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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皇家雇佣猫     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     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32章 干冒天威,殒命以对

    “四川原是天府之国,去年费爱卿入川时,朕确实有过些期冀。我大明虽疆域万里,但如蜀地这样宝地的地方也不多,可惜先有洪涝,再有旱灾。”

    提到这一块,朱厚照也多少有些痛心,“盛唐之时,四川更有扬一益二之称,可到了我大明,四川一年税负一年的税粮不过100万石左右。”

    这个水平,基本上和福建一个数量级,那可是个遍地丘陵和山地的省份。

    当时的益州就是蜀地,是天下数一数二繁华的地方。到宋代之时,这里也是稻田遍野、桑麻遍地,人口更是超过1300多万。

    “费爱卿觉得,究竟如何才能繁荣四川?”

    费宏禀报,“宋末元初,四川遭兵燹荼毒,十室九空,人口锐减,当年太祖皇帝也曾移民入川,但时至今日,四川百姓之数也不过三百万,比之财税重地尤为稀少。”

    明中期,浙江、江西、南直隶都有上千万的人口。一个天府之国三百万人,着实有些少了。

    朱厚照负着手,他在想或许也和大明的重心都在北边有关系。整个两百多年,最大的威胁就是北方的少数民族。

    而且移民这种事情,对于安土重迁的中国人来说不太可以接受。即便真的心理接受了,四川那么远,怎么过去?

    有田的百姓不想去,没田的百姓估计都走不到那地方。

    但四川地区的自然禀赋确属上佳。

    朱厚照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在他的有生之年,必定要改变四川的面貌。

    实际上,若无人为干预,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明末,不过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生气,又遇上张献忠入川,人口再一次锐减。

    所以基本上明清两代,四川都没喘过来气。

    但即便如此,四川按照‘亩均’的税赋数据来说,一直高于大明的平均水平,说穿了还是这里条件好。

    人多,有时候是会造成人地矛盾紧张,但是人少也一样会萧条。尤其在没有大机器生产的年代,人不足,就是劳动力不足。

    “朝廷得有个上位规划。”朱厚照心中升起这样的念头,“一方面是流民遍地,一方面又是人口不足。地区隔绝、交通不便又使得相互之间难以沟通,若是任其发展,仅靠顺其自然,怕是难有成效。”

    这个时候离四川比较近的流民在荆襄一代。因为湖广‘王爷’太多了。

    “陛下圣明。不过移民入川所耗甚多,流民的口粮、入川以后还要发给牛种、农具,且垦荒之初,赋税难以征缴,其中种种算下来,所需靡费便是另一个复套了。”

    这一点朱厚照不怕。

    复套附带有河套平原那几百万亩的耕地和草原。有土地作为战争的‘获利’,花出去的钱就是有意义的,而且还能改善安全形势。

    四川也是一样。

    其实他在猜测,或许正是因为这项工作耗资巨大,而终明一代就没有什么时期财政状况好过,所以才做不下去。大家搭伙过日子,能过下去就已经不错了,哪还有余财再去顾其他。

    “费爱卿,当年列复套为国策的时候朕就说过,一年不成,咱们就三年,三年不成咱们就五年,真要五年不成,那就十年!事不怕难,就怕人做。这件事也是如此,一下子完成国库难以承受,那么就分数年进行。”

    朱厚照有了想法,就像找到了目标,“不过这件事要内阁统筹了,哪里流民多、就去劝导哪里的百姓。一年三波、一波十万,五年的时间就有一百多万人口。行远必自迩,登高必自卑,咱们君臣,应该都没那么急吧?”

    “陛下有这个耐心,臣自然也有这个耐心。读圣贤书、谋天下事。便是终此一生,只办这一件大事,臣也死而无憾!”

    “恩,对了,你不是要带个知县入京,他人呢?”

    费宏心道正好,“回陛下,此人已在宫外等候。”

    “那就让他进来吧。”

    顾人仪在二月初入北直隶地界,至二月底时入京师,这一个月分外辛苦,整个人也黑瘦了许多。

    朱厚照打眼一看,还以为他已经生病了呢。

    “微臣宜宾知县顾人仪,参见陛下!”

    “平身吧。”朱厚照坐回龙椅,袖子一摆,“朕今年接受封疆之官述职,其中部分人并不单独觐见,而要为朕推荐一二良臣。费爱卿是状元,在翰林院、东宫都是历练过的,更参与修过《宪宗实录》,至朕柄国,也以西南之重地相托。一句话,朕即便不信你,也会信他。所以你要实心用事,所为的不仅是报国恩,更是不能辜负的是你这上司的器重。”

    皇帝一番话说下来,费宏听得极为受用。顾人仪也觉得心中有一股热忱,两个人、四双眼睛,都在看他,再想想自己心中的信念和读书学得的道理,其心志变得更为坚定。

    “臣谨遵圣训。臣斗胆,请独对!”

    费宏眼睑敛着,看着没什么动静,但其实这个主意是他出的。

    朱厚照则略有意外,他想从费宏的脸上找到答案也没有成功。

    不过想到奏疏里提到的这个顾人仪的为人,以及此时的氛围……

    他还是吩咐了,“刘瑾,吩咐外面的人离乾清宫百步之远,期间来人一律不得靠近。喔,你和靳贵留下。顾人仪,这两位俱是朕的心腹,你有什么话便说什么,总归就这几人听到,若是走漏了风声,也好查。”

    刘瑾嘴角笑得有些轻微发抖,皇帝说话还真是犀利。与此同时看着这个小小的知县也有些怨气,万一你们自己不慎走漏了消息,那咱家不是跟着倒霉?

    不过这也只是自己心中的想法,一个字都不敢吐露。

    过了一会儿,环境合适了。

    顾人仪便从袖口之中拿出一道奏疏,举国头顶,“臣今日所奏,乃为皇庄、官庄!”

    朱厚照皱起眉,“顾人仪,你要想好。你是四川一知县。”

    “臣是四川的知县,但也是陛下的臣子。既为陛下之臣,大明有弊而臣若闻而不奏,是为不忠!当诛也!”

    朱厚照的心中略有震撼,这个家伙,还真是个刚正的性子。虽然身形瘦削,但似乎有一股子力量。

    他看了一眼刘瑾,这家伙则去把奏疏拿了过来。

    之后,顾人仪继续开始说:“臣于月余前随队入北直隶,百里饥民是亲眼所见,然朝廷推行民牧已有数年,缘何民生依旧如此之艰?臣亲至乡里才知其害在于庄田。宪宗末年,户部尚书李敏曾奏:今畿辅皇庄,为地一万二千八百余顷,勋戚、中官庄为地三万三千一百于顷。京畿之田三成被侵占。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的今日,其势岂会不愈烈耶?”

    “且,皇庄官庄不仅规模浩大,驭民亦可称酷烈。耕种皇庄者是为佃农,一为佃农,世代不得脱籍,臣又查庄田之税银亩八分,三倍于民田。盖因耕种庄田,既要缴纳国课,又要缴纳庄课。一田两税,已不堪命。”

    “更有庄田之官校,召集群小。或称庄头,或为伴当。他们占田地、敛财物、污妇女,稍有反抗者,辄被诬奏!官校执缚,举家惊惶!”

    “往日所言,民牧苦民甚多,然臣观之,远不如庄田也。天下为民厉者,亦莫如皇庄及勋戚、中官庄田为甚!陛下乃为天子,天子以天下为家,安用皇庄为?”

    说完上述的话,顾人仪脱下官帽放在身前,以头触底,声泪巨下:“臣干冒天威,殒命以对,伏惟陛下深留圣意,无失今日之机、无忘改元之志,则生民幸甚、宗社幸甚!!”

    他这段话,说到半道儿的时候,刘瑾就已经开始流汗。靳贵记录的手都忍不住在用力。

    天下是有诤臣的!

    说完后,整个乾清宫寂然无声。

    顾人仪低头,刘瑾、靳贵低头,就是费宏也低头。

    他们不敢去想皇帝会是什么反应。

    皇庄,这是直指天家之错,朝廷之错!

    实际上朱厚照正在仔细的看着奏疏,顾人仪说的简单概括,细节还是在纸上。

    半个多月前,他召见顺天巡抚,当时得知的情况和现在可完全不同。他不敢确定官府是不是有横征暴敛,因为民牧确实会释放一部分社会矛盾。但他也知道,顾人仪说的话一点儿也不假。

    老百姓被逼得造反,怎么也不会是因为一个单独的理由。

    庄田……

    这是京畿地区压在百姓头上的第二座大山。

    但这件事涉及土地兼并,而且勋戚、中官、当地的地方官都有涉及。

    用现代话语表述,这是剥削阶级整个压在老百姓头上。而最上面,就是他这个皇帝!

    所以也才有独对这一请求吧……

    朱厚照看了一眼费宏,这应当是他的功劳。

    啪嗒。

    皇帝放下奏疏,随后脚步声响起,他一步一步的走到殿门口,眼睛望着远方。

    “这件事,不准出这座宫殿。否则,莫要怪朕不念旧情!”

    费宏、刘瑾、靳贵哗一下全部跪下,“臣(奴婢)遵命!”

    随后皇帝转过身,倏然笑了出声,“费爱卿,你这个人举荐的有些意思。今日就到此处,先带回去吧。”

    “陛下!”顾人仪转个方向跪过来,

    他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当然不会满意。

    但朱厚照打断了他,认真的说:“你的话,朕都记下了。听朕的话,先回去。”

    顾人仪还要再说,费宏上前拉住了他,“你要抗旨?!”

    这种时候不能笨,以这样的奏疏,皇帝不要你的命,还让你回去,本身就有答案了!

    “臣、臣告退。”

    “恩。”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朱厚照久久不语。他心里头已经有打算了。不过这件事牵涉甚广,必得筹谋一番。

    “后面还有谁吗?”

    靳贵答道:“启禀陛下,先前威宁伯也递了条子。”

    “来得正好。宣!”

第433章 在永寿宫

    “你说朝中有人相争,朕是信的,可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们要上疏将北直隶所有的民牧都取消?”

    朱厚照是真觉得威宁伯后面有高人。

    “这是甘肃总兵杨守文与臣所言。杨总兵是去臣府中祭拜家祖。”

    他不撒谎,这是王芷反复告诫他的。

    因为他的二哥不够机灵,这样的人,你让他到如今这位天子面前去撒谎?那不是要他命嘛,大概几下就露出了马脚。

    所以干脆就是大道至简,诚实之至、忠诚之至,本身又是忠良之后,即便是显得笨拙了些,但至少落个忠厚的评价。

    到时候她再帮着办成几件事,那地位就该有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碰上这种强势的帝王,有时候就得这么办。

    朱厚照确实有些意外于威宁伯的回话,圆润的人大概会想些花头,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至少不体现杨尚义。

    他现在这么一说,不就让杨尚义很尴尬么?因为既然他知道,为何他不来向皇帝禀报?

    不过朱厚照倒也不会去追究这一点,边军不管朝堂之事,并非很坏。

    只是这种过于实诚的话,让他的嘴角也不禁咧了咧。

    王越,还生了个这样的孙子……

    只能扶额了。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是怎么知道的?”

    王烜磕了个头,“这个……臣倒没有问他。”

    “那你进宫,和朕禀报是什么意思?”

    “臣不敬。主要…是担心陛下可能不知,因而想提醒陛下。”

    朱厚照这就奇怪了,“你怎的知道朕会不知?”

    “因为民牧涉及到了这件事,陛下若是知道,便不会派此事给臣这样愚笨的人。”

    这话回的,

    朱厚照和刘瑾都笑起来了。

    怎么有笨得这么聪明的人。

    “还有其他的么?”

    王烜摇摇头,“没了。”

    “行,那朕知道了。”朱厚照失笑一声,“你回去吧。”

    “啊?那陛下,臣这差事……”

    “天子的圣旨,还能随意更改?”朱厚照拿起奏疏,不过他像是想到什么,说道:“威宁伯,你是否招了幕僚,应是有谁在帮你吧?”

    “陛下果然神机妙算,是臣的妹妹,她自小聪慧,远胜一般男子!”

    “喔?”

    朱厚照有些好奇。

    接着轻拍大腿,哎呀,先前杨尚义不是和他提过么,说王越有个特别聪明的孙女儿,结果他太忙给忘记了。

    也是可惜了。

    这要是个男的,将她封为威宁伯,有王越这层关系在,那还不得又是他一员得力的干臣。便是看她能帮威宁伯到这个程度也知道此人心思不浅。

    “威宁伯,女子总要嫁人的。你这个伯爵,总不能天天拴住妹妹来当吧?难道要她一辈子独守闺房?”

    王烜脸红,“是,陛下教诲,臣深感愧疚。”

    “去顺天府退民牧的事情,你自己来。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算了,或者有能耐就多做,没能耐就少做。你只要遵纪守法,朕也不是不念旧情的人,王襄敏公为朝廷征战几十年,你这么一大家子朕还能不照顾?”

    王烜心中又是感佩,又是难过的。

    “臣记得了,回去以后一定遵旨办事。”

    “行了,退下吧。另外,既然接到旨意就快些,年都已经过了,大朝会你不必参与。明白吗?”

    “是,那臣告退了。”

    这次进宫,王烜的心情更好一些。

    皇帝待他比上次好很多,而且说的话也很暖心,并无强求之意。

    等他走后,内阁递来了最新的票拟。

    朱厚照翻了几本,果然看到有御史上言,既然朝廷国库殷实,那么就要加快退出民牧。

    杨增荣的奏疏已经来了,这一本不来也不是,否则,没有反对的声音,皇帝说不定就应了杨增荣所请。

    “都露面了。”

    朱厚照眼神带笑,这下倒是会精彩些。

    “刘瑾,”

    “臣在。”

    “东厂派到顺天府的人,都叫他们回来吧,查探到什么就是什么,没查探到也算了。”

    刘瑾躬身,“是。”

    其实那天顺天巡抚胡公许述职以后,他就已经派人去民间查探。

    最初定述职这件事的时候,皇帝的规矩就是你可以报,我可以信、信了我就按你报的政绩来调动你的官职。

    但朝廷会去查看,万一有假,那就是要那颗项上人头。

    这件事是正德元年便说好的,如果这个底线守不住。那胡说八道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呢。

    而顺天府的事,他倒不是不信,主要是觉得这是个好消息……想确认一下,又或者觉得反正离得也近,那确认一下真伪也无妨。

    不过顾人仪和威宁伯的觐见改变了他的想法。

    “摆驾,朕去一趟永寿宫。”

    怀笑和怀颜两位贵人的小腹都已隆起。

    朱厚照会时常抽空去看一看她们的状态。宫里现在添了人,作为皇帝,有时候难以兼顾,所以只要想起,尽量就会去。

    今天则是因为浙江过来的一行人,也快进京了。

    谷大用是宫里出去的人,他早已给京里司礼监来了信,并且因为所押的银两太多,他那颗心也揪着,所以一路上信也不断,生怕出什么事。

    到永寿宫的时候,怀笑和怀颜正在侍弄些花花草草,她们其实是无聊的,所以看到朱厚照来了,欣喜上前迎接。

    “臣妾参见陛下。”

    朱厚照上前赶紧托住她俩的手,“都是有身子的人,就不必多礼了。”

    一人在她们鼻子上刮了一下。

    “浙江那边有信来,你父亲他们快要进京了。朕想着,你们也许久没有回府了,这次趁着他回来,要不要回家团圆,热闹一番?”

    皇帝能想到这些,实在令两人开心。

    其实他不仅是考虑女人的心理,还有这位老丈人啊,劳苦功高的,一年回不了几次家。但浙江那边还得需要他。毕竟能搞来那么多的银子。

    就因为这点,梅可甲在他心中的地位其实比许多人都要高。毕竟没钱,就算是皇帝也只能干瞪眼。

    “谢陛下恩赏!”两姐妹有些惊喜,“不过,宫里的规矩……臣妾二人还怀有身孕,这样会不会破了惯例?”

