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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皇家雇佣猫     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     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0章 军名羽林

    吕祖云把马栓好,伸手在旁边抓了一把精豆,马的嘴皮子一翻分明有股难闻的味道,不过吕祖云没有一丝嫌弃反而还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你这黑货,也累坏了。”

    说话间,马棚屁股后面的墙外传来一些脚步声。

    不多时,一身戎装的马荣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吕祖云不敢托大,急忙上前行礼,“见过将军、东家。”

    他所说的东家乃是一个女人,去年马荣出征是就是从这个女人这里要来的吕祖云,也因为吕祖云这个向导,明军才得以顺利的找到永谢布这个部落。

    而且更加知道济农这样的情报。

    至于这个女人,是个寡妇,本名谢柔,这些年来一直自己操持着出云记这个商铺,做的是布帛、动物毛皮买卖的生意,也接触到一些食盐。

    马荣与她相识也是偶然的机会,情节还是老套的英雄救美,后来一来二去的相互之间便熟识起来。

    此时一见到吕祖云,马荣也没有摆将军的架子,大喜道:“快快起身。我本来还在问谢东家你去了哪里。”

    边上的女人端着手,说:“知道将军要回大同,我特意叫回来的。”

    吕祖云再看此时的马荣,已是和去年不一样了。马荣因为作战有功,升为指挥使。

    而且他这个指挥使可比一般的指挥使实力更强,便是因为他还领着三千蒙古士兵!

    这是区别于其他卫所的。

    所以周尚文令其独领一军,赐古名“羽林”,全军共八千六百精卒。

    马荣会说蒙语,与亦不剌交往最深,许多蒙古人都认识他,交给他最合适不过。

    毕竟这三千人,是皇帝亲自开口要过来的,万一没弄好,周尚文也交不了差。

    而且当初是马荣力主收服永谢布部落,蒙古人对他最是信任。

    此次返回大同,马荣就奉命办理此事,周尚文对他也很是欣赏,所以给他的将军、士兵、武器、战马都是上乘。

    现在马荣手下有他的大哥马胜,以及当初和马胜在战场上打得不相上下的蒙古勇士嘎比亚,还有原先就跟着他的罗义、熊汉,一共四员猛将。

    吕祖云刚刚返回大同还不知晓,他只是凭着直觉,感觉到马荣又显得成熟了几分。

    “将军想必高升了。”

    马荣拍了拍他的肩头,“也有你的功劳,朝廷没赏你,我一定不忘吕大哥指路之恩。”

    “岂敢。将军但有需要,我还愿意系着脑袋陪将军走一回。”

    “当真?”

    “自古少年出英雄,跟着将军这样的英雄,有何不愿?”

    少年英雄这样的话马荣听得太多了,所以倒也没多骄傲,当然也是笑了笑,“往后用不着吕大哥冒险了,我军中就有蒙古人。”

    谢东家问:“马将军此来还是想了解草原上的情况。祖云,你快说说。”

    吕祖云面色并不算轻松,他看了看谢东家,也看了看马荣。

    “大朝会时,鞑靼人就应该已经知道了朝廷封锁贸易的消息,所以最近大同这里也来了许多他们的人,他们想赶在正式封锁之前购买更多的盐铁与布帛。不过与我接头的那人显然比较急切,我估计鞑靼人今年难以过冬。”

    朝廷大朝会时就已经在讨论封锁之事,所以鞑靼人通过探子回报或是各种消息打听想知道应当不难。

    不过问题不在这里。

    马荣竖眉凝思,说:“朝廷的禁令应该快了,大朝会时封锁之策并没有被推翻,这两三个月都在忙着北直隶庄田之事,等到陛下一反应过来必定会追问此事。所以谢东家,你的那个生意首先不要再做了。虽然说这样会导致我们的消息断掉,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会打仗吗?”谢东家略有担心的问。

    “不知道。但谁会真的坐等自己冻饿而死?”

    如果没有贸易,这些草原人不靠抢要怎么活?

    光是没有盐巴,就能要他们的命。

    马荣越想越觉得形势不对。

    他在这里也待不下去了,转身就要往外走,几个亲兵也把马给他牵来。

    不过他们这一行几人,还没走几步,就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所以个戎装的士兵下马单膝跪地,“将军,周总兵急召!请将军速速归营!”

    马荣不再犹豫,双腿一夹马肚,“驾!”

    总兵府。

    周尚文已经接完圣旨,副将马一槐、严兴奎,参将孙希烈、常大成、柳江杰、和徐镇安俱在。

    军令极快,不多久马荣也赶到了。

    “朝廷得了消息,达延汗今年必定犯边,唯一无法确定的便是他此次选择何处、何时入寇。皇上、军机处和兵部的意思都是认为大同的可能性最小,但朝廷给人给钱给粮给马,目的自然不是要我们在这种关键时候只缩在大同看。

    再说句小人的话,我周尚文手握一支精兵,也没到七老八十的岁数,心里头更想着建功立业。这达延汗绕道而行,反倒不美了,本将怎么会成全他?”

    军机处和兵部的旨意,几名将军传递看了,最后落在马荣的手里。

    周尚文继续说:“你们以为应当如何?”

    “当然是打出去,”孙希烈说道。

    所谓打出去,就是引兵向北、向西,趁着他们出兵关内,这边明军就可以彻底端了他的老巢。

    虽然鞑靼人是长在马背上,可出门打仗总不至于拖家带口,女人孩子以及积蓄的各种物资肯定留在后方。

    这些人没有了保护,在草原上就是一群待宰的羊群。

    这一点不难想到。

    马一槐也点头,“看旨意,朝廷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大同往西的榆林、宁夏、甘肃,大同是鞭长莫及了,消息传递再加拍马赶到,这时间太长了,等到他们到了,连鞑靼骑兵扬起的灰尘都吃不到。

    “就是围魏救赵嘛,而且我们已经几次出长城,今年实力又有增强,定不是问题。”

    严兴奎提了一个问题,“右翼蒙古那边怎么说?”

    ……

    ……

    马荣听他们讨论了好久,他没怎么插嘴,因为他觉得围魏救赵这个法子不好。但军机处和兵部似乎都是这个意思,总兵官之下各副将、参将也这样认为。

    他们总觉得达延汗不会放着老巢不管。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问题就在于一个,这么明显的局势,笨蛋都想得到,达延汗会想不到?

    那可是个志在一统蒙古的大汗,绝对不是只会几手三脚猫功夫的人。

    ……

    “马荣?!”

    “末将在!”

    “右翼蒙古那两个万户部落,就由你率羽林军和亦不剌一同前往。记住,不论他们是否愿降,都不要与他们进行冲突。只要他们不随同达延汗作战即可。”

    “末将明白。”

    “你怎么了?”周尚文看着他有些奇怪。

    马荣只是有些不安,但许多关节自己也没有想通想透,“末将没事。”

    马一槐看向儿子的眼神略显狐疑。

    周尚文见他如此也没多问,“好,那便各自准备吧。本官来回复朝廷,一旦皇上准许,我们就择机出征!”

    众人散去。

    到了晚上的时候。

    马一槐去找了儿子,发现他站在望着远方发呆。

    “今日议事,你竟一言不发,这是怎么了?”

    马荣转身,“爹,你来了。”

    “再问你话呢。”

    “嗯……孩儿是在想如果孩儿是达延汗,这场仗要怎么打?如果是爹呢,要怎么打?”

    马一槐敛眉犯愁,“难打,一动则后方虚弱。你觉得我们的计策不妥?”

    “不是不妥,而是达延汗一定想得到。这世上就怕想不到,一旦想得到,总是有办法应对。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英雄一般的人物是不会轻易害怕的,我们都觉得他会避开大同的骑兵。可若我是达延汗,我一定会想着鞑靼与大明必有一战,既然有这一战,那么大同骑兵想躲是躲不过去的。与此同时,右翼还有两个万户有不臣之心,永谢布又已归顺明朝,说不准那两个万户也会归顺。既然如此……”

    马荣抿上嘴唇,说得斩钉截铁,“爹,如果是我,我就会打大同!拼死、不顾一切的打大同!”

    马一槐没有一点开玩笑的神色,“你刚才不说,是觉得周总兵也不会信。”

    “是朝廷不会信。”

    “那你的理由呢?就是刚刚那些?”

    “不止。爹,你仔细想,不打大同,从榆林或是宁夏入中原,首先面临的防卫会强很多,因为人人都知道那里薄弱,既然薄弱,从朝廷到杨阁老,必定会加强守卫,达延汗也一定知道这一点。其次放任大同的兵马随意横行,这一路上他都得担心大同的兵去哪里了,万一截住他的退路怎么办?这个风险不大,但很致命。

    也就是说,打榆林或宁夏,他们就是用更多的牺牲取得更小的战果,还要冒一定的风险,更关键是没有能够解决明军的主力,如此便震慑不住两个右翼蒙古万户,而且随着封锁之策的推行,势必是他们更弱,明军更强,这样一来,结局终究是有一天被消灭。

    与其这样,为什么不打大同呢?打败了和打榆林、宁夏是一个结果,无非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可如果打胜了,首先是消灭了大明的主力,如此两个右翼蒙古万户便不敢轻易归顺大明,说不准还可以携大胜之余威收服他们,更加能够震慑京师。大明的实力不能尽快恢复,他们可以明年、后年持续犯边。如此,死局就活了!”

    马一槐叉腰,他给说得头皮发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他疯了,还是你疯了?也就你没说,说了估计周总兵还要骂你!”

    “爹!那不是疯,若他真的是草原英雄,那就应该像孩儿这么选择。至于说敌人更强……这不是吓阻强人的理由。”

    其实乍一想挺冒险,但是那才是生的机会。

    “可你也知道周总兵上不了这个疏,陛下也不会认这个疏!”

    马一槐提高了点嗓音,一下子让马荣冷静了下来了。

    是啊,他们怎么和皇帝说?怎么和满朝的文武大臣说?

    说陛下我们最强,但我们最危险?

    再想深一层,万一达延汗真的躲着大同,那周尚文又怎么解释?

    他们是在大同,但也身在朝堂。

第461章 高人

    六月时,京师已经有了些热意。

    威宁伯上了奏疏,描述了宛平、大兴两县的分田情形,朱厚照看了之后就动了出宫野游的心思。

    盖因他的各项为政举措,对老百姓最实惠的就是把田分下去。这也是他最在意,最有成就感的一项举措。

    当然了,也就最容不得人在其中弄虚作假、欺上瞒下,不说百分之百,至少百分之八九十要没问题。

    不过皇帝出宫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以往他在皇城边上走一走这便也罢了,真的去到乡间……

    然而转念一想,眼下的朝堂已经不是原来的朝堂,他做了那么多靠谱的事,总不至于干这么一件事天下就大乱了吧?

    这样一想以后,心中的那种念头就怎样也按捺不住。

    偏生身旁还有刘瑾这种人,对于满足皇帝的心思,他是不遗余力的。

    于是乎还是有了朱厚照身穿淡蓝色宽衣长袖,坐着马车出行的这么一幕。夏日天气炎热,他将头发蜷好,包了个方巾。因为怕热,还在手里执了把扇子。

    出了城人烟稀少之后,朱厚照就不愿意坐马车了,因为这时候没有减震装置,路还不平,倒不如骑马来得舒畅。

    而陪在他左边的是威宁伯,右边是神武卫指挥使许冠,在他们身后大约有十个神武卫的士卒跟随,刘瑾、张永也都没有缺席。

    到六月时,农田里已是一片金黄,朱厚照沿途查看,田地里的小麦比他记忆中的要矮一些,茎也要细一些。

    不过田埂这些都是差不多的,大概是要到农忙时节了,地里不仅有男人,其实不少见女人,还有半人高的孩子也在干活。

    朱厚照每到一处,便会让张永去问一问,是自耕农,还是租种的别人家的田,如果是今年才分的,那要问分到了多少,当时怎么分的等等。

    威宁伯说:“遵照陛下的旨意,一个多月以来大兴和宛平的许多地方臣都走遍了,百姓们的日子说不上富足,毕竟分下去的田连一季的麦米都没有收上来。不过眼下到处金黄一片,今年的收成不错,往后日子要好过些。”

    朱厚照问:“难道就没有一处是下面的贪官、胥吏私分了朝廷的庄田的吗?”

    “倒也不敢说一处都没有,不过陛下换了各地的知府,又遣巡查组多轮巡视,厂卫的身影也随处可见,因此这种私吞庄田之事应当是比较少的。”

    “派下去的人可能与当地的人同流合污,他们要是编个谎话谁也不知道。朕可太知道他们有什么办法了,朝廷的庄田是块大肥肉,不可能有人不伸手。当然了,朕着重防范,相信也有些效果。”

    刘瑾听着仿佛在说自己,“陛下,奴婢已经三令五申,东厂的人要是敢背着宫里乱来,那便是个分尸的结果!”

    “知道了,我不是不信你们。”朱厚照摆摆手,他也不再纠结这个了,有时候完美的状态很难达到,他这么多的手段预防,能达到八九成的效果,北直隶的人地矛盾也会大大缓解。

    再加上朝廷修藏书园、修路所需要的人手,基本上起义的条件是不具备了。

    不过要说吸纳所有的劳动力,农业社会是做不到的。

    这也不能够不顾规律,盲目强求。

    这时候的乡村,原始的味道很浓,天空没有架设的电线,即便有些村落,砖瓦楼房也不多,倒是黄牛见得不少。

    脚下的路也大多都是小道,不是故意修的,就是走着走着就成了路,所以宽窄不一,胡乱转弯。路遇一些人家在收麦子,这算是令他有些欣慰。

    老百姓也能见到他,不过民怕官,他们这一行人,许多人见了害怕,基本都会躲远一点。

    有那种不讲道理的大家子弟,一个脾气忽然来了,就可能打人家一顿,作为老百姓来讲,这根本就犯不着的事,肯定是躲得越远越好。

    这一片农田之后,进入一片林子,因为能听到水声,所以大概知道要过河。

    河上面有一座石拱桥,不知什么时候建的,感觉像是有些年头了。

    密林阴影,朱厚照瞬间便觉得凉快了许多。

    过了石拱桥之后,右手边能远见许多户人家,或许是属于另外一个村子了,这边的田要比那边规整许多,一大片一大片的,真叫是希望的田野。

    威宁伯说:“原先这一片都是皇庄,幸得陛下爱民如子,现在分给了这里300多户人家耕种。”

    朱厚照明白,河边的上等良田嘛,以往统一耕种所以连成一片。

    “便是住在那边的那些百姓的吧。”他指着左前方,那里错落有致的有好多房子,不仅如此,似乎还有个亭子。

    亭子就在树林边上,建在了草地里,出口处的一条路就是连接村庄与农田,大概是给人休憩用的。

    而此时里面坐了个人,穿着米白色衣服的女人。

    威宁伯说:“陛下有过旨意,令臣妹陛见。今日臣便自作主张,让她在这里等着了。”

    “喔。”朱厚照恍然般点点头,“那走吧,见见去。”

    王芷经婢女提醒也知道后边儿来人了,因为是皇帝,所以她不敢托大,立马就站起了身,走出了亭子,立在路边。食指交叉握着放在小腹之前,眼神微微向下,不直视皇帝这是基本的礼节。

    等到视线中出现脚步,她则转身下跪,“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谢陛下。”

    其实刚刚朱厚照已经在看她,不过她微微低着头,有些瞧不真切,只觉得其手面细而白,侧脸无瑕,琼鼻翘挺。

    心里则想着,王越倒生个好孙女儿。

    等到真的站到身前,又觉得她身形纤细、腰肢似只有一握,颇有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

    “走,正巧到里边儿歇歇。”

    刘瑾先一步,到亭子里用袖子把石凳和石桌都擦了一遍,之后才请皇帝坐下。

    许冠这个指挥使只领着人在边上围站好。

    “都坐下吧。朕有些话要问你们兄妹。”

    “是。”

    其实就这么一会儿,王芷也在打量皇帝。皇帝比他想象的要健壮。她本以为养在深宫中的人,多少会带着些柔弱,实际上见到的皇帝是身形挺拔,肩宽气足,脸庞甚至带着一丝坚毅。

    当然,年轻是年轻的,甚至还没有蓄胡须。

    朱厚照一边扇着折扇,一边问道:“威宁伯,这想必便是你身后的高人了。”

第462章 民族英雄

    “这些都是保定府的、真定府、河间府递上来的……”

    内阁的值房里,谢阁老把奏疏一份一份的理好放在李东阳的面前。书案上的焚香丝丝屡屡的飘着,没有一点声音。

    李东阳也沉默,他手撑着站起来,看了一眼谢迁,也看了一圈这所值房。

    随着各地分田的奏疏上得越来越多,事情愈发接近尾声,他这个内阁首揆也逐渐到了该致仕的时候。

    因为分田的事,他与皇帝已有隔阂,这种裂缝会不停的被人利用。即便本身不想走,最终也会被赶走,落得个人厌狗嫌的结果又何必呢。总归现在的天子不会让致仕的阁老身首异处、尸骨无存,所以还是安静一些走,也蛮好的。

    尤其王鏊也已奉旨入阁。

    “过两日,我便向陛下递交辞呈。”李东阳的嗓音有些不纯净,像是嗓子眼有一口痰一直出不来,“现在想想,当年欲买桂花同载酒之时,也未曾想过时间竟如此之快。”

    “那济之的那个提议呢,你怎么想?”

