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稍迟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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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 田间、撞墙
宪宗末年就开始的庄田之害,一个大朝会的功夫就有了进展。
流言现在还是满天飞,但朱厚照不是只会玩弄这些花招的人,实实在在的事情要赶快做下去,赶不上春耕就是人祸了。
当初为了管理皇庄,宫中派去了许多小太监,或是庄头,或是小校,这些人没少干缺德事,好在他们是宫里完全掌握的。
所以不论是田,还是田上的人,皇庄、中官庄田目前都没什么阻碍。
尽管老百姓对文官和勋臣有些背后指摘,但迄今为止没有明确的圣旨要求如何如何,主体上还是以分宫里的田为主。
这样事情办得倒是不算很难。
只是各级官员,不管是外庭还是内廷,都有伸手的可能。
分田具体怎么分,朱厚照不要关心太细,但监管这一条,他还是要抓的紧的。
不然总是不放心。
不是说不信任顾人仪这些新任知府,关键是他们也只是一个人两只眼,有的时候也顾不上。
另外,如果专门派出钦差巡查此事,那毕竟不一样。
上上下下的官员可以为难顾人仪,但为难不了钦差。
略作思量之后,他下旨以侍从室谢丕、锦衣卫副使韩子仁以及翰林院编修景旸为巡查钦差,专门负责此事。
而且把谢丕列为主,韩子仁、景旸为副。
景旸是正德元年加科而来的进士,位列第一甲第二名。
当时科举授官略作改动,但不包含名次很高的这些,所以他仍然是到翰林院。这次想到他,也是因为景旸自有廉、俭之名。
至于选谢丕,
一是因为他出身侍从室,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侍从室出去的人是最没必要行一些作奸犯科之事的,一条康庄大道摆着,何必呢?
第二,他是谢阁老的次子。谢阁老在朝中几十年,不知道认识了多少人,大大小小的官员怎样也要卖谢迁一点面子,更加不敢在暗地里做什么动作。
你欺负得了小子不懂人情世故,难道不怕人精一般的老子找上门?
当然,谢丕本身家学深厚,至今也没见过他在生活上有过什么贪财好色这样不好的事情。
即便他有些嫩,毕竟还有韩子仁。
再加上一个现在刚刚进到官员队伍里来,还谨小慎微的景旸。
朱厚照相信,这几人大抵搞不出什么更夸张的贪腐案,最多也就是没发现什么问题。
不管如何,反正这个巡查钦差是出去了,
只要出去,那么所有相关的官员做事就会有一个顾忌。
三月的京师已经有了暖意,阳光洒下,官道两旁的树枝都已冒了芽,他们这行人走官道、过溪水,沿着土路走进乡野之间。
一路上,看到好几个老农背个竹篓,穿着草鞋走在路上。田里面,还有人腰间挂个葫芦,忙活一会儿累了,便打开来喝上几口。
景旸是江西人士,他从小见的都是连绵的小土山,倒很少见过像北方这么大片的沃野,只不过这似乎充满希望的田野里,到处都是难以果腹的老百姓。
“……皇庄的田,中官的田眼下都在分了,其他的田便都不提了吗?”
韩子仁和景旸都在看谢丕。
当日侍从室的人总该知道是什么情况。
谢丕头戴黑色的帽子,身穿蓝色的圆领官袍,他脸皮有些细嫩,也有些腼腆,说:“圣意高深难测,不过想来也是要分的。”
虽说赎田也是个法子。
但都察院和各路科道言官不停地在上奏疏,整个朝堂现在是异常紧张,许多低等级的官员或是为了自己的清名,或是为了迎合上意,总之就是在弹劾。
这种众怒,不会是内阁惹的,也不会是北直隶这些官员惹的,基本上还是皇帝的引导。
换句话说,即便有赎田的办法出来,也还是要逼着北直隶的大地主交田。
只是看有没有笨人了。
韩子仁在山东当过知县,他对其中的事情了解更多,“我也是觉得要分。虽说陛下现在还没追究太深,但怎么能不追究的太深?只要分田这件事做下去,不可避免的会撞上一堵墙。”
景旸问:“什么墙?”
“不够分。”
韩子仁嘴唇一抿,吐出这三个字。
除去皇庄和中官的庄田,剩余的官庄还剩两万余顷,那么多人口,即便已经降到每人3亩地,必定还是不够分。
“到时候分田之事进行一半,不够分了怎么办?”韩子仁沉思说:“陛下决然不会想不到这个问题,必定已经是想到。然后以势来推事。”
有的时候,以圣旨推事不一定特别好使。尤其碰上这种涉及土地的事。但如果是以势,那就不一定。皇帝骑虎难下能怎么办,那当然是硬着头皮也要下。
这样聊着,他们很快也到了大兴县。
顾人仪最先从这里开始分田,
钦差自然也只能先到这里看。
顾人仪此刻正站在田间地头,微风吹得衣袂卷动,也吹得他青丝翻飞,在他的视线里,是好几个村里头的男子,他们扛着尺,带上根木头,阳光下往地里这么一插,上面一块红布随风飘动,
“张瘸子家就到这儿!”
老百姓度过最初的惶恐不安之后已经开始接受天上掉馅儿饼这件事,而这一接受便不是小事,现在是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全都围了过来。
而那个叫张瘸子的,也不识字,反正就是在村里老秀才的指点下画了押,门牙都掉了一颗,指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做农活多的,而且脸上的黑皮褶皱极多,不过那也可能是因为笑的,就是笑起来有些不太聪明,
“张瘸子,这下不用卖女儿了!”
“不卖了,不卖了,就伺候这块地了。”
……
到了第二天,顾人仪接到了钦差谢丕一行,他们继续到这村庄里监督分田事宜。
甫一见面,略作些介绍,顾人仪就满是忧愁的说,“有一个问题。是当初没想到的、”
谢丕与他并肩,问道:“顾府尊请说。”
顾人仪官帽戴得极正,嘴唇上有一抹黑色的胡须,他为人没什么架子,似乎也没那么卫生讲究……鞋踩得脏了,衣服也不干净,但说话、行事倒是迅速,显得很是干练。
“原先,朝廷只是考虑,老百姓没有土地,失去了立身之本,生活极为困苦。若有了土地,他们就可以自己种粮,不必再卖儿鬻女。实际上,不是这样。”
谢丕三人有些疑惑,“不是这样?这样也不能解百姓之苦?”
“能解,但是只是一部分。百姓……比我们想象得更加困苦。田产本就是命根子,不到一定地步,百姓不会轻易转手,而沦落为无地之农的百姓,毕竟是很困苦了,所以他们中不少人还有欠债。”
三人听了心里都一咯噔。
“如果是这样,他们拿了田,卖了钱,一夜之间又变成无地之人了,这怎么办?朝廷费那么大的力气分的田,还不如发几两银子让他们还债来的简单。”
发银子总不需要发动那么多人。
分田分到最后还是分出那么多无地的老百姓,那这巡查钦差肯定是一道奏疏就上去了。
皇帝一看这个结果,那能满意?
“唉。”韩子仁深深叹息,“让天下的穷人都能有块地、有口饭,这便是天下第一难事。”
“我预备以顺天府尹的名义,颁布禁令,凡是正德二年所分之田,十年之内不许交易买卖。但是……”
其实明以前,也有一些时期是限制土地买卖的。
但还是那句话,法律如果不能执行落地,就是一张擦屁股都嫌硬的纸。明朝还禁止奴隶的。咱还禁黄呢。
关键在于执行。
其实许多法条都可以制定,但不代表制定了就有用,许多事情甚至可以没有法条,就是当政者的一个意志,那也一样管用。
“……但是仅顺天府有这样一条禁令是没有用的,人走政息,一切照旧。”
顾人仪可以被调走。
如果换做皇帝来发布,那么他们这些官员作为执行者还能有办法,毕竟皇帝不能搬走。
“不能卖地,那么那些欠了债的百姓如何还债?”景旸问道。
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
总不能你说你穷,欠了债就有理由不还了,那这也是不对的。
顾人仪沉声作答,“只能慢慢归还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笔银子,分为多年归还,每年只还一部分,这样日子总归可以先过下去。”
日子可以过下去!
“唉。这样就不仅是分田的是,还是诉讼的事,这样还忙得过来么?”韩子仁毕竟有些经验。
分几年归还,肯定还是官府居中和债主协调,否则这些人自己哪里谈得到这样的条件。
“忙不过来……”顾人仪望了望边上土坡下方,欢天喜地分田的百姓,“也要忙。”
还是那句话,事不妨做。
真的分了田,老百姓就要开始翻土了,正好是三月份的时候,土地一整理好,就要赶紧播下麦种。只要气候适宜,等到七八月时就可以收获了。
错过了这一季,就只能再种冬小麦,要再等它熟,那这一年怕是只能吃赈灾粮了。
所以还在分的田里,好些人田头田尾的跑着在丈量,可前两日顾人仪率人已经分好的那些,人家里都已经来人扛着农具翻土了。
诶?众人一看,这落后了呀。老农都知道时节的,知道这个时候正关键,耽搁不得,所以也配合得不得了。
所以尽管仍然带着些疑虑,但事情倒也快。
顾人仪一忙起来,他也就忘记了许多事。
这一片千亩多地,那也是蛮大的,他领着人一家一家的过,把各家主事的人拉过来说清楚,哪边到哪边,一丈的位置都不允许多占。
甚至有些人上午拿到田契,下午就开始干活。
所以说这田野上的景象,就像是一个头雁领着一群雁子,走两步是留下几人,留下的几人分在方片一样的田地里忙活,或是除草、或是翻土,人影稀稀疏疏、来来回回,开始有一种日出而作的忙碌感了。
顾人仪有时候会觉得累,不过朝后面看看也觉得值。
出仕为官者,没有几人真正救得了天下人,但能救一县人、一府人,那也算很厉害了。
某个瞬间,村里跟上的一些妇人抢着给他这个官老爷擦汗,都是穷苦人出身,不讲究那么多,这个官好,他们老百姓就爱护,其他人也不讲废话。
张瘸子家十岁的小女儿最是欢快,从第一家田就开始跟,一直给背着水,小小的身影在泥土路间一不小心还会走不稳,但是也不怕的,爬起来也不掸身上的灰,继续跟着跑。
顾人仪喝了百家的水,叫人给这么围着。
“再努努劲,今天多分个几户,分好了可以耕种,我也好再去下一个村。只是有一点对不住父老乡亲,有些田地虽然也是庄田,但咱分不了,张集村到最后可能也要差个十几户。一些条件还算尚可的人,最是有可能分不到。”
“便是如此小老儿已经很满足了。”
“是啊,差一点就只能差一点了。顾老爷最不该自责,顾老爷是天下第一好官。”
这些话语朴素,甚至也没什么道理,但这些乡农倒是愿意讲。
到了午间吃饭之时,
有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有些害羞,不过到底是鼓着勇气把手中的东西展示给他看。
姑娘扎着小辫儿,额头前还有些散乱,脸上也不少灰尘,就是大大的眼睛像墨色的黑石,尘土下脸色的红晕也被遮挡住了。
“这是什么?”
“鸡蛋。我放了好几天一直舍不得。”
顾人仪看了看鸡蛋,又看了看她,“你吃了吧?或者拿回去给家里的男人吃,分田之后有重农活,累人的很。”
“顾老爷也很累。就收着吧。”
说着就把鸡蛋放在了他的手里,然后转身便走了。
谢丕走了过来,说:“顾府尊,这个不算受贿。”
知道是玩笑话,但顾人仪也只能艰难一笑,并说:“其实老百姓瞧得清楚,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我大明唯有行此仁政,才有可能坐享百代的江山。”
手里的鸡蛋还有些温度。
其实老百姓没没什么好办法,遇到了他,他便是希望。
“谢侍从,在下欲向陛下上疏,再分勋臣、臣子之庄田。”
“这奏疏一直有人上。”
“我要谏言陛下手段更凌厉、决心更彻底!得民心者得天下,现在民心如此,朝局能有什么不稳?又有什么好担忧害怕?!”
自古以来,哪一个盛世是说说笑笑一团和气搞出来的,不杀几个人,有些人还真觉得得罪不起他们了!
===
哈!
还没到家
今天真的鸽了兄弟们。
我感觉这本书也长着呢,不能搞得压力太大,像昨天一大早搞到晚,再码字,感觉要猝死一样。
第448章 冰火两重天
顾人仪不是冲动的性格,但是有些倔,想好的事情,一般人轻易也劝不动。
谢丕与之相处了几天,亲眼见到他在田间地头为了百姓的生计奔波忙碌,心中也升出一种认同感。
所谓相见恨晚,大约便是这种感觉。
眼见左右都劝不住,便说:“义山兄(顾人仪字),朝中此时本就是烫热的锅,你这封奏疏要是这样上去,便立时沸腾了。而若是非上不可,那也让我为你转交。”
谢丕是侍从室的人,可以直接接触到皇帝。
这样奏疏不经通政使司、不过内阁,只皇帝一个人看。
如果说到了皇帝心坎儿,那么自然最好,若是惹得龙颜不悦,至少外庭都不知道,不会影响朝局。
顾人仪脸色极正,一张黑色面皮颇有几分认真,或许是几日没清理,原本一个进士出生的书生官员,现在则有满脸来不及清理的络腮胡,倒像是田地里面走出的大汉了。
听到谢丕的话,他粗重的大手一挥,“不可!我此疏就是为震动二字,若是不经朝堂众人,又成了一封留中之疏,又有什么用?”
其实现在费宏带他入宫,教了他‘独对’,所以谢丕话中是什么道理他是懂的。
无非就是事情重大,即便要奏,也以影响最小为先。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他亲眼目睹数万老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心中已然是焦急万分。
什么从长计议这种话谢丕说得再好他也以为是骗人的,三代以来计议了多少代天下了,有什么用?等到计议议好了又不知又要平添多少白骨。
“义山!”
谢丕急得站了起来,“你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什么只分皇庄和中官的庄田?伱这封奏疏上去,要陛下如何自处?”
顾人仪不避其目光中的锋芒,抬头回道:“汝湖兄(谢丕字),忠臣、圣君哪一个是好当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话说得容易,可天下生民百万!要为他们争一条活路,何其难也!不拼,便没有机会!”
