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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皇家雇佣猫     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     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19章 漫雪、西施与拳头

    京师的雪预兆着丰年。

    正德元年逐渐远去,喧嚣了一年的朝堂随着皇帝大婚似乎慢慢安静下来。

    没有人要杀谁,便是小偷也得回家过个年。

    不过十一月的一天,不夜城的中央街出了一档子事,

    出事的地点,就在一个铺子门前,这铺子上方挂着“香脆豆腐”四个字。

    招牌之下,是一个轻挽袖口、梳着云髻的姑娘。

    而姑娘之前,是一拳被打倒在地的一个公子哥,

    另外的,还有个人骑在他的身上继续揍他!

    这件事要往回说,两个月前,不夜城到处招商,其中所开出的诱人条件,就是锦衣卫亲自维持治安,卖东西的、买东西的,谁也不准不守规矩。

    这种事,对于一个异常漂亮的姑娘来说过于有吸引力。

    所以这位豆腐西施东拼西凑的借钱,也算将就巴巴到不夜城中央街租了个铺子。

    她自信手艺非凡,只要客人多,开门做生意的自然有得赚。而且不夜城中有官府,也不怕什么歹徒上门。

    不过明目张胆的歹徒是不会上门了,但京里色胆滔天的公子哥却撵不走。

    这些心智都不完整的半个成年人,长这么大除了吃喝就没干过正事,你指望他能有什么出息。

    寻常人见了绕道走的锦衣卫,他不害怕,寻常人以为的当街争执是丢尽颜面、败坏家风,他们不以为然。

    可他们这样打起来不要紧,“香脆豆腐”的生意没法做了。

    毕竟谁也不想为了一口吃的,绕这里来,万一惹上个麻烦呢?

    事情到这里,这位叫玉娥的女子被逼得走投无路,她是借债开店,哪里耗得起?

    后面忽然想起,当初官老爷说了,不夜城的治安是有保障的!

    这样,她便一纸诉状将这两人告了!

    朝廷为了不夜城的管理,专门在边上设了一个分所,就叫不夜城治安所,其中人员从刑部、大理寺、锦衣卫和少府之中抽调组成。

    这些人也想不到,开衙之后的第一桩桉,就是两个伯爷的桉子!

    被打者名周度,是长宁伯府的人,打人者名王焕,是威宁伯府的人。

    这种官司你说怎么判?

    一顿嘴皮子磨下来,威宁伯府王焕倒是大方,无意损坏的桌椅板凳,他赔了;长宁伯府周度不甘落后,影响生意的损失他赔了。

    审桉者有两人,一个是刑部主事陈有光、一个是锦衣卫百户卫学政,陈、卫两人一看,这多好呀,人家这身份愿意出银子了,那还不是结桉了事?

    结果玉娥不让,她非请官府裁定,不允许周、王二人再到她铺子里去。

    但这怎么可能?

    对方是伯爷,不夜城是官府所开,大路修在这儿,你怎么不让他去?

    关键即便这样判了,谁去执行?他就是去了你怎么办?谁天天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去拦这两个伯爷府的人?

    做不到的事情还要瞎判,这不是自己搬个火炉子烤自己吗?

    但玉娥是各种朝廷现在怎么为民的好话听多了,就觉得自己在不夜城的生意没法儿做,

    所以如果不裁定这两人不准去,她便不走,并为此在公堂上出言不逊!

    这样一来立马惹怒了陈有光和卫学政,左劝右劝还是没用的情况下,他们便在怒气和冲动之下,要以“咆孝公堂”之罪,给玉娥上刑!

    结果周王二人又不乐意了,于是他们公然阻挠审桉官执法,同时又不想人家裁定不允许他们去。

    这就僵住了。

    陈有光和卫学政有啥办法,打也不行,判也不行。那就退下,不审了!

    可这姑娘是个烈性子,不审了?

    不审了,当初把不夜城说的那么好的那些话怎么说?

    反正回去生意也做不了,她就跪着不走。

    衙门里的人知道,两个伯爷府的公子都喜欢她,谁也不敢动她。

    而恰是寒冬腊月,漫天白雪,凡胎肉体哪里经得住这些?

    一夜过来,一片白雪之中躺着一个人,她晕过去了!

    虽说被人抬到医馆里赶紧救治,没出人命,但这事儿一出,京师里顿时哗然!

    原本一个简单的争女桉,变成了治安所断桉不公的大桉!

    牌子上写的好看,什么童叟无欺,治安良好,结果呢,到最后还是平头老百姓倒霉!

    这样一来,人们对不夜城的信心就没有了。开门做生意,很多时候就是怕权贵欺负,不夜城搞那么大阵仗,本来让一些人心里存了幻想的。结果这才多久,还是一样!

    而玉娥在女子医馆里被救治,已到生死关头,女子医馆的人没办法急忙去找了谈大夫过来施针,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结果这姑娘也不想活了。她躺在床上,眼角一直流泪。

    谈允贤也没办法,就对玉娥说:“世上之事,不如意者甚多。一时的委屈、困难都算不得什么,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谢过……谢过谈大夫。但是小女子……穷苦出身,为了开这个铺子,恼了家里人,也借了不少银子,现在碰上这种事,哪里还有什么希望。”

    姑娘噙着泪,倒也是叫人觉得可怜。

    而事情越发大了以后,懂事的人还是知道轻重,特别是长宁伯府和威宁伯府里头的主事人,不夜城是什么东西,他们能不晓得?

    惊慌之下,他们马上就给刑部主事陈有光和锦衣卫百户卫学政送去礼物,要他们尽快裁定,就不允许那两个混蛋去什么中央街。

    有伯爷亲自来说,还送礼物,他们俩还有什么话说?

    真的就这么判了。

    但问题是,家风败坏的地方,真要能管住家里人,那一开始就不会出这么个人。

    过去一个月,到十二月时,威宁伯府的王焕又去了。

    一个去了,另外一个自然不惯着他。都是伯爵府,你能去,我不能去?

    这样一来,彻底坏事了,

    治安所没判还好,大家都觉得你还有个“秘密武器”,等到你判了,还是这么回事,那所有商户、百姓都知道,你不中用!

    这样连续折腾之下,

    什么治安保证、什么人间乐土,全是骗人的,老百姓对官府的信任本就脆弱,现在更是荡然无存!

    而后果虽不会马上显现,但越来越多的人会去试探那个红线是真的,不夜城也在慢慢悠悠之中,逐步乱了起来……

    所谓的不夜城,除了没宵禁,其他就没新鲜事儿!

    反正这不是大事,没有命桉、银两不多,坐在宫里的皇帝是不知道的。

    其实朱厚照正在欣赏顾左献上的《不夜城》,这幅画定格了皇帝大婚当夜一个热闹的瞬间。

    所以他就着炭火,赏着雪景,安心的接受了自己的作品与成就感。

    他身边也就顾左一个人,正德二年将近,有些事得开始布局。

    “画虽好,但一切也只是刚起步。朕记得,年初定了一个开源节流的朝会议题,现在来看,节流执行的一般,开源倒是颇有成效。

    不夜城呢,是个细水长流的事,两三年也不会大出风头,收回来的银子还是留在少府,你若是觉得有信心,就到应天府也去做一个不夜城。不过这倒不急,眼下是两笔银子的事。

    首先,两淮的银子从两淮来,还是往两淮去,修路的工程队既然定好,春节一过,路面解冻便让他们马上入场。这是正德二年的一桩大事。

    问题就是第二笔。从浙江的奏报来看,今年的岁入会忽然多出海贸这一块,再加上原本朝廷的积银,朝廷中有些声音,认为朕从民间搜刮银两太多。换句话说,朝廷有力量了。”

    顾左听了半天,没想到皇帝在最后那个地方落笔。

    “陛下的意思是……要使用这份力量?”

    火光在朱厚照的眼神里一闪一闪,他也没什么表情。

    但这份沉静之下是汹涌。

    迄今为止,他做的大事,一个是在边境打了两场仗,一个是改变了海禁之策,再一个就是晃了一下盐法。

    其他的一些小事如书院、医馆、藏书园,以及在体制之下所加的丙寅科科举、各种情况下的官员调任等。

    然而以上所有都没有触及真正的核心问题。

    大明王朝有三个基本问题,这三个不解决,肯定有一个皇帝要在一百年后死于非命,不是在煤山死,也是在另外一个地方死。

    这是三个核心问题便是卫所屯田、官绅优免、宗藩供养。

    这里面的事,随便解决一个,即便只从感性上也会觉得国家的负担减少、活力增强。

    但是又的确是很难。

    而且比动几个盐商所带来的影响更加剧烈,说到底,盐商再有钱,但他们不是统治基础本身,商人能闹出什么大动静?

    但上面的这三个问题,里面的“既得利益者”其实就是统治阶级本身。

    “唉。”

    朱厚照再英明神武,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不是怕,而是担心时机是否成熟,再有现在也才正德元年而已……

    “陛下因何而叹气?”

    “没什么。”

    大约也是这个时候,侍从室靳贵忽然走进来,他躬身叩头,双手举着,只说一句:“请陛下御览。”

    刘瑾听闻,已经动身去将之拿了过来。

    说起来也就是一个小小的纸条,而且朱厚照看得有些不解,因为上面就一句话而已:中央街玉娥豆腐有冤。

    “礼卿。”

    “臣在。”

    “中央街豆腐店的事,你知道吗?”

    顾左茫然的抬头,“陛下……是指什么?”

    朱厚照皱眉,偏头吩咐,“去将毛语文叫来。”

    “是。”

    刘瑾默然应下,他其实看不到纸条上写的内容,不过依照皇帝的表情,他估计此事不简单。

    唉,也不知谁大过年不让人好过。

第420章 这个回答相当不好!

    看字迹是谈大夫的。

    她没有署名,也不愿意多讲。

    因为她本身无意涉足朝堂。

    但偶尔也会递消息进宫。

    朱厚照记得,这应该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来着。

    而但凡能叫她递了条子进来,肯定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喜事儿。

    靳贵倒是也聪明,大概是谈大夫嘱咐他不要让人知道,所以进来送的时候,也不当着顾佐的面说什么。

    实际上,顾佐现在还一头雾水。

    他不知道是谁递了纸条子进宫,也不知道上面是什么内容。

    但是皇帝将锦衣卫南北分司,而且还在南司设立秘密情报科……

    可叫的为什么又是毛语文呢?

    顾佐一时也想不透。

    只能够在这里等。

    而皇帝已经倚着软倚,在火堆旁看起奏疏来。

    了解皇帝很多的顾佐知道……情绪应该没多好。

    所以偷偷瞟了一眼之后也没多问。

    朱厚照自己想了想,有冤,应当是审得不对吧。顾佐不了解情况,在这里也是无用。

    所以看奏疏的时候,头虽然未抬,但忽然开口:“来人。”

    刘瑾走了,还有其他太监。

    “去司礼监传朕口谕,让尤址出宫,去将不夜城治安所里的审案官员宣进宫来。”

    这下,顾佐是真的忍不住了,而且他心里有些底气不足。自己的地盘上出事自己不知道啊!

    “启禀陛下,臣听之,似是不夜城出了事,臣失察,却不知是什么事情?”

    朱厚照倒是平稳,“不急的,等人到齐了以后,自然会清楚。”

    他又想到了顾佐进献的那张图,

    与民同乐啊,这种话,最不该相信的就是他这个皇帝,最不应该说的是这些个官员。

    毛语文没敢耽搁太久,一接到旨意,他马上更衣入宫。

    但路上,宫里的公公却没能像往常一样帮助他,问了是什么事,只说不知道。问了皇帝是什么情绪,也说把握不准。

    等到他跪在乾清宫,他自己也懵了,

    “……陛下说的中央街……是不夜城的中央街?”

    朱厚照看了看一脸迷惑的毛语文,又看了看满头雾水的顾佐,心中略有些不痛快。

    啪!

    他把手里的东西摔在御案上。

    “两个主管的官员,没一个人知道。”

    顾、毛两人心头一凛,马上叩头,“微臣失察,望陛下恕罪。”

    主要是朱厚照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去关心,不夜城的中央街是不是开了一家豆腐店。

    “陛下,若不然,请宽限微臣一日时间,微臣这就去外面查探清楚,而后回来向陛下详禀报。”

    “不必了,朕将判案子的治安所官员也一并宣进了宫。”

    这样又等了一会儿,

    治安所来了四个人。

    除了审理此案的陈有光和卫学政,还有大理寺和少府当中的两名四品官员。

    他们的品级都不高,倒是也进宫见过皇上,但是从来没有被皇帝主动宣召过。所以这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微臣(陈有光、卫学政……)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眉目带着些冷漠,也不叫他们起身,因为他知道谈大夫是不会骗人的。

    “中央街有家豆腐店,这桩案子谁审得?”

    陈、卫二人全都双腿发抖,额头上立马有冷汗流下。

    “启禀陛下……是微臣、微臣二人审得。”

    “说说。”

    啊……

    陈有光和卫学政,一时都愣了,皇帝讲“说说”,又没讲谁说。这形势看起来好像不大对,万一说的不准,会不会被当场拖下去杀头?

    所以两个人一时竟都不开口。

    这可不是小事,毛语文忍不住了,陈有光是刑部的人,他管不着,但卫学政可是锦衣卫的百户。

    “卫学政,回陛下的话!”

    朱厚照撇了他一眼,“毛副使,你的话似乎比朕好使?”

    “微臣不敢!”

    皇帝是故意营造这种恐怖的氛围,人在压力之下才容易出现错误,如果他们要撒谎,自然也就更容易露出破绽。

    “不敢,你多什么嘴?”

    毛语文也撑不住,直接跪了下来。

    这架势,把卫学政给吓得不轻,他不自觉吞了口唾沫,

    “启禀……禀陛下,微臣与陈主事确在一个月前审理了……审理了中央街豆腐店案,不过此案已经结了。不知……不知陛下要问询些什么?”

    “毛语文,锦衣卫的人,都是这样向你禀报事情?前因后果都不说,只讲事儿已经办完了。朕看你最近是懒了是不是?所以这件事连你都不知道。”

    “陛……陛下,”卫学政大慌,他知道今儿就算他活着走出乾清宫,也难逃锦衣卫副使的刀口,所以连忙解释,“此事……此事不是大案,而且已经顺利结案,微臣就,就没有向毛副使禀报,所以毛副使才不知情。”

    “此案,乃是由中央家一家豆腐店所起,店主名为玉娥,此人年方十八,颇有姿色。京中有人仰慕之。其中以长宁伯府周度和威宁伯府王焕的两位为最,他们几次在豆腐店铺门前相斗。这玉娥就以他二人影响店铺生意为由,将之状告到堂前。”

    “审案之时,两位伯爵府的公子当堂声明愿意赔偿打斗时无意损坏的物品和生意受到的影响。臣等二人则裁定,他二人不准再到这家中央街豆腐店。如今,此案之结果已定,具记录在案,请陛下明察。”

    卫学政这番话说下来,感觉上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了。

    顾佐和毛语文也没听出什么大毛病。但毛语文其实心中有一丝担心:千万别撒谎!不撒谎,出了宫先前的事都好说!

    朱厚照面色沉静的坐在那儿,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仰头看了看。

    “陈有光,你有补充么?”

    “回陛下,卫百户所言句句属实。微臣没有补充。”

    陈有光是在心里暗暗赞叹这个同僚,

    仔细的看,卫学政确实句句属实,

    豆腐店是这个人经营,她是漂亮,为她争执的也是那两人,状告的原由为真,当庭发生的事情也为真,最后的结果还是真!

    一切皆真!

    朱厚照一时间也确实没听出问题在哪里,纨绔争女,官府判了赔偿和日后不准再去,基本上已经能做到了他们做到的一切。

    但为什么谈大夫还说这个玉娥有冤呢?

    乾清宫里安安静静。

    各人都打着小算盘。

    毛语文瞅了卫学政一眼,他隐隐的注意到卫学政的眼睫毛颤了一颤。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心里有些不放心。

    左思右想之下,抱拳禀报,“陛下。此事微臣尚不了解,若陛下准允,恳请陛下容臣下去以后详查一番后再来回禀。”

    顾佐眼珠子朝毛语文那边一偏,

    皇帝这番作态,必定是掌握了什么,否则和这几个低品级的官员耗着干什么?

    但这个锦衣卫百户讲话滴水不漏,这就代表,他可能隐瞒了什么。

    相比较案子,或许这个情节更为严重。

    毛语文此时讲这番话,一方面是给皇帝一个台阶下,毕竟啥也看不出来,都僵在这儿也不好,另外一方面也是把自己摘出去。

    就是说,不管里面是什么事,我毛语文的确不知道。

    如此一来,最多治一个失察之罪。

    这紫禁城里步步惊心,当初一个牢头儿现如今也成了人精了。

    啪嗒,啪嗒……

    朱厚照的食指有规律的在御案上敲击,而他人还是仰视的姿态。

    毛语文的话他没心思听,他是闭上眼睛,把卫学政刚刚的话全部重头回忆了一遍。

    他记性很好。

    “卫学政,”皇帝的声音幽幽出来,

    “微臣在。”

    “你先前说了,此案,是在一月前审理是不是?”

