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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皇家雇佣猫     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     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02章 准奏!

    “臣妾都听到了。臣妾也要恭喜陛下。”

    朱厚照抓着怀笑柔软白皙的小手,大概是因为没有力气,那手就这样任他抓捏。

    说起来,他多少还有些害怕。

    因为他知道这个时期生孩子对女人很危险,小孩子也有相当的概率养不活。

    就像他原本有个妹妹,已经养四五岁了,结果还是不幸去了。

    这是皇帝也无能为力的地方。

    “好,朕听到了。这次你和怀颜可是惊险……好在,好在结果都是好的,之后你们要好好养身体。”

    “嗯,陛下,怀颜怎么样了?还好吗?”

    “已叫人把喜讯告诉她去了,安心了以后,大概睡了。”

    朱厚照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怀笑露出笑容还微微蹭了蹭。

    “陛下,臣妾想看看孩儿。”

    朱厚照招了招手,边上宫女去从外边儿抱了进来。

    本来想叫皇帝接,不过他上辈子没有孩子,巴掌大的娃他还是躲了一下,“放到宁妃身边。”

    “是。”

    怀笑张开胳膊,因为没力气翻身,只能偏头过来。

    “孩儿,要平平安安长大……”

    她讲话稍带些气声,讲着讲着也有泪水流出来。

    这个孩子,从此就是她的依靠。

    朱厚照也能感受到某种叫血脉联系的东西,看着孩子平静的呼吸,他忽然有一种被安慰到的感觉,而且身体里也涌起一股力量,之前的疲惫也算不得什么了。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太祖皇帝对自己的子孙都如此偏爱,为什么很多父母的爱都不求回报,为什么弘治皇帝要对他的兄弟那么照顾。

    情绪上,真的有那么一股冲动。

    但他还知道自己是皇帝,而且如果一切没有变化,这两个孩子将来大概率是要到什么地方就藩,然后在朝廷的监视下哪里也不能去。

    甚至还会发生兄弟相争的宫廷惨剧。

    到几代人以后,他孩子的孩子会被新时代的人推翻、蹂躏、杀掉……

    这些事情……以及在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一名父亲以后,他心里做了一些决定。

    大明的宗藩制度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宁妃,你先休息。朕回头再来看伱。”

    “是。陛下也要注意节劳才是。”

    “放心吧。”

    朱厚照现在是充满力量的。

    与此同时,奉天门外已经挤满了大臣。

    除了文臣,还有一众勋贵,都来了。

    侍从室也不知道这条子要怎么排序,索性便和诸多大臣一起在奉天门等候。

    当皇帝龙辇出现在的时候,大臣们像是上朝一样全部排好了。

    朱厚照带着刘瑾平常般走近,看着眼前这群人不约而同跪了下来三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这样,他们一连呼了三次。

    像是一种感觉,朱厚照只觉得他们更加‘温顺’了。

    太监们把龙椅搬到他的身后,他张开双臂端坐其上。

    “平身!”

    声音威严,透劲也足。

    “谢陛下!”

    “良乡一战,灭鞑靼小王子主力五万余人!这是大明数年未有之大胜,从此后,蒙古诸部再无力抵御大明,河套可复!北疆可平!陛下开疆拓土之功,可比汉武唐宗,臣王鏊为陛下贺!为大明贺!为天下贺!”

    类似这般话语,除了他这个内阁阁老,其他大臣也都要出来说上一通。

    文人的那种吹嘘,吹得朱厚照都有些轻飘飘、有些气血翻涌,仿佛千古一帝已经就是他了。

    “一战而胜,这不仅仅是朕的功劳,诸位爱卿可不要说得仿佛是朕亲手杀了那么多北虏,这是朝中大臣、在外将士一同用命的结果。有功要赏,有过要罚。如此大胜,朕要祭祀太庙,告慰祖宗,朝廷要传至四方,使天下皆知。此外,朕决意要大宴群臣,以为庆贺。王先生,”

    “臣在。”

    “宴席之上,朕要亲自封赏有功将士。此事尤为重要,请先生以内阁名义领衔各部用心办理。”

    “臣,领旨!”

    “再有,北直隶敌军已平,派人到固原去,问一下杨阁老那边的情形。”

    近段时间,京师过于紧张,以至于好些人过分关注鞑靼小王子,而忽略了其实火筛部还有四万人马也犯了花马池。

    不过朱厚照不太担心那边,有杨一清、王守仁这两尊大神,再加上自己这个皇帝也没有给他们来自‘京师的扯后腿’,仅凭火筛所领的四万兵马,是很难打出什么战果来的。

    “陛下放心,杨阁老老谋深算,节制三边兵马,火筛又是他的手下败将,料其也难有胜算。”

    “嗯。大战过后,诸事繁多。朕想想……”朱厚照揉了揉脑袋,“除了大宴和封赏诸事,还有一桩真正重要之事。”

    几个大臣都抬起头,等着皇帝开口。

    “经略河套。”

    是啊。

    打仗打得那么辛苦,所为的又是什么?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

    这片农耕和游牧的分界线上,有百万亩良田、有一望无际的草场。

    而所谓的灭敌主力,实际上并不代表蒙古草原上就没人了。只是从军事的角度来说,鞑靼已经不具备实力再和大明相争。

    但鞑靼还有人在那里生活。原先三个右翼万户,如今还有两个就在草原上。

    现在不是马放南山的时候,河套还是要好好的治理,历来强大的中原王朝在得到河套之后,只要以此作为屯兵的基地,往往都能压制草原几十年。

    那个地方,朱厚照得找个猛人。巨猛的人。

    朱厚照想到了。

    陕西巡抚王守仁。

    想到此处,他都有些激动,历史的趣味在他的手中出现了,就是他自己都期待,

    当王守仁在河套屯兵养马,北方的游牧民族又要如何应对?

    “臣以为,等杨阁老的奏报到了,陛下可宣其进京,此事紧要,到时候可从长计议。”

    “嗯。”朱厚照点头。

    只要打胜了,后续的事情慢慢做就好了。

    “诸位爱卿都是朕亲信之臣,不少人在朕还是太子时就已相识,朕之志向,在内是要百姓安居乐业,在外是要四夷宾服,如此国泰民安,盛世可期,朕也可不负祖宗之托、百姓之望!今有大胜,一方面要为之庆贺,另一方面也要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自三代以来,也有许多帝王即位之初,励精图治,铲除积弊,焕然与天下更始,但稍有所成之后,则逐渐怠慢朝政、宠信奸臣。譬如唐玄宗,妄念一起,以致安史之乱,盛世大唐由此去也!值今日大胜之时,朕与诸位爱卿再约定,从今往后,仍然要以苍生社稷为重!不可一刻稍忘!”

    此番话出,众位大臣再一次心生臣服,纷纷跪下。如此帝王,如此言论,自古难寻。

    “吾皇圣明!”

    “都起身。说说还有什么事。”

    “陛下,微臣有事启奏。”韩文上前躬身。

    “讲。”

    “良乡一战,我军大胜,与此同时易州、良乡等县皆遭受大难,臣以为朝廷应当免除受灾几县之钱粮,以显陛下仁德爱民之心!”

    “准奏!”

    “臣吏部尚书林瀚上奏:陛下此番大胜虏酋,大涨我大明国威,臣以为应当遵循旧制,挑选良辰吉日于午门献俘!”

    “准奏!”

    “臣刑部尚书闵珪上奏:汉元狩二年,骠骑将军霍去病马踏贺兰山;唐贞观四年,李靖东征,大败突厥国,此两役之后,汉武帝、唐太宗都曾大赦天下!臣以为,大明此战尽灭鞑靼主力,一扫北境之敌,亦可大赦天下,使天下百姓与国同庆!”

    大胜之后的确有大赦天下的传统,这一点没问题。战争会让朝廷使用一些‘民力’,大赦天下可以安抚民心,同时也可以宣威天下,就是告诉所有百姓,我们赢了!

    朱厚照没有多做犹豫,继续大手一挥,“准奏!”

    其声高亢激昂,一时间诸大臣也被感染。这便是大明的正德皇帝!

第503章 论功、起名

    古朴的城门既厚重又巍峨,新的一天到来,京师九门全部打开,持续了近三个月的戒严令被解除。

    百姓终于可以自由出入,这突然的解封使得全城一片欢乐。

    不夜城也重新开张,里边儿各种娱乐场所从白天到黑夜从不关门。

    赶上现在京师里的百姓又都有些银子。其中一些是领了赏银的有功之人,蒙古人虽然没有最终攻打京师,但朝廷已经把开拔银都发了下去。

    皇上有钱,碰上的还是关乎国运的战争,所以当时银子花起来很是舍得。

    就是和这些都没扯上关系的人,先前通州的粮食要运至京师,当时稍微多跑几趟,三五两银子也能到手。

    这年头可没有攒钱买房这种事项,有了钱,存一部分,另外的还是拿出来花。

    因而战后的京师商业恢复的异常之快,对于很多人来说只记得那紧张的氛围,倒也不觉得天跟塌了一样。

    酒楼里的评书先生已经说起了书,抑扬顿挫的,仿佛亲临战场。

    三两友人坐在其中,有的认真听,有的就当是听个故事。

    “……此次真要论起功劳,皇上当居首功。若非陛下暗中策划了这般大的谋略,也不会引得鞑靼小王子越陷越深,兵部尚书可居次席,危急时刻,领兵增援,一战功成,实乃国之干臣也。”

    “不对不对,此次与鞑靼作战,乃是最后时刻大明骑兵抵达,否则五万鞑靼之兵,怕也难以打赢!”

    ……

    大胜之后论功行赏,哪个功劳大,哪个功劳小,这便是最为敏感之事了。

    王炳算是运气很好,当时京师之中实在挑不出人来。

    朱厚照的态度是宁愿找威宁伯也不去找英国公、成国公这些人,威宁伯王烜至少还能带着他的妹妹王芷,虽说军中有个女人不太方便。

    但在关乎国运的大战上,些许的不方便或是些许的尴尬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后来也就让王炳占了这个便宜。

    那种局面,鞑靼小王子已经深陷其中,朝廷派出去的人,只要把几方捏合起来,不要刚愎自用,和众人一起商量着来,这事便成了八九成了。

    好在,王炳侍奉了朱厚照几年,当时那种情况,胜利有多重要不言而喻,他出一点篓子,朱厚照都能扒了他的皮,所以哪怕就是随性而为,他也不会选择那个时候。

    现在多好,仗打赢了,他还是领兵出去的,而且是本朝的兵部尚书。

    以如此功劳,就是朱厚照不愿意,内阁当中无论怎样也要给他一个位子。

    否则这个事就说不过去,叫人家去打仗时说得好听,回过头来领赏又抠抠搜搜,实在是小家子气。

    所以这一点,他是圣心已准之事。

    旁得不提,王炳在大事之上还是拎得清轻重,就这一点,以阁臣委任,又能有多大的问题?