    “朕去与皇后说。”朱厚照一句道出她们心中的顾虑,其实他是皇帝,他允许的事情,不必管什么惯例,“至于怀有身孕,你们不是也听葵儿大夫说了,最重要是心情舒畅。”

    有这话,她们二人也就不再担心了。

    只可惜她们怀有身孕,不敢冒险做那事。

    怀笑望着朱厚照,带着他的眼神,在宫里转了一圈,视线里是一个娇嫩娇嫩的婢女,“那陛下,今晚留下来吗?”

    朱厚照心头一荡……这他熟悉,以前的女人为了留人,都会借助婢女的力量,说到底就算是不怀孕,她们自身也有身子不方便的时候。

    不过今日是第一次,因为她们是两个人,一般不会一起不方便。

    朱厚照脸色正常,一副正人君子之状,“朕既然来了,那当然是留下。”

第434章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能干就干,不能干就回家养着,又没有强求。皇帝的这番话多少还是激发了一些威宁伯心中的男儿自尊。

    按照旨意,回府以后他便筹备出发。

    但王芷真的疑惑起来,她反复和自己的二哥确认,“陛下真的催促你?”

    “圣上的话,我哪里还敢撒谎?而且,陛下似乎也不在意派我办这么难的事。”

    这就奇怪了。

    明明是游走于刀锋的事情,搞不好就是两边得罪,皇帝为什么还是要派她这个二哥呢?

    姑娘侧身走到栏杆边,这里是威宁伯府内的亭楼,廊檐高翘,梅花满园,她迎着阳光,皮肤白得透亮,微风掠过,青丝飞舞,美得有如一副画卷。

    皇帝是故意陷害威宁伯吗?

    不会的。

    没有道理。

    而且以今上之能,收拾一个失去了根基的伯爵,简直如探囊取物。更加不会搭上民牧这样关乎百姓的正事。

    还是说,皇帝真的就是为了考验一下二哥?

    王芷微微摇头,始终想不明白。

    另外一边王烜又急着出发,她也没什么办法,“二哥一路小心。凡事,谋而后动。”

    “好。”

    王烜是拿了圣旨的,接下来他要去太仆寺与太仆寺卿王禀交接,又因为涉及到地方政务,所以势必要通过当地的知府、知县。

    不仅如此,因为民牧是皇帝关心的政务,所以与一般的事情又有不同。

    基本上,顺天、保定两地的巡抚他们也绕不过去。

    好在太仆寺做这件事已经有几年了,包括牛种、廪食的储备发放,马匹的查验、收回,基本都有例可循。只不过这次顺天府一次性退出六个县,所需要的量多了些,工作量也会更大。

    王烜觉得皇帝那边催了他了,半点不敢耽搁。拉着王禀先拜会顺天巡抚、顺天知府、然后就往固安县去。

    搞得王禀很难受,但是王烜毕竟是威宁伯,手中又有皇帝的圣旨,即便这些都不说,兵部的许多官员都受过他爷爷王越的恩情,所以面子还是要给。

    一路上王禀多番配合,一直到固安县的时候,他忍不住拍马上前,跟在王烜的侧身旁,

    “威宁伯,一会儿我们到了固安县,属下的意思先将当地的知县叫来,宣读圣旨、讲明事情,然后将廪食、牛种交予他们,请他们先差官张榜,然后联系当地各乡大户发放,领一份廪食,收回一马匹。若是马匹不合格,则不给廪食和牛种。不知这样安排,是否妥当?”

    “甚妥。”王烜点头应下,又问:“那我做什么?”

    王禀心说,你是上司,我是下属,你要做什么,我怎么好安排?

    不过人家既然这么问了,他也只好硬答,“若威宁伯不嫌弃,不如就在固安县寻一处所住下,这件事总归是要办个几天的。”

    “住我是会住下,我的意思是,我具体做什么事情,咱们总不是就来固安县住几天的吧?”

    王烜很认真。关于如何侍奉皇上,他与妹妹早已形成了共识,就是全心的办事,其他不管。

    王禀没办法,只好再想法子,给威宁伯找些他可以做的事情。

    其实他的目的,是尽量希望威宁伯少管这些事,因为只简单的接触,他已经知道这是个什么人,所以说让他参与的愈多,事情越不顺利。

    哪曾想,威宁伯是第一次接到皇上给的差事,那是事必躬亲,各个细节都要询问,而且他知道自己愚笨,所以胆子就小。

    他害怕万一将来回到宫里去交职,皇帝问起来他啥都不知道,撒谎又不擅长,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

    所以说从他的角度来说,那肯定不可能只找个地方住住。

    这样弄了几天以后,

    固安县的几个大户受不了了,他们找到姓岳名成的固安知县诉苦。

    县衙后院的隐蔽的小屋子里,他们开口就说:“堂尊,这事情再这么搞,大家都要撂挑子了!”

    “便只说收回马匹一事,不管谁说话,合格就是合格,不合格就是不合格,本来差不多就行,现在是差半点儿都不行。更不可理喻的是,到最后罚银子,都罚到我们自己人头上来了!这不是闹笑话吗?!”

    所谓民牧,就是朝廷给百姓一匹马让伱养,如果你养不好,或者本来朝廷给你的小马驹是健康的,结果给你养出问题来了,那朝廷是不是得找你?不然小马驹给下去,第二天百姓就全给你卖了。

    现在朝廷虽然取消民牧,但不是说马就不要了或者说对马匹的健康不在意了。即便是朱厚照也不能开这个口子,因为还有其他地区没有退出,真的决定马可以随便扔,那大明会瞬间损失天量的马匹。

    这不仅是钱,还是军事物资,不能乱来。

    但如果对于收回的马匹有标准,那么如何判定马匹是否合格,就有灰色空间。

    岳知县长了个眯眯眼,他摊手苦涩笑道:“两位,你们也不要诉苦了。这人是上面派下来的,我一个小小的知县能有什么办法?人家拿得是王命旗牌,凭得是大明律法,他这般作态就是金光满身,无孔不入!咱们啊就将就将就,过了这一关再说。”

    “堂尊,我们是没问题。可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巴要吃饭,这样搞,今后便没人替我们卖命了,到时候廪食牛种谁发?不能按期发下去,完不成马匹收回,朝廷是不是不追究?”

    “这……”

    另外一位插话,“要不要探探这一位的口风?银子、美女,只要他开口,咱们想想办法就是了。”

    “那也行,有的人就是胃口大,所以故意如此。”

    岳知县倒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他有些犹豫,这种事做得成还好,做不成,那么个愣头青哪里能饶过他?

    见他踌躇,两位大户相互对视了一眼、点头,眼神中也闪过一抹厉色,脸上的神色更有一种奸邪,

    其中一人眯上眼睛,双指并拢,幽幽的说:“堂尊,若是此事不成。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马匹给换了。”

    “怎么换?!”岳知县小眯眼忽然睁大。

    这还能怎么换?

    养得好的换给自己人,养得差的换给其他人,老百姓么欺压惯了,他们又能如何?这样的话,到了钦差的面前,自然就好交差了。

    万一朝廷罚钱,那也和他们无关。

    岳知县这么问,好像显得自己不知道一样。

    两位大户心里大骂这家伙装傻,但脸上笑容却暧昧,“堂尊放心好了,又不是头一回,不会有什么事的。如此一来,钦差可以交差,您可以交差,我们也能把事儿给办了,朝廷的事顺利完成,说不准堂尊还是领赏升职,这京里,不是在办大朝会?我等都听说,现在知县、知府可是吃香!”

    这的确是个皆大欢喜之策。

    唯一会哭天抢地的,就是百姓了。

    岳成一时拿不定主意,

    他主要也接触过威宁伯这么个人,可以说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死心眼的。

    所以到底是‘拉他入伙’、‘瞒着他干’,这倒也是个两难。碰上一般的人,当然是选前者,但这一位……搞不好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到时候他还一本把你给参了。

    瞒着他干……威宁伯看起来并不聪明。

    左右权衡之后,岳知县心中有了定计。

    但在北直隶当官,还当了这些年,如果只会欺压百姓,那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不出事。

    “万一、本官是说万一,万一有了民乱呢?到时候又怎么办?”

    只会敛财,那不是本事,敛财的同时把风险转移,这才是本事!

    三人一合计。

    “有了!这钦差不是爱讲朝廷法度么?咱们就帮着他讲,讲得全县皆知!他不是要不留情面、官事官办么?那咱们秉持这个口径,该罚多少银子就罚多少银子,将来出了什么事,他遵的是朝廷的旨,我们遵的是他的旨,遵旨而行,又有何错?”

    “说的有道理。有这么一面大旗不扯,也是浪费。”岳成满意的点点头,心中确定下来,“好,就这么办。”

    长在威宁伯府的王烜并不知道真正的底层是什么模样。

    什么叫上有对策、下有对策,什么叫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说句不好听的,到了县里边儿,有的时候圣旨还不如银票好使。

    次日一早,威宁伯被人领着去亲自验马,太仆寺的官员教着他如何判断马匹的优劣。

    他说一句优,后面一人在纸上打个钩;他说一句劣,后面一人在名字后面打叉,再记下:罚银3两。

    马匹可是很贵的,正儿八经一匹战马要二十两银子呢。小马驹收这个钱也是优惠。

    大约也是在这个时候,

    正德皇帝朱厚照在宫女的服侍下更衣,他身穿冕服,腰系玉带,头戴乌纱翼善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自信的走进了奉天殿。

    近来他还长了个头,脸上的稚嫩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褪去,上位的气势也因为登基日久而越发醇厚深重,其眼神也越发锐利。大明,迎来了无比年轻又无比成熟的帝王。

    “皇上驾到!!”

第435章 算账

    正德二年,三月初四日。

    天气大晴。

    皇帝于奉天殿召见群臣,行大朝会!

    奉天殿有臣子上百人,分三列而立。

    最左边为武官,以英国公、成国公为首。中间为京官,六部九卿居前,最右边则以地方督抚为主。

    中间在第一排的有三人,内阁李东阳、谢迁、杨一清。

    第二排是六部九卿主官共九人。

    第三排是各部侍郎,他们一一对应都站在自己尚书的后方。在他们身后就是员外郎、郎中、主事。

    地方督抚以王鏊为首,随后就是南北直隶的四个巡抚,再次就是其他省份的巡抚、布政使等。

    可以说,大明朝最核心的一群统治者就在此处了。

    “正德元年朝廷定了七个议题,其中大半都不是一年能完成的,例如复套、河工、军政,因而今年的议题朕不准备做太大的变化。其用意在于,朝廷施政要延续不断、久久为功,天下事有些很急,有些也急不来。就今年而言,朝廷要在复套、河工方面下更大的力气,保证全年夏收秋税的稳定。

    大明朝那么大,有些地方好,有些地方不好。不好的地方朕与各位爱卿想法子一一解决,但好的地方,不能够变差。山东、河南、南直隶、江西、浙江、福建、山西、北直隶,这些省份的巡抚、布政使今日也都到了。

    记着朕的话,大明朝的国泰民安,实际上就是你们各自治下的国泰民安,朝廷没有加派赋税、也没有使民过甚,朕更是屡屡在你们的奏疏中批示,遇上那些个不善待百姓的官员,该杀就杀,不必心软。若是这些个地方由治变乱,老百姓找大明的麻烦,朕就找你们的麻烦。”

    “臣等谨遵圣训!”

    有些省份,朱厚照没点到,像湖广,这时候有流民问题,广西呢,偶尔会有少数民族叛乱,陕西地处边疆,直面鞑靼,也比较特殊。所以这并不算很过分的要求。

    说白了俩字,稳定。

    “有稳定的局面,才有腾挪的空间。至于其他朕不再多说,大朝会本是问计于你们,你们来说。朕来听。李阁老,”

    “臣在。”

    “你看,先议什么比较好?”

    李东阳晃了晃身子往前,“回陛下,臣以为治国也需以量力而行四字为准,若要论今年的大政,势必要算今年的账本,然后再把摊子铺开。到时就如陛下所言,不急于一时,能办几件事,就办几件事。”

    “你们以为呢?”

    “臣附议。”谢迁先跟。

    接着杨一清、王鏊也都回话,“臣附议。”

    有他们四个这样说,朱厚照也无其他意见,他一甩袖子,“好,那便这么定,先把账目算一算。户部尚书?”

    韩文执着笏板出来,“启禀陛下,今年国库共录得夏税大小米麦482万石,麦荍260万石,丝绵4.4万匹,麻布4千匹,税丝、农桑丝、人丁丝等折捐6万余匹。录得秋粮2408万石……”

    这个时候还没有一条鞭法,所以收的税赋有很多都是实物。听韩尚书这么说下来,那是像读万字文章一样,哗啦啦一大堆。

    总的来说,正德元年的粮食大约是2890万石,比之去年增长40万石,但还是没能突破2900万的大关,终明一代,比较好的年份大约就是在这个水平,正德元年还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高峰呢。

    主要是浙江增长30万,山东增长8万石,北直隶增长7万石,其他地区基本持平或小有增长,而之所以最后被平为40万,则是因为有些地方在减少,例如四川。

    “……另,今年查两淮盐税一案,抄赃银862.34万两,按照陛下‘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原则,存银目前放于少府,计划于今年花费到民间。另有市舶司准入存银118万两,按照陛下旨意,这笔银两用于赈灾,目前也是封存之中。”

    这是当初皇帝答应臣子的,在福建搞市舶司准入制,所得银两用于赈灾,而且说是赈灾就是赈灾,朱厚照一分没动过,也没让其他人动过。

    韩尚书这一番话交代下来,好些个臣子脸上都有欣喜。

    大明朝的国库也开始有‘余粮’了!

    不过国库这边没什么搞头,这些税赋,三分之一要用作俸禄发放,三分之一要给天下宗藩,剩余的因为开中法取消,商人不再向边疆输粮,所以还得拨一部分到边疆,用作军饷。

    这些花销都是固定的,除非忽然间税赋从2800万变成5600万,否则不太可能有太多的余粮。但这又很难,朱厚照再厉害,也搞不出杂交水稻和化肥这种东西,生产力在这儿摆着呢。

    不过除了国库,还有一项。

    也是许多人关心的一项。

    就是宫里。

    皇帝内帑还余400多万两银子,但关键在于,皇商、以及杭州、苏州等地的织造局起解了多少银子入京。

    因为是百万两级别,箱子太多,瞒也瞒不住,因而众臣都知道有钱,只是不确定具体多少。

    一般来说,内帑就是皇帝要把自己的钱和国库分开。

    但碰上正德皇帝,他是光明正大,浩然正气,便是内帑的钱也不是用在自身,所以这个账目也不瞒着。

    只不过要让皇帝花钱,理由得充分,不然皇上就当成冤大头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笔钱和国库一样,都还是用于国计民生。

    “国库的账,大约就是如此。不过想必诸位爱卿也知道,正德元年是开海的头一年,皇商的海贸盈利甚巨,刘瑾,”

    “是。”大太监向前一步,大大方方的宣布,“据皇商和各地织造局进奏,正德元年因有陛下开海之策,三地市舶司均大开海贸,共计上缴银两计502.58万两!”

    数字一出,满堂皆惊。

    刘瑾直接卷了起来,“万幸当初陛下力排众议、乾纲独断,坚持开海,方才有今日我大明财源滚进!陛下真乃万世之明君!”

