葛兄,你……你有什么话要说?”
“呼……呼……”葛大宝双手按住膝盖,喘得很是厉害,“到处……到处也找不见你。原来你在这里。张兄,你中了!”
“我中了?!”张璁忽然间不能自持,整个人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一般,一瞬间不知道要做什么好,讲话也结巴起来,“葛兄,你说的中……中了,是指……进,”
“进士!二甲第七十八名!”
“当真?!”
“千真万确!!”
一瞬间,张璁只觉得整个人被扔向天空,又急速落下。
之后稍微冷静,然后又指着葛大宝,“葛兄你……你呢?”
“我不如张兄多矣,不过也三甲,赐同进士,很是满足了。”
“哈哈哈!”
两个人都相视而笑,金榜题名的这份欢乐实在是人生之大喜。
好在,张璁还没有忘记瞿老,他回过头来又跑到老人的面前。
老人家看他的眼神其实有些迷离,也有些伤感,他多想回到年轻之时啊。虽然没中过进士,但当初中举人时,他也曾这般。
看着张璁近及身前,他急忙回神,“要,要给张老爷……”
张璁伸手按下老人家的胳膊,“瞿老几番提醒,于我而言有豁然开朗之感,瞿老是于在下有恩之人,不必多礼。”
“举手之劳,惟望勿责勿怪。老朽在这里祝张老爷今后青云直上了。”
张璁握了握拳头,“多谢瞿老!我已立志,辅佐君主,匡扶天下。唯有如此,方能此生无憾!”
第416章 重内轻外(二合一章节)
从楼上往下看,京师大部分的廊檐勾角都入视野。
边上梅怀古说:“现在是白天,到了节日晚上漫天烟花,那才好看呢。”
朱厚照也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京师,大街小巷、人来人往,人群的喧闹也能听个响儿,甚至啊,还能瞅见个别的士子仰天吟诵。
他指着西北方向,一座三层的小楼里,有一人凭栏张臂,
“便是听不清说什么,一看也知今日是有喜事降临。”
张永回说:“那还不是公子给他的福气。”
“你们啊,这种腻得掉牙的马屁话还是少讲。”皇帝这么说但也没有因此生气,而是说,“咱们下去瞧瞧如何?”
梅怀古有些表情为难,但是他们这些熟悉皇帝的人都晓得,既然他升出这个念头,想要再按下去,那就比较难了。
主要是下面比较热闹,便是寻常人也会想要凑上前。
科举对于很多举人来说,毕竟是人生大喜,而且历朝历代为了表达对这些人的优待,都会准许进行各种形式的庆祝。
比如,皇帝会在礼部赐恩荣宴,来招待所有的进士。
赐宴之后,礼部会带领新科进士到国子监拜谒孔子神主,行释菜礼。
拜祭孔庙以后,礼部会同工部在国子监立进士题名碑。
这些是官方的赏赐活动,而官方都如此,到了民间就更加方式多样了。
一般来说,朝廷也乐见这些庆祝,这也叫与民同乐嘛。
一波一波的报喜声中,最受人注目的前三甲也逐渐解开谜底。
正德元年丙寅科探花郎,花落广西平乐府闫文奇,
朱厚照从楼上下来时,也听到一些议论的声音,
有人说:“闫鸣凤(闫文奇字)这人我知道,我们曾一同拜访过名山!”
“当真?”
而人群的喧闹之外,街上已有人跨马游街,来人乃是新科状元贵阳府周勒。
朱厚照先前在殿试时已经见过这位个头中等,略有些胖的状元郎,此时么,人靠衣装之后显得更加精神了。
除了这类正经的活动,放榜之后的京师最忙的便是媒婆这些人,一个个要打听,谁娶了媳妇儿,谁还未婚。
逮着没成婚的,说不得也要来一次榜下捉婿。
敲锣打鼓,人声鼎沸,
看着朱厚照都心里起了羡慕,心中想着:“下辈子咱也要当个文人,中个状元!”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
一个年纪轻轻的状元,那在身边人眼里,身上还不是都发着光啊!
更是比前世考中清华北大还要风光。
因为这会儿考中了,就直接授官了,一下子变成了官老爷。
而这种喜悦,他这个皇帝是此生都没机会体会了。
老实说这种身份转变的快乐,他一直缺失,忽然间变成太子那是过于巨大的变化,震得人都发懵,根本没心思去体会,而成为皇帝……这并不突然,因为在此之前他因为独生子的身份,事实上已经权力很重。
越想越觉得难受。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
悦庄三楼上传来一个声音,
“梅老板?!”
朱厚照和梅怀古都转身,
见到的是一个有些嬉皮笑脸的青年,此人身着米色长衫,头戴方巾、手执纸扇,一张圆圆的脸蛋儿中间透着红色。
“……公子,碰着个老朋友。”
朱厚照不动声色的讲,“那去呗。”
梅怀古脸色僵硬,他也不敢暴露皇帝的身份。
“丁兄,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圆脸青年从楼体上走了下来,一下子就抓住了梅怀古的胳膊,嗤笑着说:“什么好久不见,我们不是前几日刚刚见过么?”