    这样的话,内阁的三人也就齐了。

    杨一清原是负责复套之人,本身已经是阁老了,现在复套功成,他回到朝堂中枢更加理所当然。

    国人讲求论资排辈,虽然王鏊是帝师。但是杨一清在其之前入阁,那么内阁的首揆自然就是杨一清。

    杨一清、王鏊、王炳。

    三人内阁,两人是因为复套。

    朱厚照乐得见到这种局面,他就是要告诉大大小小的臣子,办好了皇帝的事,就是能升官。

    至于西北三边总督和兵部尚书……

    朱厚照觉得,北方威胁不再,三边总督的设置也失去了其意义,防备和攻略北方游牧民族的重任更多的转移到了河套地区。

    从军事角度来说,就是把防线前推。

    甘肃、宁夏、榆林还是各设总兵,正巧此番大战,也有许多立了功的将领需要安置。

    除了向北,大明还需要向西拓展其影响力。

    有了河套,在其覆盖范围内的左右两边即宁夏、榆林两镇就会变成次一级的防守区域,而甘肃则仍然重要,因为甘肃镇向西经河西走廊,就是关西七卫、而后是哈密。

    所以甘肃、河套,这是两个重点,一个向西,一个向北。

    “陛下?”刘瑾低头走了进来,轻声唤了一下。

    朱厚照正盘腿坐着,他面前放着地图,手中则摆弄着一些小旗子之类的玩意儿。

    “何事?”

    “张永回来了。”

    “那让他进来啊。”

    “是。”

    张永率领腾骧四卫,此番也立有小功。

    不过……他的面容却没有多少兴奋,还是显得有些紧。

    “奴婢张永,参见陛下。”

    朱厚照转了身子,但还是盘腿坐,“起来吧。这一趟你没受伤吧?”

    “奴婢贱体,何劳陛下挂念。”张永嘿嘿笑了一下很快又收了回去,“……有件事,外庭的大臣应也会和陛下禀报,不过奴婢还是觉得应从快、先向陛下禀明。”

    “什么事?”

    “就是鞑靼小王子的帐下,发现了一个汉人。”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他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问题。大概是因为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但是听张永那‘暧昧’的语气,他马上就想到是怎么一回事,立马沉声问:“是什么人?”

    “其人名为马益谦,乃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

    “哼!”朱厚照颇为不悦,把手中的一份奏疏也气得甩在地上,“真乃我汉人之耻。”

    乾清宫里,众人都不敢言语。

    这种事虽说是把人给抓到了,但怎样也是丢人的。

    “此人现在何处?”

    “战乱之中断了一条胳膊,但好在命保住了,现在在刑部大牢之中。”

    “按照大明律法处置!”

    哪怕他朱厚照是个现代人,但对于这种汉奸、叛徒也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去宽恕,“该是什么刑罚就是什么刑罚,还有他的九族,一并处置。”

    “奴婢还查到,这个马益谦与之前的江同祖一案有些关联,他们的私谊不错。”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样正好,把这桩案子办成铁案!朕的宽厚仁德,他们是一点儿光都沾不到!”

    发了一通脾气过后,朱厚照有温声说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思,把这件事先告诉朕。都说东西新的好,但人,朕还是喜欢老的。张永,你此次也是劳苦功高,可想要什么赏赐?”

    “回陛下,奴婢不想要什么。奴婢只要能守着陛下,伺候陛下,这对奴婢来说就是最大的赏。”

    “该赏还是要赏的,你且登上几天,到时候和其他人一起论功行赏!”

    “是。”

    朱厚照左想右想,始终有些心神不宁,他对于汉奸这种生物还真是无法理解。

    心中生出一股念头去见见此人,但仔细一想觉得很不合适,堂堂天子,跑到大牢里见那么一人实在跌份儿。

    “这个马益谦是哪里人?”

    “北直隶通州人。”

    “倒是近。就是没有几分北方人的硬气。这是我正德朝第一个汉奸,不能便宜了他。朕的意思,把他的事迹刻上一个碑,立在当地,使其受人人唾弃、世代辱骂。”

    当年太宗皇帝还想过一个很绝的法子,就是课其邻居重税!

    这么一来,这些邻居必然恨其入骨,基本上就是提起来就骂。

    不过这种法子……实在有些缺德,朱厚照想了想还是算了,夷九族是肯定的,但是边上的邻居是无辜之人。

    “陛下放心,这事交由奴婢来办。”

    “嗯。碑刻好之后,他不是没死么?抓上他背上自己的碑去游街。”

    张永心说,看来皇帝是恨透了这个人。这也难怪,自古以来,汉奸能有什么好下场?

    人都走后,朱厚照心中有些浮躁之气,东西也看不下去了,于是便吩咐道:“摆驾,去永寿宫。”

    “是。”

    皇宫里添了两位皇子。

    到处是喜气洋洋的。

    这其中有一件事颇为重要,就是取名字。

    明朝皇室中人如何取名字,已经叫朱元璋给定死了。也就是不少人都知道的用金木水火土作为偏旁部首。

    具体来说,洪武年间,朱元璋给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定了世系,也就是名字里的第二个字。

    例如,朱标一系就是“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具体有朱允炆、朱允熥、朱允熞等等,朱允炆还有两个儿子,名为朱文奎和朱文圭。

    朱棣一系,则为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

    朱厚照的‘厚’字就是这么来的。

    第三个字,就是五行,按照火、土、金、水、木的顺序来起的。

    例如朱厚照的爷爷名为朱见深,是水,他的父亲名为朱佑樘,就是木。到了他叫朱厚照,就是火字旁。照是简体中文的写法,古文中应为‘燳’,除此之外,下面的四个点儿本身也是火的意思,像煮、蒸、煎、焦……这都是用火。

    按照这个规矩,朱厚照的儿子应该用土字旁了。

    历史上的嘉靖皇帝朱厚熜,他的儿子隆庆皇帝朱载坖,就是土字旁。

    除了这些规矩,取名字还有其他的讲究,比如皇帝要到南郊、北郊、奉先殿、崇先殿祭告,还要派遣官员也到一些专门的地点祭告。

    文武百官要穿吉服……朝廷还要择日颁布诏书等等。

    这是宫廷里的规矩,照着做就行了,尽管确实很繁琐。

    此外,古代的官员、百姓要避讳,朝廷一般为了减少不便,就会故意用一些生僻字,还要翰林院备查钦赐过的宗室名字,进呈御览,以避重复。

    这个事情也很有必要,载字辈儿已经有人了。

    朱佑樘有那么多兄弟,那些兄弟的子孙就有载字辈儿,如果不查好有的时候会同名字的。

    因为一个偏旁部首就那么多字。

    所以这么一件本来挺好玩的事,在了解了这么多规矩之后,已经让朱厚照失去了兴趣。

    弄到最后可能就是,啊……这个字没用过,符合规矩,字义没有负面,就是他了。

    这几日,礼部和翰林院已经递了一些字上来了。

    朱厚照也带上这些去到永寿宫。

    “垨(同守音)……职守、职责的意思。他是朕的第一个孩子,将来是要当大哥的。朕希望他能够尽到这份职责,保护好自己的弟弟妹妹。”

    怀颜话很少,性娴静,但却不是柔弱之人,一听这个便很满意,“陛下用心了,臣妾很喜欢,身为长兄,自当如此。”

    “嗯。”朱厚照又翻出另外一页纸,这是给怀笑看的,“壦(同勋音),这是一种吹奏乐器。朕觉得也蛮好的,有一种君子之感。朕的儿子,怎能少得了君子风范?”

    “这个好,臣妾就要这个。”

    两个孩子此时由几个宫女在哄着,孩子嗜睡,眼下的天气不冷不热,只要吃饱了,基本就是在睡觉,所以也不烦人。

    朱厚照把两张纸交给她们,“若是满意,那么就各自给孩儿。对了,有一个事儿,朕倒是觉得好玩。”

    怀笑和怀颜端坐着,大概是因为生了孩子,所以眉宇之间都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少妇风情,好像……好像多情如水一般,让朱厚照大饱眼福。

    “是什么事,让陛下还说是好玩儿?”

    朱厚照摸了摸下巴,“怀颜是妹妹,但生的孩子却早,怀笑是姐姐,生得孩子则晚。虽说前后就差了一天,但妹妹的儿子是大哥,姐姐的儿子反而是弟弟?”

    两人相视一笑,

    “大一天也是大呀。”

    好吧,反正他们都是庶出,倒没什么关系。

    朱厚照上前,左右两边抱住两人,“还有一事,梅氏一家一下子生出两个皇子,这在哪个时候也都是天大之功。再有,本身你们的父亲也是朕倚重之人,只是以往他为商人,有些事做起来总是不那么名正言顺。现在有了你们两个,还有那两个小家伙。梅氏,朕也要有些封赏的。”

    生两个儿子,这是应有之义。即便不提这些,前边儿几个‘任性’的皇帝,往往会因为宠爱后妃而乱封起家人。现在朱厚照至少还是有根据的。

    梅可甲的能力很强,不把一些‘帽子’问题解决掉,始终是以商人的身份,实际上多少还是不方便。

    但是拿掉这个阻碍则不一样了,比如说……封伯。作为朝廷的勋贵,他就可以为朝廷做更多的事了。他的船队,也不不必只是商船,其他的力量难道不能有吗?

    当然了,他的实力做大以后,必定会影响朝中……比如将来的皇储之争,不过那都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眼下暂不必考虑。

    “陛下赐恩,臣妾不敢不受。不过梅氏受国恩重矣,陛下再行封赏,臣妾与妹妹就要受宠若惊了。”

    “你怎么说?”朱厚照点了点妹妹的下巴,

    怀颜眉眼含春,贴着他的胸膛,声音温柔清脆,“臣妾想不来这些,总归是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504章 国泰民安

    “住手!”

    “少将军……”原先肆意笑着的士兵略带不安的低下了头。

    马荣怒目而视,“若真有本事,就在战场之上杀敌!在这里逞什么能?”

    “少将军消消气,兄弟们和鞑子都有血仇,忍不住也是可以理解的。”

    马荣听了以后没再多说,也算是放了人离开。

    为了押送鞑靼小王子,明军特意做了一个木笼放在马车上,小王子双手和双脚都被绑在笼子上。

    马荣看不得士兵们辱人,他不觉得这是一支真正强大的军队应该做的事。

    “前面就是京师了,有什么事吗?”王炳带着周尚文和杨兴出现。

    马荣侧身行礼,“回大司马,末将已查看了,小王子没什么异常。”

    秋天总有些肃杀,吹到脸上的风分外干燥。王炳望了一眼笼子里的大汉,他闭着眼连呼吸都很轻,仿佛外面的一切都已和他没有关系。

    达延汗原本是要在河边自刎而死,被阻止了以后一度也有过想死之心,但这也是当时,而后慢慢平静以后,他有点想要见到大明的那个小皇帝,因为心里总是有些好奇,他不明白,只不过几年时间,为什么一个无将少兵的大明会忽然间冒出好几名骁勇善战的将军。

    至于边上的这些人,他完全没有兴趣。

    王炳则略微有些得意。

    大明立国至今,作为文官擒敌酋,又有几人?当年于少保是守卫了京师,护住了大明,他比于少保还要更进一步,他是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小王子的惨状就是他向上行走的背景,如此,他又怎能不得意?

