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朕乃一代圣君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朕乃一代圣君全文阅读

作者:皇家雇佣猫     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     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87章 身死为国殇

    因为明军记功是以头颅来认定的。

    所以朱凤离开以后,这片山谷只留下了五十多具横七竖八的无头尸骨。

    一半是在他们来之前已经死的,一半是他们藏匿在暗处亲眼看着这一路明军割下来的。

    那种感觉,总是胜利而信心满满的鞑靼人从未体会过。

    巴特尔一个糙汉子,跪在这些尸体之前痛哭流涕,他知道明人讲究入土为安,可这次杀完,这帮人竟将这五十多人曝尸荒野。

    如此行径,自然令他心中大恨。

    马益谦则有些后背发凉,他发凉的不是这些无头尸体,而是他了解到明军竟有一甲级卫在搜寻追杀鞑靼人!

    换句话说,他跟随着的巴特尔一行十几人,也有可能被明军给抓回去!

    到时候凭他帮过鞑靼人的劣迹,是什么下场不用多说!

    “虎贲卫有五千六百人,我们所见不过五六百人,其他人呢?”马益谦去把巴特尔拽过来,“是不是在后面?是不是?!”

    “滚开!”

    马益谦在这里并不受待见,直接给人一脚踹开。

    “阿尔布古,你冷静一点!”巴特尔阻止了一下他,他心里隐约知道,这个汉人或许还是会有些用,随后他与马益谦解释:“这一支虎贲卫分头行动,他们去往不同的方向,并不会跟在身后。”

    阿尔布古还不忘讥讽,“我听说明朝的文人都是不怕死的,你怎么如此贪生怕死?”

    马益谦顿时脸色涨红,目光之中的眼神也开始逐渐狠毒。

    “你们不贪生怕死,刚刚躲起来又是为了什么?!”

    砰!

    巴特尔这次亲自给了他一拳,然后故意站在阿尔布古的行进路线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也是伱们汉人的话,今天的仇我们一定会从虎贲卫身上讨回来!”

    马益谦被打得嘴角流血,但他本人则越发疯狂,“你们跑到大明的国土上烧杀抢掠,现在被杀,还敢言报仇?真如强盗一般无耻!不过也无甚所谓,你这仇极难报得成。”

    “为何?”

    “大明天子虽然极为虚伪,但却不是当年的正统皇帝所能比拟。你们自己也清楚,造成这等惨状的虎贲卫,究竟好不好对付。”

    巴特尔皱紧着眉头。

    先回头吩咐,“收拾妥当以后,我们尽快出发。”

    回过头来把又一把提溜起马益谦,“你果然了解明廷,等见到了大汗,你多说一点,这样你自己才能好过。”

    马益谦听这些,心中总还是有些情感上的起伏。

    当初他读书之时,从来没有想过今日。但他已经无路可走,他的妻女、好友、老父老母都被朝廷抓了,他还能怎么选?

    有时他也想过,干脆死了算了。

    不过每当真有死亡威胁的时候,他又不顾一切的想要活下去。

    从爬在床底向一个妓女求援,

    到今天向鞑靼乞求活着的可能。

    ……

    ……

    达延汗倒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属下会给他抓来一个明朝的读书人。

    巴特尔以劫获明朝小皇帝亲笔信的名义,带着马益谦一起入了汗帐,大概是觉得自己功劳不小,所以言语和情绪有些激动。

    “……明廷计划增兵紫荆关,并下令紫荆关固守。这都是鼓舞关内守军的消息!而现在,这封信却在大汗手中!”

    巴特尔的意思,现在他劫获了这一点,令对方沟通不畅,这自然是大功。

    达延汗的帐里也有懂汉文的人,看了以后朝达延汗点了点头,他便心中有数了。

    随后目光落在马益谦身上,“看来,帮助巴特尔解读信内容的,便是你了。”

    “这封信没有什么作用。我们都到了紫荆关,想必关内的守将也都该收到了。”

    巴特尔面色一变,“他们如何收到?!”

    “战时消息传递,怎么会只有一路人马?你们劫到了一个,也就只是一个,仅此而已。”

    巴特尔大怒,“那你为何先前不说?”

    马益谦心说,这些人真是头脑简单,毫无城府。

    要是说了,你还会像这样重视么?

    不过身在敌营,他没有太过嚣张,而是说道:“也没有人问我。”

    “你!”

    “等等!本汗不会忘记你的功劳,你先站一边。”达延汗虎目一视,阻止了手下这群悍兵。

    随后忽然开始礼贤下士,“马先生能来到本汗这里,本汗自然不会亏待于你。马先生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马益谦其实心中有想要的,但他知道达延汗给不了他。

    所以他又能要什么?

    出一口恶气,还是向朝廷报一下私仇?

    “我是明廷钦定的叛逆之贼,我的妻女、好友都命不久矣了。”每当说起这个,总是极端的痛苦。

    达延汗说道:“男儿志在四方,女人没了怕什么。只要马先生愿意,本汗可以让你再成家立业,到时候一样可以开枝散叶,延续血脉!”

    这样的话,就要完全放弃以前的糟糠之妻了。

    这种选择会让人的性格有极大的扭曲。

    马益谦现在就是这样。

    他在绝望之中,已经忘却了许多事情,甚至自己到底还走哪一步他也不知道,而只是想活着。

    “大汗如果真的愿意信我,就连夜兴兵,不惜代价攻打紫荆关。”

    营帐中的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就是达延汗自己也有些微愣。

    他们这些人听不得不惜代价四个字。

    “马先生是大明人,大明的皇帝死得起几千、几万人,我们可死不起。”

    “死不起,也要死!”马益谦眼皮一抬,眼神之中仿佛射出幽光,“紫荆关内,圣旨已到,石奉从此坚守不出,后路还有援兵,到那时,大汗又将以哪一种死人更少的方式夺得紫荆关?

    若是这一点还不能说服大汗……那在下便和大汗说说现在的朝廷、现在的皇帝。当年土木堡一战,朝中有王振这样的奸佞,可现在却没有,大明天子自几年以前便以心思深重、手段狠决、谋划有奇而震动朝野,几年以来,不论是文臣武将还是宦官外戚,没有一人能左右其心志。换句话说,增兵紫荆关,就是天子的意志。

    既是天子意志,只要他不改变主意,紫荆关的援军就会源源不断,大汗真的觉得自己拖得起么?”

    “大汗!此人来路不明!在这里乱嚼一通,动摇军心,说不定还是明人故意派来的奸细,那个狡猾的小皇帝什么都做得出来。为免后患,还是将此人一刀砍了了事。”

    马益谦则发狂般笑,“明明自己面临死局,被人提醒仍然不知,还要在这里叫嚣!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混蛋!”

    “都安静!”达延汗大喝一身,

    他心情复杂的坐回主位,思索一番问道:“打破了紫荆关,攻打京师,你有办法吗?”

    “没有。京师之中屯粮几百万石,操练的各路兵马有二十万之多,各地还有勤王之军不断靠近。”

    “几百万石是怎么回事?”

    马益谦反问,“在下已经告诉过大汗了,大汗所面对的大明天子是惊才绝艳之人,这等君王听闻敌人入境,难道什么准备也不做吗?实际上,大汗一路犹豫,已经浪费了很久了时间了。”

    每一天过去,大明的准备便会充足一分。

    达延汗知道如此,只是过往难以下定决心。

    然而考虑到明军援军已经在路上,若是还不下决断,恐怕牺牲会更大。这样一比,也还是选择了一种牺牲更少的方式。

    除非退兵,那又不太可能。

    “好!!”

    达延汗终于下定决心,“巴尔斯,你立即率人绕到紫荆关背面,聚拢人马之后则发起攻击。正面由本汗亲自率领,全力攻击,务必拿下紫荆关!!”

    按照他本来的想法,只要将石奉累下去,战机自然就会出现。

    但这封亲笔信和这个明人改变了他的想法。

    于是乎半夜之时,还是睡梦中的石奉就被再一次燃起的战火给惊醒。

    袁闯慌不跌的来找他商议。

    一路上略显慌张的说:“鞑子也不知为何转了性子,与白天像是忽然换了个模样一般,似是要强攻紫荆关!”

    “怎会这样?”

    石奉觉得真是不巧,明明他们的援军还差那么一点时间。

    关楼之外。

    达延汗领兵居中,一排排火把仿佛驱散了所有的黑暗,密密麻麻的士兵看得关楼上的明军士兵紧张的出汗。

    大概是某个时间点到了,

    几万人忽然形成的呐喊声震得大地都要颤动。

    咻!咻咻!

    接着便是不断飞来的箭矢,以及冲天而起的火球。

    战事一下子便如此激烈!

    石奉顾不上休息披上甲就出发。

    “搞夜袭?!想来想去就想出了这个把戏?!取我的枪来!”

    紫荆关关楼高三丈五尺五寸,厚六丈二尺,顶阔五丈,可有三路人马并排同行。

    非得云梯,否则绝难登楼。

    石奉带领数百人及时支援,刚一上去,便看到已经有云梯在架了,人还没冲上来,但云梯总归是个威胁。

    “拿弓!”

    黑暗遮挡了很多东西,石奉瞧不清楚,只是照着黑影便射出好几箭。

    此外,关楼上的石头、可燃烧的火油都在往下砸,这样一来,云梯唰一下便会成为黑夜之中的火龙。

    这种攻城所伴随的牺牲是非常可怕的。

    但正如袁闯所说,今日有些不同。

    一个一个鞑靼士兵在被烧成火人后,后面还是有源源不的士兵向关楼冲锋。石奉也搞不清楚达延汗怎么像忽然转了性子一般,但此时情况紧急,也来不及细想了。

    哗啦!

    他撕下一块沾了血的布,绕了个结,把散乱的头发绑在一起,表情也开始有些不一样,对着身后的众将士说:

    “各位兄弟,今夜我们要豁出去了,紫荆关之后是一马平川,跑是没处跑了,投降……耻辱不说,且不仅咱们自己死,还连累得家人死。有卵蛋的,就跟随本将,杀一条活路出来!”

    “杀!杀!杀!!”

    “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投驱报明主,身死为国殇!”

    这首宋时诗虽相隔了数百年,但此时却分外的应景。

    “身死为国殇!”

    “身死为国殇!”

    ……

    关楼上,明军士气冲天。

    下面的达延汗看得心都揪到要滴血。

    这个瞬间,他有一丝怀疑自己的决策。到最后,鞑靼要在这里丢下多少人的性命?

第488章 蹊跷的打法

    “放!!”

    攻城的鞑靼一方,仍然在组织弓箭手不断地往关楼之上洒下箭矢,掩护着扛圆木的部队继续不顾生死的冲击关楼大门。

    守城方设置的绊马桩已经填满了尸体,关楼城墙之下一样如此。

    后队踏着前队人的身体向前。

    人间在此处仿佛地狱。

    石奉躲在城墙垛口下,他能从身边的几个属下面容上看到一丝不对劲。

    “将军,鞑靼人疯了,再这样下去,他们踩着尸体都可以冲上来!朝廷不是有援军么?是否派人去催他们快一点?!”

    这倒可以。

    不过刚要安排,关楼的阶梯上又有一队满脸泥土和汗水的士兵冲了上来。

    “报!!鞑靼人在后山也发起了攻击!”

    石奉心中一惊,他马上说道:“徐千,你快领三千人去支援,背面守卫不如这里,绝对不能够被突破!”

    “末将遵令!”徐千虽然领了命令,但脸上还有一丝挣扎,“石将军,这里……”

    他意思,这里一样危险。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前后被夹,只能固守待援,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所以一定要守住。”

    不知为何,石奉忽然冷静了下来,他能清晰的听到耳朵边所有的声音,

    己方的人在大叫,指挥守城,

    敌人的人也在狂吼,在奋力冲锋,

    飞矢破空,火弹爆炸,惨叫之声如震天之响。

    “迎战!迎战!!”

    随着石奉的大叫,暂时的停顿到这里结束,所有人各自开始动起来。

    徐千打手一挥,“你们几个,带上自己的人跟我走!”

    在他离开关楼的时候,分明已经看到身穿棕褐色军服的鞑靼第一次跨上了城楼,而石奉则带人迅速过去砍杀。

    从黑夜到现在,攻击已经持续了几个时辰,且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

    双方是用自己的极限来求得一次生机。

    城楼之上,忽然爬上来的十几名鞑靼士兵,令所有人神情大为紧张。

    石奉二话不说,持枪上前便刺。

    敌人也足够勇猛,在孤军的情况下抽出弯刀与他对战。

    ‘砰砰砰’

    俱是金属撞击的声音。

    石奉越战越酣,长枪挥舞起来如同游龙,枪身滑过刀口,闪出一片火花,随即猛得一挑,鞑靼人手中弯刀飞向空中,与此同时石奉握枪的手一松,人则突入向前,从腰间抽出短刀直接劈向他的面庞!

    噗!

    刀滑过肉时有特别的迟滞感。

    “啊!!”

    随后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石奉则不管,他乘胜追击,“杀!!”

    这种击杀和命令像是给所有明军都提振了士气一样,几十人瞬间一拥而上,便是被刀戳进身体的明军士兵也要继续向敌人展现自己的血性,他被压在城墙边缘无力起身,牙关咬得渗出血迹,最后干脆一把揪住敌人的头发。

    “跟我一起死吧!!”

    只见他拽着一名鞑靼士兵向后翻身,两个人自由落体,从城墙之上跌入里面的瓮城之中。

    城墙高十几米,这样跌落下去,直直的撞击地面,‘砰’得一下,两人都是脑浆崩裂。

    这种悲壮让人忍不住落泪。

    “杀鞑子!杀鞑子!!”

    分不清是谁在喊,也没有人想去分清,就像是动物界狼王向自己的狼崽们发出的某种‘生物信号’,而其他人都无理由的、甚至不顾生命的跟随。

    石奉把这拨人中的最后一个挑落城墙之下,随后四处察看一番,发现其他几个垛口也有类似的危险,于是来不及喘息又开始进入战斗。

    后方,

    达延汗汗帐之中。

    马益谦被人揪起衣领,“你一定是明朝小皇帝派来的奸细,给我们出这样的毒计,让这么多勇士在这里丢了性命!大汗,你让我杀了他!”

    “住手!冷静点!”达延汗自己也是拳头握紧说得这句话。

    这个时候,马益谦也难言放松,他也害怕,万一这些人被伤亡刺激得受不了,一个冲动真的把他给杀了。

    而对于他来说,也千万不能改变说法,否则鞑靼人一定要他为已经死去的士兵偿命。

    所以他眼神直直的盯着,说道:“若在下出的是毒计,你们尽可下令撤兵,看看明军援军到了之后,这仗是不是更好打。”

    “不要再说了!”

    达延汗非常的烦躁。

    他能看到,一个一个人从城墙上跌落,有的人还在攀爬的半路就落了下来。

    城墙外那越来越高的尸体,都是他的人啊!

    “大汗!退兵吧!了不起就是这次我们不打了,我们回去!”

    达延汗眼神发狠,“回去就是失败!从此以后,明廷对我们严厉封锁,我们要怎么度过越来越冷的寒冬?!”

    这几年也不知怎么一回事,

    一年冬天冷过一年。

    部落里的老人都说从小也没见过这种情况。

    或许是他们这些人太过没出息,惹怒了长生天。

    总之,形势是越来越不好。

    “我们都是在为部落的生路而战。这一仗必须打!”

    这只是达延汗心中的一个原因,第二个,就是他发现明朝换了皇帝以后不对劲了。

    马益谦先前的一些话,实际上也印证了他心中存在的某种想法,就是明人又迎来了他们的一代明君。

    每次中原王朝出现这样的皇帝,总是会分外强大。

    因为他们有肥沃的土壤,有巨大的人口,过不了几年,就能组建规模庞大的远征军,到时候一定会像一百年前一样不断攻打草原。

    所以他并没有时间的优势,

    拖下去,明朝只会更加强大。

    只有一仗打得他们舔舐伤口,草原才能再赢得时间。

    所以这场仗,一定要打,

    打到底!

    下一刻,

    账外隐约忽然传来一些类似欢呼的声音。

    他们抬头望去,竟发现己方的士兵正慌不跌的向回跑!

    欢呼的是守城的明军。

    伤亡太大了,战损的比例太高,即便是鞑靼军队也会败退。

    幸运的是,明军这个时候也是强弩之末,没有出城追击的可能。

    石奉稍松一口气,同时传令,“没有受伤的就地休息片刻,袁将军,命你的人把伤员抬下去,这场仗还未结束呢!”

    但打退一次敌人的进攻就是生还的可能。

    袁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振奋。

    之后石奉也席地而坐,

    紫荆关的攻防战一夜转为残酷的鏖战,速度快得他都来不及细想。

    而且他心里头还在担心,徐千那里不知又是什么情形。

    “石将军。”

    属下给他递来了水。

    石奉接过喝了一大口,随后说:“鞑靼帐中一定有什么变化。先前几日,他是想以更小的伤亡耗死我们,结果一夜之间改变了策略,此事必有蹊跷。这事我们要禀明朝廷。”

    当然了,眼下还是守住紫荆关最为重要。

    正统十四年,山东都指挥使韩青——永乐中就出名的一名凶悍武将,就是在这里战死的,史书记载:青集结劲骑百余,勉以大义,突出反击,被围中箭,自杀。

    六十年过去了,现在轮到他了。

    石奉自己知道,如果敌人继续进攻,他们或许还能再打退一轮、二轮……但最终,他们有没有活路是要看援军的。

    如果能再多等几日……

    “不要都这么愁眉苦脸。”石奉踢了踢身边的属下,

    “大明始终强过鞑靼,即便我们身死,陛下也会为我们报仇。”

    说完他还笑了笑。

    “大明中兴就在眼前,我们看不到,我们的孩子也看得到。到那个时候,四夷宾服,万邦来朝,子孙之辈活在盛世之中,总比咱们年轻时受那么窝囊气要好。”

    好几个人跪了下来,他们红着眼眶悲壮的说:“我等誓死跟随将军,杀敌报国!”

    “好!与众为兄弟为国同死,痛快痛快!”

    ……

    ……

    正德二年八月二十四日清晨,

    消息传至京师。

    朱厚照龙颜震怒,“给朕去查,兵部的令何时到的,山东、河南两地的指挥使每日行了几里?!国战之时,是不是有人畏敌怯战!致使紫荆关的守军孤立无援!真当朕不敢杀人吗?”

    所有大臣噤若寒蝉。

    兵部尚书王炳说道:“陛下息怒,这件事微臣已派人核实,实在是因为鞑靼小王子攻击太过迅猛,二十二日夜京师圣旨刚到,鞑靼便忽然发起攻关之之战。”

    “你的意思是,鞑靼小王子打得太漂亮了?!”

    “臣不敢。”

    朱厚照怒哼一声,视线重回奏报之上,“这场仗很是怪异,为什么一向不攻坚城的鞑靼人,会在习惯性的战法之下,突然改为不惜代价的进攻?

    紫荆关这样打,大同却是那样打,你们以为这鞑靼小王子在想什么?”

    王鏊急切的说:“陛下,不管是何缘由,紫荆关一破,则京师势必曝露于鞑靼兵马之前,眼下京师的守卫才最重要!”

    王炳回道:“紫荆关一战,虽然鞑靼小王子获胜,但我军从将到兵,皆奋勇作战,将冒流矢不退,兵遇强敌敢战。一战毙敌一万八千余,有此伤亡,京师他是万万攻不下来!”