    王鏊提出要他们两位像刘健一样,仍然治理一地,造福百姓。这段话应该是出自皇帝之口。这便说明皇帝对他们二位还是认同的。

    一个老而将退的大臣能有此结局,李东阳心中对皇帝还是感恩的。

    不过是不是像刘健一样,他心里还是有些犹疑。

    这个时候门口来了一个内监,说:“阁老,乾清宫来的信儿,陛下今早出宫去了,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叫两位阁老不必等了,到了下值的时间回府即可。”

    李东阳和谢迁现在听到这话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反应巨大,只是略微一愣,随后便像无奈接受一般。

    “是否带足了人手?”谢迁上前问一句。

    “回阁老。带了,神武卫大半都出去了。”

    遇上如此强势的帝王,他们二人大概也只能操操这样的心。朝堂上明天当然也会有个别御史交什么奏疏上去,不过皇帝不会理他。

    如此,则各自相安无事。

    如果要往大了搞,那皇帝也不会让他。

    现在君臣之间就是这样。

    就像当年太宗皇帝五征漠北,许多大臣也曾拦过,哪里拦得住?

    作为阁老,对此的反应是这样的无力,似乎也预示着他们应该走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谢迁摆摆手,然后走到李东阳身边,“王济之那些话,不会是空穴来风,陛下肯定是肯的。我们受国恩如此,只要天子还信任,我倒觉得可以听听。希贤公在山东颇有美名,我们这些人所求的不就是如此吗?”

    谢迁是愿意的,在公是他说的那些道理——读圣贤书、谋百姓事,又有刘健这样的先例。在私,他还有次子谢丕在侍从室呢。

    不过李东阳丧子丧女,至今只有过继的一个孩子,他自己也到了耳顺之年。刘健走后,他身为首揆,不能算完全的舒心,因为朱厚照当这个皇帝的目的不是为了他开心。

    所以说几番折腾之下,心多少有些枯了。

    这是必然的事,自古以来强势君主的臣子都不好当。

    “于乔,我们辅佐陛下以来,经历这许多事叫我明白其实大明不缺一个我,也不缺一个你,真正不能缺的是皇上。皇上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哪个省都乱不了。陛下挽留希贤公是成就明君贤臣之名,我们呢,也许要留下贪恋权位的恶名。”

    “何至于是恶名?”

    “占一个位置是美名,接二连三的占去位置可不就是恶名?往后朝中致仕的老臣难道都去各省当个巡抚?”

    谢迁不可置否,这世上的事确实也难说清。

    ……

    ……

    夏日的林间会有知了叫声,封建时代,官人们觉得吵会叫下人去赶走,实际上也是一种为难人。朱厚照前世今生加在一起有几十年没有听过了,所以倒有一种亲切之感。

    面前的这个叫王芷的姑娘,应该还大他几岁,不过眉羽未开,仍然待字闺中,就这么个人却能要控制指挥威宁伯说出许多切合圣意的话,这不是高人又是什么?

    “王襄敏公当年说颇为宠爱一个孙女,便是你了吧?”

    王芷颔首,“祖父对子孙都是一样的,只是小女子当时顽劣,缠着他老人家,祖父不忍责罚,所以处处哄让着我。”

    “你在朝中无职无全,也不领俸禄,后来顺天府民牧的事朕知道有你的功劳,算是朕欠了你情。”

    “陛下言重了,王氏仰赖君恩而受封威宁伯,小女子因此而享荣华富贵,这都是陛下的恩典。”

    这些场面话不必多提。

    朱厚照问道:“朕记得嘱咐过威宁伯,民牧的事自己去做。怎么后来还是麻烦了你?”

    王芷眼皮子抬了抬,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红嫩的嘴唇抿了一下,像是没敢说出口的样子。

    朱厚照也不是笨人,他眼神一撇就想到,这种聪明人,大概也是故意做出这种神情。

    反正今日不在宫里,规矩不要那么大。

    “有话便说吧。”

    王芷站了起来,低着脑袋,“陛下要的民乱已经有了,自然不希望再乱下去。否则家兄总是难逃一罪。”

    朱厚照食指在不经意间一颤。

    边上刘瑾也脸色变化,“放肆!”

    怎么敢说皇帝是“要民乱”?!

    威宁伯也给吓了一跳。马上站起来,叩头说:“臣妹养在深闺,不知君前之礼,言语不妥之处,请陛下恕罪。”

    “刘瑾。”

    “奴婢在。”

    “谁叫你多嘴了?带着其他人都走远些候着。免得你这嘴碎的家伙总是插嘴!”

    这……

    刘瑾没办法,“奴婢遵旨。”

    “威宁伯,你也起来,一起跟着过去。”

    这都是老实人,皇帝叫什么便做什么。

    刘瑾还一步三回头,整得好像又多不舍似的,直到皇帝又给他挥手,他才带着许冠再向外走了十步。

    这样,亭子里就剩皇帝和王芷两个人了。

    夏日的风微微吹过,吹动着她那柔顺的黑发飘扬,吹起一片绿叶落在石桌上,朱厚照夹起来把玩,同时出声,“你说的话担着大干系,如果你说的不对,可不得了。”

    王芷继续讲:“陛下这样做也是为了百姓好。民若不乱,如何能让文武百官知道,庄田已是不得不分?”

    朱厚照略微皱眉,迄今为止,他的这个心思只有这个姑娘说对了。

    “你是怎么想到的?”

    “因为家兄愚笨,且那个时候朝中为了国库的银子在明争暗斗,其中涉及民牧退出多少县之事,这样的事,以陛下用人之道是不会叫家兄去做的。除非……

    ……除非陛下本身就想要一个做不好的结果。但陛下要做不好的结果,并非是要北直隶各地民乱不断,所以后来家兄便不能再出差错了。”

    王芷也被疑惑了许久,尤其皇帝嘱咐王烜,不要让人教他。这分明是很奇怪的事。

    哪个皇帝不希望臣子把事情搞定?

    如果皇帝昏庸那又是一说,可正德皇帝明明心思深沉、聪慧过人,所以除了故意要威宁伯把事情办砸以外,没有其他任何的理由能够解释。

    一直到后来,朝廷中开始大规模的说什么分庄田,她才终于想通透,也才发现朝堂上这许多事全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

    “可惜。”朱厚照啧着嘴巴摇头,“你是女儿身。”

    “谢陛下赞誉。”

    她这么回话,让朱厚照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里左右无人,朕倒是可以和你说。朕自负与三代以来诸多帝王皆不同,你这个女儿身是问题,但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问题。朕所说的可惜,是为王襄敏公觉得可惜,他一生多有征战,其衣钵却无人能够继承。”

    这几日来他倒也在仔细考虑,真有此能人,当然是要用起来。

    国家正是用人之时嘛。只不过如何安排,那真是要考验他了。

    当然,还要考虑姑娘自己的意见。男人的野心,他多少能把握一些,这个年代的女性是否有那个意愿,他确实摸不准。

    “祖父年过七旬之龄,仍能有陛下与之相知相得,也是人臣大幸。若祖父能年轻二十岁,陛下也不必为此而神伤了。”

    林子里吹过“沙沙”的声响,朱厚照视线落在远方,真想起来,确实有些可惜。

    王越一生三次出塞,和蒙古人更是不知道打过多少次,奇袭威宁海、追战黑石崖,都是大败鞑靼。眼下他定复套为国策……其实宪宗年间河套地区就收复过,仗就是王越打的。

    所以他也是明代三位文人以军功封爵的名将。

    还好,走了一个王越,还有一个王守仁。

    而眼下正值大明与鞑靼关系紧张之时,

    朱厚照又想到一点,“王襄敏公是为国与外夷作战,其功勋不单单是写在大明的国史之上,也写在三千年来我中原汉人、华夏子孙的史册之上。这与战乱年代,汉人之间内战的将军不同。

    就像当年的霍去病、薛仁贵岳飞一样。即便李唐赵宋已成历史,但身为华夏子民,都应世世代代祭奠这样的英灵之魂!他们这样的将军,可称为民族英雄!”

    他心中有一个念想,要把这些对外作战的将军们真正的供起来,一方面塑造汉人的民族性格,一方面也是如今明蒙战争的一部分。因为锋利的,有时候不止是武器。

    ==

第463章 对话

    所谓的民族英雄之概念,在本朝能使得更加得心应手,因为朱明王朝是推翻了蒙元而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这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朱厚照略有所得,于是装在心中,他只是有这个想法,具体的还得王鏊以及礼部的那些大儒撰文拟稿。

    接着眼神偏向这王芷……

    如果对过世的王越进行追封,实际上就可以进威宁伯的爵位为威宁侯。

    自他登基以来,勋臣多有陨落,他也不能够将这个群体得罪死了,对于威宁伯王烜这种十分忠心的勋臣还是可以升赏的,如此也让其他勋臣看看怎么样讨他这个皇帝的喜。

    “……威宁伯原本可以不牵扯进朝堂,大明许多勋臣其实也并不常在朕的眼前晃。那日他忽然进宫,是你的主意?”

    王芷是一少女,她面额嫩而洁白,一身米白色的长裙满是一股脱俗的气质,人家常说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这样容貌的女子还出身显赫,也就是朱厚照,一般男子瞧见了是要自惭形秽的。

    “一半一半吧。家兄虽然愚笨,但是实诚。人常说百善孝为先,先是有对祖父的孝心,而后才会想要继承祖父衣钵,为陛下效忠。所以家兄也时常想着能为陛下立下一二功劳。”

    “有这样的心,便已胜过许多人了。所以剩下的一半是你?”

    王芷轻轻点头,“我,年纪尚幼时,就听祖父谈及陛下,言语之间尽是夸赞、佩服,加之自小读书,时常追慕古时英雄豪杰,应了李清照“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名句。因而对于陛下,也是心中折服仰望。”

    朱厚照问:“你虽是女儿身,却有男儿心,看来有不少墨水。索性今日无事,朕便求教求教。依你而言,眼下朝廷可有什么急需施行的?”

    王芷心头更觉惊奇,自古哪有向女人问计的帝王?

    她哪里知道,在朱厚照的概念里,男女并没有谁更聪明之说。有的女人智商就是很高,你不服不行。

    “怎么了?”朱厚照看她抬眼,似乎略有疑惑。

    “没,没有。陛下恕罪。”

    “恕什么罪,不要天天恕罪恕罪了,朕虽然偶尔严厉,但也不是魔头,这里更不是奉天殿,你有什么就说什么。

    朕的大臣们常说兼听则明。可他们哪里知道,身为天子有时候就是想兼听也是难事,许多人对于和朕说的话都是思虑再三的,有时候朕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但你与他们不同,你不在朝为官,而且朕相信你的忠心,所以你今日尽管说。”

    王芷这是第一次与皇帝交谈,以往只是听说还不觉得,现在看来这位帝王处处透露着睿智,否则这一段话是怎样也讲不出来。

    “陛下,我只是一介女流,虽然朝廷邸报和《明报》会看上许多,不过国家大事,难以说准。只是像陛下所言,有什么,便说什么。”

    “就要如此。”

    “小女子上月刚听家兄说,陛下在邸报上发下旨意,朝廷与鞑靼已是国战,不死不休。甚至今年鞑靼必定犯边。陛下可想过,鞑靼小王子会从何处进犯?”

    朱厚照摇头,“大明北境长达千里,即便有长城,鞑靼人也有数个南下的地点。这可不好猜。”

    “其实好猜。就是大同。”

    朱厚照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忍不住嗤笑出声,如果不是再三听闻此女有些才名,他都觉得这人大概是疯了。

    “你说什么?打大同?他能打得进来?哪有人挑最硬的地方撞的?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王芷不急,她终于抬了视线,幽黑的瞳孔却显清澈,“若我是鞑靼小王子,我知道大明皇帝是英武果敢之君,所以一定会令大同军马北出长城,毁我巢穴、戮我老稚。与此同时会令三边总督加强各边守卫,修城堡、练士卒,甚至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还设了埋伏在等着我。

    可大同此时精锐尽出,兵力已空,为何不能出兵于此?当然可以!而且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必定一战而下。大同和京师之间虽相距八百里,但并无要塞可守。接着我分一路兵马直奔京师,京师必定大震。再留主力于半道,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

    垂落的黑发,薄薄的嘴唇,但她说出的话力量极大,“京师被围,周总兵就是明知前方有埋伏,也只能向死而生,而且必定是一路狂奔回援,到时精锐之师就是疲惫之师。而我以逸待劳,如何不胜?只要周尚文部被消灭,其余各部步卒都对我毫无办法,野战不行,追击不行,我则来去自由。到那个时候,携牛羊马匹出关,就是那两个右翼蒙古万户,也没有胆子归顺大明了。”

    咕咚。

    朱厚照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整个朝廷上下确实在安排周尚文攻击鞑靼人的老巢,以此威胁他的后方。

    但如果鞑靼小王子按照这一套法子来攻,那就是大明的后方在被威胁。

    他这个皇帝对待一些士绅阶层手段还是有些强硬得,现在大军在手、朝堂在握,自然没有问题,可一旦京师凶险,还不知道还会有什么牛鬼蛇神冒出来呢。

    哒,哒,哒。

    朱厚照一直拿手中的扇子敲击手掌,他仔细想了这番话,随后只能大方承认,“朕今日是知道了,小女子的见识也很惊人。还好,你不在鞑靼军中。”

    王芷不敢居功,“陛下过誉了,我心思纯净,平日里并无他事干扰,所以能够静心细想。以陛下之能,只要稍加考虑也一样能想得到。”

    “不,朕完全没往这一处去想。是什么就是什么,朕是皇帝,但皇帝也不会事事想得周全,所以才需要大臣。大臣想到的、朕没想到,朕也坦然而对,这并不让朕羞愧。反倒是明明不聪明,非要装得很聪明,那才是笨人行径。”

    王芷听了这话,对皇帝不禁又高看一眼。这讲话的气势,大开大合,一点儿都不扭捏,确实是个好男儿。

    再看她那个二哥,平时主意也不敢拿,说错了什么就担心,柔柔糯糯的哪里有什么男子汉的气概。

    所以她真心示意的说了一句,“陛下圣明。”

    “这话等打败了鞑靼小王子再说不迟。你既然有此推断,那我们可有应对之法?”