    刚刚马荣做的事他都看在眼里,此时也轻飘飘的说:“他已不再是什么草原大汗了,而是我明军的俘虏,又何必为了他训斥下属?”

    这话说完,周尚文和杨兴都沉默。

    马荣略有惊诧,他想说什么,但是余光扫到了周尚文的表情,是在微微摇头。

    “大司马说的是,末将明白了。”

    王炳很满意这样。

    他走之后。

    杨兴像个木头一样愣了两秒,然后也悄无声息的消失。

    周尚文身后还有一严兴奎的壮年人,他翻了翻白眼道:“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这场仗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经常在一起的人,自然是要替马荣说话。

    严兴奎与马一槐已经共事好几年,虽然平时偶尔也有争吵,但相互之间都是救过命的交情。

    “管好自己的嘴。前头就是京师了,你当是大同?!”周尚文训斥了他一句,但也仅是训斥了一句。

    徐镇安在边上讲:“有这次的功劳,他所得封赏怕不会少。人生得意之时啊。”

    已经是兵部尚书了,再升就是入阁。

    只不过这形势总让人觉得不好。

    以往,不论是徐溥、刘健还是李东阳、谢迁,他们虽然各有个性,但相对来说都不是如此跋扈之人。

    王炳则不一样,他为人处事较为强势,多多少少带些咄咄逼人的感觉。

    “先前有过传言,说李、谢二人与其有过不不和,现在看来也不是空穴来凤。”

    “不要再说了。”

    周尚文是头儿,他得定调子,王炳毕竟还是兵部尚书,谁也不知道身边是不是有他的眼线。

    说得多了,再平白惹来祸事。

    正德二年九月初九日。

    大军凯旋而归!

    朱厚照率领文武百官出城迎接!

    明黄色的龙辇在人群之中异常显眼,边上皆是朝廷重臣,除此之外锦衣卫和神武卫分别负责仪仗、护卫。一个正在上升期的王朝所展现出的那种锐气能从这些人的脸上瞧见。

    朱厚照自己看到军容整齐的部队一点一点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心中也忍不住沸腾激昂。

    大明骑兵、上直亲卫、宣府边军、十二团营……这些都是他手中的力量。数万人排列下去有一种望不到尽头的恢弘之感。

    这就是天子!

    “臣,兵部尚书王炳奉命出征,仰赖祖宗庇佑,陛下洪福,又有将士用命,于良乡一战,破敌五万,生擒虏酋……”

    朱厚照今天很有耐心,一直听着他说完。

    似这种比较重大的场合,都是有礼仪规定的。

    但气氛到了那个程度,朱厚照将那些都抛诸脑后。

    他走下龙辇,亲自上前扶起了行跪礼的王炳。

    “爱卿平身。知道是大胜之时,朕兴奋的彻夜未眠,爱卿这一仗打得好,将士们这一仗打得都好!”

    “陛下过誉,此乃臣应尽之责。”

    王炳见皇帝竟然亲自搀扶他,心里头更加舒坦。

    一个小门小户的读书郎,能有这样的一幕,光宗耀祖、百世留名,这都不成问题了。

    韩文和闵珪看完了则心里嘀咕,这个王炳也有些不懂君臣之礼,怎么就坦然受之了。

    不过今日迎接大军凯旋,大胜还是主旋律,其他的往后再说。

    朱厚照也没有忽略后边儿的将军们,不过他就不一一去扶了,而是对着他们说:“不管是大同、宣府还是京师之兵,这一仗都打得很好,朕已经在捷报中都看了!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你们就是朕的飞将,此战之后,大明便真的可以叫胡人度不了阴山了!”

    “末将等愿为陛下效死!”

    “走走走,朕今日接你们入城!”

    这些话都不是原先固定好的,但皇帝这么干了,礼部尚书也不能冲出来说皇上你得重说,

    这之后,龙辇回宫。

    周尚文、马荣、石奉等人则跟随在后,骑马入城。

    这个时候的京师已经犹如沸腾之水,锦衣卫清了通往京师的路,但路两边则跪满了百姓。

    骑在马上的马胜颇为享受这种被人仰望的感觉。

    马夫人带着儿媳和两个儿子都在人群中,等到认出马荣、马胜的时候瞬间便欢喜异常。

    “卓儿、定儿快看。那是爹爹和二叔!”

    许多像他们一样的人,都在发出欢呼声。

    “这才叫与民同乐。”

    刘瑾则禀告,“陛下,梅怀古奏禀,想要今晚在不夜城摆宴,到时候想用陛下的名。”

    “算是有几分孝心,准了,朕就当他这个舅舅给载垨、载壦花的钱。”

    国有大胜,天下归心。

    不夜城这个晚上是张灯结彩,甚至还放起了烟花。这番景象引来了很多平时都不怎么来的人。

    “宫中也在大宴,除了大宴还要大封群臣。妹妹,你应也能猜到些?”

    不错,不常来的便是如王芷这样的。

    他们挑了一间酒楼的包厢,开窗正巧能看到绽放的烟花。但王芷其实没听到他二哥在说什么,她望着烟花其实出了神,因为她在想皇帝。

    “妹妹?”

    “啊?”

    “怎么出了神?”

    “没有,就是在想,国泰民安,才能如此热闹。”

第505章 大宴

    宫外大宴,宫里也大宴。

    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下令礼部官员制定朝贺传制等礼仪,这其中就包含大宴礼。

    但凡大宴,宫中尚宝司、锦衣卫、教坊司、仪礼司、光禄司等内外庭衙门都有职责。

    是的,有教坊司。

    教坊司要安排人根据宴会等级的不同准备不同的舞曲和大乐。

    在礼仪的过程中,奏一曲、喝一杯……等等都有流程规定。

    至于群臣,

    明朝的规矩,四品以上的官员座位安排在奉天殿内东、西两面,其他官员的酒樽食桌被安排在大殿之外、东西两侧的走廊内。

    皇帝当然还是设御座,居于正中。

    朱厚照平日里多少有些严肃,碰上大宴的时候,他便也不再摆那张脸,从一出现就哈哈笑了几次,以此也让身边人也放松些。

    甚至还饶有兴致的问起了今天菜品的种类与做法。

    刘瑾见皇帝关心,便找了尚食局的太监仔细来说,什么蒸猪蹄肚,两熟煎鲜鱼,炉煿肉……平日里他吃过没吃过的都问问,这些顶级的菜里边儿是有文化寓意的,仔细听听也觉得绝妙。

    臣子们见皇帝一边赏着舞曲,一边聊起了菜品,多多少少也能放得开些。

    一曲舞毕,光禄寺的人负责倒酒。

    朱厚照按着御座起身,他这么一站不要紧,下边儿文武百官也全都站起来了。

    按照规矩,文官以王鏊为首,居左,武官以成国公朱辅为首,居右。

    英国公称病不出,已经没有保国公了,魏国公在南京,京里的勋贵,成国公自然可以为首,而且他那个次子朱凤,此番也立有功劳,成国公一脉也终于有了点起色。

    “都坐下。”

    朱厚照从上面走了下来,他其实还小,也就才十七岁。年轻、朝气,精神饱满、面带红润,看着面容仍嫩但不失英断之气,这便是现在的正德皇帝。

    “谢陛下!”

    “这第一杯酒,诸位爱卿与朕一起敬我大明太祖太宗及历代君主,敬当初随太祖一起创业的开国功臣,敬百年以来我大明所涌现的忠臣良将,没有他们便没有大明、没有朕,也就不会有各位今日之荣华富贵!”

    “敬祖宗、敬忠臣!”

    朱厚照抿了一口酒,以往还不觉得,但忽然间这小小的酒杯实在不够劲儿。

    “换大碗来!”

    光禄寺的一名官员动作倒快,眼疾手快的立马给找了一个。而皇帝换,大臣也只得跟着换。

    “这第二杯酒,朕要敬诸位爱卿。”

    从左边看,文臣有王鏊、梁储、韩文、闵珪、王炳、顾佐、何鉴、张敷华、林瀚……

    从右边看,武官有成国公、威宁伯、驸马都尉、周尚文、杨兴、马荣……

    这里面,基本上都是经他的手才有如今的官职的,毕竟他当皇帝再加上监国已经好几年。就是耗时间,有些人也该走了。

    “亲贤臣、远小人,这是当初诸葛武侯留给刘禅的话,朕觉得治理国家此六字,最为精炼。当皇帝,如能做到这六个字,那怎样也差不到哪里去。而朕最为自得的不是什么大胜,而是用对了诸位爱卿,如今满朝上下都是贤臣,这杯酒,朕怎能不敬?”

    好些个大臣给皇帝说得飘飘然,甚至有感动到激动的。

    “陛下睿识英断、天资卓绝,臣等不敢言功,不敢言功!”

    ……

    这些都是客套话了。

    朱厚照继续,“这第三杯酒,咱们君臣得敬一敬天下的百姓,若没有他们,这一仗怎么打赢啊?是不是?!”

    “善!!”

    好些个人咕咚咕咚两大碗酒下肚。

    朱厚照喝酒不多,不过此时他还撑得住,因为还有事情要做。

    “圣旨来!”

    皇帝伸手,好些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关键刘瑾是端过来的,那边还不少呢。

    这是要大封群臣了。

    “兵部尚书王炳临危受命,克敌制胜,晋东阁大学士,封太子太保衔,入阁预机务!”

    大学士、阁臣……

    这和之前许多人想得一样。

    王炳非常端正的坐了起来,这么隆重的场合,宣布他的这个升赏,这种感觉直追当年中进士一样。

    “臣接旨,谢陛下隆恩!”

    “大同总兵周尚文,忠勇兼俱,屡立奇功,此次良乡之战,千里奔袭,一战而胜,累封平虏伯,食禄一千二百石!”

    平虏伯这个称号,是历史上的江彬的,那不是什么好人。

    周尚文多少有些意外,封爵是要很大的贡献才会有的,他自己觉得,如果他率领兵马攻敌老巢,再大获全胜还有可能。这次还真没想到。

    实际上,朱厚照用的不是‘封’,而是‘累封’,周尚文已经打过很多次胜仗了,以军功而封伯,完全没有问题。

    不过除了他以外,这一次的战事,似乎也难有谁再能封爵。宣府总兵杨兴只是寻常,总不至于出一次兵就要封上伯爵。

    其他一些人,给以相应的官职升赏也足够的。

    按照今日所宣,

    周尚文封平虏伯后,不再任大同总兵,而由在防卫大同中表现出色、也是周尚文的副将常大成担任。

    今年以后,大明的攻略方向一为甘肃向西至哈密,二为河套平原以向北。

    其他区域则正常守卫即可。

    现在国力也不支持进行这样四处出击,还有海上呢。

    榆林总兵由徐镇安接任,这一次的战事,他也表现抢眼。

    而那个人人关注的少年飞将马荣,朱厚照要重重的任用于他。大明骑兵和羽林卫也是不能分开的。

    周尚文和马荣当然就是重要的甘肃镇。

    周尚文以平虏伯兼陕西行都司都使,治所甘州,节制甘州、凉州等十二卫和四个千户所,马荣则升为大明骑兵的指挥使,两人一同进驻甘州。

    其他一些人官职较小,但也都有升赏。百户、千户等等,都是蛮大的官。

    有功之人的数量也不少,不过朱厚照不可能一个一个在这里念,只能是一些主要的,其余的由兵部下令即可。

    有了升官这一茬,这大宴的气氛更加好了。

    歌舞、美酒、美食……在如此多迷人之下,朱厚照没有忘记一个人。

    宴会结束之时,他命人将惦记的人带进了宫,而且还把今日宴会的一些菜品、美酒放置了满满一桌。

    这个人就是鞑靼的首领,达延汗巴图孟克。

    他手脚都被锁链绑着,其狼狈之程度仿佛一个乞丐,头发上还沾有几根短短的稻草。

    “这是朕今日大宴群臣所用的美酒美食,比天牢里的必定是好上不少。剩了一些,也赐予你。”

    达延汗听这个声音之觉得嫩,抬头一看,发现就是个面皮都显着嫩的娃娃。

    “你就是大明皇帝?”几天来,他第一次开口讲话。

    “正是。”

    哗啦啦!