    “但城中的百姓不知,如今京中人心惶惶,还是需要早做应对。”

    朱厚照从字里行间也能感受到战事的惨烈,上直亲卫遇到这样的伤亡,他也很是心疼,但这个时候鞑靼小王子应该也疲惫不堪。

    “传旨给河南、山东的都指挥使,要他们袭扰敌军,戴罪立功!若是再让鞑靼人如游玩一般赶至京师,朕必定要了他们脑袋!”

    如王炳所说,这支鞑靼军是形成不了对京师的威胁的。

    但攻破紫荆关、抵达京畿之地,造成的政治影响极大。

    某种程度上,现在的主动权在达延汗手上了,因为明军的军力不能随意调动,尤其是京里的部队。

    但朱厚照毕竟不是朱祁镇,他不会任由鞑靼人寻找时间舔舐伤口,不管达延汗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只要进了华北平原,明军就会一直不停的派人袭扰。

    就是慢慢放血,也给他放死。

    这场仗打到这个时候,也是该进入尾声了。

第489章 一切都有答案

    让鞑靼小王子入关作战,本来也在朱厚照计划之中。

    若是加上火筛部,鞑靼有十几万大军,明朝若是要在草原上取得决定性的胜利,那非得派出五十万大军不可。

    但现在不用了。

    虽说过程中有些插曲,紫荆关丢得令他感到意外,不过作为受过教员教育的新时代人,他就是依葫芦画瓢,也能懂得一句话:

    战术的胜利并不能弥补战略的缺陷。

    只要周尚文回到大同,他的战术就是成功的。

    而现在,他也从王守仁的‘疲敌’战法中得到启示,开始不断地派出部队进行袭扰。

    这方面是安排了。

    另外一方面,大同与周尚文之事,还是需要一些更精妙的操作。

    朱厚照是知道袁崇焕的,崇祯年间,袁崇焕率军救援京师,到最后搞出了多少事情?

    作为皇帝的他,又怎么不会对这其中的事做好妥善的安排。

    旁得不提,

    边军大将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回援京师,这种事情,其实比较敏感的。

    你可以说是回援京师,但也可以被诬告成有谋反迹象。

    因为谁也说不准,你到底是要救主,还是要做别的事情,

    唐末五代十国,便经常有这类事发生,皇帝任命一个大帅出去打仗,结果大帅一个回马枪,直接把皇位抢了自己来坐。

    所以这第一条,就是要解决这个政治隐患。

    而只要想到,这其实不难解决。

    朱厚照亲笔给写了一封圣旨。

    第二条,周尚文在拆开密疏以后,必定急速回援,这样的军队怎么能打硬仗呢?光跑已经用掉了半条命。

    所以他拟了第二道旨意。

    第三条,他要将京师最新的情形告知于他。

    比如说,城中有粮、有兵,以及朝廷给类的应对措施。

    所有的一切就是尽量保证信息是通的,以免做出误判。

    好在,从居庸关到宣府这条路是通的,所以朱厚照每天都命人抄送战报到宣府、大同两镇。

    这些事情,看起来不重要,至少不如直接指挥一场胜利看起来重要,但实际上,信息往往能决定很多事情。

    因为信息是判断的基础。信息都不对,又怎么能采取对的应对举措?

    ……

    ……

    此时的阳和。

    破损的城池还来不及修缮,刚被战火洗礼一遍之后,城中不少人家都挂上了白布。

    大同,

    一样如此。

    常大成亲自到阳和去接总兵周尚文。

    不过是月余时间不见,但经历深重让人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就好像是许久许久都没有见到。

    周尚文找到了新立的柳江杰的墓。

    死者为大,这一趟,他必须来祭拜。

    常大成就在他身边,除了他们两人,还有孙希烈和徐镇安,孙、徐二人跟随他一同出长城,迄今为止,都没有正儿八经碰到过鞑靼人。

    四个人在墓前跪下。

    周尚文说:“我们八人曾在君前一起立过誓,要为陛下尽忠,为大明开疆拓土。当初我也想过,也许我们当中有人不会活到功成的那一天,但没想到……”

    “战死沙场是军人的归宿,老柳是个好男儿。”

    这种时候,男人的话都不多。

    周尚文只是领着他们磕了头,每一次起身眼神都越发坚韧,

    最后他握刀问道:“大成。”

    “在!”

    “鞑靼人的最新动向是什么?”

    “昨晚听到的消息,在猛攻紫荆关,已经攻了三天了。”

    “镇安。”

    徐镇安猛然回应,“在!”

    “鞑靼人是从蔚县、紫荆关一路进军,你立刻率人过宣府,从居庸关入京畿,去拜见皇上。你带三千人,过宣府的时候去拜见宣府总兵杨兴,拿着我的亲笔信,去劝他出兵,进京勤王。”

    皇帝想要尽快联系到周尚文部。

    对于周尚文来说也是一样,他恨不得现在就能请一道圣旨,告诉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至于他对徐镇安下的这道命令,有一半是没问题的。

    但是另一半徐镇安没把握。

    “大哥,杨兴会听我的么?”

    周尚文从袖口之中拿出一样东西,褐色的盒子装的,“这是当初皇上与我的密疏,虽然没有提过令他借兵之事,但此战关乎陛下筹划的大战略,你给他看就行。他若是听劝,你就和他好好说,他若是不听,你就和他说说正统时宣府总兵杨洪的事迹!他若是还不识抬举,就威胁他,战后本将必会到君前参奏!参他手握兵马、而不救京师之罪!”

    那个杨洪,就是土木堡之战时的宣府总兵,当时正统皇帝落难,他始终未出一兵一卒相救,事后若不是于谦压下朝中的不满,杨洪必定没什么好下场。

    周尚文的话里也带了一些不讲道理的霸道。但他并非冲动,让他选多少次,他都会这么做。

    皇帝故意把他调离,引得就是达延汗,现在他回到了大同,达延汗还在关内,不把这拨人吃下去,不说什么忠君、立功这些场面话,

    首先他自己就一辈子不痛快!

    这么些天,心里的这些郁结、激愤,必须要用鞑靼人的血来洗!

    “快去!!”

    徐镇安被叫得一抖,抬头一看周尚文似乎可以射出火焰的目光,他似乎明白了许多。

    “大哥,你保重!”

    周尚文大军回到大同,不能够再走了。

    虽然京师是需要救,但他的部队这一个月啥事没干光在行军了,而且后十多天因为着急,可以说是日夜不停。

    再不休整,那就真是要送命去了。

    这个时候,常大成守住大同的好处便显而易见了,大军的粮草可以得到补充,士兵能吃到一些油水,战马也能补充到精豆。

    但军队歇,周尚文并不歇,他找来常大成、马一槐、严兴奎、马荣等人商议战事。

    这日下午,又有战报传来,是说达延汗仍然在死攻紫荆关,其伤亡已经过万,但攻势仍然不减。

    “这个小王子,到底要做什么?”

    常大成很是不解,“原先打大同,我便觉得他此次有些不正常,这次又费那么大劲打紫荆关,难道想在关内据城当个土皇帝?”

    “常将军想不通也正常,本来这次就是与以往都不一样。这十几日,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倒是相互之间议论着,假设出了一些他的心思。”马荣说,“这个小王子,让火筛犯陕西,自己领兵入大同,所计划的我估计有三层。”

    “最好的一种结果,就是真的一切顺利,消灭了大明这几年所练之精锐,并打到京师城下,那样可以威胁朝廷取消封锁之策,重开边关互市,如此,对他来说一切就活了。换句话说,他打的不是京师,而是‘剿套’和‘封锁’这两个策略。”

    “次一点,就是抢掠钱粮、人口、牲畜,弥补封锁的损失,同时也可以安稳度过今年冬天,再杀一杀我们的威风,使我们不敢与其作战,如此他不至于被朝廷封锁之策整得太惨。”

    “最差的结果,就是抢得东西不多,仗打得也不顺。然而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得打。朝廷的封锁之策,就是逼着他打。不打,他就是死路一条。”

    常大成问:“这能解释他为何猛攻紫荆关吗?”

    “能!”这么多天过去了,马荣已经想得很明白了,“紫荆关损失再多,他仍有五六万的兵马。这个时候,难题在我们这边。因为紫荆关后面就是京师,我们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大同过多停留。京师的兵马亦不会出城,朝中的没有一个大臣敢于提出这个建议。所以他可以以逸待劳。

    而周总兵所领的大明骑兵,算上亦不剌刚刚收服的三千人,也不过两万四千人。徐将军再分去三千人马。两万打五六万多,我军还是疲军,如何能赢?”

    周尚文追上一句,“我们若是败了,这与正统年间之事,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败得都是精锐,结果都是大明完全丧失了对境内腹地这一支敌军的阻截能力。

    唯一谢天谢地的就是:

    这次皇帝至少没吵着闹着要亲征。

    这样听下来,常大成忽然觉得,达延汗此时的角色才更加灵活。

    而再看眼前的人,虽然都在大同歇了下来,可哪里又敢歇?

    紫荆关危在旦夕,他们都已经到了大同,最多睡一晚,哪怕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睡两晚,后天怎么样也要出发了。

    “只可惜,实在不知京中是何情形,陛下又有什么打算。若能向陛下请旨,末将还是建议,我们要稳妥行军。”

    关于这一点,马荣已经说了很多次。

    但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

    所有人也都知道不可行,

    怎么可能鞑靼小王子都在紫荆关了,你们还不速速来救?

    所以马荣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小王子谋划得局的确是妙。

    然而这其中有一个变数,就是皇帝、朱厚照。

    他们商议到半途之时,外边儿来了个手脚麻利的士兵,进门单膝跪地,拱手说:“启禀周总兵,外面有锦衣卫,说是要宣圣旨!”

    是的,朱厚照下的圣旨早已经派锦衣卫送到了大同,等的也就是周尚文从阳和踏入大同的这一天。

    周尚文还搞不清楚情况,怎么会一回来,就有圣旨?皇帝难道能预测到他什么时候回到大同?

    但再多的疑惑不能影响接旨,原先商议军情也只得暂停,周尚文为首,一帮人跟着跪下。

    “那接旨去!”

    说话之间,三名锦衣卫已经各捧一道圣旨走了进来。

    “周总兵,陛下已令我等在此守候多日。鞑靼小王子兴兵已至紫荆关,可以说贼已入局,反攻在即,这场仗,陛下盼着周总兵能打得漂亮,如此,当年的誓言也可算是实现了。”

    能说出当年的誓言这种话,周尚文就知道必定是皇帝亲自吩咐。

    “臣,大同总兵官周尚文,接旨!”

第490章 天下宗亲皆为祖宗血脉

    宣旨的人不是旁人,而是锦衣卫副使,执掌南镇抚司的韩子仁。他一路从宣府赶来,在大同始终不露头,就连常大成也不知道城里还有这方人物。

    作为皇帝亲信,亲自来送,足见此事之重要。

    韩子仁对着周尚文说:“当年王襄敏公因与李广纠缠不清,为朝中清流所攻击,当时的皇上还是太子,便对王襄敏公说,只管杀敌,而无需担忧朝堂,陛下要对周总兵要说的也是一样。

    周总兵是战场骁勇之将,便是千军万马也面色不改。唯独朝堂风云变幻,往往是武人所不擅长。陛下对此特别在意。

    因为这是汉人和蒙古人的战事。中原王朝是汉人千年的故土,我们不是没有过名将,但多少名将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北虏不能伤其分毫,而最终却死于自己人之手,宋时狄青、岳飞,哪怕用好一人,也不至于致使神州陆沉,百年蒙羞。作为后人,不能再让这样的遗憾发生在我们手中。”

    这一番旨意确实与众不同。

    韩子仁把周尚文扶起来,最后说道:“陛下的意思很简单,他在密室之中与在下说,天下宗亲皆为祖宗血脉,最不能忍的,就是放鞑靼北归,此一战,仅以战胜为唯一的目标。”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什么叫天下宗亲皆为祖宗血脉?

    其中的含义,不就是说朕死了不要紧?

    周尚文粗糙的双手颤抖,皇帝此番做局,所为的就是他领兵归来这一刻。

    如果他败了,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

    “陛下!臣明白了!”周尚文压抑着激动,向京师的方向大喊一声。

    接着他双手举过头顶,圣旨就在阳光之下。

    而屋子里常大成、马一槐、严兴奎、马荣等诸将全都单膝下跪,他们跪得是皇帝。

    周尚文转过身来,“传本将军令,大军五日后启程!这五日就一件事,回营以后让尚未成婚的人都娶个媳妇儿,留个种。”

    所有人都明白怎么回事,大吼一声,“是!!”

    原来的军令,是两日后启程。

    一般来说,军令是不会更改的,毕竟是周尚文领军。他可不是太监王振那种饭桶,领着正统皇帝今天这条路走走,第二天主意一改又换个说法。

    所以全军上上下下都有些没想到。

    也因此,大同城中马上便变得不一样了。

    常大成在周尚文的门外跪着,他无论如何请求一并出征,他的说法,大同是一座雄城,鞑靼人上哪儿能攻下来?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出云记的谢柔也第一时间拜托吕祖云去找马荣。

    两人见面,许多要紧的话似乎也很难说出口。

    谢东家问:“听闻大军五日后出发?”

    “是的。”

    “少将军之勇,应仍为先锋。”

    马荣没有否认,他只是说,“谢东家,这是军令,不便外露。”

    “倒是奴家唐突了。”谢柔转身,背对着咬字,“要说这世间也真奇妙,鞑靼人攻城,城中不少人家挂起白布,这两日似乎又满眼喜字。”

    “是啊。”

    谢柔知道了,大概她若不讲什么,这个木讷的武人是什么也不会说。

    “马将军呢?”

    “我大哥已经有两个儿子了。”

    谢柔一急,怎么顾左右而言他,之后她干脆借口离席。

    等到再回房中之时,她已换上了一身轻薄的女儿装。

    “奴家本福薄之人,将军年少位高,实在不是奴家所能高攀,其他的许多事,奴家都没想过。只有一条。”

    “什……什么?”

    “大哥有子,二弟也该有子。如此才叫香火不断。”

    ……

    ……

    这一夜马荣过得很香艳。

    如谢柔自身所言,她身份地位差得太多,除了一个孩子以外,什么都不求,甚至不要进马家的门。

    连小妾都不要当。

    都说女子重名节,但战事当钱,也许这一面会是今生最后的一面。

    所谓的名分……

    她只奢求,人能活着。若是可以,其他的都不重要。若不能活着,其他的自然一样不重要。

    ……

    ……

    大明骑兵在大同已经几年了,这里有本地人,也有在这里娶妻生子的,或者就是有什么朋友,哪怕是什么都没有的光棍,也都在用一种道别的语气和自己的战马说话。

    周尚文也解了禁酒令,他摆宴请了军中上百名将校吃了一顿酒,士兵同样允许在休息第一天晚上饮酒。

    煽情的话不必多说,战场之上,有人今天还在,可能明日就阴阳两隔。

    这些,

    都懂。

    ……

    ……

    “起个名字吧。”谢东家将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之上。

    “……孩子已经有了?”马荣惊诧问道。

    惹得女人有些发笑。

    少年将军并没有什么经验,不过这个善意的谎言她愿意撒。

    ……

    ……

    正德二年八月二十八日。

    大军出城,

    向南!!

    ……

    ……

    与京师和大同城里百姓之间紧张的氛围不同,皇帝收到的奏报却是鞑靼占据了紫荆关之后,不再领兵向前。

    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

    当年也先一破紫荆关,激动之下,挥军两日即兵围北京。

    然而朱厚照现在面对的却是按兵不动的达延汗,这一路四百里明明已经无险可守,他到底在等什么?

    朝中对此亦有疑虑。

    “小王子,会不会是觉得损失过重,自觉攻打京师无望,所以改了主意?”

    朱厚照并不喜欢这种过于乐观的臆想,

    “紫荆关一战,鞑靼必定也人困马乏,当初也先两日急行,实际上被认为是失败的做法。这个小王子,应是吸取了前人的教训。”

    这样一解释,便让人觉得鞑靼所采取的措施更加合理,接下来大明也要承受更猛烈的进攻。

    乾清宫里都是朝廷的重臣。

    朱厚照不喜欢这种大事拿到奉天殿上去说,那么多人在讨论这件事,实际上就是没有讨论。

    人数少的时候,反而观点更容易出来,决策也更加容易。

    “料敌从宽,这总是没错的。正德二年的这一仗打到这个程度,总也不会虎头蛇尾。”王鏊倒是赞同皇帝的分析。

    皇帝又问:“山东河南的薛、许两位都指挥使到什么位置了?”

    “回陛下,两位都指挥使共领兵七万,分别抵达易州、涞水两县。”

    从紫荆关向西,经易州、涞水、房山、良乡至卢沟桥,而后即可真正的威胁京师。

    小王子耽搁了一些时间,所以这两处勤王之军都到了。

    “这么说来已经卡在紫荆关的前路之上了。”

    “不错。”

    朱厚照摸着下巴,这个时候大明卫所之兵,战力实在不堪。如果不是他此次严令,就是这种县城,他们也不太敢守。搞不好,就容易瞬间溃败。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平日里都是领朝廷俸禄的人,养了这么些年,需要用他们的时候不能因为怕死便拒不服从命令。

    “鞑靼人此番苦战,一旦出紫荆关,必定会到乡村间烧杀抢掠,朕不要薛、徐二人守住易州、涞水,他们本也守不住。

    但他们就是丢了性命,也万万不能不管两地的百姓!还记得朕曾经说过的话么?官军为主,民兵为辅。如果没有主,辅便不起作用。只有朝廷带头,北直隶各府州县的百姓,才更有胆量反抗,如此才能让达延汗深陷泥潭。最好、最好能再派出几支精锐相助。”

    皇帝这话让众臣脸色一变,“陛下,京师为国本!万不容有失啊!”

    “朕知道,朕知道。”朱厚照连续摆手,“那么这样,若是鞑靼人露出败像,朕再派军出京师,否则便以保住京师为要。咱们君臣各退一步,可否?”

    王鏊、韩文、王炳都闷着,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朱厚照啧了一下嘴,“这样还不行,朕便亲征了!”

    “陛下!”韩文急了,“亲征是万万不可。再者,陛下也不必与臣等有此儿戏之争,至于说,若鞑靼小王子,当真露出力有不逮之时,微臣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好!那就说好了!”朱厚照抢过话头来,“小王子就那么几万人马,他又能翻出什么浪来?紫荆关一战,上直亲卫的战力诸位爱卿也都知道了,不是朕不以京师为重,实在是他小王子速胜不了。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啊。”

    “战场之上,千变万化。陛下,若是我军……我军形势不稳呢?”

    朱厚照话风不改,面色也比刚才更加认真。

    “如果真有那个时候,王先生,你会知道朕得选择的。”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他虽然不是多么伟大的性格,但是要他当个南逃的天子,那是绝对不可能。

    “陛下!”

    说话间,侍从室一向稳重的靳贵忽然有些冒失的快步走了进来,他手中拿着一张纸片儿,上面有几滴椭圆形的鲜红血迹。

    “陛下,石将军奏报!”

    朱厚照一听,夺步而去,“石将军,石奉?他没死?!”

    “回陛下,正是。石将军负伤昏迷之后,其部下使了金蝉脱壳之术,将他救了出来。而后一百余骑一路护送他回到了京师!这是刚刚递来的奏报,石将军也已经醒了过来!正在殿外请罪!”