春风吹过这座乡间破败的风亭,风亭一角还有一个写着‘茶’字的旗子飘扬,只不过时间久了,旗子缺了两个边,中间还有几个破洞,满眼望去尽是一股子衰败感。
亭子里黑皮的汉子坐着,白皮的汉子站着,他们相争一番,最后又都是说不出话来。
命数几何,如风飘荡。
不多时,田间的小路上走过来两个身穿灰袍,头戴网巾的青年小官,他们到顾人仪的面前禀报,说:“府尊,这几个乡情况都大致摸了遍,有几块沿着小沱河的田地,都是上好的良田,但分不了,也进不去,不是皇庄。”
顾人仪抬眼撇了一下谢丕,嘴上还问着:“是谁的?”
“不知道。问了几处,应当是上面打了招呼,都不说。”
“瞧,他们的骨头也硬着呢。他们都不怕,我们还怕了他们?”
……
……
京里。
王鏊按照和皇帝商量的结果,登上了英国公府的门。
国公府的院落连檐飞宇,入门是一进,转了弯又是一进,下了台阶踩在假湖中央方方正正的灰石墩上,衣袂之间带上水里生长的红绿花木香,之后才总算到了地方。
英国公落主位,王鏊落偏位,府里的婢子都是拿着上好的嫩茶叶尖儿冲水,这轻轻一抿唇齿之间便尽是茶香了。
英国公双手抄着,对待王鏊他还是客气的。
毕竟是帝师。
“无事不登三宝殿,王部堂可是我这国公府的稀客。”英国公眼神一转,带着笑意,“可是陛下那边……”
“英国公,可知海贸盈利为什么如此丰厚?”
“请部堂赐教。”
“我大明物产丰饶,能工巧匠颇多,便是小小的丝绸,内地作价一匹不过六钱银子,但海外之地则不同,似东洋吕宋,地无他产,一匹丝绸到了那里低则五两银子一匹,价高者有15两银子一匹。江南之地流传的海贸之利,十倍获之,便是这么来的。”
英国公表情复杂,大概是听得震惊,又不敢表现的太过于贪了,“……也能,看出来。部堂总督两省三地市舶司,梅记起运京师五百万两白银,如此,可见一斑了。”
“不过出海之事非同小可,便是不怕风高浪急,总归也要凑足个数千两银子买船买货。在福建,我便见过好几个人共同出资,共同分利,也有人一年便得银万两。”
英国公心头痒痒,“当真?”
王鏊继续说:“我与陛下也论及允不允许宗亲勋臣装船出海之事。按理说,小民可以做海上的生意,那么人人都应该被允许。”
“陛下是如何说?”
王鏊眯着眼睛笑了笑,他先不回答这些。
“便直说了吧,英国公。陛下欲将梅记的盈利分几成出来,譬如今年若有人占了一成的份额,那么这五百万辆便分五十万两。英国公可有兴趣?”
这事头一遭,突然之间提出来,英国公也不能马上辨出好坏,所以倒是略微停顿了下。
现在的皇上虽然年纪小,但脑子比谁都快,忽然之间分他们钱,这事情……
“当然,陛下不是白送。”
“要出银子?”
“不出银子。出田。”
英国公心中一咯噔,原来还是这个心思。
但是田产,那是几代下来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
而且他马上想到,田在那里就是在那里,不会飞到别处去,可要是换出去、到海上,那就不在他的手里了。
生意这件事,他也接触过一些。
说实在话,梅记说盈利500万,那就是500万?中间有没有中饱私囊?会不会是最后剩下来的才给皇上?
如果他们进去那也是一样,自己又没人在里面,什么情况完全凭人家的一张嘴。
所以这海贸的银子看着是让人心痒痒,可到底不如土地让人心里踏实。
“王部堂,可是陛下让你来询问?”
王鏊说:“这你不必管,你愿意便说愿意,不愿意则说不愿意。”
英国公还没那么笨,“若是可以,还是让我再想想。”
他也不敢直接拒绝。
对于王鏊来说也还好,反正他也不止要走这一家。
而且他偏乐观的,
皇帝对于这个选择是自愿原则,但是朝堂上一些人,对于勋臣所占有的土地可是非常不满的。
那些人,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压着他们不上疏。
确实如此。
顾人仪的奏疏都不是最快的。
朱厚照的案头已经摆了好多份告状的奏疏,
毕竟皇帝的心思在这里,很多人就投机这个。
越来越明显的局势,使得好些人开始不安。
“这根本是一个局!从弘治十一年到现在多少次了,每次都是这样。先是暗示、然后软硬兼施。田产换成干股,这又是哪一出?真要这样那咱们岂不是都要看那个梅可甲的脸色?这哪里比得了拿着自己的土地。再说了,生意是有赚有赔,海上的事那更难说,那个所谓的万金账前半句是有钱一起分,还有后半句呢,那叫亏了一起扛啊!我们好好的田地,便是遇到些天灾,那也赔不了多少,实在不行多收些租子,怎样都在自己的手中掌控!”
保国公朱晖满口唾沫星子喷着,那双老手敲的桌子倒是啪啪作响,末了,还很警惕的对说:“英国公,你不会是眼馋了那些海贸的银子,想要答应了吧?”
英国公也很烦,挤兑了一下眼神,很燥郁的说:“哎呀,这不是正在考虑呢嘛。”
“不行!我反正不答应,除非真的有圣旨!陛下金口一开,叫天下勋臣全都如此,那……那我也还要带乾清宫去哭一顿去!”
英国公有些看不上他,这么大年纪还说去哭一顿,真有出息了是。
保国公可以胡乱说,他可不行。
几朝下来,英国公已经是宠冠勋臣,他怎么做,实际上影响了不少人。
“英国公!你不要在这个时候犹犹豫豫,要不咱们一起去见陛下,总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就砍了咱们脑袋!元宵节宫中大宴,陛下待我们还极好嘞。我们又没有做什么有违朝廷法度的事。”
似这样的场景,在京师中也多有发生。
新奇的事物嘛,又和皇帝的心思有关,还和银子、土地有关,那自然是传来传去,两三天的功夫也好些人都知道了。
也因为是新奇事物,所以许多人在观望。梅可甲也叫许多人给请了过去,说什么的都有。
反正三月份总体上是有些混乱和激昂的,田间地头在分地,墙垣高屋之内在拨打算盘,一边是沁人心脾的温暖春风,一边是熬心伤神的炭火炙烤。
但这般局势也不会一直这么拖下去。
红墙之内,一个穿着蓝袍黑靴的小太监弯着腰迈着小碎步快跑,午后的阳光映照着他的影子在地上快速移动。
他从大理石阶梯边上拾阶而上,到尽头是写着乾清宫三个大字的殿宇门口,甫一进门便有里边儿的人出来接过他的东西。
“内阁说是急件儿。”
刘瑾眯着眼,“知道了,退下吧。”
这个老太监脸朝外还是腰挺背直,一脸倨色,一转身已是老肉堆笑,眼带谄媚了。
乾清宫里此时是有人的,也不是旁人,是谈大夫和她的弟子葵儿姑娘。皇帝近来身体小有不适,这季节转换的时候,有时也难以避免。
“陛下……”
“怎的了?”朱厚照抬眼看着刘瑾。
“…本不该在此时说的。但陛下交代过,内阁又是急件儿。”
“别说了,拿过来。”朱厚照翻出手掌。
谈大夫倒也没说话,还是在另一只手上号脉。
刘瑾一瞧,急忙弯腰过来,“那奴婢为陛下打开。”
“陛下,龙体要紧。”
屋子里清脆声音响起,不是谈大夫,也不是其他人。朱厚照定睛一瞧,不是葵儿姑娘又是谁?
可他这么一看,倒是吓得姑娘心一颤。
“民女失言,请陛下恕罪。”
“起来吧。”朱厚照没在意,眼神还是落在了奏疏之上。
其实他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但号脉的谈大夫往皇帝的脸上偏了一下眼神,
“陛下,心中郁郁之气憋得多了,气聚五脏六腑而不散,便是好人也给憋出病来了。”
朱厚照听进去了,他笑得艰难,说了句不着边的话,“谈大夫,果然是神医。”
良久,闭上眼休息的皇帝很平静的说了一句。
“刘瑾,去把这上面提到的人,抓起来。”
==
今晚还有一章。
第449章
皇帝等到了这一封奏疏。
一封让他有理由拿起刀的奏疏。
拿着这个他就好作文章了。
所以即便身体略有不适,但明日早朝照旧。
鸡声破晓,天色欲明。
皇帝昨日进了碗温顺的调理之药,睡下去后倒是沉的,只不过早上醒来感觉有些不利爽,总归是觉得身子骨有些重。
身上大约也没什么力气。
“陛下,要不今日免朝休息下吧?”伺候其更衣的秋云担忧着。
姑娘穿了一身青绿色的裙子,翠翠的,很显得靓丽,朱厚照拉过她温润如玉的小手,脑门贴着手背这样靠了一会儿。
“不,今日要上朝。”
秋云略有幽怨,不过她手上动作还是不停,不管皇帝怎么选择,东西都准备好了。
像此刻选择上朝,那么就把一片儿切好的参片拿过来。
还有……
“陛下,药还是要喝的。”
朱厚照颇为抗拒的摆手,本来就是身体不爽利起个大早,胃口一点都没有,好吃的都不想进,更何况是药。
“一碗温水就好。这药朕实在喝不下。”
秋云大约能体会到皇帝的心情,便说:“那好吧。陛下今日还是午后稍作些休息,到时秋云给你揉揉肩儿。”
“好。”
今天有重要的事情。
大朝会虎头蛇尾是一回事,杨一清、周尚文、亦不剌等人都得回到大同。边防重视,万一这个节骨眼鞑靼人打过来了怎么办?
与这个相比,朝堂上怎么争来争去实在也是个小事了。
至于那些银子,现在顾人仪一封奏疏上来,许多人自顾不暇,手里的土地拿着烫手,退了舍不得,还不知道要怎么用呢。
内阁也没究得太深,所谓的让利于民已经给皇帝做到了更彻底的‘让田于民’。
而且,今年就远征鞑靼的奏议也没有获得皇帝的认可。
基本上,属于折中,所以两边人马还是接受了。
对于朱厚照来说,多一点时间准备,自然就多一分赢下大明与鞑靼决战的希望,哪怕多蓄养一匹战马、多培养一个士兵,那也都是好的。
倒也不必急于立即就兵行险招。
不过想来正德二年是不会安稳的,因为封锁贸易很容易引发战争的。尽管有各种各样的走私,但一旦官方管控这种边界贸易,走私的成本会大幅上升,货物的贸易量也会有所减少。
这对于国家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草原本就物资匮乏,走私的那么点量塞牙缝都不够。
除了过来抢,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这一点,明军上下从执行封锁策略的时候就是清楚的,甚至,就是逼着他们过来的。
还有一点,在紧张的战前准备中,朱厚照计划遣亦不剌和明将马荣为使,联络另外两个万户。
经济手段、政治手段、军事手段,一个都不能少。这样稳中有进的边疆策略是最后皇帝定下的整体基调。
一句话,今年打不打,就看这个达延汗小王子,若是不打,我就继续封锁你、弱化你,若是打,那就奉陪到底。
到这个局势之下,边疆的军事形势其实已经较为主动了。其局面也比几年前单纯的只能防守要好很多。
杨一清、杨尚义、周尚文……
这几人按照早朝的流程觐见皇帝,皇帝再嘱咐几句,随后他们就可以离京了。
这原本也是正常的,只不过今日早朝却分外压抑,明明京里头事情不少,但除了这种‘离京的臣子’所要进行的流程之外,没有什么人出来说话。
皇帝本身也带着些‘咳’声,似乎也把整体的情绪给压了下去。
实际上的原因,众臣全都知道。
顾人仪奏疏之中,一句陛下处处为民,却眼见百姓之疾苦而踌躇不敢进前之语,直接把皇帝也给带上一起骂了。
几年了,满朝的大臣越发惧怕皇帝,几乎没见过谁用这种话语来给皇帝上疏。
且早朝一上,很多人看到皇帝微微带着些咳嗽,脸色也不好,就猜测一定是给气到了。于是心里头怕触到霉头,自然也就沉默的多了。
实际上,也不止顾人仪一封奏疏。
而他们不说话,不代表朱厚照也只讲一声‘无事退朝’便略了过去,都到这个关口了,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这几日来,北直隶行分田之事,朝中上下,京师内外,多有臣子直言上疏,言勋臣文官侵占民田。朕……咳咳。”朱厚照握拳咳了两声,随后继续说:“朕看尤以顾人仪为最烈,原来不过宜宾一个小小的知县,竟然也质问朕,言朕畏惧不前,直把朕比作是色厉胆薄的袁本初。”
话到此处,满堂寂静。
这是不想活了。
朱厚照也略作停顿,他眼神一偏,落在李东阳身上,“李阁老,朕有些不记得了,三国之中,曹操是如何形容袁本初的?”
李东阳第一时间不敢回话,而是说:“陛下圣明天子,岂是那偏居一地为王的袁绍所能比拟。”
“回、话。”朱厚照强调。
李东阳无奈,只得说:“曹操说,袁绍此人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分了皇庄之田,偷得一两句圣君之名,便止步于此,李阁老,伱说朕这是不是见小利而忘命?”
“群臣皆言朕乃明君圣君,可朕确实知道北直隶若仅分皇庄、中官之庄田,会有百姓无立锥之地,但朕迄今没有一封圣旨。谢阁老,你说朕这是不是干大事而惜身?”
李东阳和谢迁两人被点名,没有其他办法,老迈的身体颤颤巍巍跪下。
“陛下天资卓绝,睿识英断,乃是我大明一世之明君!一个宜宾知县,骤而提拔,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因而才有此骇人听闻之语,臣请陛下圣旨,杀此辱及君父、不忠不孝之臣,以儆效尤!”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说的事就是朕干的事,杀了他,事实也不会改变。”
“陛下!”
“咳咳。”朱厚照脸色淡漠,他没有那么多的力气,但情绪积于胸膛,总是忍不住起伏,“带上来。”
刘瑾闻言点头,“是。”
所带的人,就是昨夜连夜抓的。
顾人仪说的情况,朱厚照还是信任的,他在奏疏中说大理寺卿吴角,通政使司副使石维杰,参议秦佑侵占民田百余顷,这件事稍作核实,就可以确认。
三个男人,两胖一瘦就这么被绑进了奉天殿,他们头发散乱,脸上也脏兮兮的,眼睛泛红,脖子间青筋突起,可是受了一回罪了。
而除了他们脚步声,奉天殿里再无别的声音,每个人都低头跪着,好些人在想,御案上堆着的奏疏里,会不会有他们的名字。
“……朕只查了这么三人,地契田产俱为物证,当日英国公跟朕说,府里的田产有的也是买来的。好。英国公世代为贵,倒也有可能。可你大理寺卿吴角,通政使司副使石维杰都是寒门子弟出身,哪里赚的钱买的一万多亩的田地?!咳咳。”
朱厚照声音一大,忍不住咳嗽出声。
刘瑾惊慌,“陛下!”