    他都这样讲了,其他人也都不好不表示。奉天殿内,一时尽是颂圣之语。

    朱厚照看着他们一个个惊讶的表情,也是觉得还好没听你们这群人的。

    至于那个数字,也是颇具味道,500出点头,这就是用了心思的,他永远不有498这种数字上来,真的是这样也自己贴点银子凑齐了。不然,少上了一个台阶。

    而合计起来算,朱厚照如今可以动用的银两已经超过1700万。

    数字很庞大,但其中仅是这两年从海外收获的就是700多万两白银,再加上前些年的,基本上是一千多万两都直接从海外流入大明的。

    大明这个时候还是白银短缺,虽然这只是算了皇室的,民间的白银流入并未统计,但在短期内还是没有问题。

    大明再穷,至少规模很大,吃得下。

    这账是基本算清楚了,

    朱厚照说道:“你们不要太狠,给朕留个小金库,以备不时之需,便是寻常百姓之家也知道备粮以防不测。至于其他的,朕并不吝啬,但再多的积银,也不能够花费无度,更加不能够铺张浪费。这是第一点。另外,大明这么大,真要说要银子,一万万两也是不够的。所以事分轻重缓急,便是你们谁没要到银子,也不要心生怨恼。朕也恨不得有个一万万两,到时候你们每个巡抚都领500万两回去。”

    有些臣子忍不住笑,皇帝讲得其实也有些俏皮。

    “这最后一点,就拿了朝廷的银子去花,朕会尤其去看、去查的,原因先前也说了,大明并不富裕,挤出来的银两给你,是要你花出效果来。若是给朕查到,这些银子被谁给贪了……今日内阁、六部九卿、朝廷勋贵、地方要员皆在,丑话说在前头。

    真到那一天,朕要砍谁脑袋的时候,谁也不准求情。就是求了,朕也不会给你们面子。所以说,真要到了这笔钱,是喜是悲还不一定呢。”

    皇帝的许多台词,像是刚正的臣子一般,搞得他们有些没话可说,更有些角色错乱……到底谁在劝谁,一般不都是臣子规劝皇帝节俭爱民的嘛。

    “陛下。”李东阳又出来说话,“既然账目已明,臣以为可以议一议今年的事了。臣已想过,诸多议题之中,唯复套称为国策,也是关乎边疆百万生民性命之大略,因而或可早议复套。去年此时,朝廷定了三年复套的方略,即元年剿套、二年封锁、三年复套。如此,今年应是封锁了。”

    这话说的很是好听,不过兵部尚书王炳已经开始嘀咕起来了,阁老打的主意,大概是今年再拨一百万两用于复套吧。

    毕竟去年打了仗也就是这样的银子,今年还能多多少?

    可剩下千余万两的银子呢?怎么弄?

    而提到这个朱厚照则是忽然抬头到处找,并问:“永谢布部落的亦不剌,在嘛?”

    额……?

    臣子群体忽然有一丝骚乱,大家交头接耳、互相之间寻找此人。

    上面的刘瑾也有些小慌,“陛下,大朝会并未要求异……”

    朱厚照盯了他一眼。

    刘瑾额头冒汗,“……并未邀请亦不剌首领。”

    “无妨,若是没请,请人去邀一下。永谢布部落已经归顺大明,其首领怎么能不参加复套之议?”

    “陛下。”英国公张懋有些介意,“亦不剌是鞑靼人,大朝会所涉皆我大明至关重要之政,是不是请他回避为上?”

    朱厚照摇头,强大的时代、要有一种包容的心态,他坚定的说:“去请。既已相约战场之上共进退,还防着做什么?再说复套,也要有永谢布参与,为何不能宣来?”

    草原之上,实力为尊。他就是要让这个鞑靼首领看到大明已经不是过去的大明。强大是控弦百万,也是君明臣贤。强大是一切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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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争

    李东阳算盘珠子打得咔咔响,明里是将复套往最上面推,实际上是给复套分个一二百万两就算了事。

    反正正德皇帝在那个位置很久了,臣子们也大多了解,朝廷结余的银子,不是用在复套这样的军政大事,就是用在百姓民生这样的实事上。

    了不起再拨王守仁几十万两银子,用作水师的军饷,然而今年可动用的银两已超一千七百万,就是寻个由头再建个藏书园,那剩下也还是不少。

    阁老、大学士,说的都是体面话,轮到真的争银子的时候,下手是真的狠呐。

    “陛下,微臣有本启奏。”

    兵部这一列的后头出来一人,他是国字正脸,胡须颇长,倒还是个美髯公。

    朱厚照记得他,就是要二年复套的兵部员外郎杨增荣。

    “正德元年,大明与鞑靼战于草原,此一战,敌我形势已显然变化,草原必定陷入内斗之中,值此时刻,我大明中兴骤起、军威大振,兵,精锐如利刃,将,勇猛如虎豹,库房余银达千万两之巨。此乃天赐之良机,陛下若欲北驱草原,定鼎汉唐之势,正应当今年兴兵北伐。天予不取,必受其咎。等到达延汗统一了蒙古,到那时,复套会比今日难上十倍!”

    “荒唐!”

    杨增荣的话一说完,就有人打断了他。

    说话之人正是河南巡抚彭泽。

    他抖抖袖子朝朱厚照拱手,“皇上,孙子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大军征伐鞑靼,一动则举国震动。今陛下登基不足两年,天下的形势、国库的银两刚有好转,正是与民休息,大施仁政,以期天下大治之时,怎可轻言开启战端?

    再者,臣也并非不知鞑靼形势,但今年打与不打,还不知道,打成什么样更不知道。即便他们真打,寻常夫子也知坐山观虎斗的道理,既是左右翼蒙古内斗,那就让他们先斗上几年。他们筋疲力竭,我们以逸待劳,此方为上策。

    且,达延汗并无快速统一右翼蒙古的实力,如若不然,哪里还有所谓的‘天赐良机’,蒙古也早该统一了!”

    杨增荣丁点不让,“照彭中丞所言,三年复套也早了,再等个三年五年才是更好是不是?”

    朱厚照抬起眼皮,这么等下去他是不乐意的。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他懂,但在有实力的时候不快点解决这种潜在的对手,还等什么呢?

    等着敌人自己变弱?

    如果心存这种幻想,那就不配成为强者。

    内阁几人听到这样,同样心中紧起来。这杨增荣不是什么善茬,一下子就打在七寸之上,今日之争,争来争去,争得还是皇上的心意。

    皇上少年天子,正是想有所作为的时候,怎么可能多等几年。关键等待的道理,是预期敌人会变弱,这是屁话,妈的,万一人家真的统一变强了呢?

    达延汗可也不是什么窝囊无能的领袖。

    就这一点,彭泽说得再天花乱坠其实也没用。说不准还会起反效果。

    但彭泽也不笨,他马上知道了杨增荣话中的阴险之处,“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何时说过再要等个三年五年?”

    “那么彭中丞的意思,就是明年。”

    这话似乎有陷阱?

    彭泽一时不敢答。

    左都御史张敷华颤颤巍巍的出来,对着朱厚照行礼,“陛下当初定立国策时曾宣誓,此生必定收回河套两岸百万亩之良田,且对天明志,一年不成则三年、三年不成则五年、五年不成,就是十年、二十年也要做成此事!当日听陛下之言,老臣只觉得心绪激昂、不能自已。且,老臣记得陛下三令五申,治国以务实为先。而眼下若是五年复套优于三年复套,朝廷是否仍以最优为先?”

    皇帝执政一般不会乱来,这句话说得叫朱厚照只能回答一种答案。

    而回答了,杨增荣所建立的优势便不在了。

    所以这个大胡子也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这老家伙。

    当然,还是要听皇帝的话。

    朱厚照对他们的心思洞若观火,以三年还是两年来辨,占不到多少优势,若是这个‘套子’不解,杨增荣就要把他们说死在这儿。

    “复套是国政,国政来不得半点儿轻率,当然是以最优为先。”

    张敷华听完有些满意有些不满意,满意的是皇帝到底是顺着他的话说下来了,不满意的是,就没说死。

    论狡猾,皇帝也不差。

    杨增荣反应还快,最优、最优,你怎么证明在这儿等上个三五年就是最优呢?所以说,皇帝到底什么心思,这还两说。

    “皇上!微臣以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且河套有良田百万亩,早一日拿下,朝廷就可以早一日耕耘。一战而定后,边疆形势大缓,于国有利,于天下百姓更有利。”

    “不可!战场之事,未虑胜、先虑败,既然能求得稳妥,为何要甘冒风险,这是置陛下、置天下百姓于轻忽之地!陛下,此人为了一己之私,全然不顾江山社稷,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臣请陛下诛杀此人,以正朝堂之正气!”

    “皇上……”

    这两方人马为了这件事,是争过来,吵过去,朱厚照听得脑袋都疼。

    最后他没办法,倒是看着杨一清在老神在在,

    “杨爱卿,你是内阁阁老、三边总督,复套之事俱在你心中。伱以为应当如何?”

    杨一清抬手,“微臣奉王命行事,一年多以来,臣恳荒备边,储纳粮草,训练士卒,战力大增。即便不提这些,身为大明之臣,即便战死沙场也理当就义。因此,臣别无他念,朝廷定了今日,臣便今日出征,定了明日,臣便明日出征。圣明无过皇上,一切以皇上圣意为准。”

    朱厚照眼神一撇,这个老狐狸。

    “陛下。”刘瑾在边上出声。

    “嗯?”

    “亦不剌将军,到了。”

    “宣。”朱厚照一甩袖子。

    亦不剌倒也惊奇,

    他又不是小孩子,作为降将,朱厚照待他够好了。一些敏感的东西要避嫌,他也知道。所以大朝会不找他,他觉得正常,忽然把他宣过来,他反而有些不适应。

    “微臣,永谢布亦不剌,参见大明皇帝陛下。”

    他还是穿着蒙古服饰,行得是蒙古礼仪。

    “平身。”

    “谢陛下。”

    “永谢布,今日朕与朝中诸臣在商议复套之事。一方觉得今年便要追打进草原,帮着土默特和鄂尔多斯两个右翼万户抵抗达延汗,另一方则觉得,应当坐山观虎斗,等他们先打个两败俱伤再说,你从草原来,对那里更加了解。你觉得,大明此时应当如何?或者问得更具体点,你觉得达延汗,今年会攻打土默特和鄂尔多斯么?”

    一个大明的皇帝,对着一个蒙古人,说这样的事情。这番用语还真是辛辣。

    亦不剌不清楚情况,其实他也理解不到大明的臣子在争些什么,他是在考虑大明皇帝的心意、以及他自己的利益。

    “臣以为,达延汗今年必定兴兵,而陛下若是还想真心收服土默特和鄂尔多斯,就要早日出兵。否则,男人都打光了,都剩老人孩子,皇帝陛下,您要老弱妇孺真的有用吗?”

    话到此处,屋子里有人欢喜有人忧了。

    “陛下!”内阁阁老李东阳稳不住了,“老臣,有话要说。”

第437章 要仁政?那仁到底!

    奉天殿,皇帝居上,众臣居下。

    白发红袍,乃为朝廷之阁老,皇帝之臂膀。

    群臣的目光之下,老人家躬身而对,他说话极用力,响彻殿宇,但语速却不快,字字出音,“陛下!臣闻帝王之治天下,自积一念之仁始;帝王之仁天下,自积一念之民始。盖帝王而有仁,上极于天,下达于地,内则诸夏,外则夷狄,山川鬼神草木,无不及者。帝王积仁而不息,所以为帝王。

    陛下临政愿治,两年于兹。所念者,使民以时,活民以方。陛下之策臣者,惟爱民固邦而已。臣亦仰见陛下得先帝之心传,欲天下之仁遂行也。臣窃以为,三代以来,未有如我大明弘治、正德两代之仁君者。

    然,迩年以来一歉则谷粟缺乏,无以给民食,囊囊空虚,无以顾民生,而啼饥号寒者深可矜也。民一贫则弃久依之桑梓,而流离他乡者深可悯也。今天下民食且不足,以陛下之仁,尚何望征战以费国用?!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臣伏望陛下俯垂睿览,则天下之幸,孰大于此?!”

    李阁老这段话,说的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那意思,天下老百姓还有吃不饱的,既然是仁君,真的忍心耗费国用去打仗,而不惠民吗?

    阁老就是阁老,他这么一讲,奉天殿沉默了一阵,似乎这场子都被他给震住了。

    朱厚照还是凝着锐利的眼神,面色不变。

    只问道:“李阁老,依你之言,这天下第一大事,便是给民以食。为了这一点,其他都需让步?”

    这句话,李东阳自然点头,“陛下所言,乃臣之意。因而望陛下稍止兵戈,与民休息。”

    “好。朕是读着国史长大的,李阁老,朕有一点不解,太祖太宗饥民多过当下吗?”

    “太祖太宗为盛世之时,饥民自然少于当下。”

    “那太祖太宗之时,兴兵次数少于当下么?”

    李东阳愕然,“自然也多于当下。但陛下,我大明百年以来,国法弥坏,弊政丛生,今日之光景,也比不得太祖太宗之时。”

    朱厚照沉声说:“也就是说,战事是使民不能足食的原因之一,但并非根源,弊政才是!”

    李东阳要说话,朱厚照却抬手先阻止他,“朕还没有说今年要征鞑靼。朕是想问,既然战事要停,那么其他使民不能足食的原因,是不是也要去?”

    李东阳疑惑了,诸多大臣也不解。

    “臣,不知陛下之意,请陛下示下。”

    好。

    朱厚照干脆就说的简单些,“朕的意思,朝廷不打仗的时候,许多老百姓也吃不饱饭。其中的原因,是不是也得一一查明、追究?”

    这不过分。

    既然是仁政,那么咱就他妈的仁到底。

    洪武皇帝的时候,不仅是吃得饱饭的老百姓比现在多,而且朝廷打得仗比现在还多,说明有其他原因。

    你现在你把吃饱饭这个问题抬得高高的,好,没问题。但你不能光拿着这个理由框住我,不让我打仗,而不管其他的问题吧?

    “出师表说,宫中府中俱为一体,李阁老既然劝朕爱惜百姓,稍止战事,那想必其他利于百姓之策,内阁也一定支持朕。”

    否则,你就是故意拿话想圈住我,不是真心的为了老百姓。

    如果是这样,那许多道理我就不和你论了。因为你根本不是在和我讲道理。

    至此,李东阳是明白皇帝的意思了,但是他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这样讲。

    “利民之策,臣等期盼之至,怎会出言反对?臣以为,今年府库有余,应当加快退出河北之地的民牧,顺天巡抚、保定巡抚治下有七十余县,其中仍有大部分尚行民牧。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有些县退、有些县不退,百姓心生不平,局势一旦激化,则后果不堪设想。且河北之地,紧邻京师,希望陛下早做决断,还民于农!”

    朱厚照说道:“河北之地的百姓生活艰苦,这事儿朕早就知道,若不然也不会下旨要民牧逐次退出。但让朕真的揪心的是,退出民牧的州县,老百姓生活便富足了吗?”

    “朝廷给以廪食,又退出民牧,想必会过得宽裕些。”

    “你去亲眼瞧过吗?”

    这问住了李东阳,他不太敢乱说,皇帝这样问,说不定已经派人去摸过了,他在这里乱讲,不是欺君么?

    朱厚照也不追他过深,“上午争至此处,也差不多了。各位爱卿还是稍作休息,此番大事三言两语本身也难定,午后再说吧。”

    皇帝抛出一个没有解答的问题,却又忽然停下了朝会。

    众臣下去以后,果然开始相聚议论。

    因为内阁和六部都在宫城门口,可以各自回去。即便是地方官员,那也会找个衙门去拜,所以不必担心他们没有去处。

    “……于乔,应宁,你们以为,陛下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内阁三人,自然回到内阁。

    谢迁也在仔细回忆,“听起来,陛下是要拿旁得事开刀。不过先前一点风声也没有。”

    “应宁觉得呢?”

    杨一清说:“陛下的心意,确实也难猜。但听下来的意思,不论怎样都是利民之策,李阁老、谢阁老,你们何必这般担心?你们是觉得陛下会做害民之事?”

    这话说的不轻不重,但还是有点儿钉子——皇帝要利民,你们搁这儿瞎担心啥。

    谢迁一笑,“应宁说的对,我们倒是着相了。”

    到了后来,宫里传出一道旨意,复套之事,一时难决,还是之后再议。

    王鏊将宫里的意思也给带来的丰熙、王琼和王守仁看,

    “依你们所见,陛下这是什么用意?”

    丰熙原先在侍从室,对于圣意自认有几分信心,“陛下,想必是要内阁做什么……”

    但具体是什么,很难说。

    “对了,伯安,复套时机之争,你怎么看?”