    卫学政紧张,他自己其实有些糊涂,所以顿了一下才回,“此案……确实是在一月之前审理。”

    “那么,何时结案的呢?”

    “也是一月之前。”

    朱厚照皱眉,这就奇怪了,一个月前的事情,如果结案结得很顺利,不应该一个月后谈大夫才来告诉他。

    或者是谈大夫也才刚刚知道?

    可如果顺利解决,又有一个月的时间,各方即使当时有些窝火,现在也该都消气了才对,又怎么会这个时候以某种方式向谈大夫倾诉呢?

    朱厚照站起了身,走了下来,靠近人问:“结案……用了几日啊?”

    卫学政死命镇定住,“回陛下的话,事情太多,这案子太小,微臣,微臣有些记不清了。”

    话到此处,边上刘瑾眉头瞬间一抖。

    因为它太精了,而问题就出在太精之上!

    常在身边伺候的人知道,有些时候要在这个皇帝面前露一点拙,这是最好的。

    因为他实在是太聪明了,你与其去跟他比谁聪明,倒不如笨一点,就双手一摊,说我这点儿心思就在这儿,皇上你瞧就好了。

    这样,皇帝便不会去追究太多。哪个聪明人会特别在意笨蛋?

    但是在他面前耍小聪明、说出特别抓不住把柄的话则很愚蠢。因为它很冒险,你不知道皇帝会从什么角度去刺破你。

    事实上,朱厚照听到这个回答确实轻轻笑了一声,他是盯着卫学政喊出了这句话:“陈有光。”

    “微臣在。”

    “锦衣卫的百户脑子不好记不清了。但你是刑部的主事,进士出身,四书五经都记得住,总不会一个月前的事情记不住吧?你来说,结案用了几日?”

    皇帝持续笑眯眯的看着卫学政。

    边上的陈有光很害怕了,他颤着音说:“回……陛下。结案,用了…用了六日。”

    的确是六日,当日僵住不审了,后来长宁伯和威宁伯找了过来,所以他们二人才裁定那个结果,于是结案。

    “六日,卫百户,看来此案并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各方都那么配合。朕听你之言,还以为是当庭结案呢、”

    “陛下!”卫学政嚯然叩头,“请恕微臣失言之罪,此案确实不复杂,之所以六日才结案,是因为……”

    “你闭嘴。”

    朱厚照轻轻吐出话来。他已经确认此人话里有玄机,既然如此,就不让他再讲了,免得再产生误导。

    “陈有光,你来讲。原原本本的讲,讲得越是丰富,朕越是会酌情减轻你的罪责。至于你啊,”他用手里的奏疏敲了敲卫学政的脑袋,“聪明用错了地方,自求多福吧。”

    刘瑾暗叹:果然如此。

第421章 朝廷说过的话要算话

    死道友不死贫道。

    到了这个节骨眼,陈有光才不会管那么多。

    而且这个事情,皇帝本身已经有了疑心,前前后后、蛛丝马迹更加不难查,现在有个机会减轻罪责,何乐而不为?

    且他与这个卫学政更加不是多好的交情。

    一起到这个不夜城治安所成为同僚不过就是两三月的时间。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他自己是进士出身,这个姓卫的是锦衣卫。

    厂卫、厂卫,没一个好东西。

    在这里替他圆这么高难度的谎做什么?

    几番思量之下,陈有光便将前后交代清楚,说:“……结桉之所以晚了几日,是因为臣等二人最初并没有裁定不允许两位伯爵府的公子再去这家豆腐店。”

    此话一出,乾清宫里的众人脸色开始变化。

    但朱厚照其实并没有其他想法,“以你们的官位来说,朕可以理解。那么也就是说此桉至少审了两次,头一次是怎么结桉的?”

    皇帝说了句可以理解,陈有光忽然觉得有些希望,马上始叩头,“陛下恕罪!如陛下所言,不论是威宁伯还是长宁伯府,两位伯爵府的人去哪里、不去哪里,即便治安所做了裁定,也是无用。他们中的哪一位,臣都拦不住。所以这第一次审桉,便只赔了钱。只是豆腐店的老板娘并不领情,她坚持要那两位不准再去豆腐店,并咆孝公堂,臣与卫百户没有办法,只能将她喝退。”

    “那后来怎么又裁定了这两人不准去?”

    “后来是长宁伯与威宁伯亲自上门,主动要求按照朝廷法度办事。所以才有第二次的审桉结果。”

    其实这样听下来也还好。

    强势的伯爵府一再让步,先是赔钱,再是主动要求不能徇私枉法,作为治安所来说他们考虑的也是对的,裁决无用,还裁什么?

    不对!

    朱厚照忽然想到了什么,谈大夫既然说了,那这件事肯定是没解决。

    既然没解决……

    “陈有光,朕问你,周、王二人,事后可有再去?”

    陈有光张着大大的眼睛,“去了!陛下,如臣所言,伯爵府的人,臣这样一个微末小官如何拦得住?”

    “愚蠢!”

    朱厚照气得当场发怒。

    这个桉子,

    他左听右听,是真的听不出什么毛病,

    伯爵府没有仗势欺人,或者说仗了一点儿,但至少拿出银子来赔。

    在这个时代,能让这种地位的人以这样的姿态对待平民,真的是不容易了。

    本来还奇怪呢,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了,问题就在治安所裁定了,却无用!

    “不夜城以繁盛、有序而吸引百姓、商贾,如今刚刚开业,你这个治安所的威信便一落千丈!这不是愚蠢是什么?初次审理,畏惧权贵,已是让百姓心中颇为疑虑。再次审理,结果无用,更是让人知道了治安所的软弱。朕当初设治安所,是这么交代的吗?!尤其是你,卫学政。你是锦衣卫百户,你应当明白到朕的面前,应该说什么,怎么说。”

    皇帝一番怪罪之语,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批评了。

    卫学政更加吓得魂飞天外,“微臣知错!请、请陛下饶臣一命,下次、下次必定戴罪立功!”

    朱厚照没有说话。

    他不必说话,如果毛语文这一点还领悟不到,那他就不配活到今天。

    这两个人里,其实身份还是有所区别。

    陈有光是文臣,他身在刑部,处于文坛,士林之中的一些声名,多多少少还是会在意。

    但是锦衣卫不一样,

    说句小人之言,皇帝为什么把锦衣卫塞到里面,让他们和这些进士同堂审桉?

    就是要他们代表皇帝,当皇帝的耳朵、眼睛!

    今儿这个君前奏对,本应该卫学政来补充陈有光的回奏!

    这是最锦衣卫根本的问题,如果失去了这一点,他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这是底线,不能够在这个时候软弱仁慈。

    朱厚照心狠了狠,心中已有计较。

    “礼卿、语文,你二人有何话要说?”

    毛语文知道自己的问题,他眼神中闪过一抹坚决,“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微臣知道自己的本分。此次,臣驭下无方,愿领二十军棍!若陛下能够留臣一条贱命,臣回去后必定整顿锦衣卫!”

    朱厚照面色不动,说道:“把这个人一起带走,朕不想见到他。”

    卫学政整个人如坠冰窖!完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这种叫喊是没用的。

    其实毛语文自己的总结很到位,锦衣卫的本分,不能忘记。

    “陛下。”顾左没有性命之忧,他现在是担心这个事情本身,“臣愿请命,详查此桉。若真是如今日说的这般,那此桉,并非小桉。”

    “不必如此。礼卿,你的职责不在查桉。刘瑾,”

    “奴婢在。”

    “你们司礼监,当中有没有硬气点儿的人?”

    刘瑾低着眉,“司礼监都是无根之人,硬不硬气也就是看陛下一句话。陛下说杀,奴婢们便杀,硬气的杀,陛下说跪,奴婢们便跪。”

    “好。那你找个合适的人,放到治安所去。就用司礼监的名头,朕就不信,京师当中找不到王法二字!”

    “陛下!”

    顾左听到此话,觉得有些不对。宦官职权不断扩大,如今还要伸到不夜城来,这总归是不妥。而且,刘瑾为人狠戾,万一他破坏了不夜城的大局可如何是好?

    “臣恳请陛下能将此桉交予微臣重审,到时也必定给陛下一个交代。”

    “这件事就由司礼监负责。其实这也不是好差事,下面的人管不好,上边的人跟着倒霉。你当他刘瑾现在满心欢喜啊?万一处理不好,也被自己人蒙骗,毛语文这二十军棍他也少不了。”

    刘瑾笑眯眯的,“奴婢接了差事,哪有不欢喜的道理,能为陛下分忧解劳,是奴婢们的福气。”

    “好了。去做吧。此桉的危害,朕刚才已经讲清楚了,症结在何处,你知道吧?”

    刘瑾点头,“奴婢明白。陛下是要让人知道,朝廷说过的话,算话。”

    朝廷说过的话,算话。

    刘瑾一个阉人,倒也能说出一句精妙的话来。

    但其实这句话还可以具体一点,比如说……朝廷又是谁?

    “是朕,说过的话要算话。”

    朱厚照走到顾左身边,说道:“从太子到皇帝,从监国亲政,朕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有几年了。关于治国之道,更加不知听多少人说过。但朕自己看来,无论如何不能失去这个“信”字。皇帝的话,说过了就是管用,这一条不能逾越。礼卿,你得理解朕。天下有时不能一味宽、仁,也要让一些人知道,坏了朝廷的法度,那就是不行。”

    “陛下……”

    “若不如此,不夜城便兴盛不起来。”朱厚照看着他的眼睛笃定的说。

    顾左终于被说服,他后退两步,低头作揖,“微臣,遵旨。”

    皇帝转身瞧了一眼刘瑾,

    眼神到位,刘太监低头便出乾清宫,顺便也把陈有光一起带走了。

    他是死罪难免,活罪难逃,具体什么结果,还要看他的表现。

    其实在文臣的眼中,皇帝是不残暴的,但是刘太监却不一样……

    而且刘太监也是有脑子的人。

    即便他没念过兼听则明这句话,但是这桩桉子有一方还一句话没说,这他是有意识的。

    所以他回到司礼监传了令,之后就是东厂的番子随他出宫前往不夜城。

    轿子里,他还对陈有光诉说自己的怨愤,“你们这些个自诩清高的文臣,总是嫌咱家管得太多。但咱家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那就是替皇上看门的狗,管多管少就是皇上一句话。所以啊,自个儿不争气,就不要说那些牢骚话。”

    刚刚顾左当皇帝的面要排斥司礼监插手此事,刘瑾心里也记着呢。

    但对陈有光说,则没多大意思,这个家伙在权贵面前低头,在权力面前更加没有尊严,所以点头如捣蒜。

    刘瑾则有几分得意,

    “不过,也正是因为你们这些人不上道儿。陛下才要用咱家。”

    “刘……刘公公,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哪儿。当然是去不夜城中央街。陛下想要给这里的商户撑场面,司礼监就把这场面撑得足足的。”

    本来指望他们给这里的商铺做主,但他们不争气啊!

    不过,刘瑾到了不夜城之外,专门等了一会儿。

    直到有人过来禀报,说长宁伯和威宁伯府的人又去了。

    刘瑾这才吩咐,“起轿!”

    同时他对身边的陈有光吩咐说:“你一会儿就一口咬定,治安所确实裁定了他们两位不能去这家店。其余的不必你多说。”

    陈有光不敢有二话,老实的讲:“是。”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坐轿是枣红色,里面是一把大靠椅,两边扎有竹杠,椅下设有踏脚板,并无帷幔相配,内外之间可以相互瞧见,其轿有八人共抬,前后都是东厂番子护卫。

    这样排场,从不夜城正门一进入,便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今日,是要有什么事?

第422章 司礼监管了

    刘瑾讲排场,那都是熟门熟路的事情了。如今又奉了旨意来办事,那便更加没有节制。

    几个月前,张永忽然从固原回宫。

    这让他忽然警觉。

    就像毛语文说的那句话,

    人啊,有时候不能忘记自己的本分。

    这世道,喜欢他刘瑾的人不多,所以无论怎样,皇帝就是他头上的那片云彩,独一无二。

    这个道理,许多人明白的时候,已经脑袋搬家了。

    就像那卫学政。

    若真的给他一个机会,你说他会不知道以后怎么做?

    但不太可能了,这是陛下最看重的要紧之事。半点儿都错不得。

    其他的么……朝堂上这么多人参他,皇帝不点头,他们能如何?

    便是今天这么一豆腐西施的小事,也是要如此。

    不过刘瑾坐在轿子里转念一想,陛下看重的事,应该不是小事了。

    两边不夜城的街景,的确算是京师里一绝,当初兴建的时候就是为了作为市集行商,整整齐齐的房子一排下去,颇有几分壮观。

    各式各样的店铺使人一走进这里就能感受到它的繁华。

    店铺隔着街,而这条街道也很是宽敞。

    他的轿子行于当中,两边还能有不少百姓驻足聚集。

    东厂的番子护在轿子左右一路过来。

    从东门向里走,横穿两个街道,面前的第三条就是中央街,又叫东三街。到这里后左拐,再行百米大约就到了。

    到之前,刘瑾还特意远眺了一下。

    边上陈有光眼尖,“刘公公,就是他们……”

    那是一家不大的店铺,门宽最多也就摆下“香脆豆腐”四个字的匾额,大概是屋里的地方不够,门口也摆了四五张方桌。

    眼下,就是两方,一人坐了一个,且身后都有家丁随护。

    要说闹事,他们也没闹什么事。

    不过远远的看,就瞧出这两方之间剑拔弩张。

    连带着边上一家木梳店也人流稀少,另外一边或许是卖纸伞的,有一男子在爬梯子装灯笼,另外有两人在下面提他稳住梯子。

    刘公公这么大排场的队伍到时,街上之人当然都偏过眼神来看,

    就是周度和王焕本人,也全都起身。

    等到刘瑾的轿子真的停在了豆腐店的门口,

    他们两人面面相觑,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主要是不认识,怎么见礼总得知道身份才是。

    刘瑾从轿子里缓缓走出,也是这个时候,屋里的主人也不敢怠慢,脚步飞快的走了出来。

    其中为首的一人,穿着马面裙,绑着高马尾,的确是俏丽脱俗,非寻常女子能比。

    “你应当就是玉娥。”

    姑娘惊了,但看着满街的东厂番子,她不敢不客气。

    “回官爷的话,民女正是玉娥。”

    “好。你随我来。”

    说着刘瑾就进去了。

    周度和王焕相互对视,两个蠢蛋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件事情,

    这个地方、这个女人,其他男人怎么可能染指?

    而且,且不说女人的问题,现在整个不夜城都知道他们俩在争这个事情,现在忽然多出个人,上来就让玉娥随他去。

    这是完全没将他们两个放在眼里。

    “这位前辈!”

    长宁伯府的周度先出面,“敢问,您是要到此店吃豆腐吗?”

    刘瑾转身,淡淡撇了一眼,“两位也一起进来吧。今日这事儿总该有个了结。”

    到了里面,一个客人都没有。老太监也不客气,东厂的番子把椅子搬好,他一屁股坐在上面。

    “咱家,乃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今日来此,是为豆腐店一案。玉娥,你是否于月前状告这两人?”

    “司礼监……”玉娥还在迷惑中,

    但是周度和王焕已经有些悔之莫及,他们本就不是敢作敢当的性子,见状,竟想偷偷的往外退。

    结果自然是撞到东厂的番子。

    刘瑾一边喝着茶,一边说:“司礼监是宫里的衙门,你只需记住这是能为你做主的地方。还有两位公爷,治安所裁定你们不准来,你们非要来。现在怎么来了又想走?”

    “刘公公,”周度仗着胆子说:“在下姓周名度,家父是长宁伯周彧,与公公也算旧识。今日不知公公到此,是为何事?”

    长宁伯周氏是周太皇太后的娘家。

    也就是两年前去世的弘治皇帝的奶奶。

    这周家与张太后的娘家张氏都是外戚,而且互相之间还有过节。张氏两兄弟不是什么好鸟,周彧本身也是。以前,两家人还互殴过。

    皇亲国戚当到这份上,总归是丢脸的。

    至于威宁伯则不必说,这是王越挣来的爵位。

    而他们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含义也很明显,自报家门,我不简单,你掂量着来。

    但刘瑾则想,弘治皇帝在时,外戚还算是一霸,现在天都变了,他还有什么顾虑。

    “民女玉娥,你先回话。”

    姑娘没别的选择,老实说:“回公公的话,民女是在月前状告了这两位公子。”

    “当日未曾宣判,是因为你要求一定要治安所规定,他们不许再来。当时,审案官为何不同意?”

    玉娥直说:“他们两位出身都是伯爵府,审案官也不敢得罪。”

    “但后来确实又这么判了是不是?”

    “不错。”

    “陈有光。”

    人群里挤出这么一人,

    他避着周度和王焕的目光进来,“刘公公。”

    “此案已判,他们二人不许再来是不是?”

    “回刘公公,确实如此。”

    这样刘瑾就要找这两人的麻烦了。

    “两位小公爷,你们也都听到了。咱家只是不解,治安所是陛下下旨所设,所裁决之结果,你们为何不遵?”