朱厚照听到顿时有些忍俊不禁,于是他干脆背过身,倚靠着栏杆,静静的看着。
“喔……对,我与丁兄前几日刚见过……”
圆脸青年似有几分机灵,他狐疑道:“梅兄这是怎么了?”
梅怀古脸色为难的往这边看了一眼。
朱厚照则脸色一拉,扭头向另外一边。
这动静,梅怀古就已经领会到意思了,就是不要朝我看,我不认识你,你自己看着办。
至于说要不要走,朱厚照也让他自己拿主意。
反正你是陪着皇帝出来的,碰着一个朋友就走,把皇帝晾在这一边,能干得出来这事你就走。
梅怀古心里发苦,但还要佯装无事,思绪混乱之中,他问到:“丁兄,你今日怎么在这里?”
“我向你报喜来啊,我这次可中了三甲,第206名呢!”
他一本正经的这么说,直叫人发笑。
悦庄本就聚集了很多举人,一个206名,基本都是垫底了。结果给这家伙说得像是前三甲一样的。
不仅朱厚照,就是边上亦有其他人发笑。
没想到这个姓丁的,还颇为不服,对着周围人说:“有什么好笑?你们难道都考中了?!真的是。”
“丁兄,丁兄,”梅怀古主要是觉得皇帝在,你这么大呼小叫的也不好,“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梅兄今日是怎的了?”
梅可甲正祈祷着这家伙能看出点什么仙离开。
哪想这个圆脸青年是大愚若智,他忽然间冲着朱厚照走了过来,“刚就瞧见你往这里看的。这也是你朋友是不是?梅兄,你这可就见外了呀,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认识认识呗。”
梅怀古眼睛顿时睁大,
就是张永和许冠都不禁往皇帝身边靠了靠。
这种行为怪异的人,怎么能叫他轻易靠近?
“额……”圆脸青年看了一下朱厚照身边的壮汉,当他走过来的时候,人家明显有动静,所以自己停住了,表情也顿在那里,“在下觉得你应该不是梅兄的朋友。”
说着又转身。
搞得张永一阵无语,这哪里来的活宝。
“我是的。”朱厚照自己笑着应,“而且你说的也对,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在下姓黄,名川。有幸相识,见过兄台。”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姓丁得马上转身,嬉皮笑脸的就凑过来,“梅兄,别傻站着了,快给介绍介绍。你看你这位朋友,器宇轩昂、贵气十足,一看就非池中之物,怎么,还不舍得介绍与我认得?”
朱厚照给梅怀古一个眼神,示意他一切照常,不要一副哭丧的脸。
梅怀古没办法,而他又考虑到这里人多眼杂,“黄兄、丁兄,要不到四楼挑个房间,到时容在下好好介绍?”
“好。”朱厚照先答应,免得这帮人也不知道该去还不该去。
姓丁的也没意见,就是嘴碎。
刚刚还说的叫梅怀古介绍,结果自己就先问起来了,“黄兄,在下姓丁,名礼泉,字名山。陕西西安府人士,这个功名嘛,刚才也说了,承蒙皇上看重,小小的中了个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不知黄兄家住哪里?”
“我是顺天府人,也是三甲进士。”朱厚照好奇,问:“丁兄是西安府人,还是丙寅科的举子。怎么会认识梅兄呢?似乎你二人应并无交集才是。”
“这个啊……”
一行人走到房间里,
丁礼泉坐下才笑眯眯的说:“我与梅兄是在勾栏之所相认,当时一见便是如故,相见很是恨晚呐,梅兄你说是不是?”
朱厚照斜眼看了一眼梅怀古,
梅怀古想死的心都有,“丁兄,黄兄书香世家,你也是新科进士,说这些实在有辱斯文!”
“诶,食色性也。”朱厚照抬手拦着,“能做的事情就能说,不说的事情就别做,男子汉大丈夫,这有什么?”
“此言甚合我意!”丁礼泉眼睛一亮,像是遇到知己一般,竟靠近了朱厚照一些,相当于是和皇帝凑在近前,说:“我这人,有几分眼力见的,看面相便知一人之大概。我看黄兄必是性情中人!”
其他如张永、许冠等人已经听不下去了,
这个人太能说了,也就是皇帝不在乎。
就你还知道底细呢,真要让你知道身份,还不得吓死过去?
这些年,谁在皇帝面前不是毕恭毕敬的?
“还有梅兄,我已经打听好了。这京师不夜城之中啊,教坊司要新开一个园子,到时候我来做东,咱们一起去尝尝那里的酒又何不同!”
朱厚照说:“那怕是要让丁兄破费。”
“诶,银子算什么,重要的是朋友。黄兄你不必担心,不瞒你说,我家中略有薄财,加之此番我中进士,我父亲必定开心,多少银子他都乐意给的。再者说了,这不还有梅兄呢嘛,梅兄家资百万,几杯花酒算什么?”
梅怀古心中想死,心里不停念着丁礼泉,等你知道真相,你也会想死的!