“请陛下注意龙体!”
“朕好的很!”朱厚照一连几日的郁结终于是忍不住,“顾人仪说朕干大事而惜身,朕,哪里是惜身,朕是想着君臣一场,何必闹得人心惶惶。可朕的臣子们,北直隶各府上来的奏疏,皆言皇庄之地不足分,这些你们看了吗?!
通政使司副使是正四品,大理寺卿更是朝廷的正三品大员,九卿之一,朕今日不得不将其罢免,缚于殿前。朕已经登基两年了,这里站着的官员大部分都是经朕的手提拔,你们变成这样,朕真是痛心疾首,只觉得愧对先帝、愧对祖宗,愧对大明百兆生民!”
朱厚照摇了摇头,略显得无奈,长叹一声说:“带下去吧,把他们关起来,依律判处,不得轻饶!另外,从即日起,朕会亲领侍从室、司礼监和锦衣卫,清查北直隶各处不可分之庄田的户主,查到了谁,谁就要向朝廷解释,你这片田是怎么来的。就是交易,也得有个凭证吧?
朕知道,你们当中多有忠臣,会极力劝说朕,说此举一出便会天下大乱。可民乱已近在眼前,老百姓没了田都要造朝廷的反了,哪里还有粉饰太平的余地?!朕就在紫禁城乾清宫,谁要是造反,领兵打进来,这皇位朕便让给谁!”
若是一个帝王都不能做自己认为对的事,那这皇帝不当也罢。
“奴婢刘瑾,誓死忠于陛下!”
这个马屁精倒是招子放得亮,见得这个机会,立马跪下表忠心。
见他如此,侍从室的靳贵、谢丕两位,内阁的杨一清、帝师王鏊也第一时间表明态度,内阁李、谢二人,六部九卿之中其他重臣也纷纷说出忠心之语。
散朝之后,宫里递出圣旨:浙闽总督王鏊加太子太保衔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参预机务,得赐玉带、麟袍,并复其军机大臣之首,仍领军机事务,兵部尚书王炳以及杨廷和位列其后。
第450章 指肚、驱赶
听了秋云的话,朱厚照午后睡了一会儿。
天气转暖,从窗户漏进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朱厚照躺在垫了软毯的竹椅上,光线照得他一半的脸光亮,光暗界线从脸上到身子,从晌午到傍晚,直到听到一丝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才悠然转醒。
外面是葵儿大夫来了,她在门口的时候见到的秋云,很轻的问:“陛下醒了么?”
秋云摇摇头,抬手搭着她的胳膊往外去走,“还没。难得陛下睡得那么欢实,再等等吧?”
“秋云!”
说话间,屋里传来声音。
本来还放松的两位姑娘,立马抬脚往里走去。
朱厚照睡得舒坦,但刚醒有些不愿睁眼,捏了捏眉心问:“有什么事么?”
“陛下放心,没人递条子。是葵儿大夫来了。”
打眼一瞧,便是见到边上高了秋云一头高的姑娘。
这个年头、这个环境,身高腿长似葵儿这样的确实是少。
“民女,来给陛下号脉。”
朱厚照很配合的翻转手掌,“只是转季之时贪凉,应当没什么,睡一觉过后便觉得舒坦多了。”
大夫不会听生病的人乱讲,葵儿还是很认真的搭脉凝神。再瞧了一眼面色已复红润的皇帝,这才放下心来,“陛下怕热,但最好不要贪凉。风寒之气入体总是不好。也是陛下青春盛年,换了旁人怕是好得不会那么快。”
“这事儿怪我。”秋云长舒一口气,“这天刚转暖,就让陛下退了许多衣裳。”
“没事就好。干嘛抢着领罪?去看看有什么吃的,若是有的话,来一碗热热的羊肉汤。”
身体一好转,这胃口就有了。
“好。奴婢这便去传膳。”
葵儿几番与皇帝接触,即便是如今这般单独相处也不会觉得尴尬,她心思还在皇帝身体上,“看陛下久睡乍醒,要不让民女为陛下松一松神?”
“好。”
于是姑娘走到他的身后,伸出细白修长的手指,在脖子间是捏,在下巴上是揉,到后小脑是轻按,到底是学过,每一处穴位都显得恰到好处,虽是略酸,但指肚细软温暖,像是能舒缓紧张一样,一下子便让他觉得十分享受。
“永寿宫里的那两位,一双手从春到冬总是冰凉冰凉,葵儿大夫是使了什么法子,手上暖得很。”
“那是肝气郁结、气血虚亏所致,民女已给两位贵人开了方子,不过调理尚需时日,过段时间陛下再看,便应当不会了。”
“知道了。倒是辛苦了葵儿姑娘,母后一句话,你便只能一直待在宫里。”
“陛下哪里的话,能伺候两位贵人,是民女与师姐的福气。”
朱厚照略作停顿,因为太舒服了,他在慢慢的感受。
“若是累了便告诉朕。”
葵儿没想到皇帝还顾及到这一茬,“不累的,不费劲儿。”
……
……
皇帝在这边潇洒,宫外可是有些乱了套。
圣旨已下,侍从室、司礼监和锦衣卫要一起探查不可分之庄田,并要庄田主人言明田产的来龙去脉。
这是一石激起了万层浪。
尽管朱厚照不会骤掀大案,也以侍从室为最先,便是觉得若碰到真是属于正常交易买卖,各种凭证全都齐全的,也不要误伤了人家,毕竟完全的均田只是一种理想,人与人的能力大小有差异,有些人家家产就是越做越大。
不过在根本谈不上有有效的法律制度、且官民天生不平等的社会环境之下,实际上不属于正规买卖的田产兼并极多。
这边动了人手去查,出了京师、到了宛平县县衙那便走不动了,一个县的情况岂是那么容易理清?
“桩桩件件这么多事情,不是每件事都说得清楚,也不是没亩田都来得及说清楚,可事情不能拖着不办,这要怎么办?”锦衣卫的毛语文略急。
但靳贵还是按着他,“毛指挥使不必着急,遇上说得都是漏洞的,自然还请锦衣卫抓人归案。”
说话间,进来一个锦衣卫套在毛语文的耳朵边说了两句,结果惹得毛语文冷笑。
靳贵问:“出了什么事?”
“看来咱们都想的简单了。本来还在担心解释不清楚要怎么办。现在倒好,没人来解释!”
司礼监的马永成不由一怒,“不来?!这可是抗旨!”
老实说,为了这事忽然间就扯旗造反,那也就是说说。即便真有心造反,那也先要花点儿时间囤积些兵器铠甲吧?
可在平常之时,谁家家里要是搜出这么些东西,那就是欲行谋逆,要诛九族。
而且造反是多大的决定,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干这种事。
乡野之间更没什么大人物,哪里来得那本事。
相反,今日这小小的宛平来的都是大人物,而且先前就防着这一手,所以锦衣卫、东厂番子有不下千人跟随。
“靳侍从,这不遵旨意要怎么说?!”
此事终难善了。
靳贵久伴皇帝,他最是知道这件事皇帝要办到什么程度,“着人宣读圣旨,若是不遵,撞门拿人!”
话音一落,数道身影飞步而去。
这里多少也算是天子脚下,圣旨不管用,那怎么能行?
对于其中的许多人来说,他们也不是要抗旨,只不过自家买卖田产之事还要向朝廷解释,这也是破天荒头一遭。
当然了,如果没什么问题,解释就解释了,关键这里头有问题,那必然是刀不架脖子就能拖则拖。
倒霉就倒霉的是第一天那几家。
锦衣卫自县衙而出以后,如风如火一般掠过街道,人到马也到。
马上的人威风八面,其身边已经有东厂番子急步向前,从到大红的门边儿,咔咔咔就是一阵敲门,“锦衣卫查案!开门!”
没动静。
毛语文挥挥手,刚要命人读圣旨,结果大门响了。
他一眯眼,里面出来几个身穿绸缎,头戴乌帽之人。
“倒是凑一起了。”
这几人为首,有个面白带些胡须的壮年人,他一身立在前,强装镇定,“我们几家都是这宛平县的乡绅,几代以来都安分守己,今日锦衣卫和东厂是要再掀冤案吗?”
“没有冤案。”
毛语文和靳贵身后走出一个声音软软的书生气官员。靳贵走上前还行了礼,“业青兄,数年未见,别来无恙。”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我已是远离庙堂的农夫,不敢叫堂堂侍从称兄,但身为百姓也要问一句,今日这样的架势是什么意思?”
“没有其他意思,朝廷想知道知道,各位所有之庄田,是怎么个来历。”
“自然是祖祖辈辈积余而来!”后边儿有个人叫了这么一声。
“可有侵占?”靳贵话出口便抬手,“业青兄看得清楚这般架势,想清楚再回答,否则欺君之罪,非同小可。”
壮年人果然有一丝担忧,想了一下回答,“我家没有。”
这话的意思,就是这里有人有。
“靳侍从,他们听旨而不至,已经形同抗旨,还需要和他们废什么话?”
靳贵暂未说话,“谁家有,只要全数交出,本官便可以向皇上求情,从轻处置。”
后边儿一排五六个人,都没人讲话。
“带走吧。”
靳贵转身。
早年间他也相信所谓的众正盈朝,可即便是那种好时候,也没有触及过这些真正的问题。到底什么叫励精图治?是多批阅几个奏疏,多免去几个遭灾之县的钱粮,这便够了吗?
他在皇帝身边待得越久,就越发现,这世道,肯定他妈的有什么问题。
怎么皇帝节省、多挣的钱也用于民生,可到最后老百姓还是饭都吃不饱?
他也困惑,甚至在所有的书中都找不到答案,所以他想照着现在这个方法试试。
“抓人!”
“靳兄。”先前的那个壮年人急急的喊了一声,情急之下也没想过话合适不合适,反正喊了,“天子真要如此,天下乱矣!”
靳贵背着身,脑袋微微侧着,“天子没想过乱天下,天子只想知道北直隶的百姓到底能不能不用这么苦。有些事捂着不代表就不存在,若没有天子,这样捂下去,天下终归还是乱的。业青兄见识过人,应当明白靳某说得话是什么用意。”
如果这样天下真的乱了,那么终归是无序的世道,而不活在这样的世道,也没什么不好。
“我等无罪,是冤枉的!你们这些奸臣贼子,凭什么抓人!?”
“凭你听旨而不至这一条,我便早就可以抓伱了。”毛语文可不会这么温柔,他上前甩了此人一巴掌,“也就是靳侍从,还和你们讲些道理。换了本使,早就让你人头落地了!”
……
……
内阁值房的门槛高的,某个时刻一个黑色的靴子抬起跨过。
李东阳和谢迁同时抬头,“济之先生再不来,可就要愁死我们二人了。”
来人正是身穿圆领红袍的王鏊、王济之。
“两位阁老为何而愁?”
“这还用说?”
王鏊是走了一圈勋贵府上,这才到内阁,他倒显得有几分自信,“李阁老、谢阁老,庄田之事不必忧愁。陛下所说的是不可分之庄田需要向朝廷解释,而且只要解释得清楚即可。”
“那要解释不清呢?”
王鏊袖口里的手指轻点,“解释不清,扔了不要,换成梅记的干股,剩下的不就都是解释得清的了?”
第451章 深化
皇帝没有在早朝那样的场合叫人家把家里的田产换成梅记的干股。
一来这种做法并没有先例,那干股是什么、怎么样,都不好说。所以倒显得是在抢钱。
无非就是在抢钱的时候还找个理由骗骗你。
当然,最主要的是,大事、新奇的事最好是从‘嘴上说’先开始办,看看效果,办得差不多了再‘纸上写’。
简单的说,如果朱厚照要颁布这个圣旨,那么他是写自愿还是强制?
如果写自愿,结果响应者不多,作为皇帝他去失去了转圜的空间和余地。如果写强制……实际上五百万两银子也买不来整个北直隶的土地。
这也是一种政治智慧,有些事,先做再说,先说再写。做得不对,我可以重说,认错嘛,上嘴皮碰下嘴皮,或者正话反说、反话正说,反正中国人于这一套也很有套路。
如果说得不对,我可以再写时纠正。
想一下,如果完全是反过来,写好讲、讲完了做,做不下去,怎么办?朝令夕改?
“听济之先生的意思,陛下这是驱虎?”
“对,兵法上有个说法叫围三缺一,恰是如此。”
就是再怎么样,也要给人一条生路。免得敌人鱼死网破、狗急跳墙。
这一次虽然不是打仗,但也算是一种围三缺一了。
“驱虎不成呢?”
“那便只能吞虎了。”
李、刘二人一顿,换成先帝不会这样子做,但现在这位,真的驱虎不成,肯定是抓起来。
所以王济之乐观,并不是盲目,他继续说:“先前都说要再三考虑的那些勋贵之臣,在陛下驱虎之后,纷纷来人求教,这田地换干股,是怎么个换法,到时候分利又是怎么个分法,以往没做过,真叫我每个细节都说得清楚,一时倒也没那么容易。”
所以说他走进了内阁。
“内阁佐天子之令,西涯先生和于乔兄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这个关口,由内阁去向群臣解释正是合适。而且这也是提前准备,否则问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却答不上来,这也尴尬。”
李东阳和谢迁都是极聪明之人。
皇帝不仅派出了锦衣卫、还派出了东厂,北直隶地区厂卫之害大起,搞得许多人都以为宦官之乱要再现了。
如此声势浩大的驱虎之策,其目的就是要让这些人尽入彀中。
谢迁沉吟说道:“那要把梅老板请来。”
“诶,于乔莫急,我已经派人去请了。”
好嘛,李、刘二人这下便清楚了,原来是都弄得差不多了,
“好在有济之衔命而来,这便好了。我们之间都可以商量着办事。”
王鏊自谦,“西涯先生(李东阳号)才是元老,众望所归。”
“我们相识已久,济之的人品才学,一时之冠。陛下选中你入阁,朝中尽皆击掌。”
因为不管怎么说,皇帝还是用正臣的嘛。
“好了,都不要这样客套了。”谢迁严道:“这是个急事,倒不如先议议吧?”