    周度和王焕未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他们更熟悉的另外一套模式,

    比如周度马上就又开口,道:“刘公公,这件事在下可以解释。若是刘公公想听,自可到长宁伯府,家父想与刘公公一聚。”

    刘瑾听到这种话更加认定这两人蠢笨,于是不想多说,“藐视朝廷,任意妄为,严重的话,可是要杀头的。你们两位,竟全然不顾这一点。现如今皇上都已经知道了。今日咱家来此处,就是奉旨而来,其目的就是捉拿你们。”

    “这……这怎么可能?我们从未伤人!店里的损失也已赔偿!”王焕忽然慌了,他忽然想到边上还有一人,“陈有光!是不是你参了什么?你要知道,你是收了银子的!我们两人出什么事,你也逃不了干系!”

    陈有光只能跪着哭诉,“微臣、微臣有负皇恩,有负皇恩呐!”

    “哭什么,没用的东西。”

    刘瑾真是看不下去,收银子还以为别人不知道吗?

    “刘瑾!”周度被按倒在地之后,他也不似刚刚一般“友好”,而是冲着刘瑾怒吼:“本公子是长宁伯府的人!你在此作恶,圣上会知道的!我父亲也能面见圣上!到时必定参你一本!”

    屋子里的反转变化,叫玉娥完全不知所措。

    “公公……这到底……”

    刘瑾胖话也不说,只讲道:“姑娘,你还不明白?皇上是派咱家给你做主来了。另外,外边儿也来了不少人,有些话咱们今天说清楚。

    从今儿起,不夜城治安所的事,司礼监管了。往后谁要是不给治安所面子,那就是不给司礼监面子。不给司礼监面子,就是要和皇上过不去!”

第423章 后续影响

    刘瑾很忙。

    朱厚照也不闲,他不顾冬日的寒风走出了乾清宫,到了午门之前坐着。

    两列的太监之间是被脱去上衣,跪在地上的毛语文。

    “陛下……”太监过来请示,是否可以行刑。

    朱厚照皱着眉,一只手搭着椅子边儿,整个人略微的斜坐,另外一只手则挥了挥。

    “是!”

    随后就是“嘭”的一声,声音很实。

    而毛语文只是闷哼一下,硬硬挺着没有叫出声。

    之后棍子起来又落下,连续不断地“嘭、嘭、嘭”。

    毛语文脖颈和脑袋上的青筋由此越发明显,脸上也因此涨红。但他的身形坚挺,死命不愿倒下,哪怕最后棍子之上带血。

    这二十军棍,是他自己要求的。

    而朱厚照坐到这里来,就是说,他还好主动开口要了这惩罚。

    望着棍子上逐渐留下的血,朱厚照说道:“语文,此事与你无关,你却受了此刑,心里是不是有些不服?”

    “回陛下,没有!”

    “当真没有?”

    “绝没有。锦衣卫卫学政所犯之事最为要紧,只是二十军棍,已是陛下格外开恩、”

    “穿上衣服吧。”

    毛语文不动弹,哪怕再冷他也没动,是边上的太监给他套的。

    “再去太医院抓些药,不要留下暗伤。”

    毛语文脑袋叩在地上,“臣谢陛下赐药之恩。”

    皇帝起身,踏着风回宫去了。

    他也不愿意大冬天这么处罚一个自己的心腹之臣,但有些错能原谅,有些错不能。

    不能犯的错,只有犯了之后有后果,下次这些人才不会因此而丢命。

    如果此时妇人之仁,传达出错误的讯息,最后酿成严重的后果,那么到那个时候反而要挥泪斩马谡。

    毛语文的身体也算是壮,按理来说,这样被打过是要休息的。

    可他没有。

    只是简略清理伤口、涂药之后包扎了一下,他便在北镇抚司召集负责刑事所、治安所和特殊事务所的三个千户、六个副千户以及在京的所有百户。

    外界谈之色变的北司主要校官都是这里的人。

    为了等到这些人,毛语文一直耗到了晚上。

    而即便是晚上,所有人也都不准走,举着火把、冻着寒风,今儿必须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卫学政已被五花大绑,跪在堂屋之前。

    毛语文那张脸在跳跃的火光的掩映下显得极为冷漠。

    “锦衣卫分属上直亲军二十六卫,且与其他二十五卫更有不同。自你们走进这里的第一天,本使就和你们说过。可有人依旧听不进去!你们告诉本使,何为锦衣卫?!”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

    “天子的亲军却要欺君!不要说陛下容不得你,就是我毛语文也容不得你!取刀来!”

    卫学政早已吓得面容惨白。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无用。

    一刀落下,血柱喷涌!

    而毛语文看都不看,他背身扭头只有一个侧脸,“北司至我之下,再有欺君者,皆斩!”

    “是!”

    瞬间吼声如雷。

    咣铛一声,毛语文将沾了血的刀扔在地上。

    “你们回去以后清查所属各部之员,陛下发现一个卫学政,只会找我。而我发现一个卫学政,也只能找你们。”

    卫学政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治安所,调去不夜城治安所的。

    所以……

    有些话不必多说。

    治安所一个千户,两个副千户都自觉上前。

    “各打四十军棍!”

    管理层级的效力就是这样提升的。

    否则上面的人嗓子喊破了,命令却下不去,这种皇权和空的有什么区别。

    但一层一层传导,就会让锦衣卫的基层环境变得非常严苛。

    可这是锦衣卫,所涉皆为军国大事,半点不能儿戏。

    天亮之后,

    户部官衙,来了个刑部的客人,

    闵珪拍着桌子,怒道:“刘瑾坐着八抬大轿、身处朗朗乾坤,就站在不夜城里义正言辞!一个宦官,倒成了为民伸张正义之人,真乃千古未有之奇事!”

    司礼监的手伸到了不夜城。大太监刘瑾摇身一变成了为民请命的人,这不就显得其他人没什么大用?

    陈有光是刑部的官员,闵珪听闻以后更是大发雷霆。

    这事儿没别的,丢人呐!

    刘瑾做的这些事,原本应该是他们来干。

    现如今搞成百姓的大敌是他们了。

    似闵珪这般重视自己清名的人,如何能不大发雷霆?

    倒是坐在一边的顾佐不似之前在宫里的激烈、情绪也平静了很多。

    “此事,老夫要递条子入宫。你不争的事,老夫来争!”

    闵珪口中的你,就是坐着不讲话的顾佐。

    这话讲得有些不给面子,但这个闵尚书就是这个臭脾气,情绪不好的时候甚至要和皇帝顶两句。更遑论顾佐这个后辈。

    “朝瑛,你先冷静。”韩文拦了他一下,“事已至此,你现在入宫又有何用?而且,我相信礼卿不会不争,刘瑾是什么人?礼卿即便再云淡风轻,也不会眼看他插手进来。但……争就能有用嘛?皇上要弃得人,谁也保不住,皇上要用的人,谁也拦不住!”

    顾佐在回忆皇帝最后说的话。人人都说顾礼卿是宠臣,其实非也,皇帝才是真正的对事不对人。

    韩文继续说:“朝瑛,你再想想。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又如何?陛下有时是会念及些情分,但碰上具体的事情,谁管用便用谁。谁不管用便弃谁。”

    闵珪急得眼睛张大,“若长此以往,岂不是满朝幸臣?”

    “那,闵尚书想与陛下争什么?”顾佐忽然发问。

    “自然是此事不该由司礼监插手!”

    “陛下会问,司礼监为何不能插手?”

    “礼卿此言何言,宦官干政,乱政之象!”

    “陛下会说,本无意要宦官干政,是文官做不好。”

    “怎会做不好?我闵珪提着脑袋来干此事,倒要看做不做得好?”

    “可事实是,”顾佐提了一口气,加重了几分语气,“文官没有做好。”

    闵珪还是不服,“那是何意?都让给宦官来做?”

    这样的争论没有结果。

    ……

    而在乾清宫,靳贵趁着刘瑾不在、臣子不在,侍从室也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忽然对着皇帝说了些话。

    朱厚照有些出乎意料,“你还是第一次,向朕说这些事。”

    “臣,不善言辞,大多时候只知去做,不知去说。便是今日,也有不妥之处,若是惹了陛下不快,还请陛下责罚。”

    “责罚也不必,身为天子,不能够让身边的人胡乱说,但也不能够让身边的人不敢说。前者太软,后者太暴。尤其是你靳贵,自东宫之时便在朕身边做事,性静言寡,一心事君。朕怎能不信你?

    你说盐课之案,司礼监监审朝臣尚能理解。但如今一桩小事也要司礼监去管,朝臣恐会担心阉党做大。甚至到了一种……有事则找司礼监的程度。

    朕与你交个底,这些,朕事先并没有想到。”

    朱厚照是坐着的,冬天冷,外面不愿意去。于是就盘腿在软塌上,听着风声,批阅奏疏。

    靳贵么,没有让他跪,而是弯腰立在一旁。

    “陛下睿识英断,英明神武,已是天下所共认。微臣之本意,也并非是想说陛下所虑有缺。”

    “无妨。你知道朕为什么没有想到吗?”

    靳贵停顿,“请陛下赐教。”

    “因为对天子来说,没有外臣与内臣的区别。外臣泛滥要治,内臣泛滥了也要治。至于说忠女干善恶,虽是两极相反之物,但实际上却很难辨认。有些人看似忠,但办不成事,有些人看似女干,但办得成事,你说朕该用忠还是女干?

    所以朕当国,不是只看黑白,天地之间也没有纯黑与纯白。黑若管用便用黑,白若管用也用白,反之亦然。由此而产生的影响,那不是朕该考虑的事。”

    靳贵心头微震,天子新年十七,讲出来的话却如此老成。

    所谓不是朕该考虑的事,其言外之意是说,是他们应该考虑的事!

    简单的说,皇帝只需展现自己用人之道,要去研究这个道的是他们!

    如果说有人不理解,那皇帝照样不会予以考虑,你可以“不居庙堂之高,而处江湖之远”。

    但是这样一来……

    靳贵抿了抿嘴。

    “臣只恐女干臣当道。”

    朱厚照手中的笔锋停住,这时候才转头,“你也是朕的臣子。你来说,处处照朕的旨意办事,这是逢迎,还是忠诚?屡屡不按照朕的旨意办事,这是忤逆抗上,还是刚正不阿?”

    “臣想,这要看具体的事,圣人也说,邦分有道无道。”

    “那么有道无道,由谁来界定?”

    “自然是天下万民。”

    “天下万民?朕一道开海令,百姓有颂之,百官也有谴之,这天下万民的声音是颂还是谴呢?”

    “这……”

    “所以,有道无道,归根到底还是由你们自己来界定的。但朕做的事对不对,凭什么由你们来界定?”

    “微臣……”

    朱厚照不与他计较,“你不善言辞,那么便取长补短就好。当然,你今后还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今日你的话,朕很喜欢。”

    靳贵大受震撼,他自己觉得很唐突刺耳的话,皇帝竟然说他很喜欢。

    这是何等气度的帝王。

    所以他跪了下来,叩拜道:“吾皇圣明!”

    朱厚照则低下头去继续写东西。

    其实靳贵的话多少击中了他心中另外的想法,

    文官如果不管用,是要用一用宦官的。

    而且这件事本身也没什么好说的,毛语文做错了事照样受罚,这和厂卫、文臣之别没有关系。

    不多时,东厂那边递来了东西。

    朱厚照捻着手指翻开,上面写的是昨夜毛语文如何整顿锦衣卫之事。

    略作思量之后,他出声,

    “传旨。”

    边上伺候的尤址近前躬身。

    “升锦衣卫指挥副使毛语文,为指挥使。”

    “是!”

    尤址心中是很诧异,刚刚罚过,如今又赏,短短一日之内连番变化,这是何用意?

    其实是两个目的。其一,不可欺君已经在他的心里了,有这一点,就可以当指挥使。而这个意外的升赏会让这句话毛语文心中更加根深蒂固。

    其二,太监上位、酷吏也上位,就是要更清晰的向外庭传达皇帝的意志,因为所有臣子都知道聪明如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做出什么事,更加不是糊涂了、气愤了才支撑厂卫,而是因为他们好用。既然如此,其他的一些聒噪之言,就不必再到宫中来说!

第424章 这个人,有人教

    皇帝此时升毛语文的官还考虑到一点,就是锦衣卫其实和文臣一样,也在君前落了下乘。

    既然如此,自是应该明白如何去挽回。

    厂卫之间,是为一体,但本身也有竞争。

    因为它们存在的方式和价值有一定程度的趋同,一方有用,另外一方的价值就会降低。

    至于文臣之中,

    此事是因为百姓伸张而起,司礼监抓了伯爵府的人,为的乃是他们争抢民女。

    这种影响女子名节之事,无论怎样,也不会显得周度、王焕二人是什么好东西。

    朝廷如此处置,正可说明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所以韩文、顾佐都未入宫。

    皇帝陛下处置的手段一向如此滴水不漏。

    况且,司礼监还在此案中,查出不夜城原本的审案官员收了伯爵府的银子,

    消息一出,长宁伯周彧和新任威宁伯王烜两人双双吓破了胆儿。

    说起来,上任威宁伯王昊刚刚病逝,皇帝仔细挑选之下,选中了王越的次孙王烜。

    他也不是什么多有才能的人,但是相比王越的其他孙辈,此人在国子监和书院都读过书。

    别的不说,识文断字、耳濡目染,一些规矩总该是懂的。

    大概也是因为刚刚袭爵,家族之中很多人也在看他如何作为。

    出了王焕之事以后,作为现任威宁伯,他首先就是尽量的保全他,以展现自己的宽容,拉拢族内人心。

    一个月过去,本来一切都好。

    但谁也想不到,事情会闹到皇帝那里去!

    再有,司礼监已经在问询,当日在豆腐店中所说的“收受银两”是怎么一回事。

    这样一来,这个新任的威宁伯本就底气不足,现在更加慌乱而不知所措。

    威宁伯府之中,这道身影也慌不择路的向内院之中跑去。

    内院之中还有别院,上书悦园两字。

    王烜管不了那么许多,推门就进去了,

    倒是吓得里面的婢女一跳,只是抬眼见是威宁伯本人,想说的话也只能咽回去。

    王烜也不管她,而是高声喊着,

    “芷妹、芷妹,你在吗?我要进来了。”

    之后,屏风之内走出一个面白如初雪一般细腻、双眼如湖水一般澄净的女子。

    “二哥找我。”

    王烜看到人才停下,重重的喘息一下,说:“芷妹,出事了。今日司礼监忽然出现在不夜城中央街,正好逮住了七弟!现在司礼监以七弟不遵治安所裁决,藐视朝廷法度的罪名抓了他!现在人还在监狱呢!”

    王芷略惊,“二哥不是提醒他,叫他不要再去么?”

    “是啊!但是我也不能天天盯着他,他自己偷偷出去了,又有何办法?”王烜也是急,“更麻烦的是,府里……府里给治安所递银子的事,也被司礼监知道了!”

    王芷更加觉得不可理喻,“二哥是威宁伯,请那几个小官按朝廷法度办事也是应当。怎么还要给他们送银子?!”

    “我这个威宁伯,也不是爷爷在时的威宁伯了。没有银子,谁会理咱们?先不说这些,芷妹,你最是聪慧,赶紧想想,还有什么好办法?”

    这座悦园不大,但当今皇帝的许多举措都在这里能找得到,各期的《明报》也是一点不少。

    不过王芷还是难有轻松之感。

    “二哥刚刚说,是司礼监在抓人。那么便说明圣上已经知道此事。如若不然,伯爵府的人,谁又会抓得这么干脆?二哥说我聪慧,但事关圣上的决定,便是再聪慧也改变不了的。”

    “……不会的吧?”王烜有些不愿意相信。

    王芷端着双手交叉于平坦的腹前,她贝齿轻咬,眸子之中几番闪烁,“二哥还是快些入宫,全数向陛下认罪,半点不要隐瞒。”

    这话说出来简单,

    但是王烜可是不敢。

    皇帝多多少少还是给人一些严苛的印象。

    面对这种人,什么人犯错还敢去大大方方承认啊?

    “芷妹,你……你不是在说笑吧?”

    “事关重大,我怎会说笑?”王芷劝道:“二哥你仔细想,陛下在爷爷忌日之时派人慰问,说到底还是记挂着祖父。所以无论怎样,陛下是念这份旧情的。既然如此,威宁伯府所犯之事不大,其结果最多也就申斥几句。”

    “可七弟都被抓了起来,司礼监也插手,这事真的不大?”

    “大也好,不大也好。针对的不是威宁伯府,针对的是这件事情。那个长宁伯府的人,难道没抓?”

    “也抓了。”

    “那不就是了!”

    “那……”

    王芷又重重强调,“快去!最好要在长宁伯之前去。再有,二哥新任威宁伯,且已主动请治安所按照朝廷法度处置。还发生七弟的事,也可以由管束经验还不充足为由,陛下也会理解的。”

    “这可不是小事,芷妹你可要说准了。”

    王芷面色一正,“我知道。其实陛下,想以各种方式展现为君之仁,只是国事如此,难以转圜而已。二哥此去,定会无碍。威宁伯府也会安然无恙。”

    话说到这种程度,王烜还是有些犹疑不定。

    王芷没办法了。

    “拿纸笔来,我替二哥写下来。到时你便照着去说。”

    “那,那好。不过,还有七弟呢?”