“梅兄,你倒是说句话,是也不是?”
“啊?是……是的。”
朱厚照喝了一杯茶,想了想又问:“丁兄,你可是新科的进士,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难道就不关心一下,朝廷会给你授何职何官?”
丁礼泉不在意的回道:“那有什么好关心的,三甲进士在内评事、太常寺博士、中书舍人等官,在外推官、知县,大抵如此。像我们这些人外放一个知县已是不错,搞不好也就成个‘守部进士’,至于京官啊,哪怕只是九品京官,除非朝中有人否则是想都不必想了。”
朱厚照眉头一皱,
丁礼泉这句话说的和他想象中的不同。
“丁兄此话何意?地方官不如京官,那是过往之事了吧?当今圣上继位以后,多任用有地方政务经验的大员,京官反而多有搁置。”
丁礼泉少见的正色起来,一点儿不带嬉皮笑脸的模样,他还看了一眼梅怀古,“梅兄,你与黄兄如何认识的?怎么……黄兄好像全然不知官场似的。”
朱厚照抢过话来,“丁兄有所不知,我年纪尚小,以往只在书斋之中读书,从不闻窗外之事,所以这次也算是请丁兄不吝赐教。”
“赐教谈不上。”丁礼泉缓缓说道:“刚刚黄兄说今上多任用地方官员,此话是不假。不过那大多都是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他们本身都是二品、三品的大员,有向皇上当面进奏的机会,进奏的好了,自然可以从地方官转任京官。
而且这也只是个别的巡抚与三司使被提拔重用,知府之中呢?除了皇上放下来的那些个,其他有几人高升?知县呢?更不必提了。
大明朝疆域如此之大,有些州府皇上都不一定知道名字,更不要说知府了。外放五品不如京官七品,官场重内轻外已有百年,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的?”
“那京师之中,七品的京官同样很小,又有何意义?”
“京官是小,但各部堂官都是高官,留在衙门里那是隔几个人的事儿,可要是去外放,那是隔一千里的事儿。
而且身为知县、知府在京中很难有人脉,没有人脉就很难升迁,因为巡抚、三司使都是皇上简派的信重之臣。
再者,京官事少清闲,地方官政务复杂,断案、钱粮、徭役……哪一个做不好都容易掉脑袋。黄兄,搁你,你说你愿为京官还是地方官?”
丁礼泉的话说完,屋子里忽然十分安静。
皇帝带过来的人,没有一个敢说话。
但其实朱厚照并没有生气,愤怒在这种事情面前毫无意义,因为这不是哪一个个体造成的这个问题。
而且他有前世记忆,对于官场的认识也褪去了稚嫩。就像丁礼泉问得那样,换你,你任什么?
所以他不动声色的笑了笑,问道:“丁兄倒是瞧得清楚,那依你看,大明官场如何才能不重内轻外?”
“这倒是也不……”丁礼泉话到嘴边,忽然停住,眼睛提溜转了一下,随后笑起来,“黄兄,咱们今日说这些不高兴的干嘛。那重内轻外又不是你我能解决的。咱还是说勾栏的事……”
朱厚照看了一眼梅怀古。
梅怀古心领神会,“说话不能说一半。况且黄…黄兄不耻下问,你干嘛还不说。”
丁礼泉一开始听着还觉得没什么问题,转而又觉得不对,什么叫不耻下问?谁是下?
“要说此事,倒也不难,就是朝廷、吏部,得记着天下的那些知府、知州、知县们。”
朱厚照说:“但是这并未改变京官事少清闲、地方官事多责重的局面。”
“事多事少对于想要做事的官员来说,不是大事,关键是事儿多还不升,那自然愿意的很少了。在下还记得先前朝廷办过省级官员培训班,却不知为何不办知府、知县的培训班。”
丁礼泉的意思,朱厚照听明白了,他其实是说先前的转向,还不够彻底。
现在如今巡抚和布政使的确是很抢手的位置。
但是普通人从一个知县当到布政使,那几乎也是不可能的!
这样一来,还不如在京官里头熬一熬,熬到一定程度,再下去做布政使。
这个路子比从最下面要来得快。
朱厚照若有所思,心中大概有了计较。
有这一点,今日出宫便不亏了。
而从操作性层面来说,也并不难,皇帝在各省都多多少少任用了自己的人,回去可以下一道旨意,要他们在本省之中推荐能力比较好的知府人选。
“丁兄,”
“若朝廷给你一知县,你会不会畏难不任?”
“那当然不会!”丁礼泉倒是认真的呢。
“那么你会贪污吗?”
“我不缺银子,何必贪污?”
“若是有人给你送个花魁呢?”
丁礼泉嘿嘿一笑,“我自己可以花钱买花魁。哈哈哈。”
朱厚照哑然失笑,这个家伙……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般,有些呆,反而是有些机灵。
就是性格有些跳脱好玩,这样的人本身就不适合科举,能考中三甲,大概也是因这几分聪明劲。
“那如果有人诬陷你自己买的花魁,其实是别人送的呢?”