    王守仁说道:“皆有道理。不过内阁一方所说的两败俱伤的局面,属下觉得不一定会出现,万一是一败、一不伤呢?到那时,朝廷打起来更费劲,现在三万骑兵不够用,到时候五万骑兵可能一样是不够用。万事俱备的战争,是可遇而不可求。所以属下还是偏向于这个形势利于我的时机。而等下去、草原的力量自行削弱的可能其实偏小些。”

    王琼也觉得有道理,“是啊,两败俱伤这种话只是嘴巴上说说,达延汗到底也是一方雄主,右翼原本三个万户,现在还少了一个,收拾剩下的两个,他能伤到哪里去?”

    即便死一些人,还可以把剩余两个万户收编,都是蒙古人,稍加整合,力量便凝聚起来了。

    “那这话,要和皇上禀报。”王鏊想了想说。

    “陛下一时难决,肯定是觉得早些解决好。”丰熙猜测说:“只不过,内阁那一番话……唉,百姓确实也苦。”

    ……

    “苦一苦百姓,骂名我来担!”兵部衙门里,王炳这样叫着,“此事宜早不宜迟,拖下去,就是钝刀子割肉,一战打下那么多良田,百姓才有得吃,光靠朝廷救济,救济了今年,那明年怎么办?到时候吃光了军饷,连这百万亩的良田也拿不回来!”

    ……

    至于朱厚照本身。

    他在见一个人。

    御马监掌印太监,张永。

    “这是内卫所的来信。你即刻调腾骧左卫、腾骧右卫之兵掩伏在威宁伯附近。这个笨家伙,要出乱子了。”

    张永一看信,脸儿都白了,“陛下,这……!”

    “不必多言,照旨办事。”朱厚照略显挣扎的叹息,“变局之中才有机会。只是,真的要苦了一方百姓了。但是事情到了这个程度,剜肉补疮,也是不得不行之法。”

    “陛下放心,奴婢此去必不负陛下之望。”

    “去吧。”朱厚照挥挥手。

    之后他也把其他人都赶出了屋子,只留自己在这一方天地。

    还是那句话,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第438章 师徒

    复套的事情,简化开来说就是发动一场针对鞑靼的战争,其具体的路径都有,将、兵、银、粮、马……每一个不说很丰富,但基本都在准备之中。

    但如果真的要打一场大型的战争,必定不是像剿套那样只有不足两万的骑兵过去,肯定还要有至少十万人的步卒,而人一多,所带的粮草辎重就是个天文数字,为了运送、保护这些粮草又得有专门的运粮队。

    也就是说,这要率领二十万大军进行一场灭国之战。

    但要是打输了,就是另外一场土木堡之耻。

    这种程度的事情,已经不是大朝会能决定的了,而是要‘小朝会’决定的。

    大朝会会决定是相对容易的事情,例如午后开始的河工之议。

    朝廷没有银子的时候,都省着些用,即便如此,去年也还是拨了三十万。

    现在朝廷结余较多,朱厚照也不是个守财奴皇帝,他聚拢财富本身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能够支配,并在分配的过程中更多的向老百姓倾斜,用来改善民生。所以自然能拨出更多的银子。

    而且山东连续两年要到了银两,其他的地方皇帝也不好不松口。

    于是大明朝主要的产粮地,浙江、南直隶、江西以及河南都争取到了这笔银两。唯一失败的是湖广。

    湖广的庄田比例较高,许多王爷都封在那里,按理说,那里的百姓更加贫穷,朝廷应当更加倾斜,但问题是……

    这些银两过去,还不一定进谁的口袋。

    自己花了银子,然后蒙着眼睛在宫里自我感动,殊不知只是喂肥了另外一批人。

    还不如交到自己信任的人手中。

    浙江是王琼、南直隶有何鉴、河南是彭泽、江西是焦芳,这些人不完全以‘清廉’出名,但他们都有一定的任事能力。

    水至清则无鱼,朱厚照没有想过拨下去的银两每一分都用的很好,但放在任事的人手中,他至少能把事情办一办,不会说几层官僚自己分了。

    除了河工,去年所定的取仕议题,今年没有了,不夜城这个议题也没有了。所以这次大朝会倒可以缓些来,等到河工的议题顺利结束,即便时辰尚早,今日也不再继续了。

    说句实在话,朱厚照继承这个天下的时候,还算是国泰民安,有能力的大臣也不少,他自己更加没有乱来,宫中的用度也没有浪费,两年以来多种政策都以安民为主,所以大明的状态还可以。

    整体上就是老百姓吃不饱、饿不死,将就着过。

    只不过开海加两淮盐法的案子,让朝廷一下子富裕起来了,这增添了变数。

    要是还如往年一般的国库,内阁也不会想到要解决更多的饥民问题。

    午后结束时,太阳还未落山,

    朱厚照许久未见自己的老师王鏊,便将他留了下来。王守仁暂时落在殿外,靳贵在招呼他。

    刘瑾领着两个小太监搬来了棋盘。

    王鏊心领神会,行了礼便坐下了。

    皇帝执子落盘,“朕几年前与先生就约定,要中兴大明。虽说功业还未成,但总算是有了起色,今日奉天殿议复套,先生是什么看法?”

    王鏊脸宽而大,眼袋深重,目光锐利,整个人仪态端庄,有股子正气。

    “陛下这是自谦了,国库余银千万,这哪里是有些起色而已,怕是大明几代以来都未有过的盛况。只是陛下不愿用盛世二字而已。”

    朱厚照一边落子一边说:“这些银子,朕知道是怎么来的。且自古以来,哪里有百姓饿着肚子的盛世?”

    如果按照正常税收程序,国库和内帑收上了这么多银子,那可以说是盛世。因为说明税赋制度已经优化,不然不可能收这么多,也不可能结余这么多。

    现在呢,很多是海贸上过来的。大明的百姓自身,并没有什么变化。

    王鏊听到这话颇为感慨,“能有陛下这样的天子,真是社稷之幸、万民之幸。至于今日之事,微臣以为当以亦不剌为使,联系土默特和鄂尔多斯两部,若达延汗真要兴兵,他们也会求援,若没有,大明也可缓缓休养生息。陛下如今修水利、振教化、练兵马、养百姓,多一年的时间,便多一分胜算。不过若达延汗真的兴兵,大明必不能坐视不理!”

    最后一句话斩钉截铁。

    朱厚照一拍桌子,“朕也是这个意思!万事俱备,就等这股东风,他若动,我必动!他若不动,大明就封锁贸易,盐、铁、布帛、粮食都不与他互市!可惜,朝堂上的人将此大政略和那些银子扯上了关系,各个都想揽入自己的口袋,而排除另外一方。”

    其实明蒙两边的许多战争,和互市也有一定的关系。比如鞑靼人会要求明朝和他互市,如果不互市,数年后必定有一场战争,但如果一直互市,等他们强大起来了,还是会有一场战争。说到底,就是要争、就是要打。

    当然,如果要有随时反应的能力。现在国库的银子就不能一下子都花出去,不然,万一要出兵国库却在跑老鼠,那怎么办?

    这也是朱厚照叫停了早上的议题的原因。

    因为相去甚远、因为有些僵硬,再吵下去,只会让两方人马更加的偏激与固执。

    “既然陛下是这样的意思,不如,就让微臣来提。”

    朱厚照略微感动,这是要两不靠,但实际上官场上的两不靠,大多数情况下并不是两边都交好,而是两边都得罪。

    但王鏊也就这般平常便说了出来。

    “不要了,朕自有打算。”他摇摇头,接着又问:“王伯安近段时间主要做了什么?”

    说起这人,王鏊笑了起来,“陛下也算是慧眼识人,早便知道此人之才。王伯安行事不拘常理,而且往往能寻摸到根源之上。一年以来,三地市舶司的海上之事,臣逐渐尽数交托于他。便如当初陛下所言,海上的许多倭寇,其中也有不少乃是我大明百姓因海禁生活无依而假扮。但开海之后,并非所有人都改过自新,海上还是存在大大小小的盗匪,所以一段时间以来,主要是王伯安驾船巡游。”

    朱厚照轻笑,原来的陆上剿匪专家现如今给转到海上去了。

    “他如今有多少船,多少人?”

    “主要是船只紧张,一年下来共积有八艘战座船,一共可载水手一千六百人,兵勇三千人。”

    八艘……

    朱厚照有些咧嘴,也太少了点。主要也是没银子吧,战座船本身只需要一千两银子一艘,问题是养那么多的人。

    总不至于造那么多空船放在那里。

    “这个支出,朝廷不会省,朕也不会吝啬,八艘船实在是太少了,全部拉上组成一个舰队都够呛,今年至少要翻三番。船只的问题,你去与梅可甲协商,请他务必提供。”

    三番……王鏊一算,这就是上万人的舰队了。

    “陛下,当真要在承平之时负担如此数量的水师?”

    “请先生信我。在朕的心中,其实大明不仅要有水师,还要有远洋水师。现如今开海之初,这个需求还不急迫,但十年八年之后呢?大明海上贸易涉及的银两规模动辄上千万,而商人并无保护自身的能力,万一遇上海外的抢掠,朕的子民来请朝廷为他们做主,朕如何为他们做主?”

    王鏊略微沉默。

    “陛下所虑甚远,臣不及也。”

    朱厚照笑了笑,“再远,也需要如先生这般大才辅佐。从正德二年的情形来看,浙闽两省的民情已基本稳定,朕不会让先生再在那里躲清闲了。”

    王鏊知道皇帝在开玩笑,他哪里会有躲清闲的心思,自然间也是欣然应允,“愿为陛下效命!”

    “刘瑾,去宣王伯安。”

    “是。”

    对于王守仁的安排,朱厚照一直非常谨慎。在其他历史名人不断升职的同时,王守仁的官途其实并不显赫,就是因为担心揠苗助长。

    对于他的为官经历,朱厚照也是如数家珍。王守仁去过西北跟着王越打过鞑靼,在兵部当过主事,在福建剿过匪,还有指挥水师的经验。可以说,兵事这一方面,他是经验十足了。

    但这种天降猛人,朱厚照怎么会让他只干剿匪这种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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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书已经一百四十万字了,质量、风格基本都定型,有些时候部分人不喜欢也是很无奈的事,但我写过几本书,我知道再多人批评,还是有喜欢看的人,而且目前追订也一直很稳定,我得为这些读者写下去,也为我自己写下去,第一次写历史,我还是很认真的(认真脸)。

    才一百四,离目标还远着呢!

第439章 王阳明的心地坦荡

    “朕已经听闻了,你在海上也行剿匪之事,成效不说很大,但总归是没什么大的损失。听着像没去的什么可说的政绩,不过大明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过水师了,从无到有,没有损失便是功劳。王伯安,你可想要什么赏赐?”

    王守仁颇为受宠若惊。

    “陛下,臣无寸功,岂敢受赏?”

    “还是赏一点儿吧,今年朝廷银子多,赏你白银两千,不多,你也不必再严词拒绝。海上风高浪急、总是危险的。你为朝廷出生入死,朕岂会视而不见?”

    王鏊坐在边上,能够感受得出皇帝对于王守仁分外的赏识。

    真要说起来,上一世的朱厚照也接触过一些心学,王阳明这个人,他还是由衷的敬佩的。到了这一世,他对王守仁就一个不满,

    此人……

    寿命不长。

    他享年五十七。

    而正德二年,他已经三十六岁了。

    算上去世前身体不好,总归要养上几年的时间,王守仁能为大明效力的时间不足二十年。

    可二十年后,他这个皇帝也才三十多岁,还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但那会儿可就没有王阳明第二了。

    相比起来,朝廷中许多阁老、重臣,都是六十几、七十多的岁数,且一个个能说会道的,一点儿都不耽误事。

    更有厉害的,像刘健,活到了九十四岁,现在才七十五。朱厚照准备将这个人一直放山东,刘健毕竟是出名的贤臣,让他一心一意治理一地百姓,过上几年,山东必定会富足一时。

    “微臣谢陛下恩赏!”王守仁一袭蓝袍,他身形偏瘦,此时是在皇帝和王鏊的侧边。

    “起来吧,起来吧。”朱厚照挥挥手,“伯安,你在福建那里的职,大约也就到此了。你心中可有合适之人与朕推荐?”

    其实朱厚照最先也想过让王守仁就在海上好好的整训出一支大明水师,扬国威于东南外海这也不错。

    但大明朝的重心还是在北方,封建王朝的主要功绩在陆上,况且一年看下来,也没有什么成气候的水上势力。

    让堂堂王阳明天天在那里抓贼,实在是大材小用。

    王守仁仔细思索,对道:“海上兵事,变化莫测,必得一名精明果决、手段强硬之人。陛下问起,微臣也恰巧识得一个,此人虽是文官,但确属强吏!”

    朱厚照来了兴致,“喔?能当得你强吏二字之称,想来不是徒有虚名。你快说来。”

    “是。臣推荐之人,姓伍名文定,弘治十二年进士,授常州推官,如今任常州通判。此人有臂力,便弓马,议论慷慨,是文臣中的壮士。”

    听王守仁的评价,朱厚照对这个人印象不错。但是常州通判……这应该是个正六品的官职,有些小。

    当然,通判的职责并不轻松,就这么个正六品的官职,需要处理一府的诉讼案件、税赋征收和维持社会治安,如果遇到战事,还要承担征兵的工作。

    再想想,京官中的六品,哪里有那么多繁重的职责。

    所以才有新科进士,想方设法避免授官地方之事。

    ……也行吧,朱厚照觉得也算是继续对地方官的倾斜。这些人锻炼出来的能力,肯定是比在六部当几年主事要强得多,只是这种官员缺乏露头的机会。

    再想想弘治十二年这个时间点。

    原来和王守仁是同科进士。若不然,连这个机会估计都没有。其实现在大明朝,肯定有不少这样的人。

    但也没办法,作为皇帝来说,全国各地知府的名字他实在是记不住,更不要说知府衙门里的同知、通判和推官了。

    推官是正七品,通判是正六品。这个伍文定干了这么几年也算升职了。

    “既然是你推荐,朕岂有不信之理?随后朕会下旨,调他赴任,至于你,大朝会之后便不要再离开京师了,朕,另有任用。”

    “微臣遵旨!”

    这个年纪的王守仁蓄起了胡须,眼角也有皱纹,但脸上的面皮不像那些个老臣都耷拉下来,行止之间也还有年轻人的灵活。

    三十多岁,先前起起伏伏,悟了几年学问,也做了几年官。

    到时候了。

    想到这些,朱厚照的心思都从棋盘上离开了。

    “顺天巡抚、保定巡抚,或是去杨阁老那里巡抚一边,这几处地方,你要去哪里?”

    杨一清仍然是三边总制,节制延绥巡抚、陕西巡抚以及甘、凉、宁夏、兴安、固原等九个总兵。

    当初杨一清就是从陕西巡抚被拔擢到三边总制这样的高位的。

    其实朱厚照相信,以这人的能力,即便几年前叫他担任陕西巡抚,那也不在话下,甚至和鞑靼人干一架,那也不是必输之局。

    但当时王守仁的为官经验还不足,基本就是在贵州待了几年。如此大跨度的提拔,对他本身也不好。

    所以朱厚照是一忍在忍。

    一直到今天,再忍下去,人家这都要四十了。

    不过令王鏊和王守仁都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抛出了几个选项,请他任意挑选其一。

    这才是真正的圣宠。毕竟这几个位置都有人,也就是说皇帝准备让几个人全都给他让路。

    王守仁撩着官袍跪了下来,“陛下,臣朽木之才,竟得陛下如此恩宠,心中惶恐。且朝廷官职,乃国之公器,臣不敢妄选。惟以陛下之圣意,刀山火海,臣无悔也。”

    朱厚照有些无语,你叫朽木之才?