    “那是陛下要考虑的事,二哥要提也只说任由陛下处置,让他吃些苦头也好。其他的一切不可多说。总归,这么点事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这样一想,倒也没那么吓人和绝望。

    只要皇帝不真的迁怒于威宁伯府,送几个小钱、贿赂几个官员,难道还能除爵?

    又不是走私私盐。

    王烜在这样的安慰下,才算有了点信心。

    于是揣着王芷给他写的东西匆忙进宫,一路上都在急急忙忙的背,不背到滚瓜烂熟,他都不敢入宫。

    而走到半路,王芷身边的小侍女追了上来,

    嘱咐说:“刚刚小姐说,如果陛下不愿见你,也跪在那边不要走,千万不要自己回来!”

    王烜不疑有他,重重点了点头,道声“好”,之后便如慷慨赴死一般入了宫。

    事情还正不出王芷所料,

    朱厚照没有马上见这个劳什子威宁伯。

    他是本意也是不想见,这种货色,大本事没有,见他干什么?

    况且王越死后,威宁伯在朝中的实际地位一落千丈,他们如何根本于朝局毫无影响,所以放在那边好好活着就已经是他网开一面了,这个时候还要入宫来干嘛。

    朱厚照的第一反应,是让人叫他回去。

    不过刘瑾回来禀告,说威宁伯跪下了,不走。

    朱厚照颇为不悦,因为他得做个自己不想做的选择。

    王烜毕竟是个勋臣,王越之后,当初王越在他这里也挺显赫的。王越死后,如果他这个皇帝对他的后世子孙不照顾,那实在是有些刻薄寡恩了。

    主要是这个错误,的确不算太大,不至于上纲上线。

    “让他进来吧。”

    朱厚照略显不耐烦的说。

    王烜不敢耽搁,提着衣角快步走进乾清宫,皇帝的面容也不敢看,跪下就说:“罪臣威宁伯王烜,叩见陛下。”

    朱厚照都没叫他平身,问道:“你见朕何事?”

    王烜是低着头,他闭眼克服心中的紧张,又仔细想了一下王芷在纸上写的话,照着背了出来,“臣是为请罪而来。臣弟王焕自恃身份,屡教不改,在不夜城公然违反朝廷法度,妨碍百姓正常经营,坏了陛下布局不夜城的大局。且臣自身,一时糊涂,贿赂审案官影响审案结果,其罪更加不可饶恕。因而恳请陛下治臣之罪,以儆效尤。”

    朱厚照听了觉得有几分惊奇,“你知道,朕布局不夜城是什么大局?”

    “是赐穷苦百姓以活路之大局。”

    “算你有几分见识。可既然知道,为何还知法犯法?”

    “因、因……”

    皇帝的语气有些严厉,令王烜有些紧张。

    他口吃之下,竟一时忘了先前背过的东西。

    而朱厚照则觉得奇怪,“因什么?为什么忽然吞吞吐吐?”

    “因……因臣是陛下新封威宁伯,然……然寸功未立,全靠祖宗余荫,威望不足、难以服众。便……便想在族中行拉拢之法。不曾想,因臣愚钝,未能虑及其后果之严重,实在有负祖宗之望,有负圣上之恩。”

    边上的刘瑾和靳贵都抬了抬眼皮,

    这威宁伯……可以啊,

    以往怎么没听过京师之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其实,他们都知道,就为这么点事情,皇帝怎么可能拿威宁伯府怎么样。

    但关键是有没有勇气展现这番态度,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己闯了祸的人,恐惧居多,哪里还能想到事情或许没那么严重?

    朱厚照也觉得有些意外,“那人……是你的七弟吧?”

    “回陛下,正是。”

    “是你的七弟,也是王襄敏公之孙。朕总还是要念着你们祖父的好的。可这一次,他是不顾朝廷裁定,一时之间,如何处置,朕也难以决定。”

    王烜心中惊奇,不愧祖父生前最宠爱的孙女,皇帝的这句话,她完全料到了!

    所以他到此处,心中略安,语速也降了下来,说道:“陛下念及祖父是为君之仁,但祖父为大明效忠所遵者,乃为臣之义。臣相信,便是祖父在世,有家中不肖子孙触犯国法,也会请求陛下依律处置。”

    朱厚照和刘瑾同时挑眉,

    这个人,有人教。

第425章 我已帮二哥讨了

    王烜领了个罚俸半年的结果离开了皇宫。

    朱厚照则在殿里来回晃悠一般走动。

    他不理解。

    抬头瞅见刘瑾时,这家伙也是聪明的领悟到了什么。

    “奴婢……这便派人去查。”

    “不。”

    朱厚照凝眉,略微停顿了下,摸了摸鼻子说:“这件事,你不必管了。”

    司礼监的名头还是敏感了一些。

    威宁伯是朝廷勋贵,王越刚刚去世也才几年。作为皇帝,即便有些疑虑,但也不必用司礼监去专门调查此事。

    若是被人察觉,勋臣大体也会心寒的吧。

    盐课之案,他已经连除永康侯、南宁伯两位勋臣,此时不宜挑起事端。

    更为关键的是,威宁伯此番表现虽然说有些出乎意料,但也不至于惊为天人,这也才见过一面而已。

    即便司礼监真的去把威宁伯府翻个底朝天,那又能如何?难道能从里面把王越这样的大才翻出来么。

    其实从皇帝的角度来讲,他是万分希望勋贵之中能有可堪大任者。

    他们都是忠臣之后,与皇室同享荣华富贵,只要皇帝处置得当,这一类人的忠诚度还是可靠的。

    只可惜绝大多数人,都没能够重现祖宗荣耀。

    刘瑾当然聪明,但他只是想着满足皇帝的心思,大概不会像朱厚照一样从整个朝堂的格局来考虑这一节。

    至于这威宁伯……

    其实也不难。

    路遥知马力,能不能任事,调查是查不出来的,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做事。

    “威宁伯是不是说了一句,然寸功未立?”

    靳贵回奏,“是有此句。”

    “朕知道了。”

    既然他有立功之心,那么此事倒也简单。勋贵之臣,被他这个皇帝挫了许多锐气,而且多数时候皇帝显得铁面无私。现在,一个犯了错的伯爵,仍然被皇帝任用,倒是来得恰到好处。

    其实皇帝这么问,刘瑾和靳贵大概也能想得明白。

    皇帝的办法,更显耐心和稳重。

    但说到底还是那句话,黑白、对错……这些归于最后就是看任事。

    威宁伯府的真相,知道与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只要他的确有做事的能力,这便足够了。

    用人之道,前后统一。

    这就是他们眼前的皇帝。

    现在回过头来一想,

    一个表现令人诧异的勋臣,皇帝去调查他和皇帝去任用他,显然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那……威宁伯府的王焕,不知陛下欲如何处置?”

    朱厚照转过身,轻轻问道:“他与此事有何关系?”

    “额……”

    刘瑾也愣住,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又反应过来,“奴婢明白了。”

    不夜城的事调门已经起了,自然不因为威宁伯而虎头蛇尾,换句话说就是一码归一码。

    不过威宁伯这次进宫,还是缓和了整体的紧张程度,牢狱之灾大抵逃不过,但基本上这两个人无性命之忧。

    “去吧,这件案子不难,早些结了给百姓一个交代,也让大家安心过了除夕。”

    本质上这是一次信任危机,只要朝廷出面把结果扭转回来,那么治安所的公信力自然还在,因为它的背后是皇帝。

    而刘瑾的做派绝不低调,张扬有时也有好处,便是把这件事广而告之。

    朱厚照更要考虑的是,派一个什么样的任务给威宁伯。

    他是武将,可军国大事又不放心交给他,把这么一个地位高而本事还不确定的人放到边军之中,会弄得所有人都难受。

    靳贵眼看皇帝一时难以定计,提了一嘴,“陛下,可是在为威宁伯的去处发愁?”

    “你有何好的建议?”

    “臣愚钝,不过侍从室总是记录陛下所关心之政事,其中有一件,或许合适。”

    朱厚照一时间还真没想到,这么个说废物也不废物,说能耐也不能耐的勋臣,放到都督府养老,那选择一大堆,可他自己关心的政务里能有什么?

    “说说看。”

    靳贵半抬着胳膊,“陛下,可还记得民牧?”

    “河北之地的民牧?”

    “不错。”

    朱厚照眼睛一亮,这的确不错。

    大明的马政在他的支持之下,已经迅速扭转颓势、发展壮大,当然,这是官牧,与之相对应的民牧,则在逐步退出。

    这一进一退的趋势都在加快。

    民牧的危害自不必说。

    朱厚照虽然历史不好,但总归记得正德五年的刘六、刘七大起义。

    马这个事,朝廷肯定是先供应军队,不管是战马还是后勤运输用的马,真要发生战争,一方面是官牧马场蓄养,一方面是向西域购买,再就是向民间征调。

    在此情形之下,民间用马必然大为紧张。

    但即便如此,朱厚照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老百姓都开始起义了,你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继续维持这个民牧之策。

    史书记载,正德五年开始,这群响马盗转战于南直隶、北直隶、山东、河南、湖广。这些全是中原腹地,前后持续三年之久,并且三次危及京师。

    所以民牧无论如何要退出。

    退一万步讲,就没马用了,都用骡子,那局势也比到处平叛要好吧。

    再说,老百姓苦得连自个儿都养不活了,又能指望他养出多好的马?

    这几年来,随着官牧马场数量的增多,北直隶地区,以县为单位,逐次的退出了百姓养马的政策,而空余出来的劳动力,一方面是回归农田,一方面也有进京务工的。

    其中京师地区,也就是顺天府的民牧经过几年清退,已经接近尾声。

    顺天府辖22县,其中矛盾最为尖锐的大兴、宛平、霸州等都已退出民牧,剩余还有固安、永清、昌平州(领3县)、涿州(领1县)等六个县还在排队。

    说是排队,其实自从其他的一些州县开始取消民牧,依旧深受马政之害的百姓开始变得更加无法忍耐。

    朝廷也只得加快速度。·

    所以这个事情,到这个程度,说简单也简单,毕竟是往缓和社会矛盾的方向去的。

    但说难也难,一个矛盾比较尖锐的社会在转变之中,一个处置不当,也容易引发一定规模的民乱。

    当然,因为总体上社会矛盾在缓和,即便有乱,朝廷也有掌控的能力。

    所以这件事的确相对合适。

    再有,马政归属军政,勋臣接触,也属名正言顺。

    朱厚照心里算有数了,“这件事先不要声张,等到结案之后再说。”

    “是。”靳贵老实回答。

    与此同时,

    威宁伯王烜用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跑回家里,到了家中就去悦园。

    “芷妹!芷妹!一切真如你所料。陛下虽然问得严厉,但重拿轻放,除了罚俸,其他的便没再说什么。”

    他的脸上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

    王芷听闻这话,心中也落定,她只是能推测,但紫禁城里的那位本就高深莫测、行事有奇,所以她多少也会担心万一。

    “这次算是运气好。二哥以后千万莫要如此了。今上绝顶聪明,以二哥的资质,除了老实听话,其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被自家妹妹这样说,王烜也没觉得有多“冒犯”,一来从小便是如此,二来,此次劫后余生,还多亏了家中有这样一个妹妹。

    老实说,祖父去世,留下这么大一个家业落在他的头上,是幸福,也是压力。

    威宁伯不像其他的勋臣。

    他们这才几代啊。

    当然,王烜稍显尴尬还是有的,他挠了挠脑袋说:“陛下并不愿意见到我们这些人,以后怕是也难有接触的机会,便是想老实听话,那也得看陛下。”

    王芷偏头望着窗外,她侧颜绝美,天鹅颈白而透光,再有青丝点缀脸颊,像是绝美画卷一般。

    “没机会便没机会吧。朝堂波谲云诡,置身事外,也是幸事。”

    她一个姑娘家,当然可以这么想。

    反过来说,不这么想又能怎么办?难道去朝堂上争上一番吗?

    但王烜则很难完全接受。

    他曾就读于国子监、书院,眼中看到的是旁人青云直上,还有过往的同窗跟随周尚文征战沙场、建功立业。

    他呢,顶着王越之孙的名头,承袭的是威宁伯的爵位,按理说应该比那些人更好。因而“置身事外,也是幸事”这种现实,他怎么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只是这样一来,祖父的威名、衣钵便没有人能够继承了。祖父在时便一直说要是你是男儿身便好了……二哥也是读过书、知羞耻的人,每次想起这句话,就会觉得愧为男儿、愧为祖父之孙。”

    王芷看了眼他的二哥。

    她一直在想,当初皇帝在选人承袭爵位的时候,应该有过挑选。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她这个二哥虽然不算特别聪明,但毕竟读过书,性子最为平和,为人也最为低调。

    不似其他兄弟的张扬,也不会引起人注意。

    所以若非特意挑选,怎么选了这么个没存在感的人?

    “二哥,当真这么想?”

    王烜自嘲般的笑了一下,“……我是刚刚袭爵,就是再没志气,自己心里也偷偷想过,只不过,二哥也自知没那么大的本事。”

    “二哥是话中有话吧?”

    “总归是瞒不过你。二哥想问问,那样的选择,你是否愿意帮我?”

    王芷起身走到院落里,

    “天下大势,随帝王而变。我们这些人的命也随帝王而变。我与二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哥要争,我又怎么不帮?”

    王烜听闻此话大喜,“好!那二哥寻个机会,便去向陛下讨个差事!”

    “我已经帮二哥讨了。”

    其实她是在等着自家二哥来问她,为的就是确认他的心意。

    当年的威宁伯名震天下,完成了以文官封爵的壮举,后世儿孙即便再没有能耐,又怎么能安心窝在这悦园之内?

第426章 年关

    此时的京师,要说热闹那还是在不夜城之中。

    司礼监几个大字,已经找了工匠打在治安所的门前左边,而再往左就是锦衣卫的牌子。

    大门右边也有两个衙门:刑部、大理寺。

    正中央匾额之上,则是不夜城治安所六个字样。

    原先对于这个地方的怀疑,随着司礼监刘公公大摇大摆的来一趟,已经全部消除。毕竟当场就抓了所谓的伯爵府的人。

    玉娥也一下子成了不夜城里的红人。

    许多人不明就里,总觉得宫里的太监不会无缘无故为她撑腰,说不准背后有什么隐情,只是人家平时不显山露水罢了!!

    这样一来,这家香脆豆腐店再也无人敢来闹事,开门做生意的正常生活重新回归,而且‘一战成名’之后,许多人慕名而来!

    一些雅士都爱到此处闲坐,叫上一份豆腐,说上几句酸话。像是……

    “豆腐乃世间之软物,玉娥姑娘的志气却是当世之硬物,这豆腐吃下去,软硬皆有,岂不为世间美味之一绝?”

    “不错,不错!”

    “要我说,香脆豆腐这名字可改改,就改成硬豆腐,玉娥姑娘你说如何?”

    原本一个豆腐店,现在成了清流抒发志节的地方。

    但玉娥不懂这些,反正生意好,她就开心,客人说什么,她都笑答:“起什么名字我一个没读过书的女子不懂,您啊,买了它,愿意赐它什么名字就赐它什么名字。”

    “你瞧瞧,人家不乐意了吧。”来人的朋友在一旁调笑他,“什么硬豆腐,难听的紧。再说豆腐吃的就是软,你要叫硬,这以后生意还做不做了?”

    “诶?就是要让人觉得不解,因而才想了解。等到知道了其中的内情,自然就觉得这玉娥姑娘这豆腐与众不同了呀。”

    玉娥看着这帮年轻人在论这些,心里也觉得高兴,反正人多,说明旺嘛。

    就是她这个小店,没这么多位置可座。

    外边儿还排队站了不少人。

    若没有这回之事啊,想要叫这群人安分守己的排队,那怕也不容易。

    “二娃,”玉娥忙的前前后后脚都不停,寻了个间隙吩咐自家一个帮忙的亲戚,“催催厨房,还有做好的豆腐快搬出来,外面排了好些人。还有,今晚我们还得多做些。”

    “那,何时才能休息?”

    “休息什么,快去!”

    赚钱的时候还想这些。

    这里的热闹,也带动了不夜城的人气,

    现在回过头来想,此番倒是因祸得福。

    对于其他商户来说,亲眼见着一个豆腐女,斗赢了两个伯爵府,那他们便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又恰好时近除夕,好些个人上街采办年货,这不夜城的人流也息不下来。

    再有,今年是秋冬之季科举,放榜之后已是十一月,再加上各种流程要走,稍微一耽搁就到了十二月。

    吏部的意思,今年授官的官员都可以在元宵之后,解冻之前赴任。

    毕竟没有让人腊月赶路的道理,这样搞不好就容易让人在路上过节。

    再有,即便到了那个任上,年关之时也无甚可忙,急着去干什么?