    王芷抿了抿嘴唇,“时日尚短,我……并未想到,请陛下恕罪。”

    想阻止鞑靼人这套打法,那么就大同的兵不要动,可不要动威胁不了鞑靼人的老巢,那不是太便宜他们了?而且整体上也显得非常被动。

    “行吧。能想到这些已是不易了,难为你了。”朱厚照起身,招了招手叫了刘瑾。

    老太监立马小跑过来,“陛下。有何吩咐?”

    “安排个地方吧,朕今夜不想回宫。”

    刘瑾面色一改,有些哭丧着,“陛下,宫外不比宫里,过夜要不还是……”

    “听旨行事,不要说那么多废话。快去。还有,东厂带下来的人你自己约束好,若有扰民的,仔细你的皮。”

    “是,那奴婢这就去安排。”

    吩咐完毕,朱厚照抬脚出了亭子,其他人也都迎了上来。

    “威宁伯。朕刚刚与你妹妹商议,选个地方立个武神庙。你祖父的牌位应当要列在其中的。”

    “武神庙?”

    许冠这个武人都起了兴趣。

    朱厚照也感觉到了,开着玩笑说:“许指挥使还差了些,杀得外敌还不够多。”

    众人起了一阵哄笑声,而后笑声随着诸多身影渐渐远去。

    ……

    “陛下,为什么忽然想到建武神庙?这武神庙又供奉哪些人?”

    这是许冠问的。

    威宁伯猜,“大概要是中山王那样的大英雄了。”

    “也不必是那么大的英雄,朕以为,哪怕是一个百户,只要是抗击外敌的,就都是英雄。”

第464章

    行在乡间忽而叫刘瑾安排个适合皇帝待的处所,可把这个老太监急得不能行,最后是找到了宛平县的知县,到了县城选了个相对干净的四方院落。

    宛平知县乃是原先经顾人仪推荐的姓左名山松的一个人。弘治十五年的进士,令皇帝有些诧异的是,此人是顾人仪的连襟。

    顾人仪自认为光明磊落,推荐人时是举贤不避亲,别人要弹劾什么,他也不管不顾。

    朱厚照摇头轻笑,这帮文人都是这个酸臭的硬脾气。

    当然,他听到的奏报的确是说此人干的不错。不过今日到此就不见他了,作为皇帝要赐恩,但也不能碰到谁就赐,否则多少有些轻率的味道。而且既然是顾人仪的连襟,只要干的不错,倒也不怕被埋没。

    左山松见君不成,只得回去,可惜回去睡得却不安稳,毕竟皇帝在这里。此外还听闻皇帝是特意出宫巡查各地分田之事。

    这一路走来一路看,也不知有没有被找到什么错漏之处。

    无奈,反正皇帝跟前他不必伺候,便连夜把县衙里的人都召来,仔仔细细再把宛平县分田的各项事务再摸一边,多少户人家、分田多少亩、粮种发放的如何等等。

    另外也要修书一封,尽快给顾人仪那边送过去。

    之前就一直听闻皇帝对这件事重视,可再重视也没有见过亲自出宫来看的。

    与此同时,宛平县也涌进了许多东厂和神武卫的人,这些人里三层外三层,基本上把那处四方院落给围得水泄不通。

    王芷住在偏间,这种时候自然也难有什么睡意,所以时不时的就要看一下正厅,那里的烛火始终未灭。偶尔会有黑色的人影在窗前移动,看身段身形也知道是皇帝。

    婢女说:“陛下很是勤政,都入夜了竟也不就寝。”

    “出了宫……应当是没事了吧。”王芷这样猜着,但却猜不到皇帝为什么不睡觉。

    实际上朱厚照在写信。

    白日里,王芷说鞑靼小王子可能入大同的事非同小可。难的是这只是一种猜测,现在边防守卫都在各处总兵、总督自己的手上,他作为皇帝虽然可以轻易调动,可一不小心也会打乱原有的布防,而且鞑靼人又不是傻子,他看到你有所调整,自然会随之而动。

    万一调别处兵马向大同方向运动,结果鞑靼大军真的没有过大同,那又要怎么办?

    不过他态度很端正,他写信就是告知杨一清,请他予以考虑,不要疏漏,若真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这封信是密信。

    他本来也想着要不要给大同总兵周尚文也写一封,后来觉得还是不要。他原本领兵入草原,攻敌老巢是非常有信心的。

    这边皇帝这封信一去,作为臣子,他必定心下犹豫,两边为难,意志不坚之后,搞不好还容易导致目标不明而致溃败。

    “刘瑾,”

    “奴婢在。”

    “替朕记着个事,回头去问一下京城规划司的人,京师南城之外有片没有城墙的区域,令他们递一封奏疏上来,说清楚多少户、多少人,喔,让兵部协同办理,若是鞑靼人突入进了关内,这些城外的百姓要如何疏散保护。”

    朱厚照是觉得先前的一些想法可能太过于乐观了。

    王芷想到了一个突破口,说不定达延汗还能想到别的突破口。

    这世上不存在什么还没打就一定赢的战争,所以有些防范的准备还是要有的。

    “是,奴婢记住了。陛下,夜深了,差不多就就寝吧?明日还有事情呢。”

    “不急,再等等。”

    而且他也有些睡不着。

    又过了会儿,院落的外边儿有了动静,来人都是腰间挂着刀的。

    他们径直往里走到了门口啪一下跪下。

    “臣锦衣卫指挥使毛语文觐见。”

    吱呀一声,棕色的木门叫人打开,随后毛语文低头再往里走,其余人都落在门外的院落里等候。

    朱厚照也不多说废话,一边执笔,一边问道:“京师周遭各处的田亩可有分发到位?有没有什么歹人又生出兼并百姓之田的念头?”

    “陛下严令朝臣多轮巡视,层层重压之下,许多百姓还是分到了田地。不过各处乡间情况复杂,有些人本已欠下巨债,被人压着以田抵债。还有些乡间恶霸,穷苦的百姓惧之已久,依臣所见,今年明年大约还不会怎样,不过朝廷一旦放松下来……反弹的速度会出乎预料。”

    “原先顾人仪也上过一道奏疏,他建议朝廷冻结田产买卖,卖了田的人只要告到官府,官府则判买卖无效,包括以田抵债,本质上这也是一种买卖。如果用这种判罚方式,便再无买田的人了。不过这种阻断买卖交易的事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朕只允许他在大兴县施行。今日听你的话,与他当时说的倒是对得上。也罢,回去后朕便令内阁下旨,推而广之。”

    “陛下圣明。”

    朱厚照之所以一直不放心这乡间的分田之事,就是想着那部电影里,即使有人为百姓出头,可老百姓对于黄四郎还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田可以分,但要去除这个恐惧其实非常困难。

    “朕走过的地方,锦衣卫再去摸一遍,把那些平日里喜欢欺男霸女之人都查查,定个罪抓起来。”

    “是。”

    “你懂朕的用意吗?”

    “请陛下示下。”

    朱厚照还是保持低头写字的姿势:“天下的百姓其实是最弱小的,山高皇帝远,朕即便想,也做不到天天为他们做主。但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把坐在金銮殿上的圣君当做希望。朕此次出宫也不秘密,过了今夜便会传遍京师。朝中大小官员也都知道朕是为什么而出宫。

    所以如果朕走了一趟,结果一切照旧。老百姓的公道连天子都主持不了,那朕这个皇帝不就是个笑话?语文,你也要注意,锦衣卫的中下层绝对不能够和地方的官吏沆瀣一气。你是朕身边的老人了,不要觉得朕严厉,这几年很关键,不能在这种关键的事上出岔子。”

    “陛下的意思,臣明白的。”

    “鞑靼那边呢,可有什么消息?”

    按照锦衣卫现在的分工,北镇抚司要负责刺探境外的情况,南镇抚司才掌握境内。上次那封密信也是北镇抚司递来的。

    “上次之后,到现在还未有。”

    良久。

    皇帝回了一句,“知道了。明日你还是暗中跟着。”

    “是。”

    毛语文正在想着要不要告退的时候,皇帝差不多也写完,放下了毛笔。吹了口气之后,又折叠好,塞在边上已经准备好的黄色信封中。

    “找个稳重的人,将这封信送到固原三边总督府。”他强调了一下,“记着,除了杨一清,不准任何人打开。”

    毛语文双手举着接过,随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次日一早,

    朱厚照洗漱好后出门,路过刘瑾身边的时候,他说:“今日坐马车。让威宁伯府的那个姑娘也上马车吧,外面日头太毒。”

    “奴婢明白。”

    等到他走到门外,发现跪了许多官员,只不过大多被拦着不让接近。许冠和刘瑾都摸不准,有些人他们认得,有些还不认得,说是某某官员,难道不会是什么人假扮的?

    “怎么这么多人?”朱厚照眉头一皱。

    “陛下,他们都是听说了圣驾在此,故而来接驾的。”

    “叫他们各自回自己的衙门!那么多的田地,分好了没就来这里。朕不必他们一路作陪。”

    说完他自己上马车去了。

    宛平县县城之内大致也被清过了,否则不至于稀稀拉拉的少有人影。

    朱厚照是不想多追究了,他为了许多关键的事情处置不少人,这种小事就算了,还是自己快些离开为好。

    王芷端坐着多多少少也有些小紧张,皇帝面色不好,她可不要触了眉头。

    好在车队行驶了一会儿,朱厚照不时撩开帘子向外看到到处都是金色的麦田,心里头渐渐舒畅开来。

    “朕该早点出来的。总是在深宫里待着,做一辈子皇帝也见不到这样的景象。”

    这话说完,没什么回应。

    朱厚照想到什么,“怎么了?吓着了?”

    “昨日家兄还说过我不知宫里的规矩,怕说得不对,徒惹陛下生气。”

    “朕出宫就是不想理会宫里的规矩。”

    “陛下出宫,应当是为了北直隶的百姓吧。”

    “与你一样,一半一半。”

    王芷想到昨天自己也说过同样的话,不觉有些笑意。

    “王芷,从你教会威宁伯说出的许多话看来,朕这个皇帝的心思你还是清楚的。说来说去,朕就是希望天下人都能吃饱饭。然而仅北直隶一省一地就已经如此困难,大明两京一十三省,都要完成这样的分田之事,又该有多难?”

    “圣意,我一个女子又哪里能猜得到,之所以能教家兄那样讲。也是因为陛下的圣意,其实早就一遍一遍的告诉了臣子,我只是信了而已。”

    “你讲得倒也对,朕早就告诉他们了。”

    “至于陛下说分田之事难做,在我看来也没什么。”

    “没什么?”

    “一年做一个省,十几年也能做完了。汉代有文景之治,唐代有开元盛世,这都是穷尽两三代人的努力才使天下大治,陛下若能在十几年之间令各省都能像今日的北直隶一般,那也算得上是千古一帝了。”

    “若是十几年,朕都觉得长呢?”

    王芷听懂了皇帝话里的意思,但又有些不敢相信,她只能旁敲侧击的说:“陛下,南洋公司的海贸之利就算再大,也买不尽天下之田。”

    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去赎田,那么就是要动天下乡绅的利益,这个干系可就大了。

    朱厚照也知道,清朝的康麻子就曾几次想丈量天下田亩,可就是丈量,他做了几次都做不成。

    “你果然聪慧。”

    王芷的话看似驴唇不对马嘴,其实说的是要害。

    朱厚照视线偏过来瞧了她一眼,发现她是小巧的嘴巴,脸颊的皮肤有一丝嫩弹,眼睛大而有神,一瞥之间,极有清纯之气。

    “你应是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他这家伙是老手,脸皮厚得不行,如此生硬的转场,但说起来也特别自然,没有一丝尴尬。

    倒是一下子把王芷这么个姑娘给弄得脸蛋儿一红,只得轻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没嫁人?是家里没有人给你张罗?”

    “也……也是我自己任性,不想嫁人。”

    “喔,那也蛮好。”

    朱厚照放下心来。

    “若……若陛下真的想做成刚刚说的那件事,我倒也有一个谏言。”

    “你说。”

    “整顿卫所,执掌兵权。”

    “详细说说。”

    “北直隶因有南洋公司,因而许多乡绅还算没被逼急。可剩余省份并没有这样的条件,这就难保不会有什么地方发生一些乱象,朝廷也免不得要用些强力的手段。恰巧,各地卫所本就破败不堪,朝廷借整顿之名,重建卫所,只要各地卫所不失,陛下便可稳坐钓鱼台。”

    “你一个姑娘,说起话来倒是辛辣。”

    “谢陛下批评,小女子以后多多注意。”

    “饭要一口一口吃,重建卫所的事,现在去做就有些操之过急了。”

    “是。”

    朱厚照打开扇子缓缓的扇了几下,不管怎么说,王芷还是敢想敢说的。

    “你若不嫁人,也就没有夫君管得了你。你或许可以去替朕管一下《明报》,现在的那个人做了这么多年,再不升职,他该懒政了。”

    “啊?”王芷直接“啊”出声来,她是真的有些被惊诧到,“这……只怕满朝文武大臣都会觉得不妥。”

    “养在深闺虽说悠闲,但你毕竟有一身过人的智慧,在那里空度余生实在也没什么意思吧?至于说文武大臣觉得不妥……你若在朝中为官,那确实不妥,不过《明报》本身并不是开了衙官府,他们说说就算了,也不能做什么。”

    王芷抬起眼皮,使得朱厚照也能在近处仔细瞧得清楚她真正的模样,“陛下若是愿意信任,我自然是愿意的。虽说是女儿身,不过,王芷也是忠良之后。”

    “好一个忠良之后。有你这话朕就有数了。其实以往的《明报》作为官府的喉舌,实际上在掌控舆论方面也起到了些作用。但它本身并不能算特别的成功,影响力也实在有限。朕有时在想,《明报》所经营的范围其实可以扩大一些。这也是朕的真正用意,用这个名套在上面,再去做一些事。”

    王芷听得全神贯注。

    没想到马车这时忽然一下停了下来。

    由于停得特别突然,就连朱厚照都忍不住向前倾倒而去。

    王芷虽是姑娘,但她心中总是敬重和爱护皇帝的,情急之间急忙伸胳膊想要替皇帝挡一下,“陛下小心!”

    与此同时,车外马匹也忽然嘶鸣。

    朱厚照还来不及管外边儿,因为他正撞压在人家姑娘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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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坐腰疼呢,今天更个四千字

第465章 刺激

    天子马车空间并不逼仄,朱厚照自然是坐在正向,王芷则坐得是侧边。

    这种忽然勒马急停,坐在里边儿的人自然是控制不住自己,不过侧边的人毕竟有所遮挡,朱厚照就只能往前冲,最后没办法整个身子压在她的腿上。

    其实这个动作分外危险,毕竟他的身体重量也不轻,再加上撞上的力道,姑娘瞬间便“啊”得一下痛呼出声。

    朱厚照胳膊压在她大腿,膝盖则撞在了人家脚踝,这都是很硬的撞。

    外面也传来刘瑾急急忙忙的声音,“陛下!您可无碍?”