    “朕不要你上刀山,也不要你下火海。朕就要你在这几处选一个去。”

    王鏊开了口,“即使陛下旨意,为人臣者不可不遵。”

    王守仁鼓足了些勇气,“……臣意在陕西巡抚。”

    朱厚照点点头,“你果然还是对兵事稍有兴趣。”

    西北这个地方,元、清两代都是将陕西和甘肃分开。偏偏在大明,朱元璋在洪武二年将陕西和甘肃合为一省,甚至还包含宁夏部分地区。

    所以陕西巡抚的管辖范围非常之巨大,实际上也是因为太大了,有些边疆地区远在西安的巡抚根本离得太远,难以及时反应,所以天顺年间,朝廷才又设了延绥巡抚。

    其实明朝北方的行政区划变化非常频繁,因为现实的军事威胁逼迫着朝廷不停调整,后来传之甚广的九边重镇,也是为了应对复杂的军事形势而逐步演化出来。

    像陕西行都司,朱元璋是设了又撤、撤了又设。陕西巡抚也是一样,几代皇帝不停的设、然后罢。不过这种变动,倒是给朱厚照留下了可以操作的空间,反正祖宗们一直乱动,那他也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来变动。

    在朱厚照看来,这个时候的西北,实际上还是军事前沿,战争的迫在眉睫,使得军事的效率必须要高。

    明朝陕西这个地方,北边是鞑靼、西边是哈密,西南方向是朵甘都司。

    朵甘都司先不提,哈密大约就在河西走廊嘉峪关往西,大明是在此处设有军事机构的,也就是所谓的关西七卫。但哈密反反复复,不知道得了多少次、也不知道失了多少次。另外的关西六卫,也不复当年之勇,基本没什么战斗力。

    简单的说,这里还是需要中原教化,领略中原文化。

    而对于此处的军政设置,他还是倾向合大于分,派遣有能力的大臣从整体上稳固此处大局。

    这种军事前沿,与外族的碰撞较多,对于朱厚照来说,他还可以放松一点缰绳,选择承受边军自行做主的低烈度冲突。

    但要实现这个目标,这种地方就需要放一个猛人。

    作为穿越者,最大的快乐就在这里。他一个皇帝或许无法实现自己纵马杀敌的快意,但他可以把一些猛人放到变化最多、对抗最激烈的地方。

    最好是一个战略区域放一个,非得把四方诸夷敲得满头包不可!

    当然,这个节骨眼陕西巡抚并不需要多么神勇,因为他受三边总制杨一清的节制,又有复套国策在前,没有独立应对复杂边疆情势的压力,等到需要他去独立处理时,大概在杨一清的带领下也逐渐成长起来了。

    到此处,朱厚照已经不能再做到更多了。初期,找王越带着他,中期找王鏊带着他,现在找杨一清带着他。

    最多再有两三年,朱厚照就要把他往前台去推,就看到时候是折磨敌人,还是折磨他这个皇帝了。

    “朕记得你在未中进士的时候,就自行跑到塞外去。这下好了,朕将西北一边交给你,可以任意发挥了。不过正式旨意,要等大朝会之后。到时候随众一并调整。”

    “是,微臣领命。”

    王守仁的这一步任用,拔擢非常快。因为巡抚已经是一方要员了。但好在这家伙在福建剿匪有名,当时已经是满朝皆惊,而且他在福建总督署没有固定职务,实际上属于‘总督助理’这种角色,品级虽不高,职权却很大,很多事情都可见他的身影。

    王鏊又身为帝师,浙闽总督,本身在朝堂上就有超然的力量,他身边这么个得力之人,其实许多大人物都知道。

    他不提这些,他那个老父亲王华在朝中人缘也不错,主要官员不会太过于追着他打。

    出宫的路上,王守仁自己也有些懵。

    他原先还是总督署的一名办事官员,一眨眼就要自己掌管一衙门了。

    两边红墙,一条直道。中年人、壮年人并排走着,

    “……怎么如此沉默?是觉得肩上的担子过重?”

    王守仁不可置否,“属下的确有些怕辜负陛下的重恩。部堂初登高位时,可有此番感受?”

    “也有,也有。”

    “那……部堂怎么过了这个坎儿?”

    “这世上的事啊,不妨做。再大的事、再难得坎儿,都敌不过心地坦荡四字。”王鏊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你想啊,你只要心地坦荡,无非也就是一死。若死都不怕,还有什么难事值得怕?”

    王守仁自问他的心坦荡开来是什么?

    他想来想去就是八个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440章 第五日晚

    皇帝按住了关于复套的朝议,但大朝会上,这样的国策拖一天、拖两天,拖到最后也还是要说。

    前几日议下来,正德二年朝廷要拨下修河工款一百八十万两,拨下第一期修路工款四百万两。

    今年藏书园的工程要正式启动,初步预估需银八十万两。

    去年大朝会皇帝力排众议要求重新建立永乐年间的神机营,规模以一卫五千六百人控制,今年需要继续拨给银两六十万两。

    当然,也不能忘记需要持续建设的官牧马场。

    弘治十八年朝廷对安定苑大加整饬,使之恢复为岁马一万匹的上苑,正德元年朱厚照又拨银三十万,用于惠安苑的恢复。

    去年大朝会,太仆寺卿王禀保证惠安苑年底时岁马五千匹,实际上最终杨一清是买了5600匹。

    官牧马场的逐渐恢复,有利支撑了大明骑兵的扩大。

    现如今大明有官牧马场9处,草场20.4万顷,去年增加了3.6万顷,每年蓄养战马3.4万匹。

    今年惠安苑要完全建设完成,日后预估岁马八千八百匹。

    此次大朝会,皇帝再拨银四十万两,继续建设文定、安远两处中苑马场。

    马这件事,朱厚照可是动了脑筋了,他之所以只拨银四十万两,实际上是因为陕西八处马场的马都是卖出去的。

    就是杨一清也花银子去买。

    所以太仆寺本身有钱,而且朝廷允许多余的银子暂时不必上缴,可以自行决定扩大马场,只是圈一处草场,这需要向朝廷报备。

    除此之外,为了缓解中原地区马匹数量的不足的问题,与西域进行互市购马的事宜朱厚照也是支持的。

    也算是多种方式了。

    但大抵也就是如此。

    冷兵器时代,马匹这个东西挺让人头痛的。因为一旦有大规模的战事,就会忽然间需要大几十万匹马,可不打仗也不需要那么多。

    为了维持军力,就得财政供养那么多的马,可哪个封建王朝的朝廷养得起啊。说句不好听的,人还饿着肚子呢。所以一旦承平,马匹数量就会持续下降。

    当然,等到军事活动需要用马的时候,自然就会觉察到数量不够。

    朱厚照所在的王朝中期,正是如此,他已经在筹谋着,要对全国的马匹数量进行统计,现在大明到底保存了多少马匹,他都不知道。

    反正现在也是就问题解决问题,先把骑兵要的战马供上再说。

    而整体上这么算下来,朝廷今年已经要支付740万两白银。

    朱厚照倒不心疼,只不过这钱不能瞎花,面对群臣的时候他大致历数了一下,“河工、修路、藏书园、马场、神机营,朝廷花了这么多的银子,今年要见到成效。河工归工部、修路和藏书园归少府、马场归兵部、神机营由朕亲自过问。你们各部尚书要跟踪这些事的进展,倒不用每月,但每三个月要向朕递交一份奏疏,禀报情况。这样到年底大约就是三次……”

    众臣以为皇帝就到了这里。

    结果朱厚照负着手晃了一圈说:“到第三次的时候,朕会派出钦差进行核查验收。”

    不管有多大用,反正这些手段得上。

    总不能什么篱笆都不筑,那更加没有底线了。

    “若是验收合格,钦差签字确认即可。将来出什么大事,朕只找署名之人。若是不合格,朕就找经办此事的大臣。”

    “陛下圣明!”

    如前文所述,封建王朝并不是没有力量。一个创造了如此灿烂的文明,横亘在几百万平方公里土地之上、有数千万人口的大国,怎么会没有力量。

    关键是要看力量怎么用。

    朱厚照到现在为止,没有批准过什么宫殿的建设,就是自己的生日也是简朴着过。而且是想尽办法利用后世的经验带来不一样的东西。

    就是吏治腐败,他的确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是尽量用有能力的大臣,能办成一件事就办成一件吧。

    历朝历代,一旦到了中期,贪官污吏横行是一个必然现象。

    聪明的老百姓把各种政策设计的漏洞钻得透透的,其实也有皇帝试图改出这种状态。比如乾隆之后的嘉庆。

    乾隆晚年国家贪腐都什么模样了,嘉庆登基以后也是一心反贪。结果反了十年心灰意冷,而且基本也没什么成效。

    只能说,老百姓的智慧是无穷的。

    就像威宁伯,他觉得自己是在严格按照太仆寺对马匹的各项治标要求办事,哪里又想得到,下面的官员早就把马给换了。

    固安县的百姓看到县衙张榜退出民牧,许多人是开开心心准备把手中的破马交出去不管了,结果平日里便欺负乡民的那些个大户,竟然要换马!

    真是天理何在!

    朱厚照其实也知道,大明还是有水深火热的地方,至少北直隶就是。

    大朝会进行到这个程度,许多议题都有了结果。但复套还被压着,话虽如此,也不能一直压着。

    第五日晚上。

    天子突然星夜召见内阁、六部九卿和英国公、成国公等最主要的大臣。

    第六天已经没其他事了,今晚必须要说清楚。

    这么十几个人都到了,朱厚照终于开口,“有一份奏疏,朕已经在怀里揣了好几天了。朕,看了以后是痛心疾首,始终夜不能寐。”

    皇帝这样讲。

    李东阳、谢迁、杨一清、王鏊、英国公五人列第一排,都跪下来。

    “主忧臣辱,尤以内阁为百官之首,未能解君忧,实臣等之罪也。”

    “李阁老。第一日,你劝朕罢兵而安民,按理说,这样的奏议朕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可你们知道,为什么朕压到了今日?”

    大臣们当然都疑惑。

    朱厚照把手中的奏疏举起来,“答案都在这里。已退出民牧的县,百姓依旧沿街乞讨,路有冻死之骨,触目惊心,以往,朕竟不闻也。所以朕不确信,是不是朝廷耗费了千万两白银,全面退出民牧以后,百姓就真的能过上好日子。”

    按照以往的经验,大家都知道今夜不是小事。一时间都多少有些噤若寒蝉。

    朱厚照有些看出来,“你们都不必害怕。今日朕所说之事,非众臣之过,朕亦有过。刘瑾,你将这道奏疏,给各位看看。”

    刘瑾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就是四川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知县,顾人仪上的。

    然此事,牵涉甚广,皇帝,真要如此吗?

    “陛下……?”刘瑾跪了下来,“去年,朝廷与鞑靼打了仗,今年小王子说不准便会兴兵报复。而京畿之地,关乎天下,一乱,天下震动啊!”

    朱厚照握紧了拳头,催道:“去!朕心中有数。”

    所谓皇庄、官庄之事,在明朝中期也算是个较大的议题,许多著名的臣子都给天子上过奏疏要求皇帝退还庄田。只不过明朝的几任皇帝都不理罢了。

    但朱厚照并不真的姓朱,他是为了汉家百姓、这片土地上的文化才想当好这个皇帝的。

第441章 那是你的,不是朕的

    明朝设立皇庄这个事情,一般公认的是从明宪宗开始的,他当时有一道旨意,即“以顺义县安乐里板桥村太监曹吉祥抄没地一处,揆为宫中庄田”。

    离朱厚照其实也不远。就是他的爷爷嘛。

    但是这个口子一开,蔓延的势头非常的迅速。到了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京畿之地,皇庄有一万两千八百顷,各级官僚、勋臣、太监有庄田三万三千一百顷。

    加起来就是四万五千九百顷。

    亩百为顷。

    也就是说,这是四百五十九万亩良田。

    必须是良田,官家不占不好的地。

    《明史·商辂传》也清清楚楚记着一件事,就是当时的仁寿太后庄户与民争田,成化皇帝的处置办法是:帝欲徙民塞外。

    所以从成化末年开始,许多臣子都曾上疏皇帝,乞求取缔皇庄。

    许多仇恨大明文官的人总是很简单的解读为这是大臣再一次限制皇帝的明证。因为文官本身也不干净。所以自然会有一种,‘叫皇帝退田,你们自己怎么不退’的感觉。

    实际上,从老百姓的角度来看,这群人没什么皇帝和大臣的区别,都是占田的人。

    大哥和二哥之间还要分出个谁对谁错吗?

    更加可恨的是,因为朝堂的争斗很严重,所以不停的有人兴起、有人落马,但是犯了罪的罪官所占的田,是不会退的。

    《明史·李敏传》记载:宪宗末,中官、佞幸多赐庄田。既得罪,率辞而归之官,罪重者夺之,然不以赋民。

    所以实际上皇庄和官庄根本就是一体的。皇帝可以将自己的皇庄赐给‘佞幸之臣’,也可以将罪臣的庄田夺回,如果高兴,转而再赐给王爷、公主一样可以。

    所以皇帝占的田是正义?官员占得田就是非正义?

    没有这回事,这就是一种皇帝带头的土地兼并。

    朱厚照登基以后,办过浙江的案子,他在浙江也设置了皇庄,不过那里的皇庄定下的税率很低。这与北直隶地区大面积的庄田大不一样。

    顾人仪毕竟是进士,情绪又激昂,写出来的奏疏触目惊心、仿佛有一幅画落在眼前。

    李东阳只看了几眼,便脸色巨变,他是很懂这其中的事情的。

    历史上,曾有过一段这样的记载,就是刘瑾要去丈量田亩、清查军屯,很多人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因为刘瑾是阉党嘛。

    结果李东阳就说,这件事不要反对,就让刘瑾去办。

    自掘坟墓的事情干嘛要阻止?

    可见,这时候的大臣其实也很明白什么是较为容易的事,什么是要掉脑袋的事。

    或许……这也是连续不断有人上疏让皇帝退还皇庄的原因之一,反正也不得罪其他人……还能赚一波名声。

    “陛下!”

    英国公张懋看完后立马说道:“微臣所得之田,一为祖上所留、一为市价买卖,臣并无侵占民田之举!”

    朱厚照先没说话,他等所有人都看完。

    皇帝的意思到此处已经较为明显了。

    “今天下民食且不足,以陛下之仁,尚何望征战以费国用?!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李阁老,这话是你前几日对朕所说,朕并未忘记。你现在可明白了,为何朕说战事不是根源。百姓无田,就是不打仗,也活不下去!”

    说到最后,朱厚照重重捶了一下桌子!

    本以为这件事会掀起什么波澜,

    结果朱厚照说完之后,整个乾清宫陷入了一种静谧之中。

    这让朱厚照瞳孔微颤了下,这个时候……就都不说话了?

    这让他的心瞬间狠下了许多。

    其实,又能有什么大事,他有上直亲卫,十几万大军,为了自身安全,还搞了个神武卫。

    而且北直隶的大部分庄田也不是军屯,不会造成军队的哗变。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可是阁老刚刚说过的话,忘了?!”

    李东阳没有办法,“臣,自然没有忘记!”

    “那就回话!这些百姓怎么办?!”

    “若是可以,臣自然也希望百姓都能有可种之田,不过民间田亩买卖异常复杂,哪些是侵占,哪些是买卖,本身要分清也殊为不易。然,为了百姓,此事不得不做,但老臣以为当需从长计议。”

    “启奏陛下。”礼部尚书林瀚进奏,“正如李阁老所言,田亩买卖复杂。但民以食为天,此事又是殊为紧急之事,一日一时也拖不得。因此,臣以为,可先将皇庄之田退还于民,以解燃眉之急。”

    “臣附议。先易后难,本也是陛下所倡务实之内涵。且陛下为天子,富有四海,今国库、内帑存银尚余数百万,何需皇庄之田?”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他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被糊弄的君主,也不会认输。

    说话之间,声音也陡然提高些,“既然买卖和侵占难以一一分清楚,那从长计议,要怎么计?”