    靳贵说完,皇帝也看完了。

    “这个石奉也是命大!”

    此番,朱厚照更加有信心了,石奉的骁勇没得说,最后虽然没守住紫荆关。但这朱厚照可以理解,毕竟他腹背受敌,而且鞑靼攻势极猛,虽然败了,但是多少年来明军也没杀伤过这么多鞑虏。而且,数据还是其次,作为朝廷之将,只要是战场之上有勇气的,都是好男儿。

    他不能理解、接受和容忍的是畏敌不前之人。

    “快快宣进来!这场反攻之战,若是没了他,还当真少了点味道。”

第491章 反攻

    石奉这个时候回到京师入宫陛见皇帝,根本就是为了请罪而来。

    他奉命增援紫荆关,结果手下之兵几乎损失殆尽,紫荆关也让于敌手。

    按照正常的逻辑,这是应当杀头的。

    所以朱厚照问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关于这一点。

    “朕与诸位爱卿,都以为石卿已经以身殉国,只要是为国赴难,朕便不会忘记这份忠义。正常来说,你可隐姓埋名,为何还要入宫?”

    “回陛下,罪臣想再杀鞑靼!”

    王炳启奏说:“丢了紫荆关,陷京畿之地于危险之境,陛下,此罪,应罚!”

    朱厚照仔细看了一眼石奉的侧脸,那里有一道血红的月牙弯形伤口。

    “事可从轻,亦可从权。朕以为,鞑靼兵犯京师,正是用人之时。石将军的确吃了败仗,该罚的,朕不会不罚。但朕在战事之初就说过,此战为我大明与鞑靼之死战。

    既是死战,则一切愿意杀敌之人皆可为我大明之兵。石将军的罪,不轻,就是砍了头也不能说过分。但是当此之时,留着他哪怕再杀一个鞑子,那也是有益的。石奉,朕问你,你可愿再提刀杀敌?哪怕仅仅当一名兵卒。”

    “臣愿意!”石奉心中生出希望,喊出来声音都大了许多。

    朱厚照扫视了一圈大臣的脸色,看他们还是有些不松口的样子,便轻轻哼了一声,“朕当皇帝,就是这么个当法。石奉敢引兵出关与敌人短兵相接,此等悍勇之气,朕还未见多少将军有过!

    现在大明的国号为正德,所正的也有这份刚猛的武德!朕不管其他的,凡我大明将士,敢于亮剑,就是打败了,朕也不会杀头,为何?因为他是为了大明、为了朕在拼命!没拼成不要紧,朕陪着他们紧衣缩食、积攒军需,再拼一次!

    说到这里,他声音陡然提高:“伱们再看看石将军,他身上的伤是为谁所受?身上的血又是为谁所流?!难道让他挨了鞑靼人一刀,回到宫里还要再挨自己人一刀!绝对不行!

    天子为九五之尊,要担天下之责,朕今日就要为天下人留下这一名败将!至于是非功过,千百年后,留待后人评说!”

    石奉听完以后大受感动。

    这便是英雄气概般的帝王。

    “罪臣谢陛下不杀之恩!石奉在此立誓,此生此世,必为陛下肝脑涂地,为大明杀尽北虏!”

    当李东阳和谢迁都走了以后,朝堂之上不会再有人在这种关口反对他了。

    实际上,王鏊、闵珪等人都是认同皇帝的人。

    皇帝有这番担当、有这番胆魄,这没什么不好。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当年正统皇帝要能像今天这样,待在宫里,把该安排的大臣安排好,何至于会有土木堡之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最后就是化成了一句三呼万岁。

    不过关于石奉的处置,还是要继续。

    他现在的官位是保不住了,毕竟打了败仗,如果没有一定的奖惩机制,那打败仗都成了无所谓的一件事也不行。

    “石奉,虎贲卫还有约一半的人,这些人也都是经历紫荆关惨败的你的旧部。朕还是将他们交给你,你降为指挥使,朱凤降为指挥同知。你,可愿领命?!”

    “臣愿领圣命!”

    “好。此刻,易州和涞水都有大军驻守,临时调动是为大忌。所以,你便去良乡县。这个时候,百姓抵抗鞑靼尤为积极,你到了良乡以后,朕允你招募乡勇,连接民兵,并与他们共同作战。望你不负虎贲之名!”

    “微臣,谢陛下隆恩!”

    ……

    ……

    石奉当时虽然昏迷,但他是力竭,身旁的属下一直护他周全,所以仅仅有些轻伤。

    从宫里出来以后,他便带上虎贲卫指挥使的令牌找到了朱凤。

    朱凤当日作战也算尽力,他被从紫荆关背面攻击的鞑靼军阻隔在外,但是没有逃跑,而是汇集虎贲卫所有士兵连续攻打了几次,最后实在是寡不敌众,他自己也受了点伤,头上也还包着纱布。

    也许男儿就是容易被军旅之中、同生共死的气氛所感染,朱凤在亲眼见证身边的人战死之后,性子也有些改变。

    他倒不是那种突然开窍,他只是想报仇、雪耻。

    石奉还好,他还有身为成国公之子这种面子上的东西在呢。

    祖宗大杀四方,子孙慌忙突围?

    说起来就是个笑话。

    “石指挥,什么时候出发?”

    “朝廷给了三日时间挑选虎贲卫中能战之兵,三日后午时出发。”

    “末将一定到!”

    按理说,石奉应该规劝他,虽说不是什么致命的伤,但至少要把伤先养好。但作为同样经历过紫荆关之战的人,他理解朱凤的心思。

    所以规劝的话他一句没讲。

    ……

    ……

    而这个时候的紫荆关,鞑靼大营。

    达延汗让他的部队获得了两日奢侈的休息时间,

    提这个建议的,还是马益谦。

    他认为像也先一样,马不停蹄的奔向京师不是什么好选择,

    他对达延汗说:“大汗尚有五万兵马,其中精骑仍有三万余,只要军心士气可用,兵为气足之兵,将为敢战之将,大明并没有能力击败大汗。除非像当年的也先太师一样,把一支精兵,跑成一支疲兵。与此相比,早两日到京师与晚两日到京师,又有什么打紧?”

    达延汗一听颇为有理,此外,紫荆关一战也确实太过艰苦,战士们不可能连续作战。

    现在经过两日休整,情况便好上了许多。

    但休整太多时间则不行,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们的粮食快跟不上了。

    换句话说,到了出击的时刻了。

    另外,这两日,达延汗也没有完全的撒手不管,外出探寻的斥候,一个没少派。

    有些情况,他也了解了。

    “易州和涞水,都来了守军,这事你觉得要如何应对?”

    马益谦不以为意的说:“紫荆关都挡不住大汗,两座县城能挡得住?”

    这倒有道理。

    “但有个奇怪的现象。”达延汗也是头一次遇到,“本汗派出去的打探消息的人,总是有回不来的。这做何解?”

    马益谦也是知道的,“明军黔驴技穷,在鼓动民间百姓对抗大汗。”

    “百姓?哈哈哈。”达延汗和帐中各将军都哈哈笑了起来,“百姓安能抵挡住本汗大军?”

    这些人在笑,但是马益谦没笑,

    “此时说来确实滑稽,但问题在于,这是大明天子所定之策。”

    “所以呢?”达延汗不以为然。

    马益谦却心有余悸,“天子谋事,从来都是思虑周详的。”

    “他当真那么厉害,为何还会在紫荆关吃了败仗?!”

    “哈哈哈!”

    帐中又是狂笑。

    只有马益谦心中嘟囔,要不是我提醒,你们还在紫荆关前耗呢,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耗的,人家在等援军,你们在等什么?

    哪里像现在,虽说有些伤亡,但局势打开,比被堵在紫荆关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换句话说,明朝这位天子的安排其实都没有出错,只是多了自己这一个变数。

    “传令!开拔行军!”

    呜!呜!

    军号的声音响彻山谷,轰轰隆隆的马蹄声能传至十里之外。

    这里一动,易州、涞水就开始收到消息,鞑靼行军较慢,所以紫荆关一失之后,两座县城里的百姓就大多逃亡了出去,几天的功夫,走了七八成,留下的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听了朝廷的旨意,选择了杀鞑子!

    所以当达延汗领兵抵达易州县城的时候,发现这是一座空城。

    “空城计?”达延汗也是知道些汉人历史的人。

    马益谦也搞不清楚什么状况,他是有些才学,但又不是不出世的谋士,不能做到事事尽在掌握。

    他只是有一种直觉。明军一定准备了进攻的手段。

    “这城,不能进!”

    巴尔斯大骂,“放屁!就是满城有守军都拦不住我们!一座跑空了的城有何不能进?!”

    达延汗则多些谨慎,“库台,你带一路人马去城中搜寻些粮食,其余人就驻城外。”

    “是!”

    这样一直到傍晚,其实也没什么异常,虽然马益谦很紧张。

    但到了暗夜之后,情况开始变得不一样。

    咻~嗙!

    一道烟花升空,随后就是突然乍现的呼喊声。

    “冲啊!!”

    “杀敌领赏!!”

第492章 这场仗是谁指挥?

    “敌人从哪个方向来?”

    达延汗听着声音冲出帐外,晃动的火把仅能照亮他身前这一片区域,抬眼望远处,则是漆黑一片。

    多少人、在哪里,一时之间都摸不清楚。

    所以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然而手下几名大将紧张兮兮跑了一圈,回来回道:“大汗,敌人从四面八方而来!”

    “四面八方?!这是多少人?”

    “太黑,还看不太清楚!”

    他们原地着急,一个个都披挂上马准备迎战,不过真的折腾了一会儿发现,所谓的战斗都集中在边缘区域,这中心的地方,其实并没有要战斗的感觉。

    达延汗渐渐觉察到不对,放松下来,笑说:“明军黔驴技穷也,空城计是徒有其表,夜袭扰敌,也声势不大。谁去为本汗灭了这一部明军?”

    库台最为激烈,“大汗!末将愿往!”

    “好!命你领三千精骑,记住,破敌之后亦不要恋战,速去速回!”

    “是!”

    易州是兵部调来的山东都指挥使薛斯一部,他所领卫所之兵有三万余,但到了易州以后,经易州知州刘肃居中介绍,认识了负责本区域防守的军学院的三人小组。

    鞑靼骑兵锐不可当,读过兵书的人,随便一想也知道白日进攻是不行的,因而便制定了这个夜袭的策略。

    考虑是第一夜,因而夜袭以做足声势为主,先是射箭、随后投掷些火石、粪便,装模作样的冲击一下,接着各路兵马全部返回。

    平原之地,没有大山那样的天然遮蔽之所,只能是白天摸好了路,以便撤退之时能够尽快。

    薛斯的营帐之中,升起了稍显粗糙的地图,大致看看、了解一个意思。

    “如果小王子看破咱们的计策,那便算了,按照鞑靼人的作战习惯,他们今日本该到乡间掳掠,现在迟了一天,但也没所谓,最晚明日,一定会有抢粮的小队,我们将主要目标定在他们身上。

    若是他没看破咱们的计策,派了人追了出来,在下已经嘱咐过,不管是哪一路都顺着先前定好的路线逃跑,消息一来,薛将军便带兵去阻击。

    正常来说,鞑靼人夜间行动不便,即便派人,也不会让五万人马全数出动,否则前军看不清后军,这仗没法打。所以至多就是几千人。而薛指挥使的三万人马,只要不退,再加冯、邓两位同窗,领民兵前往支援。大胜不敢说,小胜还是可以期冀。”

    说话的人名为陈大波,也没什么职位,就是易州小组的三人之一。

    薛斯则是指挥使,省级高官,听完这番话,他其实没什么反应,只是顾虑到这次的所谓的三人小组是兵部直接委派,皇上亲自关心,不管是通过学院,还是通过同窗,似乎都有向上禀报战况的关系。

    否则,薛斯才不会鸟他。

    他摆了摆都指挥使的官架子,说道:“本将知道了,你们且下去吧。”

    话外之音陈大波听得懂,

    “在下告退。”

    留有易州知州刘肃禀报:“薛都使,军学院所派的三人小组对于如何与鞑靼作战是极为熟悉的,依属下看,他们说得颇有道理。薛都使有不同的意见?”

    薛斯说:“他说的,本将都知道,还要他来教本将如何打仗?笑话。”

    刘肃官位不如人,也不好讲什么。

    就只能听薛斯开始调兵遣将。

    不久之后,外边儿传来消息,说真有一路人马追了出来。

    薛斯装出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

    “取本将大刀!杀鞑虏去!”

    “是!”

    忽然之间,军营战马阵阵嘶鸣。

    “这个薛都使,是想要抢功。”三人小组之一的冯通阿有些不满的说。

    刘肃都看在眼里,这个薛斯所安排的都是刚刚陈大波说的,但是却冷冷的对待陈大波,弄得好像一切都是他想出来的似的。

    冯通阿的话他也听在耳朵中,说实话,要是陈大波真有什么不满,他都不好替薛斯去圆这个场。

    不过,

    陈大波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也听说了一些……山东、河南两省的都使都叫陛下给骂了一通。我们都是在军学院读过书的人,应该知道战事是来不得半点弄虚作假的。

    打赢就是打赢、打输就是打输,敌人不会配合他演戏。不管他以往是通过什么办法当上的这个都指挥使,这一次若是没有功劳,陛下必定轻饶不了他。所以他……焦急啊。”

    另外一个邓子彦说:“便是如此,也不该如此不顾脸面。真是令人不耻。”

    “他不顾大局,我们不能不识大局,明蒙之战是陛下最最关心之事。若是在易州来一场大败,咱们是无罪也有罪,若是来一场小胜,则是无功亦有功。夜里黑,山东的兵不熟悉这里的路,还得靠冯兄、邓兄带领乡间民兵前往支援。”

    冯、邓二人算是捏了鼻子认了。

    “我们这就带人摸过去!”

    “好,那我带一路人埋伏在他们回去的路上!!”

    三人相互鼓劲儿,然后各自忙碌。

    易州知州刘肃在一边听得心服口服。

    “都说军学院之中藏龙卧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三位之见识、胸怀真令本官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刘知州过誉了。只不过你说见识、胸怀……这其实也不是我们多厉害。这样说吧,军学院有两个特点,一是如何打鞑靼,白天学,夜里梦,所以仗怎么打我们都知道的。”

    “第二个特点呢?”

    “升官快。”陈大波笑了笑,“所以不是我们心胸宽,是这个都指挥使,抢不走我们的功劳。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们三人就是立的功比他小,他升得还是没我们快。”

    “这……”刘肃没好讲,我就是吹捧一下你,你也没必要这么自负吧。

    “不信?”陈大波也不勉强,“刘知州可以等着看。”

    “若真是如此,却不知作何解?”

    “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们除了学怎么打仗,还学为什么打仗。军学院里有句陛下说过话,会打仗的人,不能不懂朝堂。我们都学过朝堂。”

    天子要的人,不是薛斯这种官员,他要的是懂得历史经纬、民族大义的忠臣。

    这些人在哪里?当然在军学院中,不然天天学那么多历史干什么?

    当然,外人并不知道这些。

    陈大波也不勉强。

    “刘知州,咱们也走吧。”

    话说库台这边,

    他骑着战马,在火把的指引下顺着一些明军回逃的路线也追了好几里地下来。

    如他想象的那样,明军士兵慌忙逃窜,几乎没有胆量反抗,不过黑夜之中,这些人一下跑散开却不是多么好找。

    战果寥寥,让他有些恼火,闪动的火光映照着他愤怒的脸庞,

    “这些狡猾的汉人!!”

    库台愤怒是因为他想追下去,但是出营的时候大汗和他交代过,追击不可过深。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让他稍微用了一下自己的脑子,毕竟火把也有烧尽的时候,到时候怎么摸回去的路还是问题。

    坐下的马呼哧呼哧晃着,库台原地转了几圈,颇有些不甘心的说:“我们回营。”

    而后不久,薛斯在当地百姓的热情率领下行至一处密林之中。

    说热情应当是没错的。

    自从鞑靼兵开始打大同,朝廷开始动员他们快速割麦的时候开始,老百姓就知道鞑子又要来祸害他们了。

    百姓们不管什么复套啊、圣君啊这一套,他们就在意一件事:劳资现在分到田了,地里种出来的粮食,鞑子想抢是绝不可能!

    后来知州衙门带着军学院小组下来,教着他们怎么联合、怎么保护自己。

    再后来,朝廷的大军来了,也是为了打鞑子。

    利害关系这么明显,他们能不热情么?

    村民百姓是自发的各自组织,数千人在这片黑夜的大地上相互传递消息,河岸边的芦苇、废弃的破庙都有他们的身影。

    还有河岸斜坡之上平躺着听鞑靼军路过动静而一动不动的三两青年,夏夜蚊虫极多,但在死亡威胁面前都不算什么,他们秉着呼吸,把尽量把身体贴近岸坡,一直等这些人全部路过,才开始起身,抄着田间小路,把消息递往下一个地点。

    所以库台很奇怪,为什么一点儿动静没有,但是却忽然有一路明军阻断在他们行进的路上。

    因为他想象不到,自己的动向完全被人摸清,也想象不到当地老百姓能在黑夜之中走出另外一条路。

    “报上名来!好让我知道你是哪一路败军之将!”

    薛斯没别的念想。

    对着身边人就一句话。

    “朝中都已传出话来了,打不好这一仗,便没人能保得住我们。陛下那个性子,谁说情都是无用。五万人,咱是没本事。但这三千人……还是要令兄弟们用命作战,否则不仅老脸丢尽,就是脑袋也会不保。”

    他身边都是他的心腹,完全听得明白他说的话。

    “若想要赏钱,便用这些鞑子的脑袋来换!”

    话说到此处,其他都是多余。

    “上!!”

    上万人一起行动,仿佛大地都在颤动。

    黑夜总归是瞧不清楚,只是听到些声音,战场经验丰富的鞑子都知道这些是什么。

    “小心弓箭!”

    嗖嗖嗖!!

    连续几声惨叫,惊醒了库台。

    他知道自己是遭了埋伏了,不过他对自己所领的精锐有极强的信心,指挥也丝毫不乱,

    “盾牌!盾牌!”

    极富战斗经验的士兵们纷纷拿起盾牌阻挡,

    一阵箭羽过后,明军攻势渐歇,

    库台抓住这个间隙,大刀向前:“冲锋!!”

    轰隆隆的马蹄声,让薛斯都有些紧张,不过他并不在正面。

    实际上,库台这三千人已经被他给围了,多亏了百姓的领路,他才做到了这一点。

    当然,能不能挡住那是另外一回事。

    看火把辨认方向,薛斯知道库台是向他们的右方突进。

    他马上指挥,

    “按照计划,不受攻击的方向快速进军!升起信号!”

    所谓信号,也就是很简陋的一个烟花。

    但在黑夜之中分外显眼。

    薛斯知道,到了这个时候,他再躲着,是不会有人替他卖命的,只能身先士卒,冲击着大喊:

    “进攻!!”

    随着他的命令,士兵们举着盾牌,手持弯刀开始向鞑靼士兵接近。

    这些卫所之兵,在这几年不能说没训练,毕竟正德皇帝还是重视,但军屯、军饷的问题没解决,训练的也不是很多。

    好些人是看着主将,而自己不太敢接近,主将冲了,身边的人似乎也在冲,那么便跟着冲了。

    碰到几名鞑靼人,前面的人是被后面的人推着前进,但总算也上前去打了。

    有些人不敢正面对敌,就在背后砍马腿。

    反正杀声震天,人叫、马叫,乱作一团。

    库台一看这样不行,人实在是太多了,他粗略一估计,也是数倍于他的敌人。

    锵!锵!