    “朕无碍。”朱厚照一边说着一边赶紧手撑着起来,打开布帘,“怎么回事?”

    说话间,耳朵边传来一阵阵锐利的拔剑摩擦声。

    接着见许冠把马车夫拽下去自己背对皇帝站在了上面,“有刺客,臣为陛下护驾!”

    “刺客?!”朱厚照声音提高了一个度,“在哪儿?”

    他的确是有些不相信,不过两侧密林里却不断的有持短刀而着黑衣的一些人靠近,最前面的人甚至已经与神武卫的将士交战起来了!

    “陛下在里面待着就好!”

    朱厚照还不至于太过慌乱,他选择坐回去,在外面确实妨碍许冠。

    正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转脸一瞧,王芷已经满脸涨红,额头上还冒了些许汗珠。

    “你怎么样?”他急忙去查看人家的脚踝。

    “陛下!”王芷一声娇呼,男女大防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可对方是皇帝,她也不敢粗鲁的阻挡。

    朱厚照也是脸皮厚,直接把人家的裙摆掀到小腿肚中央,还褪下了靴袜,仗着自己皇帝的身份,别人不敢怎样,而且脸上还依然很正经,“朕从小就爱活动,有时也难免碰到磕到,久病成医,似你这样的硬伤大概不会伤到骨头,不过里面会有淤血,最好是能热敷尽快将其化开。”

    “陛下,外面……”

    “外面?”朱厚照抬头,略作停顿,随后说:“朕又不是只带了这么几个人,不必担心。只是朕没有想过,究竟是什么人会想要行刺。再者,皇帝遇刺,非同小可,似这样的事,必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案。”

    他两边望望,出门在外什么都没有。而王芷的脚踝确实被他撞出了点伤。

    不过姑娘倒也没有显得过于柔弱,尤其马车之外,还有金属撞击和哼哼哈哈的打斗声,这种时候,就不要娇气了。

    对于朱厚照来说也是一样,有人要行刺,这可是大事,根本不至于看了一下姑娘的脚踝就心猿意马,完全忘了此时的情景。

    他一边搓着手,手搓热了便放在扭伤处,一边又透过马车帘子露出的缝隙往外看去,他的心思也都在外边儿。

    其实许冠一直双手抱胸站在那边,连剑还未拔,只冷眼瞧着这忽然冒出的二十多个刺客,从他分别向左向右也有神武卫的将士站列。

    他们将马车团团包围,而地上是被他们击落的箭羽。这个时候,谁要能接近了马车,那也是不得了的本事。

    至于外围,不断赶来的人将这群刺客纠缠的越来越紧。

    这些亡命之徒挥舞刀剑,不顾一切的冲杀过来。

    “这皇帝怕死的很,带得人不止这些!我们估计有错!”

    说话的人就在许冠的视线之中,他与自己的同伴背对背,右手执剑,左手张开,眼神之中满是戒备。

    而他后背的人则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出宫的次数不多,走这么远更是第一次。要想想办法。”

    “这时候想个鸟办法,拼死而已!”

    话音一落,两人倏然分开。

    其中一个狂奔两步一跃而起,冷芒剑身直刺许冠的门面。

    “走狗!让开!”

    许冠用剑柄格挡,随后一脚踢出,下面的刺客一个翻身后仰躲过,而手上的动作也不停,手腕翻转之后,剑身带着划破空气的铮鸣横扫许冠下盘。

    砰!

    这声音实在不小,原来是许冠右脚将剑身死死踩住!

    皇帝就在身后,许冠也知道不是耍玩的时候,所以左脚接着便踢出!

    刺客抽不出剑柄,只能脱手后退!

    他失了兵刃!

    许冠见状,攻势更猛!

    他从马车上纵跃而下,敌人没武器,他要用武器,皇宫之中锐利宝剑触之即死,连落下风的刺客脚步顿时紊乱,边上还有其他神武卫士卒围而攻之,一时间险象环生!

    “三眼!!”

    不知哪里来的喊声。

    许冠以为是其同伴来救,哪知道这些亡命之人狡猾的很,眼看是这样喊,实际上已飞身向马车而去!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成功时,

    铛铛两下,左右两边各有一人翻身上去,挡在车帘子之前,动作、节奏几乎一模一样。

    “训练有素……他妈的。”

    这是他心中绝望的四个字。

    另外一边许冠已制伏一人,于是便急急回援,一掌伸出直抓那人后背,硬生生将其扯了下来!

    嘭!!

    这种时候,人只要一倒地便再也起不来了,因为兵刃上前,抵在脖间,他动弹一下都不可能。

    朱厚照脸色沉静的看完这一幕,心思也随之收了回来。

    “陛……陛下。”

    “嗯?”

    王芷脸撇向一边低着,她实在是没有勇气对视、或是哪怕自己看一眼。

    皇帝的手掌就捂在她右侧的脚踝之上,好死不死的还带着些轻轻的搓揉。

    她的皮肤确实是很细腻,白嫩之间带一些受伤的嫣红,就像去了皮的白萝卜里面掺了些颜色,清脆满水,光洁透人。

    不过朱厚照还不至于仅这一幕就血脉喷张,宫里的姑娘也都个个是人间之花来着。

    当然,王芷自己羞成那样,是让气氛有些不对。

    “陛下!”许冠粗犷的声音传来。

    接着是威宁伯,“陛下,臣等请陛下一见!”

    他们是想确认皇帝的安全,毕竟刚刚一阵混乱。

    而王芷则脚脖子忍不住一缩。朱厚照也瞧得明白。

    “不要进来。朕没事。刺客都消灭了吗?”

    “幸不辱命,都已捉住了!”

    朱厚照又伸手把人家脚脖子拽了过来,一边审视一边问:“有活口吗?”

    “有两个。”

    “不要杀他们,留着。”

    王芷才最是尴尬,她不敢冒犯皇帝,只能就这么忍着,虽然温暖的手掌那样搓揉是感觉舒缓些,不过明明已经缩了回来,

    却又被拽回去这叫什么?

    “你这个,还真不能确定是否伤到了骨头。为免日后留下隐疾,回京之后还是到女子医馆请谈大夫仔细瞧瞧。”

    “是……是。谢陛下关心。”

    “小青?”

    这是她婢女的名字。

    “奴婢在。”

    哗得一声,朱厚照掀了帘子出来,对着在边上的姑娘教着说:“你去里边儿。双手这样搓热,替你家小姐揉一揉。”

    “是。”

    另外一边,刘瑾似眼泪鼻涕都下来似的,慌不跌的扶皇帝下马车。

    朱厚照才不需要,他十六七岁,又不是七十六七,直接就蹦下来了。

    “哎哟,陛下小心。”

    侧边,许冠、威宁伯一左一右,中间则是绑好押过来一脚踹了跪在地上的两位刺客。他们脸上蒙面的布也被扯掉了。

    两人,一个脸平而洼,长了个三角眼,算是寻常人模样。

    另外一个颧骨突出而上下窄,像是个橄榄球,眼球还带些突出,朱厚照毕竟是后世人,心里猜着是不是有什么病症。

    “刺王杀驾,这是要诛九族的。锦衣卫的人也在,交他们,审问吧。”

    “是!”

    他有些想不明白,是什么人要采用这样的方式。

    但暗中的敌人手段已如此,他也不能够太过软弱和天真。

    “此事先不要外传。谁走漏的风声……”朱厚照语气有些阴阴的,“朕就找谁。”

    “是!!”大约有一百多人一下子齐声喊了出来。

    因为他人不在皇宫,出宫在外的皇帝遇到了刺客,很容易引起朝堂的混乱和恐慌,这实在是没有必要的。

    “回宫吧。”

    多少还是有些扫兴。

    而马车内,

    小青面对此事的情状傻了眼,小姐倒是一切好好的,只不过右脚的靴子和袜子都给脱了下来,洁白的小脚便这样***。

    “小姐……这……”

    这不就是都被看到了么……

    王芷是聪明,但到底没遇过这样的事,也更加没有经验,只能抢着话道:“别,别在说了,快帮我穿上。”

    说话间她已经自己在动手了。

    “可是,陛下叫奴婢替小姐揉揉,这样不就是抗旨了么?”

    王芷傻眼。

    而小青又将她穿好的袜子给脱了下来,她的脚又一次被拽了出去。

    “小青!!”

    她急红得脸上都滴出水来。

第466章 割脑袋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朱厚照只能改变原有的行程,再加上还添了一个受伤的人,无论怎样,他这一趟出宫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

    也因为这个刺杀事件,先前跟随暗中保护的神武卫和东厂人马全都不再隐藏,而以极近的距离把天子的车马团团围住。

    这期间还有两名士卒因此而受了伤。

    一样一样事算下来,真的是很让人生气了。

    皇帝之外的人自然也知道刺驾那是多大的事,于是这一趟回宫之路真是让人觉得分外压抑。

    朱厚照坐在马车里,能很久不说一句话。

    毛语文知道了这事,也赶来请罪,毕竟京师之地还藏着想弑君之人,而锦衣卫先前却并不知晓,这不是失察疏忽又是什么?

    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宫里行走,朱厚照看着橙红的夕阳,对着跪候在帘外的毛语文说:“那两个刺客,用刑要注意些,他们要是死了,这件事就死无对证了。”

    “是。臣一定挖着背后的指使之人!”

    “你去做吧,做仔细些。这件事要查清楚。”

    这是行刺,所以他会放开对于毛语文的束缚。

    “微臣明白。”

    人走之后,朱厚照一瞥眼,却发现王芷急忙躲过了眼神低下头去。

    所谓的暧昧其实是假的,身为帝王,旁人永远都怕你。

    因为人多,天子车马再到京师时,想悄无声息也不可能,为免再出意外,锦衣卫直接清了街,于是这一行车马就这样入了宫。

    当然,威宁伯自己带了人回家去了。

    至于路上行刺的事,因为先前有过吩咐,所以知道的人不多,朱厚照也算是安安稳稳的回到了乾清宫。

    只不过要想久瞒也不可能,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锦衣卫还抓了两个人回来。

    朱厚照回宫之后,首先是夏皇后亲自来了。昨天她听闻皇帝出宫,真的是急坏了。

    而与此同时的锦衣卫诏狱。

    先前那个三角眼和橄榄球脸的男子都已经被挂了起来,他们被悬空用铁链绑着,手脚之处过不了多久就会因为磨皮而渗血,可以说非常的疼痛。

    毛语文才不管这些,他负着手走进来,冷冰冰的说:“是你们自己讲,还是让本使打得你们半死再讲?”

    两个人没有一个回答他的。

    毛语文就知道会是这样。

    “缇帅。”边上走来两人,其中一人端着木盘,上面放着几个箭簇,“你看看这个。”

    毛语文细长的眼睛眯起来,细细一瞧才发现,箭簇之上隐约有一个字:荣!

    再翻另外的两个,也是一样的字样。

    “荣?什么意思?指谁?”下属在边上说。

    毛语文细细思索着,“这种东西,最是不能信。刺王杀驾是多大的罪过?谁也不会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上面。咱们也不能轻易上了这个当。”

    “可刻在上面,总归要有个理由吧?为什么不是别的字?”

    毛语文也想不通,“还有其他的线索么?”

    “其他那些自杀的人,他们吃的毒药很特别,我们都没见过。”

    “很特别?”

    这倒是个好消息。只要特别,那么就有特别的来源。

    说着边上就有人将东西拿了过来。

    是用一块私布裹着呢,打开来瞧,确实碎碎的树叶,像刚被揉碎的茶叶一般。

    毛语文要伸手,却被人一把拦住。

    “缇帅,碰不得!它有毒!应该是从什么毒树上弄下来的。”

    “找个犯人试试。看看是什么特性,然后去找。”

    这种草菅人命的话在锦衣卫诏狱里说出来似乎显得极为平常。

    其他人也并不觉得这么有问题。

    至少,没叫他们以身试毒不是么?

    这其实算个不错的线索了。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这两个人。

    “再问你们一次,是谁指使你们刺驾?!”

    三角眼的家伙忽然怪怪的笑了起来,随后咆哮,“毛指挥,指使我们的不正是你嘛?”

    啥?

    有些人还愣了一下。

    气得毛语文发抖,“胡说八道至此,当真是觉得锦衣卫是个好地方?!来啊!用刑!”

    “哈哈,就知道是如此!金銮殿上的小皇帝说什么用重刑迫害忠良,是有违人性!假惺惺的似真的一般,现在这些重典明明就还在诏狱之中!”

    毛语文经验丰富,他眉毛很轻的挑了一下,

    “你们可不是一般的犯人,对待你们这种刺驾的,自然是什么重刑都要用上。难不成,你还觉得自己是忠良?”

    “难道你毛语文是?”

    “那当然,我忠于陛下,怎么不是忠良?”

    “呸!走狗!小皇帝若是真的心怀仁德,那么就该取缔厂卫,何至于还处处扩充锦衣卫?!”

    ……

    ……

    朱厚照在乾清宫等了一会儿才等到毛语文,至少初步的一些判断他是要听听的。

    毛语文也了解皇帝,这等大事,不管办成不办成他先要入宫给皇帝一个说法。

    于是戴好官帽,板板正正的跪在了乾清宫的地板上。

    “不是乡野、也不是偏僻之民,更非路途上打家劫舍的山匪,他们了解朝堂,甚至了解陛下。”

    “你确定么?”

    “确定。有个人怨气很重,臣故意撩拨他多说了几句。”

    朱厚照摩挲着手指,“会是家仇吗?”

    “也不像。若是家仇,他们应不会说那么多朝廷里的事。”

    “这么说来,是对朕执政不满。”

    “臣以为应当如此。”

    朱厚照倒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感觉,直直的自己说:“这个范围太大了、”

    他毕竟理政好几年了,雷霆手段处死的人不在少数。

    “陛下,寻常人就算对朝廷心生不满,可要到纠结人手、行刺天子的程度也是极少的。微臣这里,倒是有一个猜测。陛下可还记得先前让锦衣卫盯过一个人,名为江同祖。”

    “谁?”

    “五年以前的事了。此人原为都察院御史,后来叫陛下训斥,之后再没录用。他与几个同党一起,虽然身不在庙堂,但是私下里撰文写词,尽露怨愤之情,几年以来似乎又聚拢了不少人。”

    “似乎?”

    毛语文心颤,“陛下恕罪,时间一久,微臣也有些疏忽了。”

    “也只是猜测吧?反正也查查他们。”

    时间太久,事情太多,朱厚照也有些记不大清楚了,不过有一点他是晓得的,《明报》为官方所办,后来陆陆续续的也有民间模仿而创办的一些报刊,这项生意是不好做的,规模都不大,只能靠银子输血供着。但即便如此,也有些大大小小的报纸流传。

    朱厚照之所以没有动他们,是因为他但凡要在大明推行改革,那么不可避免的会有很多人明里暗里的反对。

    这些人一个一个去杀,其实会形成一种政治恐怖,且必定造成有很多冤杀,给人一种皇帝嗜杀的感觉。而稍微放松一些,一锅端掉,不仅名正言顺,而且效率奇高。

    反正一改革,就总是要割掉一些脑袋的。把不能与之形成共识的脑袋割一割,那与皇帝保持一致的人自然就显得多了。

    而且可不是皇帝嗜杀,这帮人都在一起聚众谋逆了,放在任何一个时候,那也是个诛九族的大罪吧?