“好!”
信息传递的速度是有限制的,京里的大人物,能第一时间感受到宫里的意思。
换到宛平县里则不同。
虽然也有人在解释,可这年头百姓原本就不相信官府,现在又涉及到田产的事,许多乡绅根本就觉得是在纯粹的骗人。
事实是这样,靳贵也没有办法。
当初他出宫,皇帝是仔仔细细的交代,用意很清楚:只是叫这些人解释一下,并不是强征他们的地。
换在哪个时代,你的‘巨额财产’叫政府看一下来源虽说有些难受,但也不是多要命的事。
更何况,这也不是人人平等的年代。
如果这都做不到,那么这巍巍皇权真的该展现一下力量了。
所以说靳贵没有空间去为这些抓起来的人再做些什么,不过想来也觉得应该的,“买田的凭证拿不出来,贿官的账本倒是在你们府里搜到了几本。许是我太实诚,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你们还叫冤。”
毛语文带回来了五人,都是乡绅。
“靳侍从有所不知,审案官之下,没有几个说不冤的。”
“这还不冤?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哪个地方没有乡绅多占土地?!自古都是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把我们这些人都杀了,天下也就该乱了!”
靳贵略有意外,说这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人,脸色泛黑,右眉上方有一颗凸起的黑痣,这还好但脸色阴郁,看着就有股子邪气。
“天子说,如果什么都不做,也总归是要乱的。既然如此,就把你们这些祸乱之源先抓起来。便是大明要乱,也要叫你们先陪葬。所以说你这些读了几本书就乱说的歪理不必讲了,占了老百姓的田,就是违了朝廷法度!”
这人大概是觉得受了莫大的委屈,“天下王爷公主,哪一个是没占的?难道只许他们家占?坐天下也不是这么个坐法!”
毛语文脸色一变,抽刀就向前,他不会当着靳贵的面杀人,但是刀锋铮鸣,冰凉之感落在那人的脖子间,倒是也吓得他咕咚一声咽下了口水。
靳贵转身,平静的说:“你以为王爷公主,不交田吗?还在犟嘴,无可救药。”
随后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站着的宛平知县,“此人姓赵名简,你带人先丈量他家之田,随后组织百姓分田,记住,风浪急时老实些,什么时候贪都不能这个时候贪。”
“是!”
“你们安敢如此!那可是我三代积攒的家财!”赵简疯魔了起来,也在使劲挣扎,“我在京中可是有人的!他一定会向皇帝奏明我的冤情!”
毛语文顿时来了兴趣,“说说,是谁?”
“他是太常寺的少卿,正四品的官!”
这也不小了,毕竟侍郎也就是正三品,像东宫詹事府詹事也是正三品。
“姓什么?看看能不能给你使上劲。”
此人算是愚笨之人,但在此情急之下,一般人也很难理智思考,“姓关,名廷。”
马永成恍然点头,“喔,是他呀。”
赵简一听倒是兴奋,“公公听过此人?他是小人的妹夫!最是了解小人家中情形!小人的确是冤枉的。”
马永成满脸堆笑,“好说,好说。你安心待在这儿,咱家这就先去找他一趟。”
“哎,公公若是能帮忙,小人必有重谢。”
靳贵顿时说不出话来,怎么一边说着冤枉的话,一边还当众暗示贿赂?这是被吓昏了头了呀。
所以他不耐烦的挥挥手,“带下去关起来吧。”
这马永成也不是什么厚道人,这个关口还要骗一个死人。
靳贵也不烦那么多了,宛平县离得近,这里的情形他正好写封奏疏递进宫。既然已经在命令知县分他的田,那结果还是尽快定下来为上,万一田分完了,上面推翻了他定的结果那也蛮被动的。
但他这么按部就班的做法,搞得毛语文是着急上火。
所以他也只得把火儿撒在剩下几人身上,啪得一下猛拍桌子,道:“还有哪个骨头硬的!咱别的喜好没有,就喜欢骨头硬的!”
一时之间几人皆是心惧胆颤。
不过这么大的动静,宛平县的百姓那里也瞒不住,一听说要分出这些人的田产来种,群情一瞬间便是高昂了。
多少白胡子老头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官府干过这种事。
……
……
“陛下,奴婢回来了。”
刘瑾从外面匆匆入宫回到皇帝身边。
葵儿大夫要走,不过却叫皇帝给拉住了,“不碍事。”
随后面向刘瑾,“怎么样?”
“两重天,有些人急得不得了,要王阁老赶紧告诉他们如何换上梅记的干股,有些还是死守着。”
“再等等吧,还没见血。”
“是。”
皇帝挥挥手,叫他下去,不要在这里碍事。
“陛下……伤神了。”
朱厚照明白的,“好,朕不想。”
但这种环境挺无聊的,他干脆偏了偏头,仔细的盯着葵儿姑娘看。
她眼睛大而弯,脸上洁白透光,脖颈细长似天鹅,整个人也是高挑、亭亭玉立。
葵儿给瞧得害羞,忍不住低下了脑袋。
朱厚照则笑了笑,“这下麻烦了,不是伤神,就是伤肾。”
姑娘是学医的,一下便懂,瞬间脸色大红。
于是皇帝有些忍不住,他是皇帝,他可以的。大抵是心里有这样的声音,所以抬手把人家的柔嫩的手也抓住了,
葵儿姑娘立时心跳便快了起来,她早知是有这么一天。
“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朕觉得,柳永这首词说的那娇媚之人,应当不如葵儿姑娘。”
这便是很直接的表达了。
小女孩一身医术却完全不懂如何应对男人,但皇帝至情至性却不是她讨厌的那种。
“陛下……民女……民女不读书,听不懂诗词的。”她声若蚊蝇,根本是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
朱厚照则轻笑一声,刮了刮她的鼻头,“听不懂没关系,你闭上眼。”
她也真的就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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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2章 八十万亩!
皇帝一道圣旨把王鏊王济之升到了内阁之中,随后便是故意低调起来一般,许久未见人影。
实际上外庭个个急着寻出路,所以排着队找王鏊,倒也显得递条子入宫的人少了起来。
旁人也都不晓得,只以为‘公司’、‘入股’这些新词,都是梅记的老板想出来的。本来嘛,几年以来梅可甲一直和海外的西洋人接触,说不准就是从那些地方听说的。
这些新词与陕西商人传统的‘万金账’结合在一起,为更名为大明南洋公司的梅记特别制定了新的账本。
账本上,叫人从股份的角度分成了很多块。
北直隶的一亩上好的良田,作价要25两一亩。但那是先前,现如今田产成了悬在脑袋上的刀,一旦被抓着把柄,说不准就得家毁人亡。
所以现在这价格自然是一降再降,已经到了上午一个价、下午就另一个价的程度。
不是朱厚照要割他们韭菜,实在是他想效率高些,怎样效率高?你不得不卖的东西降价、你不得不买的东西涨价,这两样一般人都扛不住,除非判断力和定力很强,否则总归是要被忽悠。
梅可甲又到处吹说,正德三年时海贸可以让公司所有的‘股东’分银一千万两。
对,股东。
都是没听过的新词。
当然这也无所谓,关键是如何分得银子。
正德二年3月22日,第一笔单子成交,单量两千亩田地,作价三万两白银,换得比例为千分之三的干股。
做这笔‘生意’的是驸马都尉崔元,也就是朱厚照的姑父。
永康公主和崔元都是名声较好的人,按照这个时候的‘常规做法’,以他们的身份占两千亩土地算是少的。
但从老百姓的角度来看,两千亩地,那可是笔大财富。
所以王鏊一边主持这项工作,一边觉得皇帝此记真乃绝妙。
同样是正德二年3月22日,第二笔成交,乃是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闵孝仁,他是涿县人,老家置田八千余亩,这一看就是很有问题的。
王鏊在入账时直接压价,抹去零头,只作价8万两白银,换得千分之八的干股。
闵孝仁是个矮矮的胖子,得了这个结果也不敢多说,吃了个闷亏后回家去了。
这么多上好的田,不到十两的银子让他卖,他是真心疼。
但有什么办法呢?
锦衣卫和东厂已经在宛平县开始抓人了。
神武卫也叫朱厚照给抬了出来,这一共才一千七百多人的队伍,这几日尽在京师附近搞拉练了。京师内外也转悠了几圈,不要说好人了,坏人这时候都缩着脑袋。
大概是因为田价掉得厉害,
到3月23日时,勋臣之首英国公终于按捺不住,但他一出手就不得了,拿出了十一万亩多的田契!
所以他这个事,也不能只找王鏊。
得去见皇帝。
朱厚照为了这件事情能办下去,也为了老百姓,还是见了他。但是心中对英国公的失望是写在了脸上。
“京中似英国公这样的势要之家不下百数,所占田产虽不如英国公,但积少成多,这些田产一厘的税也不纳,与之相反,老百姓没有耕作之田,朝廷的赋税却都压在了他们身上,朕这个皇位真是坐在了火上。
你这个国公想要多传几代也该感谢感谢朕,否则天下无田的百姓杀了官造了反,朕的江山守不住,你这个国公的爵位怕也要让给下一朝立下开国之功的那些人了。”
尤其想到先前他竟然说捐献田产一百亩,朱厚照对此人已经完全的否定。
“微臣,惭愧。也无颜再掌中军都督府,请陛下革臣之职。”
老头儿磕在地上。但朱厚照已经不相信这些人能真的悔过。
“你有几子几孙?”
“回陛下,臣有三子五孙。”
“挑两人,到南洋公司的船上随商队出海。”
英国公瞬间失色,“陛下!请息怒。海外蛮夷……”
“英国公,朕已宽宏大量了。”朱厚照略显得不耐烦。
出海当然是会有生命危险,那怎么办?勋臣、宗亲的利益往海外转移是既定之策。
而且他心里可没有普通百姓的孩子可以死,国公爷的孩子不可以死的这种想法。
英国公不敢再多言了,
皇帝已经完全的不待见他。
之所以没杀掉他,只不过是因为杀了他妨碍大局、损失更多。
而执掌中军都督府,他今后也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正德二年3月26日,京里又发生一件大事。
东厂不经刑部、大理寺,直接撞门抓走了太常寺的少卿关廷。
遇人询问,只说与庄田之案有染。
现在庄田之案抓人是皇权特许。
当日,各路勋贵,各级官员拿着田契找上梅可甲的更多了。这万金账一页一户,不消几日都已经有了三掌之厚。
其实世上有许多话也是吓唬人的,什么天下就要乱了,乱什么?皇帝一招围三缺一,还不是都把他们赶到这个角落里来。
有的人胆子小,压根没想过为此就造反,剩下的人在人心不稳的时候聚拢不起力量,也就没什么搞头了,而且朝廷已经在发动书院和国子监的人支援各州县协助分田,城里、乡间,来来往往的都是锦衣卫和东厂的人。
老百姓头一回还是帮着官府做事了,这个节骨眼杀什么官,造什么反?哪家不等着分田啊,还跟着你提着脑袋去干那不靠谱的事。
尽管如此朱厚照也分了更多心思在兵事之上,把上直亲卫中的二十四卫指挥使分三批宣进宫。
这里也有人占了田的。反正这年头当官就这样,成风俗了。
朱厚照也不区别对待,外庭的那些臣子以及那群酒囊饭袋般的勋臣都可以拿田换干股,他直系的亲卫指挥使当然更加可以!
不仅可以,而且田价还不降,就以三十两位单价。
他这个皇帝也不能光夸奖,不发钱。
由指挥使向下,上直亲卫中大小将官都是如此。
这就与内阁那边不一样了。
这样,宫里很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皇帝带着这些年轻的指挥使在宫中射箭、演武,赐给他们御膳,与他们坐而论道,讲些霍去病饮马瀚海的故事抒发心中的志向,也激发他们建功立业的野心。
皇帝,
在很多人心中还是了不得的、不可触碰的存在。
能得皇帝信任,跟着皇帝干那是多有前途的事儿。
有了这些作为,这皇宫、皇城就是是铁桶。
说句不好听的,换个皇帝上来,这帮人能不能得新皇帝如此器重还是另一回事呢。
到二十七日,靳贵的奏疏上来了。
宛平县那些乡绅是杀还是不杀?
这几乎是不必存疑的事,就是内阁的票拟都是同意要杀,不杀,这次的事情就做不成了。
……
“济之,怎么样了?”
李东阳颤颤的走过来。
王鏊将毛笔放在笔架上,起身迎了他一下,说道:“账是记得多了,已有八十多万亩的土地,今年春耕之前全部分完已是不可能了。”
“不管怎么说,颇见成效。”
“是。虽说实际上可能有两百多万亩不可分,不过也不是所有的田都有问题。”
李东阳沉吟,他最近又涨了两个老年斑,更显老态了,“一定要分下去,赶不上春耕要赶上秋种,此是千载难逢之机,而且最难的事陛下已经做完了。”
“书院和国子监的学生都已经发动起来了,我昨日刚问过叔厚(梁储字),吏部这些年来多有排队等候授官的进士,正德元年末也有几十名进士还未授官,这一共大约有两百五十多人。加上书院和国子监的六百人,这八百多人,我准备都派下去。”
这些人都识字,登记造册、讲解朝廷政策、掌握分田的要点对他们来说都不难。
“这要禀报陛下吧?”
“一会儿便去递条子。”
如果这八百多人可以,那平均每人要分田1000亩,以3亩一人,这就要给333人分田,假如一天分10人,这就要一个多月。
这还不算一块地到另一块地之间的路程时间,以及八十多万亩并非最终的数据,这还是要涨的。另外只一个进士可分不了田,还要配上各种辅助人员。
过程中也还会有各种意外事件,比如下雨等,这年头组织度还很低……
总得来说,没有四到五个月的时间做不成这件事。
所以还得申请专项的银子、粮食,给这八百多人发俸禄。
王鏊到乾清宫的时候,正巧锦衣卫副使韩子仁也在。
皇帝手里掂着一本奏疏,倒也不避讳的样子,说:“保国公朱晖拒不交田,锦衣卫内卫所查清,其占京师内外田产8万余亩,朕有时候就不懂,为什么老要出题给朕做?”
“保国公?”
王鏊也见过几次,但他印象倒不深,此人参与朝政也很浅。
之后又看了看边上站着的锦衣卫副使,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陛下,是否需要臣再去找他一次?”