    库台连续砍杀两人,便对着身边的部下说:“找人!找到明军的主将,我去砍杀了他!”

    “四面都有敌人,不知主将在哪里!”

    薛斯其实是在他的右方,从肋部进行攻击,这么多人冲上去,鞑靼部队马上开始承压,肋部也向内收缩。

    猛冲猛打的鞑靼士兵在初期的顺利之后,很快便逐渐分散开来,明军士兵不敢单独接敌,便好几人围着一个打。

    薛斯一看,士兵的勇气根本不够,心里担忧,可别小命丢在这,于是心里快速的算了一下账,然后大喊,“割一头颅,本将赏银五两!”

    就是全杀完也就是一万五千两,值!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士兵们也总算有了些拼命的劲头,

    “这五两,让我来拿!”

    亢奋的状态来了,明军士兵一拥而上!

    鞑靼人一旦反应不急,或者是马匹受伤,便只能被拽下来,然后就是数不清的拳脚刀锋,稍微受伤,则更容易被围攻。

    噗!!

    头颅落地,鲜血喷涌。

    “我的!这是我的!”

    薛斯一看,有这样有够了,他冲劲大起,盯上了面前的这几十人,“先围住他们!上!”

    实际上,受压的明军那一侧,战况很惨,只不过大晚上,战场上吵闹,太黑相互之间看不见,太吵也听不见,许多人只关注到眼前的敌人。

    而区区三千人马,一旦陷入这种苦战,伤亡也很快起来了。

    库台来回转战,他可以冲进明军阵中再出来,只不过后方隐约传来的不好的消息,让他有些担心。

    “跟我来!”

    要说勇也是他勇,库台不作他想,竟然返身要再杀过去!

    战马奔腾,但为时已晚。

    因为冯通阿、邓子彦已经领人出现在正面了,他们本来的职责也是帮忙堵住薄弱之处。

    两个青年小将,比之薛斯的气势要好许多。

    冯通阿还聪明一点,他一边冲锋,一边大喊,“保粮护田!保粮护田!”

    这是最通俗的话语。

    许多老百姓,在临战的一刻有些害怕的,这个时候也受此感染,于是这一路行军并不算整齐的‘军队’,反正也叫喊着往前冲!

    “保粮护田!!”

    “保粮护田!!”

    ……

    有些人没有趁手的武器,就把已经倒下的明军士兵的刀给抽了过来,

    呜哇大叫的人们仿佛有用不完的勇气。

    潮水般的攻击从四面八方而来,

    尤其是“保粮护田”的口号,它喊得震天响,就说明友军很多!

    薛斯都受到可能胜利的鼓舞,撕心裂肺的大喊”

    “鞑子要败啦!鞑子要败啦!”

    砰!!

    又一匹战马倒在地上。骁勇的鞑子士兵虽然马上起身,但三五人一下子冲过来,多数人也支撑不了几下。

    啊!!

    库台身边的属将,被乱枪扎中了大腿,他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得突围!明军越来越多了!”

    库台自然也知道,这些人虽然不像紫荆关守军那么勇猛,但是他们在这种地方被围住,还是大晚上,实在也放不开。

    骑兵冲不起来,叫什么骑兵。

    “走!撤退!”

    强悍的战斗素养告诉库台,不能再拖了。

    于是乎围绕他的几百人一合力,一下子开始盯住一个方向猛攻!

    战马高高扬起,踩过明军尸体,两边各有人护住侧方,抵挡明军冲锋,库台自己从中而过,对于挡在前路上的人,几个回合之间便是砍杀。

    战事,

    极酣!

    鏖战之中,库台生生开出一条血路。

    “鞑靼人要逃!咬上他们!”

    他们逃不掉!

    库台挑了一个来时的方向,但这里是乡间,乡间有百姓。

    陈大波带着刘肃望着一个个升起于空中的烟花,便知道了最后鞑靼军逃窜的方向。

    “驾!”

    这一路人马开始出发,走斜线去拦截。

    其实库台也发现不对劲,但突围之时,肯定管不了身边田野之中窜起的烟花。

    而且他猜测,那里说不定就一两人,跑过去意义实在不大。

    当然,这让他对可能遭受的埋伏有了心理准备。

    ……

    所以陈大波没有埋伏他,这有什么好埋伏的,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事了。

    他只是骑着马领着人,挡在了库台的前面。他也不着急,库台的身后还有追兵呢。

    “抢粮食、抢女人,这些事便是这些人做的。现在,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运气好割个脑袋,还能换赏钱。”

    库台其实到现在还不明白一件事,“这场仗,是你们哪个将领指挥?”

    陈大波觉得说自己的名字不合适,他想到之前给他出这个主意的人,

    “韩,十二郎。”

    话音落下不再多说,

    他们之间有国之大仇。

    鞑靼士兵已苦战过一轮,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全盛状态,好在这不是什么山谷,两边还能跑,虽然黑夜里、田野间,跑得不快。

    “将军!后面还有人!”

    库台明白,生死时刻到了,但他可不是只会逃跑的懦夫。

    “来!杀!”

    陈大波也拿起了自己的枪,“我第一次立功,便从你开始。”

第493章 活捉

    游牧民族这个抢掠的毛病,就像中原汉人要种地一样根深蒂固。

    唐末、五代十国时期,辽太宗耶律德光因为后晋皇帝石重贵拒不称臣,领兵南下,攻占开封。

    耶律德光是耶律阿保机的次子,史称辽太宗,自少年时便颇受阿保机的重视,趁着大契丹国国势将起,他打过不少胜仗。

    率军南下时,各路人马望风而降,几乎没打什么仗就把后晋给灭了。

    后来,他将大契丹国改名为大辽,一度也想就在开封不走了。

    但是他待不下去。

    因为契丹兵以牧马为名,四处抢掠,也就是所谓的“打草谷“。开封、洛阳数百里之内的百姓是恨之入骨,没过多久,各地便战火不断,多的部队至数万人,小的山寨也不下千百人。当时后晋的皇帝都没了,朝廷的官全特么投降了,但就是这些百姓自发的围着契丹军打。

    耶律德光感受到的就是一会儿这个自己任命的官被杀了,一会儿那边又有一路人马被围了。

    你要说致命性的溃败,那老百姓做不到,但是这种噼里啪啦、到处都炸的感觉让耶律德光很害怕。

    于是眼看着后汉的刘知远称帝,一样不向他称臣,他也没啥脾气,一声不吭返回自己的大辽去了。

    那会儿还不像此刻,现在有朝廷组织、有官军领头,

    而且割下个鞑子的脑袋,军民一样拿赏钱。

    这还得了。

    咱是种地没错,但不要觉得咱武德不充沛,那么大的国土又不是充话费送的。

    薛斯为数不多打了一次顺风局,望着鞑子官员要逃,他立马引兵去追。

    而原来的战场之上,不少鞑靼士兵眼见主将逃跑,也只能四散奔逃。

    但老百姓这时候疯了。

    几百个村民能哄哄闹闹的追着十几个人跑。

    冯通阿骑着马来回喊,“只要脑袋就行!杀了以后向朝廷领赏钱!”

    村里头宗族的观念又重,七八个兄弟一齐上阵,

    “我看到一个!顺着那个坡下去,过河到林子里去了!我去追他!”

    一个人不行。

    “我们几个都去!老二老三老四,都跟上!”五两银子虽然不少,但到底有些危险。

    “驾!!”

    正在发呆之间,忽然看到一个鞑靼士兵抢了马,飞一般的要逃走。

    边上一个青壮汉子一拍大腿,“大意了!我的五两银子!”

    说话间他把一个圆滚滚的布兜儿系好,几个脑袋放在一起交到一个年轻一点儿的人手中,“二娃,看好了,我去把这个追回来!”

    “大哥小心!”

    黑状的青年只穿着草鞋,背上自己的弓箭,骑上边上一匹马就走了。

    “大娃,不碍事吧?”边上一个同村的人问。

    “我大哥箭术很好!”

    冯通阿看骑马远去的背影也觉得此人比较凶悍,问道:“是军户吗?”

    “是猎户!”

    虽然说杀俘不祥,但是当人头和赏钱有关系的时候,老百姓可就不管这一套了,真要绑着二十个活人,你让那些没战功的百姓怎么忍得住?

    所以这一场仗,从黑夜打到白天,最后基本成了一场屠杀。

    现在又从屠杀演化成追杀。

    ……

    ……

    在陈大波这里,库台一样陷入了苦战。

    他已力战了小半日,体力消耗大半,胳膊上想使力都不成。

    一个回合下来,陈大波竖枪猛劈,他差点没抓住手中的刀。

    唏律律!

    两人调转马头,

    “再来!”

    铁枪横扫!

    速度带着力量,硬生生砸在刀口之上!

    铛!

    库台双手挡在身前,全力一吼,“啊!!”

    陈大波眼色一凛,他一向以力大著称,没想到这种时候这鞑子还有力气推开他的枪。

    但是库台明显反应不快了,

    长枪弹开,两人错身,力气有余的陈大波右手一拽,枪身‘砰’一下打在库台的后背。

    这份疼痛也只是让他闷哼一声,当真是个汉子。

    只是回过头来再看,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库台知道今日不妙了,除非有人忽然过来救他,否则他很难脱身。

    “你是哪一路明军?是何官职?”

    陈大波回道:“我无官无职,算是无名之辈。”

    这话听着让库台感觉颇为受辱!

    “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本事,你当我好骗?”

    “因为你并不知道,为了对付鞑靼,我大明皇帝已经准备了好多好多年了。这一路去京师,你会碰到比我更厉害的人,可惜,你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库台略显沉默。

    从打紫荆关开始,他确实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次进攻大明和之前都不一样。

    不少官位不显的明朝将军不仅非常了解他们,而且英勇善战,绝不是早几年那种一触即溃的明军。

    “得回去提醒大汗。”

    库台心里越是这么想,就越发的焦急。

    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在明军面前想逃还逃不掉的滋味!

    “无论如何!我们得有人逃出去!”库台开始用蒙语大喊,“逃出去启禀大汗,此次伐明不能再继续了……”

    “话多!驾!”

    陈大波不再多给他休息的时间,他长枪一挥,身后两千多名青壮全部跟着他冲!

    库台引马回头,向边上的林子里跑。

    他没力气了,刚刚的两个回合告诉他,不能再和这个人打了。

    可惜,林间那种不成路的地方,骑马实在不方便,后面还不停有人放冷箭。

    于是乎跑了一段,他便只能舍弃马匹。

    陈大波穷追不舍,这可是顶大的功劳!

    无名之辈,更想升官啊!这次所谓的小组,让很多人有了立功受赏的机会,现在机会近在眼前,怎么能让它溜走?

    所以他领着数十人在密林间狂追!

    库台气喘吁吁,跑得极为狼狈,半路之上被人从高空扑下,跌倒在地,后面陈大波立即赶到。

    铛铛铛!!

    连续攻击打的库台节节败退。

    最后一刻是手中的刀都被挑飞,枪头带着铮鸣抵在了他的脖颈之间。

    咕咚!

    库台吞咽了一口口水。

    “抓到了!抓到了!”

    老百姓带着乡音兴奋欢呼。

    陈大波亦难以平抑心情,他也算小小的建功立业了。

    “把他绑起来。”陈大波没有立即杀他,这个人应该是认识达延汗的那种大官,抓活的说不定效果更好,

    “大汗,会为我们报仇的!”库台挣扎着说。

    “呵,看来我刚刚说的话你是一点没明白。大明已经不是以前的大明了,当今天子勤政爱民、志在中兴天下,你以为你们打到了京畿之地,却不知道后面都是精兵强将!这一战,小王子必败!”

    ……

    ……

    徐镇安走的时候,是从阳和出发,他并不像周尚文他们那样接到圣旨,知道皇帝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不过好在他接到的命令是到宣府‘先软后硬’。

    宣府总兵看在周尚文的面子上好生接待了他,而一说到领兵勤王。

    杨兴欣然应允,“看来你是知道,圣旨到了!”

    “圣旨?什么圣旨?”徐镇安都不明白。

    “紫荆关一破,圣旨便来了。”

    宣府一路兵马从怀来过居庸关抵达京师,周尚文一部从大同,过蔚县而至紫荆关。

    京师之中,还有精锐上直亲卫,再加上还有山东、河南卫所之兵,这一仗肯定把达延汗憋死在这里!

    达延汗在天亮之后不见库台回来,也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独自一人坐在营帐之中,一坐就是小半日,中间还有人向他禀告,出去打草谷的人遭到了各种伏击、围攻……

    马益谦不顾旁人阻拦,硬生生冲了进去,

    “大汗!败像已现,是要退兵的时候了。”

    达延汗听到这声大叫,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疼。

    “本汗还有五万精锐之兵,怎么就是败像已现了?!比今时今日更为困难的时候,本汗见得多了,继续进攻!”

    马益谦一愣,他忽然意识到达延汗也不是铁木真那样的雄才伟略了,他也会冲动、愤怒,然后固执己见。

    确实,也许过去更困难得时候也过来,但这里毕竟不是草原,一旦各个出关的路被堵上,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进攻?!难道大汗指望打下京师吗?!”

    “就算打不下,只要打一场胜仗还可以议和,谈一个条件。现在退兵,本汗的勇士们就白死了!”说到最后言语已经有些低沉,并指着马益谦,“你的来历不清不楚,再敢动摇军心,本汗就杀了你!”

    马益谦气得跳脚,果然是鞑虏!

    关键的时候就知道用蛮力!

第494章 京师!京师!(一)

    朱厚照怕热,这个年代的制冷手段实在有限,所以每天夏日都会有些难熬,今年更加如此,因为战事的发展牵动着他的心。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拨去了上百万两银子,军需粮饷源源不断的流向各个军队,包括开拔费在内的各种开支已经把花钱变成了一个数字游戏。

    即便如此,一切还没有停止的意思。

    京营中的十二团营又领走五十万两银子,用于招募补充剔除人员后留下的空额。此外,训练的强度加大以后,军饷也需提升,否则都是卖命,十二团营的饷银少于上直亲卫那就容易出问题。

    以往十二团营比上直亲卫轻松,这便也罢了。

    现在战事当前,朱厚照也不是守财奴性格,他是皇帝,银子花出去可以再收回来。所以他与臣子们略作商议之后便同意了这一点。

    十二团营的饷银也与上直亲卫一个水平,正好十二团营本身就分为四武营、四勇营和四威营。

    圣旨已经下来了,银两已经拨到了兵部,区别就是哪四个营成甲级,哪四个营成乙,最后的划分以本次作战功劳来论。

    想要银子,自己挣。

    所以说,

    朱厚照居中调度的这次战事,

    不仅在政治方面压下一切阻碍,而且在钱粮方面显得特别充足。

    到目前为止,没有哪一支部队说因为军饷不足而影响其行动的。

    这其实是很大的区别。

    开始有捷报传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朱厚照面对战报也越发的有经验了,他就吩咐兵部做两件事,其一,赏银和抚恤要快速做起来,应发尽发、能快则快。其二,对于作战不力的将校,坚决拿下,不要谈求情,第一次是申斥,再来则是问罪了。

    国家在打仗,作为武将,你打不了仗,那还有什么好说?

    突出的就是四个字:赏罚分明。

    这是很重要的一个机制,这个机制只要不乱,基本上上传下达的行政管道就是通畅的,因为堵点可以拿掉,有愿意想当官的人会填充进去。

    “易州这一仗打的好。”朱厚照在宫里夸赞了起来,“这个山东都使,也算是用了命了。去旨一封安抚安抚他。和他再强调一次,朕一直看着呢,打仗要是躲懒,朕可不饶。”

    “是。陛下几番下旨勉励,再怎么样,也该用些心了。”

    朱厚照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要是这个环节这家伙还掉链子,事后非得斩了他不可。

    “也没老实到哪里去,这些战法充满了军学院的风格,他却都说是自己想的。官僚习气,死性不改。”朱厚照摇了摇头。

    不过这个时候就暂且先不去管这一点了,反正不管怎样,军学院的人,他总是会提拔的,埋没不了那三个人。

    而君前,王鏊、王炳、韩文等人浅浅笑着。皇帝太过聪明,想骗过他实在不容易。

    “陛下,此战虽然有小胜,但达延汗主力未损,前方来报,他还是在向京师进军,而且行军速度陡然加快。”

    “他这是要不管不顾,拼死一搏?”

    朱厚照其实明白,“所谓枭雄,就是一般的困难压不倒的人物,手中还有人,坐下还有马。想要叫达延汗这样的人物承认自己输了,那是很难的。”

    其实很多人都面对过这种局面,挣脱出来了就是缔造传奇的英雄,挣脱不出来就只能碎进历史的尘埃之中了。

    王炳继续禀告,“陛下,臣以为应传旨涞水、良乡两处守军,令他们全力掩护百姓,寻机作战又不可恋战,一切护得人、护得粮为准则。”

    他这话里有玄机,就是以掩护百姓为主要。

    但是没人好反问,毕竟掩护百姓是一种类似政治正确的话语。

    王炳是自己解释,“臣近来总是在想陛下所说的鼓励民间百姓的奥妙,算是渐有所得。臣以为,朝廷若是以掩护百姓为主,是一箭三雕之计。其一,便是最大程度的保全陛下子民,其二,官军有此作为更能取信于百姓,百姓也会进一步配合官军,其三,鞑靼小王子的大军后勤皆是靠抢掠,所以掩护百姓,就是断其粮草!”

    有道理。

    讲得有道理,朱厚照是会听的,“朕准了。旨意就这么下,这些鞑靼的主力,朕会给他们寻找合适的对手的,涞水、良乡的守军,就到乡间去!”

    “是!”

    “诸位爱卿。”皇帝站了起来,“鞑靼小王子离京师越发近了,以至于朝堂之上有些恐慌的情绪。这几日也不断有人上奏,说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朕今日就在此说明白了,朕哪儿也不去,就在紫禁城!望各位爱卿与朕共同御敌!共写佳话!!”

    “臣等愿与陛下迎敌!”

    皇宫中圣旨既下,

    一路一路的锦衣卫纷纷出城。

    这个时候京师已经戒严,除了这种带着旨意的,大部分老百姓是不允许再出去的。否则奸细进进出出跟逛菜场一样自由,那这仗没法打了。

    现在是即便城里有奸细,至少也要让他不能把消息递出去。

    接下来的两日,

    达延汗的行军快速的多,除了仍然有打草谷的损失,正儿八经的抵挡部队是没有的。

    就是粮食的问题逐渐严峻。

    正德二年八月三十日,京师城外军旗猎猎,北风把战场的肃杀吹进了德胜门,达延汗每次见到这座雄城,就会想到祖宗曾经占据这里、控扼天下的辉煌。

    他算是个有理想的后世子孙。

    “曾经的元大都。本汗,终于打回来了。”

    “父汗,让儿子打第一仗!”

    “不。”达延汗摇了摇头,“先找个人递话,大军已兵临城下,若是明朝那个小皇帝放弃封锁,重新互市,则鞑靼与大明,相安无事,若是他固执己见、冥顽不灵,本汗便亲率兵马攻打!”