    总不能这还怪皇帝掀大案。

    当然了,锦衣卫的动作一大,皇帝遭行刺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很显然的,

    他一到坤宁宫,夏皇后哭哭啼啼的便来了。

    “陛下……”

第467章 皇帝心胸

    有了皇帝的首肯,锦衣卫就开始抓人了,为首的有三人,江同祖、马益谦、陆孟。

    并没有直接的证据显示这些人和行刺皇帝的大案牵扯在一起。

    不过仅凭他们私下里所散得那些怨气,也足够抓他们了。

    而行刺的消息一经走漏,一下子便惊动了满朝的大臣,内阁三位阁老再加六部尚书,以及大理寺卿、都察院等朝廷重要的大臣,要么是给皇帝上疏规劝,要么就递条子入宫面圣,其他一些臣子就更不必提了。

    这也是朱厚照烦躁的地方,他出宫一次碰上这种事,以后这些儒学的老头估计要更和他烦了。

    这几日,后宫因为此事不安宁,乾清宫也是如此。哪怕是一向“纵容”他的王鏊也出言稍生硬了些。

    “皇上身系天下万民,肩负祖宗江山社稷,御极以来颇多善政,也一向稳重,却不知缘何总是沉迷于出宫野游,且原先只在皇宫,渐而又远离京师,京师乃为国本,稍有差池便是地动山摇。臣诚拜乞恳,伏望陛下以社稷为重,再不行此类事!”

    “先生不要急,朕走得远也带了不少人,所谓的刺杀只是有惊无险。”

    “陛下!”

    “好了,好了。朕答应先生,至少今年不会再随意出宫了。”

    王鏊算是了解皇帝的,听到这么句话,便不再过多去烦了,只是说道:“陛下,您真是吓死老臣了。万一有什么闪失的话,老臣便也舍了这条老命算了!”

    “神武卫、锦衣卫和东厂都叫朕给带上了,能出什么事?而说起来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些人不闹一下,朕还不知道就在京师还藏了那么多心怀反心之人!”

    “微臣入宫的时候,锦衣卫已经在抓人了。”

    “朕却没见几封说厂卫之害的奏疏。”

    “行刺天子是天大的罪。”

    “先生就从不担心朕会让厂卫之害加剧。”

    王鏊拱手,“陛下待老臣以国士,臣也明了陛下之志。所谓厂卫之害,是在君主软弱或是昏庸之时才有的,发生在正德朝是绝无可能。”

    朱厚照心里舒坦,“知朕者,先生也。”

    “不过,微臣也恳请陛下,尽力勿要牵连过多。”

    “这话已经嘱咐锦衣卫了。”朱厚照不再提此事,转而问道:“朕出去了两日,可有什么其他的事?”

    王鏊点点头,“关于宾之先生。”

    “李阁老?他怎么了?”

    “臣已尽力挽留宾之先生,不过他似乎去意已决,这些年来他接连丧子,担着内阁的重任还好,这一卸下来,心志便枯了。”

    朱厚照抿着嘴唇。

    “人活着总要有个奔头,他已无子,再无事,一年便如十年老了。再说,这重任不是还没卸呢吗?”

    “是,可他确实无意庙堂了。”

    “他是哪里人?”

    “祖籍是湖广,不过他从小就随父在京城居住。”

    “京城不好,许多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心里难受。朕给他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不如就让他到应天。调现在的应天巡抚何鉴入京。何鉴两任巡抚地方,宣其入京为上。”

    何鉴这个人,是传统的儒家士大夫。

    但他用实际行动来维护自己的清名。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所以其实所谓的名气即存在感,不是那么强。

    他原先在河南任过知府,遇到灾荒之年,他开仓赈济,仓粮不够又处处筹粮,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想方设法给百姓贷款、牛种,具体的实践“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

    应天巡抚又是比较重要的职位,其治下苏州府、松江府,每年的钱粮都冠绝两京一十三省。这两年他做得还是不错的,种田种不出物资极大丰富的社会,但是他关心百姓疾苦,重视农桑水利之事,且没有恶名,这在封建时代,已经属于造福一方了。

    当初派他去应天任巡抚就是看重他在河南、山东、四川等丰富的地方履职经验,而且他是从知府、布政使衙门参政、右布政使、左布政使、布政使、巡抚这样一路路坐上来的。其实是朱厚照比较看重的官员。

    现在地方官都干到巡抚了,也差不多了。

    “陛下属意他到何处任职?”

    朱厚照略作思考,“调任工部左侍郎。”

    这话一出王鏊就明白,其实是为了让其接工部尚书。

    现在的工部尚书曾鉴已经七十三岁了。满朝之上,就属他年纪顶大的了。另外的礼部尚书林瀚,与曾鉴一样,也是宣德九年生人。

    不过林瀚的身体好很多,而工部尚书曾鉴已经几次告病,七十三八十四,这个年纪了如果老是生病,身体是熬不住的。毕竟就是年轻人连翻生病,也要虚弱一段时间。

    问题就在于李东阳会改变主意么?

    朱厚照对此还是有些在意的,他对王鏊说:“你若是劝不住,那就朕来劝。他们三位都是先帝留给朕的老臣,而即便不提这一节,刘、李、谢三人也都是贤臣,只是有时候与朕有些意见分歧,这一点,朕并不真的责怪他们,作为内阁,有时也比较无奈。”

    当一个国家的领导,心胸务必要宽广,多少明君有时即便对某个大臣很不满意也会忍了那份委屈。

    这一点还是需要的。

    如果你心胸狭窄、睚眦必报,那样当时是爽了,可最后一定会离心离德。

    再者,他是后世来人,做的许多事,当世大儒本身就肯定会有不理解的地方,发生一些争执这多正常。挺大的老爷们,不能这点恩怨都在心中难以划开。

    “再者,朝堂之上,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相互之间总也免不了一番恶斗。不过朕还是希望,争斗之下能有底线。一步阁老、一步阶下囚,这种极端的政治氛围,朕并不喜欢。老话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从内阁下去的人都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为国操劳几十载,如果最终总是免不了被清算,朕也于心不忍。”

    王鏊听皇帝这番话说完,实在是觉得动容与感动,帝王心胸宽广至此,他们这些当大臣的,别的都不必再多说了,唯效之以死耳。

    甚至于王鏊都有些鼻酸目红,口中称道:“吾皇真为一代仁君。”

    “即便如此,还有些人欲行行刺之事。”

    这么一说,王鏊心中愤怒骤起,也就是他妈的行刺没成,真要成了,大明痛失这么一位帝王,那就是天大的灾祸!

    “行刺君主,已为不忠不孝之徒!势必人人得而诛之!”

    这么说起来,李东阳的这桩事,出得还真叫一个恰到好处。

    几日之后。

    内阁首揆李东阳和谢迁果然递交辞呈乞骸骨。

    按照正常的礼节,皇帝即便同意了,也会拒绝,这样作一作挽留,大家面子上都好看。等到大臣接二连三继续乞骸骨,那么这个时候再答应。

    基本上,李东阳和谢迁也是走得这一套流程。

    不过到第三次的时候,

    皇帝在奉天殿之上主动提及山东巡抚刘健刘希贤。

    “当年希贤公也是乞骸骨,朕不忍先帝托孤之臣遗落乡野,因而授意其巡抚山东。两年以来,山东虽说时有灾害,但自巡抚而下每次处置都颇为得力,灾民也往往得到妥善安置。东三府原就繁华,锦衣卫与朕禀报如今那里是田连阡陌惟栽黍,水满池塘乱奏蛙。西三府因交通不便,略微差些,但希贤公也屡屡亲至州县,一是兴水利,二明刑狱。朕每闻之,心怀大慰。李阁老与希贤公一样,都是先帝的托孤之臣,当日朕舍不得希贤公,正如今日朕舍不得李阁老乞骸骨一样。”

    “况大明朝疆域万里,生民百兆,仅一个希贤公还是不够的,所以朕心心所念者,便是李阁老也能够替朕再巡抚一地。就当,朕是代那里的百姓与李阁老托上这么一句话。”

    这是在早朝之时,皇帝轻声漫语、一点一点讲出来的话。

    朝堂之上,左右两边文武百官俱在,可以说把这份君臣之间的暖意烘托到了极点。

    李东阳是能做决定的一方,但皇帝如此表述,他不能够姿态过高。

    而且如果没有刘健这样的先例,你还可以说皇帝是有什么其他的动机或心思,可因为刘健,这件事现在变得很纯粹。

    就是皇帝舍不得贤臣,就那么简单。

    李东阳知道王鏊的话是皇帝的意思,但他没想到皇帝还会在王鏊规劝不成的时候再给他这么大的面子。说老实话,他与皇帝的关系其实并不能和刘健相比,这些年发生的争执不再少数。所以说他也不敢想。

    但没想到,事情会真得到这一步。

    所以说这个皇帝啊……明理起来能让你感动的要死,固执起来又让你气得牙痒痒。

    然而不管如何,到了这一步,皇帝都能做到相逢一笑泯恩仇,又何况他这个当臣子的?

    李东阳颤着身子跪地叩头,“吾皇陛下,帝德广远,悠久无疆,我国家万年有道之长基诸此矣。”

    这件事的发生,算是在锦衣卫大索全城之时添上了一点暖意。

    但这份暖意并没能迟滞锦衣卫的脚步,江同祖被查到人就在顺天府,毛语文已经亲自骑马去将其捉拿归案了。

第468章 抓人

    江同祖被皇帝训斥罢官,已经是弘治十七年的事了。

    当时的朱厚照还是监国的太子,而且他自己都具体忘记了当时因为什么事儿训斥的江同祖。

    不过那个时候和现在的朝堂在氛围上很不一样。

    那会儿清流之士极多,朱厚照又屡屡在浙江贪腐窝案、马政等问题的处置上手段过重,因而各类劝谏的声音可以说是充斥着朝堂。

    这和现在许多人天天揣摩圣意、睁着抢着当下一个顾礼卿、下一个宋衡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朱厚照怎么办?

    也只能接连的去驳斥这些御史,碰上激烈的,那么就是革职去官。

    这其中有许多人并无特别大的过错,要说有错就是反对的太过激烈,可在他们自身看来,臣子奏谏乃是该有之职责。

    这样两方自然就碰上了。

    其实离得近的***还好,特别是那些年轻又见不到太子的官员,过于意气风发,给贬黜了不少。

    江同祖就是其中一人,他们明明刚刚出仕就被朝廷弃之不用,十年寒窗一夜之间便一文不值。这是什么心理起伏?

    这种人慢慢得多了,相互怜悯同情,自然就抱成一团。

    而因为非常年轻,叫他们就此不去想朝堂之事其实也难。

    有明一代,文人的名气非常重要,准确的说是清流之名。

    所以才有大忠似伪,以博直名这样的话。

    要有这种清名,自然就需要多写文章诗词,在文坛上搏个才名,平日里更要骂骂当朝者。

    几年以来,朝廷似乎也不怎么在意他们。

    似江同祖这些人,原先还有些顾忌,慢慢也松懈下来,于是这些失意之人或以文会、或以诗会,经常性的相聚成群。

    江同祖的小院也搞得很有文人雅士的风采,有假山、有绿竹,连廊之上的石窗花都雕刻的每个都不一样。

    然而平静的一天叫锦衣卫给完全破坏,

    石管家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便是跑平地来都摔了两脚,整个人相当凄厉的去给家主禀告,大哭的说:“老爷!外面来了好多锦衣卫的人!!”

    江同祖正和好友陆孟在研墨提笔,他们都是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江同祖身穿青衫,陆孟穿白衫,头顶方巾,袖口宽大,完全是两个文人模样。

    一听到锦衣卫,两人神情也颇为凝重。

    且还没等他们出屋,外面显然已经乱了起来,威武的喝斥声和女眷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一下子然就要大不好的样子!

    “啪”得一声。

    毛语文来得极快,他踹门冲入,最先示人的是举起的胳膊,以及手中拿着的锦衣卫腰牌。

    那腰牌在阳光下似乎闪着金光,上面一共九个字,右边是锦衣卫,左边是指挥使,下方写着他的名字:毛语文!

    那个杀人如麻的酷吏!

    毛语文的头从腰牌后面歪出来,“天子亲军、皇权特许。前都察院御史江同祖行刺天子,密谋造反!给本使拿下!”

    “是!!”

    江同祖恐惧已极,他惊叫道:“我乃在野文人,平日极少出门!怎么会行刺天子,做谋反之事?!冤枉!这是天大的冤枉!!”

    他害怕,边上的陆孟更觉得害怕,而且他是来做客的人,“毛指挥使!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请你务必查清事实,谋反大罪涉及到江家几十口人的性命!如此草率定罪岂非草菅人命?!”

    “草菅人命?!”

    毛语文笑了笑,他眼神示意了下身边的人,冷酷出声,“给我搜!”

    江同祖、陆孟并先前来禀报的管家都被抓起来反手绑了扔到一边,而毛语文身后,左右两边各有一队人马跑着入门。

    这是一处带偏房的书房,除了跨了台阶进来看到的,向右转弯还有一间房。

    房里摆了张棕色的木桌,四边贴墙的都是木橱,用以摆放各种书籍、信件,

    这些锦衣卫的人可没那么优雅,到了里头刷刷刷全给翻了出来,哗啦啦的纸张声连续不断,书本、笔与笔架顿时散落了一地。

    就连墙上挂着的两幅字都给扯了下来,主要是看看字后面有没有藏着什么暗格,他们搜查搜得多了,一些经验也不少。

    这样翻箱倒柜一会儿,有一人一手按着腰间弯刀,一手拿着张淡灰色的大纸呈送毛语文跟前。

    “缇帅,您看看这个。”

    毛语文两手捻开,抖落一下,自右向左、自上而下读了起来:“……当今天子妄废祖宗海禁之策,致使国门大开,而后海外之贼任意往来,长此以往,人心不安而境内外族愈多,一旦有变,天下震动。天子执意如此,不听朝臣规劝,甚至以恫吓、除爵、杀尽浙江士绅、富商为手段,实在有违人君之德,而不顾祖制、任意妄为,亦有失子孙孝道,如此终将惹得天怒人怨,致使生灵涂炭!”

    读完之后他说:“这是你写的文章,是不是?你一个在野的文人如此关心朝政,且字字句句都在说天子致使生灵涂炭,这是不是证据?!”

    江同祖不服,他争辩道:“天子倒行逆施,身为后继之君,却擅改祖制!三代以来,岂闻有此明君乎?江某虽身处江湖之远,但也是大明一百姓,只是关心朝廷、关心天下百姓,如此也算谋逆吗?”

    “当然算!天子在京师京郊遭遇行刺,必是你等心怀怨念之辈胆大妄为,干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行刺?这是何时的事,我等二人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就不知道什么行刺,江某冤枉!!”江同祖脖子一抻,“况且江某虽不为官,但也读过圣人之书,知道忠孝二字,行刺天子,绝非江某所为!!你们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缇帅。”

    毛语文身边又有一人那了一份折叠了三次的规整的小册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东西有上角竖着写两个大字:有道。

    “应当是名字,每一份都写了这两字。”

    除了名字以外,就有些像《明报》一样,分一段一段的文字进行排版,就他手中的这一封而言,记载了正德初年,朝廷剿套所耗之粮草,以及各地一些奇奇怪怪的见闻。

    有这个就够了。

    “本使知道,你们这些人有一个名字,叫山间野院,人数嘛,大大小小几十人,官儿当得都不大,但是脾气都不小。江同祖,本使手里拿得这个就是你对朝廷、对陛下不满的铁证!”