    达延汗忽然挣脱了一下手臂,

    神武卫指挥使许冠一顿紧张,连忙挡在皇帝身前。

    朱厚照则拨开了他,皱眉弯嘴一笑,“瓦剌虽然与你们不太一样,但也是蒙古人。当年蒙古人抓走我先祖英宗皇帝的时候,就注定有今天这么一天!”

    这一战也有一种雪耻的意味。所谓靖康耻、犹未雪,大明的土木之耻,在他的手里洗刷了,这才是可以记载于史书、并向祖宗祭告的大功。

第506章 正德四年

    正德四年,也就是西元1509年,皇帝朱厚照已经十九岁,按照古人的算法,说他是二十也是可以的。

    距离上一次的良乡之战已经过去了一年半的时间。

    除了京师这一路的战事,西北榆林、宁夏的战事在杨一清和王守仁的指挥下也顺利获胜,不过没有抓到火筛,火筛带着千余残兵逃回草原,时刻还要防备着明军会不会再来一次‘剿套’。

    京师方面。

    杨一清在西北战事结束以后,卸下三边总督的担子,回到了内阁的值房里协助皇帝处理朝政。

    按照皇帝在正德三年大朝会之后的梳理,内阁之中也普及了‘职责分工’这个新概念。

    杨一清比王鏊、王炳都更早入内阁,自然可称首揆。既然是首揆,担子都会重一点。皇帝要求他主要联系吏部、兵部、礼部和通政使司。

    王鏊则负责联系户部、少府、工部事务,王炳负责联系刑部、大理寺、都察院。

    同时他们两人都有协助杨一清的职责。

    所谓联系,这个词很妙。

    它只在‘重大事务’的时候才会体现出来。

    比如说马政,战马是这个时候的‘战略物资’,自然属于重大事务。

    马政归属太仆寺管辖,太仆寺隶属兵部。朱厚照在处理马政相关事务的时候,就会要求内阁首揆、兵部堂官、太仆寺卿都要参加。

    这样就能形成一种‘重大事务’都有内阁阁老牵头处理的局面。阁老是百官之首,能调动的人员、资源都无可比拟,手中所负责的‘重大事务’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国家战略,任谁也轻易不敢违逆。

    除此之外,因为马政涉及到银子、修缮一些建筑,那么就需要户部、工部一并参加。

    而对于特别特别重大的天字号事务,例如河套军管区,那么就是内阁、六部全部参加。

    因为王鏊、王炳本身也有协助首揆的职责,碰上事情的时候按要求都要全力配合。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会有推诿、不配合、不是自己的事情拼命的往外推这种现象,这就属于政治体制在运行过程中的摩擦与磨合,不闹大没事,闹大了之后自然会有皇帝来解决。

    对于朱厚照来说,这种模式的优势在于能够定点到人:是什么事情,就有一个主要负责人,出了问题,能知道找谁。

    所谓人人都管,就是人人都不管,上百号臣子在奉天殿七嘴八舌说一通,结果没人真的去干,或者干出问题来了没人负责,那就很不好。

    这种责任体系的重塑,对于行政效率的提高有着重要的推动作用。当然,不要指望这样就能去除原本官僚体系中存在着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贪腐现象等等弊病。

    但是至少有一个优点,就是在面临重大事务的时候,可以让皇帝的意志有效的贯彻,因为它在层层推导,推不下去的情况当然会有,但没关系,过一段时间皇帝会问的。

    一旦实际的效果不理想,就会促使链条上的官员出现‘不得不欺上瞒下’的冒险行为,从而迅速推高他的政治安全成本。

    简单的说就是:胆子大你就骗。

    这样会比‘政令不出紫禁城’的情况要好很多,也比让一众官员闲着没事儿干要好很多。

    朱厚照是更习惯于这样,他现在的早朝已经变成三日一次,而更多的政务处理形式变成了以他宣召责任官员为主。

    这样一来,正常的政务有文官体系处置,而皇帝会抓住重大事项,整个国家自然就有人在管理了。

    一年半以来,除了内阁的变化。

    京中各部大臣也有调动。

    王炳入阁以后,不再担任兵部尚书,皇帝调原陕西巡抚齐承遂入京接替。这是复套成功之后,对各有功官员进行封赏的又一例证。

    齐承隧原先属于杨一清集团,西北几年两次大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能得杨一清认可,便说明此人并非酒囊饭袋。

    朝中清流官员其实不少,但朱厚照不愿意让这种人染指兵部。

    到时候他不喜欢周尚文、杨尚义这些偏向于进攻的大将,对他们一顿打压,再胡乱调动一通,还要皇帝自己出来收拾残局,倒不如还是任用原本军功体系中的人,他们相互熟悉,对于边关大将来说,也便于和京师保持稳定、平和的关系。

    另外,三个多月前,刑部尚书闵珪致仕,他是宣德五年(1430年)生人,七十九、八十的年纪实在是很大了,所以三次递上辞呈,朱厚照便准允他归乡养老,只不过当时还是冬天,所以便想着今年春天返乡。

    闵珪是浙江湖州府人,只要天气稍好,就可以乘船一路南下。

    其实除了天气原因,还有一点促使他没有着急回。

    便是历经两年的修建,京师之中的藏书园正式落成了。

    藏书园坐落在京师南城,整体上由假山、人工湖、书楼而组成,并以缠绕其中的长廊、亭台、书阁做点缀,各种花草、绿树当然也是不缺,可以这就是一个书生的‘皇家别院’。

    为了保证一定安全性,藏书园建有墙院,只开了一个南门,大门上方藏书园三字,由朱厚照亲笔赐匾。

    左侧石墙上刻有立建此园的目的,也是引用的一个名句。

    书,犹药也。善读可以医愚。

    右侧石墙同样是一段文字,主要是记录当时皇帝如何决策修建藏书园,这其中就出现了负责此事的官员的姓名,少府张池。

    三月春暖花开。

    藏书园内外都站满了神武卫和锦衣卫的人。

    如今皇帝再出宫,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藏书园这个项目花了朝廷上百万两银子,无论怎样也要来看看的。

    园子的整个结构是一个椭圆形,中间是有山有水有竹林,左右两侧分出去,左边为儒学、右边为杂学。

    石板路一路下去,像儒学会出现圣人园,里边儿会按照孔子、孟子、朱子等人名,放置他们的传世之作。

    圣人园再下去则按朝代区分,这样就会有汉赋、唐诗、宋词的区别,那个时代的一些文学大家以及史学类书籍都有收集。

    杂学类的园子修建的更为简单,它是以专业区分,比如医学、军事学、农学、格物学、兵器、地理、算学等等。

    这些独立的院楼风格各异,但统一的是正门都放置一个大缸,里面是装满水的,这样一旦遭遇火情,则立马取水灭火,将损失降到最低。

    藏书园里除了书本,还有必要的一些商铺,这是有藏书园本身开设的,比如简单的餐食店、文房四宝店以及纸伞店等等。

    看书不要钱,但这里的东西都是要钱的,并且不向私人开放这个生意,反正多少收回一些钱,想着是把管理维护人员的工钱给挣回来。

    看书虽然不要钱,但是为了进行必要的管理,对于进入的人员是有要求的,便是进来的人要进行登记,写明去哪一个园,这样会发给凭证,凭借这个证入园。阅读结束出来的时候,也要表明是离开,还是去其他园子,这同样会有凭证。

    这样可以留下痕迹,如果园子里的书遭到偷窃、破坏,就可以精准定位有哪些人进入过园子。

    防小人不防君子,做事情要细致到这个程度才有成功的可能。

    当然,朱厚照进来这里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的。

    他进来主要是查看三点,一个是桌子、板凳这些阅读书籍所需要的东西是不是足够,其二是书籍的汇总和分类情况,第三是整体的安全性,比如说靠近围墙的地方不要有高大的树木,这是基本常识了。

    跟随皇帝前来的内阁首揆杨一清、礼部尚书林瀚、少府令顾佐。

    这都是和藏书园有直接关系的部门,似这类不那么重大的事情,王鏊和王炳就不必作陪,他们也要向皇帝一样去和自己的属下商议处理手中的政务。

    让所有人都时时跟着皇帝,那也没有必要。

    朱厚照先去了圣人园,这是该有的规定动作,在这里他又提了一幅字,算是赠给每一个来读书的人:

    学得文武艺、货物帝王家。

    “陛下的书法又精进了。”杨阁老说的是实在话。

    朱厚照平时还是会练的。

    不过那也只是陶冶情操的时候简单练练,“简单写写罢了,朕又不要当宋徽宗,字写得好不好看不是关键。”

    “陛下,臣将这幅字挂在圣人园中吧?如此,也是对来此读书之人的一番激励。”少府官员张池提议道。

    “这个没事,你看着办吧。张池,”

    “臣在。”

    “今日杨阁老、礼尚还是少府令都来了,藏书园之重要不下于十万兵马,但若想其重过十万兵马,却至少要十年之功。园子建成后,你便为园正,平时要负责管理。管理主要是三个方面,一是保证正常的人员进出秩序,这里是读书的地方,不能乱哄哄,二是善待在藏书园中谋生的人,招工的时候是什么俸禄,不要拖欠、克扣;三是做好维护与清洁,书本常翻是会坏的,要么修缮、要么更换,这一点不能停,藏书园的环境也要清新、干净,还要防火、防潮、防虫。总之一句话,不要让一个藏书园变成景观建筑。每过一段时间朕会来的,若发现有问题,朕要找你。”

    张池拱手:“陛下放心,藏书园蕴含臣之心血,如同臣的孩子一般,臣必定倾尽全力照顾好他。”

    “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要负责。”朱厚照伸着手指点点他,又转身看着自己带过来的大臣,“他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藏书园若是被谁破坏,那么找破坏的人,但首先要治他一个监管不力之罪。”

    杨一清等人没什么话好说。

    皇帝现在就是这个风格,简单的很,也粗暴的很,盯上一个事,就找一个人,干好了升官,干不好治罪。所以他们包括张池都没什么意外。

    “陛下,要不要再到外边儿,长廊之中也有石桌石凳,风景宜人,一样可供读书。”