    说完,他对自己的儿子讲,“明军会有议和的可能,这在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尝试一下,成则好,不成也没有什么损失。巴尔斯,这一点你要记得,不要事事总想着猛打猛冲。”

    “是。”

    对于大明来说,无论怎样,京师外面有鞑靼大军,不管是百姓还是朝中大臣还是很紧张的。

    战事这种事说不准,万一打败了,鞑靼兵马进城,那该如何是好?

    所以达延汗的尝试不能说愚笨,说不准能成呢?

    实际上朝中想要议和的不少,左都御史张敷华就在禀奏,“老臣以为,鞑靼小王子所提的请求,仅是互市,这在往常也是有的,双方互市,罢兵止战,或可为之。”

    “或可为之?!张总宪难道没有听过,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吗?今日是互市,明日就是失地!况且他小王子几万人马,千里迢迢所为者仅是互市,这话放之天下,谁又会信?!”

    朱厚照不想在这个时候听他们吵,这件事实在没什么好吵的。

    所以他咳嗽一声开口,“朕记得,弘治十二年,鞑靼就以互市为理由,进犯过我大明边疆。当时朝中还有臣子说朕‘开大衅于边’。这些朕一日都没忘记。张总宪以及朝中所有觉得可以互市而止战的人,都给朕听着。互市,朕是同意的。但不是被打同意的!”

    “若他达延汗在长城之外,不在大明国境之内,这个问题可以谈。然而此时兵临城下,这叫什么?!是欺朕无善战之将吗?!这件事朕做主,立马回信驳斥他!”

    王炳略有得意的看了一眼张敷华,“微臣领命!”

    傍晚,

    朱厚照抽空到后宫走一趟,安慰安慰后宫中的女人。她们不了解情况,总以为京师被围了,张太后还担心是不是又要发生正统年间的祸事了。

    这种情绪,大概也只有胜利能够安抚了。

    正德二年八月三十一日。

    达延汗收到回信,回信还骂了他一通,张口闭口都是虏,气得他破口大骂。

    但他也冷静的没有马上去攻城,他得首先解决粮食问题,快速赶路之后,他已经注意到,此次大军的劫掠远不如之前,这个问题他要解决。也正好,明军躲在里面不出来。

    就是军营里的马益谦一直神神叨叨说要败了,达延汗找人把他绑了起来,塞住他的嘴。

    他颇有气势的对部下说:“我们既已到了这里,那就战场之上分胜负,不能像这个汉人一样,比女人还胆小!我们草原的男人个个都是真正的勇士!!”

第495章 迎敌

    北方的夏秋之季植被茂盛,京畿之地,入眼是满片的绿色植被以及分布的错落有致农田与村庄。

    达延汗自己也在想,他好似温水煮青蛙一般,也不知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除了阳和一战偷袭还算顺利,之后攻打大同、紫荆关都出了些不大不小的意外,但要说是什么致命性的、足以让他改变进攻计划的大败,那是没有。

    于是就继续往前走。

    直到库台失踪,三千兵马能回来的不足双手之数。

    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这种持续而微量的损失已经到了不能再忽视的地步。

    此时,他已经不需要那个汉人提醒,仅凭自己多年的经验也知道情势有些不大对劲。

    但今年进攻大明,本就是在绝境之下的反击,否则大明严格执行封锁之策,今年过冬部落必定实力大损。

    所以一日没有达到战争的目的,一日就不能退兵,走到今天他是不后悔的。

    只是……不能再分兵出去了,

    三年前,火筛就是轻敌分兵,从而被明军合围。

    现在他有精骑和步卒各两万余,共五万人,只要合在一起,明军想要在野战之中将其打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达延汗这个自信是有的。

    呜!

    呜!

    清晨的战号声响起,鞑靼部队动了。

    朱厚照在京师之中仿佛都能听到声音。

    “没有攻打京师,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快速转身,询问奏报之人。

    许是问得语气有些冲,王炳都有些发怵,“启禀陛下,此事微臣已确认再三,鞑靼小王子是领兵往良乡方向去了。”

    “他不攻城?”

    明明都来到京师城墙之下了,就是知道打不下来,至少也要打一下。

    朱厚照与达延汗的感觉一样,便是许多事并非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打算来发展的,譬如紫荆关的意外失守。

    “会不会是示敌以弱,引诱守军追击?随后在追击的半道掉头反攻?”王鏊提出了这个设想。

    “倒不太会,”王炳说:“鞑靼小王子走得很快,并未露出其他可疑迹象。”

    “如果他就是不攻城,而以在京畿各县城劫掠为主呢?”

    朱厚照提出了一个他心中有些忧虑的问题。说不准达延汗觉得反正打不下来,算了,枪械人口、粮食便回去了。

    不过抬眼一看,其他大臣却没有相同的情绪。

    也就是王鏊叹息一声,“如此,百姓要受苦了。”

    但也仅此而已。

    韩文、闵珪、杨廷和、梁储……

    朱厚照一个个看了他们的表情,都是停留在扼腕叹息的程度,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就是,也许,这对他们来说……其实没什么所谓。

    历史当中是没有老百姓的位置的。

    京师没事……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想去这么想,

    “京畿之地,有百万百姓,朕不可能容忍小王子在此地横行无阻,杀百姓、掠牛羊,因而他若是当真不打京师,京师的可战之兵则要去打他。”

    此话一出,众臣皆表示反对,

    “陛下!如此则正好中了小王子的下怀,京师之兵一出,则京师空虚,那时小王子再引兵来攻,则谁守京师呢?”

    “正是,京师是我大明之本,万不容有丝毫的闪失。”

    ……

    是的,朱厚照本不想这么想的,他甚至愿意相信这些大臣也不是他想的那样。

    但是朝廷、皇帝,最终做出来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就是没有人在乎百姓。

    “朕又不会尽派守城之军,必然还是会留下一部分。再者,明军与其交战,就算不胜,他小王子也不能轻松脱身,又能有多少余力来攻城?就算来了,又何必怕他?”

    “就算不胜……”王鏊转身面向他,拱手沉声说:“陛下,兵事凶险,如何叫就算不胜?那万一……万一败了呢?”

    “那京畿之地的百姓又当如何?!异族在我大明的国土上屠戮,朝廷不保护他们,谁保护他们?”

    这话问出口,没有人能回答。

    在保百姓和保京师之间,没有人会说出那个答案。

    而后是王炳出声,“陛下,兵部可下旨催促大同总兵周尚文、宣府总兵杨兴,此外还有山东、河南的勤王之军,京畿各地不会是空手白刃,任其宰割!”

    “朕不是儿皇帝!不要拿这些话来诓朕!大同的奏报前日才到,他从蔚县赶到此处需要几天?你们自己说!而宣府兵马不如大同、亦不如京师精锐,至于那山东、河南的卫所兵,更是破败不堪,这样能打赢五万鞑靼兵马吗?!在我们等待的这些天里,谁来阻止小王子?”

    “陛下!”韩文、闵珪都跪了下来,皇帝这话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要动用京师的精锐,可这样一来,危险性大大增加,“臣等都知陛下爱民如子之心,但事分轻重缓急,京师与北直隶各县孰重?还望陛下三思!”

    ……

    ……

    在皇宫之中争论的时候。

    良乡县已经收到了夜不收的警迅。

    驻守在此处的是石奉、朱凤,军学院派到此处的军事小组则是韩十二郎、岳建庭、曹新。

    石奉将虎贲卫带到此处以后,募兵的顺利程度超过他的想象,因为良乡县距离京师较近,所以早先被圈占的皇庄、官庄尤其得多,上半年的分田,直接收益的老百姓也就多。

    因而抵抗鞑靼人的情绪尤为激烈。

    易州、涞水还是各乡分开,良乡县则是统一形成了一个护粮队。

    原先时候,百姓自发形成的队伍组织程度不高,后来三人小组下来以后,对各路人员进行的分类编排。

    腿脚好的到处穿插传递消息,身体壮得学学操练,而且不能所有人揉在一起,要分开。

    就以乡为名,张集乡、牛儿堡、大里沟、王家庄,这相当于是番号。

    原来觉得这些很土,但是曹新坚持要求这样,王家庄的人去张集乡没关系,张集乡的人也过来啊,所有人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护粮。

    而且百姓乡土情结重,就是这些名字,让他明白在这里拼命是为了啥。

    他们不是给别人打仗,而是给这些地方的村民自己打仗!

    除了粮食,好些人还有媳妇儿、还有娃儿,但凡算个男人,这时候该干什么都不用说。

    后来石奉领着虎贲卫进驻了良乡县城,这让当地百姓更为兴奋,

    只不过前几日,鞑靼大军从这里过的时候,走得急,并没有来打县城,只是放出去一些人马,而这些零零散散的鞑靼人,则像是给他们排练一样,至少试试计划中的指挥链条是不是管用。

    但今天不一样。

    虎贲卫中有职业的夜不收,在上午时就转进县城禀告,

    鞑靼大军向这里来了!

    “来了多少人?”石奉猛得转身,他有些兴奋地望着自己手下的兵。

    “都来了!”

    “都来了?”就是边上的朱凤也惊了。

    良乡知县周铮,是个干瘦的教书先生模样,他反问道:“是向良乡来吗?”

    “是的!千真万确!”

    “这是什么意思?”朱凤实在无法理解,“到了京师,一下不打,竟又折返,难道要回去?”

    “回去是不可能的。”石奉自紫荆关一战之后,便已多少了解了达延汗,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个心狠之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现在这个阶段,他怎么会回去?

    “若不是回去,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再回过头来?”

    “或许是粮……”

    “就是粮草!”屋外走进来三个人,为首的正是高挑年轻的韩十二郎,“学生参见指挥使、小国公。”

    “看来都得知了消息了。”

    良乡周知县颇为紧张,“怎么还成真了!”

    “学生有一个问题还想请教指挥使。”

    “说。”

    “指挥使觉得,有没有可能小王子是撤兵?”

    “撤兵?”石奉回想了一下,他是远远的见过达延汗的,“……为何这么问?”

    “因为在学生看来,鞑靼军赢面极小,此时撤兵才是上上之策。粮草虽然可能是原因之一,但退兵也是。”

    如果从这个角度去思考,石奉只能摇头了,“小王子征瓦剌,犯大明,十几年来征战千里,蒙古几乎为其统一,这种人物,现如今还有五万兵马,你叫他承认自己的失败?这如何能做到?”

    这种当世枭雄,都是自信心极强的人物,暂时的困境并不会吓到他们。这才哪儿到哪儿,就想叫人家承认自己失败,靠什么?靠嘴吗?

    “那么就是粮草!按照陛下旨意,京畿各地都以护粮为先,虽说还是有粮食被其所抢,但那是五万多人、三万多匹马,粮草供应不畅,他如何攻打京师?”

    “不管因为什么,小王子已经指向良乡,此战,艰难。”

    石奉报仇心切,但听到小王子领了全部人马,他也有些忧虑,

    “既然艰难,那就如实上奏,求援!”

    周知县也在旁应和,“是啊,五万鞑靼兵马,仅凭良乡一县之民,如何能守住?”

    “何处的援兵?”

    韩十二郎说:“若我们打得坚韧,就会有援兵!”

    “何意?”

    “小王子此时的局面是殊死一搏,可若是再一次战事不顺,他无论如何都得退兵,只要他无力再威胁京师,到那时就有援兵了。”

    石奉眼睛一亮,第一次重视起眼前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

    “你叫韩十二郎?”

    边上的岳建庭解释了一句,“指挥使有所不知,十二郎是军学院次次都第一的学生。”

    韩十二郎谦虚的颔首。

    他们不需要打赢,他们只需要拖住。

    即便拖不住,小王子在这里耽搁的太久,而朝廷之兵一旦到来,他也免不了一场失败。

    “指挥使、小国公,咱们若真能拖住小王子,则不仅指挥使和小国公之前的罪责可以免除,甚至还能立有新功。”

    石奉不仅仅是立功的问题,他还有很多兄弟死在了鞑靼人手里。

    “我们迎敌!”

第496章 决战时刻(一)

    朱厚照就是要派兵!

    当年于谦保卫京师,也不是说就龟在城里,而是让士兵出城迎敌!

    用的就是韩信背水一战那个法子,反正城门一关,把军队往敌人面前一推,逃?有督战队,退?没有退路!

    那会儿尚且敢于如此迎敌。

    到了今日,他花了大价钱训练的亲卫之兵,竟然只能躲在京师里头吗?!

    为此,他与臣子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朱厚照理解他们以京师为重的心理,但是五万鞑靼兵马不攻城,京畿之地没有部队能挡得住。

    一日过后,

    乾清宫收到的所有奏报,都是小王子去了良乡。

    朱厚照不再等了,“昨日还能说他有引敌出城的可能,今日呢?这个时候即便他要攻京师,朕也来得及做反应!”

    王鏊、王炳、韩文、闵珪等人又开始头疼了,皇帝怎么还想着这一点,然而这一次他们刚准备要说什么,朱厚照已经抬手,一副不给人讲话的意味。

    “诸位爱卿,吵我们昨日也吵过了,道理也说不出什么花样了,朕就要在此下军令!你们若是当朕是大明的天子,那就遵旨!”

    这……

    皇帝将这种话谁也接不住。

    “……你们或许都以为朕是好大喜功。实际上,朕都等了两个月,这个时候怎么会忽然着急?真正令朕着急的,是京畿之地的百姓。”

    朱厚照已不愿再解释过多。

    “鞑靼之军俱为精锐,绝非百姓可以抵挡。朕意,即刻派出腾骧四卫,十二团营之中,奋武、耀武、练武、显武四营最先成军,此次一并增援良乡。”

    腾骧四卫即腾骧左、右卫,武骧左、右卫,这是最早由宣宗皇帝设立的,一直归属御马监张永统率。

    腾骧四卫皆为甲级卫,是朱厚照最为信任的部队之一。

    朱厚照相信,想要部队强大,仅仅花钱养起来是不够的,打过仗,它会更加不一样。

    所以他没有保存实力、先消耗京营的想法,以他现在对朝堂的掌控,十二团营和上直亲卫其实没有显著的区别。

    闵珪还要在说些什么,但是王鏊冲他摇了摇头。

    皇帝下了这等决心,便不要讲了,因为讲了也是无用。

    派出这些部队,京师之中仍余八九万兵马,而且周尚文、杨兴都在赶来的途中,虽然是稍微冲动了些,但总算是有所节制。

    再吵下去,万一皇帝来了脾气要亲征,那也不是不可能。

    作为臣子,他们可以劝谏,只是到了这种关口,谁也不能明着抗旨不遵。

    “不知陛下,欲以何人为帅?”

    朱厚照一时犯难,按照大明一般的习惯,都是以勋贵为首。比如英国公、成国公等,再配上侯、伯这些人作为副将。

    但大明到了正德年间,就连英国公张懋这种不犯错的官僚,都算是比较正常的人了。其他人就更难指望。

    弘治十一年,保国公朱晖领过五千营,成国公朱辅领过三千营,但保国公因分田一事被皇帝给降为了抚宁侯,成国公……

    朱厚照叹气,这可不是承平之时给他们一个‘掌后军都督府’这种官职,这是要领兵出去打仗的。

    这种时候,他又想起了威宁伯府的王芷。

    如果她是个男孩儿,就是冒一些险,朱厚照也愿意用他。

    可他是个女孩,牝鸡司晨之事,没有一点准备放到军营中是很不好的。

    “朕……”朱厚照想来想去没有合适的人,要不就自己……

    几个大臣心里一咯噔,不会吧、不会吧,

    “陛下!臣愿领兵前往!”兵部尚书王炳抢先说出了口。

    “你要怎么打?”

    “臣只统兵,至于如何应对鞑靼,陛下所设的军学院中教授出了不少非常了解鞑靼人的人才,易州一战,不是有一个叫韩十二郎的人么?他就在良乡。”

    朱厚照背着手想了想,还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闵珪年岁大,他还是天顺年间的进士,是见过朱祁镇的。

    此刻一看皇帝这样子,莫名有一种英宗皇帝就在眼前的感觉,立马说道:“陛下,臣以为大司马统兵,可称合适。”

    “臣附议。”韩文也立马跟上。

    “臣也附议。”

    朱厚照其实是真的很想,

    哪个男人不想?

    只是因为土木堡,他又考虑政治和朝堂的稳定,所以一直死死的忍着。

    “那行吧。此行,就由大司马统兵。大司马,朕还是要嘱咐一句,达延汗有五万兵马,如何作战要与虎贲卫指挥使,以及那个军学院的后起之秀多多商议。况且,你是兵部尚书,心中也必定知道,大同总兵、宣府总兵都在路上,此战,只要稳着来,大明必胜!”

    王炳哪里能不知道,若是特别难得事,他还不那么愿意接。

    “微臣,领旨!”

    上直亲卫和十二团营已经全都在备战状态,所以出发极为迅速。

    只不过这几位大臣还是在牵挂着大同和宣府兵马。

    大同方面,马荣所领八千精骑仍为前锋,大军出城已经五日。

    他们走的是紫荆关这条路,这条路更近。

    若走居庸关路线,按照正常的速度行军,从宣府到大同,需要七至八日,再到京师,又需要七至八日。

    紫荆关路线则好一些,因为大同至蔚州这一段路是较为平坦的。骑马行进,四日即可抵达蔚州。稍作休整,等一等后方部队,再过两日就能到紫荆关。

    部队行军是一方面。

    在此之前,他们已派出夜不收,单人独骑,日行百里飞奔入京。

    正德二年九月初二日,

    午后。

    朱厚照下令腾骧四卫和四武营出发之后的不长时间,宫中又递进来军报。

    刘瑾五十多岁的人,迈着小碎步一路向他冲过来,“陛下!宣府军报!”

    “拿来朕看。”

    他本来是在睡午觉,但身边太监都必须要在这个时候叫醒他,草草扫过一眼,他说:“咱们等着吧。宣府总兵已至居庸关了。大同总兵则到蔚县,前锋估摸已到紫荆关。良乡,朕也派了增援,这一仗,朕要把蒙古草原打成我大明的牧马场!”

    宣府离得近,到了居庸关之后,再过三日就可以抵达京师城下。

    过后不久,良乡又有奏疏,乃是虎贲卫指挥使石奉所上。

    “达延汗已经开始劫掠乡间,各处百姓奋勇抵抗……但虏势甚大……望朝廷早派天军……”朱厚照原本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王炳今日刚去,最早也要到明日晚间才能抵达。虎贲卫虽扩充至七千人,但不知是否守得住。”

    刘瑾缓着气说:“陛下,西有大同之兵,东有宣府之兵,京师之中还有精锐,不管他小王子这一仗打得如何都不影响大局。陛下亦不必忧虑。”

    “那良乡呢?”

    “陛下的眼中,那是九州万方……”

    朱厚照瞥眼冷冷看了他一眼,

    刘瑾也是聪明,立马改口,“良乡官民一心,小王子想任意妄为,也并非那么容易。”

    事到如今,作为皇帝,他已尽己所能。

    话说到尽处,乾清宫的外面,又有一个太监,领着两个宫女带些紧张、也带些欣喜的要来求见。

    这个太监朱厚照有些眼熟,是永寿宫的人。

    “奴婢来向陛下报喜,颜贵人要生了!”

    这个消息,不必战事带给他的震撼小。

    而且他有一些愣神,因为本来心思都在良乡的战事上,就是此刻,良乡县还正在战火之中。

    “摆驾!”