“额……”丁礼泉有些答不出来了,“黄兄,我觉得我此生当不到什么大官儿,应当不会有那么多的考验吧?而且还都冲着我的软肋来。”
“啧、”
梅怀古心给他整得一哆嗦,“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那能答什么?到时候再说呗。我朝中想办法巴结个人,自己再正直些,其他的还不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朱厚照把这个人的名字记下来了。
他其他没瞧出来,只觉得这人是有股子灵性,也好玩。
后来回宫的路上,
他跟张永吩咐,“将他分到山东吧,找个知县的缺儿给他。”
朱厚照想看看他干得怎么样。
“是。陛下,今儿这人动作轻佻,全无礼数……”
“不知者不罪。”
另外一边,梅怀古回过头去又到悦庄找了丁礼泉。
门‘哗啦’一下开了,
丁礼泉笑道:“啊,来了。快,梅兄,别摆个臭脸了,筷子给你备好了。”
“你知道我要回来?”梅怀古有些讶异。
“知道知道。你今天一肚子的话没说出来,不来找我说说,你能睡得着觉啊?”
丁礼泉自己吃得倒是开心。
“那你知道黄兄身份不一般吗?”
“知道!若我所料不差,他应该是朝中重臣之子吧?看他身边那些人,估摸着还不是一般的重臣,或许会是谢阁老之子。”
他是指那个在侍从室的谢丕。
谢丕也很年轻。
而且长在官宦之家,身上也有股子贵气。
主要是皇帝的身份,丁礼泉实在是想也不敢想。
“知道不一般,你还乱说?!”
“我何时乱说了?”
“勾栏!”
“逛一下勾栏怎么不能说?你逛得比我还多!”
“你!”梅怀古给他气够呛,但人家说的事实,“算了。你什么时候瞧出来的?”
“他说自己一直在书斋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时候。”
“这话怎么了?没问题啊。”
丁礼泉无奈,手中的筷子抖三抖,嘴角勾起来,有些纨绔,“哪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会这么清楚知道皇上近来多任用有地方政务经验的大员?”
喔唷?
梅怀古颇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而且,我还告诉他,我要在京师之中找一靠山。”丁礼泉嘿嘿笑着,“那就是说给他听的。下面的人想靠上面,上面的人要用下面。这次先隐晦一提,等下次再见到,可以再进一步说。”
听起来这个家伙都打算好了。
他自己略微一想想,还点头,“嗯,就这样。不过这要靠你了梅兄。”
“哪有什么下次,阁老家的儿子,也不是说见就见的。”
“喔……”丁礼泉愣了愣,“那也无所谓,咱们先去不夜城的新园子里瞧瞧再说。”
“你可真是心大,”
“当官儿嘛。心小当不了官儿,要不然随便出点什么事,都得吓个半死……
……哎,你说咱要不要也叫上他?阁老的儿子,也要逛园子吧?”
“吃你的饭!”
……
之后几日,一些仪式性的流程走完之后,新科进士开始授官。
与以往的惯例有些不同的是,状元、榜眼、探花仍然入翰林院,
但自二甲进士开始,排名靠前的最先不是授各部主事,而是多选为知县、县丞,其中又以县丞为多。
当然,在正式赴任之前,都会有六个月左右的观政时间,有些观政礼部、有的观政户部,这是老规矩,给进士们学习用的。
至于为什么前三甲还是不变,朱厚照也是卖朝廷老臣一些面子,那些人去翰林院是惯例,既是惯例,那也不好全都改了。
皇帝并内阁以及吏部尚书梁储,对这些人的去向还是做了相对仔细的一个安排。
朱厚照还与梁储商议,吏部内部要进行一次专门的秘密专项考核,就是以三年为期,专门考核他们的政绩优劣。
而二甲进士张璁,他的去处,被定在了一个好地方,淮安府山阳县!