    “好,瞧瞧去。”

    ……

    皇帝外出,紫禁城里里外外找不着人,倒是叫后宫着急。

    夏皇后拍着淑妃的手:“已经托人去找了,这是喜事,陛下听了肯定高兴。”

    淑妃是沈氏,当初因为长得像秋云而被选入宫中,眼看也要两年了,肚子也终于见了动静。

第507章 红薯入京(一)

    正德四年,皇帝的两个皇子都已经会走路了,朱厚照很担心什么夭折之类的事情,所以谈大夫那里,他是没少麻烦。

    自那之后,后宫妃嫔再没有谁诞育下一儿半女。

    主要是夏皇后和淑妃这一批进宫的人,年纪都十分小,即便到眼下,也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正德二年,怀笑、怀颜生孩子惊了他一身冷汗,所以他再不想她们在特别小的岁数便生产。

    反正她们不知道排卵期这种概念,朱厚照知道,而且会有意的避开,反正一段时间不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也更加没有因为子嗣之事而对夏皇后轻视一分。

    现在孩子还小,宫里的氛围也还不错。

    当然,梅府是因为两个皇子一下子贵了起来,富、贵是两个概念,先前梅府只是富,眼下才是贵。

    正德二年十月,梅可甲摇身一变,受封为平海伯。

    之后,正德三年大朝会中,朝廷对部分朝廷的机构进行了调整。主要是少府令脱离户部,独立成‘第七部’。

    军器局也不再隶属工部,而是一拆为二,分为北方军器局和南方军器局。北方军器局在京师,南方军器局在应天。

    原先的工匠进行保留,并且分流一部分到应天。

    但这种保留,也只是军器局这个名字,实际上内部已经完全变样,现在已经类比船厂进行了改制。

    这一点朱厚照是脑子清醒的,他放两个局长,这是朝廷整儿八经的官员,下面就是工厂、工匠的事情。

    按照相互竞争原则,朝廷会向南北军器局下达制造火器的任务。之后就是看谁家的本事大。

    北方军器局的局长由原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公孙备担任。在应天的南方军器局,则由平海伯代管。

    这两道政令出去将将一年,朱厚照还没来得及分别去看看,主要下江南这件事还没影儿。

    但仅从下面来的奏报来看,平海伯已经在引进夷人火炮,并且要装在船上,可惜时日尚短,具体威力如何还不知晓。

    梅可甲商人出身,对于再多经营一家似公司一般的南方军器局,应当问题不大。

    人的欲望不断增长,他现在想的就是把平海伯的匾额拿下来,换成平海侯。

    梅可甲的独子,梅怀古,也如天上掉馅儿饼一般,从一个商人之子变成了皇帝的小舅子、平海伯府的世子。

    但是他这个平海伯的世子,却拿府里一个父亲带回来的人……没办法。

    这日午后,

    有三名皮肤黝黑,带着草帽的怪异男子到平海伯府叩门。

    看门的看他们服装奇怪,而且一个个邋里邋遢的便不想让他们进。

    但没想到面前的男子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兄台,贵府可有一名名为孟樱的女子?”

    此人不姓梅,也不是平海伯养得小妾,一开始以为是朋友,但后来平海伯去了杭州,这个女子还始终住在府里。

    府中上下都知道这个身份奇怪的人。

    管家也没想到外边儿有人会知道。

    “你是何人?”

    “在下是她的父亲。劳烦通报。兄台也不必纠结,请她出来一看便知,我们就在此等候。”

    啪!

    “等着!”

    管家把大门关上,就撂下了这么一句话,而后慌忙的跑去和梅怀古禀报。

    ……

    ……

    “是喜脉?”

    “回陛下。确为喜脉。”谈大夫讲得干脆。

    朱厚照抬头看了一眼淑妃,见她略有害羞、但还是抿着嘴唇微笑。

    “劳烦谈大夫开些安胎养胎的方子。”

    “是。”

    谈大夫去执笔,

    朱厚照则去扶着淑妃半躺下,说:“十月怀胎,为了孩子要辛苦一段时间了。以后吃的、用的都要遵照谈大夫的嘱咐,实在不行也可以常去永寿宫。”

    “是,臣妾多谢陛下关心。”

    “这是大事,可有禀报母后?”

    夏皇后在边上讲:“已着人去了,母后听了尤为开心。”

    “嗯。”

    皇家嘛,怀孕、养胎、带娃都不必担心,朱厚照只要安抚淑妃的情绪就足够了。

    所以今儿个晚上,他还是过来了,留宿。

    淑妃也是告罪,

    “臣妾怀有身孕,便不能侍奉陛下了。”

    “不碍事,朕本来也知道前三个月要节制。”

    “三个月后……”淑妃抬起头,露出洁白光滑的香肩,“臣妾也不敢。再说了,皇后姐姐也急了。还贤妃、顺妃,肚子一日不见动静,便一日无法安心。”

    “喔……”

    这样想,夏皇后心理压力应当不小。

    “陛下愿意来陪臣妾,臣妾很感动。不过像今儿个晚上,几位姐姐肯定吃了酸呢。”

    “朕知道了。”朱厚照抚摸着她的背,“你们能这样相互着想,朕很欣慰。至于生孩子这事,或早或晚嘛。朕也不是那种盯着肚子是否有动静的男人。”

    他觉得淑妃生产情况可能会好一些,因为臀…比较丰满。

    这在古时候的女性身材里不多见得。

    而且腰肢也比较纤细,所以说她最先怀孕。关了灯其他的都一样,身材还是会不一样,有时候把持不住也是难免。

    当然,这是他自己瞎想的,大概就是体质原因。

    次日。

    朝事过后,朱厚照便带上几盒点心去了坤宁宫。

    他没有让人生出动静,偷摸到了宫里,就见到侧颜靓丽的夏皇后对着铜镜苦闷的梳着头,而且明显发呆发到出了神,就连边上的侍女看到朱厚照惊了一下,她都没发现。

    “嘘。”

    朱厚照食指放在嘴上,同时手向外伸了伸。宫女心领神会,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哎。”

    夏皇后自顾自的还叹息一声。

    “悦儿,你派人到乾清宫去瞧瞧,还有几名官员在侍从室等候?”

    “雅儿找朕有什么事?”

    “啊!”夏皇后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个大跳,她连忙起身,慌乱之间就要行礼,

    “臣妾……臣妾还没有恭迎……”

    “好了。起来吧。”

    朱厚照拉起她的手,又把这么个柔软的身子往自己怀里拽,“夫妻之间,便不要在意得那么多了。”

    “陛下……”

    “不必害羞,人都出去了。”

    “可现在还是白日呢。”

    “不白日,朕会早日让皇后也有喜。”

    大概是心思被说透,夏皇后有些脸红,他们之间的相处现在已经好多了,不似之前那样官方,“臣妾……只是觉得,载垨和载壦都好可爱。”

    “生孩子不怕?”

    “有陛下,臣妾便什么也不怕。”

    宫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来劲,像贤妃,知道当初那两位贵人是喝了酒之后有了身子,于是便每次在皇帝去的时候都准备好酒。

    一次两次的朱厚照不知道,但次数多了,就会发现这是刻意而为之。

    ……

    ……

    此时的乾清宫,梅怀古带着人递了条子进来,却没找见皇帝。

    “今日不凑巧啊,时日尚早,陛下竟不在了。”

    侍从室里,靳贵出来说:“若是重要的事,还是再等等。至于陛下……原本也是喜事,世子也会知道的。”

    “什么事?”梅怀古还真不知道。

    “妃嫔有喜。否则陛下怎会不在?”

    “那陛下还会来么?”

    “确是要紧之事?”

    “嗯!”梅怀古心想反正不是我的妹妹,点头点得很坚决。

    靳贵一想,这倒事难办了。打扰皇帝和耽搁事情都不太好,左右权衡之后还是觉得要禀报,但后宫他去不了,只能拜托内官去找刘公公,然后让刘公公去和陛下说。

    “世子稍待。”

    梅怀古点头,然后把孟樱和她的父亲引到屋里来,“跟上我,不要乱看、乱走。”

第508章 红薯入京(二)

    “你说是谁?”

    “回陛下,是平海伯世子。”刘瑾提着小心讲了。

    “平海伯世子?他这个时候来见朕能有什么事?”朱厚照一时也想不到。

    夏皇后见此情状,心里头对这个梅怀古也没啥好印象。

    她与宁妃、昭妃两人的关系倒还好,本身皇帝也并没有因此而忽略她皇后的地位。

    她始终是皇后,她以后的孩子还是嫡子,到目前为止,更加没有人敢掀起所谓‘立太子’的风浪。

    但皇帝两自皆出梅氏,现如今风头正盛也不可避免,其势头甚至要盖过皇后的娘家夏氏,这便不太好了。

    当然,人家以正事的名义,她也不敢在这个上面惹皇帝不快。

    “陛下,平海伯世子如此紧急,想必不是小事。国事为重,陛下还是去看看吧。至于臣妾,不碍事的。”

    “那朕去去就来。你传膳吧,等结束了,朕到坤宁宫来。”

    “臣妾遵旨。”

    朱厚照对于后宫、这些女人的关爱当然是有的,但他也有一些基本的底线,且这些底线已经明明确确的告诉了她们,就是不能够影响前朝的事——不参与、不关心、不添乱。

    总得来说,他还处于青春盛年,目前还没有明显的问题。

    “怀古啊,你这事办得有问题,朕是从坤宁宫来,若不能说出个一二三,到时候朕不计较,皇后也要找你的麻烦。”

    皇帝边走边说。

    “嘿嘿,陛下说的微臣都明白,”梅怀古很有一股子拍马屁的嘴脸,他从小就是很有眼力见,“只不过,此事涉及到微臣府上的那个奇怪的客人,我爹交代此事关乎陛下,有此一节便怎么也不敢耽搁……”

    “你府上?”

    朱厚照刚刚走得快,还没注意到他带的人,此时转身发现有一男一女落在他身后,那个女人他还有些眼熟,只不过印象不是特别深。对于皇帝来说,所见的陌生人不少,需要记住的名字也太多,像这种就容易想不起来。

    “民女孟樱(草民孟求中),拜见陛下。”

    “他们这是……”

    “陛下可还记得红薯?”梅怀古提醒了一句。

    朱厚照有一个动作的停顿,呼吸也不由加快了几分,神情中毫不掩饰激动,手指指着说:“对对对,朕想起来了,那个手帕上有红薯图案的姑娘。怀古,你刚刚的意思,她一直在你的府上?朕还以为她离开京师了呢。”

    孟樱抿着嘴唇,什么话也不敢说。

    当初,她是要离开京师的。但是梅可甲不让她离开。

    只有她在京师,她的父亲才会带着红薯到京师里来。

    因为她爹当时被关在大牢里,放出来的条件就是带回红薯,如果女儿也走了,父亲也放走了,皇帝去找谁去?