啪的一声,朱厚照把奏疏摔在御案上,“不用了,先生已是阁臣,日理万机,不必花时间去劝这么个人。”
保国公在朝堂之上毫无根基,作为一个文臣武将、京师边疆都有心腹的实权皇帝,对付他还是绰绰有余。
第453章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八十万亩的田产是赎回来了,四成二的干股,纸面有420万两的银子也付出去了,当然了,是付明年的利银。
如果这时候海外出什么事,朱厚照决定造大船、建水师,去收拾南洋的小国,以及远道而来的葡萄牙人,不知道朝堂之上又会是什么反应?
其实朱厚照心中多少有些好奇,中原王朝历史上,应当还没有过这一幕。
满朝的文臣还会觉得那是穷兵黩武吗?
不好讲。
反正现在事已经这么办了,毕竟平均下来的田价不到五两,有点坑,但梅可甲也没有办法,皇帝不愿意把自己的干股降到50%以下,所以越到后面,他手里的‘商品’就越少,只得降价,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人愿意。
尤其是哪边一旦抓了个什么人,那一天的生意就能好上不少。
正德二年四月,奉皇帝旨意,大明南洋公司在京师设立总部,正儿八经挂到墙上的牌子呢,名字里又多了三个字,是为:股份制。
写的很一目了然,这是以多人拥有股份为制度的新型公司。
位置就靠着正阳门,在正阳门里,和不夜城算是隔着正阳门相望。
之后梅可甲像是有什么神通一番,不断的在门口张榜公示一些制度。
其一,股份制公司所有有股份的人员,称为公司股东,占股超过百分之一的,可以向公司董事会提写建议,而董事会必须给予书面答复。董事会成员由皇帝任命。
其二,梅可甲作为这家股份制公司的总理,负责日常一切之事物,每年度向董事会述职。
就像各地官员向皇帝述职,梅可甲现在也要述职。
述职就要讲清楚,过去一年的成绩、问题,未来的隐忧和应对措施。
其三,三年之内,股东之间的股份不得售出、相互交易,允许放弃。
这样一来,其实朱厚照在不知不觉中干了一件重要的事,便是把股份制企业成功引入了这个时代的大明,在解决旧问题的同时,也开辟了新方向。
之后聪明的商人必然也会模仿这种模式来成立民间的公司。到时候官府可以跟上制定一些相应的法律,以鼓励、规范为主。
这种格局之下,当皇帝设置议题,讨论如何进一步扩大海贸的时候,嘿,朝廷上下都变得关心了起来。
比如说,市舶司只有三处,是不是要增设?
西洋诸国除了要丝绸、瓷器,他们还要不要别的?大明物产丰富,什么好东西没有?
便仅是丝绸这一样,桑田是不是可以多置、生丝是不是可以多产?
再延伸开来,借用原先商人在边疆进行商屯的例子,咱可不可以到南洋找块地,置桑田,养蚕缫丝,然后省去运费,直接卖给他们?
那么问题来了,那块地怎么来?是租是买还是……?
“……织机是不是可以改良?”
朱厚照在大殿之上,朗声问出这个问题。
“织机改良?”
“如何改良?”
……
下面交头接耳讨论的声音一直不停。
“朕也只是提个方向,比如说原先的织机一天织丝五百匹,经过改良以后能不能织六百匹?具体的数朕不知道,只是这么一说。除了丝绸,其他的也可以依此类推。”
“再有,商船能否造得大一点儿?或者有没有船匠能改良风帆?使得行进速度快一点儿?这样运输的成本降下来,也是一个办法。”
毕竟在海上漂一个月和两个月,那成本是完全不一样的。
皇帝的提法很有启发,
是的呀,做生意嘛,还有很多办法。
比如说能不能再把丝绸卖得贵一点?差的丝绸咱不说,上等的丝绸那就是要提价。
总之这下梅可甲有得烦了,很多人明年过得潇不潇洒就得看他,估摸着少不了人给他提建议。
“陛下,公司内部也是有这样的赏罚之道的,臣已经下了内部悬赏令,八百料、一千料的大船,只要造得出来,臣不会吝啬、相信陛下也不会舍不得一些奖金。至于织机……先前倒是忽略了,下去以后,也一并提醒工匠好了。”
“梅总理,这可不能瞎忽略,正德三年是复套之年,没了海贸的银子,陛下的国策怎么推行?”
朱厚照哭笑不得,
喔,这个时候开始拿这个理由催着梅可甲好好干活了。
梅可甲也不忸怩,当庭就说:“臣请朝廷拨银添船、筹建水师!臣一介商人出身,在陆上行商,偶尔也会碰到山匪劫货。海上……一样有盗匪,这些人恃凶行恶,咱们以后既然要造更大的船,那便损失不起,一艘船百万两的货物,万一被劫了,臣万死难赎其罪。”
朱厚照显得轻松,“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好些人支支吾吾的,主要是他们中先前反对过。这话总不能立马就反着说吧?人也总是要点脸。
不过这也不急。
等了一会儿,就开始有官员出来表示:“大明是天朝上国,上国国威岂容旁人侵犯?”
“臣附议,那些货物若是被抢,朝廷尚能承受,可千千万万的百姓,辛苦缫的丝却看不到回头钱,那该如何是好?”
“不错,不管是山匪还是海匪,都要让他们惧于朝廷天军!”
……
朱厚照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这种格局之下,一旦真的有银子分到他们手上,那大明大概要化身十六世纪的世界厉鬼了。
“既然如此,内阁会兵部、户部商量个办法吧,看看今年拨银多少为好。朕只提醒一点,做事情要有长远的眼光,比如今年是这个目标,明年是什么?后年呢?对了……”
朱厚照想到一点,“水师是给南洋公司造得,它保护的不仅是朝廷的利益,也保护了其他股东的利益,梅总理,公司也要出一部分钱的。”
梅可甲对这个没什么意见,“微臣领旨。”
朝堂之上一片热闹。
至于那个先前惹皇帝生气的保国公,哪里还有人在意他。文臣们本就对贵戚、勋贵不感冒。
人们宁愿去研究为什么皇帝要叫公司也要在水师上面出钱。
不过这也是各人有各人的看法。
正德元年的新科进士邢观,原本是授官观政刑部,后来叫顾佐打了招呼要到少府去观政,现在碰上京里这件事,已经养不了那么多闲人,更不会他们闲到去观政。
内阁和礼部一道命令。
邢观启程出发,前往宛平县。
四月路边野花已开,月余以来,乡间像是过大年一样,到处喜气洋洋,要饭的老百姓肉眼可见的减少,虽然一个个过得还很惨,将来地里种出来粮食,想天天白米饭管饱、肉蛋不缺更加是不可能。
但每人三亩地,只要伺候好了,至少人不会饿死,平时喝些粥,河里捞些鱼虾,林间捉些野味,勉强度日还是做得到的。
若真能如此,那也是百年不遇的太平盛世了。
“府尊便只是觉得,陛下叫其他股东出钱是因为公平?”
邢观分到了顾人仪的手下,这次和他一起去宛平,两人走在路上,休息喝水时,邢观这么问了一句。
顾人仪忙得焦头烂额,实在也没空想其他,“不然呢?水师建造耗银极多,自然叫公司出一些。”
“水师建造是很大的费用,维持更是一笔大费用,若是只有国库出钱,想必过不了几年,便会人人拦着陛下花钱。”
“不对吧,既然花费很大,叫公司出钱,岂不会让那些人更加不愿意?”
“不愿意又能怎么办?一船一船的货谁来保?”
……
……
朱厚照也在给梅可甲解释这个道理。
“……所以,他们会要求花在维持水师的费用,也要形成收益和回报。”
梅可甲脸色发白,“那么多银子,臣就是能耐再大怕也有赚不够的一天。”
的确是这样,朱厚照知道。
不过为什么还硬要这样,这大概就超出梅可甲这种商人的理解了。
但其实也不难想到,维持一个部队的费用很庞大,一般来说简单的方法是裁军。可现实的利益又会让他们不敢裁军,毕竟这支部队在保护着他们的利益,那这种时候就会走向另一个方向:既然有了强大的武力,那就靠战争掠夺。
这个路很不道德,很不好。但接下来西方独霸世界五百年,你不掠夺他,他就掠夺你。而且这帮混蛋这五百年过得多好?最最关键是,咱说的仁义礼智信人家根本不听,你讲再多的礼仪,人家就一句话:你几艘军舰几个兵?
那朱厚照也没办法了,即便欺负别的国家是不道德,但这颗种子他也一样种得心安理得,这叫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第454章 带你妹妹入宫
正德二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要炙热一些,又或者只是人们心理上觉得更加喧闹,总归是三天两头就有什么事情发生。
好在许多人拿到了田产,这一口清凉之水灌下去,就连大明朝屁股下的火都弱了大半。
当然,这并不包括威宁伯王烜。
他这一趟差事干得才叫一个窝囊,县里的乡绅胥吏联合起来把他一骗,结果好好的一桩退出民牧的事宜给办成了一场以平叛为主题的军事活动。
即便民乱在传得越来越真的分田的‘谣言’下成为了无根浮萍,但威宁伯那孱弱得令人不得不震惊的办事能力还是凸显无疑。
在脑袋能不能保住的关键时候,男人的尊严被他放到了脑后,虽然皇帝也曾说过不要靠着旁人,但脑子再笨也知道皇帝最在意的是把事情办好。
所以他依然接受了妹妹王芷的‘援助’,可以说后来五个县的退出民牧之事,他都只是‘代行’而已。
而他正常了以后,太仆寺卿王禀也不觉得难受了,一下子便顺利许多。就是王烜这个人,前面讲话,后面会改,前一天是一个想法,第二天又变了,反复如此,让王禀自然确信幕后有人。
他在给皇帝的奏疏中也是这样讲的。
正德二年五月,威宁伯王烜回宫交差,连带着还把家中三千五百亩的田产交了出来,他甚至都没有去大明南洋公司换干股。
这让朱厚照都有些替他着急:明明出力干活了,最后为了保命还要把自己给搭上去。
不过转念一想,这威宁伯活儿干得不怎么样,但在需要保命的时候总是会出奇招,这就说明所谓的幕后之人心思非常之活,而且这般作态基本是把‘我什么都不会,但我无比忠心’这话贴在了脸上。
再考虑到王越,所以真的拿民乱之事来收拾他……就是朱厚照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最后只得无奈的承认,人家给他安排的这个套儿,他得钻。
于是乎他忽然对王越那个聪明的孙女儿升起了兴趣。
‘啪、啪、啪’,奏疏被他拿在手上有节奏的轻拍另一只手掌,几番踱步之后,他开口:“威宁伯,”
“臣在。”王烜身子骨一抖。
皇帝哭笑不得,“你先起来。不必这样害怕,虽说你……这个,能力差了点儿,但毕竟忠心,勋臣能占着个忠字,朕怎样还是会优待的。”
王烜非得这样安慰这才心安,叩头说:“臣谢过陛下宽恕之恩。”
“嗯,起来起来。”朱厚照招手,随后说:“天下人、百样多,有人能做、有人能说,还有些人,便似你这样,虽然不能做也不能说,但到底长着双眼睛不是?只要忠心,那伱这双眼睛就是替朕看,这般去想,你也大有用处。”
威宁伯一听更加欢喜,连连点头,“是了,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不论看到什么就只顾告诉陛下,旁得……微臣脑袋愚笨,也编不出来,嘿嘿。”
皇帝带着笑意和边上同样含笑的刘瑾对视了眼。
刘瑾笑眯眯说:“威宁伯是个贴心人。”
“朕正需要这样的贴心人,你啊,也不要在朝中或是军中担任什么职务了,朕看出来了,这是为难你,也是为难朕自己。正巧,眼下北直隶顺天府、保定府、河间府等各府州县都在分田,但病久难医,田是不是真的分下去了,民生之困苦是否真的得到缓解,这都是两说之事。
便如你自己所说发生在固安县的那些懊糟事,乡绅、县官、胥吏联合,上能欺官,下能虐民,就是朕这个皇帝有时候也被蒙在鼓里。天下事朕不是全知,天下事朕也不敢不知,威宁伯,于这个意义上而言,朕可就要仰赖你的那双眼睛了。
当初,你的祖父王越是能率军纵横千里的大将,你比不得尔祖,但确属忠良之后,只要不忘记这四个字,威宁伯府便衰不了,这话乃朕所说,你记在心里。”
威宁伯连日来因为引起民乱的忧惧终于在此刻消散殆尽,不仅如此,皇帝此番言语,更有引其为心腹之意,所以心中难掩激动,朗声叩曰:“陛下教诲,微臣必当铭记于心!一刻不敢稍忘!”
“好了,不要动不动就跪了。”皇帝稍显叹息,“要是保国公也能有你这样的心意,朕又何苦为难于他。威宁伯,你也是勋臣之后,你怎么看保国公?”
保国公朱晖在这次风起云涌的分田之势中死报着自己那些‘来历不明’的田产,一直到给下去清查的人给参奏了,也还是死心不改。
就像当年被朱元璋狠辣对待的那些开国功臣们一样,他们自诩有功,应当享国,在皇帝对其严厉的时候,不仅不思己过,反而还觉得这是皇帝在卸磨杀驴。
保国公真的来乾清宫哭过。
这件事,威宁伯也知道。
“微臣以为,保国公不能体会圣意,已属无可救药之人。”
“其父朱永当年是何等的勇武,北御蒙古、东征女真,世人都知其治军严肃,征伐所及之处,多有奏功。英宗、宪宗、孝宗三帝都对其颇为尊崇。弘治九年,他病逝于京,先帝还为其辍朝一日,不想才十余年功夫,竟成了这样……”
“陛下,微臣虽然愚钝,但自小也被教过有功则赏,有过则罚的道理。上任保国公自然是军功赫赫,但宪宗皇帝将其抚宁伯之爵进为抚宁侯,成化十五年又进其保国公,成化十七年,准世袭公爵,弘治四年,孝宗皇帝封其为太师,位望尊崇,无人能比,这些赏赐足以慰其之功。再观今日,保国公不能感受陛下之忧,要以私心凌驾于公心,陛下正应罚其过错。”
朱厚照点点头,“你这番话也有几番道理。这样吧,你下去以后写一篇署名的文章放到《明报》之上,文章要漂亮,要把这些道理讲清楚。上任保国公弘治九年刚刚去世,朝廷要追其功、赠其死后之美名,大明的名将传上得有这么一号人物,但是父亲英雄儿子狗熊,这也是常有的事。”
皇帝用狗熊一词,也可见对保国公的厌恶了。
其实在弘治年间,朱厚照就不喜欢他。
弘治十四年,保国公在抵御火筛时,畏怯不前,反而回军治军不严,导致扰民过甚,这不是窝里横么?