    李东阳说:“便只能清查大户之田契,调查每一笔买卖市价几何、如何成交。”

    “如果有问题呢?”

    “自然是由官府责令退还。”

    “哪个官府?是内阁还是顺天、保定的巡抚衙门?责令退还,怎么责令,如果不退还怎么办?”朱厚照连续不断的追问,语气之中逼人甚紧。

    好在李东阳也是老官僚了,他回到:“天下官府是为一家,便是朝廷,陛下。若责令仍不退还,则强征其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想也没有敢于违抗陛下圣旨的!”

    “好。李阁老想得也算清楚,既然如此,朕会下旨到内阁,让内阁来督办此事。且不要从长计议了,明明都想清楚了,有什么好从长计议的?”

    李东阳、谢迁一时愕然,陛下啊……陛下……

    “李阁老、谢阁老,这旨意,你们遵是不遵?”

    朱厚照说的是下旨到内阁,

    所以,这是命令。

    李东阳其实不是不想遵旨,而是觉得这件事太难,做得不好还容易引起混乱。

    搭!

    搭搭!

    乾清宫的安静被一阵急促的跑步声打破,是靳贵,他提着官袍小跑,到了宫殿之内便跪下大声禀奏,“陛下!顺天府固安县有民乱!有两千余反民夺兵器而攻县衙!此为威宁伯与固安知县所上之奏疏,呈陛下御览。”

    什么?!

    众人皆大惊!

    怎么会有民乱?

    铛!

    朱厚照拳头敲了一下御案,“李阁老、谢阁老,朕再问你们一句,这旨意,你们遵还是不遵?!”

    “陛下,民乱在即,此时或应当……”李东阳心头稍慌,但他抬头时看了一眼皇帝的眼神,心中一个咯噔,话也戛然而止,只能叩头说:“老臣,遵旨!”

    “奏疏拿来。”朱厚照伸手,并瞥了一眼边上的勋臣之首,“英国公。”

    老人家身体一抖,“老臣在。”

    “世人都知道,勋贵之家与天子同享荣华富贵。用俗气的话说,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民乱之始,说明百姓已不堪重负。现在老百姓这滩水要翻了我这朱家小子所乘之船了。你可知道?……朕看了那道奏疏,马上考虑的是怎么稳住这艘船,你呢,你看到了你在想什么?”

    皇帝语气幽幽,但分外吓人。

    “……回去记得把你的田契都收好,你说的不错,那是你的,不是朕的。”

    英国公大骇,什么叫那是你的,不是朕的。平日里说话是可以这样讲讲,但真要论起来,在皇权的话语环境里,哪有你的我的,都是皇帝的。你连命都是皇帝的,更何况是田契?!

第442章 拔剑

    奏疏上说,固安县有两千多百姓聚而作乱,乱民将县官围了起来,甚至冲撞钦差的住处。

    而局势彻底走向失控,是有人失手撞死了县衙里的主簿。

    这一下不得了,死了个当官的,人人都知道自己彻底活不下去了,再加上连日的怒气积累,便是一个胆小的人也要豁出命去了。

    “唉。”

    朱厚照的性格是这样,小事才会生气,真的大事临到面前了,他反而会没那么愤怒。他从前世就是这样。

    可能是太坏的事,让他有一种从头凉到脚的感觉,因而整个人变得冷静下来。等到一冷静下来就会发现,其实愤怒、恐惧、担忧都对事情无助,这个时候应该想着怎么去应对才最重要。

    当然,发生这种事,朱厚照还是不可避免的叹气。

    “都说说吧,此事如何解决?”

    “陛下,微臣以为既有民乱,应当速派大军平乱,以免局势愈演愈烈不可收拾。”兵部尚书王禀回话。

    “乱民不比朝廷官军,稍遇阻碍便会一哄而散,未免祸乱他县,臣建议陛下传谕周边县城,令其增强守卫,勿放一人。毕竟已乱了一县,不能再乱第二个县。”

    “微臣还以为当威逼利诱、分化瓦解,这些乱民必定不会人人齐心,因其相聚是利非义,只要稍加利诱,必可分而击之。”

    ……

    朱厚照看他们这一个个说的都是头头是道的,心中不禁有一种悲凉之感,说道:“怎么把富者手中的庄田分下去,你们是半点无头绪,就在刚刚乾清宫里落针可闻,等到说出口也是这也困难,那也困难。但怎么对待老百姓,你们倒是很有办法。乱民,那如果是乱民……也是叫咱们给逼反的!”

    强压、围堵、挑拨……什么手段都有。

    听起来真是讽刺。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兵部调最近的卫所去固安县吧。”

    “是,微臣遵旨。”

    “大司马,此事耽搁不得,你先去。”

    王炳起身,“是!”

    走到外面他还有一丝笑意流出嘴角,这李东阳……也是自找的。

    乾清宫里。

    朱厚照问道:“李阁老,固安县的百姓能反,其他的县若是呼应怎么办?”

    “臣以为,非常之时,还是要严加防范!”

    “可圣人不是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吗?老百姓脚下无地,头上无瓦,这种情形之下,今日反一县,明日有可能就反两县,后日就是三县,咱们君臣再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下去,总有一天,各地的百姓就会揭竿而起,让咱们死无葬身之地!”

    朱厚照说到现在,语气逐渐转强,到此时声音已是不小,“这江山是祖宗传下来的,不能毁在朕的手里,这子民都是朕的子民,不是你们的,你们不爱护,朕爱护!”

    说完这句话他往边上走了两步。接着就是‘哗’的一声抽出了一把宝剑!

    王鏊一看都惊了,皇帝这是要干什么?

    “陛下,请息怒!眼下虽有固安一县之乱,但朝廷粮草充足、兵强马壮,疥癣之疾又何必忧虑?!”

    英国公张懋则有些心颤的看了眼皇帝,

    刚刚那些对他说得话,明显是对他的不满。

    现在剑都抽出来了,该不会真的冲动之下要血溅乾清宫吧?

    朱厚照则是目光锐利扫视过众人,随后直刺往前!

    噗通!

    刘瑾脸色惊恐的跪了下来,“陛下饶命!”

    不错,

    朱厚照是慢慢过去把剑指在刘瑾的脸上。

    一众臣子则完全发懵。

    “刘瑾,你说过,事朕忠心耿耿,从不曾有过二心。”

    刘瑾带着哭腔慌忙诉道:“奴婢对陛下是忠心耿耿,此事千真万确!不管民乱不民乱,奴婢只有陛下这一片太阳!”

    “好!”朱厚照大喝一声,“那么现在朕命令你,清查宫中二十四监在北直隶所占的庄田,令他们把田亩都交出来!与朕的皇庄一起,退还百姓!”

    刘瑾喘着粗气,听完了皇帝的话,他愣神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陛下的意思……是叫奴婢……”

    “你没有听错!朕就是那个意思!疾风知劲草,这个时候,朕要问你、问宫里的人,是愿意与朕站在一起,还是死守着那些田契?!”

    宫里的太监,尤其是像刘瑾这样聪明的太监其实把这个问题想得很透。

    作为太监,皇帝愿意赏你,你什么都有,甚至能成九千岁,可要是不愿意给你,一亩地都不会有,搞不好连命都不会有。

    当初,魏彬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尤其还有英国公这样的反面例子在前,更能衬显出他的忠心,几亩田地他还不至于舍不得。

    于是大喊道:“奴婢只忠于陛下!宫里所占的田,奴婢这就去查!陛下说分,奴婢不会让他们留一亩!”

    “好!”朱厚照把剑收回,“李阁老、谢阁老。”

    “老臣……老臣在。”

    “你们拟一道旨意。递往北直隶各府州县,命令他们组织人手,清丈田亩,将朕的皇庄,宫里庄田,按每户均等的原则分给百姓!朕会令锦衣卫处处查探,谁要是还敢在这个过程中,多占田亩……李阁老,这些人,朕杀了,总不至于天下震动吧?民乱之时,当用重典,这种时候的仁可就是妇人之仁了,你说是不是?”

    最后的问话有些戏谑。

    李东阳知道不能再节外生枝了,应声说:“危难之时,也只能行非常之法,臣也以为若有人在此时知法犯法,也应当就地正法!”

    其实他们这些人心里很怪异,

    皇帝一句,‘你们不爱护,朕爱护’,几乎将他们打到了对立面。

    但即便是这种时候,也不会有谁出来说:各级官员所占的田,由臣去清查。

    此外,到目前为止,朱厚照没有一句提过英国公,更没有提过其他勋臣,以及仍然占有大量庄田的官僚们。

    因为人家确实都可以说,我的田不是占的,是买的。几百万亩的良田,哪里有这么多人去查清这里面的事?

    而且占田的人和查案的人根本是一拨人,谁会自己查自己?

    但朱厚照要把这些人的名望全部打下去。

    有民乱,这件事就会传播的人尽皆知,而后人们就会知道皇帝在这次事件中做了什么,大臣又在这次事件中做了什么。

    与此相比,他真正要注意的地方,其实不是贪官以及那两千多百姓。

    而是舆论场。

    舆论一旦掌控在别人手里,即便你做的是好事,他也会说,啊,你看,闹出了民乱,这下知道改正了吧?又或者,是某某上疏的皇帝,因而有了这样的结果。

    在这个层面的斗争里,有人越线,朱厚照是要抓人的。

    但他暂时不会把英国公抓起来,作为勋臣之首,哪怕人家真的占了几亩田,皇帝要杀了他也会显得刻薄寡恩。

    毕竟,你老朱家坐天下,总不至于一口汤也不分给这些勋臣吧?

    与此相比,他选择营造一种皇帝分了田是为百姓做主,而其他一些文官武将……他们舍不得自己那三瓜两枣的道德语境。

    他就是要站在那个最高的制高点上。等到下一次再涉及分田,他就可以无视规矩:因为你们所有劝阻我的人,都是要和天下百姓做对,都是真正的害民。

    “陛下!”英国公心中害怕,这种对比也折磨得他难受,“臣愿意捐出家中良田一百亩。”

    但这个时候皇帝已经往里间走,不再理他们了,只挥挥手,“都退下吧。朕乏了。”

    “陛下!!”

    他喊也没用,其实先前的话已经定下了他在皇帝心中的印象。

    人人也都知道,皇帝也有些恼了这些勋臣。既然生气了,当然可以不理你。

    今晚的这件事,直接导致第二日的大朝会停了。

    眼下京中是各路官员都在,热闹之中,事情也很快传了出来。

    于是各处酒楼都有青年之人愤慨,

    “真是不懂,天下之弊,究竟弊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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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一更,晚上有点事。这一章白天写的,刚刚修改一下发。

第443章 当得机得势!

    事情到了这个程度,朱厚照绝对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锦衣卫毛语文、韩子仁,还有宫里的大总管、司礼监掌印及东厂厂督刘瑾都叫皇帝给宣了过来。有些活动,要主动开展开展。

    至少可以编造一句话出来吧?

    比如说:皇庄万余顷,中官万余顷,合计两万余顷,剩下两万余顷在京中勋臣和大小官员的手中。

    具体的数据朱厚照没有,这个时候再下令去丈量,或是让各级官府层层上报也没什么意义了,本就是要舆论效果,大致上编个差不多的数据就可以了。

    官方,是《明报》在写宫里已经有旨意,要将两万余顷庄田退还于民,而私下里锦衣卫、东厂番子则四处散播国公爷捐一百亩,内阁阁臣捐一百亩的谣言。

    这东西前半句真,后半句假,文盲遍地的时候谁能分得清楚?

    至于民乱本身,朱厚照倒不担心,他已经让张永率了精锐的上直亲卫出发以防万一,兵部也在调附近的卫所之兵。

    而分田令,更是在瓦解民乱的基础,哪怕这个时候再有哪位王爷作乱,他的皇位也稳得很。

    四川巡抚费宏略显担忧的看着京中忽然乱起的局势,恰是这节骨眼的时候,自己带过来的宜宾县的知县顾人仪不见了人影。

    等到下人来和他禀报,他这才知道顾人仪纠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僚要给皇帝上疏,首要弹劾的就是内阁首揆李东阳!

    内阁的人找到费宏,想打个招呼,费宏只有一句话:我也拦不住顾人仪。

    呵,不要说他们了。

    顾人仪这种人,认准的事情,就是圣旨都拉不回头。

    无非就是一条命,拿去便是!

    消息出来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和几位御史朋友拿着《明报》最新版当众宣泄情绪,年轻人情绪激昂啊,庙堂之中有奸佞,怎么能不抨之?

    考虑到外面许多人不识字,他也就不讲的那么文绉绉,直接大白话,

    “……诸位,当今天子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夙夜兴寐,听闻北直隶之地百姓苦于民牧,于是厉行节俭,数年来已取消二十余县的民牧!前些日子,不才在下向陛下上疏,民牧之害远逊于庄田矣!于是陛下圣旨,还皇庄、中官两万余顷的良田给无地的百姓!”

    “我顾人仪自小读圣贤书,为的就是我大明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可惜,朝中有不忠之臣阳奉阴违、欲壑难填!陛下分田给百姓,他们倒是一边占着农田,一边还说为国效力。当真是贪官污吏、祸国殃民!”

    “贪官污吏、祸国殃民!”

    “贪官污吏、祸国殃民!”

    ……

    顾人仪和几位年轻官员的对面,酒楼上面的包厢,是威宁伯府的王芷,她那漂亮的眼睛里此时有些难以消除的忧虑。

    其实她不太愿意出门的,但是这事太大,而且直接牵涉到她的二哥,她必须要出来看看。

    按理来说,京中一些士子、官员当中议论些朝堂上的事情,不能说没有。不过多多少少都会做些回避。

    今天却不同,不夜城、大白天,堂而皇之的做这件事。

    更不同的是,负责京师治安的锦衣卫压根不见人影。

    没有人来阻止这些充满愤怒的年轻官员,这说明什么?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姑娘呢喃自语,她其实略有领悟,宫里的那位是要以圣君之名立于不败之地。

    若只有寻常百姓也就罢了,可已经有官身的一些人,也开始讲出这种话,那便说明外庭官员之中本身已经分化。

    皇帝是两手,一方面是运用道德,一方面也是利用那么多普普通通的官员想要晋升的欲望。

    现如今在退还田亩这件事上,皇帝有了这种‘形象’,那么问题就来了,假如事情推不下去,堵在了哪里?

    到时候杀掉一些人,总不至于是滥杀无辜,那肯定是替天行道。

    王芷心中觉得震撼,她叫了屋子里的其中一个婢女,吩咐道:“小荷,你回府去问一下常账房,威宁伯府在京畿之地有多少田亩?”

    威宁伯不如过去那样的显赫了,但田亩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

    现在勋臣不愿意退,官员也不愿意退,

    皇上是不太好将这些人全都抓起来杀了。

    但有人会想要杀他们的。

    至于说她那个惹祸的二哥…还不知要怎么办呢。

    ……

    此时的内阁值房,虽然没有众人群聚闹事的情况,但实际上像雪花一样多的奏疏,已经让李、刘两位觉得事态不妙。

    如果那么多人弹劾,那么他们现在只能做一件事。

    请辞。

    于是两人递了条子,到乾清宫外等候。

    等到靳贵带他们进去,

    不等他们说话,皇帝先问了:“两位阁老,朕先前下令,要分万顷皇庄于民,你们来,是有什么进展要禀报么?”

    李东阳脱下官帽,撩袍跪地,“陛下圣旨所交代之事,内阁已传于各府州县,严令他们奉旨办事,不得徇私枉法。不过臣等二人此来,并非是要禀报进展,而是向陛下……请辞!今朝中诸臣劾臣昏聩者日多,臣难以自辩,但觉有负圣恩,心中愧疚之至。况臣老迈腐朽,尤自正德元年以来,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身体不堪敷用。恳请陛下准臣乞骸归乡,则臣不胜感激涕零之至!”

    朱厚照面色不变,只是偏过去又看了一眼谢迁。

    谢迁也是叩地,“臣有负圣恩,难当阁臣之位!”

    要不要把这两个老臣换了?