朝中无大事,朱厚照就把心思落在这些地方,用人方面,他花再多的心思都愿意,也是经这个叫丁礼泉的提醒,他命梁储把这几年表现的较好的知府、知州人选挑了出来。
这些吏部考功司都有记录,调出来不难,但他并不会完全相信这些人的话。
“靳贵,拟旨。”
“是。”
“第一封旨意,由侍从室直接发往四川巡抚衙门,令费宏详述嘉定府知府李旦华、顺庆府知府刘夫和叙州府知府付茂兴三人的为政举措、个人性情。提醒他,了解的角度要全面,既要看上司对他的看法,也要了解下属、百姓对他的评价,最好能通过具体的事例,来体现他们的为政之能、为政的德和为政之道。之后将结果以密件的形式送朕御览。”
皇帝这边说话,那边靳贵就已经写完了,不是原话,而是一篇完整的文章,秘书,是要有这个本事的。
朱厚照看完之后点头,“嗯,用印。”
之后是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封信,分别送给山东刘健、福建王鏊、应天府何鉴以及河南彭泽。里面都分别提到三个名字。
数量少了,怕万一核实此人是个假货,数量多了,工作量也大,反而会出现随意马虎的情况。所以三个正好。
至于知县这一层面,大概还是要借助巡抚与布政使这一层级的官员。
等忙完了这件事,
礼部尚书林瀚又入宫来。他还有皇帝大婚一事摆在心头。
“陛下,此次迎娶外族之女……其中礼节,臣遍翻史书,查了些旧制,拟了一个方略,还请陛下御览。”
朱厚照拿过来也没看,放在一边,“这里是大明,请他们入乡随俗,和两位皇妃统一起来吧。不管过去是什么身份,今后都是朕的皇妃。”
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这觉还不知要怎么睡呢。
第417章 大婚
正德元年10月18日。
皇帝诏旨,遣英国公张懋为正使,礼部尚书林瀚、驸马都尉崔元为副使,并在他们的陪同下,祭告天地宗庙,命定皇后人选和大婚之期。
次日,皇帝于奉天殿接受百官朝贺,正副使四拜皇帝。
皇帝身穿冕服,赐其册文,上书:兹选大兴县主簿夏儒之女为皇后,命卿等持节行纳采问名礼。
这是“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中的前两个程序。
正统年间,皇帝如何成婚的礼仪都已经定好了,到朱厚照的时候只用跟着做。这种事情,他也不愿意动脑筋去改,因为不管怎么改,都是很繁琐的。
而张懋、林瀚、崔元受命以后,带着随员和礼物,从皇宫正门浩浩荡荡的出发。
此时的皇后家中也非常忙碌。
一个县的主簿,实在称不上什么大官,而且还是和皇帝成婚这种事,方圆几百里找不出个样板,即便有再长的时间准备,也难免会有慌乱,好在会有礼部的礼官先前一一说好。
而大门之外,张灯结彩,灯笼高挂这自然不必多说。
入门以后的院落内有书案,礼物则陈于正堂。
夏儒颇有几分紧张的在家中等候,这个时候他也知道自己的闺女还不算正式的皇后,但左右就是这几天的事,于是一些礼仪反倒比宫里的要求更为严格。
比如说他自己不会去看,也不叫其他人随意靠近。
靠近了,到底谁给谁磕头这都说不准。
等了不知多久,宫里的仪仗队到了。
到这个时候,双方所有的动作都是规定和商量好的,谁做什么、说什么,甚至是站什么方位、顺序,全都不能错、乱。
首先是礼官先来,高喊:
奉制建后,遣便行纳采问名礼!
随后皇帝任命的正使在院落里说:英国公张懋奉制纳采!
夏儒按规定回答:
蒙制访,臣夏儒不敢辞!
接着,礼官会将夏儒引出正堂迎接皇帝的正、副使,双方见礼。
而后所有人,包括一应随员,全部进入正堂。
之后就是副使宣读制书,交予彩礼。
夏儒写下制书答文,收下厚礼。
这,就是所谓的纳采。
整个流程非常复杂且枯燥。
而之后的问名,就是询问女方的生辰八字。这也有一套流程,毕竟是‘奉制问名’。
实际上先前已经清楚了,就是算好了生辰八字觉得合适,才选你为皇后的。
这里不过是一个形式。
等走完‘问名’的一套流程,正副使回宫进奏。
皇帝就会将之转交给占卜的官员。
这么一占卜,结果肯定是吉,这样数日之后再举行仪式,这就是所谓的纳吉,其中就包含把占卜的结果告诉女方。
这样再举行纳征礼,就是正式的向女方赠送聘礼。
纳征礼后,皇帝遣任的正副使再到女方家,行‘告期仪’,即告知女方大婚的日子。
这里面的每个过程都有隆重而繁缛的仪式,而六礼之中,又以最后一项‘亲迎’为主。
一般来说,在民间娶媳妇儿是男方到女子家中,把媳妇儿迎回来。
但皇室不同,因为地位尊崇,就只会派一个有儿有女的大臣去迎亲。
这其中的热闹、宏大的场面自不必说。
而正式大婚的这天也是朱厚照最为疲惫的时候。
天还未亮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太监和宫女的侍奉下起身。
秋云大概知道他今日不会轻松,过来的时候还带了两块人参片,说:“陛下,这个含在嘴里,累得时候就嚼两口。”
“会管用么?”