所以廷臣御史交相弹劾,只是孝宗皇帝不予追问,蒙古后来反正也退兵了,此事就过去了。那是他命好,万一出什么大疏漏,当时还是太子的朱厚照就是拼着违逆孝宗皇帝的意思,也要治他一治。
等到了正德二年的眼下,他要是老实待着,朱厚照也不会去管他,毕竟一个勋臣、还是国公,如果只是一心求个富贵翁当当,皇帝是不能够轻易就治他罪的,不然也显得过于刻薄寡恩了,但他在大势之中,明显自诩身份功劳、非得和皇帝闹上一场。
相当于有一种,你皇帝也要顾及顾及影响、不能就这样草率处置我一个公爵的放纵姿态。那朱厚照定然是饶不了他。
威宁伯没有多余的想法,他现在是认准了皇帝怎么说他怎么说,双方之间的情感和信任铺垫到这个程度也不容易,所以他不会轻易破坏。
“是,微臣遵旨。”
“对了,查看各地分田情况之事,你不要忘了。”
“陛下放心,微臣晓得的。”
“好。”朱厚照摸了摸下巴,他心中还想着另外一件事,“下次进宫,记得带上你那个妹妹一起来。”
王烜一愣,刚要说什么,却见皇帝已经转身去了偏殿,而声音也是自远及近传来,
“放心,朕只是好奇而已。”
“臣,领旨。”
王烜就这样退出去了。
至于那三千五百亩的土地,皇帝什么表示也没有。
朱厚照是不会收的,威宁伯自然有自己的考虑,想要彰显自己的忠心,但白白收下,就会显得皇帝以势压人,逼着人家交出自己的家财。
这实在是没必要。
威宁伯府,王烜把入宫的细节告诉了妹妹王芷。
其中最叫王芷在意的,不是什么田产,而是皇帝要其入宫,忽然听闻此事,她的心也乱了一下。
“……也总归是有这么一天,今上聪慧过人,二哥要瞒也是瞒不住的。”
“那这田……”
王芷做主了,“献出去的东西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否则岂不是显得很假?但圣上不要显然是不想为了这一点而丢了名声。既然如此,府里还是照常租给佃户耕种,不过原先归属我们的粮食便不进府库了,拿到京师来,送到南城的私塾去吧,那里穷苦的孩子多。”
王烜倒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办法,“这样陛下必定喜欢。不过咱们府中的用度就得减减了。”
王芷丝毫不担心,“二哥也该越发了解陛下了。若真有一天,大明的威宁伯过得拮据了,最先来接济的反而是陛下。”
“还会这样?”
“会的。你瞧朝中那些不争财的大臣,陛下反而想方设法,还立了个特别俸禄的名义给他们银子。”
“妹妹果真是比我这个当二哥的聪明。也难怪陛下想要见你。”
王芷捏着手,她再怎么镇定,可那毕竟是皇帝,其实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其实她也想象过当今天子的模样,这些年来更是一直看他做这些事…
在她心中,这一位即便不如汉武唐宗,那也是汉宣帝、唐宪宗那样的君主。她自小读史书,对于这样英明的帝王其实是心向往之的,如果不是女儿身,她定会争这威宁伯的爵位,到时辅佐这般帝王,那真是可以青史留名了。
可惜。
“二哥……”
阁楼上,望着远处的倩影背对着里面的人发声。
“啊?”
“入宫的事,既有圣意就不能拖得久,否则会让陛下觉得是我不想见他。”
王烜摇头,紫禁城可真是个讲究地儿,弯弯绕绕也太多了。
第455章 引进火炮
正德二年五月,经王守仁推荐的常州通判伍文定入京觐见皇帝。
似他这样的官员,本来基本不太可能见到皇帝。但谁叫朱厚照无比重视王守仁的意见,而王守仁又推荐了他。
不过后来略作了解,朱厚照才知道伍文定确实在任常州通判时做过一些大事,比如说守备应天府的魏国公与老百姓争田,伍文定不依不饶,坚持在判案的时候不把田划给魏国公。
此一役,他在应天府闯出名头。所以人们送他“强吏”之称,而且相传伍文定力大无穷,尤其臂力过人,爱好骑马、射箭。
而在实际上的历史中,伍文定随王守仁平定宁王朱宸濠叛乱,深受重用,论功第一,后来官至兵部尚书。
不过这么细节的历史,朱厚照其实记不住,只是王守仁提到这人,再看其为官履历,其实被人称作精明强悍的小官,因而便对水师统领的归属不再存疑。
其实朝中上上下下都说那是水师,但朱厚照多少有些心虚:八条船,那么点人,哪里是什么师?怕是一些长江水匪都比这个厉害。
但能怎么办呢,他这个后世之人,决不允许大明错过大航海时代。
京里的旨意是三月份过去了,给了伍文定半个月的时间做好交接、收拾行李,随后出发北上,路途上,他看到了许多下乡的“分田队”。
对于一个为了百姓之田与魏国公斗过的小官来说,这一幕还是让其深为之震。
心里头对于京师之行也更加期待起来。
可惜,他到京师的时候,王守仁已经奉旨巡抚陕西,军国大事不容耽搁,自然也不会专门在这里等他。
伍文定在京师之中绕了绕,他想着见不到王守仁,或许可以去拜见一下王鏊。他与王守仁都是弘治十二年己未科进士,当年的主考官是王鏊,说起来,他也可以称作是王鏊的弟子。
但跑了两趟都跑空了,分田之事让内阁忙成一团,王鏊更加没有时间。
于是只得作罢。
这样伍文定便只能自己在不夜城中闲逛,他在京中没什么熟悉的人,但凡有一点关系,他一个进士也不至于给授了个常州推官的小职。
推官一职,即便在地方官之中都是差的。
五月时,不夜城已经相当繁华,翘起的廊檐连成一片,矮房高楼错落有致,满眼的红灯笼悬挂于天上,张灯结彩、人间繁华,大抵如此。
此时天子脚下最热的事,便是保国公朱晖因为冒犯了陛下而给抓了起来,不仅侵占的田给退了,就是保国公的爵位也没能留住,连降两级之后,由其子朱麒袭了抚宁伯的爵位。
而保国公本人则锒铛入狱,至今没有谁去求情搭救。
伍文定听了这些事,觉得很是畅快。
他这样在上面坐了一会儿,一个身形高瘦的山羊胡子的中年人走进来,在楼下朝他瞧了一眼,随后快步的走了上去。
此人穿得还是绸缎,有一些文弱之气,仿佛像生了病似的,言行举止间倒很守礼,“尊驾可是松滋伍时泰?”
伍文定并不认识他,但人家认识自己,所以还是回礼,“正是。”
“喔,在下公孙备,字兴文,乃是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
虞衡清吏司?伍文定虽然不在京中任职,但是朝廷的各个衙门,他还是有所涉猎的。工部虞衡清吏司有掌“制造军装、兵械,烧造陶瓷、冶铸器具”之责。
这样的人这时候找到自己,必是有备而来。
“见过公孙主事。公孙主事似乎认得在下?”
“认得。”山羊胡的男子弯眼笑了起来,“眼下京师里,最新的东西便是大明南洋公司,次新的则是只有八艘船的大明水师。南洋公司总理谏言朝廷多购战船,以防海匪。时泰兄,你此次入京,许多人都认得你的。”
这一点伍文定还是有些惊讶。
“很多人都认得我?”
“一个常州通判,骤而拔擢为水师统领。您还关乎着明年南洋公司有多少银子分,当然是引人关注了。”
伍文定爽朗一笑,“伍某当了几年官,还头一次叫这么多人关心,感觉倒也不错。”
公孙备略有诧异,都说此人有强吏之名,看来是有几分胆魄。
“公孙主事,不知你找我是为何事?”
“喔,在下所来,是为了助时泰兄一臂之力。”
伍文定喝着茶,不为所动。
公孙备也不再绕弯子,他从袖口中拿出一张泛黄的纸片儿,纸片儿上有黑色的墨线勾勒出的一个图像。
仔细端详了看,是一个四轮的车,上面装着一个底部是圆桶,颈部逐渐变细的……
“火炮?!这是火炮?”伍文定一眼便认得出。
“算是。而且是区别于百子铳的比较重型的火炮。正德元年,陛下就曾下令要制造更加精良的火器,百子铳精铜熔铸,约长四尺,中藏法药一升五合,配弹一百枚,若是在陆上守城,威力极大。可到了海上,不免有些显得轻了。”
百子铳算是一种轻型火炮,在海上不能说没用,只是距离不近到一定程度打不着。但在这个年头,这种火器还是装备在水师之上的,有胜于无嘛。
所以公孙备才拿出新东西,他食指点着说:“为了这个火炮,在下特意请教了出海的人,佛郎机人用的就是此物,称之为铜发熕,它重有五百斤,可发射四斤重的铅子,威力极大,触者即死!”
只有这种东西,放在船上才显得像正规的水师。目前配了几个百子铳的船队,实在是只能打打火器都缺乏的水匪……
伍文定有些复杂的看着这个东西,
水师和陆地上的军队不同,海战到底怎么打,这是门学问,但不管怎么说,即便是外行也能认识到火炮的重要性。
毕竟你总得先打到别人再说。
不过这么重要的事,一个冲过来自报家门的人和他冷不丁的提起,让他有些心存疑虑。
于是他问道:“既有此宝物,公孙主事可上疏献与陛下,陛下自会有旨意下来。”
公孙备嘿嘿一笑,他倒是实诚,“不瞒时泰兄,这玩意儿……在下还没造出来。军器局倒是归虞衡清吏司管辖,但新的事物,工匠又缺乏,虽几经努力,却没什么结果。”
伍文定都想给他一个白眼,
没造出来你跟我说这么多不是瞎耽误功夫嘛!
公孙备急忙言道:“但是在下可以保证,这种火炮这世上是有的,佛郎机人的船上就有!至于说……叫在下向陛下上疏,时泰兄,您看您一听在下没造出来都要急了,陛下岂不是会更急?”
就是立功再心切,
那也不能拿着纸上的图就去忽悠皇帝陛下啊!
伍文定是明白了,“所以公孙主事怕是还要让在下去海上给你抢一门这样的火炮回来。”
“抢就伤了和气了,万一有人死伤也是不美,可以买嘛。只要买回来一门,军器局就可以给时泰兄十门、百门,这也是为了水师啊。时泰兄见识过人,必然知道这水师除了人、船,最重要的便是火器。”
“在下会考虑的。”
伍文定说完就起身离开了这地方。
他大概想明白了,这个人是想搞出个新花样在皇帝那边邀功,但是又造不出来这玩意儿,就想着让他去弄。开玩笑,劳资要真的搞到这样的炮,咱自己不会上疏陛下啊?
公孙备其实话还没说完呢,他想说服伍文定,让伍文定去和陛下说要这么个东西,圣旨要造,这样总归办成的可能性大些,只他一个小小的主事在这里推这件事,不能说不难。
没办法,公孙备叹息一声把图画给折叠好收起来。
伍文定走后,这张桌子又来一个人,坐在了公孙备的对面儿。
“怎么样?说了什么?”
“两手空空,难以取信于人。还得靠咱们自己再想想办法引进。干脆,找个佛郎机人谈谈。”
朝廷里的氛围是明确的,他这个虞衡清吏司主事要在官场上进一步,就得在皇帝关心的地方立下功劳,所以一年多以前,当皇帝提到火器他才如此上心。
“抓紧吧!”公孙备有些紧张感,“此事咱们尽全力办成!”
===
铜发熕大致在明正德末年、嘉靖初年间,由葡萄牙人传入。是红衣大炮列装之前,最主要的火炮之一,一般装在大型船只的船头。
第456章 带血的密信
这世道,人人都在想办法往上爬。
京城规划司宋衡原本不过是少府当中的六品主事,联合几人出了个京师规划图,一下子便在少府内部变得炙手可热起来,皇帝也让其在整体上控制京师的扩大和进城人员的安排。
现在的京城,大型建筑不到这个规划司先落图、查验,谁也不能随意动工,否则就是“扰乱京师规划”的罪名。这样,那些想要自建府邸的贵戚、富商,哪个不得卖他的面子?
结交到了上层以后,将来的许多事都可以顺理成章了。
同样原先并不起眼的张池,因为将皇帝的“藏书楼”设想优化成了“藏书园”,一下子也进入了新式官员的群体之中。
过年以后,南城热热闹闹的,就是在忙着这件事。
藏书园汇集天下奇书,落成之后,张池的名字也要和它联系起来,如此一个青史留名的果实被摘到了手里。
再如王守仁,因剿匪、筹建水师而至巡抚陕西,名不见经传的严嵩因为办事敞亮而至拍卖所正使,杨廷和入军机,杨一清因复套入阁……
一句话,一朝天子一朝臣。
变化之时,到处都是机会。
对于他这个工部的虞衡清吏司主事而言,自然就把心思落在了火器之上,不管是神机营重建还是水师的筹建。
谁弄出了火器,谁就可以简在帝心,之后一路拔擢,无人能挡。
所以公孙备才如此上心,而坐在他对面的是他为此特地从家乡找来的人。此人名柯廷,他不做生意。
但出海的商人,总会找些经验丰富又身体精壮的青年。柯廷便以此为生。
公孙备也是偶然听家里人说起有位同乡做这件事,之后他便向其打听海外的一些事,这种火炮也是柯廷带回来的消息。
可惜没能取得伍文定的信任。
公孙备说:“咱们两条腿走路吧。本来是想着推荐你到这伍时泰的帐下,专门负责此事,现在看来已不可能,只能你自己出海时见机行事了。至于京里,我调几名军器局的工匠,先试制一番,兴许也能弄出来。军器局里的孙大眼也在瞅准了这件事,他是工匠世家,我可以与他联系。”
柯廷有些不愿放弃,“叔,佛朗机人的炮我个人不好弄的。要不让我再去试试?”
“你说伍时泰?你有办法?”