    朱厚照以往很多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这一次是认真的在考虑。

    先前一直不换他们,有两个原因,

    一是,刘大夏实在太过分,他忍不了了,所以登基不久就夺其官位,扔进大牢,到现在还没出来。刘健稍微好些,不过毕竟不在内阁了。作为弘治皇帝留给他的老臣,他如果短时间之内全都收拾一轮,在现如今的政治环境中,不太好。

    不要小瞧‘名正言顺’四字,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如果你这个皇帝总是一副坏人作态,那么伱身边聚集的也基本都是这种人。

    第二,就是李东阳和谢迁,毕竟不是什么奸佞之臣。

    作为内阁阁老,他们一不把持朝政、大肆排除异己,二不尸位素餐、一心只顾敛财,至于说做得好、做的坏,反正儒家的治国方法里就那么几个套路,他这个后世穿越者都还在步步为营、逐步深入,这个时代的人,又能有什么神奇法子?

    至少他们在内阁的这两年,基本上朝廷每日在正儿八经的处理政务,并且没那么多幺蛾子事。

    不过这次的事件,他们确实跟不上皇帝的圣意。

    但不管怎样,老臣请辞,是不能够一次就同意的。

    “李阁老、谢阁老,固安县尚处民乱之中,两万余顷、两百多万亩的土地也不是那么好分的,这个时候,你们两个……深受国恩的老臣,要弃朕而去吗?”

    李东阳听到皇帝这话鼻间一酸,“陛下,此事,并非臣不愿也,是不能也。”

    “有何不能?!内阁的后方是紫禁城,难道还有人敢冲撞内阁不成?!”朱厚照忽然大喊出声,“你们二人的辞呈,不必递来给朕看,刚刚的话朕也只当没听过!固安县的事还没结果,分田更不知是否顺畅,你们若真的觉得愧对了朕,那便回去仔仔细细的将这两桩事处理好。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咱们还在玩这些朝堂套路?”

    皇帝言辞拒绝,看着不像是假话。

    况且,此时此刻,朝廷确实有事。

    “那……臣便再奉一回陛下的圣旨。臣等二人,一人负责民乱、一人负责分田,一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结果。”

    “好。”朱厚照正色道。

    这两人走了以后,乾清宫侧面的房间里,王鏊走了出来,刚刚的对话他全听在耳中。

    “陛下,臣想求陛下一道旨意。”

    朱厚照听到声音侧身,“先生请说。”

    “臣想恳求陛下,便是阁臣换了人,也不要让李阁老、谢阁老致仕。”

    “那让他们去干吗?”

    “陛下,希贤公不正是您派到山东去的吗?”

    这话一说就比较明显了。

    不过当时那件事,办得很不容易。

    而且若不是刘健那种人,即便皇帝想留他,人家自己也会觉得挂不住面子,推辞不受。

    王鏊继续说:“这一次……两位阁老确实魄力不足,缺少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但李宾之,谢于乔,这都是一时的贤臣。若是让这样的人,回乡养老,那是陛下的损失。”

    朱厚照没有立即回答,

    说起来,谢迁和王鏊还是同科,他们之间也算互相欣赏了。

    “不知谁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

    “陛下,不是有一个顾人仪吗?”

    “他就是四川宜宾县的一个知县。”

    “可升他为顺天府尹,由他推行分田。如此,顺天府几十万的百姓,陛下可无忧矣。”

    这是个办法,不过顾人仪一边上奏疏弹劾阁老,一边又在京师之中大议阁臣是非。升了他,可不是一个知府那么简单……

    简单的说,真要如此那内阁两位就怎样也干不了了。

    不过朱厚照也不是犹犹豫豫不敢做决定的性格。

    他负着手在殿前略作踱步,继而命令,“靳贵,拟旨。”

    “是!”

    王鏊又说:“年前,陛下也让臣在浙江、福建举荐一二贤臣。此次可一并升为知府。”

    北直隶地区,除了顺天府、保定府,还有河间府、真定府、顺德府等六府,延庆州和保安州两州。

    “好!就依先生所言,分田之事非同小可,既如此,一并换了!”

    靳贵略有激动,皇帝做事不能说稳妥,因为也有激进的时候,但也不能说每次都很解气,总归还是有考虑大局的时候。

    这次一次性北直隶所有知府,算是一个比较振奋人心的动作了。

    换句话说,分田之事是势在必行,无人能挡!

第444章 守望

    当晚的大朝会之后,英国公张懋也陷入了尴尬之中,他本来地位超然,掌着中军都督府,可以说是‘握兵柄者三十年’,宠冠勋臣。

    结果那么一句‘臣的田都是买的,不是占的’给他搞的里外不是人。

    其实不光他难受,还有定国公徐光祚、保国公朱晖以及成国公朱辅,都不很舒服。

    这个时候公爵的还有一位,便是魏国公徐俌,不过魏国公掌南京都督府事,守备南京,离京师的这场风波倒是远的很。

    而除了公爵,京师里还有各种侯爷、伯爷……

    没有这些个数量,勋臣也不至于占了一百多万亩的田。

    “英国公,眼下要如何?”

    这四个人里头,除了张懋年纪很大,保国公朱晖也六十了,倒是定国公和成国公还相对年轻。

    不过保国公朱晖是空活这么大的年纪。他在弘治年间奉命出征,就干过畏敌不前、虚报战果的事情。

    只不过弘治皇帝对待这些人一向优容。即便有大臣揭露,他也是糊弄了事。

    眼下已是正德二年,皇帝的性格越来越鲜明,保国公一方面是年纪大、一方面是知道天变了,所以平时对于朝政以躲为主,基本上从一个勋臣退化成了大地主。

    这次事件,他也最为担忧。

    只可惜,这会儿似乎英国公也说不出话来。

    保国公只得继续说:“……当时听陛下的意思,似乎也没说要我们退田。事后我又去打听,内阁、司礼监和锦衣卫,没有人在查我们田契买卖的事情。陛下……或许并无意要追究?”

    这些事情英国公当然也知道。

    “可外面那些臣子呢?他们那样议论朝政,却无一人阻止,陛下是乐见其成了。也怪我,当时只说了一百亩,若说五百亩或许会好些。可我们自己都知道,摊子大了,吃饭的嘴多,陛下贪墨管得紧,田土也管的紧,特别俸禄更没咱们的份儿,你说这……唉。”

    保国公着急,“英国公,这时候您可不能叹气啊。”

    “那能怎么办?”英国公有些犯愁,“眼下还好,万一等到哪一座侯府、伯府去给陛下献上一万亩田,那我们才难受。”

    “谁家都不容易。”定国公徐光祚说,“况且,固安县的刁民闹事,总不至于罚到我们的头上,这理不是这么个讲法。”

    但英国公担心是皇帝没在讲理,而在讲交情。

    也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八个字,虽说把这种民乱说成是皇室的大难也牵强了些。

    “我们,还是等等看。”英国公最后说:“陛下明旨仅是退皇庄和中官的庄田。其他的么,就像保国公所言,连查都没有查。再说,我们自己去退田,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对吧?本来皇帝不知道你有那么多田亩,结果自己交代出去,万一皇帝追究,可不就是个笑话。

    不过这是另外一种担心。

    主要的原因还是舍不得,

    他们这些田产都是祖上积下来的,作为后世子孙,本身就有守家财的职责。

    尤其是保国公朱晖,他那么大岁数,本来对于自己的官位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要求,就指着这些地让生活过得舒坦些。已经没了权,再没了钱,那这国公爷当得有什么意思?

    反正,圣旨又没有严令他们退田。

    英国公还担心其他人万一真去圣上面前退田,到时候显得他们这些人难看,他连这个担心也没有,他就是害怕皇帝是不是藏了什么心思,所以才过来求得一份安心。

    其实朱厚照压根没想过通过‘挤兑’这种方式就让这些人因为恐惧或是不好意思,而献出家财。

    那太幼稚了。

    他主要是利用这些衬显自己的道德地位。

    而真正的杀招,在于任命顾人仪这样的知府。

    以他的政治敏感度当然知道,一旦顾人仪这种臣子在这种档口、走到顺天知府这个位置上,那就是不死不休。

    但朱厚照只能这样做,河北农民大起义就在这几年。说实话,当初顾人仪的奏疏还是让他有些震撼,他只知道民牧害民不浅。后来一想,如果退出民牧老百姓还是活得那么惨,那么这种人地矛盾得突出到什么地步?

    中国的老百姓,但凡有稀粥喝都不会杀官造反。

    而对于顾人仪来说,天子的心意他摸清楚了。老百姓的困难,他也看清楚了。他当然会不死不休。

    皇上的田都退了,你们他妈的凭什么不退田?

    正儿八经买的,那没话说,可要都是正儿八经买的,北直隶现在应该是乐土,而不该是人间炼狱。

    宫里的旨意倒也快的。

    皇帝这边说,那边就有人去传。

    王鏊也告辞出去了,但他不是回家,而是去内阁。

    当初,刘健愿意去山东,那是几番操作、再加上刘健本身也有刘木头的称号,愿意践行做官为民之心才得以促成

    实际上一般内阁的首揆不太可能再去一省当个布政使,这和面子有些关系,更主要其实也是政治。

    但凡有一点史观的人都清楚,出仕为官啊,往上走确实难,但更难的是往下走。

    千百年来,当大官的人很多,但好好落地的人,极少。

    就像此时,内阁阁老这种能量的人,要打倒他会有很大的风险,相当于是摸老虎屁股,所以一旦他真的出现颓势,那就要打到底。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不把他弄死,留个半死在那儿,万一立个什么功,或是皇帝消气了,再把他弄回来当阁老,作为他的对手,伱说闹心不闹心?

    这个道理,刘健、李东阳这种人自然都明白。所以要退,就退回老家。

    那种时候政治对手一般会顾及一些自己的名声,再加上你显得无害,老得不能动了,反而安全些。

    对于刘健来说,他还好,因为他身后是李东阳和谢迁,这两个人不会天天罗织罪名陷害他。

    可李东阳和谢迁就没那么好运了。兵部尚书王炳明里暗里的推动一些事情,他们能不知道?

    包括这次争银子,双方之间有些矛盾,如果他们退而不休,王炳就会如鲠在喉。

    所以他们倒没想过走刘健的老路,

    直到王鏊表达这个意思。

    两个人都沉默了。

    王鏊也不客气,他与谢迁本就是好友,继续劝说,“我听闻山东今年的税赋是涨了的,希贤公我也见了,倒比往年显得更加精神些,与之交谈,多是农桑之事。陛下至今也觉得,当初这份安排颇为巧妙,甚至有几分自得。千百年后,这份君臣之义也是一段佳话。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好,怎么你们两位都沉默了?”

    谢迁回道:“济之,不管是我还是宾之,当官多大从不是我们的追求。”

    “这我当然知道,我也相信。”

    李东阳则问:“济之要入阁了吧?”

    王鏊一愣,“此事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这还有什么好看的。

    当初要不是去浙闽任什么总督。王鏊肯定在正德元年就入阁了。

    现在拖上一段时间,等他们二人离开,朝堂之上,谁还能排在他的前头?

    顾礼卿么?

    他资历还太浅。

    杨廷和?那也没排到呢。

    “若是有济之在,我们两人的这条老命,倒也还保得住。”

    他这么一说,王鏊马上就听明白了,他说了另外一层意思,“陛下不允许的事,谁也办不成。”

    李东阳点头,然后笑了笑,“其实,陛下确是个厚道人。”

    王鏊的意思,皇帝把你们下到那个位置,目的就达到了,不会再允许有人动你们。

    因为真想置你们于死地,何必分两步走?先走一步,然后让人去构陷?哪里要那么麻烦,一步就到位了。

    “不过济之,我确实也老了,于乔或许要再辛苦辛苦。”

    “不急,至少答应陛下的这两件事要先做完。”

    王鏊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只得起身拱手,“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只有一个山东得了希贤公。还请两位为了万千生民慎做考虑!这次的事情也是,陛下不是圈田,而是分田,分给百姓,有些愚人不懂,但两位难道不知陛下的良苦用心?

    弘治年间的时候,孝庙于外戚多有照护,当中也有侵占民田等事,当初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极力上疏要孝庙下令,还田于民?现如今今上不必我等相劝,主动做此事,便是勋臣、官员之田不愿意退,陛下也是考虑百姓要紧,立马退了宫中庄田。我以为,若是陛下要再增几处皇庄,内阁和朝中大臣才该冒死力谏。”

    李东阳叹气,“只是怕有些急了,万一闹得动荡不安呢?”

    “百姓之生死,本就是急事。况且,就是急了又能如何?朝中大臣支持,军中整训有精锐,那便稳如泰山。什么叫动荡不安?内阁在这件事上若是反对陛下,才会加剧不安。因而,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该支持陛下才对。”

    分田这种事的确敏感,眼下圣旨还是分皇庄,所以问题不大。

    后边儿那些个知府把一些文官、勋臣、大户的田都拿出来晾晒,那局势就难说了。

    但事情办到这里,就是死也不能停,一停,这件事永远办不成了。因为下次像顾人仪这样的人可能就不会提着脑袋去拼命了。

    因为你皇帝放弃过、妥协过、害怕过。

第445章 万金账

    一直没能捞着机会见皇帝的梅可甲,终于在诸多大臣轮着见完皇帝之后等来了时机。

    他们有着翁婿的关系,但出了后宫,那还是君臣。

    在弘治年间,皇帝对于自己老丈人一家非常的大方,包括宪宗皇帝在内,基本都会给他们封个伯或是侯什么的。

    到朱厚照这里,他还没什么动作。

    不仅是怀笑、怀颜两位贵人,就是夏皇后的父亲,也没能坐上爵位。

    主要是朱厚照在有些勋臣眼里还是有些严厉,已经这样了,转过头又对自己人大加赏赐,那实在是有些偏私了。

    永寿宫的两个人回到梅府探亲已经回宫,梅可甲也见到了自己那两个女儿。如今肚子已经隆起,随侍的两位医生都说现在状态稳定得很,大约在夏秋之际就要添喜。

    这种消息让梅可甲也是分外的欣喜,而且,五百万两海贸的银子交了出去,他去年的担子算是卸下了,在返回浙江之前,都可以好好的放松一下。

    皇帝虽然心里头有事情,不过与梅可甲谈不上,只是问了些海贸的事情。

    翁婿、君臣相得,闲话也就多了些。朱厚照自己心里的一些隐忧,也会敞开了和他说。

    “到海外做生意,会接触些西洋人,而且这两年来看,海贸的金额会呈逐步上升的趋势。这样有个几年,大明就会变得很依赖这笔银两收入了。主要是……市舶之利也确实巨大。所以这太大了,也有它的坏处。”

    “陛下是指近来朝中的相争?”

    朱厚照笑了,“哪是啊,那顶多算是个小麻烦。朕的意思是,这笔银两的规模太大,大朝廷都很依赖,但我们却无一人真的了解和我们做生意的是什么人,万一他们那边出了事,连累着我们怎么办?梅卿,你就不觉得肩上的责任太重?”

    梅可甲不可置否。

    他原本是个健康的中年人,这几年过来白发显著的多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为陛下效力,已经是梅家几代以来最大的荣耀了。”

    “这朕相信,但咱们的船一出海,其实很多就不在你的掌控范围之内了,也不在朕的掌控范围之内。说的直白些,人家知道你这几年都赚得多,仔细的了解了你的底细,然后压价卖你、或者再有其他人眼红咱们这一船一船的银子怎么办?”

    梅可甲似乎也有此体会,“还好陛下已经有了先见之名,王参政不是也在训练水师,扩充队伍?”