    “那只不过是一些见闻而成的文章而已,和《明报》类似,这如何能算是谋逆证状?”

    “当然是!你们对陛下心怀怨念,为官不成,便在乡野之间写些胡乱文章,蛊惑人心、意图不轨!最终做出行刺之事!看你们这些文章,还以为我大明马上就要山崩地裂似的。”

    江同祖真的有些慌了,如果这个罪坐实,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江某没有行刺!此事绝非江某所为!天子乃大明正统,无论如何,我们也不会谋划这样的逆事!”

    毛语文懒得多说,看他也是个固执的人,难怪当初皇帝气不过,将他罢官。

    这种人不罢官,留在朝堂上岂不是要被他烦死?

    “都带走!还有这里的的东西,一字一片的都给本使装好封存,光是这些,就够砍你的脑袋了!”

    文人总是爱发牢骚的,不让他当官,还不让他发酸,这不是要人命么?即便在清朝文字狱时期,一样有不得志之人会留下些“只言片语”。

    尤其说自己写的类似日记的那些东西,反正也不给别人看,所以言辞往往大胆。乾隆、雍正皇帝在抄大臣家的时候,便会注意翻翻有没有什么日记。

    只要翻到一句话,不要说写明,就是含沙射影的,甚至硬凑能凑上的都要砍头。

    搞得后来正经人都不写日记了。

    而这个时期的文人还没见过那种白色恐怖,所以只要硬翻,肯定会留下只言片语。

    之后么,只要一个人有问题,这个所谓的山间野院一派的人那肯定是都有问题,你们都抱团了,平日里就不说什么废话?

    这告诉谁,谁会相信啊!

    不过江同祖及其一家人抓了,边上的陆孟这个客人显得有些尴尬,

    “缇帅,此人抓吗?”

    毛语文大手一挥,“抓!不仅他要抓,与江、陆二人往来的文人士子都要抓!证据就是本使刚刚读的那些!”

    “这么多人如同一窝肮脏的老鼠,胆敢评议起天子来了!不把这些人都抓起来,要本使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干什么?!”

    至于说抓人的线索也很简单,

    把那些书信都翻翻,有往来的就是有问题。

    江同祖一看这架势,心里头多少也明白了一点了,他凄厉大哭,“先帝已逝,大明再无仁德君矣。”

    其声呜咽,惹得一边的陆孟也抹泪,“先帝啊,臣等想你啊……呜呜呜。”

    毛语文是抓了许多文人的所谓酷吏,但他酷吏归酷吏,这些经历也确实让他看到这些文人不堪入目的一面,什么贪污受贿、贪财嗜色,多少人是满嘴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的男盗女娼,可以说伪君子占了绝大多数。

    所以他更厌恶这种“戏精”行为,弯刀直接抽出,“哭?再哭现在就砍了你们!”

请个假

    状态奇差,难受,写了会儿,静不下来。

    鸽一天。

第469章 杀人不够,还要诛心

    时近傍晚,缺口的月牙已经露脸。

    路过一个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树,向巷子里转,轻敲两声木门,随后听到里边儿传来声音,“周公。”

    外边儿低语,“明礼。”

    像是暗号一般的对上了头,随后门缝儿后露出一只眼袋深重,似乎也有些白内障的眼睛,“形之?快进。”

    “东海先生在吗?”

    “在里面。”

    来人十分年轻俊朗,腰间绑了一条绸缎,头发束起来落在后背,行走之间步伐也十分矫捷。

    从大门而入之后,三两步路过前院,随后转长廊,再过两个弯进了一间房。

    房内悬挂一张孔丘像,有一壮年男子负手站着,一听有声音马上转过身来。

    “情形如何?”

    “大不好!惠德先生(江同祖字)和野樵先生(陆孟字)都被抓了。”

    壮年男人闻声惊抽一声,跌坐在椅子上,他胡子颤抖,捶胸顿足骂道:“厂卫如虎!厂卫如虎!”

    “锦衣卫似乎先前并未计划抓捕野樵先生,只是恰好碰撞见了。这些鹰犬便不管不顾的一并抓了!”

    俊朗的男子说起这事来也非常的愤怒,“属下之见,当务之急应快把陆夫人和两位公子藏匿起来。锦衣卫心肠歹毒、手段狠辣,江、陆两位都是以谋逆之罪被捕,此番祸事必定殃及妻儿。”

    “我已经派人去了。还有,你家中的一些东西,能够焚烧尽快焚烧。现在他们在查我们自己的报纸,这几年来所载文章无算,便是再小心,碰上强赋歪理的人,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在此发号施令的人正是马益谦。

    当年,他与江同祖一并被罢黜,远离庙堂之后,因为脾气相投所以一直和江、陆二人在一起活动。

    原先日子都挺好。

    虽说朝廷根本不在意他们。

    但他们在一起举办讲学、以文会友,渐渐的也聚拢起了一批人,有些人甚至还在为官。成为众人之首,这多少也算带来了一些成就感。

    毕竟他们是被贬黜的,官员仍然愿意执礼尊敬他们,为的是什么?当然不是所谓的仕途,而是真正的认同。

    他们三人所宣扬的东西也不复杂,克己复礼四字而已。

    意思也很好理解。

    所真的就是如今朝堂上越来越盛行的所谓的“新”字。

    皇帝带头破坏朝廷的祖制,亲手赶走刘大夏、刘健等人,处处透着新,嘴上说着重儒守礼,实际上杀文臣、坏旧礼,各类事情不要提有多少了。

    不过真要说回来,他们不是政治组织,不算是有明确的政治目标,因为不在乎名利,这顶帽子是一定要带的。

    所以真要说起来,就是相互之间不认同。

    这帮人不认同朱厚照这个行为有些不同寻常的帝王,他不像个真正读圣贤书、受儒家教育长大的皇帝,实际上在坐朝理政的过程中,也体现着些法家思想,比如说对于一些官员的处置,就非常严厉,就像当年的老秦。

    朱厚照也不喜欢这群天天讲之乎者也聒噪的臣子,他不是听不了反对的话,也不是完全不听劝,他是接受不了那种迂腐的人。就是你没办法说服他。比如海禁,一个祖制的大前提先放在前面,无论你是什么理由,人家都不听。

    这种人可不在少数。你有啥办法?

    早些年他还克制一些,后来就完全放开了手脚。这些人,他在朝廷中不用,即便用了,也是不理。遇到合适的人,就把你换掉。

    反正他手里有人,而且这帮人也没办法把昏君的帽子戴在他的头上。因为他在实实在在的强军、实实在在的为民,国库都丰盈了起来了,再配上些手段,舆论从未丢失过。

    这样一来,不少臣子都有怀才不遇的感觉,其中不乏真的为国为民、大声疾呼的人,可惜朝廷不听不理,郁闷之下自然就聚集了起来。

    结果未曾想,灾祸突然来临。

    马益谦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一天听说一人被抓了起来,原本以为没什么,结果今天听闻江同祖和陆孟被抓,他终于确认事情不对。

    “东海先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得逃,离开京师!”

    马益谦不同意,“我们走了?谁来救惠德他们二人?!这件事我已经打听了,是天子行事荒唐,在突然之间选择出宫,结果遇上了刺客!回宫之后龙颜震怒,所以才有今日之事!”

    “真是荒唐!我曾听过惠德先生讲学,在朝效忠君主,在乡奉养至亲,这是惠德先生时常讲到的两点。如此煌煌君子,最后竟被诬陷成刺杀天子的主谋。哪个盛世有过这类事?”

    马益谦强调,“所以我们更加不能走了。惠德和野樵都是有些名声的人,所能联系到的人里,也有在朝中为官的。我们马上联系他们,请他们仗义上疏!”

    “上疏有何用?毛语文是天子的人,他能如此,本身也是天子旨意!”

    “不!这事要争!都涉及人命了,不争是死,为何不争?”

    马益谦回想起他当年在朝廷上太子驳斥他的话。虽说有些强词夺理,但太子处处要占着一个为国为民的大义。

    也就是说他即便不怎么在乎礼……

    “当今天子有诡辩之才,而其诡辩所为者,乃是理之一字,不是我们复礼的礼,而是道理的理。有理则名正,名正则言顺!天子遭遇行刺,这确实是件大事,可这事明明非我们所为,锦衣卫无论动用何种酷刑,江、陆二人都不会认罪。我们也要联系同志,上疏参言此事,只要声势够大,无理,则天子不会杀人!”

    “可东海先生不是说,我们所传播的文章有问题吗?万一锦衣卫抓住这一点呢?”

    马益谦眉头紧皱,壮着胆说,“如果我们复礼的提议有错,那么该杀的人又何止这些?如果复礼有错,那么我马东海愿意为此而死。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至此时刻,难道你我还应有偷生之念吗?”

    “东海先生高义!!”

    ……

    李东阳在收拾行囊了。

    皇帝还没有正式的诏旨下来,要派他去哪里。

    不过离京是必然的了。

    其实他有些搞不清楚,眼下锦衣卫正在抓人,其中不少都是有些清名的读书人。

    这个时候,皇帝以非常诚恳的姿态挽留了他,是真的因为心中认可他,还是为了要在这个时候展现其宽厚容人的一面?

    而且内阁本身就“动荡”,工部尚书曾鉴卧病在床,礼部尚书林瀚、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敷华向来在天子那里没什么存在感,

    锦衣卫似乎已经无人能挡。

    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李东阳也难以确定。

    而外界的人,还是认可他这个老阁老。

    毕竟天子给了他非常高的礼仪。

    一些名士被抓之后,很快便有人把求救的信递到了他的案头。

    这其中也不乏这些年拜他当老师,或是茶陵诗派的人。

    茶陵诗派是明弘治、正德年间的诗歌流派,开创者为李东阳。因为他是湖广茶陵人,所以称为茶陵诗派。

    这一诗派诞生的背景是明朝中期随着王朝的衰败,许多文学作品也失去了锐气而变得卑冗委琐。茶陵诗派所推崇的就是复兴唐宋的文风,主张言由心生、文主于气。

    因为李东阳是阁老,他亲自主持这个文坛上的活动,追随者众多,而且里面不乏一些文坛名气大的人。

    当然,他们不一定官很大。

    因为李东阳不是把持朝政的那种权臣,不会把茶陵诗派的人安插的到处都是。

    这些有名气的文人相互之间都认识,江同祖和陆孟也不是那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所以为其求情倒也常见。反正坏事是锦衣卫干的。

    李东阳一连收了两个弟子的信,整个人便坐在院子里沉默了起来。

    眼看时日将晚,宫里忽然来了人,说皇帝宣召。

    老人家也不敢耽搁,收拾收拾便入宫去了。

    宫里面点了灯,皇帝还在灯下看东西,李东阳到了以后在御赐的软凳坐下。

    “……济之先生是苏州府人,他曾与朕说,天下人都觉得苏松二府富裕,实际上当地的百姓赋税颇重,生活也并不能算作轻松。”

    这是当年朱元璋留下的政策。

    现在的苏松二府,税赋基本可以抵得过一些省份。

    “所以朕一直也在想,最好是在松江府也开埠,增设市舶司。希贤公在山东也曾与朕提过增设市舶司之市,这样便干脆一起施行。想想办法,给老百姓的手里添些银子。还有一事,江南文盛,阁老在文坛中也是泰山北斗式的人物,所以你到了江南也要振一振那里的文风。读书为官、治人治地,首先要以实务为先,经世致用,造福万民。”

    对于那个地方,朱厚照总的就是这两个要求。

    李东阳一想原来是巡抚应天,皇帝对他也真是优待了,“臣受国恩重矣。必定不忘陛下今日之嘱咐。”

    “李阁老朕还是信得过得。”朱厚照稍稍望了一眼这位老臣,“正德初年时,希贤公连大朝会都不参加,借口政务繁忙,急速返鲁。朕,虽想久留阁老,但你我君臣,还是以百姓为先吧。”

    “是。”

    朱厚照又叫来谢丕,“以中,你送送。”

    谢丕颇为听话,上来就扶着李东阳的胳膊,外面确实也有些暗了,老人家眼神不一定好使,宫里到处还都是台阶。

    谢丕不懂,路上说什么皇帝有皇帝的难处,其实是安慰阁老的话,叫他们不那么难受。毕竟,天子还是一心为民的圣明之君。

    李东阳什么也没说,谢以中到底还是年轻,所以谢于乔始终放不了手。

    皇帝的意思哪里是什么为了百姓。

    皇帝的意思是,刘健当初早早的离开,是为了不掺和朝堂上的事情。这一点皇帝很满意,所以叫他,

    不要多管闲事。

    但尽管如此,皇帝也仍然是宽厚的人。

    毕竟,大晚上的叫他过来,就是想把话说在前头,免得自己先说,到时候不是僵硬了么?

    这乍看起来,毫无联系。但李东阳知道自己没有多想,否则哪有天黑之后还召见他的道理,且没什么重要的事,干嘛不等明天再说?

    而在乾清宫里。

    朱厚照也把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密信放在蜡烛之上燃尽了。

    火光照着他的脸若隐若现。

    “传话给毛语文,人可以抓,但叫他注意搜集证据。”

    因为杀人不够,还要诛心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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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0章

    “这件事,朝堂之上是不好说的。”

    “讲明事实,陈述道理,怎能就不好讲?”

    不过三日之后,李东阳收拾车马已经准备离开。他的弟子有些十分不舍,一些践行也还是要做的。

    如果不是恰逢皇帝遇刺之事,倒也不至于太过俗气,但此时也只能如此了。

    关于江同祖、陆孟被抓之事,李东阳被追问许久,

    最后还是把道理讲了出来,“陛下遇刺是真,这二人对陛下不满也是真,即便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们与天子行刺之事有关,但抓起来审问审问查一查,这怎么就不行?你们要上疏救人,就得先把这个道理讲通了。”

    茶陵诗派有代表人物于树清,他任的是工部的给事中,说道:“陛下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碰上刺驾必定是恼怒。但恼怒也不是随意抓人,况且如此抓人不是让真正的凶手逍遥于法外吗?”

    “听说锦衣卫还在审问那两个刺客,什么都没审出来。”

    “最好是能审出来,事情就简单了。现在啊,是越审不出来,越复杂。”

    反正是这奏疏是不好上,这人也不好救。

    当然了,思想的力量惊人,甚至让人付出生命。

    朱厚照在乾清宫还是批阅到了这样的奏疏,所言者不过两点,其一江同祖、陆孟绝对不会行刺皇帝,其二锦衣卫行事嚣张残忍,应当有所处置。

    实际上他收到的锦衣卫密报,也是说江、陆二人连连否认自己没有参与行刺之事。

    朱厚照所考虑的,一方面是要借行刺之事把这些说酸话的人整顿一番,不是说他要用强权压人,但任何政治政权,都不会对这些声音特别宽容,因为最终这是不利于统治的。

    而另一方面,他也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如果不是江同祖和陆孟,那么到底是什么人要行行刺天子之事?

    这个案子如果不查清,那他也是坐立难安的。

    “刘瑾,”朱厚照拿着箭簇揣摩,“你说这荣字是什么意思?”