    ……

    ……

    达延汗不会再去攻城了,哪怕是小小的县城。

    只是五万大军全去一两个村庄,也是拥挤的很,这并非分兵,而是在一个可以相互支援的范围内,纵兵劫掠!

    只要遇到村庄那便去抢!

    亲自走下来看以后,他也才明白,为何之前总有受到袭击的奏报传来。

    “大汗,这里的人都跑了。”

    “应该是跑了不久,有些东西还来不及收走。比如说,牛。”

    这就说明,有人一直在监视他们的动向,然后提前撤走人。

    “有用的留着,没用的一把火烧了。”达延汗也开始暴躁起来,在明军一方,这叫坚壁清野,那么就清得彻底一点。

    之后继续搜索!

    五万人的部队,摊开来可以形成一个很大面积的搜索区域,随着一处又一处的村庄被点燃,后面开始有人来不及逃跑,即便跑了留下的财物也越来越多。

    原本安详的乡间,此刻正化为一片白地。

    房子虽然不能吃,那也是好不容易盖起来的。

    “该死的鞑虏!”

    韩十二郎陪着石奉来到了一片山坳之上的密林中,俯视下去,能看到鞑靼人在村子中纵火,甚至还会有些没来得及逃的人的尸体。

    “天要黑了。天黑了以后,就可以打。”十二郎深吸了口气说。

    白天去打这样一支五万人的部队,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全歼,只有晚上还能周旋。

    啊!!

    他的话音刚落,

    左前方忽然有一声巨响传来。

    两人同时抬头望去,见到如潮水一般的人海向村庄中的鞑靼人冲过去。

    百姓毕竟不是官军,没有那么强的纪律性,官军能忍,他们看着这一幕幕是在是忍不住。

    “石指挥使!”

    “我知道!驾!!”

    平地上,这种人流是挡不住骑兵的冲锋的,所以得虎贲卫带头。至于说没按原计划,那也管不了那么许多,打着打着就天黑了。

    “杀鞑虏去!”

第497章 决战时刻(二)

    时间进入了难熬的状态。

    对于在永寿宫外等待的朱厚照来说是如此,对于虎贲卫的将士们来说更是如此。

    但没有人真的害怕鞑靼兵马。

    两方人马就如波浪一般撞击在一起。

    战事一触即发。

    石奉从半路斜插到民兵之前,以骑兵的锋利在鞑靼军阵之中撕裂出一道口子,遍布视线之内整片大地的百姓像黄河之水一样奔涌而来。

    他们数量众多,使得鞑靼骑兵很难抄了石奉的后路,将其围在其中。

    仅村庄之内的数百名鞑靼人很快陷入一种泰山压顶的无力感之中,不过他们主力也在附近,这里的动静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支援也不断赶到。

    这些鞑靼士兵将自己善于骑射的优势发挥到极致,能够脱离多为围困泥泞的人,马上就会驾马高速奔跑,且一边飞奔一边张弓射箭。

    嗖嗖嗖的飞箭在天空之中织成了一张黑布,随着黑布落下,便是惨叫、鲜血和生命的逝去。

    韩十二郎看到这一幕有些焦急。

    其实不应该白天去主动攻击鞑靼人的,他们视线不再受阻,己方不管是官兵还是民兵,马匹数量都是有限,如此一来就容易任人宰割。

    远眺而去,尽管石奉所领的官军在敌阵之中丝毫不退,他能看到挥舞的大刀在阳光之下反射出的光亮。

    但与此同时,达延汗也拍马赶到。

    村庄、道路、农田大片大片的土地上,人与人、武器与武器绞杀在一起。

    “这些汉人是从西边的那座山坡上冲下来,上面有很大一片密林,那里容易藏人。”

    “村庄里是谁?”

    “是满都拉图。”

    达延汗稍微观察了一下战况,说道:“原来这个小皇帝将这些百姓都汇聚起来了,难怪找不到人。不过这也有点异想天开。此处地势平坦,利于大军冲击,敌人看似人多,但混乱无序,似这种乌合之众,一冲便垮了。乌日,你领三千骑兵增援满都拉图,击退明军进攻。巴尔斯,你领骑兵五千、步卒五千攻其肋部。剩余人跟随本汗!”

    “是!”

    达延汗调兵遣将还是果断干脆。

    从天空之中看,便是一片人群分成三片。人数较少的从左边出,迅速走大路汇入村庄,人数较多的直直向前,攻击明军的腰部。

    而剩余人在达延汗的率领下,向右前方快速进发,掠过田地以后直奔明军后路。

    明军原本气势十足的进攻,在三路敌人从前、中、后同时的冲击之下顿时停滞下来,甚至开始有些危险。

    石奉冲入敌阵杀得欢快,虎贲卫也颇具战斗力,在与鞑靼人的绞杀当中并不落下风,只不过步步后退的敌人在得到增援以后,马上就给到了他们压力。

    自己人当中冲得过猛的,很快便陷入苦战。

    而身后,各种痛苦的叫声忽然大作,转身一看,便见许多人已成刀下亡魂。

    只是令他称奇的是,队伍并为溃散,即便战斗艰苦,许多人还是不顾一切的要和敌人一拼生死。

    但石奉知道,这场仗不能这么打,不然很快就会失败。

    天尽头的夕阳已成红色,昏暗时分,满是鲜血,其实显得恐怖。

    韩十二郎也是一样的感觉,

    “若是肋部抵挡不住,被断成两半儿,则此战必败,小国公,指挥使抽不出身了。”

    朱凤认真的点了点头,他的坐骑也略显焦躁的前后乱踏自己的蹄子,弄得人一晃一晃。

    “你得想点儿办法。”

    “学生知道。”

    说完,朱凤把最后的三千虎贲卫带走了。

    三列明军极速冲下,将原本就激烈的战团搅动得更加混乱。

    之后,韩十二郎迅速展开地图,

    “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天黑之后,骑马快不起来,那时候我们就能分散撤退。但需要建庭兄和曹新兄各令一路人马从后袭击小王子一部。”

    岳建庭和曹新抬起头,这个安排他们没意见,只是疑问。

    “那伱呢?”

    “我要去支援指挥使,官军不能败。不败,还有机会撤退,败了,大势去矣。”

    虽然令人不爽,但他们都记得,他们的目标是拖住小王子,至少不能让其速胜。

    尽管这个目标都很难。

    “驾!!”

    韩十二郎已经很久没和鞑子打过仗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时的脑袋里全是喻自在当初和敌人互相捅刀、同归于尽的画面。

    这些鞑子都长得脸宽肉横,好像是那天的那些人一样。

    分不清了,也懒得分清。

    砰!!

    兵器激烈的碰撞声,抓回了他的灵魂。

    眼前一张凶恶的络腮胡子脸看得他有一种恶心般的讨厌,愤怒之下,手中长枪一翻,随后直刺,大喊道:“死吧!!”

    石奉看到了有援军过来,但是他很不乐意看到韩十二郎出现在这里。

    连续砍翻了两人一样,他一抓缰绳来到他身边,“你该让我们的人撤退!”

    “要坚持一个时辰,这个时候撤退跑不掉!指挥使小心!”

    十二郎抽出绑在腿间短刀,一下子扔到石奉手中。

    石奉似乎也心领神会,上半身直接趴下,接刀的左臂张开,来了一个横扫。

    滋!!

    刀口划过鞑靼士兵胸前的铁甲发出刺耳的锐利之声。

    边上的韩十二郎则踩在马背之上高高跳起,长刀狠狠地劈下。

    “啊!”

    石奉伸手拽住十二郎的胳膊,免得他直接坠地。

    “够勇猛!”

    说是勇猛,其实也衬托出此战的凶险。毕竟这里无险可守,与鞑靼人这样撞上……如果不是百姓对其仇恨至此,他们根本就难以支撑。

    达延汗对于百姓有如此激烈的反抗也颇为不满,他并非担心打不赢,但那么多人,等着被杀也要杀一会儿,主要这些人并非是明军的主力,把他的人耗在此处毫无意义。

    “那么多人,就算藏得住,也总该有储存粮食的地方。”

    他们这一路搜寻过来,许多村庄的粮食被搬走了,而搬去了哪里,一直是他在考虑的问题。

    渐渐入夜之后,明军开始有了撤退之迹象。

    达延汗想到库台失踪之事,选择谨慎行事,天黑之后,路上障碍多,小河小沟的更是看不清楚,追起来实在不便。

    所以当岳、曹两人按计划‘围魏救赵’的时候。

    达延汗领兵直接打出一个回马枪,这突然的指挥方式让岳、曹二人措手不及,而敌人正是杀性正盛之时,于是根本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反而也如其他明军一样,一溃而散。

    看得韩十二郎很是生气,所谓兵者诡道,临场稍有意外便不能处置,这实在不妥。

    好在小王子并没有有意追杀他们,否则损失大概会更加巨大。

    “父汗?!”巴尔斯带着兴奋跑了过来,“为何要停止追击?”

    “不要去追那路官军,去追那些百姓。”

    “追百姓?”

    “官军不会领你去他们储放粮食的地方,但那么多百姓是要吃东西的。跟着他们,找到明军的粮仓!”

    达延汗现在明白过来了,这种干巴巴的击溃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关键是要劫掠到财货。因为汉人数量太多,今日杀五千,明日杀一万,不会对大明这种王朝造成什么影响。

    巴尔斯一听顿觉有道理。

    “是!”

    胜利之后,鞑靼士气大振,还得是他们的大汗!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

    宣府总兵已经领兵过了居庸关,直奔京师而来,另外一方面,马荣作为前锋急速行军,已然抵达紫荆关。

    ===

    战争快写完了,快写完了。

第498章 决战时刻(三)

    或是那日忽然间的醒悟,达延汗开始意识到,他们不能再沉迷于没有意义的胜利,所以今日的战斗他才‘放过明军’一马,而后跟随抵达良乡县城附近。

    这一路走来,路过十几个村庄,所劫掠到的粮食一下子多了起来。

    燃眉之急一解,达延汗升帐议事,顺便还将马益谦给放了出来。

    “大汗,京师方向倒有新的异动,明朝小皇帝派了守军出城,也往良乡方向而来。”

    达延汗身穿披风,绕着简易的沙盘缓缓绕圈,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此次袭击大明,到此处再要攻占大明的京师已然是不可能。我们损兵折将,而不自知,这实在是很危险的事。不过敌人出城,也是良机。

    他们一定是看到我们往良乡县,所以过来支援。我以为当选一部佯攻良乡县城,另外的人马埋伏于半道。昨日的胜利并不算什么,打赢这一路明军,这个小皇帝便会龟缩在里面,不敢轻举妄动!”

    所谓走出困境,就是不骄不躁,用一个一个胜利一点一点改变不利的战略态势。

    他现在主力未损、士气正盛,离所谓的绝境远得很。

    讲完,还得意的看了一眼马益谦,“在草原上,每日奔跑的小马驹比那些只驼货物的要健壮的多,经历磨难,才能成为真正的男子汉。你这个人,遇到一点困难就叽哇乱叫,实在令人讨厌。”

    马益谦被人嘲讽的说不出话来。

    达延汗轻轻哼了一声,又说:“不过你对大明还算是了解,本汗就不追究你太多。但是日后要记住,用什么样的方式奉主。”

    这番屈辱一般人也受不了。

    马益谦心中也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只不过死亡的恐惧笼罩着他,就像当初他躲在妓女的床底。

    “……是,在下明白了。”

    “好!那就行动!”达延汗满意的点点头,站起来之后坚定的说道。

    “慢着!”马益谦咬着牙喊了出来。

    “伱又要如何?”

    “在下请问大汗,是否还攻打京师?”

    “不打。”

    “既然不打,是否有退兵的计划?”

    “你想说什么?”

    “在下是想说,要退则退得干脆。大明天子已经在调兵遣将,京畿,不是久留之地。所以在下以为,应在援军抵达攻占良乡,随后坚决的撤退!且,还要仔细选择撤退的路线!”

    鞑靼刚经过一场小胜,这种话实在让人愤怒。

    巴尔斯直接怒喷,“父汗!你让儿子砍了这个明军的奸细!”

    “慢。”达延汗抬手,“让他说下去。”

    “大汗已经在易州、涞水见到了勤王之军,难道大明天子就不会调其他地方的勤王军吗?大汗威胁京师的上策既已放弃,那便行中策。而不是沉溺于和明军决出胜负。在下知道,大汗说的在胜利之中改变局势;在下也相信,大汗会战无不胜。但问题在于,大明天子有上直亲卫十几万人,大汗就是大胜了这一场,后面还有下一场,局势,真的会改变吗?”

    达延汗‘嘶’了一声。

    “如果攻打良乡则不然,钱粮到手以后,大汗哪里都去得,打与不打不取决于明军,而取决于大汗。”

    达延汗越听越觉得对头,

    良乡县没有墙高池深般的防御,面对鞑靼大军是绝难抵挡的。

    这个时候,王炳也收到了奏报,虎贲卫与敌人交战了一场,小败,现在已退回良乡县城。

    但他不是很在意这种失败,因为它并不影响大局,只是皇帝的圣旨是要求他尽快赶往支援,所以他不敢拖延。

    张永提醒他,鞑靼大军一胜之后动向不明,如此行军,很有风险。

    但王炳不听,“杞人忧天!鞑子从来都是处处劫掠,这是其本性!良乡就在眼前,他怎会分兵再来打我?”

    ……

    达延汗帐中。

    马益谦说出了一个更关键的理由,

    “大汗行军至此,已打了数仗,但所获不多。大汗考虑的是军需粮草,但士兵考虑的是抢得的财货,放着县城不打,而去埋伏像虎贲卫那样的精锐,这真的妥吗?”

    “马先生一言惊醒梦中人。”最后的那句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达延汗甚至都意外客气起来,“先前对先生有所不敬,是我的过失!确实应该先拿下良乡!”

    其实这就是一种选择。

    士兵的确是个关键的因素。

    拿下良乡,抢下财货,士气必定到达顶峰,这个时候就算有明军过来那又如何?他一可以选择不打,二呢,即便要打,士气旺盛之时也更容易打得赢。

    ……

    ……

    另外一边,又过了一天以后。

    马荣的八千精骑已经过了易州,他在这里见到了都指挥使薛斯,以及现在都仍然崇拜他的军学院学生,陈大波等三人。

    刚一见面,马荣便听闻鞑子在良乡县,所以他仍不停留,快马加鞭继续赶路。

    宣府总兵杨兴则要更快一些。

    行军在前的徐镇安已经抵达京师。

    皇帝一封旨意,命他们直接前往良乡。

    三路大军,十万兵马,终于要汇聚了起来。

    但此时的朱厚照则更为焦急。

    按照这个时候的规矩,不管产房里的叫声多么的凄厉,他也只能在外边儿转悠等待,哪怕靠近一点儿,看一眼都不行。

    刘瑾就是跪,也会挡在他面前。

    但朱厚照是真的很着急,他一直捶着手掌,“都已经三个多时辰了……”

    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主要是这个时候的医学手段实在令他心慌,里里外外的宫女端进去的热水是清的,可再端出来的则是血水。

    忽然之间,叫声停了。

    朱厚照一激灵,大声问:“怎么了?为什么没声音了?”

    产房里立马跑出个宫女跪下,“陛下,颜贵人痛晕过去了!”

    怀颜的姐姐也挺着肚子从里边儿出来,她紧张的满头汗水,“陛下,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过了这一关的!”

    “你自己也要顾好。你俩是一起有的身子。”朱厚照上前扶住她,同时很焦急的问:“大夫怎么说?想点儿办法啊!”

    “啊!!”

    忽然间又有怀颜凄厉的叫声,但此时有声音反而让人心安了些。

    之后又有个宫女出来,“启禀陛下,颜贵人没有晕,是用尽了最后积蓄的力气!”

    “好!好!”

    朱厚照大喘气似的,很是紧张。

    一边的怀笑也猛得松下一口气,但她握住朱厚照的手忽然紧了一些,她自己的秀眉也是一动。

    “陛……陛下?”

    朱厚照一看,这动静不对,“来人,来人!”

    “呜哇!哇!”

    还在院外、一直等着的张太后听到了这个哭声马上就有些难以自持,“快!快去瞧瞧,是不是皇子?”

第499章 决战时刻(四)

    前方的奏报已经到了内阁。

    但王鏊和几个大臣一时都没找见皇帝,急得是团团乱转。战事到了这个时候已十分关键,找不到皇帝你说急人不急人。

    而且兵部尚书这个时候也不在。

    “侍从室的人呢?”韩文到今天还是头一回见到这里都没人。

    王鏊等不下去了,出去绕着乾清宫走了几圈,终于看到一个匆忙小跑的太监,于是立马提着宽大的袖子上前。

    太监见了他也不敢当做没看见,只得低头过来拜见,“见过阁老。见过大司徒。”

    “侍从室和乾清宫都没人,陛下去了何处?”

    “阁老有所不知,永寿宫添了喜,陛下和太后都在永寿宫呢。”

    添喜……

    王鏊和韩文心思一动。

    “可有结果?”韩文问得急切起来。

    皇家若能添加子嗣,这也是大吉之兆。

    “还未有。”

    这么一句话,令他们两个心更加揪了起来。

    不久,紫禁城石板路的地面上开始多了一滴一滴的水花,原本只是稀疏,过了没多久稀稀拉拉得下了起来,水花相互连接,最终汇聚成湿漉漉的一片。

    “这场雨,来得不是时候。”王鏊仰着天,说起来真有些不服气,“陛下励精图治,苦心谋划,各路援军都已在路上,但老天却在此时降下大雨,必使局势更为凶险!”

    “我们在这里等?”

    “要等。”

    两个老人家都是身穿圆领红袍的朝廷重臣。

    他们不仅是在等皇帝,也是在等永寿宫的消息。

    ……

    ……

    韩十二郎抹了一下嘴边的液体,是雨,但是有血,腥的。

    矮小的城墙垛口下,半躺着一排兵卒,他们在躲避鞑靼人的弓箭。

    而韩十二郎则想起来当年、

    当年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喻自在也曾按下他的头,就这样躲在后边儿。

    “十二郎!”

    “十二郎!”

    耳边的声音由浑浊到清晰,直到岳建庭猛烈摇晃了他,他才从某种神游状态中清醒过来。

    “建庭兄?”

    “鞑靼人在撞城门了!”

    “城门?!城门破了?”

    “还没有!小国公已经带人去支援了。”

    韩十二郎总算明白过来自己现在的处境。

    也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周遭所有的声音都冲了脑中。

    马匹嘶鸣,士兵呼号,

    明军已经和鞑靼士兵在狭窄的城墙上磨起了血肉!

    “怎么办?”

    哗!

    韩十二郎用牙齿从衣服上咬下一块已经浸了血的布,随后将手掌和刀柄紧紧的绑在一起。

    “良乡被围,已经绝境之地,唯有死战。”

    “那我和你一起!”

    “不,你去散布消息,就说朝廷支援的大军已在路上,最多半个时辰就会达到。”

    “小心!”

    岳建庭看到身后有鞑子冲了上来,他急忙拨开韩十二郎,然后一脚踹开冲上来的鞑子。

    他们都是军学院练出来的好手,身体和技巧都是有的。

    十二郎反应也极快,见岳建庭踹到了人,二话不说反身补上一刀。

    刀身入肉的感觉令他兴奋,接着刀身一转。

    “啊!!”