    当然,未中举的人则随便。

    这样一来,京师之中聚集了三百多个新科进士,这些人是多年苦熬得志,且身上无重担在身,乃人生最得意之时。

    所以不夜城之中,天天都有这些人相聚。

    这一番景象是廊檐相连,灯笼处处,夜晚之时身处其中,只觉得大明盛世便是就在眼前。

    有了上次的事情之后,顾佐不敢掉以轻心,所以近来他会到不夜城之中转转,甚至还会买些东西,看看是不是有问题。

    免得像上次一样,皇帝都知道了,他这个主管官员还不知道。

    几次逛下来,遇到了先前在船上认识的邢观和姜雍。

    他们本来有三人,但这次只有两个。

    寻了个茶馆二楼坐下来,顾佐才知道缘由。

    另外一个人,宋文,落榜了。

    “唉。”顾佐忍不住叹息啊,从这里的二楼向外看,张灯结彩、辉煌繁盛,但不知多少落榜的举子在这暗夜顶着寒风赶路,

    “十口沟隍待一身,半年千里绝音尘。鬓毛如雪心如死,犹作长安下第人。”

    他吟的是唐代诗人温宪之作。

    意思是说,全家数十口人的温饱都靠着他,他自己到京师赶考也有半年了,和家人也完全断绝联系。但结果呢?

    鬓毛如雪,

    心如死。

    如此的沉痛,如此的悲伤。

    邢观也难掩情绪,说道:“宋兄,也是有才之人,此次不中也许是天意未到。待下次,下次一定会榜上有名。”

    有中进士的,就有落榜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二人呢,可授官了?”

    邢观有些不好意思,“姜兄放了德清知县,在下……名次不占优,只落了个观政刑部的席位。”

    所谓观政,实际上也就是没地方安置你了,你找个地儿自己看看吧。

    “此事不难。以你之才,观政刑部倒是浪费了,到时本官与刑部打个招呼,你便到少府来观政。至于儒兴(姜雍字),还是按照吏部文书,去湖州府任这个知县吧。”

    邢观闻言大喜,离位见礼,“多谢少司徒,少司徒赏识提拔之恩,下官铭记于心,不敢稍忘。”

    姜雍也替他高兴,“邢兄此番机遇,倒是让我更为羡慕。”

    “少司徒,你瞧这儒兴,他不实诚,现在京中都知晓,圣上偏重何处,他还说来羡慕我。”

    顾佐则说:“外放知县确实领先一步,不过若要再进,必得有一番政绩不可,这可并非容易事。”

    也正因为不容易,

    所以通过这种办法挑选出来的官员,必定是经受住了一番考验的。

    相比较而言,在部衙之中的,其实只是成为里面的一份子,在管理层级和结构已经固定的情况下,即便干出来什么成绩,皇帝大概率也只会注意到一两个主管官员。

    只能说,做难事必有所得吧。

    姜雍是个大龅牙,样貌是分外难看的。

    不过在顾佐看来,虽说邢观话更多些,嘴上功夫更好。但论真才实学,还是这个姜雍厉害。

    当初在船上,第一个有印象的也是姜雍。

    就是姜雍自身也还是有信心,大概是胸中自有一番沟壑吧。

    这样一个有些闲暇又分外热闹的夜晚,

    朱厚照也没有继续泡在政务里,宫中已经处处挂起了灯笼。

    灯笼上的图案有的像龙、凤等吉祥动物,有的像桃、李等祥瑞果物,有的像城楼,有的像寿星。

    入夜之后,东西两苑以及城内各处的灯笼亮成一片,仿佛要与与天上的星月竞相争辉。

    皇帝带上自己的一后三妃,过玉华门到西苑,乘船行于太液池上。这是皇宫西苑内的一个马蹄形的人工湖泊。宫里的万岁山便是挖这里的土堆起来的。

    湖泊两旁万家灯火,节日的气氛还是相当浓厚的。

    而说是一后三妃,其实就是四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除了夏皇后,还有贤妃陈氏,淑妃沈氏,顺妃如其其格。

    陈氏便是那个长相神似秋云的姑娘,沈氏被选中,也是因为容貌,她体型修长,清瘦偏冷,朱厚照还是喜欢这种女神范儿。

    至于如其其格,朱厚照还没去过她那里呢。

    才十三岁。

    可惜怀颜和怀笑不在,她们因为都有身孕,所以冬天的晚上还是不要出来。

    龙船悠悠哉哉行于湖面,朱厚照在美景与美人之中分外沉醉,甚至都想过若是正德二年慢点儿来便好了。

    “你们,都这样瞧着朕,朕都不知道今晚要去哪儿了。感觉去哪一个,另外三个都得伤心。”

    大概是因为还不是特别熟悉的原因,除了如其其格这个蒙古女子,其他三人包括夏皇后全都给皇帝说害羞了。

    “后宫之中,皇后为尊。陛下自然是要到坤宁宫。”贤妃陈氏主动说道。

    夏皇后心中也这么想,皇帝到现在还没和她正儿八经的圆房。

    朱厚照见她们个个艳丽无限,便忍不住走过去,矮下身一人的脸颊亲了一下,这是他的相处方式,本身已有夫妻之名,即便不做那事,他也不会太老实,所以前三人虽然害羞,但也没躲。

    只到了如其其格的身边,

    朱厚照始终觉得十三岁真的太小,“顺妃,你……”

    “陛下总不会厚此薄彼吧?”蒙古女子就是大胆。

    于是乎,在额头上亲了下。

    “朕刚才说你们会伤心,也不全是朕去不去。朕也在想,今年十二月大婚,你们呢,也得远离亲人来到宫廷深处。这红灯笼,怕是也不能和自己的父母一起看了。”

    “陛下。”夏皇后开口说:“我与三位妹妹入宫皆是心甘情愿。陛下是重情重义之男子,委身于陛下,怎会伤心呢?”

    朱厚照并不全信这句话,也许她们想自己的父母也不敢说。

    “今年朕还是多陪陪你们四个,不一定非要到谁的宫里去,像是今晚,我们一起,相互陪伴,便不会空守冷宫了。”

    “陛下要是这么说,那还有怀了身孕的两位妹妹呢。”

    “这里毕竟有风嘛。”

    夏皇后坚持,“那便去屋里?总不至于每次都将她们两位落下。”

    朱厚照欣然点头,“好。此事皇后来办,你命人置办个大点儿的地方,每到节日,朕便与你们一同度过。”

    其实,他都开始想家,想亲人了,这几个十几岁的姑娘怎么会不想呢。

    他还记得自己来自何处,自然也知道他要将大明带向何方。

    “再过几日,就是正德二年了……”

第425章 入京、争银

    【应该是第427章,之前这章准备安排在425,忘记改了】

    正德二年二月初。

    山东巡抚刘健入京,他是第一个向皇帝述职的封疆大吏。

    作为前任首揆,皇帝一直对他有些特别。

    而且,现在内阁的两位阁员还与他关系甚密。

    刘健依然有这种略显特殊的地位,实际上也反映出现在的内阁仍然在皇帝心中具有一定地位。

    而述职的主要内容,要包含土地、人口、夏税、秋粮。

    前文已述,明朝的税收分夏税和秋粮,其中秋粮占据绝对主导地位,基本能达到八九成。且解送京师的时间都差不多是来年2月。所以当初皇帝选择将大朝会定在三月。

    就是空出一个月的时间回顾过去一年的成绩与问题。

    大朝会之后,还会有人事变动。

    因为变动的人不会少,吏部多多少少会有些动作,这种动作掩盖不住,消息也不胫而走,再加上去年的前例在前,所以自然让许多官员非常在意。

    自然的,正德二年的述职,便不是简单的述职。而是要在皇帝面前分出个高下。

    朱厚照则十年如一日的以实务为先,如同去年一样,他不会强行要求各省上缴的税赋有所增长。因为这种政绩观一旦树立,固然会让国库充盈,但地方官必定不择手段的征缴粮食,到时候,可就不一定是好政策了。

    述职的这个过程,其实听还是次要,主要是皇帝会穿插大量的提问,一旦回答不上……因而这就要求每个封疆大吏都要对自己治下的情况很熟悉。

    对于山东来说,

    刘健主要禀报去年所领的三十万河工银究竟花在了什么地方,修通了多少水渠,沟通了多少水系,粮食收成如何。

    朱厚照看了,山东省有耕地约72.4万顷,税赋上缴280万石,与去年略有增加。

    明代,山东也是税赋大省,基本上也就落后于富饶的南直隶,它与浙江、陕西、河南都是可以每年上缴200万石以上税赋的大省。

    “……山东的情形尚算稳定,与往年并无不同。不过山东于弘治十一年、十二年均有过大旱,臣计划,未免不测,要在正德二年于各县重新完善预备仓之制。”

    预备仓也就是储粮,这里最容易有窝案。

    朱厚照听得懂他的意思,“知府以下的官员,朕允你当场决断之权,知府及知府以上,你可一并处置,只需上疏告知朕一个理由即可。”

    “臣,谢过皇上。陛下,臣仍有不情之请。”

    “说。”

    “正德元年,陛下拨银三十万作为修河工款,臣在济南府、兖州府、青州府发动百姓疏通河道、加固河堤,但山东境内河流众多,三十万银两真的用起来却是捉襟见肘,臣只得分轻重缓急,先通堵塞之河、先贯干旱之地。

    臣知道,这笔款子今年按理轮不到山东,但山东的许多水利修在了半道上,若是此时不做,则前功尽弃。且,臣听闻国库充实,不知陛下能否再拨银三十万两?”

    朱厚照先前已经派了谢丕去看了。

    刘健这个人呢,办事还算用心,不是那种虐民、欺民之官。

    而钱,若能真的用在民生之上,朱厚照本身是没有意见的。

    “按理说,朕不该开了这个口,不然只给你不给其他人,该说朕偏私了。不过怜悯天下百姓的不止你一人,朕也是一样的。这银子,朕答应了。”

    刘健大喜,“皇上宽仁厚德,臣替山东百姓谢过皇上!”

    朱厚照没再多说什么,不过刘健一句‘臣听闻国库充实’,让他有些在意。

    只是后来一想,他毕竟是过去的刘阁老,想打听一些情况还是容易的。

    与此同时,山东以外的各地的主要官员也都已经启程。

    杭州。

    梅可甲迎上了北上的浙闽总督王鏊。

    其实梅可甲的身份让很多人都难以把握,要说出身,他只是一介商人,即便有官身,但在大明的政治氛围中,不是科举出身的官身,那还是次一些。可要说地位,他手握梅记,整个江南地区,想做出海生意的人没有一个不卖他面子的。

    因为只有他,才有船。

    再加上两位贵人都是他的女儿。

    现如今,梅记俨然成了皇商,而他梅可甲也似有了重臣之尊一般。

    这样,王鏊才来杭州见他。

    不过王鏊脾气执拗,从来都不是攀附权贵的人,

    他来此处不是卖这个国丈的面子,他是为了海贸盈余一事而来。

    弘治十八年底,皇帝力排众议坚决开海,一整年的时间,浙江、福建沿海的百姓大半和海贸扯上了关系,即便不出海,也有可能将手里的商品卖与出海的商人。

    其中梅记实力最强,今年6月、9月分别派遣了三十艘四百料大船集中出海,可以说是声势浩大,蔚为壮观。

    而为了装满这些船,梅记的‘下游供货商’几乎遍及整个浙江,宁波市舶司最大的一处商铺就是梅记经营的。

    相比较而言,福建和泉州市舶司也有一些大的商贾,但规模显然小于宁波。

    王鏊给皇帝放到东南这地方来,就是要稳住开海的局势,所以于宁波举足轻重的梅记他如何能不来呢?

    不要说梅记的银子和他没关系,梅记毕竟在他管的地界上做生意,述职之时,提到要起解多少银两入京,也是核心问题之一。

    此外,

    市舶司设立之后,朝廷陆续完善了税赋、查验、审批等机制。

    所以今年朝廷在东南的银子,主要是三块。

    第一,便是浙、闽两省原本的田赋。

    这方面浙江多些,夏税秋粮加起来要将近二百八十万石,福建少些,大约在九十万石。

    这一点他这个福建总督都是有数的,今年浙江和福建无遍及全省的大灾,而且两省官员,除了他还有王琼、毛纪、丰熙、章黎、王守仁……

    在这么多人合力下,浙江的田赋也算是有所增加,去年为二百五十万石,今年足足增加三十万。

    这很不容易。

    大概也有浙江的贪官、宗族杀得更多的因素。

    福建则动静不大,其往年也能上交85万石。

    不过福建从来都是兵家不争之地,大明岁入两千八百万石,天天折腾这田赋不到一百万的地方也不容易有显著的成效。

    第二,就是各地市舶司的所收的关税。

    按照浙闽总督衙门给皇帝所上的奏疏,开海初期为了鼓励商人出海,三地市舶司的抽税比例都低,朝廷中有人建议十抽二,那就是20%。

    这个比例朱厚照没有同意,他还是赞同总督衙门的意见,以低税而养海贸,所以最终定税二十五抽一。

    而且一开始,朝廷就否定了‘税出多头’的政策,即对船、对人、对货各自收税,这样名目繁多实在不利于管理。

    所以统一起来,三地市舶司只针对出海的货物征收实物税。

    今年是第一年,即便民间热情高涨,三地市舶司所出去的货物,也不过七百多万两,商人盈利很多,但朝廷关税收入只有20多万两。

    基本上是留于当地,用于市舶司三地的一些行政开支和俸禄发放。

    而上缴的那部分,主要还是针对海外输入商品所征的关税,但大明是小农经济,除非开船过来,架起大炮,否则想在这里行销商品,那可不是容易事,所以基本也可以忽略不济。

    主要朝廷也不是很在意,

    因为朝廷获利的大头并不在这上面。

    而是在梅记、杭州制造局这些官办商铺之中。

    也就是这第三点:海贸盈余。

    其实所谓的商人盈利很多,当中超过四成还是‘皇商’的盈利。

    王鏊是知道大概的数的,梅记和织造局去年就给皇帝运了两百四十万两白银,今年怕是要翻个倍,而且还有一趟船没回来。这些都有账可查,虽然说其中免不了贪污、中饱私囊,不过如今的天子并不好骗,去年没有开海的那个数,今年要是不翻个倍,你能交差?

    海贸之利实在惊人,难怪宋高宗留下一句‘市舶之利最厚’、也难怪当初皇帝不顾一切要这么搞

    除此之外,两淮盐场之案,震动天下。

    现如今的朝廷,汇聚的民间之利……有些过于多了。

    从杭州再往北去,就可以换乘水路走京杭大运河。

    王鏊带着王守仁,以及皇帝要他推荐的两位知府一起站在船头看着官府的人一箱一箱的往船上抬银子。

    而为了保护这些银子,他们这艘船的前后各有两艘兵船。

    可以说算是规模较大的船队了。

    “以往说东南财税半天下,往后,怕是要说海贸之利半天下了。”

    王鏊身后的官员感慨。

    也难怪,他们已经数了几十箱了。

    “梅老板这些银子入京,怕是要引起不小的轰动了。”

    梅可甲倒没在意,“部堂何须忧虑?去年不也没什么吗?”

    王鏊摇头,“不一样。去年没有陛下着急花钱这回事。”

    ……

    ……

    刘健出宫之后,照样不登他人之门,也不轻易让其他人登门。

    除了李东阳和谢迁这两位老友。毕竟一年下来,他们难得相见,

    所以如同去年一样,李、谢二人来到刘健的落脚处,一杯热茶,清谈人生,也算是一份畅快。

    “正德元年,湖广、四川有灾,广西有民乱,但陛下与朝廷都有应对,算是尽了人事。除此之外,四海升平,倒也算是国泰民安。且,今年国库、内帑俱充实,陛下又几番下旨催促少府加快项目进度,可见是要花出一些钱。”

    李东阳这句话几乎给今年的大朝会定了调子。

    其实也不是他定,其他人都会这么想。

    但刘健略显沉默,或许他以前还会说国泰民安四个字,但去了山东,到了各个县里面,他所看到的国泰民安之下,其实也有人卖儿鬻女、家破人亡。

    所谓丰年,不过是勉强充饥。

    而湖广、四川既然遭了灾,对于大明来说的确是疥癣之疾,但对于那里的百姓来说,可就是灭顶之灾。

    “希贤,你怎么了?”

    李东阳和谢迁都察觉他的异样。

    “没有……”刘健低垂着眼眉,“我只是在想,大多数时候或许陛下才是对的。”

    “何意?”

    “昨日,我向陛下提出,再拨山东三十万两修河款,陛下答应了。”

    “喔?”

    李东阳和谢迁也略有意外。

    主要是,这笔银子到底给哪个省去年就在争。

    那会儿,人们碍于刘希贤四朝老臣之名。陛下给他,那也就给他了。

    可今年还给……

    “这样,就不是三十万两了。”谢迁和李东阳都不是笨人,“或许要一百多万两。”

    不然得话,怎么说得过去呢?

    说白了,就是其他省份,真的提出来要的,基本都要给。

    刘健又何尝不知?