    刘瑾哪里敢接这话,“奴婢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照奴婢的想法,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谁也不会自个儿把自个儿名字刻上。”

    “但无风不起浪。这么多字,为什么就刻一个荣呢?”

    “奴婢……奴婢……也想不透。”

    朱厚照摸了摸鼻子。

    其实许多人应该想得到,就是现在京城里居住着一位王爷,其封号就是荣王。

    但这件事太过敏感,大家都只敢想,不敢讲。就像刘瑾所说,哪个笨蛋自己刻名字上去。既然刻上去,显然不是他自己。

    所以谁也不会轻易的提。

    就是朱厚照自己,也不想把这件事往这上边儿扯。

    这一扯,就是皇家丑事。

    说起来,这位荣王,名为朱祐枢,生于成化二十一年,年岁特别的小。也就比朱厚照年长了六七岁。

    孝宗皇帝这个老好人,在弘治四年的时候,统一给几个弟弟举行了冠礼。一次性封了寿王、汝王、泾王、申王以及这位荣王。

    其中,寿王朱祐榰在弘治十一年就藩保宁。

    汝王朱祐梈在弘治十四年就藩卫辉。

    泾王朱祐橓在弘治十五年就藩沂州。

    申王命不好,在弘治十六年薨了。

    眼下就剩个荣王还在京师王府之中。

    按照日子算,荣王今年已经二十二岁。早就到了就藩的年纪,但是从弘治十六年开始,接连碰上庶母充妃去世、弟弟申王去世、仁厚太皇太后也就是周太后去世以及孝宗皇帝驾崩。

    皇家这么多事情,荣王还是做了一些事的。

    有一些祭祀和礼节性的活动,朱厚照凡可以不去的,就下旨让荣王代劳。

    荣王本身也是资质一般的人。

    现在行刺皇帝的事、这个箭簇……实在没道理。

    毕竟就是朱厚照今天死了,那也轮不到他。

    一来他在朝中没什么根基,二来按照辈分,应该是朱厚照的堂兄弟,而不是朱佑樘的堂兄弟来继位。

    即便是朱佑樘的堂兄弟,按照长幼有序的基本原则,荣王之上还有寿王、汝王等一众王爷。

    换句话说,这件事……

    朱厚照心思更加狠厉起来。

    有人在挑拨皇家之事,而从中渔利。

    如果朱厚照真的因为此事下旨将荣王一家下狱,那么好些个王爷都该害怕了。

    “一定有人在暗中计划着什么。”

    这件事,朱厚照找到了执掌南镇抚司的韩子仁。

    因为涉及皇家密事。

    所以刘瑾他都不让靠近,只与韩子仁在亭子里单独对话。

    “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即便那两个人死都不招,也一定要想办法查清楚。挑拨皇家关系,让朕与皇叔这样的至亲相残,其用心歹毒,可见一斑。

    荣王朕是太熟悉了,正德元年、二年,他已两次请旨就藩,朕都因为先帝而缓其行期。他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做了又怎么会留下这样的箭簇?”

    因为孝宗皇帝喜欢这些弟弟们,其他人都不在的话。朱厚照经常会让荣王去做一些祭祀性的活动,说句肉麻的话,也让荣王时常去看一看孝宗皇帝。

    否则的话,谁去呢?

    他这个皇帝总不可能天天去皇陵。

    “陛下圣明。微臣……微臣有一言,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微臣以为,此事陷害的可能性更大。但……如果是外臣还好,只要定了罪,依照大明律处置即可。若真的……真的是皇室之内呢?”

    朱厚照说:“朕也是和你一样的考虑,若真是涉及皇室,还是要谨慎处置。现在朝堂上,所有的火都引向了那个什么复礼派,倒是可以掩人耳目。你执掌南镇抚司,要在暗中摸查此事。

    对了,今年鞑靼还有异动……”

    说到这里,他嘴唇抿了起来,有些话落在心里没有讲。

    是不是内部有什么人啊?

    有外患的时候,趁机在搞什么内乱。

    如此,不得不防。

    韩子仁也能体会到皇帝的意思,“陛下放心,微臣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朱厚照起身负手,其实他也多少习惯了。紫禁城这地方,总是这样惊心动魄。

    “荣王到现在都没入宫,说明他压根不关心朝堂上的事。等他真的知道了……估计要给这些心怀叵测的人,吓个半死。”

    韩子仁说:“陛下没有怀疑他,那也是有惊无险。其实南司也有人在荣王府中。荣王……荣王……胆子是小了点。”

    其实也不是小。

    实在他身世不显赫,排序又不靠前。何必呢?

    “查查安化王。”

    朱厚照记得这家伙,外患内忧不是开玩笑的。他也不去想这帮人是不是怀疑皇帝有未卜先知之能,反正先把问题解决了,这才是要紧的。他们就是怀疑又能怎样,还敢来质问皇帝啊,所以行事干脆些,想到就做不去啰嗦。

第471章 荣王与他的五百顷土地

    正德二年七月中旬,这是北方最炎热的季节。

    紫禁城里出于防火、安全等考虑,连一颗树也很难见到。

    夏日的炎热、内心的恐惧让明宪宗第十三子荣王汗湿重衫,屁滚尿流一般赶到乾清宫。

    朱厚照对这位皇叔,利用多于认同。算是继承了明廷防备皇叔的基因。

    而且他对于王爷丰厚、富裕的生活有些意见。

    弘治十二年,荣王大婚,孝宗皇帝为了给皇弟举办婚礼,赞助了“亿点点”资金,数额大约为丰润县五百顷土地以及两淮盐引一万引。

    后来弘治皇帝觉得盐引实在是繁琐费事,就下令户部将这一万引盐引折银一万两千两。

    弘治十四年,宪宗第四子岐王朱祐棆薨了,且他没有子嗣。

    照道理而言,这一系也该绝了。

    但是弘治皇帝下令,将岐王在湖广德安府的三百顷土地转赐给荣王。

    换句话说,这个时候得荣王有八百顷土地,也就是整整八万亩。

    他每年还有禄米一万石。

    当然过程中各类布匹、盐引的赏赐忽略不计。

    宗藩占有土地过多的问题,朱厚照肯定要解决的,只是不是在今年。

    不过他暂时不解决是一回事,荣王是不是可以自己把土地给献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你有那么多银子,每年还有足足一万石禄米。还不够么?

    一石有150斤,一万石就是150万斤。

    虽说王爷肯定不是只花费在吃饭上,必然还有各类开销。但即便如此,一万石也非常足够了

    顺天府一年才交多少税粮?前几年8万石,去年十几万石。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八万亩土地。

    朱厚照实在不能够理解。

    他有一种感觉,这些王爷们才是大明王朝的股东,他只是职业经理人,每天累死累活,一年到底挣得钱先分他们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

    所以荣王来请罪的时候,

    朱厚照故意晾了他半个时辰,然后等他进来还找理由说:“眼下北直隶在分田,涉及各类庄田两百多万亩,百姓几十万,事情繁多,情况复杂。叫皇叔多等了一会儿,皇叔心中可不要觉得委屈。”

    “臣不敢,臣不敢。”荣王其实也年轻的,养尊处优之下,面皮也是细嫩,只是看起来身子骨也不算特别健壮,“臣此次进宫,是向陛下请求离京赴国,臣本应弘治十六年就藩,几番变故之下,拖延至今,时日日久,恐有违祖宗之规定,因而恳请陛下准臣之国!”

    朱厚照觉得让他之国也可以。

    可以让背后挑动是非的人看到,这样是有效果的,诱使他继续出手,这样就更容易露出马脚。

    而且荣王久留京师,也不是个办法。

    你瞧,这不就是被人利用了么。

    “之国之事,当初先帝就已经定了,朕当然也不好阻拦。但皇叔该不会是因为京师中的谣言吧?”

    一听说那个谣言,荣王瞬间脸色惨白,“陛下!臣冤枉啊!臣问了王府中上上下下所有人,绝对没有做过箭簇这类事务。私藏武器,罪同谋反,臣是万万不敢的!”

    大概是因为恐惧,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竟是哭了下来。

    说句实在话,今天随便找一个大臣来,都不会哭诉。

    但朱家的子嗣到这个程度基本已经没有祖上的风采了。

    尤其弘治皇帝,他对自己那些个弟弟都太好了,溺爱害人啊,而且荣王因为年岁小,实际上就是弘治皇帝带大的,

    长兄如父,弘治能容忍张太后的两个弟弟为非作歹,对于自己的弟弟的容忍度更高。

    所以荣王才不是什么“单纯、善良又贤明”的王爷,他做得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也不少。

    朱厚照起身到边上一摞奏疏中翻找,时间也不久,很快拿到一个,说:“都察院御史崔郭上奏,说皇叔三遭大丧,延期之国四年之久。今若无故再留,于情于礼皆有未安。况闻朝廷留王,为欲代行拜庙之礼。夫天子所敬,莫大于祖宗。常遣亲王代拜,尤不可闻之天下。

    咱们叔侄俩算是给人家都给批评了一下。这封奏疏朕已经批了,照准。等天气稍加凉爽,皇叔就去常德府就藩吧。所以皇叔不必担心,朕也不会信那些流言。该就藩就就藩,咱们照着祖宗定的规矩来。但眼下朝廷多事之秋,京畿无田百姓数不胜数,就是朕的皇庄都叫分了,所以皇叔就藩的一应赏赐,朕也只能从简了。”

    朱厚照这话的意思算是明显了。

    皇帝都分田了,你一个王爷不得跟着一起么?

    哪想到荣王惊叫一声,“啊,陛下……陛下,臣还有难言之隐。”

    “你说呢。”朱厚照合上奏疏。

    “臣虽身为亲王,但是是在京的亲王,不是在就藩地的亲王。按照规矩,在京亲王的禄米止三千石。然而弘治十六年,先帝下旨臣就藩常德府,礼部各项准备一应俱全,王府将校都已在德安府等候。他们的禄米,都在找臣要。臣……臣实在是给不起啊。”

    朱厚照诧异一般的眨了眨眼睛,在京亲王是三千石吗?那他把所有王爷全都宣到京师里来,岂不是瞬间省去了70%的禄米?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卡这个bug。

    其实三千石又咋了,不少了。

    “皇叔有八百顷土地,养不活几个王府护卫吗?”

    “臣……臣……”

    看他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忸怩的样子,实在也叫人着急。

    纠缠了半天,

    朱厚照终于不啰嗦了,真是浪费时间,“这样吧。岐王叔在德安府的三百顷土地朕还是赐予皇叔,不过京师近来分田之事实在困难重重,皇叔也是太祖皇帝的子孙,天下如今这个样子,朕请皇叔与朕共度难关。蓟州丰润县五百顷的土地,皇叔就不要再要了,反正湖广常德离京也千里之遥。至于说王府将校的禄米就从德安府的三百顷土地上出。

    朕总不能一边严惩占地的乡绅百官,一边又对自家人大家赏赐,传出去,人家要背后指摘我们这些朱家子孙呢。况且……”

    朱厚照眼珠子一转,落在荣王的身上,吓得这家伙一哆嗦。

    “朕在京师被行刺、箭镞之事还未查明,许多人还是在胡乱猜测会不会和荣王府有关系。所以皇叔这个时候也要做些贤明之事,让人知道皇叔为朕分忧解劳,天家亲亲之道不是那么容易被挑拨离间的。”

    前半句还好,

    后半句荣王都顿住,不知道要怎么去回答!

    但是明显瞧出,始终是不愿意,哭丧着脸说:“陛下,这……那臣王府将校……”

    “如果他们的禄米真的不够。”朱厚照低下头去,不再看他,“那就裁撤掉一些人。荣王叔忠心于朕,太平盛世的,要那么多将校护卫,做什么呢?”

    荣王大惊,又跪下,“陛下!臣王府护卫皆为先帝所赐!种种规制也有礼部所定!臣与他们绝无任何密谋!”

    他的声音在乾清宫飘荡,实际上也什么也没激得起来。

    等他等了一会儿抬头,才发现皇帝已经在看奏疏了,只是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荣王张了张嘴巴,似乎还想说。

    但也好在他没开口。

    反正五百顷土地之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朱厚照懒得再和他废话。

    荣王走后,他吩咐边上的刘瑾,“宣神武卫指挥使许冠。”

    “是。”

    许冠所执掌的神武卫是从上直亲卫中再挑选精锐士卒组成,是朱厚照务必要抓住的精锐中的精锐。

    尤其在局势有变化的时候。

    神武卫的所有人的个人信息、家庭情况,都在御马监张永所秘密筹备的内卫监手中,他们的军饷待遇与其他人也不太相同,之前分田,神武卫的士兵都有获利。

    这五百顷也就是五万亩的土地也一样可以操作。

    许冠来了以后。

    朱厚照坐在御案之后说:“神武卫最终是要扩充到三千人的,余下一千二百多人的空缺要逐渐补上。至于之前讨论到的饷银一事,朕已经给你找到了出处。有五万亩的土地,每人应当能分到四十亩,虽然地方是偏了一点,在蓟州丰润县,但总归也是土地。”

    许冠略有震动,“臣谢陛下厚赐之恩。”

    “你们……”朱厚照驻笔想了一下,“不是你们。就你吧,事先不要告诉任何人,搞一次演练。就以,皇宫遭遇威胁为预设条件。看看效果。”

    为了让支持自己的人更加深度的绑定在自己周围,适当的利益分享还是要的。

    说到底就是那句话,朝廷也就是几座宫殿、几个衙门,饭还是要分锅吃的。

    像特别俸禄、官位提升,他还是通过各种手段,让现在文武之中都有一帮人因为获得利益而对他这个皇帝忠心耿耿。

    这在某种程度上的确也是一种不平等,但真正的均田,现在或许是灾难也说不定。

    到了午后,因为太过炎热,所以朱厚照无心批阅奏疏,而是放置两块冰在边上,暂时睡了个午觉。

    恍惚间被人给摇醒,

    “陛下!陛下!边军急报!”

    “嗯……”朱厚照在恍惚之间嘟囔了一声。

    虽然猛然惊醒,直接从摇椅上坐起,“拿来!”

    接着快速扫过一眼,吩咐道:“宣内阁、军机处进宫!”

    这才七月,鞑靼人就忍不住了。

第472章 抉择

    李东阳奉旨巡抚应天,原应天巡抚何鉴大约已经在入京的路上了。

    谢迁也没有做过久的逗留。

    朱厚照很满意这种安排,对于这种思想观念不容易改变,但确实又有贤名的大臣,能够让他们安全落地,是一种政治氛围的缓和。

    而一种缓和的政治氛围能让大家都不那么紧张。

    相互之间留一点余地,许多事情的余地其实也就都留出来了。

    照旨意,谢迁巡抚湖广。

    这样的话,内阁这个时候名义上是两人,实际上在京只有王鏊一人。

    内阁又是重要的大臣。这个时候偏偏来军报,实在不合时宜。

    军机处杨廷和已经奉旨巡边,所以这个时候军机处一样只有兵部尚书王炳一人。

    于是,朱厚照又接连下旨意,宣召吏部尚书梁储、礼部尚书林瀚、户部尚书韩文、刑部尚书闵珪入宫。

    工部尚书曾鉴还在病着,已经到了下不了床的地步。

    除此之外,还有左都御史张敷华和大理寺卿吴角。

    第二道旨意,是朱厚照多了一个心眼,给威宁伯那边递了过去。

    先前威宁伯府王芷说的那个鞑靼会入寇大同的事,还是让他有些心惊的。也足以见得这个女子的确有见识。

    因而才谴了人出宫,去将消息给她递了过去。

    国家大事,当然以皇帝和朝臣的商议为主。不过他隐隐有一种直觉,觉得这个女子或许能给他一种灵感。

    王芷这几日在养脚上的伤。

    一个人落坐在院子里,边上有人给她扇点儿凉风,时光倒也悠闲。

    就是她二哥有些辛苦,得了皇帝的信任,只能经常性的顶着大太阳去私下暗访分田之事,整个人都黑瘦一圈了。

    不过倒也显得更加壮实。

    因为是宫里的事,王烜不敢马虎,自己领了东西亲自给王芷送了过去,就不叫其他人打扰了。

    毕竟府中内眷之处,外人进来不太方便。

    王芷今日所穿是一身淡青色的长裙,气质高雅,清丽娴静,自己静坐闲读,颇有才女之感。

    “妹妹,看看这个。陛下命人递过来的。”

    “陛下?”