    这声惨叫吸引了更多的鞑子。

    岳建庭又上前抵挡。

    他们两人配合无间,一时间是杀性大起。

    “十二郎,真有援兵吗?”他只知道石奉是去向朝廷求援了,但朝廷怎么说,其实并没有下文。

    这个话……好熟悉……

    其实以他的地位,朝廷就算有什么回话,也不会有人来告诉他。

    他只是记得,当初喻自在也在用这个‘谎言’激励民心士气。

    这一招,他也是在那个时候学的。

    “有!”他喘了两大口气,“把消息散出去!”

    “好!让所有人一起喊!”

    这种危急的时刻,岳建庭也没有去分辨其中的真假,只能是满口应了下来。

    因为,情势已然十分危急了,

    县城的城门完全挡不住这种攻击,小国公朱凤守东城,西城又顾不上。

    鞑靼大军成队成队的涌进了县城之中,某种屠戮的画面已经在这里上演,只是因为之前官府组织了一下百姓,因而巷道内还有民兵在厮杀……逐间逐间的房屋,也仍然有人在抵抗,

    因为好多没来得及跑掉的家眷都在内屋里边儿躲着,

    便是十几岁的孩子也在房门处拿着与他差不多高的刀,紧张的举起来。

    房门之外,他的父亲、叔叔都在战斗。

    而他的身后则是几个女娃娃,这个时候他是男子汉,必须要站在前面。

    砰!!

    忽然有一个人撞在了门上,看不清脸,但能看到这个人影缓缓倒下,而门上也沾了不少鲜血。

    突然的动静,吓得男孩儿呼吸都停滞了一般。

    “朝廷派了援兵!朝廷派了援兵!定要撑下去!”

    外边儿很多人在喊这样一句话。

    “二!”

    男孩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三叔我在!”

    “带妹妹到床底下躲起来,千万不要露头。”

    “好!三叔你怎么样?”

    “别管我!听我的话!朝廷还派了官军,你听到了,一定要等!”

    门外,这个男人艰难缓慢的起身,然后移动到门口,他要一直守在这里。

    ……

    ……

    以达延汗的视角来看,这是一座已经被围、且被攻陷的城池。

    从之前抓到的人口中,他们已经知道,良乡县的预备仓之中塞了不少粮食,所以这一仗他志在必得。而且为了防备明军支援,他亲自率领的两万余骑兵并未加入到良乡的这种攻城战中。

    有兵有粮,他便不会败。

    “明军的援军到哪里了?”

    “先前来报,最多还有半日时间。现在又下了雨……这是长生天在惩罚他们。”

    也在这人群之中的马益谦看着战火弥漫、血火焦灼的良乡却有一丝心悸,正德皇帝御极三年有余,官军、百姓就已经能如此顽强的抵抗了。

    “大汗,”马益谦颤着声音说:“城已破,大汗可率军荡平良乡,以免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

    “官军一来,民兵士气再起,便是夜长梦多。”

    几个鞑靼人这次都没吵着要杀马益谦,竟然这个话……对自己人够狠。

    “好。”达延汗也满意的笑了,“我们……”

    轰隆隆,轰隆隆……

    话音未来,大地已传来战马奔腾的声音。

    “是东北方向!”

    “明廷还有其他的援军吗?”

    马益谦也向那边望去,阴雨天瞧不清楚,只是看到一面面军旗被风雨吹打得不停飞舞。

    “是……是大同的军马。”

    “大明骑兵!”

    达延汗说起来都有咬牙切齿之感。

    来人正是徐镇安!

    他自从宣府、居庸关,一路飞奔,除了在宣府休整几日等待杨兴以外,一刻都不敢停留。

    原先他们在草原上的时候,最煎熬的就是找不到敌人。现在地方虽然换了,但过程和心情是一样的。

    他们发现了敌人!

    徐镇安昨夜已听到的夜不收禀报。但鞑靼大军有五万兵马,他手里加上杨兴让他一起领来先行一步的两千人也就三千人。

    所以他没有当时就发起冲击,而是让士兵好好休整了一夜。

    今日清晨,埋锅造饭、吃饱喝足以后,立马率兵来援。

    宣府和京师的兵马都在后面,徐镇安自己也知道大同的兵必定在赶来的过程中,所以他并不担忧。

    “架!!架!!”

    与草原人作战,徐镇安是熟悉的,这种时候,冲锋就行!反正弓箭在这种天气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但天空之中还是有唰唰唰的箭矢落下,就在他们前方行进的路上。

    徐镇安还奇怪,他对这一点非常在意,“是谁不遵军令?!”

    左右遥望,他的军阵之中所有人手持兵器,并无人下令放箭。

    “西边!!”

    西边一个高地之上。

    黑色的军旗越来越多,一个一个战马也露出头来。

    达延汗选得就是高处,徐镇安是仰攻,所以随着他一点点向上,便能看到西边那里……

    “是羽林军!!”

    “马家那小子?!”徐镇安闻言心中战意更凶涌,“就说前锋军总不该比我老徐还慢!”

    马荣手里抓着缰绳,头戴黑色铁帽,身穿山文甲,领着三路军马出现,左边是他的大哥马胜,右边则是噶比亚所令的三千蒙古骑兵。

    “指挥使,好像是徐副将他们。”

    “嗯。”马荣也看到了,“击鼓!”

    “是!”

    砰!砰!砰!

    鼓声激烈,震动得上面的雨珠不断颤抖。

    远眺右前方,镶嵌在这片土地上的县城此时像是一个冒烟的烟囱,黑烟弥漫、兵荒马乱。

    “大哥。”

    马胜跃跃欲试,“你吩咐!我早已等不及了!”

    “你领兵,去增援良乡。”

    “好……啊?”马胜惊了,“这虏酋看起来还有两三万精骑,我们和徐副将联手,才能一战……”?

    “忘了么?鞑子打仗是为了什么?”

    “劫掠钱粮!”

    “我们呢?是为了陛下,也是为了百姓。百姓有难岂能坐视不理··?”

    ……

    ……

    达延汗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坐骑,有时候动物通人性,突如其来的变故似乎让它有些不安,于是开始不受控制的摇晃起来。

    “吁、吁!”

    他稍微用力拽了拽缰绳,往前走了几步后转身,再然后举起弯刀,

    “我以长生天的名义向你们起誓,这一次一定带上足够多的食物回到草原!草原的勇士们,我们会害怕敌人吗?”

    “进攻!进攻!进攻!”

    仗打到这个程度,达延汗是不可能跑的。

    因为这是大明骑兵,这些人的战马一样精良。

    况且,他本身也有一个战略目的就是要消灭这支部队,从而保持草原人骑兵的优势。

    但这个时候的雨势,又反过来对他们不利,地面泥泞湿滑,不仅仅人会打滑,马也会,而且烂泥会让战马冲不起来。

    “他们人动了!”

    达延汗顺着声音追过去,果然见到有一路骑兵开始往良乡县城的方向移动。

    “满都拉图!”

    “大汗!”

    “阻击他,不能让他攻击巴尔斯的后路。”

    “是!”

    马荣沉静的看着这一幕,但并无其他表示,他的兄长骁勇异常,一旦出击则如猛虎归山,想轻易的击败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只要顾好自己的事。

    其一是向还在他们后方的周尚文传信,请他们加快速度。

    其二则是不远处的那个人,达延汗。

    “嗖!嗖!”

    阴雨天,弓箭的准头会大幅度下降,不过敌人站得密集,他们所携带的强弩还是可以发挥用场。

    随着这个声音,良乡县城之外的战斗也正式打响。

    大明骑兵是迥异于包括上直亲卫在内的其他所有部队的一支特别力量。

    其中一个显著的区别,就是上直亲卫其实并没有真的打过仗,紫荆关一战,他们虽然骁勇,但经验并不丰富。最容易出现问题的环节就是一旦和训练中不一样,要如何正确应对?

    大明骑兵则不一样。从士兵到主将,都不一样。

    马荣和他身边的这些属下已经几度出生入死,他们见到鞑子,已经不太会紧张了。从马荣本身来说,他指挥作战,一向是大范围的穿插运动,这并非是他天生要这样,而是被逼出来的。

    面对草原骑兵,中原汉人一向缺少应对的手段,只能是魔法战胜魔法,就是冲得更猛、更凶。几年下来,他们也发现这种办法好使,因为鞑靼人一旦在这个方面不占据优势,说实话也就是一群无头的苍蝇。

    达延汗也多少能感觉到一丝不同,这支部队的冲锋不乱。但不管如何,只要不是攻城战,他并不会害怕。

    轰!!

    双方的铁甲终于是撞到了一起。

    明军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势,唯一的优势只在于徐镇安和马荣是两边夹击,马荣击中军,徐镇安打侧翼,两路大军就如箭头戳进了鞑靼军阵之中!

    两军刚刚相接触,达延汗就大吃一惊!

    这些明军不仅骑术精湛,而且战斗技巧十分娴熟,他们在主将的带领下迅速冲入敌阵,碰到敌人往往是三人一组配合作战,相互之间也十分默契。

    “那人叫什么?!”达延汗指着左砍右杀得马荣问道。

    “羽林卫指挥使马荣。”马益谦也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这位简在帝心的年轻武将。

    “我去替大汗将其擒来!”

    蒙古一勇士跨着马飞奔而去。

    只不过走到半路就开始被外围的明军阻隔。

    达延汗是内行人,他一看就知道,这是明军特意安排的阵型,就是保证主将不会轻易的就被敌人围攻。

    然而明军越是打得这样骁勇,他越想灭其于此。

    “左右两军分别从侧翼包抄,我们人多,可以利用此优势将其迅速合围!”

    蒙古人有他的战法,明军也有明军的应对之策。

    两军在这片本是寻常的土地之上杀得是天昏地暗、难解难分,且一时之间谁都极难压制住对方。

    而在另外一边,

    马胜也展示出了自己的勇猛。

    达延汗还对士兵做了一番鼓动,实际上明军根本不需要这些。他们从紫荆关一路走来,看了多少抛于路边的尸体、多少毁于战火的村庄?

    这种画面就是最好的战争动员。

    马胜逮着鞑靼主将就是一顿猛砍,一边砍还一边骂,

    “你奶奶的!敢趁你马爷不在的时候犯我疆土,今天所有的账我一笔给你算清楚!”

    羽林卫他们两兄弟的手下早已不是一般的部队,他们是一群很有朝气、冲劲的人,可以说是一支真正的悍军。

    满都拉图还从未与这样的明军交战过,这些人快速穿插,然后分别合围、击杀,其动作之迅猛,与前几日遇到的明军简直有天上地下的差别。

    所以刚打得没多久,他已是满头大汗,甚至有些败退的迹象。

    “看我取你狗头!”

    身后传来一声炸裂般的声响。

    满都拉图急忙转身去挡,却见一个巨大身影向他袭来。

    幸得手上还有几分力气,挡了攻击,保住了性命。

    “要通知巴尔斯!不能再城中恋战,棘手的在这里!”

    马荣、徐镇安、马胜再加上良乡县城,各处的战斗都以一种之前所未有的方式激烈的展开。

    达延汗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因为先前所说的支援良乡的明廷援军其实也在路上。

    若不是下雨,说不定已经到了。

    到那个时候,自己这一方的兵力必定就不占优势了。

    “传令给巴尔斯,令他收拢部队,支援满都拉图,良乡守军已不足为虑了。与满都拉图合力击退明军后守好我军东侧,防止明军增援奇袭。”

    马益谦听下来,只觉得达延汗的确不愧是草原的枭雄,至少在面对突然局势的时候,他不会慌忙无措,临阵畏敌。

    他在想这个时候……大明骑兵周尚文应当离得也不远了。

    但即便如此,达延汗仍然手握五万劲卒,周尚文一部两万余人,再加上朝廷派出的支援,总兵力略有优势。

    然而胜负之事,并非仅看人数。

    这一仗……要很惊人了。

    “羽林卫是大明骑兵的先锋部队,为指挥使马荣所领,此人有勇有谋,颇受天子喜爱,从永谢布要来的三千骑兵也在他的帐下。除先锋军,大同总兵周尚文还有一万余人,应当也离此不远了。”

    “也就是说,明军支援陆续到达以后,会与我人数相当。这便是大明天子的计划吧?所谓的调兵遣将,就是合几处之兵击我于此处。”

    “应当是了。”

    达延汗并不吝啬自己的赞誉,“年岁虽小,却比他的父亲更有手段、勇气。的确是我鞑靼之大患。”

    “大汗要怎么做?”

    “先斩杀那三千永谢布叛军!”

    ……

    ……

    王炳在行军的途中收到消息。

    “大司马,战事已启,不如我先领腾骧四卫加紧前往良乡!”张永显得有些焦急。

    “好!”

    这种时候,即便下着大雨,但也要咬咬牙尽快支援到位。

    这一仗要是因为他们的支援慢了一些而出了篓子,可以想象皇帝的怒火会是什么模样。

    ……

    实际上,他们都已经不远了。

    因为知道战事打响,所以周尚文、杨兴都加快了行军的步伐。

    正德二年九月初五日傍晚,

    天色阴沉,黑云满天。

    一路一路的明军或快或慢但最终都汇聚于良乡。

    恶劣的天气给双方都造成了不便。明军难以快速支援,达延汗也难以迅速撤退。

    而且附近到处都是明军,除了官军,还有民兵,达延汗所派出去的打探消息之人好些都折损于半路。

    后来宣府之兵的出现,让他心中震动,大家都是老对手了,一旦靠近,相互之间都认得出。达延汗开始真的觉得不对。

    这一点就是马益谦也没有想到。

    毕竟传旨调宣府兵马,是朱厚照后来的圣旨,一个小小的马益谦是绝对不会知晓的。

    一日战罢,双方都有意退兵。

    鞑靼人是吃了天黑的亏,心有余悸,而明军则是等待各路兵马齐至。

    兵部尚书王炳到了以后,这便是主心骨。

    大同总兵、宣府总兵以及良乡的守将全部到其帐下听令。

    “诸位,陛下一步步谋划至今,才有这般局面。如今我军兵强马壮,不管鞑虏是什么精锐,也必定要灭其于此。按照刚刚与诸位的商议,明日由大同周总兵为主,宣府杨总兵攻其右,张公公、石指挥率领京营八卫并虎贲卫击其左。各路民兵仍有军学院小组统一指挥,一旦鞑靼兵马溃散,则立时分批追击,若是其夺路逃跑,这大明的路,总归不能让敌人比我们更熟悉!就是如此,可有异议?!”

    “末将等遵令!!”

    解散以后,马荣跟随周尚文。

    周尚文问道:“原本,还有些担忧。不过怎么天黑之后,鞑子便逐渐退兵了?”

    “末将在易州仔细问过,鞑子在那里的夜袭吃了亏。入夜以后,当地百姓行走之快如同白昼,也是在百姓的协助之下,鞑子有一支孤军被围歼。”

    “原来如此……有了军学院以后,当真是人才辈出。”周尚文感叹。

    现在大明可以说并不缺乏将领,但这也是花费数年的时间,才做到这样的。就在不远的弘治十一年,当时的朝廷还只能把七十多的王越老将军再搬出来呢。

    ……

    出色的将领,精锐的士卒,充足的粮饷,以及自从开战以来,皇帝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逐步将达延汗的八万大军削弱至此……

    这其中所耗费的心思真是不知道有多少。

    所以也才能让达延汗第一次彻夜难眠,他碰到对手了。

    汗帐中也开始有些焦躁的情绪在蔓延。

    速胜,不太可能,今日已经和大明骑兵交上手了。

    干净的撤退也不太可能,大明攒起了来的这些战马、组建的这支骑兵完全可以追着他们。

    “为今之计,只能请父汗早做决断,由小股人马护送父汗从小路回到草原。我们的部落还在,回去以后再经营几年,一样可以……”

    啪!

    达延汗直接一巴掌把儿子扇倒在地,“只是稍有困境而已,这是失败吗?!你竟然让本汗放下几万名勇士自己逃跑!”

    巴尔斯是觉得打不过了,讨论完他就觉得打不过了。

    因为明军明显是步步为营,人家有目的、有计划,甚至后续还会再有援军,汉人数量太多了!

    “父汗!”

    “战争这种事,优势不是胜势,劣势也不是败势,一切还是要看最后的结果。”

    太阳升起来以后,天也放晴了。

    鞑靼人的军营之中,没有几个人真的睡好的,因为情绪会传染。好在最后的时刻也没有让他们等得太久。

    咚!咚!咚!

    战鼓声响,明军开始总攻了!

    ====

    下一章了,

    恰好用第500章结束,还是整数。

第500章 血,溅了开来!

    听闻自己大哥在白天的战事之中受了伤时,马荣心中多了几分紧张,不过等赶到他的营帐前,却被告知人家吃了一碗大肉,现在已经睡下了。

    这也是种本事。

    明军以良乡县城为中心,近十万大军全部摆布在这里,一片一片的军帐连绵不断,仿佛没有尽头。

    对于其中的许多人来说都还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明日的事不言而喻,估摸着很多人心中都是各种情绪翻涌,能在这个时候睡着,的确也需要一些本事。

    马荣是睡不着的,他一个人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这夜里,真安静。

    “明日大战,今日却不休息?”

    听声音而知人。

    马荣不敢造次,尊称道:“末将见过大司马。”

    王炳摆出和蔼的面容,抬了抬手,“不必多礼。今天多亏了你及时赶到,否则良乡县的百姓怕是要死伤殆尽。临行前,圣上嘱咐过这一点,可以说马指挥使于我还有救命之恩。”

    “大司马言重了,身为大明将领,保国护家乃是应尽职责。”

    “嗯。”

    两人沉默了一下。

    期间似乎也只有蛙鸣。

    “明日一战一定要胜了鞑靼。不能让陛下再等了。”

    “末将明白,末将等这一天也很久了。”

    他们两人并不十分相熟,王炳是知道此子前途已不可限量,所以心生好感,但交浅言深也是大忌。

    因而后面便走了。

    马荣没想到什么,索性便算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明天那一战。

    鞑靼小王子,是明朝在北边最大的隐患,自从其成年以来,明朝北疆几乎是三两年就要遭受一次大的侵犯,而小规模的打草谷则几乎年年都有,只要是有些见识的大臣,没有不对此感到愤怒的!

    翌日。

    清晨时分许多人就醒了。更早的是准备饭食的,热气腾腾的馒头一笼一笼的,但端到人群中又很快消失不见。

    马荣刚出营帐,就有两个部下给了拿了两个过来。

    他也不客气,塞到嘴里就啃,一边吃一边走一圈,看看自己的士兵。

    碰到军容不齐整的,他要上去拽一拽那歪掉的衣服,并说:“昨晚害怕得一晚没睡?裤子都塞不好。”

    哈哈哈。

    边上许多人都要笑话。

    “指挥使,您就瞧好吧!要是吃黑馍馍我还不敢讲,今儿吃的是白面馒头,有劲儿!”

    “指挥使!”后边有人边跑边喊:“周总兵要你过去。”

    “知道了。”马荣转身捶了捶几个硬朗的汉子,“这儿可离京师近。打好了,明天正好回京领赏钱、到家就抱媳妇儿,打差了,脸可就丢掉家门口了。”

    “多少赏钱?”