    这个道理浅显易懂。

    但当时皇帝并没有明说。

    现在么,又矢口否认。

    孟樱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在京师几年了,正德皇帝掌朝堂、开海禁、强兵马,驱鞑靼。一战洗刷土木堡之耻,他的心机、手段和威望,就是在府里随便听听也听得到。

    而她以及她的父亲,想要反抗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认,并且祈祷着把这件事办好了,便可以解除这种‘暗软禁’。

    梅怀古也不会去管她的心思,而是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因为此事重要,我爹便交代,好生伺候她,所以孟姑娘一直都没离开。”

    这些都是细枝末节。

    重点不在这里,皇帝也不想听。

    “那么,红薯呢?”

    问出这话,朱厚照的视线也落在了梅怀古所带的袋子之上。

    “微臣这就拿出来,听孟父说南边的人都叫他番薯,孟父,你快与陛下禀报。”

    说话间,朱厚照已经自己走下去拿在手里看了起来。

    红色的、椭圆状……的确是红薯。

    “好啊!好啊!你们几个可算是立了一大功!”

    一听皇帝说这话,三人都有些面带喜色,能让皇帝高兴,少不得一番赏赐。

    其实所谓的种红薯,拿这个就可以种了。

    他小时候是在农村长大的,还去邻居家的田里偷挖过。

    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是怎么种植的。当时他在农村,父母和爷爷奶奶辈会把这个东西先收在地窖里过冬,以免红薯被冻坏,到了来年开春,大约也就是这个时候,气温在十几度,就种到地里进行培育,然后它会长出绿色的红薯苗。

    等红薯苗长到30到50厘米,就剪下来,插到已经开垦好的地里,再之后等到九月份、十月份就可以收获了。

    当然,红薯的种类繁多,我们国家又幅员辽阔,所以有的在春季种植、有的在夏季种植。

    这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红薯的优势是非常明显的,最为显著的就是耐旱、耐贫瘠、产量高,不挑地形,即便在山上也能种植。

    从正常年景来看,一亩地种红薯能产2500到3000公斤,也就是徐光启所记录的‘一亩收数十石’(明朝一石是150斤)。其产量是一亩稻田的十几倍。

    但,这个事呢要分两面看。

    第一,指望红薯一到,就养活全国人民,那是开玩笑。

    因为红薯的热量很低,不管你吃什么东西,人体总归是需要热量的,红薯的热量只有大米等谷物的三分之一,土豆和玉米基本也是和红薯一个水平,说得直白些,红薯吃得再多,80%是水,那有什么用?

    所以不谈热量,只谈产量,这是耍流氓。

    另外红薯没有油,吃多了肚子容易胀气,也就会导致一种情况,额,就是拉不出来……

    所以即便红薯后来成为一种‘美食’,但始终不能成为主粮。

    因而想象中依靠这个推平全世界,更加不可能。其实在真实历史中,红薯在隆庆、万历年间已经传入中国,到了万历后期以及天启年间,官方都有记载陕西、河南、南直、山东、广东、广西、福建、云南各布政使司已经普遍种植红薯。

    但是,它并没有能拯救流民遍地的大明朝。

    从这个维度来说,人祸永远是最大的问题,生产力很高的工业国家一样有饥民。

    不过话又说回来,

    在温饱仍然是个大问题的时候说红薯口感不好、吃多了泛酸一样是耍流氓。是完全不能理解灾民所说的一种矫情话。

    对于沦落到啃树皮的人,能吃上这个就是升入天堂。

    对于活在温饱线上的百姓来说,大米、小麦之外如再种植一点红薯,可以解决青黄不接的问题,甚至可以节省一点主粮进行储备或是售卖。

    对于整个国家来说,多出一种可以吃得食物,那总归是好事情。

    继而就可以大大缓解如今尖锐的社会矛盾,老百姓稳住了,他推动各种各样的改革措施、即便激进些也不会造成地动山摇的后果。

    能够养活更多的人、能够增加社会的弹性,这是它的意义。而不是觉得它不能一直吃或者不能依靠它吊打全世界就认为它根本没有价值,这属于二极管思维。

    所以在朱厚照的眼中,红薯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战略作物。

    而此时,他正捧着,这个他前世吃都不想吃的东西,现在要小心对待。

    “陛下,不必……不必如此。”孟樱开了口,不够不确定自己讲得这话是不是得体,话到最后显得底气不足。

    “为何?”

    “因家父已经在老家培育种植,红薯是剪茎作种,所以……”

    “喔?”朱厚照懂她意思了,“这么说,朕就是吃了它也没关心。孟父,是这样么?”

    “回……回陛下是的,草民知道此事极为重要,若不先进行培育种植,也没有胆量来打扰陛下。”

    “倒是聪明。”朱厚照忍不住赞了一句,有这个脑子才能办成事,“不过朕就不吃了吧,眼下季节合适,你带的这些还是都拿去培育。”

    “是。”

    “你说说,怎么带回来的,海外又是什么情况?”

    孟求中初次见到皇上,多少有些紧张,“草民回……回陛下的话,这些番薯是从草民从满剌加国偷偷运回,当地有弗朗机人,这些也最早是他们带到满剌加国。”

    “满剌加国?”

    朱厚照的地理知识开始遭遇考验。

    “是我大明属国吗?”

    “回陛下。不是的,满刺加国属于暹罗王国,这些都是海外小国,与我天朝难以比拟。当地人也曾听闻我天朝天子,他们心生向往,只是远隔重洋,若不是为了求生的商人,一般人没有胆子面对海上风浪。”

    朱厚照忍不住笑,

    这话后半段就属于是胡说八道了。

    不过现在的政治正确如此,他也不想花力气去纠正这个东西。

    实际上,满刺加国就是后来的马来西亚、新加坡那个地方,葡萄牙人最先到达这里,然后就发生战争,也导致了该国的衰亡。

    时间点,就在大明正德年间。

    换句话说,欧洲人的炮火已经抵在亚洲人的脑袋上了。

    包括吕宋岛,也就是菲律宾,也是在本世纪被西班牙人侵略。

    现在的大明朝经朱厚照影响,已经有了一个开海行商的利益团体,终有一天,来自大明的商人和来自欧洲的商人会撞上,按照这帮强盗的逻辑,你赚钱的生意,他们一定会动手抢和打。

    或许那一天会比想象中的来得更早也说不定。

    这些摆在一边,

    眼前这个红薯还是让朱厚照分外激动。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三个字:要推广!

    他很自然的笑纳了这个东西,让刘瑾端到一边。

    然后对孟家父女说:“这样的作物往后必定活人无数,孟求中,你所立之功,比你想象的要大。朕也向来赏罚分明,说吧,可有需要?”

    “这个……草民不敢。”

    “陛下富有四海。”梅怀古提点他一下,“你尽管开口就好。”

    孟求中抬起头,有些茫然,略带耿直的说:“陛下,草民想要百两纹银。”

    朱厚照和梅怀古一时愕然。

    “缺银子?”

    “是,草民的女儿还没出嫁,嫁妆还没着落呢。”

    孟樱一听是这么回事,立马闹了个大红脸,“爹!你怎么能和陛下说这些?”

    “哈哈哈。”朱厚照却觉得颇为有趣,当皇帝久了,这么朴实的人的确少见,“孟求中,这个条件朕答应你,朕还可以给你更多。只有一样事,你要帮朕一个忙。”

    “不敢,请陛下吩咐。”

    “红薯这个作物,只有你种过,朕找一块地,你留下来把它伺候好。至于你在福建老家种植的那个,朕会下一道旨意,写明方法,令当地知县去伺候。你意下如何?”

    孟求中一时犹豫,他本来想回老家的。

    梅怀古则在边上敲打,“孟父,这是陛下给的机缘,还不快谢恩?!”

    老农也没那么多的主意的,而且他不敢拒绝,便叩头说:“草民愿意听陛下的话。”

    “好。刘瑾,你去取五百两银子过来,赏给孟求中。怀古,这两人我交给你,你安顿好,若是愿意住你府上就住,若是不愿意的话,就让人家自己成个家,在外边儿住。等朕选好一块地,到时候你领着他过去。”

    “是!”

    “好,下去吧。”

    朱厚照没有和他们讲太多种植、推广之类的事、以及以后会有什么重要的意义。

    人家就是一个想要纹银百两的农民,不关心那些。

    这是他和朝臣应该关心的事情。

    看着木盘子里几颗红薯,他忍不住上手摸了摸,虽然说红薯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它毕竟能吃、能养活更多的人,这对于他的帝王之志是有着极大的支撑作用的。

    后世之人曾经探究过气候和王朝更迭的关系,结果发现在汉唐之时,中原王朝都相对温暖。

    而且我们也都知道,乱世争霸中,根据地小而贫瘠的一方总是不能够获胜,这就是‘力量’的作用。统治者当然是需要各种优秀的品质,但手握多少‘力量’才是更加关键的因素。在冷兵器时代,这个‘力量’可以相对通俗的表示为:

    你有多少地、能产多少粮食、可以养活多少人口。

    不管从哪个方面想,红薯也属于是重大事项了,需要一个专门的得力之人。

    朱厚照慢慢摸着,眼神之中则有认真以及略微压抑的激动与兴奋。

    “刘瑾,”

    皇帝的声音不似一般时候,此时显得有些厚重。

    “奴婢在。”

    “明日一早,传旨内阁、六部九卿入宫。除非离京,否则无故不得缺席。”

    “是!”

    却说得了五百两银子的孟求中很是开心,

    既然有了银子,他也不希望住到人家家里去,平海伯府的牌子实在吓人,进去之后一会儿这个规矩、那个规矩,他这个人自在惯了,搞得不好万一闯了祸那才是麻烦事。

    梅怀古也按照旨意随他去了,便在外边儿给他找了个干净小院儿,不用打扫,直接就可以住进去。

    等到外人走了,孟樱才开始和她的父亲撒娇。

    “爹爹也真是的,干嘛在皇宫里说什么嫁妆,到时候满京城都知道女儿嫁不出去了。”

    “我不懂的嘛。天子那么威严,又不敢撒谎。”

    “那爹真要留下来伺候那什么番薯嘛?”

    “本来想走的。现在看来也走不了了。”孟求中走到门口,蜷缩起身子往地上一坐,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把怀里抱着的小木盒打开了,随后眼睛就开始放亮光。

    “皇上还真是大方,我只要一百两,他给咱五百两!哎呀,这下咱不受那个穷罪了,等回去以后,爹给你找个好婆家,嫁妆管够。”

    “女儿还不想嫁人。”

    孟樱说起来也是有几分姿色,刚入京的时候风餐露宿的当时有些憔悴,这两年养在深闺,脸上是红润透亮,皮肤是白白嫩嫩的。

    要说不好的地方,就是瘦瘦小小的,苗条是苗条了,但女孩子讲究的是屁股大好生养,弄成个白瘦幼,媒婆要说不好了。

    “说的胡话,不嫁人?不嫁人当个老姑娘啊!”

    “那也不能刚见面就要女儿嫁人,两年多没见爹了,女儿陪陪你。”

    “嗯。”这话听着还算受用,想了想,孟求中又问:“那个什么世子,没有欺负你吧?”