屋子外面东方有些鱼肚白,人只能在渐渐退去的昏暗中摸索行动。外面是一样很忙碌的,需要准备御座、制案、节案、卤薄、彩舆等等。
“管用的,这是奴婢去两位大夫那里问来的。”
她说的应该是永寿宫里的辛蕙和葵儿两人。
“可真是个累人的活儿。”
“陛下今儿是大喜,奴婢们都替陛下开心呢。”
“好,”朱厚照说得唉声叹气的,张开双臂一副任君施为的模样,“更衣吧。”
之所以提前很多时间准备,是因为其实时间很紧张,光是穿衣服,再到地方,都得很久,之后他要身着衮冕,驾临正殿,侍卫环立左右。
与此同时,皇帝所遣的正副使已经前往女家奉迎皇后。
文武百官则全都一身朝服,侍立于承天门外、
直到皇后的彩舆从这里入宫,再过午门,随后钟鼓齐鸣,卤簿终止。皇后在司礼监以及宫内宫女的带领下由奉天门再入内廷及至坤宁宫,至于宫里,早也已经旌旗蔽日,处处喜气洋洋。
在这里,朱厚照将会见到自己的皇后。她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穿真红对襟大袖衫。其庄重程度,是朱厚照两世所见之最。
皇后……
这是他正儿八经的正妻。
胡思乱想之间,正使张懋的声音叫醒了他,
“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
这相当于结婚的誓言,
朱厚照并不知道是礼部的哪一位写的,反正是又晦涩、又冗长,听得他脑袋都有些发晕,而且会在想,不知道红纱下的小姑娘会是个什么感受。
实际上,在此处行大礼之后,他们还要重新更衣,换上礼服,然后再到奉先殿,拜谒皇帝的家庙,之后,才能回到坤宁宫。
回来入洞房,还要换衣服……然后喝交杯酒,这个过程也很繁琐,首先执事官举馔案进献……用金爵酌酒……喝完要吃馔案上的菜,吃完再喝,喝完再吃主食……吃完再一起喝……
……
……
朱厚照到后期的时候已经是个麻木的人。
就是处于‘你随便’的状态,礼官说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就一个念想:早点结束。
啪!
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从天暗到天亮,再从天亮到天黑,礼官终于‘放’过他,一把关上门的时候。
朱厚照直接一屁股坐在软凳上,上半身也趴桌上,一下都不想动弹。
不过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结发妻子,他趴在那儿,歪着头望向红帐之下,头戴红纱笔直坐着的瘦削身影。
要说累,她是一起累的,每个流程都不少。
而且相比较而言,男子的体力和体格还更加好一些。
屋子里,红烛摇摇晃晃,掩映着红色身影忽明忽暗。
已经到这这个局面了。
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至于配合了这么一天,到了屋里不配合自己的皇后,欺负这么一小姑娘能有多大的能耐。
所以他忍着疲惫,把凳子搬到床边,心里想着总归要把所有流程走完。
姑娘大约也知道他靠近了,交叉放在前面的手因为紧张而捏了捏。
这个细节被朱厚照瞧见了,而且是双细白修长的手。
“朕,要揭开了。”
红帷帐,小姑娘。面前坐着大灰狼。
“嗯。”
经过层层筛选的人,连声音都很动听。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朱厚照更没有到遁出红尘的地步,一个柔美的姑娘从此跟随了他,这一幕正式的相见,虽少了所谓的爱情滋润,但也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四目相对时,朱厚照望着那精致的容颜略有失神,这是一张略带立体,双目如凤,琼鼻翘挺,且一点儿瑕疵都没有的脸蛋儿。
大抵是注意到皇帝在看她,夏氏有些害羞,眼神偏向左下,但是还鼓起勇气说:“陛下……让臣妾侍奉你吧。”
朱厚照笑了笑,“那倒不急。我们聊会儿天。你饿不饿?”
夏氏带着疑惑轻轻摇了摇头,
“不饿?”
朱厚照觉得她在说假话,搞这么一天,怎么可能不饿,大概是在他这个皇帝面前不敢放不开罢了。
不过,一人一个性格,内向的人你非要对人家太热情,那也不好。
“朕有些饿了,先吃点儿东西。”
夏氏不确定礼节是否有这么一条,但她没那个胆量去质疑皇帝,只能看着他做。
朱厚照则是不管那么多,宫廷的规矩再多,关了门还要管我?
而且,他确实也饿了。
屋里的桌上备着素面,毕竟是宫廷菜,即便这种简单的东西也做得鲜香可口,面条软滑嫩弹,再加上肚子饿,吃起来真觉得是人间美味。
“在家的时候,你父母唤你什么?”
皇帝话里也没称谓,但一听也是对着她说的。
夏氏回道:“回陛下,在家中,家母一般唤臣妾雅儿。”
“还算好听。今日累了吧?”
“回陛下,不累。”
“不知道饿也不知道累……”朱厚照腮帮子塞得鼓鼓的,重又回到她面前坐下,“你难道是天上的仙子啊?”
“臣妾……哪里是仙子,臣妾身份低微,全是沾了皇上的光。皇上选了臣妾,因而才能到宫里来,日日夜夜守护皇上,这是……这是臣妾的大福气。”
朱厚照心说背得不错。
他理解,理解一个皇后被教授应该遵守各种礼节。
夏氏自始至终也一直努力保持着母仪天下的姿态,或许也没有胆子做出格的事。
“雅儿,你确定不吃点儿东西吗?朕允许你吃。”
夏氏摇了摇头。
朱厚照也无奈,“好,那咱们就寝吧。”
“陛下稍待,让臣妾来为陛下宽衣。”
“行。”
这一点头,皇后似乎变得熟门熟路起来,她站起来解衣带,把礼服脱下整理好挂在一边,“陛下你坐下,臣妾帮你脱靴子。”
这样格式化的流程,难免有些无趣,但朱厚照还是做完了。
最后是她吹灭了灯,也褪去最后一件衣裳,再摸到床边钻进了被子。
那一瞬间,朱厚照只觉得软玉在怀,温柔无限。
第418章 与民同乐
皇宫里面敲锣打鼓的时候,宫外其实也没闲着。
顾左一直筹备的就是让不夜城近期开业。
为此少府联合了所有进驻不夜城的商家开展酬宾活动。
而且就在大婚的今夜,这里没有宵禁,要实现真正的不夜城!