柯廷想了想说:“我见过海船打仗,也有把子功夫,干脆就当兵算了。反正给那些东家也是干一样的活儿。”
“嗯,这倒是也行,以后立了大功,叔想办法给你捞个官身。”
“那可不敢想。”柯廷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要敢想,眼下这世道,算是个好世道。你只要立了功,官身容易得很。”
伍文定回到住所,安心的等候皇帝召见。
在不夜城的见闻落在了他的心里,实际上,那个公孙备说了一句京里的许多人都认识他,这让他生出一些疑虑。
被人惦记可不是什么好事,公孙备应该也是惦记他的人之一。
初来乍到的,他可不敢轻易答应了什么。
第二日午后,圣旨果然来了。
伍文定相当重视,他洗了个澡,换了身新官服,整理的整整齐齐才入宫去。
路上,领头的小太监倒是客气,提醒说:“到了乾清宫以后,先生就在侍从室稍待,等前面的人陛见结束,里面来人宣召,先生在入内叩头。”
“好,多谢公公指点。”
“都是应当的。”
侍从室的结构很简单,就是一间屋子,有三排六张桌子,门口放了好几张棕色的木头凳子,都是留给等待人在这里坐的。
如今侍从室就剩两人,靳贵和谢丕。
伍文定也知道,这些人将来都是很有前途的,所以不敢怠慢。去见了礼之后才坐在门口。
不过也不知道前面的是谁,伍文定等了好久都不见有人来召他,宫廷禁地他也不敢跑过去瞧,只是偶尔屁股稍微抬一抬,伸伸脑袋往里看,不过始终不见有人出来。
最后实在有些急了,他便抱拳到靳贵的面前,
话还没说出口,靳贵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一般,说:“三位阁老和军机处的大臣都在,再耐心等会儿吧。”
伍文定听了,心思一抖。
好家伙,那么多重臣都在和皇帝商议事情,这么说来肯定是大事。
他原本仅是常州通判,还没到过这样核心的圈层里,不由得更加紧张起来。
……
“……除了大同,宣府、固原、宁夏都有可能遭受小王子的突袭,达延汗的兵锋很盛,实力也比当初火筛要强上许多,仅守住大同一地,却不能使他处免受兵燹之祸。”
这话是李阁老在说。
他们五个人站成一排,朱厚照背手在中央。
而在御案之上展着的,则是一封沾有血迹的密信。
锦衣卫北司有刺探境外军情之职责,这是最新传回来的消息。
朝廷去年剿套、今年封锁,鞑靼小王子已经按耐不住,今年秋冬之际必定兴兵来犯。
如果不抢点什么,这个冬天鞑靼人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口和牲畜。
生死之间,就算知道你防守做得好,那也得提刀来拼上一把。
朱厚照倒不害怕,为此他已经准备了好久了,但毕竟是个大事,还是得好好应对。
“杨应宁应该知道这件事。给陕西的王伯安也去信吧,让他务必谨慎应对。另外,亦不剌去联系的那两个万户部落,具体结果如何,也要有个说法。但自朕之下,要有个共识,这场仗就是这两个万户倒向达延汗,咱们也得打赢。这一天也总归是要来的,他不来犯大明,朕也会过去找他。既然战事在即,那么粮草、军饷、马匹……”
“陛下。”兵部尚书王炳忽然惊异了一声。
“怎的了?”
“这几年朝廷翻修兴建的官牧马场,可都在陕西。”
朱厚照皱起眉头,离京师比较近的大同、宣府等地有周尚文守卫,再往西就是杨尚义,他在前,杨一清在固原府截后。可再往西,也就是河西、宁夏一带。
朱厚照脑子里有地图,他知道这时候没有宁夏,这时候那里就是陕西的管辖范围。
“你是说,他们有可能去抢掠军马。”
众人心都惊了。
王鏊则说:“陛下放心,王伯安治军颇为有才,有他巡抚陕西,这些事他都会想得到的。”
“想得到和做得到是两码事,不管怎样还是给他调拨一些军需过去,军饷先拨给他五十万两。此外,被动防守总归不是办法,去旨给周尚文,要他以达延汗犯边为假想状况,列出作战方案。以前咱们没有骑兵,仗只能在长城之内打,现在有了骑兵,凭什么不能打出去?鞑靼人来可以,但是回去不允许,一定要想方设法捣其巢穴!”
眼下已经是五月,说是秋冬之际其实也没有多久了。这密信还带着血,说不准达延汗已经整兵出发了。
不过这一次的大明,可不是先前那番模样了,不敢说名将如云、精兵百万,但至少是兵员粮饷充足,将官无朝廷掣肘。
说句大话,只要没人拖后腿,鞑靼人再想如逛花园一般来去自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王鏊拱手,“内阁回去后,便给大同去个急递说明此事。”
“嗯,军需粮草之事,介夫,”
杨廷和靠前,“臣在。”
“这事你来负责,明日起你便离京吧,以军机大臣的身份巡边,查看各边储粮。”
因为吏治腐败,预备仓的粮食总是被大小官员私吞了,朱厚照知道,但他尽管屡次警告,可处理的手段一直不激烈,就是顾虑这些官员为了应对上边儿检查,可能会大索民间,把百姓的口粮也全都抢过来。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战事当前,军队的粮草是一定要保证的。
“内阁和军机处再联合下一道旨意,大明对鞑靼采取封锁之策,这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凡我大明子民,自朕而下,天下宗亲藩王、勋臣贵戚、文臣武将以及士兵、农户、商人、工匠,任何人不得私通鞑靼,为其提供信息、物资等各种便利,违者,朕必去其头颅,诛其九族!
朕知道,过往时候,边疆一些商人会为私利而冒险与鞑靼人交易,那是过往,朕不追究,但自旨意下的这一刻起,到大明击败鞑靼止,值此国战之时,若是还有那胆大包天的要和鞑靼人暗通曲款,则决不允许!”
“是!”众人齐应,倒也有些气势。
“大司马,”朱厚照又转过身来。
“臣在。”
“兵部要考虑一旦战败要如何应对。银子,朕的内孥有。”
“陛下的意思是……”
“朕说了,两国交战,是不死不休。如果陕西或是固原的兵败了,河南、山东、南直隶等地的卫所之兵也要北调。”
“陛下……”李东阳带着顾虑…但还是讲了,“各地卫所糜烂,那些兵怕是难有作为。”
“到那个时候,朕说不定都已经上了战场了,还管什么糜烂不糜烂,只要是大明的士兵就要拿起武器!”
全国卫所的兵是兵部管辖范围。王炳也明白皇帝的意思了,就是前方败了,后方的明军要马上顶上。
这在往常很难做到,大军开拔是要一笔银子的。而且作战的士兵越多,人吃马嚼得,这都是钱。
但皇帝一句“朕的内孥有”就表明已经下了决心,甚至可以让过来的军队自备粮草,反正所有花费朝廷承担得起。
“那臣以兵部得名义下令,令山西、河南、山东的卫所之兵先往北调动驻防。”
朱厚照点点头,作为皇帝,他没办法具体的指挥军队,他能做的就是提供钱、人并给各处官员以政治支持,他能做得他都会做,甚至考虑万一打败了怎么办。
剩下的就看戍守边疆的文臣武将们了,现在大明从西往东是王守仁、杨一清、周尚文,王守仁有些薄弱。
“调拨陕西五十万两军饷要快,他的时间还是紧张的。”
王鏊说道:“此事臣亲自来办。”
钱这种东西,他宁愿花出去打仗了。死命捂在口袋里,万一打败了签个城下之盟还得赔给人家。所以哪怕浪费一些他也无悔,至少让大明也打回富裕仗!
第457章 陛下要不要亲我
圆领红袍的官员陆续从正殿里出来,伍文定在听到脚步声时倏然站了起来。
王鏊出来时往这边瞧了一眼。
伍文定也见到了他,于是急忙上前,执手行礼,“见过恩师。”
“回头再说,陛下还在。”
“是。”
伍文定向左边看去,果然见到一个年岁比较大的太监,那人还向他招手。
于是不敢怠慢,提步快走了几下,跟随着一起跨过正殿的门槛儿。
朱厚照右手中指和拇指分在两边太阳穴这么揉着,这种时候总是会分外想念葵儿的手法。
不多时,耳边传来声音,
“臣,常州通判伍文定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朱厚照放下手来。
他先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来人,只见肩膀宽厚,身材壮硕,长着一对剑眉,鼻子两边有浅浅的法令纹,蹙眉时有一股子悲情男儿的正气。
通俗的说就是,很有男子汉气概的帅。
“伍文定,字时泰,湖广松滋人。”
“微臣府衙末员,不敢叫陛下费神铭记。”
“哪一年生人?”
“微臣生于成化十五年。”
朱厚照心里大致算了下,三十七岁。
这年纪,倒是正当时。
“你是如何与王伯安相识的?”
伍文定没有隐瞒,“微臣与其是同科,当年微臣赴常州任时,路途偶遇有过几番交谈。后来在应天府相遇,一来二去便熟识了。”
“他说你算强吏,可治地方,也可治军。”
“臣微末之才,不敢称强,只是既食君禄,唯忠心、竭力以报国恩。”
朱厚照对他的印象不错,毕竟有王守仁的推荐,初步印象还是蛮好的,真的见到了发现他也算是应对有措。
他从上面走了下来,说:“朕与你算是初次见面,甚至你是朕召见的第一个府衙通判,长期不在京,你对朕怕也是不了解,尽管也听说了些,但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仅是听说,有些还不一定准。”
“臣,聆听圣训。”
“谈不上什么圣训,只是朕作为皇帝的一番感想。朕这个皇帝,荫得是祖宗的江山。从洪武元年到现在,一百多年了吧?一百多年来,国势盛极而衰,但朕不愿当个守成君主。所以有些事,朕要做,有些人朕要得罪。你既然被人推荐入了这乾清宫,朕就要让你明白这一点,至少让你明白圣意是什么。
朕这个皇帝平生只做两件事,一是维护大明的国威,二是为天下百姓做主,许多官员和第一点没什么关系,但你不是,身为水师统领,仅一个强吏是不够的,你更要明白,你领的是明军,若是遇上海外诸夷,别人辱你,就是辱朕,这一点你务必谨记。”
伍文定先前也见过弘治皇帝,在他登科的时候。
相比较下来,他觉得正德皇帝的个性真是强烈,先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讲话。
“头可断、血可流,气节不能丢。臣以身许国,早已有了这个觉悟。”
“有就好。说完这点,朕再告诉你为什么朝廷要在此时筹建和扩大水师,最直接的原因,开海以后,大明出去的船队无算,上面的丝绸、茶叶、瓷器都是外夷眼中分外值钱的宝贝,江湖上有句话,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在海上,也一样有一群亡命之徒,所以朝廷要有自己的水师,游弋于东南外海。
汉室不是有句话么,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句话朕现在说得还底气不足,不过总是奔着这个方向去的,如果将来海上有事,你伍文定就要让朕有说这句话的底气,话一出则天兵到,如此才叫天朝上国。”
伍文定忽然觉得心中有一股子豪情,
人人都说大明换了个了不得的皇帝,他这亲眼一见才知道传言不假。
“陛下所言,臣句句谨记。臣自小读圣人之书,为的就是报效君父,只要陛下有旨,就是刀山火海臣也去得!”
“行,你只要记得强军护民、抵御外夷,赏赐,朕还是舍得给的。”朱厚照又问:“你也说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要求……臣不敢隐瞒陛下,王伯安给了臣一封书信,倒是谈了些建议。”
朱厚照心想,王守仁是想帮一帮他,否则直接由自己讲就好了。
臣子之间的这种事,他不去管得太多。
“你说。”
“主要是三点,一是购置战船,二是大练军威,三是多配火器。”
“扎扎实实,练得是硬功夫。”
“不错,臣也以为,有硬功夫傍身,海匪海寇必不敢犯我天朝之威。”
“但这三点都得你想办法使力,至于银子,朝廷会拨下去的。”
“是,微臣明白。”
常州通判是六品官,升任水师统领,之后为五品。
这个职位的品级,朱厚照会慢慢的提上来,本身也可以用作对伍文定的激励,忽然间给他一个三品的职位也没必要,本来就那么几条船。
另外还有一件事,
王鏊在京入阁之后,浙闽总督这个职务相当于就空了出来了。
不过朱厚照几番思索后,也觉得其实“浙闽总督”已经实现了它的历史价值,应当可以退出了。
总督一职本就是为了应对特别的事件而设立的权力极大的官职,现在浙江、福建都已恢复正常,也没什么战事,所以并不需要一个总督来统管两省的军政民事。
现在浙江巡抚是王琼、福建巡抚已由丰熙接任,这都是他较为信任的官员。
伍文定走后,朱厚照自己待了一会儿。
他在脑子里过了一下眼下各地的情况,随后问身边人:“郭尚坤现在如何?”
郭尚坤原先也是侍从室的侍从,他和丰熙一起外放任官,当得是应天府参政。
这个问题倒把刘瑾一下问住了,全国那么多官员他也不是吏部尚书,所以支支吾吾了一下说:“陛下恕罪,奴婢近来也没打听他的事。”
“算了,也不怪你。摆驾,去顺妃那里。”
“是。”
乘坐于龙辇上时,朱厚照还在想,郭尚坤这个人呢,其实也还是不错的,丰熙是心思深,靳贵是极端的细致,郭尚坤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不过他四平八稳,做事说话从来不以“奇”为出发点,方方正正的,跟他那张大脸似的。
这样的人其实特别干一种活儿,就是当“萧规曹随”的曹。说白了就是不能叫他支摊儿,得他守摊儿。
所以当初叫他去应天府,因为江南的地界自古富庶,安安稳稳的治理下去,不折腾,老百姓过得准好。
但这种官员,一不小心就会忘记他。
也难怪刘瑾都没在意。
顺妃即亦不剌的女儿如其其格,她被赐居寿安宫,为内廷西六宫之一。寿安宫就是个单体的建筑,面阔三间,中间一间即为前殿,乃行礼升座之处,往后还有后殿,乃是寝宫所在。
寿安宫比一般的两进院的宫殿要小些,通常是妃、嫔的住所,贤妃和淑妃也都是这种住所。
所以皇帝一踏进门,基本就见了寿安宫的全貌了,一时未见人,朱厚照遍掀了一下珠帘向右手边去。
果然见到顺妃动作迅速的下榻见礼。
这个人是蒙古的女子,朱厚照没免她的礼,看着她行完才拉她起来。
“在做什么?”
顺妃新年才十四,虽然比中原女子要高一些,但也还是显得小巧,她脸平而眼睛大,一排牙齿极为整齐,此时说道:“臣妾正认字读书哩。”
“朕与你一起。”
顺妃奇怪,“陛下今日怎么有空到臣妾这儿来?”