    “啧。爹你又乱嚼舌头。”

    “看他不像好人。”

    “这个世子才奸猾呢,他知道女儿和这个番薯有关,番薯又是皇帝在意之事,所以他注意的很。这两年女儿也算是吃好喝好睡好。”

    ……

    翌日。

    乾清宫。

    皇帝到的时候,殿里面已经站满了人。

    臣子们也经验丰富,有时候凭着感觉能大致知道今儿这事多大,像这一次,事情肯定不小,一个个都齐整得出现了。

    “臣等参见陛下。”

    “平身。都赐座吧。”朱厚照搓着手走了出来,他也不到上面去坐了,还是直奔主题。

    一招手,一个太监端着木盘子走了出来。

    “诸位爱卿,今儿宣召各位前来是有个喜事分享。你们先看看这东西。”他指了指,然后侧过身让他们都瞧得仔细,“可有认得的?”

    正德年间,红薯还没进入中原。

    朱厚照是人为的派人找了几年才找到。

    几个大臣都摇了摇头。

    “陛下,此为何物?”王鏊拱手,慢声细语的问道。

    “这个东西名为红薯,也可叫番薯。”朱厚照做手势,让太监往前,“诸位爱卿可以拿在手里感受一番。是朕从海外让人带回来的。摸上去有些坚硬、清凉,当然也有些粗糙。”

    “有何功效?”

    “可以吃。”

    杨一清首先拿起来,他凑在鼻子上闻了闻,“无味。”

    “口感是甘甜的。”

    “陛下……?”

    “额,杨阁老,这个不要吃,朕只有这么几个。而且生吃比较坚硬,你们的牙容易崩掉。”

    “喔……”

    杨一清之后,王鏊、王炳也都拿过去端详了一番。

    “陛下,这种果子,是在树上结,还是在地里长?”王鏊也好奇。

    “地里长。亩产可达30石至40石。”

    皇帝是轻飘飘说出这句话,但是殿里所有的大臣听完都惊了。正常的稻田,亩产也就是2石、3石。

    “陛下说的是三十,不是三、四?!”韩文惊站了起来,忽然间就对红薯特别的重视起来。

    朱厚照背着手笑道:“如果是三、四石,至于朕这么一大早,宣召六部九卿至此么?”

    躁动,气氛还是有些躁动。

    顾佐问道:“陛下从何处得到的此物?又怎知可以亩产三四十石?”

    这等事情,乍听起来还是太离奇了。

    “实际上在数年之前,朕已命锦衣卫暗中谋划此事,行动代号即为红薯。昨日,朕召见一福建老农,这几个红薯便是他带回来的。至于说亩产,红薯在海外之国都能有这样的产量。”

    “如此,那可以代替大米、小麦?若大明两京一十三省都改种此等作物,每年的粮食岂不是可以瞬间也翻上十倍?”

    顾佐不知其特性,这样推断也在常理之中。

    朱厚照看其他人也会频频点头。

    “事情,倒也不会那么简单。”王炳说,“此物名为红薯,是海外之物,是否适合我大明百姓食用还是两说。臣以为,可试行之。”

    王炳虽然不是那么讨喜,但说话却往往言中关键。

    “朕,今日宣召诸位进宫,就是为了试行之。红薯的产量高是其一个优点,另外还有一个便是土壤肥力不那么强的土地也可种植,所需的水也远远少于水稻。这是可以给大明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作物。此事关系重大,需内阁、各部协力推进。”

    “老臣,愿领此重任,为陛下分忧解难。”韩文是户部尚书,这种事请他当仁不让。

    “户部是要的。”

    内阁三人听了这话也明白了,除了户部,还要内阁。

    不过他们刚要说什么,朱厚照已经先开口,“此事,朕意委任一人专门负责,不仅仅是协调、负责,更要深入其中,正如王阁老所说,此物是个新鲜玩意儿,怎么吃还不知道。怎么种就更是学问巨大。”

    所以这样一来就不适合内阁的阁老了,毕竟他们每个人都身兼数个重任。

    实际上朱厚照想到一个人,便是杨廷和。

    杨廷和原先在军机处任职,后来西北的战事结束以后,作为皇帝心腹的他,调任詹事府詹事。但现在哪里没有太子,所以他是哪里需要往哪儿去,经常性的还会代表皇帝出差,离京处理专门事项。

    杨廷和有一个优点,就是脑子非常清醒,条理、逻辑从来不乱。

    而且这些年他各类官都当过,乱七八糟的事处理了不少。

    所以实际上朱厚照还有另外一重打算,就是调其入阁。他现在一身的奇怪经验,除了当阁老,其他的各个衙门都不太适合。

    殿里的人都在等着皇帝宣布,朱厚照也就不卖关子,“红薯培育和推广之事关系重大,是朝廷最为重要的政务之一,朕以为詹事府詹事杨廷和可堪一用,并增补其入阁,专办此事。”

    这么说来,是因事入阁,这也是头一回了。

    大臣们再细细看了眼那东西,陛下这是通过‘因事入阁’来体现对新作物的重视了,妙。

    杨廷和今日也在,他这个阁入得很是意外,主要朝中还有韩文这样的老前辈呢。

    “微臣,谨遵陛下圣意!”

    朱厚照说道:“寻一处合适的田地,种植生叶以后,递个折子上来,朕要去看。”

    这话讲得还是延续一贯的风格。

    “诸位爱卿,且与朕都保持一点耐心,几年以后我们君臣再瞧,大明必会因此而有天下更新之象。”

    粮食、人口、战马、火器……这都得有,他这个正德皇帝可不是打败了鞑靼就了此一生的人。

第509章 阁老

    内阁值房在紫禁城的东部,从永乐到正德,内阁的地位处在稳步的上升之中,真实的历史中,到明世宗,也就是嘉靖年间,因为夏言、严嵩连续执掌内阁,其地位开始与过去的丞相媲美,权力亦能稳固压制六部。

    好在,迄今为止,并没有出现独相的情况,内阁的人数也一直维持在三人左右。其实永乐皇帝最初设立内阁,其人数是在三到七人不等。因而皇帝把杨廷和塞进来,倒也不能说在礼制上有什么问题。

    他带着推广红薯的圣命入到阁中,便是王炳一向自视甚高,也不敢怠慢太甚。

    杨一清倒没什么表示,见到杨廷和向他见礼,他便平和的说:“内阁这地方不大,介夫选个地方坐下就好。为陛下办事,克己奉公、清正廉洁这些都在心中,不必老夫嘴上再说。以后便是同处内阁,红薯一物陛下也分外重视,若有需要之处,我们三人都可为助力。”

    “多谢阁老关照。”

    以往内阁最重要的事务是票拟,就是将自己的意见写在纸上,然后贴在奏疏上。之后由司礼监转呈皇帝。

    就是中间过了这一手,就把司礼监的地位给凸显出来了。

    权力的大小,有的时候就看你与皇帝的距离。

    朱厚照知道这样的隐患,就是后世之君一旦偷懒,就会交给太监去批红。

    但目前为止,他还是保留了司礼监的地位。

    内官与外庭的平衡,也是重要的一个方面。司礼监如果被极力打压,有一天文臣爬到头上拉屎拉尿,皇帝叫天天不应的时候是要哭的。

    而从去年开始,因为所谓‘重大事务’需要内阁阁老牵头处理,因而在票拟之外,内阁又多出一项工作。

    就是要对重大事务进行布置,如果遇到问题,下面反应上来,他们还要一同研究解决。

    开会虽然是个很烦人的事情,但一个事情涉及部门多的时候,开会确实也是解决问题的有效形式,大家一起坐下来,把事情的原委、可行的办法都说清楚。

    只有时时的组织一下这种研究讨论会议,内阁的阁员在朱厚照问起来的时候才能对事情的进展以及目前的问题了如指掌。

    “陛下对于‘暂不知晓’是可以接受的。但不可以接受的,是连问谁都不知道……这些,介夫以往应也听说过,自然不成问题。然后除了陛下那边,还有……”

    这是王鏊在提点他,并用眼神示意了下杨一清的位置。

    王鏊在这里算年纪大的,他今年58岁,比杨一清还大四岁,比杨廷和更是大了九岁。但谁让杨一清是他们四个当中最早入阁的呢。

    杨一清当初在陕西治理马政的时候,手段是比较激烈的,譬如走私,他是抓到一个处置一个,这里的处置基本上要么抄家,要么砍头,否则怎么镇得住那种乱糟糟的地方。

    某种程度上来说,杨一清比皇帝还要严格而不讲情面。

    和当初李东阳、谢迁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现在内阁首揆是他,按照规矩,剩余的三人都应归属他管理。也就是说,如果做得让杨阁老不满意,这也是不行的。

    杨一清顺着王鏊指的方向,看了看伏案批注的杨阁老,心里头也明白的。他在朝中,哪里能一点传闻都不听说。

    “多谢济之公提点。”

    这个过程中,王炳没有说话,只是与他相互见了见礼。

    坐下以后,杨廷和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主要皇帝对他的要求就是俩字,红薯。可这么一种新生的东西,下面的官员知道都不知道,自然就不会有奏疏。

    过了一会儿,三四个太监搬来了不少书籍,杨廷和从早上查到了晚上,期间另外三位阁老都很忙碌,王鏊还离开一会儿去了乾清宫,大概也是有什么事情吧。

    杨一清只在间隙看过他几眼,但也没说话。

    到第二天的时候,杨廷和自己坐不住,便走了过去,说道:“杨阁老,下官查阅了些古籍资料,确实未见过有关红薯或类似红薯的记载。下官以为,此类事,坐在内阁里是不会有什么进展了,便想着还是走出去,先选块地方,然后会同户部、工部等商讨一下推广之法。”

    “可,介夫去做就好了。”

    “是。”

    杨廷和转身离开,路过王炳身边的时候还低了一下头,“王阁老。”

    “嗯。”

    王鏊不在内阁值房里,而在边上新开出的房间。

    内阁的值房之外,又新增了三个房间,里面都是会客的摆放样式,几张椅子,几张桌,现在正讨论事情呢。

    他负责联系户部、少府和工部,这里就涉及到一个重大事务,修路。

    一般来说,阁老之间都是相互给面子的,比如王鏊虽不负责联系兵部,但具体的事情如果涉及到兵部,也可以通知他们派人过来,而且除非尚书被皇帝和首揆叫走,否则尚书也要来。

    同理,另外两个人也可以这样叫户部。

    阁老与阁老之间是不会在这个事情上面红脸的,毕竟相互需要,今天我求着你,明天你就得求着我。只要不是核心问题,即便布置一些工作、出一点力,也没什么。

    比如兵部若是不听话,王鏊可以去和杨一清讲。

    所以下面的人轻易也不喜欢闹到这个程度,何必呢?躲又躲不过,实在不行,人家还能找到皇帝。

    除非是拒绝的很有理由,否则,不是让皇帝觉得伱故意刁难人家吗?

    现在王鏊就召集了户部、少府、工部三个一把手在讨论事情。

    起因是淮安府山阳县知县张璁上奏,淮安府到扬州府这一段路,有少府官员克扣工钱,致使工程队叫苦连天,工程队聘用老百姓都是从当地来的。

    老百姓拿不到钱,便一直告官。可山阳县又不负责修这条路,这是朝廷要修的。所派来的官员也不是山阳县的官员,他一个知县管天管地,管不到人家少府的头上。

    然而许多老百姓根本不懂其中的区别,什么少府和山阳,你们不都是官府吗?蛇鼠一窝,能有什么区别!