    王芷神情中有些异彩,一下子心思便落在那封纸信之上。

    然而打开一看,清丽的秀眉便忍不住一竖。

    “怎的了?”

    “二哥你看。”

    王烜接过来,他更加坐不住,“鞑靼犯边?!”

    “还是火筛,还是花马池,还是四万兵马。”

    花马池在宁夏之右,榆林之左,直面固原,这一段地势开阔,历史上就记载:明中叶,套夷往往由此阑入为边患。

    所谓套夷,就是花马池的往北,其实就是河套地区。

    大体上,就是黄河几字形那一段。

    花马池这个地方,王芷倒不奇怪。

    只是同样的人,同样的兵马,同样的地点。

    “达延汗,这是要让火筛在此一雪前耻。”

    王烜则说:“这样也好。花马池一地本来多为鞑靼入掠,宁夏有杨尚义,固原还有杨一清,这都已经做足了准备,必定不会落败。不过……不过妹妹先前还和陛下说大同危险,这下怕是出糗了。”

    “我本就是女子,没有大男人的面子。鞑靼人以我们预想的方式入寇当然是最好,我又有什么要紧的。”

    “所以陛下差人送过来……”

    王芷轻轻笑了笑,“好。算我说的错了。既然陛下来信儿,我也写一封认错的信,那就好了。其实我若说对了,反而不好。”

    王烜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我觉得反正都是一样。皇上励精图治,锐意革新,现如今大明将强兵凶,已经不是往日那般光景。只要大明强过鞑靼,这仗好打。就是入大同也好打。”

    王芷摇摇头,她不去争了,反正不是入大同。

    “真的不好打?也有应对之法的吧?”

    “有,可是不能提。”

    “你不是和陛下说没有吗?”

    “不能提,不就是相当于没有嘛?”

    “啊?”

    王芷弯弯绕的话,真给他这种头脑简单的人给绕晕了。

    “有什么能提不能提的,你不是说陛下要的就是我们的诚心?”

    王芷无奈的歪过头,有些不耐烦了,“二哥的话有些多。”

    ……

    ……

    军报是个大事。

    但火筛四万兵马入花马池。

    君臣之间倒也没有太过慌乱,毕竟准备充分。

    虽然明显是为了复仇而来,但大明和他们还有仇呢。

    只是有一样。

    也就是兵部尚书王炳正在说的。

    “按照先前与大同总兵周尚文的往来信件商量,若是边军遭掠,则大同兵马要尽快击敌后方,若能将敌前后夹击,一举击败,则复套大业可成。”

    他的意思是,朝廷要下旨让周尚文出兵了。

    不过话讲完,皇帝却抬头看着挂在墙上的简易地图没有表示。

    王鏊也奇怪,抬头轻轻叫了一句,“陛下?”

    “……你们说,达延汗有没有可能分兵,再入大同?”

    几名老臣一听,心里都微微惊了一下,但是很快否认了这种可能。

    “鞑靼行军极少分兵,在如今大明有骑兵的情况下,合兵一处,连营百里,才是最好的选择。分兵两处,再入大同,入了大同又能做什么?只要周尚文回援,他就是羊入虎口。再者,鞑靼人打仗不是这样的。”

    朱厚照问:“那是哪样?”

    “打草谷,路过一处抢掠一处,一处不行,则再抢他处。若是入大同,极有可能被回援的我军关门大狗。如此,不是决一死战了么?”

    朱厚照双手抱胸,右手摸了摸鼻子。

    他妈的,兵部尚书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啊,古人也不能小瞧。

    以往鞑靼人都是要抢掠财货,难道就单单这一次要入大同,和明军主力对战吗?是不是有点想得过多了?

    如果只是抢掠财货,那么大同并无特别,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抢。

    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

    确实应该命令周尚文点兵出征了。

    先前的粮草、军需等准备都是提前做好的,就差一道圣旨。

    可万一呢,

    万一周尚文领兵出去,大同空虚,鞑靼人再攻大同,就像王芷说的那样又怎么办?

    朱厚照终于感觉到了,真实的重大抉择所关乎的东西太多,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这不是游戏,也没有什么所谓的主角光环,封建时代,所能得到的消息更加有限。

    现在的情况是,

    如果他命令大同按兵不动,那么最多就是花马池第二,大明和鞑靼照旧这样相互对峙僵持。

    上次花马池之战,至少还有当时的杨尚义两万骑兵相助。这次连这个也没有了。能否取得像上次一样的战果还难说。因为让周尚文去支援,那大同还是空了,风险和让他突入草原是一样的。

    万一打得不理想,那就是说他这个皇帝治国两三年,并没有走上所谓的中兴之路。考虑到先前各种改革,他本身还是有政治压力的,军事上不是更大的胜利对他来说就是政治的失败。

    如果大同在整个前后的战事之中,并没有敌人来犯的话,压力更大,毕竟花这么多钱,养这么多兵马,结果不用。什么意思?

    可真的要派周尚文出去,他就得冒险。一旦鞑靼人过了大同,直奔京师,京师必定震动。到时候内患再起,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说,这种抉择真的容易吗?

    或许作为旁观者是容易,但他真的承担着后果,那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是胆子大一点,还是小一点,这是个问题。

第473章 王守仁、第一仗

    一封军报完全改变了宫里的氛围和节奏。

    其实朱厚照很想御驾亲征,他有这个冲动。这个时候的信息传播实在过于慢,他现在拿到的这封奏报都不知道是几天以前的了。

    两眼一抹黑的抉择,和赌博没什么两样。任何一个后世之人都能被这种状态急死。

    但是亲征……

    一方面永寿宫的怀颜、怀笑虽然已经临产,可毕竟还没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另外的一后三妃肚子更没有动静。

    另一方面他心中有内患的隐忧。

    所以这个时候任性出京,实在不是个好选择。

    战争可是关乎无数人性命和国家前途未来的事。

    不过再烂的选择,也比不选择要强。

    斟酌再三,朱厚照最终开始开口了,“拟旨吧。”

    王鏊自告奋勇,“臣来执笔。”

    “首先,让杨介夫回京。不管他巡边到了哪里,都让他回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这个不会打仗的钦差反而会有不利影响。”

    杨廷和两个月前出发,其实再过段时间也回来了。只不过没想到鞑靼人会在夏天的时候就忍不住兴兵来攻。

    “其次,朕与诸位爱卿要在能拿主意的事上坚决拿主意,不能拿主意的事情上,则要真正信赖戍边的臣子。

    给周尚文部的旨意,照拟,令他争取收服右翼蒙古的两个万户,突入草原,捣敌老巢,若是不能收服,则不必勉强,只要他们不进攻大明即可。具体怎么打,朝廷不要替周尚文定,可以让他便宜行事。但有一条要讲明,作为统帅第一位的是要保证能打胜仗,任何时候都要从军事的角度而非政治的角度考虑问题。打赢,就是他最大的政治!

    再向杨一清去旨,榆林、宁夏、甘肃之兵马朕都给了他了,要他灵活机动,不以一城一地得失为要,而以杀伤鞑靼士兵、战马为最高战斗原则,必要时施行坚定的坚壁清野策略,如果能做到,尽力疏散百姓,减少伤亡。还有户部尚书也来了。”

    韩文跨步上前,“臣在。”

    “顾礼卿呢?”朱厚照又追问一句。

    没在。

    “宣他进宫!”

    刘瑾不敢耽搁,急忙吩咐下去。

    朱厚照则继续,“鞑靼已经入寇花马池,这一次非比寻常。户部持圣旨,于民间征调漕船,内帑和国库各拨五十万两银子,从江西、南直隶、浙江购粮,北运入京。朕说的是购粮,不是抢粮。”

    这些粮食他运进京城是要储备起来。

    既然知道自己的所谓军事才能低于那些历史留名的人,那他就打富裕仗,先把京师塞满粮食。一旦杨一清败了、周尚文远在天边,那他就很有可能要在京师固守。

    这些粮食就是保证。

    “臣遵旨!”

    朱厚照想了想眼下的季节:芒种已过,北方到了要收麦子的时候了。

    真是不巧。

    “今年北直隶各府都在分田,朝廷花了大力气帮助百姓春耕,内阁立即组织各地官府,加速收割各类粮食作物。诸位爱卿想过没有,万一有兵祸,粮食还在田里,就是不被打死,也会被饿死。”

    “再有,朕会令京营和各上直亲卫即日起进入备战状态。”朱厚照转过身来,神色坚定的对着自己的大臣说:“朕预感,这一次鞑靼人轻易不会放弃,因为他们知道大明的皇帝换了,大明会对其施行坚定的封锁策略。朕也绝对不会投降,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一仗,达延汗要打到什么时候,朕就和他打到什么时候!”

    王鏊等臣子听完心一惊,“若真有那日,臣等愿随陛下赴死!”

    朱厚照心里闪过奇怪的念头,怎么是赴死,而不是南迁?

    ……

    ……

    正如朱厚照所讲的那样。

    当京师收到消息的时候。

    实际上,战场上已经出现了鞑靼人的身影。

    花马池城最早建于正统初年,后来历经天顺、成化、弘治几朝,城破人稀。

    但自从弘治十八年春,大明与鞑靼一战之后,杨一清有感于此地地势开阔,西边宁夏、东边榆林都相聚几百里,实在两边不靠。

    就在旧址往东二里,修筑了新的花马池城。新城东西墙长1100米,南北墙长1050米,底厚10米,顶厚6.5米,高10米。

    并令宁夏后卫驻防于此。

    具体的位置,就是黄河“几”字形中间部位,宁夏在“几”字形左,榆林在“几”字形右。

    花马池往北,就可以到达河套。

    这个时候这里都属于陕西管辖范围。

    夏日炎热,高悬的太阳像是恼火了一般,一直往地下撒着火毒。

    花马池城黄黄的城墙,落在这一片黄土地上就像是极会伪装的动物,但城墙之上的哨所、冷箭以及稀疏的火器,还是让人难以忽略这里。

    王阳明巡抚陕西以后,首先干得事就是巡视边防,陕西行都司暂且不去管他,陕西都司管辖内的,庄浪、兰州、靖虏、宁夏等各处卫所他一一在走,走到靖虏卫的时候,听闻鞑靼犯边的消息,于是改北上而向西,直奔固原总督府。

    作为三边总督,杨一清权力极大,这边发现敌人,那便他就已经命令榆林卫、宁夏卫向内收缩靠拢,这是他在此练的兵,还算是能战的,其余一些小堡、千户所,各自筑墙固守。

    至于说军需粮饷么,杨一清倒不是特别担心,朝廷这两年军需不缺,去年拨银一百万,今年又是一百万。

    这仗,能打。

    以往鞑靼人之所以在关内像游泳一样开心,是因为虽然各类卫所、城堡修得不少,但长期糜坏,导致军队战斗力急剧下降。

    不要说士兵了,就是将领也不愿意出战。

    打不过的仗,还要出去打,要么是丢了命,要么是打败仗,打败仗还是给朝廷砍头,所以结局一样。

    那不如躲在里边儿不出来。

    反正鞑靼人是来抢,又不是来攻城略地、自立为王,他只要守好自己的城,外面抢得是老百姓,抢完了会走的。尸横遍野又怎么样?自己的官位不受影响这才是重要的。

    更有丧心病狂的人,没本事打仗,却有升官的贪念,那就杀害自己的老百姓冒充是敌人的头颅,然后向朝廷报赏。

    这些事杨一清不是没见过,所以他这一次的命令是明确的很。

    王守仁到总督府的时候,恰逢杨一清在训话,

    “……今日就要将总督府的令传下去,此次作战,事关朝廷复套国策,事关大明中兴之望,也事关本督的脑袋。因而上至巡抚、总兵,下至将校士卒,凡不遵军令、畏敌不前者,斩!我有王令旗牌在身,可先斩后奏!”

    杨一清说着说着也注意到了王守仁,这个人物他是知道的。

    默默无闻的人,一下子被拔擢到陕西巡抚的位置,据说皇帝非常欣赏他的才能。

    “属下拜见杨部堂。”

    这议事厅里,主要将领其实都不在,宁夏总兵杨尚义是杨一清最为倚重之大将,这个节骨眼应该已经在宁夏镇点兵,向灵州、花马池方向靠近了。

    榆林总兵桂海元一样如此。

    在总督府的是本身总督衙门里的文官,以及驻守固原卫所指挥使,当然,还有在王守仁之前赶来的,陕西布政使、按察使等一众官员。

    王守仁一看人挺齐自己到的最晚,便讲了一句,“属下去了靖虏卫,路上耽搁了许多,请部堂治罪。”

    “无妨,赐座。”

    这里的消息更加及时,杨一清招招手,身后一个下人将军报也呈给王守仁。

    “比三年前好,至少花马池城的宁夏后卫,牢牢得钉在了那里,双方有所接触,互有伤亡。火筛部四万兵马也不攻大城,他们已经越过花马池,往灵州卫方向去了。”

    王守仁脑子里有地图,他一听就知道要害所在,“这样,宁夏镇兵马就要和他碰上了。杨总兵仅骑兵万余,数量明显少于他。”

    “你认为要如何打?”

    杨尚义就是在三年前追击火筛部的人,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又是老对手,火筛就是奔着复仇而来。

    “先前,属下就与各卫指挥使探讨过。属下以为,杨总兵势弱,与火筛部决战时机未到。而且火筛急于复仇,必定是急于交战,他越急,我等越不能急。”

    “怎么个不急法?”

    “多派兵马,坚定与其轮番小规模交战,同时集中兵力,使其欲消灭我而不得。全力疲敌、耗敌。至于杨总兵,要让其按兵不动。他不动,则火筛战则不敢尽全功,追则不敢以全速。时间一久,他必急躁!”

    王守仁的办法有些像赖皮糖,黏黏糊糊的,不像一个战场上干脆利落的武人所展现出的那种做派。

    而且仅是说出来倒也有几分道理,但不是没有风险,大明骑兵不足,仅以步卒纠缠敌人,万一给全歼了,士气必定大减,到时候这场仗还怎么打?

    “这仗要是打上个半年,咱们也要被拖垮了。”

    王守仁坚持,“真要拖上半年,这四万兵马绝对出不了长城,如此重创鞑靼,剿套不就成了?!”

    “关键是谁当这第一人。”杨一清精光一闪,说出来极为关键的话。

    第一仗打好,才有后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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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的条件得天独厚,国家搞成那个样子岂不可惜?朕乃一代圣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朕乃一代圣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