    但山东的那些事都做到一半,他不能不开口。又或者,开口之前,他也觉得希望不大,因而也就没想太多。

    谁知道皇帝答应了。

    刘健这才感慨,“陛下以民为本,爱民如子,便是有些时候激烈了些,但毕竟是少年天子。因而我刚刚才在想,以往与陛下争执,或许是我的执念。”

    “陛下…确实是位仁君。”

    “但我也听说,有些人得知国库充实之后,想要变三年复套为两年。尤其是永谢布部落归顺以后,朝堂上有些人觉得鞑靼人不过如此,何必要再等一年?”

    谢迁的话,让李东阳和刘健都有些难以展颜。

    李东阳继续说:“我与于乔的意思,内阁会谏言陛下,还是依照三年复套的计划,不做更改。否则便是有再多的银子,也只会一夜而殆尽。到时候,想等到下一次再有这样的局面,就不知要到何时了。”

    “其实,陛下会安排的好的。”刘健一点儿也不急。

    “怕只怕朝中有冒进之人,陛下复套之心又切……”

    “杨阁老怎么说?”

    谢迁回答:“他大约要再七日后才入京。到时也可听听他的意见。复套若是改为两年,最直接受影响的便是民牧的有序退出。”

    这并不难理解,短时间没有足够的马,肯定要将维持民牧的时间拉长一些。

    可实际上,不患寡而患不均。有些地方退,有些地方不退,这本身就容易引发矛盾,所以各地只能许诺何时退出,而这种许诺是能轻易拉长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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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就这一章四千吧?

    新剧情起步,感觉有些滞涩,状态一般,我稍缓一下。甚至本来想请假的,结果看到一个人说我更新像挤尿。

    ?

    ??

第428章 利益

    二月春风似剪刀啊。

    春风已经没那么凉,但吹在脸上还是有些微微疼痛。

    不过对于从固原府入京的一群人来说,京师的风显然温柔许多,中午时更有一丝温暖,像是姑娘的爱抚。

    杨一清在外是三边总督,在京则是内阁阁臣。但说是京官,却也要述职。

    所以他入京首要是入宫面圣,之后才是回到内阁。

    “应宁。”

    李东阳和谢迁都来迎接,“应宁为国戍边,真是辛苦了。”

    “李阁老,谢阁老。”杨一清拱手见礼。

    随后三人入座。

    “见了陛下了?”

    “见了。”

    “应宁的述职必定精彩,陛下以复套为国策,你这个三边总督,最是重要。”

    “李阁老言重了。我也是托陛下的洪福。且复套以三年为期,这才刚刚第一年。任重道远,还需两位阁老多多关心。”

    谢迁紧接着说:“…说是有人觉得,如今国力有所增长,觉得两年也够了。拖到三年,反而要拨下更多的军饷。年年一百多万银两,实在所耗甚多,倒不如一鼓作气,拿下河套!”

    “有人?”杨一清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他为官本能在保护着他,“谢阁老是说谁?”

    李东阳微微一叹。

    正德元年的朝堂,和弘治年间已经大不一样了。

    那个时候是马文升、刘大夏、徐簿、王恕、刘健…

    那个时候的治国,是众人辅佐皇帝。皇帝也倚之甚重。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正德皇帝手段强势,意志坚决。朝堂的风气很明显变了。

    现如今,反对者多被调离重要位置,而逢迎者青云直上。

    若仅是这样,那就是昏君在位罢了。

    但皇帝做事最注重名正言顺,施政也强调执政为民。

    这在朝堂上产生的影响,就是让很多逢迎者很容易以为国为民的名义来行媚上之事。

    所以谢迁说有人…

    当然是有人了,开疆拓土,拓边为民。这种既有政治利益,又赢士林名望的事,怎么会没人做?

    “兵部员外郎杨增荣有一疏,被陛下留中了。”

    杨一清蹙眉,他又没有见过这道奏疏。而且…

    “陛下倒是没有提及此事。”

    李东阳苍老的脸上有些深沉,声音也沙哑,“用陛下的话来说,说说总是容易的,难的是做。这件事也一样,三年改为两年,稳妥变为激进,若是做成了,这些人自然投机成功,若是做不成,打了败仗,谁来担这个干系?”

    话到此处,杨一清的脸色终于有所变化。

    朝堂就是如此啊,即便身为总督、阁老,也会被大势推着走。

    “李阁老和谢阁老觉得,这份奏疏,并非凑巧?”

    “应宁相信是凑巧?”谢迁反问。

    杨一清无言以对,“但不论如何,也总是要看陛下的意思。我这个三边总督,三年得战,两年也得战。至于生死,那是早已置之度外了。”

    “个人生死事小,但若影响复套大业呢?”谢迁抬起手,虚点了两下。

    李东阳复又问:“应宁,你与我们交个底。今年远征鞑靼,胜算几何?明年又几何?”

    杨一清略作停顿。

    随后说:“这倒也难说。正德元年,朝廷拨款百万,除了周尚文剿套,杨尚义也编练了一万新骑。今年既然国库丰盈,或可再练两万新骑。所以以三年为期,有五万骑兵,便是遇上鞑靼主力,也可一战。”

    “但若是今年就要复套,也不是不行。达延汗的次子被右翼蒙古所杀,正德二年草原的形势怕也不会安稳。这个时候大明若是没有动作,也会错失良机。”

    换句话说如果原本没有周尚文一战,当然是三年更好。但现在两年也不是不行。毕竟坐视右翼蒙古被左翼消灭,这在战略上也挺僵硬,完全不会随时调整。

    李东阳和谢迁皱起眉头,难怪皇帝要将那封奏疏留中。

    大概皇帝也看到了这一点。

    “唉,这就难办了。”

    谢迁叹息,这种对圣意的逢迎,他们怎么敌得过?

    所以这个时候杨一清的地位就比较突出了。皇帝信任他,作为三边总督,若他建议缓行,皇帝必定认真考虑。

    不过李、谢二人都没有当初刘大夏对杨一清的影响,要说派系,杨一清和他们更扯不到一起,所以倒也有些无奈。

    只能说道:“治国之道,要戒急用忍。这是关乎江山社稷,天下苍生的大事。请应宁,务必慎之又慎。”

    ……

    杨一清心情略显沉重的走出了内阁。在里面是装着宠辱不惊,但到了外面还是露出了些心思。

    杨尚义等到他出来,一看他的脸就不对,“部堂,这是怎么了?”

    杨一清略过他身边,在他前头走,轻摇着头说:“是非之地不缺是非之事。”

    “是什么是非事?”

    杨一清没有马上回答,他在沉思,复套之事,三年也行,两年也行,但两位阁老,似乎还是倾向于三年。

    为什么?

    不会是觉得三年把握更大,他都已经说了,正德二年也可以。

    “是为了银子吧…”

    杨一清呢喃摇头,怎么忘记了这一茬。

    今年国库丰盈,这事他也知道。入京路上就想过今年拿到更多的拨款。其他人自然和他是一样的心思。

    “守文。”

    “末将在。”

    “今后,若有谁问起复套之事,你要说三年也行,两年也行。”

    杨尚义疑惑:“部堂…原本不是更倾向于今年么?”

    “那是以前。现在是都行。”

    “这是为什么?”

    杨一清知道,这种事要给他解释清楚的,否则他不明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露馅儿。

    “因为我们不要介入朝中的争吵。争赢、争输都是无益。陛下怎么定,我们便怎么做。如此才可立于不败之地。”

    为官之道,该进要进,该退要推,该沉默也要沉默。

    与此同时。

    朱厚照还在继续召见地方大员述职。

    山东很近,但刘健不是最近。

    事实上,明朝在北直隶地区还设有两个巡抚。

    一为顺天巡抚,一为保定巡抚。

    有点类似于南直隶,那里也分凤阳巡抚和应天巡抚。

    顺天巡抚并不是顺天府的巡抚。成化三年,朝廷以京畿地广,从居庸关中分为二巡抚,其东为整饬蓟州等处边备、巡抚顺天、永平二府,驻遵化县。

    这就是顺天巡抚。

    保定巡抚的管辖范围更大些,下辖保定府、真定府、河间府、顺德府、大名府、广平府等六府。控遏紫荆关、倒马关、龙泉关、固关、土门关等关隘,并兼管河道。

    这两个职务都于成化年间设置,弘治保留继承,到此时也算是京畿地区的两名大员。

    有他们两个在,刘健这个山东巡抚却能第一个见皇帝,所以才说特殊的政治内涵,毕竟这才是更近的。

    顺天巡抚年纪不小,大约也要五十多了,他脸上带着横肉,嘴巴大,胡须长,目光冷冽,看起来还蛮凶的。

    此人姓胡,名公许,字良臣。

    听他讲下来,朱厚照觉得,还真是个良臣。

    “顺天府今年税粮竟有16万石,朕记得去年是11万7千石,怎么增长这么多?”

    胡公许的声音是一种底气十足的男中音,说道:“回陛下的话,今年税粮增长一是仰赖皇上洪福,二是陛下力推改牧为农,还农于民,民间百姓大感皇上之德,又无养马之事分劳,可以一心事田,因而才有税粮大为增长。”

    朱厚照是有些诧异于这种增幅。

    5万石并不多,在每年税粮两百多万的巡抚手上,这不算啥。

    但顺天巡抚这里,往年也就是十万出头,竟然一下子增长近40%,这可不容易。

    不过胡公许的解释也不算假。

    民牧确实害民不浅,忽然间不用养马了,种地的积极性大为增长,符合逻辑。

    朱厚照按下心中的疑虑,说道:“朕还在东宫时就说过,不能有功尽归于上、有过皆诿于下。你巡抚顺天,有此政绩,这是能力的体现,朕不会忘记能做事的臣子功劳。”

    胡公许心头一震。

    皇帝在大朝会之前的这句话,可不仅仅是一句嘉奖!

    “陛下赞赏,微臣惶恐!惟继续勤劳王事,以报陛下之恩!”

    他已经五十多了,顺天巡抚这个位置再不升,基本就到此为止了。尤其巡抚已经是高官,再动就是侍郎、尚书这种显官,他自然也想。

    朱厚照满意的点点头,他对民牧这件事还是比较关心的。问道:“良臣。你仔细说说,顺天府已退出的民牧的地方,是如何做的?”

    “是。改牧为农,最为要紧的是百姓缺乏足够的粮食过渡,按照陛下旨意,凡退出民牧的百姓,官府给以廪食、庐舍、牛种,并助其恢复耕种。只要度过青黄不接的阶段,待到收成之时,便可一切无忧。”

    朱厚照忽然想到个另外一件事,“他们有田的嘛?”

    胡公许眼皮一抖,“有的。民牧也不是叫百姓只养马。平日里,百姓也务农。”

    喔…

    朱厚照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紧张了,因为他印象中,北直隶地区的人地矛盾是很突出的。

    原因也简单,这地儿衙门多。

    就像朱元璋当了皇上以后,凤阳百姓反而惨了。叫: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什么道理?就是这里出来的大官太多了。而那时候对富的概念就是置田地,所以这些人都回去圈地。

    北直隶地区也是这样。

    但顺天巡抚说的对,百姓不是只养马,不种地。这样看来,这个政策也是对的。问题只在于退的不够多。

    朱厚照一手捏着奏疏,一手缓缓的敲击,他在努力回忆刘六刘七大起义的细节,现在已经还农于民,顺天府应该还好……不会再有什么事了吧……

第429章 举贤、见闻

    四川巡抚费宏在基本是过了初三便上路了。

    蜀道难,他不得不提前很久出发,这样才能在大朝会之前赶到京师。

    除了他以外,在他的队伍里,还有三个特别的人。

    这其中,有两个人是绑着扔在囚车里的,另外一个人则正常。

    去年十月,京师侍从室来了旨意,要求他详述嘉定府知府李旦华、顺庆府知府刘夫和叙州府知府付茂兴三人的为政之德和为政之道。

    这种旨意还是头一回。但侍从室来的东西,肯定是皇帝亲口嘱咐。

    而且他也知道侍从室的规矩,时间长不给回复,必定会下督办单来催办,下的次数多了,那基本官儿也当到头了。

    所以这件事他亲自来办。

    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个嘉定府知府李旦华、顺庆府知府刘夫对上是谄媚拍马屁,对下则是欺压奴役,生活作风更是穷奢极欲、极讲排场,关键这样的人还在吏部拿到了优等。

    这件事不是小事。

    而且远在万里之外的皇帝为什么忽然要查这两个人?难道说皇帝已经知道了?

    可他这个四川巡抚却不知道!

    而且他自己也非常痛恨这样的官员。

    所以不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李旦华和刘夫两人都非抓不可!

    要说在他们在京里的关系,费宏也不怕!

    费宏,字子充,成化二十三年丁未科殿试金榜第一甲第1名进士及第!

    但话说回来,这也不是怕不怕的事情,主要是有些尴尬。

    皇帝挑了三个人出来问他,结果两个知府是个贪官,另外一个付茂兴其实也难堪大用,才能平庸,唯熟于逢迎上司,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所以问题来了,这封奏疏要怎么写?

    三个知府,结果没一个好东西,而且他更没有必要替这些人撒谎顶雷。

    好在最后他的夫人濮氏提醒了他一下。

    宜宾县顾人仪,刚正不屈、清正廉洁,敢于为民抗上,虽说只是七品知县,但好官难遇,身为巡抚,便是皇帝不提这一茬,也该为朝廷举贤。

    费宏一想很有道理,所以就在奏疏的最后稍待上了这个人。

    没想到效果挺好,宫里的批示:善,带其入京。

    到这个时候,费宏才明白皇帝此番动作的意思。

    不是为了要查办这几个人,而是为了择优而录。

    这个顾人仪倒是好运。

    可惜他的运气就一般了,今年四川在汛期遭遇洪水、又在秋冬之际遭遇旱灾,可以说旱涝并重,四个府前后闹了饥荒。

    四川离京师又远,无论是拨银还是调粮入川,都难以及时反应。

    所以今年四川不仅税粮锐减,而且饥荒之下,饿死百姓数以万计。

    他这个巡抚四川的主政官员,就是没有责任也会变得有责任。

    难道让皇帝、朝廷担责吗?

    这种情况下,更加不会再动他的位子。

    即便是天灾,但一边是饿殍遍野,一边又官运亨通,总归是说不过去。

    顾人仪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冒头,宜宾县灾情不轻,但此人及时开仓放粮,又发动县内大户捐赠,总算是把许多百姓命给保了下来。

    奏疏中所说的‘为民抗上’,就是他为了一些赈灾粮的克扣问题,和知府大闹于公堂。

    上面答应的5万石,给他4万石他还不满足。

    因而才一时名声大噪。

    经过两个多月的赶路,他们这一行人终于到了顺天府境内。

    二月时的北方,满眼望去还是一片枯树遍布,大多数河在清晨之时还能看到一层薄薄的冰。

    天气苦寒百姓不易,官道之旁,不时的还会看到一些流民沿路乞讨。

    这样的景象在大明朝并不鲜见。

    不过每一次见到依然会让人觉得心情沉重。

    其中有一个老农,破衣衫褴,头发散乱,也不知道为何,竹篓里背着个娃娃,天冷啊,娃娃冻得脸上都有疮,而且不停哭闹。

    “四川是有天灾,却不知北直隶又因为什么、”

    队伍里的顾人仪忽然这么说了一句,然后他竟放下读书人的架子,跑到队伍后方的囚车边,叫着说:“来人!把这两人的衣服给扒下来!”

    李旦华和刘夫一机灵,大冬天的开始冒冷汗,“顾人仪!你疯了,你要干什么?”

    “你们才是疯了!襁褓之中的娃娃无衣取暖,你们两个贪官污吏倒是裹得紧实!”

    “莫要慷他人之慨,你看着大义凌然,自个儿不也是棉衣棉裤穿着?”

    顾人仪被怼得一愣,“那好,那咱们都不穿。你们两个,去脱了他们的,本官的衣服本官自己脱!”

    前头的费宏掀开马车的帘子,只往后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像是一种默许。

    而这个顾人仪也真的跟疯子似的,竟就把棉衣给脱了下来,并着李、刘二人的一起,递给了路边的老农,搞得那两个人马上冻得蜷缩起来,开口大骂。

    顾人仪则已经去了路旁,“老人家,天气寒冷,还是给您孙儿穿上。”

    这个场景并不会让真正的仁者产生成就感,而只会觉得世事艰难,民生之苦。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老者给顾人仪叩头,叩得让人心酸。

    可惜顾人仪这一路上发了不少粮食,搞得此时他都有些饿。怀里是一点儿干粮都没有了。

    “老人家,这大冬天,你们要去哪里?”

    老者说:“去京师。”

    “去投奔?”

    “不是,听村里的人说,京师做活的地方,我想去挣些工钱。”

    “可……怎么这个时候出发?”

    这时候后面跟上了一两个男子,走到这里也有些气喘,蹲下说:“粮食吃完了,再不去做工,就要饿死了。”

    顾人仪叹气,“此处离京师还有百十里路程,你们……”

    “官爷……想必也是进京的队伍。近来各地入京的人多,我们反正一边要饭,一边过去,到了京师再说。”

    老者默默地再给自己孙子套衣服,衣服很大,正好一圈一圈套暖和些,也因为这样,小娃娃不再哭闹了。

    顾人仪没想到这男子还知道些朝廷的事,便说:“当今圣上爱民如子,河北之地的民牧逐渐也在取消……你们,你们再坚持些,往后肯定会更好。”

    “涿县的民牧去年便取消了。”老者快速说道。

    顾人仪一惊,“那为何还只能乞讨?”