蒙古女子到底说话大胆些。
朱厚照也没隐瞒,“早上朕收到密信,说达延汗点兵出征,准备犯我大明。朕就忽然想着,后宫还有个蒙古姑娘在呢,又想到许久没来看你,所以今日便过来了。”
顺妃脸色有些变化,“陛下……是不是不信任臣妾的父汗?”
这姑娘心思倒是也灵活。
“那你相信你的父汗会抛弃你吗?”
这句话含义可深了。
顺妃摇头,“父汗年岁大了,已经不像壮年的狮王那样有征战的野心,他只想保护部落和家人。”
朱厚照笑了笑,他走过去掂起小姑娘俏丽的下巴,“朕和你的父汗一样,也只是想保护朕的子民,从大的层面来说他们都是朕的家人。包括你,你嫁给了朕,是朕的妃子,朕也一定会保护你。”
如其其格眨巴着大眼睛,忽然说:“陛下要不要亲我?”
朱厚照愣住、
“臣妾已嫁给了陛下。陛下说相信我,也相信父汗,可是陛下到现在都还没亲过我。”说着这大胆的姑娘竟然就这样闭上眼睛了。
第458章 后宫
宫廷里的规矩多,顺妃这样讲便是朱厚照也没有预料到。换后宫中其他任何一人,他都没办法想象谁会讲出这样的话。
可惊诧归惊诧,他可不是脸皮薄的纯情少年,姑娘天真烂漫,又任君采撷,他自然是低下头去。
顺妃也不让,便是缓缓的闭上眼睛。
热息在传递,脖颈之间传来一些特别的清香。
朱厚照只觉得那感觉很柔软、很温热。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皓齿皎牡丹之唇,珠耳映芙蓉之颊。
感想就是一句:当皇帝***好。
后来他干脆就留在了寿安宫,年后,他还没在寿安宫留过宿,有时候想想也替这位蒙古部落的女子感到不公平,异国他乡,嫁了人还整日是一个人过,说是皇妃,实际上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晚上他们一起靠在门口,天上是繁星如雨,如其其格讲起小时候在草原上的事情,怎么挤羊奶,怎么酿马奶酒,言语间她转头,“陛下喝过这些么?”
“没有。”朱厚照笑着摇头,他双手交叉搭着膝盖,直接坐在地上有些不像皇帝,不过倒是乐在其中,“我只喝过牛奶。”
“牛奶?牛奶我也喝过。”
“听你讲这些,朕倒觉得草原上的日子也蛮有意思。”
“但肯定是不如中原繁华。”
“等打败了达延汗,朕封你父汗为蒙古王,到时候朕带着你回娘家。”
“那臣妾有一个请求!”她忽然箍住朱厚照的胳膊。
“说。”
“再次回去的时候,臣妾想带着孩子!”
……
朱厚照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去年大婚,接到宫里来的姑娘,他都嫌她们年岁太小,实际上包括夏皇后在内怕是要急坏了。
只不过汉家女孩儿不会那么直接的表达罢了。
……
又过上几日。
朱厚照在陪张太后用膳的时候,也被拐弯抹角的提到这事,当然不是说毛病不毛病之类的事,张太后想得是或许皇帝是不是不喜欢这几个姑娘。
如果是这样,那么换几个就好了。
朱厚照连连否认。
去到坤宁宫的时候,再看夏皇后,总是觉得她的眼底藏有一丝委屈。
朱厚照实在招架不住,虽然说他心里有些膈应,但是真要为此而弄出夫妻矛盾和后宫不和那也是因噎废食了。
于是便计划着把事情做掉。
毕竟永寿宫那里,怀笑和怀颜两个人肚子都老大了,宫里的几个女子每每看到也都会心里有想法。
如今的夫妻关系,也与他前世所熟知的不同,虽然几番相处,这几人都不像最初那么拘谨,不过考虑到并未真正圆房,而且又是伺候皇帝,所以言行之间多少还是有些节制。
像夏皇后,只要在他面前就是执礼端坐,说什么话也都极为讲究帝后的身份,甚至都不会轻易的发笑。
哪怕是在一起睡觉,她也是老实在皇帝身边躺下,半点多余的动作也不敢做。
朱厚照不会觉得她无趣,谁也不会喜欢像这样活着,他只会觉得这也是个被各种规矩束缚的小姑娘。自然的,一个大老爷们不会跟姑娘置气。
所以这次他把人给抱在了怀里,皇后没有抗拒,只是手上也不敢做动作。
“前几日,顺妃和朕说想要一个孩子。”
怀里的女人说:“是臣妾不对,没有管束好后宫。”
“诶,朕不是那意思。顺妃不是汉家姑娘,大抵是胆子大了些,不过朕也是喜欢的。你也不必告罪。朕想说的是……雅儿想不想要个孩子?”
夏皇后鼻息之间的热气一直撞在自己的胸口,片刻后有娇音传来,“臣妾是陛下的皇后,当然也想为陛下生下皇子,为皇室传宗接代。”
“你有没有怪朕?”
“臣妾不敢。”
“那你去把东西垫上。”
“东西?”
朱厚照说:“见你放过几次了。”
夏皇后听懂了,她和衣下床,到柜子里翻了翻,找到之后再在床上垫好,然后人躺了上去。
她后背紧绷,双手箍住朱厚照的脖子,整个人也像是面临重击一样,嗓子眼儿似乎要发声,但都是干咳一样的,这搞得朱厚照有些害怕。
“要不要……算了?”
出来也还来得及。
晚上黑看不到,只是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摇头。
“不要。”
……
……
次日一早转醒之时,朱厚照发现身旁的人已经醒过来了。
夏皇后会分外注意这一点,她不允许自己在皇帝醒来的时候还酣睡不醒。
“陛下,休息得可好么?觉得如何?”皇后娇声问道。
朱厚照揉了揉眼睛,“朕想到一句诗,层波细翦明眸,腻玉圆搓素颈。”
这是夸人的话,夏皇后总算浅浅得抿出了一个笑意,接着缩着身子往他的胸膛钻了钻。这让朱厚照有些意外。
有些事做不做还真是不一样。
“得起身了,不然今天的臣子怕是见不完。”
夏皇后也不墨迹,马上跟着替他更衣,全程也不讲什么话。
“雅儿。”
“臣妾在呢。”
“我们得在一起生活很久。虽然说,宫里的规矩是大,不过只有我们的时候,规矩可以少一点。”
夏皇后有一丝的失神,“……陛下是不是不喜欢臣妾这样?”
“朕只是希望皇后能自在。”朱厚照摸着头抱了抱她。
这个动作在白天其实也有些逾礼,不过他不管那么多。
夏皇后只是害怕闲言碎语,所以才摆出皇后端庄的姿态,其实心里一点儿也不坚硬,有些心意她能感觉到。
“臣妾听说……京畿之地最近在给百姓分庄田。大兴夏氏因陛下洪恩而骤成显姓。臣妾已传书回家,希望父亲和族中兄弟能做出表率,只是臣妾深居宫中,也不知夏氏之中是否有人不听劝阻,倘若真有此人,望陛下秉公而断,莫要因臣妾而坏了国法。”
这是离开坤宁宫的最后,夏皇后和他说的话。
这番话其实让朱厚照有些骄傲,他这个媳妇儿娶得比他爹要强。
按照规矩,皇后的家人是要封爵的。像孝宗封张皇后的父亲被封为寿宁伯,宪宗皇帝加封第二任皇后王氏的父亲王镇为瑞安侯,王镇死后,王皇后的弟弟王源又继承了瑞安侯的爵位,再往上追溯,也就是孝宗皇帝的奶奶,周太后的家人周氏则被封为长宁伯。
也就是说这是老规矩了。
如果在他这里拦腰截断,会对皇后的声望造成巨大的打击。他一个皇帝小气到这个份上也不至于。好在一般也不是说这边大婚,第二天就各种封赏的,基本上也要隔个一段时间。朱厚照将此事记在心中,随后便出发去了乾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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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小卡文,水一下。
第459章 巡抚陕西
王守仁是三月中旬启程离开京师,赴陕西赴任。
自洪武二年,朱元璋合陕西、甘肃两个行省以后,陕西实际管辖面积就非常巨大,包括后来的陕西、甘肃、宁夏、河套地区以及后世的青海省部分疆域。
黄河“几”字形的右边就是陕西和山西的交界,而往西则要一直抵达河西走廊,与哈密交界,也就是到了新疆了。
为了管辖这么巨大的地方,大明在正常的陕西都指挥使司之外又设立了陕西行都司。
都指挥使司是三司之一,也就是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
而在一些边疆军事压力巨大以及少数民族聚居的地区,朝廷又设立了行都指挥使司这样的军政机构作为补充。
简单的说,行都司就是在情况复杂的边疆区域,为了能够加强管理而辅助都司增设的,它不是每个省份都有。
当然了,陕西这种情况肯定需要。
不过都司和行都司并无隶属关系,它们皆同属于五军都督府,实际上则听命于兵部。
两个机构的治所也不一样,陕西都指挥使司治所在西安,陕西行都司的治所则在甘州,也就是后来的甘肃省张掖市。
西安都指挥使司下辖卫所11处,包括榆林卫、绥德卫、宁夏卫、宁夏前卫等。
陕西行都司下辖卫所12处,其主要布防区域就是河西走廊。
王守仁作为陕西巡抚,又深得皇帝信任,而且派他过来,就是考虑了后面可能会遇到边疆的战事,所以任命他的圣旨里写明了他有节制陕西各处二十三卫的权力,纸面实力,边军二十万。
二十万不是个准确的数,但古人没那心思天天数人头,大致上可以这么报。
纸面实力是这样,王守仁一路走下来,可并不轻松。
到了这个节骨眼,边军的战斗力羸弱不堪是显然的,杨一清主政山西一直到任三边总督以来,边军的情况有所好转。
但所谓的有所好转,就是又修建了几个堡子,相互之间一会儿互为犄角,一会儿联合防守,无非就是把防线筑牢了。
因为谁都无力解决军屯被破坏的根本性问题。
军屯的田地一方面是士卒逃跑,落荒了,一方面也是被人占去了。不管是哪一种都需要人耕种,所以很多当兵的都回去当农民去了。
各处卫所缺额是普遍现象。
至于奏疏上写的军威大振,局部的部队因为筹集到了一些军需是可以做到的,但最好也就是这样了。
王守仁所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烂摊子,缺粮、缺饷、缺人。
甚至可以说,他到西安不是去当官的,是去当散财童子的。
上下的人都知道他是皇帝宠臣,指定能要来银子。像陕西都指挥使,榆林卫、宁夏卫的指挥使都支支吾吾说了半天,到最后就是一句话:没钱啊。
王守仁胡须蓄得老长,他不经不慢的捋着,先没答应,只说:“本官想到各处卫所实地查看一番。”
榆林卫指挥使名钟义飞,他倒不是什么颟顸糊涂的无能之将,毕竟杨一清在这里也任用了一些人,只不过大环境如此,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
“中丞,那您先到榆林卫去,亲眼瞧见了,您就知道我们为什么问您开口。”
“是啊中丞。”
众人应和着。
王守仁说:“银子,本官是有的。”
他这一句话,所有人眼睛都张大了。
“不过朝廷拨了银子给本官,是要本官守好边疆,击退外敌。所以本官这银子得往好了用。再说的直接些,朝廷拨的银子肯定也无法顾到所有人。眼下边疆的形势又不好,为了大局,本官只能给能战者、敢战者、善战者。
只要有一支善战之师,打了胜仗,还怕缺了银子?”
王守仁看他们表情都复杂,又加了一句,“以往的陕西巡抚本官不去管他,但是本官是内阁王济之公的弟子,一张条子就可以入宫面见圣上。所以银子我说要得来,就一定要得来。”
这话说完,这屋子里的氛围才活络些。
“那成!一切都听中丞的!”
“听都是可以听的,可要说打赢,现在这情况,中丞有办法打赢?”
王守仁自信的点点头,“本官有办法,你们可愿意听?”
众人相互瞧了瞧,难不成这个京师派来的白面书生还很会打仗不成?
“本官以往曾跟随过王襄敏公作战,后来在福建也领过兵。不过内地剿匪与边疆作战不同,在福建,多是山地小道,兵是贵精不贵多,多了,挤不了山也无用。但在陕西,鞑靼人可能从任一一个方向进攻,所以最好是既贵精又贵多,不过这难以实现,那退而求其次,贵不了精,也要贵多。
鞑靼军队是一支劫掠的部队,他们最希望来去自如,无所阻碍。咱们就要打他这一点,叫层层设阻,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退。”
其实王守仁不想加上最后的五个字的,但现实如此,他必须根据实际来制定策略。
继而又解释道:“一言以蔽之,鞑靼若从榆林或是花马池入陕西,我们必定无法一击以制敌,但是陕西各地都有卫所,各地的卫所要不分白天黑夜,轮番侵扰,你啃一块,我啃一块,就能令其损失惨重。”
“中丞怕是有所不知,鞑靼骑兵其势如火,这侵扰一不小心就是一去不回。”
“我大明难道没有骑兵?杨尚义所部就在宁夏镇。这我们知道,鞑靼人更知道。而且榆林西有宁夏,东有大同,所以他必不敢久战,也不敢深追。”
“要是从宁夏再往西入寇呢?”
“他也不敢。”
王守仁直接断定这句话。
“正德二年,朝廷剿套有成,宁夏还要再往西?跑出去那么远,等他再回过头来,巢穴安在?”
总而言之,这是有反击能力和无反击能力的区别,如果还是几年以前,仅仅只是一些步卒、各处边堡还破败不堪,领兵的将官甚至还会畏底不前,那鞑靼自然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可中原王朝一旦回过神来,长城东西绵延近千里,手中还握有骑兵,那就可以采取一些主动的战术。
当然,鞑靼人肯定会避开大明的精锐部队。
这就使得剩下的人心里嘀咕,尤其是榆林卫。
“中丞,宁夏、大同虽近,但整兵再出发来援也需数日之功啊,可鞑靼之兵往往一日能行百里。”
慈不掌兵。
这可不是当初剿匪了。
王守仁是儒将,但他领兵经验十分充足,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他语气一转,“钟指挥使以为,立功受赏是张口就来的容易之事吗?当年周尚文将军在花马池身中数刀,死战不退,如此也才有后来的平步青云!”
打仗就是要死人的,如果害怕牺牲,那么最终的结果可能是会死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