    马荣年轻,又平易近人,许多士兵也都敢这么问。

    “这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大司马那里听说,这次朝廷赏钱发得很快。京里还有些十二团营的兄弟也来了,他们的军饷已经从内帑搬了出来了,发多少、就看战事的表现。就是这五万颗脑袋的事,看着分吧。”

    羽林卫的众人一听,心中带起了火热。

    “是听说皇上发了笔大财,就是从之前说得玄乎玄乎的开海里来得!”

    先前说白面馒头的那人,他又用劲儿多嚼了一口,整个嘴巴都被塞的鼓鼓的。望着手中的东西,他若有所悟。

    “这银子,可不能给京营全占了去。”

    ……

    马荣任由他们讨论,自己则去了周尚文那一边。

    今天早上已经没什么需要讨论的了,就是一些场面话再交代下。

    半个多时辰后,伴随着浑厚激荡的战鼓之声,大明骑兵所有将士骑上战马,来到了敌军的正面。为首的是周尚文,他的身边有马一槐、严兴奎、马荣等一众将领。

    宣府总兵杨兴再其右侧,张永、石奉在其左侧,这套阵型就是一个大大的扇形。

    北方大地,一马平川,因而能将阵型摆开。

    鞑靼人的兵马略少,不过一点儿也没有因人数少而显得慌乱。

    这一战他们若是赢了,就是明军的第二次土木堡,除了抓不走皇帝,其他的打击一样不少。

    当年,正统皇帝在土木堡驻扎的时候,知道身后的瓦剌大军紧随而至,于是派出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率四万余骑兵前去,结果全军覆没。

    在这种自己最擅长的地形之中,达延汗并不觉得他打不出像也先指挥的那种战斗。

    咚!

    只一声,大军便显得躁动起来。

    “明军必胜!”

    这是最后的口号。

    “明军必胜!”

    轰隆隆的气势,就是达延汗几十年来所见的也不多,这种困境就像是一种赌博,牌底还未掀开之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

    砰!

    人与人、马与马终于撞到了一起。

    从高空中看,便如两股黑色的巨浪碰在一起。

    石奉率领虎贲卫,紫荆关一战他无奈饮恨,至今还有很深的怨气,一上马之后便寻着达延汗的王驾奔了过去。

    “把虏酋抓了!给兄弟们报仇!”

    岳建庭、曹新也加入虎贲卫之中,跟随着主将进行冲锋,他们眼睛盯着石奉。在他们看来这个指挥使冲得太猛,实际上会有危险。

    鞑靼人的反击可同样也是凶猛的。寻个间隙,便在后方用弓箭为其掩护。

    今天这场仗没有那么多的所谓艺术在其中,两军对垒,比拼的是实打实的勇武。

    所有的人,他们用尽平生所学和全身的力气只要做一件事,就是杀死眼前的敌人。

    这种战斗也是最为艰苦和残忍的。

    战马在撞击之下倒地,有人躲避不急被压中半个身子,

    冷刀、冷箭可能随时从身后袭来,一不小心,身体上便多了个窟窿。

    很多年了,大明的军人终于没有在鞑靼铁骑的冲锋之下,毫无抵抗、继而迅速溃散。

    中路的大大明骑兵最为骁勇,他们像是饿虎猛扑一般,一下子便将前几排鞑靼士兵冲得支离破碎。

    达延汗心里一咯噔,他第一次觉得这场仗自己可能会败。

    只是比勇武而败,他不服。

    “谁能替本汗取下大同总兵的首级!本汗封其为万户!!”

    重赏之下,鞑靼士兵也开始展现其血液里的凶狠。

    周尚文听不懂蒙语,但知道这种激励的手段、

    “来吧!!”

    在整片正常的中心区域。

    鞑靼士兵对周尚文所领的突出部进行的坚决而强硬的反冲锋,上千名士兵以围猎他为中心,与他周围的明军激烈厮杀起来。

    马一槐和严兴奎见状,迅速领兵来援。

    马荣更是来了一招围魏救赵,他大喊:“大哥!杀虏酋!”

    “不用二弟提醒!这份天功归我!!”

    蒙古人的身体还是健壮,他们挥舞起兵器来大开大合,蛮力无穷,但他们也是人,当敌人总是向他冲过来,他们也会害怕、倒下!

    这一场仗,就是血肉碰撞!

    两军从清晨杀到下午,如果说昨日是雨水湿润了大地,那么今日则是血水。

    战场之外的一处高地。

    韩十二郎被带到王炳的身边。

    “听闻易州一战就是你想的法子,韩十二郎……名字有些奇特。依你所见,此时要怎样做才能奠定我军的胜势?”

    因为他出征的时候,皇帝提过这么一回事,因而便将此人找了过来。

    “大司马运筹帷幄,心中必有良策。末将,不敢多言。”

    “陛下常说,打仗这种事,客套是没用的。打得赢才是硬道理,其他的都是虚的,包括官位、名声。你是有些本事的,军学院当中也常见你排名第一。所以有什么就说。”

    “是!”韩十二郎吞了吞口水,这个传说中的院长,他原来也极难见到,“末将以为,如今两军相争,情势焦灼,若是再有一路兵马,鞑靼人,必败!”

    “可我们哪里再来的兵马?”

    韩十二郎当即请命,“末将愿领良乡民兵出击!”

    “这样的战事,他们能行吗?”

    “兵者,诡道也。虚也可以演为实。”

    王炳觉得这话有些意思,“那你就去唬一唬他们。”

    “末将遵令!”

    所谓的演为实,就是打出一种明军又来了一路援兵的感觉。

    现如今战场上的士兵已经杀得失去了理智,他们哪里分辨得了那么多,局部的慌乱可以瞬间传导至每个人的耳中。

    势,由此也可以形成。

    所以才说战事的结果真不一定。因为即便人多,但万一有个不确定的因素,导致踩踏式的慌乱,那一样是惨败。

    韩十二郎在良乡这么久,这几路民兵他还是召集得起来的。

    当年在千牛堡,他没等到援军!没打败蒙古人!

    今天他一定要做到!

    他到破坏殆尽的县城里见到了那几个领头的人,也只说一句话。

    “愿意杀鞑子的跟我来!”

    “我去!”

    这种话讲起来其实并不热血,反而是悲壮,因为愿意如此拼命的人,绝对不是因为国家与民族这么大的词汇,而只是因为他的亲人死在了鞑子的刀下!

    “我去!!”

    “我也去!!”

    ……

    这些声音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于是乎一个一个人重新站了起来,很快便汇聚成一股巨大的人流。

    韩十二郎扯过一面写着‘明’字的军旗扛在手中,然后翻身上马,高举大喊,“杀鞑子!”

    “冲啊!!”

    数不清的人头就这样跟随大明旗帜奔跑,就像是海啸一般有一股淹没所有的气势。

    他们从明军的士兵身边经过,有的人觉得武器不称手还从尸体手中换了一把,然后继续冲,在此过程中没有一人后退。

    “我们要赢了!!”

    所有人都是这这样的想法。

    巴尔斯在看到这般景象之后,心中觉得胆寒,“父汗!!该撤了!!”

    宽脸横肉的男人看了一眼京师的方向,他现在脑子里想的是大明的正德皇帝。他的对手,究竟是什么样。

    “鞑子大官要跑!”

    马胜最是眼尖,这种事他可不能接受。旋即砍翻身边之人,再猛的一拍马屁股,整个人立马窜飞出去。

    可没走两步,却不知哪里来的一柄飞箭,嗖一下射落了在达延汗的帽子之上,弄出了一阵惊呼。

    “妈了个蛋!谁敢抢俺的头功?!”

    韩十二郎听不到有人骂他,他一箭没中,第二箭已经在弦上了。

    “喻自在,劳资今天要为你报仇了!”

    随着他手指张开,箭矢‘砰’的一下便飞速掠了出去。

    而后很多人都看到了,血在箭旋开的肉窝中溅了出来。

    “好箭法!”

    周尚文大赞一声。

    “我们赢了,快!抓住小王子!”

第501章 大胜、皇子

    箭矢破开空气,钻进了右胸。

    “大汗!”

    边上许多人都吓出了冷汗。

    达延汗自己也矮了一下身子,尖锐的刺痛感马上传来。幸得是穿了甲,身体才没有被贯穿。之后他左手抓住箭尾,大喊一声,直接拔了出来!

    “为了部落,不能败在汉人手中!!”

    “强弩之末!”周尚文看得准确,即便在心里他觉得这是个汉子,但如今不是称赞敌人的时候。

    他挥起长枪,迅速向其迫近。

    与此同时,明军的鼓声更加激烈起来,

    咚!咚!咚!!

    仿佛是在宣告一种胜利,在这种刺激之下,明军士气大盛。

    鞑靼大军的阵型难以再保持,而阵型一乱,没有谁能以一己之力抵挡如潮水般的进攻。

    踩踏!

    踩踏开始发生了!

    “明军威武!!”

    攻防战开始逐渐变为一种追袭。

    清楚的现实使得达延汗终于不再固执,他无比痛心又无能为力,最后只能选择突围逃命。

    “驾!”

    乡间的小路之上,有不顾性命而狂奔数百鞑靼骑兵,马蹄之下尘土飞扬,惊得百米之外的小动物全都缩起了脑袋。

    达延汗满头的汗水,这种狂奔无限放大了他的生理痛苦,使得他不停的低头确认右胸伤口流血的情况。

    身后则是难以甩掉的追兵。

    “自土木堡一战后,蒙古诸部屡次犯我疆土,屠戮我百姓无算,这笔账一定要算得清楚!达延汗则自弘治十一年,年年犯边,今日良乡一战,若是让小王子逃走,我们如何向陛下交代?又如何向天下交代?!”

    王炳不是什么当世的名将,但他当官当到今天,局势还是看得准的,敌人已败,大明已胜,这就是大势。大势之下,如果让达延汗逃走,那就是不可忽视的过错。

    所以各部的追击令,他全都批准,不仅批准,还要求他们必须捉住小王子。

    京畿之地这几个月都是战场,各地百姓都在等着杀鞑子。

    所以对达延汗来说,这种逃命可不容易,为了对付沿途的百姓,鞑靼兵是一路逃跑、一路损兵折将,所留下断后的人也越来越多。

    马荣与其兄长马胜仅追击了一个多时辰,就咬住了达延汗的尾巴。

    “前面是条大河!”

    有个精壮的男子在马荣的身边这样大喊。

    所有人一听顿时大喜。

    达延汗所见,确实又一条几米宽的大河,这在平时不算什么,但此时确实要命。

    不仅如此,身后追兵又至。

    “天要亡我啊!咳咳!”

    “大汗,你怎么样?”

    骑马狂奔至此,他的身体一直在流血,此时一放松,所有的疲惫感都涌了上来,甚至歪歪扭扭要掉下马来。

    几名部下急忙下马去扶他。

    但隐约听到的马蹄之声让他们都知道,现在还不是养伤的时候。

    距离很近了。

    “巴尔斯,你带着他们快跑!想办法藏身并回到草原!”

    达延汗这话忽然就有了交代身后事的感觉。

    剩余最后的一百朵名战士全部跪下,“大汗乃草原共主,我们不能让大汗陷于明人之手!”

    “快走!”达延汗凶狠的揪过儿子的衣领,唾沫星子溅得他满脸都是,“巴尔斯!部落里还有你的娘亲和妹妹,为了保护他们,你要逃回去!这是命令!!是男人的责任!”

    “父汗……”巴尔斯忍不住啜泣起来,他难以冷静的接受这一切。

    “不准哭!记住我的话,你是男人,是我巴图孟克的儿子!另外,一定要灭了永谢布,替你二哥报仇!巴特尔,带他走!”

    达延汗说完这些,很坚决的转身面向密林中间开出的这条路。

    而他身后,巴特尔带着三个人,护着巴尔斯沿着河边离开。

    现在这种情况,他们只能三四人躲藏逃命,人数一多反而容易引人注目。而且走了一个巴尔斯,明军可能也意识不到,反正主要目标是达延汗。

    至于剩下的那些士兵,则全都围在达延汗左右。

    这里,是他们选择的墓场。

    马蹄声渐渐接近,某个时刻,路的尽头出现一个黑点,然后是两个、三个……到最后一路明军完全显现在他们的视野始终。

    抓住小王子!

    这是何等的功劳!

    但马荣不是寻常之人,敌人竟在这里等他,或许会设置埋伏也说不定,反正大局已定,后续部队也在不断赶来,这里还是明朝腹地,达延汗想逃是逃不掉了。

    “吁!”

    哒、哒、哒,

    最后的那点距离,明军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向达延汗。

    “让我去捉了他过来!”马胜有些急躁。

    “慢。”

    马荣做了阻拦,随后打了个手势,于是明军开始散开,除了那条大河,其余三面都围堵起来。

    达延汗冷眼瞧着敌人不经不慢的安排,到这个时候,这个明朝的将领还是不出一丝错漏,真是可恨。

    马荣骑着马慢慢的晃悠上来,“投降吧,这场仗鞑靼已经败了。放下武器,你们还能活着。”

    哗。

    达延汗抽出了自己的佩刀。

    “我乃鞑靼大汗、草原雄鹰巴图孟克!想俘虏我?!我绝不受此侮辱!”

    “侮辱你又怎么了?!是你,频频袭击大明边军,大同、宣府、甘肃、榆林,哪一处没有你留下的血债?!”

    “那是部落赋予我的使命和职责,凭什么你们这些汉人可以占据中原?我们就只能躲在荒凉的草原?你说我领兵袭击大明,大明难道就没有驱赶、杀害我部落之人吗?!”

    “真是荒唐!中原大地自古为汉人乡土,是尔等北虏窃据华夏,可有汉人去草原上立国称帝?!”

    马胜听了半天,更加急躁,“和他啰嗦什么!让老子一刀砍下他的脑袋!再试试他的嘴还硬不硬!”

    “上!”

    “好嘞!”

    一声令下,三个方向的明军同时冲了上去。

    这个时候的战斗已经没有悬念,鞑靼人只能步步败退,明军是受此等大功刺激,可以说个个骁勇,而且人数众多,凶猛的进攻很快就把围绕在达延汗身边的人清理了个干净。

    达延汗自己忍着剧痛和厚重的疲惫感也作了几下抵抗,但大势已去了。

    “来生!我巴图孟克还要再领兵攻伐大明!”哀呼之下,他将大刀横在自己的脖颈之间。

    不过刚要动作,却被一道飞箭射中肩膀,刀也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活捉他!!”马荣命令道。

    之后他看了看身边赶上的少年,“箭法极好,是叫韩十二郎?”

    “正是!”

    韩十二郎气喘吁吁的回道,他也跟着追击过来了,只不过马不行,慢了几步。

    “回京!我们向陛下报捷领功!”

    ……

    ……

    朱厚照此时还在床边。

    怀颜生了孩子以后已然非常虚弱,睡了一会儿醒了过来,但身体消耗很大,让她的嘴唇满是惨白。

    “陛下……我们的孩子……”

    “已睡着了,你不必担心。”

    “姐姐呢?”

    朱厚照的心一直揪着也是因为如此,“与你一样,已经痛了几个时辰了。不过朕相信,怀笑也一定没问题。”

    古代生个孩子,就是过鬼门关,真是不容易。

    “臣妾想去看看姐姐……”怀颜的眼角有一滴泪花,她们姐妹情深,深宫冷院的,就是靠着两个人相互扶持。

    但这怎么能行。

    朱厚照安抚安抚了她,也没允许。

    宫里这两天有些乱,他也被整得异常疲惫,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

    刘瑾和秋云劝了他几次,但这种时候他哪里睡得着?

    离开了怀颜休息的地方,他问刘瑾,“良乡的战事如何?”

    虽然耳朵里有产房中怀笑痛叫的声音,但他除了丈夫,还是皇帝,某种程度上,战事还关乎着千万家的孩子的生命,所以更加的重要。

    “先前送进宫来的军报,各路援军都已经抵达良乡。”

    “嗯。那最后的战报估计也快了。”

    “皇儿。”张太后和夏皇后这时走了进来。

    “母后。”

    “当姐姐的磨难就是比妹妹多。但皇儿也不能再熬了,现在还不知几时能生,母后听说你已经一天一夜都没合眼了。这可不行,你担着九州万方、江山社稷,无论怎样,都是身体为要。”

    朱厚照看了一眼边上的夏皇后,

    他大概知道,这是她搬来的救兵。

    夏皇后略有心虚,但她也实在担心,“陛下,怀笑妹妹是有福之人,必是能够转危为安。况且,怀笑妹妹也一定希望陛下以龙体为重。臣妾……臣妾……”

    “朕知道的,你们都是为了朕好,只是……”

    朱厚照冒出一个念头,他在想万一怀笑出了什么意外……这要怎么办。

    古时候人对于这种事心理承受能力还大些,总归听说过谁谁谁难产了,但作为现代人,他不太能想象自己的孩子出生,母亲却没了这种事。

    越想就越是害怕。

    张太后和夏皇后没办法,又陪着等了一会儿。

    朱厚照则一直在房中坐不住,焦急的来回转悠。

    他能隐约听到一些声音,例如‘用力、再用力’之类的话。

    怀笑大概是更痛苦一些,还会叫‘陛下’,听得人更加的揪心,这时间啊,分外难熬。

    忽然之间,

    “啊、啊!”

    是孩子的啼哭声。

    “生了?!”

    “生了,生了。”

    莘惠最先跑了出来,“陛下,笑贵人生了!”

    “是皇子还是公主?”张太后急切的问。

    “是皇子!”

    朱厚照这边刚要再问,葵儿也出来了,她擦了擦汗,说道:“陛下放心,母子平安。”

    “啊……”朱厚照大喘气一声,这真是比他当年查高考分还要紧张,甚至于感觉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

    秋云上来扶住了他,“这下陛下该安心了!”

    “哈哈哈,好,好啊!”

    张太后则迎着走了上去,宫女已经把刚出生的孩子抱出来了。

    她现在心情大喜,“妹妹争气,姐姐也不差,两天之内为我天家连添子嗣,这是几十年未有之喜,皇儿,这可要赏!”

    没错,妹妹怀颜所生的也是皇子。

    皇子和公主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如今梅氏姐妹接连生下皇子,可以想见从后宫到外庭会是何等的欢喜。

    “要赏要赏!传旨!”朱厚照难以抑制兴奋之情,他端坐主位,面容整肃,“梅氏二人,气质粹和,性资淑令。动履谨佩环之节,德容著诗礼之华。儆戒相成,允协鸡鸣之咏。储休毓秀,聿符熊梦之祥。特颁显册,封笑贵人为宁妃、颜贵人为昭妃!”

    现在尘埃落定,宫里就是一片准备欢庆的氛围,这些事礼部都有定制,倒不需费心。

    不过永寿宫外,又有太监慌忙奔走,一路跑着,就差在皇帝身前滑跪了。

    “启禀陛下!大司马急报,良乡大捷!良乡大捷!”

    朱厚照嚯然起身,而宫里除了张太后也全都跪了下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连添皇子、又有大捷,他这个皇帝权威,更加无人可以撼动!

    ====

    这场仗就到这里。

    等我研究一下会写战争的书,到时候再找回场子括号:下本书的!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722/ 第一时间欣赏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作者:皇家雇佣猫所写的《朕乃一代圣君》为转载作品,朕乃一代圣君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朕乃一代圣君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朕乃一代圣君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朕乃一代圣君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朕乃一代圣君介绍:
朱厚照的条件得天独厚,国家搞成那个样子岂不可惜?朕乃一代圣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朕乃一代圣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