所以当其他官员已经回家的时候,
少府自他而下,锦衣卫自毛语文之下,尚有数百人坚守在这附近。
宫里面的烟花一朵接一朵的升起,
宫外也凑热闹放个小些的。
不夜城之中,沿街的灯笼数不胜数,酒楼、客栈、园子、赌坊、小吃、杂技……各式各样的商店在这个夜晚迸发出了热情。
最为开心的便是像丁礼泉那样的人,刚刚中了进士,手里又有些银钱,到了百花园便是左右各一个姑娘,不停的喝着小酒。
而园子里也不少弹奏曲琴的,一时之间,靡靡之音接连不断,当真是人间乐土。
“梅兄,梅兄……”丁礼泉喝到半道儿又去和梅怀古勾肩搭背,“你看那边,你看那边,”
梅怀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正是一楼那里,进了一个人,而且是前两天在悦庄笑丁礼泉是三甲的人。
“这就是自命正人君子之人,嘴巴里都是仁义道德,到了晚上,不还是和咱们一样来逛园子?”
梅怀古见到此景也忍不住发笑,“可笑之人。”
“可笑之人,那咱就好好笑。”
噗!噗!
不夜城内,不知何处升起两片绚丽的烟花,烟花的光芒照在街头百姓的脸上,映出许多欢乐。
“繁华盛景,当真令人心醉。”
顾左一转身,发现是户部尚书韩文和刑部尚书闵珪,
这两位是他的老前辈了,对他助益良多,
“大司徒、大司寇,你们怎么来了?”
这里是一处高地,今晚开业,什么篓子都不能出,顾左睡不着就在这楼上一直看着下面。
至于韩文、闵珪,他们一路上来,应该没有人敢真的拦下。
“不夜城从营造到今日也一年多的时间了,陛下筹谋甚久,今晚我们又怎能不来看看?”
闵珪也走到栏杆处往下看,
入眼是灯火辉煌、是人山人海、是刚刚所说的繁华盛景……
“若有善于作画之人就好了。”
韩文与他已有默契,马上就想到了,“朝瑛是要我大明的一副清明上河图。”
“不,不。不叫清明上河图,就叫不夜城。”话到最后还强调了几分。
顾左说:“这有何难?我少府之中就有画中高手,这便召人遣来就是。”
“能行?”
“有何不行?”
顾左大包大揽下来,而且立马吩咐人去把宋横的堂弟宋越给叫来。京师规划图就是他所作,后来又陆陆续续画了一些局部的图,熟能生巧。
现如今至少在生活写实上,他的画工算是有些火候的了。
“成画以后,礼卿可将之呈于陛下。”韩文捋着胡须这么建议道。
这其实也是帮顾左。
皇帝最在意的就是百姓民生,能看到此画自然欢喜。
“好。下官这里谢过。”
“我们之间何须多言?”
韩文心说,将来有一天,这条命说不定还得指望眼前的人呢。
……
……
清晨时分。
朱厚照的太监的叫唤声中醒来,冬天昼短夜长,外边儿还有些黑着呢。
但他也不能够再睡了。
按照规矩他得带着自己刚过门儿的媳妇去拜见老母亲去。
而且严格来说,皇帝的大婚之仪到这里并不是算结束。
婚后第二天,皇帝皇后要穿礼服去拜见太后;
第三天,皇帝要穿冕服,皇后仍穿礼服再去拜见太后,并且行八拜大礼;
第四天,皇帝需要穿衮冕到华盖殿,亲王拜八次,负责婚礼的官员拜五次,然后到奉天殿,由文武官员上贺表,行庆贺大礼;
第五天,皇帝皇后要行“盥馈礼”(侍奉尊者盥洗及进膳食)。到这里,就算是正式结束了。
唯一让朱厚照觉得安慰的是,除了皇后,他另外娶得三人不必再一一走一遍这个流程。
就像民间纳妾,弄个小轿子抬进来就是的。
宫里么,下一道旨意给封个名号就成。
嘉靖皇帝曾经一次性招了9个妃嫔入宫,这是有名号的,没名号的更多。
朱厚照这里,除了皇后夏氏,
还有妃嫔陈氏、沉氏,以及那位亦不剌的四女儿如其其格。
陈氏封为贤妃,沉氏封为淑妃,如其其格封为顺妃。
朱元章在宫里面是严格定了妃子的次序的,皇后最大,之后则是皇贵妃、贵妃、妃、嫔,再往后就是昭仪、婕妤、美人、才人、贵人、选侍等。
说起来,怀笑和怀颜因为身怀龙种,立有大功,所以贵人的名号应该再戴不了多久了。先前因为是小产,所以动作保守了些,以免再有变故。
实际上若真的生下皇子,那么升为昭仪、婕妤都有可能。
就眼下来说,朱厚照起床再去慈宁宫,属于大婚的一部分,所以三位妃子都不会参与,她们会由专人领到宫内,安排住下。
虽然说少了些操劳,但也少了夏氏所拥有的温存。
外面的声音不仅叫醒了皇帝,也叫醒了她,眼看皇帝在自己之前醒过来,她有些“吓坏”,连忙说:“陛下恕罪,臣妾这就伺候您更衣!”