    他说的是王守仁。

    但皇帝自己都笑了,“是啊,一年八艘船。反正这是你我君臣之间的闲话,出去不要说。其实朕这心里还是担心着。北边的鞑靼年年犯边,复套的银子还有人争,将来这水师的银子怕是更难有出处。”

    其实大明朝上下没有多少人关心这个水师。

    虽然花了点银子,但毕竟与整体比起来不多,而且都是从内帑中出,不从国库中出,大臣们也不至于和他这个皇帝过不去到这个程度。

    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这笔银子,太关键了。万一哪一年出点什么事,大明朝就得停摆一年,这一年就只能靠老老实实种地。

    换句话说,他这个穿越者搞来搞去又他妈得搞成看洋人脸色了。

    再有,现在他还在还好,后世之君的海洋政策还不知道搞成什么模样呢。

    “……既是说到此处,还有一个情况,微臣……想同陛下禀报。”

    朱厚照收回飘荡的思绪,说道:“你讲。”

    “便是,海贸是否允许宗亲勋臣参与?”

    “有人找到你?”皇帝立马便猜到了。

    “臣,不敢妄作决断。只是就如陛下所说,海上风高浪急,变幻莫测,万一哪一位亏了银子,臣也难以交代。”

    “那他们也要担心的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朱厚照似乎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呢喃着像是在对梅可甲说,也像是自言自语,“梅卿,你说怎么才能叫他们也能认识到这个风险,并真的担心呢?开海之策又怎么才能世世代代的做下去?”

    话到此处,终于有一道亮光在脑海里闪过。

    有了,

    利益共同体啊!

    朱厚照略显激动的站了起来。

    梅可甲则有些奇怪的看着皇帝来回这么急急的走了两圈,“陛下……?”

    “梅卿说得很对,这么赚钱的事,朝廷就是下再多的严令,也一样禁不住,便是一个私盐,千百年来,哪个朝代真正的禁绝过,可朝廷可不可以不禁?”

    水师的队伍不够壮大,上上下下就他一个人担心这点,因为这里的银子都归他啊!

    那如果宗亲、勋臣、朝中大臣,都从这里分银子呢?

    反正那么多银子说是他这个皇帝的,其实他没给自己花过钱,兜兜转转又拨下去了呀!所以分分也不改变什么。

    再有,作为后世人,他当然知道为什么海盗民族在全世界烧杀抢掠,他不是他们喜欢杀人,是做生意有利益在其中!

    这和咱们农耕文明不一样。

    所以真的要改变大明的‘气质’,让它有动力去积极的参与到大航海时代,银子其实比圣旨更加有用。

    “朕明白了!”

    朱厚照有些许欣喜,并对梅可甲说:“梅卿,你今日是立了大功!”

    梅可甲懵懵的,“臣惶恐,不知臣功在何处?”

    这个问题直接被忽略,朱厚照问他:“你原先做生意,有没有那样一种概念,就是……众人根据出力的不同,获得不同的收益?”

    梅可甲答得非常顺畅,“陛下说的那个东西,名为万金账。”

    “万金账?具体说说。”

    “其实也简单,最初臣在陕西行商时,便学过旁人用过这种法子。主要是刚做生意,本钱不够。于是便想着几个朋友一起出资,具体金额记在一个红心布皮的账本里,这便称为万金账,若是亏了钱,那么一起亏,若是赚了钱,就是按当初的比例分割利银,也称为‘破账’。”

    朱厚照算是又上了一堂课,心里想着:这么说,明朝时我们就有股份制这个概念。

    其实中国人是聪明的,什么纸币、银行、包括这个万金账,初始的一些金融玩法,中国人都想得到。

    只不过商业氛围不浓,所以失去了继续发展的动能,于是我们经常感觉,有很多现代东西都能在我们的历史上找到源头。

    可最终通常不是我们结出果实。

    “陛下是要在海贸之事中,也制一本万金账?”

    “不错,你觉得如何?”

    “这样一来,朝廷的收益就要被分走了。而且,之所以有万金账,便是因为本钱不足,可眼下梅记并无这样的问题。”

    “梅记是不缺银子,可百姓们缺田。”

    与其让这帮蛀虫天天压榨老百姓,倒不如把他们的利益转到海外。

    到那个时候,估摸着到处都是叫嚣要开海的人,

    万一哪个海外国家对我们做出些‘不友好’的举动,影响了我们的海贸利益。那吵着要建设大明水师的,都轮不到他这个皇帝。

    吃独食,果然不好。

    朱厚照心中定好计策,对左右吩咐,“宣王先生入宫。”

    这件事,他得找人商议一番。

    正好趁着这个时间,他自己也好好想想。

    梅可甲看皇帝坐回御案,便说:“陛下,那微臣这便告退?”

    “不,你留下。这件事,最重要的便是你了。”

    朱厚照倒不是开玩笑,具体的执行还是要看梅可甲。

    又或者……该升升他的官了,否则一个六品的官身怎么去和那些勋贵宗亲协调。

    时间过了不久,王鏊迈着步子走进乾清宫。

    “微臣参见陛下。”

    “免礼,搬凳子给先生。”

    朱厚照从御案后面出来,面带笑容,“有个喜讯要和先生分享。”

    王鏊看了看梅可甲,下意识的往别的方向去猜,“可是陛下添了皇嗣?不对,应当也没……”

    “哈哈哈。”朱厚照忍俊不禁,“朕的岳丈在这儿,倒叫先生误会了。但也与岳丈有些关系,便是他所提的一个叫万金账的东西。”

    “臣愚钝,不知这是何物?”

    朱厚照自然解释一番。

    王鏊一听,也觉得思路开阔了,“陛下的意思,是叫天下宗亲、勋臣、臣子都分食海贸之利。”

    “不错。其实朕不许他们分,他们便不分了吗?”

    这……王鏊心说,也不要讲得这么直白。

    “臣一时倒也没想到哪里不行……”

    “朕觉得是不是这样,譬如今年三地市舶收入500万两银子,按照一亩田的市价,不论是谁,愿意拿出多少地,都可以折算成银两,再获得一个比例。明年梅记的盈利,朕与他们一起按比例分。但这并非强制,主要以自愿为主。”

    至于田价本身,它上下浮动很大,大致在10两到100两之间,毕竟田也分好坏。

    所以如果要有两百多万亩的田,实际上500万这个盘子是不够分的。不过也不必担心,因为是自愿,这些人也不会把家底儿都拿出来折银。

    王鏊叹道:“陛下,这是为了百姓在赎田了!”

    “也是在先生来之前想的。北直隶庄田之事,查也要查,赎也要赎,恩威并济,双管齐下,这样也总比都寄希望于那八个知府要强。”

    王鏊能感受到皇帝的良苦用心,他主动请缨,“臣愿为陛下奔走,先去探探口风。”

    朱厚照欣然应允,“好,那就烦先生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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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6章 分田

    望着王鏊的背影。

    朱厚照忽然觉得,是该让他这位老师入阁了。

    这君臣之间的沟通,比之和李东阳、谢迁他们要好上不少。

    而且到正德二年了,接下来他新的想法只会越来越多,与其最后和李、刘二人闹得个不可开交,耗费精力,不如在相互之间关系还可以的时候提前终结,也好保留一份情面。

    “陛下,不知需要臣做些什么?”

    朱厚照想了想,“得请梅卿去吹吹牛。”

    “吹牛?”

    “去年是梅记解送京师是两百四十万两白银,今年是五百万两,到了明年,应当是增长的吧?只有增长,同样的比例,才能分得更多的银子。”

    “若是一切正常,八百万两银子应当可以达到。”

    “说什么八百万两,就说一千万两。”

    朱厚照眼睛都不眨的。

    至于那八个知府,他也还是会支持。

    双管齐下,自然是那边紧逼着,这边利诱着,如此才有效果。

    宫里的圣旨已经出去了。

    顾人仪也在四川会馆接到了旨意,这么个节骨眼,圣意要他到顺天府当府尹,什么用意还用想么?

    这京师啊,大朝会已经没什么人关心了,似乎都在围绕着这件事在观望、看戏。

    “当初带你来京师,就知道你回不去了,只是没想到竟是顺天府尹。”费宏心情有些复杂,他自然是希望顾人仪能把事情做好。

    只是这件事情太难,他又怕顾人仪出什么事情。

    不过对于顾人仪这样的人来说,他倒不会考虑那么多个人前途与安危。

    “中丞提拔重用之恩,属下时刻铭记于心。属下便在顺天府,等着中丞回京。”

    “本官已经官至巡抚,能署理好一省三百余万之民,就已经是莫大的功德,回京与否,本不奢求,你也不必思虑过多。只可惜,你在顺天府,本官总是鞭长莫及了。只能说一句,务必珍重。”

    简单的一个离别,确弄出了点生离死别的感觉。

    便是因为顾人仪这一任府尹的职责重大,其实顺天府尹掌着京畿刑名钱谷诸多事务,但眼下对他而言就是一件事,分好田地,追查源头。

    顺天府尹的品级其实比一边的知府要高到两级左右,所以这次顾人仪的提拔是飞速。但他那一封奏疏上的对了,这便与其他人很不一样。

    明朝很多文臣都是这样,清名一有,升官儿特别容易。

    似嘉靖年间的张璁,正德十六年他上疏支持嘉靖皇帝大礼议,当时他刚刚科考结束,仅捞到一个观政礼部的机会,可到了嘉靖六年都已经是掌管都察院成为九卿了。

    但这种升迁,对于本人来说是责任重大。

    顺天府下辖四个州,合计二十三个县,四州即为通州、涿州、霸州、蓟州,这四州下设12个县,还有些县归顺天府直领,主要有宛平县、大兴县等11个县。

    除了京城之内,顺天府在四周各县有人口二百四十余万,有可耕地大约在10余万顷,也就是一千多万亩。也就是说,顺天府四五成的耕地被设为皇庄。所以才一直说,北直隶地区是土地兼并异常严重的地区。

    不过具体是不是10余万顷,这其实是笔糊涂账。

    朱元璋建国时,全国有可耕地800多万顷,到了弘治年间,这个数字下降为400多万顷。

    人口增长,应当开垦土地才对,结果是大幅下降。这很明显是被隐匿去了。

    其实即便一千多万亩地全分给这200多万人,平均每人也就四五亩地。

    而养活一个人,基本就要四五亩地的粮食产量才够。

    所以古时就时常有人说,丰年百姓刚刚够饱腹,一旦遇到灾荒之年,那必定是饿肚子,要死人的。

    形势严峻。

    容不得顾人仪一直在这里与费宏感伤离别。

    固安县其实就在顺天府治下,那里的民乱是不必他管,但那里的皇庄需要他分。

    这件事可没那么容易,说不准今年都要忙活一整年。

    首先是宫里司礼监来了人,锦衣卫也来了人,厂卫本就是皇帝意志的延伸,皇帝贪财,他们就给皇帝敛银子,现在皇帝要把皇庄的田分了,他们自然也是遵旨办事。

    不过顾人仪对厂卫的印象不好,所以这分田之事,他要亲自关心。

    不然分给老百姓的田,且不知会不会被锦衣卫、东厂里的人自己私吞了。

    为此,他叫来自己信任的几个好友,由他这个顺天府尹推荐,任职下面的知县。

    便是如此,顾人仪自己也不偷懒,他亲临田埂,按照司礼监提供的田契亩数,现场框出范围,然后重新登记造册。

    这事情说起来无非就是那些步骤,但从准备开始到真的落地,所需注意的细节很多,疏忽一点也容易落到分田人的手中。

    除了他这里,其余七个知府都差不多是这样。

    也因为官府在正儿八经的推这件事情,固安县的民乱最终没掀起什么风浪,说实在话在吃人的社会里,哪个县闹点儿什么事都算是正常的。

    现在分田令摧毁了他们的根基,所以这些人是越抓越少。也必定不会像明末那样,流民的队伍越滚越大。

    二十三个县,一个一个县来吧……

    几日之后,

    顾人仪先率领人手至大兴县,大兴县有皇庄八处,合起来也要有六千多亩地。就是这分给谁,是个麻烦事——贫困生怎么认定啊?怎么防止造假?

    顾人仪到了之后采取了一个简单粗暴的办法:家里饿死过人的先分。

    这件事不太好瞒,乡里乡亲的,很容易被揭露。

    并且按照丁口数来分,每人三亩地。

    先分,如果有多余,那么各家再分个半亩地什么的。

    官府的人在顾人仪的亲自率领下奔赴大兴县的张集村。

    北方的平原乡间在春天的早晨有种雾蒙蒙的感觉,路边一些野草的脑袋上还有没来得及散去的露水。

    走到村子里边儿,很多房屋都显得破败,抬眼望去,要么是几片破瓦搭起来,要么就是窗户破个洞也没修。

    几家几乎的房子落在一起,墙倒屋塔的,没有半分朝气。

    而即便时辰还早,也能看到有身材干瘦的老人家扛着锄头在房前屋后锄地。

    有一家模样让顾人仪情绪翻涌,便是一个垂髫稚儿趴在一块圆润的大石头上蘸水写字,一个妇人,应是她的母亲在淘米。

    很少很少的一把米。

    一个成年人的手掌都装不下。

    要是煮成一锅三人喝的粥,那和水也没多大区别。

    民生之苦,已苦不堪言。

    至于篱笆院落里的第三人,应是那孩子的父亲在捆柴禾,大约是准备背到集市上卖钱吧。

    这三人都是面如菜色,妇人更是瘦得颧骨突出,嘴唇也干巴巴的。

    看到官府的人,他们都颇为紧张。妇人急忙过去搀着孩子往屋里躲。

    “不要害怕,这是顺天府来的大官。”村里的里正这样介绍,“来分田的。”

    来的路上,里正与顾人仪说过这一家,年前,这一户的家主也就是孩子的爷爷去世了,倒也不是真的单纯饿死的,只是饿得慌了,吃了很多树叶子,结果身体不好闹了病,又没钱抓药,只能等死。

    而且这三口之家过得也很艰辛。

    遇到这种情况,顾人仪也定主意:可以分。

    至于男子则颇有几分惊恐,颤音说:“分谁家的田?!”

    顾人仪知道他会错意了,“分天子的田,你家有三口人,原先还剩两亩四分田,这次要分给你们六亩六分田。有九亩田,日子能好过些。”

    这话说出来,老实的农夫都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天子的田……怎么会分给我们?”

    其实顺天府尹也不算小官了,哪里会落到和农户直接对话的地步?实在是之前那种惨状,顾人仪看得心中难受。若是不正儿八经的为了他们做点什么,他坐在衙门里也是犯堵。

    现在看下来,他更是觉得这件事马虎不得。

    皇帝如此大力的提拔重用他,天下的百姓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一个机会,他顾人仪怎么敢马虎!一马虎就是人的性命为代价啊!

    一个大男子,此时看到老百姓这般模样,有些忍不住要落泪。天子要给他们分田,他们都不敢相信。

    “……真的分吗?是分给我们吗?要不要钱的?”屋里的妇人走了出来,问了这么一句。

    “你一个妇道人家管那么多干什么?回去!”

    “不妨事。”顾人仪使劲张目,忍着泪水,说:“这些地,都不要钱,都是直接划给你们,并且重新制定田契,官府与你们签字画押,而且要做得快,这样今年的春耕你们还来得及,熬过这几个月,地里有了收成,下半年就不会这样苦了。”

    男子还是带着些防备,他干脆下来,“敢问官老爷…天子,为什么要给我们分田?”

    “天子是所有子民的君父,他看不下去自己的孩儿受苦,所以派我们前来给你们分田。”

    这话,也不知这男子听懂没听懂,反正他还是愣愣的。

    顾人仪也看不了他瘦到包皮的面容了,“解释一百遍不如做一遍。还是分田吧,拿到田契,百姓们就该信了。”

    这时候倒是他边上一个人走过来,

    “大兴县内的八处皇庄只有一处在这里,也就1200亩,还算是大的,这样一家分六七亩地,后面只怕会不够分。”

    顾人仪没什么表情,“没事,先分。不够了咱们再查其他的庄田,一样一样做。”

    这件事,他能有命做到五成就五成,三成就三成,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哪怕仅仅是五成,也是几十万百姓的性命,北直隶多多少少也能恢复一点人烟。

    “……可其他的庄田,圣旨并未提及。”

    “我自有主意。先不多说,分田为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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