    “取消民牧,朝廷就要回收马匹,小老儿养的马不合格,只能罚钱,原先的几亩薄田也只能卖了。”

    若顾人仪还是刚出京的进士,他大概听不出内涵,

    但他已经当了六年知县了。

    什么叫不合格?

    什么又叫合格?

    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大了去了。

    但这么一想,顾人仪心中颇为震撼,偏头问其他人,“你们……你们也是?”

    众人沉默以对。

    ……

    ……

    “中丞,属下想迟些入京。”

    在一处亭子中,顾人仪跪在端坐诸位的费宏面前。

    费宏吃着很硬的干粮,就着水,连续的赶路,其实他的气色也不是很好,“义山(顾人仪字),你为何为官?”

    “自然是上效君父,下安黎庶。”

    “想不想升官?”

    “中丞信也好,不信也好。下官六年知县,从未想过升官之事。”

    费宏叹了气,“你该想的。你若欲为百姓做更多的事,就该想。当年,陛下还是太子时,便鼓励东宫官员磨练本领,以便能够坐上更高阶的位置。你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就是跑断了腿、说破了嘴,又能够救几个人?京里的人常说,欲谋官先谋身。这句话并非没有道理,就要看你怎么理解。”

    顾人仪磕了个头,“下官自然明白中丞提点之意。但七年前,下官赴京赶考、六年前,下官远行赴任,当时京畿之地已经推行改牧为农,还民于田之策,下官本以为此次入京,能看到炊烟袅袅,却不想还是流民沿道而乞讨。下官实在不解,若是不解开这一点疑惑,即便是金銮殿上天子亲自问道,下官也只能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到那时一样是丢中丞的脸面。”

    费宏略带深意的看了这个壮年官员一眼。

    “……那你去的时候,不要穿官服,并且带两个人吧。到了京师,就到养育巷来找本官。再有,不要耽搁太久,务必在三月之前入京。”

    顾人仪大喜,“谢过中丞!”

    费宏其实还有话要说,他站起身,负手背对着他。

    大概好一会儿,他才忽然转身,而眼神已经变得极为认真。

    “顺天府的事,你可以问、可以看、甚至可以上奏,三月的大朝会本就是陛下问道天下。但是此处为京畿,京畿之地关系盘根错节,很多人、很多事不仅仅是李旦华、刘夫这两个贪官那么简单,有时甚至会涉及到宫里。

    你在四川抗上,说到底,是本官这个巡抚在为你扛着。但到了京师,你这个七品,太小,本官这个巡抚也太小,若还是如以往一般,怕是很难护住你。但话说回来,圣天子在朝,一个七品的小官之言,天子反而更为相信,因而说不准又很大,这其中之要害,你要把握的准。”

    顾人仪一身正气,“下官只说下官看到的、确信的。既是圣天子,必定辨得了忠奸。”

    “本官不是这个意思。”

    “那中丞何意?”

    费宏把他扶了起来,他要说句心底的话,“义山,今上天资卓绝,谋众断独,做事、派官都有自己的安排,所以这不是辨不辨忠奸的问题,这是你是否打乱陛下安排的问题。你可明白?”

    “那……这些事,陛下是知道,还是不知道?”顾人仪满脸疑惑的问。

    但费宏却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不过京师这地方,从来复杂,本身就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明确答案的。

    而人的命运就是在这种不确定的岔口,走出完全不同的风景。

    只是,顾人仪不懂的是,中丞说的京畿之地,盘根错节指的又是什么?

第430章 政治裂缝

    这个二月,这么多人进京,不单是皇帝忙,内阁也忙,京中各衙门更忙。

    顾人仪所撞见的情形,其他人也瞧得见。

    “国库和内帑合起来超过一千万两白银,浙江今年也要起运至少四百万两白银。加在一起便是一千五百万两白银,也凑得出。”

    去年调任河南巡抚的彭泽,在浙江当过按察使,梅记在浙江的‘疯狂’、海贸的巨利,他自然略知一二。

    “……可朝廷有这么多的银两,大明却还是饥民遍地。四川等省份遭了灾,这便不去说它,河南也不是丰年留客足鸡豚,北直隶地区甚至还有百姓沿途乞讨。阁老,今年这大朝会,陛下要怎么议究竟有没有说法?”

    彭泽是清流官员,性刚直,有廉名。

    当初在浙江,他和王琼不对付,两人也没少吵过。后来调任河南,为官倒也算稳重,而且在这稳之中,也有几分斗争性,此人啊,虽是文弱书生,但手段也硬呢。

    在如今皇帝的圣宠越发偏向地方官的趋势中,他彭泽能占有一席之地,便是靠着廉、稳、硬三个字。

    而作为清流官员,他整体上还是偏向内阁传统官僚。

    不管怎么说,皇帝捧着刘健,而且稳稳的保住李东阳、谢迁的位置,这就说明他们这些人在皇帝心中还是有分量。皇帝有时候也要用他们的。

    除了彭泽,还有保定巡抚吴厚。

    吴厚,字文甫,是成化十四年二甲第二名进士,与现任吏部尚书梁储同科,梁储为二甲第一。后来到翰林院……编修、修撰、侍讲学士,他们这些人大抵都这么熬过来的。

    保定巡抚的官职,自然不如吏部尚书了。

    这就是去不去东宫的区别,梁储在东宫当过冼马,这身份就是东宫属官,新君一继位,自然是不一样。

    不过保定巡抚毕竟管着保定府等六府五十余县,妥妥的封疆大吏。

    “朝廷要退出民牧,但次序却并不相同,以往无论是官是民,都要体谅朝廷的难处。但今年又如何说?保定府退了,真定府、河间府还不退。老百姓闹起来,我这颗巡抚的脑袋就保不住。好不容易攒了些银子,又有人想大兴兵事。”

    吴厚的表情显得极为同心,“我大明的官,真的就那么不在意百姓的生死?”

    “你们两位,都向陛下述职了吗?”

    彭泽和吴厚都是一样的情形,在排队。

    彭泽说:“我是明天。到时,我必会向陛下言明此间之事!”

    “好。我与济物兄一道。”

    李东阳和谢迁对于他们的表态不可置否,便是他们也觉得今年的情况,朝廷真的要让利于民了。否则,他们这些人又如何对得起天下苍生?

    问题是……

    也在此处的礼部尚书林瀚说道:“但,杨增荣的奏疏被留了中。或许陛下也在考虑,正德二年就远征鞑靼的打算。陛下立志高远,非寻常之君,而自古以来,似这般雄才大略的君主都想要武功,复套列为国策便可见一斑。

    说及复套,则吴中丞说的民牧之事,最为要紧。一来,若是民牧速退,则马匹数量必然大为减少。值此征伐鞑靼之时,陛下当真会准许吴中丞所请吗?二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廷的银两再多,可真要算到扩军备战的头上,那也撑不了多久,汉家六十年之积蓄,才够武帝北击匈奴,我大明虽说财力有所增长,可毕竟就是这几年的功夫,又如何比得了文景之治下的大汉?”

    林瀚所言,正是眼下之症结。

    让利于民,也分怎么个让法。甚至算到民牧这件事上,利倒还是其次,关键是马。

    彭泽袖子里的拳头握了握,“既然如此,我便上疏奏请陛下,暂行罢兵,他们可以让三年复套改为两年复套,我们为什么不能让三年复套改为五年、八年复套?陛下爱民如子,绝非残暴之君,百姓的日子好了,大明富强了,四方之夷不服也该服了!”

    谢迁抬了抬眼,“陛下的意志若是能改,当初希贤公早就改了。何需现在?天子之意,只可争取,不可强迫。济物,你的本事还是要长长。”

    谢迁在私是前辈,在公是上司,这句话还是可以说的。

    彭泽再有脾气也只能偏头哼一声,反驳倒也不敢的。

    李东阳像一株枯木一般坐了许久,终于开口说:“于乔之言,还是有几分道理。天子之意不可强迫。刚过易折,一时冲动反而会成他人之美。有些人,还巴不得我们和皇上闹将起来。到那个时候,才是对百姓真正的伤害。

    至于说事情本身……皇上爱民还是不假的,我们各陈己词,讲明道理,陛下也不会完全不理睬。”

    这是内阁多年和皇帝斗争下来的认知。

    说的直白点儿,皇帝那根毛,你得顺着捋。越是想达成自己的目的,越是要这样。

    更不要想拿什么圣人之言、明君之道去框住他。

    多少次了……

    最后谁框住谁还不一定呢。

    所以还是看大朝会之时,皇帝怎么说吧。

    而今年大朝会之事,因为已经有过先前的经验。各项安排会顺畅许多。而且似乎也不像去年一般最为在乎议题。

    更多的关乎议题背后的人事与钱财流动。

    但没有人真的把这两样东西写在脸上,权、钱都穿着议题的外衣出现。

    至于议题本身,什么复套、河工、不夜城等,基本还是那一套。

    一切的关键在于皇帝怎么定。

    能争得皇帝的“这一票”,升官、拨款都不在话下。

    若是皇帝不赞同你,那基本又是白干。

    这种格局它本身也有问题,比如说没有人在意议题本身,反而最为在意“上意”。

    但是怎么说呢,这种局面是朱厚照费尽心思、运用各种手段,苦心孤诣营造出来的。

    甚至可以说,从弘治十一年就开始了。

    这是就是权力集中的必然结果。

    但在朱厚照手中就还好,因为他的‘上意’可以说都是为国为民。

    杨增荣在奏疏了分析了形势二字的重要性。有的时候,做成一件事,个人的准备重要,但抬头看看周围发生了什么可能更重要。

    左右翼蒙古这个结局,大明难道就坐视不管?

    而且今年不打,明年就要继续大额拨款。

    这样算账,其实说不上哪一样更好。

    但军国大事,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做决定的。

    说不定都伟人偷偷想过万一失败了怎么办,更何况他这个普通人。

    但杨增荣的奏疏被留中,一下子拨动了许多人的心。

    兵部尚书王炳更觉得自己摸到了一丝圣意。

    他早想推动内阁换人,但皇帝政治敏感度很高,随便一个应对就将他的安排消弭于无形。

    所以说他已经尝试了几次,直到这次换了思路,总算打中了一枪。

    也让他对这个杨增荣高看了几分。

    “皇上将你的奏疏留中,想必是动了提前完成复套的心思。”

    “若真是如此,下官要提前恭贺大司马了、”

    “此话怎讲?”

    “今年的形势,各地、各衙门都会向皇上伸手要钱,这其中最为厉害的,便是内阁。”

    “为何?”王炳问出这话,似乎也有些考校的意味。

    “因为大势如此。这些官员本来就盯着朝廷的银子,加之今年陛下有想要花钱的意向。各地入京的官员,都在跑关系,除了皇上,最大的关系就是内阁。而这些官员要钱的理由必定都很正当,内阁不能拒、也不会拒。”

    王炳微微一笑,

    这个杨增荣确实有几分机灵。

    竟把他心中的想法也说了出来。

    上次,他与李阁老、谢阁老不欢而散,心中便对两人更加不以为然。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个位子,总不能都叫这帮人慢慢坐下去吧?

    关键在于,内阁本身与皇帝存在一些‘政治裂缝’。

    这就怨不得旁人了。

    今天他不利用,明天也会被别人利用。既然如此,又何必拱手让于他人呢?

    而这个裂缝,便在这次大朝会出现了。

    当王炳开始感受到那种‘伸手向朝廷’要钱的氛围时,就敏锐的意识到可以给内阁挖这个坑。正如杨增荣所说,现在要钱,理由一定会很正当。

    毕竟这都正德二年了,难道还会有笨蛋去建议皇上营造宫殿?地方官本就有政绩压力,皇上有爱民,那当然是为了百姓而要钱了!

    而当这种要求提出来,内阁是真正的拒不了。

    “说起来,老夫也是迫不得已。”

    杨增荣不理解一个堂堂的兵部尚书有什么迫不得已,“大司马是指什么?”

    “指马。”王炳食指重重点了一下桌子,眼神之中很是深邃。

    “内阁,想要将民牧快速退出。真要如此,他们是可以青史留名、举杯共饮了。可剩下的马匹的缺口,皇帝会问太仆寺要,太仆寺归于兵部,然而民牧少了一大块,兵部哪里去弄这些马?难道让我这个尚书变戏法变出来么?”

    杨增荣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但如果陛下愿意推动正德二年就开始复套,那便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完全翻转。

    一来,为了备战,民牧势必不会退得那么快,那么马这个问题便不会出现。

    二来,皇上自然也不会把银子都给内阁和清流,至少要留下一个大头来供军需,为了稳妥还要留下银子以备不测。那么内阁和皇上的矛盾就会凸显。

    再想想当初刘健是怎么下去的?还不是因为反对皇上出兵!

    按照皇上的性子,平日的小节可以忍,但碰上军国大事,管你是四朝元老,还是开国勋贵,照样拿下!

    到那个局面之下,内阁的位子,他们还做得稳么?

    “大司马若要稳妥些,最好再去见一个人。”

    “谁?”

    “杨应宁。”

    ===

第431章 二哥,你得入宫!

    杨应宁这个三边总督的确很关键。

    皇帝能以复套大业相付,心中对他的信任还是很大的。

    这种抉择的关口,要说谁能真正影响皇帝的决策,也就只有他了。

    因为正德皇帝是个很理性的皇帝,如果今年复套能搞成,那就搞,搞不成,只要道理说清楚,那肯定就不会搞了。

    这可不是那种把军国大事当儿戏的昏君可以比的。

    只不过……

    杨增荣能想到的事,他王炳会想不到?

    “你说我去见他,是该去见他。可怎么见呢?我这个兵部尚书,虽说掌全国兵事,但他是阁老,复套的事,我得听他的。这是当初皇上安排得巧妙之处,就是许他便宜行事,不受朝堂制约。所以在公,他还是我的上司,他与陛下说什么,怎么说,轮不到我多嘴。

    多了嘴,反而让人觉得不懂事,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搭上了上司的身家性命,那以后还不知多少麻烦事。再有,他杨应宁也算是老狐狸了,属于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能做的事,不用我去劝,他也会做。不能做的事,我开了这个口也是无用。”

    杨增荣老脸一红,

    他还以为自己想到了王炳没有想到的一茬,谁曾想,人家不仅想到,而且想得更多。这朝堂之上,谁又比谁更笨呐?

    “……听大司马的意思,倒不如想想杨阁老需要什么?”

    王炳低头转着手中的瓷杯。左思右想之后,只能摇头,“若真的那么好想……陛下也不会安排这么个位置给他了。”

    总督加阁老。

    大明大概是头一回。

    这就使得杨一清的地位有些超然,他要调动什么资源,一般人不敢拒绝,也就是所谓的边疆战事不能受掣肘。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帝是故意让杨一清只需要在意圣意,

    “若我是杨应宁,才不会管京里怎么争,天子以如此重任相托、又如此信任,那么便是天子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只要抓住这个关键,京师再乱,一样可以稳如泰山。反而掺和进京里的事情会大大的不好。”

    因为那样,皇帝就会猜疑你这个手握军权的边疆大臣的用意。

    不会的,王炳确认,杨一清绝对不会管这些事。

    所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

    内阁也争取不到杨一清。

    这也足够了,反正圣意在他们这一边。

    至于结果如何,那就是看皇上要如何抉择了。

    过了一会儿,府中的下人过来禀报,说:“老爷,宫里传出了新的旨意。”

    “嗯,拿来我看。”

    结果王炳一看就觉得很莫名,

    “威宁伯?他与此事有何关系?”

    ……

    ……

    “杨总兵,一年不见,您又魁梧了。”

    威宁伯府的老管家是当年跟随王越的老人,老人嘛,用着顺手,便一直留着了。

    以往王越在的时候,杨尚义常常出入威宁伯府邸,现在人不在了,他只要回京也还是会来的。

    吃水不忘挖井人,如果不是王越举荐、培养,他现在还在广宁卫那里吹冷风呢。

    “孙伯说笑了。我这是一年年见老还差不多。”

    老人家让出身位,“快请进吧,老爷在呢。”

    “好。”

    杨尚义之所以常来这里,多少还是怀念王越。

    他现在在杨一清的手下虽然说也不错,不过周尚文几番征战下来,显然已经更受重用了。

    而对于新任威宁伯来说,

    甘肃总兵杨尚义的上门,显然是件大事。

    王烜非常正式的接待了他,尽管两人其实并不熟悉。

    “去年十月,朝廷下旨让我袭了威宁伯的爵位,我虽然朽木之才,但朝廷旨意不敢违抗,且,也想尽些力量,不堕祖宗的威名。”

    说到这后面,他的底气有些不足,像是害羞的男孩儿。

    杨尚义看在眼里,心中叹息,如此懦弱,想恢复祖宗威名那也不太可能了。

    “若是不介意,我想去祭拜下王襄敏公和令尊。”

    “怎会介意?我带杨总兵过去。”

    威宁伯府没什么过年的氛围,毕竟去年刚刚死了老威宁伯。府院里除了古朴的建筑,就是些梅花,相比于其他伯爵府略显简陋,但不失雅致。

    一行人在廊檐中边走边说,还未注意到后面已经有人快速跑了过来,远远的喊道,“老爷,圣旨到!”