“诶?不急。”朱厚照把玉人搂在怀里,“虽然时间很紧张,但是我们耽误一会会儿还是没问题的,雅儿不要动,让朕抱一会儿。”
搭在他腋下的温润小手先是回弹式的不敢触碰,过后才慢慢的落下。
睡着了尚不觉得,此时醒了,夏氏只觉得很是害羞。
不管名分多么充分、流程多么完备,抱着她的男人毕竟是刚刚认识不久的人。
可眼下已经是赤身裸怀,甚至他的那只手还搭在后背往下凸起的地方。
耳边是热热的喘气声,热流像是可以致人发麻,弄得她全身都有些痒痒的。
“陛……陛下……?”
“嗯?怎么了?”
“是不是……该起身了?”
朱厚照睁开眼睛,他胳膊上就是那张精致如凋刻一般的容颜。
其实,昨天晚上并没有发生那件事。
一来他从天黑干到天黑,真的太累了,但累从来不是理由,有时候有些东西是可以忘记疲惫的,最主要还是怀里的人一碰就发抖,同时又太过正经,仿佛忍得很厉害的模样。
这种反应……
再加上某个瞬间他忽然想到人家才十六……
于是一瞬间便如一盆冷水浇在心头。
算了……
而对于夏氏来说,她虽然不算特别懂,但是流程没有全部走完,那总是知道的。毕竟和教得不一样。
因而心里头始终略微有些担忧,害怕皇帝对她有所不满。
实际上……当然是没有。
而且朱厚照看着她早晨时素面朝天的清纯之感,心思又开始坏了,竟忍不住靠过去,在她的软唇之上啄了一口。
夏氏睁大了眼睛,微微缩了下头,有些惊羞。
“皇后,昨晚有些话朕没来得及说。便今早说吧。”
“……是,臣妾听着。”
“朕这个人呢,说规矩大,也大,说规矩小,其实也小。你在后宫之中,又是后宫之首,所要紧的不过两条。其一,管理好后宫,朕还不知你性子如何,但总之不要太软弱,要镇得住人,否则对你对旁人都不好。反正万事有朕,你只要持身正、讲道理,朕不会不维护你这个皇后。
其二,管理好娘家人。与前一点相比,后一点儿反而更难。你身为人女,总要敬一些孝道,甚至还有哥哥弟弟、姐姐妹妹要照顾。但照朝廷的规矩,他们都是皇亲国戚了,无论哪方面都不会很差。朕也会待他们如家人。就有一点,不可以仗着女儿在宫里当皇后便欺男霸女、横向乡里。”
重话,只说最后的一个小短句。
多余的不讲,今日是大喜。
而且懂得不用讲,不懂的,总归是要用事情来教育。
夏氏还是第一次听到皇帝讲这么长的话,“陛下教诲,臣妾都记下了。一是当好皇后,二是当好女儿。”
“当初知道你有读书,现在看来果真有几分聪慧。好了,伺候朕更衣吧。”
“好。”
现在应该叫夏皇后了。
夏皇后并不高挑,皇室选人,不会选像竹竿子一样的人,但也不会太矮,否则没有气势。基本上比朱厚照矮大半个头,而且身形不胖不瘦,两人站在一起,感觉就很搭。
屋外面的宫女也全都进来,漱口、净面、穿衣……
去慈宁宫的路上,
朱厚照说:“似这样的礼节,大约还要有几日,等之后,皇后便可以歇着了。”
“陛下操劳国事,臣妾又哪敢有暂歇之念?”
朱厚照只得笑笑,
想要叫皇后放下那端着的劲儿,估计要一段时间呢。
到了慈宁宫,先是拜见,
随后张太后拉着夏氏说了几句,
大体上就是如何当皇后,以及尽快生皇子。
皇后所生,只要是儿子,那不管永寿宫是什么情况,嫡长子都只会在这里。
其他的便是一些家常。
朱厚照没什么要说的,他自在的多,所以胃口就好,光顾着在慈宁宫吃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两人离开,返回坤宁宫,因为身穿礼服,很不方便,所以回去第一样事就是换回常服。
朱厚照抬着胳膊,让人整理,并问刘瑾:“去乾清宫问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他已经大约三天没有管过正事儿了。
结果刘瑾回来复命说:“启禀陛下,侍从室并没有人递条子。想来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没什么大事儿。”
这倒不是真的,大概是臣子也知道皇帝正在行大婚礼之间,若没实在要紧事,就不来打扰了。
实际上,正德元年已经接近末尾。要说最大的事,其实就是大婚本身。
但正德二年,就不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