    威宁伯府几乎很少有这样一句话。

    王烜一开始听得不真切,还以为自己是幻听,到第二遍时他嚯然愣住,然后转身。

    杨尚义也一样侧着,他听清了,“既是圣旨,还是快快去接旨吧,这可耽搁不得。”

    王烜有些恍然,他想到了年前妹妹说的话,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杨总兵,我去去就来。”

    威宁伯府很少接圣旨,好在过去的老人还剩下,知道一些礼节什么的。

    这个时候,悦园中的王芷也接到前院的消息。她难得走出悦园来,大概也是心中关心吧。

    姑娘有一头掠过腰线的乌黑长发,两缕落在胸前,大半披在身后,从背后看,身形纤细的她还真有一丝大家闺秀的气质。

    对于王芷来说,她大概猜得到皇帝可能会派给威宁伯一些差事,但具体是什么,这个可就难猜了。

    不过想来也不会是很难的事。

    到了正堂之边,王芷躲在拐角不露头,静下来只听到一句,“……钦此。”

    兴许是圣旨不长的原因,倒是结束的快。

    之后是一番常规客套,威宁伯感谢一番太监,送上一丢丢碎银意思意思,反正就是走个过场。

    一直等到宫里的人离开,王芷才款款走了出来。

    “二哥,圣上委以何事?”

    王烜自是毫无隐瞒,将圣旨给她看,并道:“顺天府还余几县没有完全退出民牧,陛下旨意,要我统管改牧为农之事,一是收拢百姓手中马匹以为军用,二是会同地方保乡安民,勿使作乱。”

    王芷快速扫了一眼圣旨,

    她心中思量,皇上这个安排可称合适。

    威宁伯初任事,自然不宜太难,这件恰好。再者也与兵事有些关联。马匹,可是军用物资,而且是比较重要的军用物资。

    “这原先应当是太仆寺的职责,如今圣旨落在二哥的头上,二哥当先去拜会太仆寺卿,以及兵部堂官。一来与他们交接好诸多事项,二来,也不要以威宁伯的爵位自居,谦虚些,请教他们如何去做。再有,爷爷曾经任过兵部尚书,衙门里或许会有些老人,二哥借此机会待他们也客气些。回头仔细把事儿做好,再以爷爷的人脉为基础结交些朋友,这样,第一步走得也算稳妥。”

    如果真的按照她说的模样去实现,

    威宁伯一个众人好感是不会少的。

    当然关键是事情要办好,好向皇帝交差。

    这样上司的信任和‘群众基础’就都有了,这开局还不好?

    “好,那便依计而行。”王烜听了也有开始信心满满,接着他忽然又想起来,“对了,杨总兵还在府里呢。”

    “杨总兵?哪个杨总兵?”

    “就是甘肃总兵。”

    一说王芷就知道了,毕竟先前王越也经常提到过。

    这个人可是重要,尤其既然决定要参与朝政。

    杨尚义那边也没耽搁太久,祭拜完了之后也回到正堂,见到远远走过来的王烜,问道:“已接了旨了?”

    “接了。杨总兵,请到正屋里坐。”

    看着这么个胡须都没绒毛的威宁伯,杨尚义还真有些不习惯。当初威名赫赫的威宁伯,现在就靠这么个娃娃来撑场面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也看到了王芷。以往就见过,熟悉的。

    “见过杨总兵。”

    “不必客气。近来如何?”

    “还如往常一样。”

    王烜催促,“都进来吧,外面冷。”

    “好。你们也不必都叫我杨总兵,太过生分了。”

    “那……我叫杨兄?”

    “还是叫守文吧,虽然大了你许多,但我们平辈。而且我是武人,没那么多的讲究,名字就是起来读的。”

    “好。那守文就称呼我为立恒。”这是小节,王烜没有说太多,转而讲道:“还未告诉守文,刚刚圣旨来了个好消息。陛下已经委以顺天府改牧为农之事,算是对弟弟我一个不大不小的考验。不过我已立下决心,要继承祖父之名,再立新功,振兴门楣!”

    王芷就坐在他的边上,所以说讲这话底气都足了不少。

    只不过杨尚义听完是愕然、且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与此事扯上了关系?”

    王芷漂亮的小眼神一个偏顿,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守文,这有何不妥?”王烜仔细想了想,“民牧施行了几年了,弟弟窃以为也没什么难处。”

    “以往没有,今年便有了。”

    接着杨尚义把大朝会的当下,两方人马围绕民牧、银两等暗中相斗之事给说了出来。

    王芷马上就听得蹙眉头。

    威宁伯却还是一脸天真,“便是如此……那又怎的了?无非就是退几个县的问题,只要有陛下圣旨,弟就是照旨而行罢了。”

    “没那么简单。”王芷眼神已经变了,“朝中此番相争,必定是到处拉人、壮大声势。二哥想不参与,但顺天巡抚、保定巡抚真的来拉你了,你应还是不应?应了,便是掺和进这件事,那以后再想抽身则殊为不易。要是不应……将来二哥去推行民牧,他们是地方官,怎样都不配合你,处处掣肘,岂不头痛?”

    王烜一听,脸色有些发白,“……那,那便先应吧?免得后面事情不好做,陛下交代的差事不是办砸了?”

    王芷偏头,“应了与兵部相争?马政就是归太仆寺管辖。二哥这马政要怎么做?”

    “那这是两头堵啊!”

    杨尚义也摇头,“所以我才说,你们怎么会忽然掺和进这件事。”

    王芷贝齿咬了咬嘴唇,这件事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今上不是一般的帝王,这种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高难度之事怎么会交予二哥呢?

    这其中,必有蹊跷。只要知道这种局面,绝对不会有此安排。因为实在看不出价值在哪儿,还特容易坏事。看以往皇帝的用人,这次简直可以说是昏招。

    除非……皇帝,还未意识到此番相斗。

    王芷眼睛一亮,“二哥,你得递条子入宫了!”

第308章 结束之声

    于子初从来没打过这么欢畅的仗!

    当初他在西北虽然也是胜利,但周尚文带领他们那一仗打得实在惨烈,基本上就是双方互砍,敌人没砍过他们,所以他们赢了。

    但这几次和王守仁在一起打仗则不一样。

    这位读过书的进士,按理说应该在书斋里写文章,但是到了战场上却异常生勐,每次出击都料敌在前,直打敌人七寸。

    便说这佛豹山剿匪,明明是两千多名恶匪在山,他先是迷惑敌人,让山匪觉得官军不可能再去剿匪,随后又迅速点兵,在清晨时分、人最不清醒的时候突然攻上了山。

    官军一路摸到山上时,天才大亮。

    土匪么,越是地位高,那越是起得晚,想睡到几点睡到几点。而且突然袭击,不是正规军很容易乱。

    过程中于子初也带人杀了一番,不过战斗的过程并不激烈,相比于他在西北打得那场,实在算不上什么。

    一边打一边叫嚷着投降不杀,

    前几次王守仁的确对待土匪还算不错。

    于是各种因素综合之下,三下五除二,佛豹山剿匪也就这么结束了。

    所谓的大当家二当家都被绑了起来。

    王阳明从营帐里供着手出来,“于将军,众位将士都辛苦了!”

    “跟着王先生打仗就是痛快!这帮人都没睡醒,就被咱们撵下了床!”

    “哈哈哈!”

    于子初也万分振奋,啥话也不说了,从今日起王守仁就是他的偶像。

    所以他跳下马,分外客气的问:“先生,你看这两个山匪头头要怎么处置?”

    王守仁想了想,“先关上。于将军,我看众位将士好像还有余力,倒不如这几日也将周围扫荡一番,佛豹山被拿下,周围的小股匪盗也就不足为虑,到时候一并向朝廷上奏请功!”

    “好!”

    于子初还没说话,他的一些副将都叫唤了起来,反正最难的佛豹山已经拿下,其他的一些虾兵蟹将还算得了什么?

    所以接下来的几日,官军确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一举荡平了方圆两百里的匪盗。

    于是在这个冬天王守仁之名以不可阻挡之势响彻整个泉州府,甚至就连身在福州的丰熙、章黎等人也惊异不已。

    山匪向来难剿!但是这王守仁一出马,两个月的时间竟然连战连捷!难怪当初皇帝要特别将他派来跟着王鏊,这是有本事的人啊!

    佛豹山一战之后,王守仁和于子初回到福州。

    这时候王鏊已经在浙江了。

    所以就他们几人定夺。

    丰熙的意思,“从福州到泉州这一路的山匪叫伯安兄两个月的时间给清得干干净净,依本官看顺着这些山匪再查几个走私商人,不怕他们不遵朝廷的开海令。”

    章黎也点头,“而且浙江的事,福建这边也都听说了,说起来奇怪,这阵子福州城文会诗会之类的都少了不少。各家子弟都被严加管教,不许随意出门。反倒是叫福州略显萧条了。”

    其实哪里略显萧条,往里日也不都是靠这几个人。

    只不过福州城确实不如以往热闹,这还是看得出来的。

    “十年寒窗,一身功名。谁也不想轻易的丢了。”丰熙叹息一声,对浙江的事,他也是觉得有些唏嘘,“如果按照这样定,那本官就报部堂大人了。伯安兄也可在此稍做歇息。”

    王守仁蹙着眉头,“方伯,我倒是有一言,或许可以兵不血刃,一举定之!”

    丰熙和章黎相互看了一眼。

    他们这些人在福建一起共事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从最初不理解王鏊为什么带着王守仁,到现在他们只要听到这句话,就立马升起一番希望。

    “伯安兄请讲。”

    王守仁拱了拱手,算是客气一下,“浙江、福建开海的事从今年夏天到今日,陛下、朝中诸公、地方要员已经谈了太多太多次,几个月的时间,京师震动、浙江惨澹,依在下看,这件事闹到这个程度,也应该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了。”

    “浙江来说,经此番变故应是可以办成。但福建呢?两个月以来,匪剿得越多,下官便越明白,其实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要福建再像浙江一样杀人立威则显没有必要。因为威,陛下已经在浙江立了。并且,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浙江已令陛下心烦,若是福建能够令陛下不心烦,这也是诸位的功劳。”

    这倒是。

    看着他们期待的眼神,王守仁也不再卖关子,“方伯应当还记得陛下先前说的准入制吧?”

    “记得。那是为了限制船小人少的百姓盲目出海而制定的。”

    “福建可以稍微改动一下,加一个时间。旁得不说,若在下是福建的商户,看到浙江的事,再看到剿匪的形势,心里头一定担忧官府有一天会找上门。”

    丰熙渐渐明白了,“可现在泉州市舶司的门,也是向他们打开的呀。”

    王守仁说:“方伯想一下那些人的心就明白了。打开是没错,但一直打开,人就不会急了,相互之间都在观望,你不去,则我不去,我不去,他也不去。但官府若是加上时间限制。实际上就是变成了一道生死令。”

    “过了这个时限,咱们就像浙江那样做!”

    以往这个办法不好使,

    因为没有皇帝在浙江立的威,很多人还不知道京师怎样想。也没有王守仁在福建剿匪,很多人还在怀疑,官府到底有没有那个能耐。

    现在条件都具备了。

    准入制的时间一停,没有获得资格的商家,随时面临着牢狱之灾。

    这其实有点像房子涨价就疯抢。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

    不管科技怎么样进步、生产力怎样提高,其实人作为生物本身,能力从来就只有这么点。

    王守仁的这个办法,一定会让福建的商户全都躁动起来。

    丰熙听完后大受震撼,“伯安兄真乃奇才也!前面的事儿陛下替咱们做了,咱们也就好借此一步腾飞!”

    当然,没有泰山压顶般的剿匪之势,也震不住人心。

    “方伯过誉。下官也是为朝廷考虑。尽早将这件事做完。”

    浙江和福建都到了这样的关口,开海就差最后两三步。只要成势,便势不可挡。

    弘治十八年十二月八日,丰熙和章黎请示过王鏊之后,获准颁布准入制并加上一个时效。

    时效很短,两月的时间,过时不候。

    与此同时,王守仁则带着他的大军又一次出发了。

    只要不断的有胜利的消息传来,朝廷官军这几个字就会不断的变得有压迫感,也没有任何一个敢轻举妄动。

    “……那个女匪倒是识得几个字,写出来也像模像样。”

    王守仁不知道用了什么本事,佛豹山山匪的大当家、二当家也愿意听他的命令行事。就是两人其实是父女关系,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在山寨里当二当家实在令人意外。

    王守仁听到于子初的低语,便也瞄了一眼正在写信的那姑娘,字迹……说不上有什么特色,但作为土匪,能够工整确实已经很不错了。

    “这两家,都是当地有名的商人,二当家如何认识的?”

    姑娘叉开腿坐,完全没有什么淑女的样子,常年在山上风吹日晒的,略微有些黑了,但五官还算精致,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异常显眼。

    她说道:“先生是读书人,不知道出门做生意的难处。对于福建的这些商户来说,如果不和我们这些道上的人关系处好一些,那上路的货十回有八回都是要被劫的。”

    于子初看到一个土匪这么得意有些看不过去,“还不是原来的官服无能!早让王先生过来,早剿了你们。”

    “我承认。”女土匪望了望王守仁,随后说:“不过以前不是没有这位神通广大的先生么?那时候银子可比告官好使。”

    王守仁不多说,他把信接了过来交予于子初,“派人将这个分别送往这两家。记得晚点去。”

    “为何?”

    “叫他们一夜睡不着觉,急得直跳脚,这样第二日便想也不想就去市舶司交钱了。而且夜里挖钱也符合他们一贯的做法。”

    这封信其实是威胁,

    山匪已经抓到了,和山匪相勾结的你们,还奈何不得?

    “人家都说读书人心中装着天下和百姓,什么堂堂正正的君子,你这个人怎么心眼这么多?”

    王守仁倒是不介意以进士的身份接触土匪,他回道:“在下的事在下心里有数。姑娘你还是照顾好令尊,也想想以后,最好是能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女土匪的老爹在战斗时被砍伤了腿,现在不能动了。倒是这人吧……现在能活着,而且安心的活着,反倒是整天呼呼大睡起来。真是心大。

    “本来我们日子也挺安稳的……”女土匪埋怨了看了他一眼,又问道:“我没有钱交准入制的名额,你能不能和管事的说一声,让我也能出海做生意?”

    “你要出海?!”

    “不是说皇帝叫的嘛?”

    王守仁想了想,“你有功,在下可以帮你申请通融一番。”

    “那就好。”女土匪拍拍手站了起来,“你们不让本姑娘在山里当大王,那本姑娘就到海上当大王!到时候你还会去剿我吗?”

    王守仁一脸正色,“如果你为非作歹,危害百姓,在下自然会再去剿你!”

    “咯咯咯。”女土匪捧腹笑了起来,“看你,像个呆子一样,开个玩笑这么认真。你放心,真有那么一天,只要你来了,我便立马投降。”

    “为何?”

    “你管我为何!”

    王守仁碰了个钉子,甩了甩袖子离开了,女人真是不可理喻,上一句听着好话,下一句能忽然凶你一下。

    但看他的背影,姑娘却开心的大笑起来,并喊道:“记住了,我叫白梨!”

    她虽然现在一无所有,但只要被放出去,旧部一招,马上又不一样了。

聊聊

    今天单位事情不多,所以这章基本我是写了一天。一是本来也想多写点,因为里头有不少是背景介绍,对于了解的读者来说是没有用的,即便它也花了我很多时间,但那些都是史实,并非创作;二是历史小说每一次输出观点,都是一次冒险,所以我想写好点。别的历史作者告诉我,再冒险也要输出,否则就是原地打转。原先计划是一万字,但这章的难度超出我的预料,删删减减到现在也就七千字,现在脑子已经有点发蒙,今天写了太久了。

    在我看来,盐法是明代改革文里最难的部分,因为要写合理相当难。

    从开这本书开始我就在看史料准备这段剧情,看得史料越多,我越不相信谁可以轻易的恢复朱元璋时代的开中法,想当然的乱写那另当别论,不过我从都市重生文开始就是偏执的合理党。

    甚至我明知道明史圈充斥着对叶淇的贬低,也还是觉得单纯的认为这一切就是叶淇或弘治皇帝的错相当粗暴,首先叶淇不是倡导者,他的这个做法,成化年间就有人零星的开始做了,为什么这么做,也是为了解决盐法之坏而采取应对之策,所以关键在于这个坏根源从哪里来?盐法可不是在弘治五年忽然坏掉的。

    另外,商屯的废弛并非是边军作战能力下降的主要原因,边军的军需供给有多种方式,其中最为主要的不是商屯,而是军屯,军屯败坏那是另外一个问题。至于恢复开中法,就让边军重新神勇也不可能。一群打不了仗的兵,给他们吃饱了,还是打不了仗。

    所以看到最后,我不得不说那句话,开中法就是坏在专制的皇权制度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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