    这种事,张璁一个知县听多了害怕,万一闹出什么事,他是无罪也成有罪了,所以接连不断的向上递奏折。

    工部尚书何鉴说:“……修路的人原本很多也是灶户,去年盐场拍卖以后,灶户不愿意从事食盐生产,宁愿受雇修路,他们原本生活就困苦,原先制盐不成,现在修路也不成,心中怨气难发,民怨如此巨大,万一有什么事,便会酿成不小的灾祸。”

    这也可以理解,怎样都不成,那就是不给活路啊。搁谁都头上,谁不急呢?

    所以王鏊在乎这事。

    皇帝现在是事情到人,修路属重大事项,归他管辖,出了问题,免不了一个失察之罪。身为帝师,清名又远播,这个破事,他可不想落在自己头上。

    “礼卿,山阳县的这道奏疏,票拟还未拟好,想得就是先商议个办法,你一心为国、兢兢业业,可不要叫下面的一群人给蒙骗了。拨下去的银子要查,到底是哪一层克扣的。”

    “阁老放心,既然有人反应此事,下官一定会重视。”

    “其他段呢。除了淮安府到扬州府,其他段应也有这类克扣工钱的情形吧?”户部尚书韩文说起来都恨恨的,他最是知道胥吏的贪墨。

    这样一查,就容易有窝案了。

    这一条路,沿着京杭运河连接两京,所拨下的银两,目前已不下四百万。

    当初朝廷之所以要花大价钱去做这样一件事,一方面当然是修路,另一方面是要要把从民间获得的银两尽量还花到民间去。

    换句话说,是要给到百姓。

    如果这些银子在官吏这一层被大量截留……

    “查一下吧。”王鏊觉得保险起见,还是派人清查一下银两的去向,理好脉络,“这件事,本官来和王阁老说,让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都派人,和少府一起来查。不然咱们到时候都没法交代。”

    “是!”

    王鏊又看了看手中的票拟,心中计策已定,不过刑名涉及到王炳,他还是要去打个招呼。

    从他本心来说,贪墨最好不要太过严重,要想完全杜绝是不可能,只是不知道下面的人会做到什么程度。

    另外一边,

    杨廷和叩响了孟氏父女的门。

    他本来想先去选地方的,不过又觉得红薯是一种新鲜的作物,具体怎么种植,哪里适合种植都不太知道,所以还是问清楚了再说,反正他一个阁老,要几亩地还是容易的。

    当然,他最关心的还不是这个。

    当时在乾清宫,很多人都不敢多问。

    现在却不一样……

    “陛下给了本官这个任务,这担子是万千至重。但有一点,本官没有亲眼看到,始终无法完全相信,孟老兄,你也不能骗我。这红薯,真的能亩产三十石到四十石?”

    孟求中低下脑袋,“小人哪里敢在天子和老大人面前说谎。小人在海外亲眼所见,其亩产大约便是这个数,此事不会假的。”

    “那真是天佑大明了……”

第510章 河套军管区

    红薯即便自身的产量高,但也会讲究种植方法和技术。

    这是个技术活儿。

    朱厚照没有立马安排某地进行大规模的种植,一方面是手里的种子还不够,另外一方面是觉得一套成熟的经验方法还没有总结出来。

    因为他隐约记得小的时候种植红薯,最适合的土质条件不是黏土,而是沙壤土,这是有背于一般的常识的。

    如果在方法不正确的情况,大量向民间宣传推广,往小了说就是灌输了错误的方法、造成了损失,往大了说,一旦效果不好,老百姓积极性不高,那就坏事了。

    所以他交代杨廷和从来不止是推广,而是培育和推广。

    “合适的种植时间、有效的种植办法以及土质、水量、日晒时间,都需要对比比较才能得出结果。小人原本在福建也做了一些,只是等不及进京寻找女儿,所以还未全部做完。不过种活是没有问题的,小人在满剌加国是看人种过的。”

    杨廷和听下来也觉得是有许多事情要做。

    “这样的话,需得本官找一批专门的人了。孟老兄可识字?”

    “小人不识。不过小女是认字的。”

    “识字还是好些,可以做记录。这一点,本官去协调,找些灵巧懂事的人过来并非难事。”杨廷和背着手,“除此之外,还要有一个专门的场所,用来公办以及存放一些资料……”

    这些都在他的脑子里,和一个老农讲是没有必要的,到时候做出来告诉他就好了。

    “暂且先不提那些,今天我们主要去选几块地。”

    “小人遵命。”

    生产方式其实也影响文化形式,种地这个事情绝对不是毫无技术含量的。现代不就是很多年轻人不会种地了么?

    所以为什么我们衍生出的文化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纯靠种地的年份里,老人家对于种植农时、红白喜事等方方面面的细节了解的分外清楚,有这么一人,家里甭管碰上什么大事小情,总归有个章程,照着去做心理便安心。

    现在来了一个新鲜作物,农耕民族基因里的一些特性就被激发出来了——就是要赶快弄会怎么种。

    朱厚照也知道这种事急不来,东西种到土里,生长的时间是定死的,又不是吹气儿就成。

    他准备过上几天,去问问一些“保障安排工作”做得怎么样,这样便可以了。

    改变一个国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就像王守仁所面对的情形一样。

    正德二年,明蒙一战之后,鞑靼的军事实力大为受损,在无法保障安全的情况,原先会驻牧河套地区的蒙古人只能翻越阴山,向北迁徙。

    正德三年的大朝会,经略河套是朝廷最重要的议题。

    河套其实就是指西套、后套和前套。

    西套平原是黄河“几”字形的左边,就是今天的银川平原。

    后套和前套也相对好认,就是黄河往上走,在“几”字形的两个角上分别形成的平原地带。

    黄河原来向北,忽然改道向东,就是撞到了阴山过不去了,在阴山脚下,河水冲击就孕育出了这么一片肥沃地带。

    前套就是“几”字形右边的那个角上,大约是今天包头市的位置。

    广义上的河套包含了这三片区域,这里可不是印象中西北的荒凉,它青草茂盛、沃野千里,有广袤的草原、一望无际的耕地,稠密的水网以及温和凉爽的气候,自汉代彻底打败匈奴以后,就在这里设朔方郡、五原郡、云中郡。

    可以说从秦汉、到隋唐,只要中原王朝足够强盛就会把这里作为重要的开垦区域。根据现代的数据,河套平原有可耕地一千一百万亩,但在明代绝对没那么高,因为垦荒的程度达不到,而且这里也不是只种粮食,还要养马。

    不过即便如此,这里仍然是一片塞上江南。

    至于历朝历代所用的手段,不外乎十二个字:移民实边、屯田垦荒、兴修水利。

    其中的区别就是各个朝代对于移民实边具体是怎么执行,对于垦荒是给一人恳三十亩还是五十亩,也就是激励的程度不同。

    到了明廷的手中,

    朱厚照并没有单独划出一个省来,而是以军管区的新形式对河套平原进行统一管理。

    这个地方,王守仁是总负责人,朝廷给他加的兵部侍郎衔,节制河套地区军马,兼管民政。

    所谓民政,就是要在这里筑城。农耕文明,就是要城池。而且一造就是三座城池,原先当然也有些小城,但现在的朱厚照手笔很大,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好,他要在这里钉下钉子,所以不管之前是什么,城都要重新筑。

    西套筑银川镇,后套筑朔方镇,前套筑云中镇。

    河套军管区的治所放在朔方镇。

    随后,王守仁向朝廷上疏,要在朔方镇设精骑两卫、步卒两卫,在银川镇和云中镇各设一卫精骑和步卒。

    这些自然准奏。

    同意么就要出钱。

    银两、耕牛、农具都在源源不断的往这里运输。

    当然,也包括人口。

    王守仁依稀记得自己年少时,曾引马出塞外,他自己都仔细的考虑过明朝的边防,现在真的统管这么一片塞上江南,或许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的眼前,就是去年刚刚建起的官牧马场,朝廷命名为北安苑,这里的草原是真正的马的天堂,数千匹健壮、透亮的战马并在一起奔跑的时候,那感觉分外壮美。

    除了北安苑,王守仁还力推在此兴建了长乐苑、定乐苑、永安苑三处马场,这都是一万多亩的马场,所培育的马匹又健康、又壮硕。

    之所以会大力兴建官牧马场,一方面是因为买小马驹相对比驱赶人过来容易些,而且可以配合民牧的退出,现在的民牧退出已经推行至全国范围内。

    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马匹的某种“市场化”。现在官牧马场的马匹到边军手中,边军是要付钱的,三年前就已经是这个规矩了。而且因为民牧退出的比较激烈,民间也比较缺马,一匹马的价格一直在二十两之上。

    所以凭着这片天赐之地养马,河套军管区的很快就要迎来第一年的马匹收入。

    当然,草地是国家的、人员是国家的,甚至“启动资金”也是国家的,所以这些钱也不属于私人。只不过河套军管区属于起步阶段,朝廷同意这些银子不用上缴,可以用来筑城、养兵、垦荒以及兴建更多的牧马场。

    有钱,才是保持战力、维持存在的基本前提。

    在朝廷的授意下,河套军管区和甘肃镇达成了契约,正德三年不算,那时刚刚开始,一年后,也就是现在的正德四年,所属区域的官牧马场,要向甘肃镇提供战马两万匹,每匹就二十两价格,比较好算,公对公嘛,就不提价了。

    这可不是好干的,一年来王守仁倾注了不少心血,他来北安苑也正是来查看这些战马的蓄养情况,马匹的质量不好是他的责任,拿了马打不赢,那才是人家甘肃镇的责任。

    这样一来,河套军管区因为卖这么一笔,就能得银四十万两!

    还没有税。

    所以说他才对筑城、驻军、养马如此有信心。

    “牵几匹来,咱们骑骑。”

    他一发话,身边的属下全部照做。

    王守仁在部下的帮助下跨上马背,暖风吹拂着他,蓝天白云、一片青草,真是叫人心旷神怡。

    南北朝时有句诗对这样的景色写的最好:刺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阳明公,卖了这两万匹,咱们还剩下六千余匹,这要怎么用?”

    王守仁给自己起了个号,号阳明。

    “本官计划给朝廷上道奏疏,最好是留咱们自己用。朔方前卫人员齐整了,但还差几匹马呢。”

    有了足够的战马、骑兵,以及这里种出的粮食,他才有“兵力”,正德四年还不会有什么,但再过几年,鞑靼人一旦恢复一些,指不定还要再起乱子,所以最好是能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形成可观的力量。

    “不是说人口不够吗?”

    “人口也很重要,我已向朝廷奏明了。”王阳明大声的回应,之后便是马匹载人奔跑的身影。

    按照他的计划,最开始先筑城、养马,并开垦一定的耕地,耕种粮食尽量自给,不能自给就买或是申请,等到马场有了银子收入,城池修筑得好了,有了房子就充实人口,然后更大规模垦荒。

    所谓经略,就是有人、有地、有马、有兵。

    不久之后,这里将会成为一个屯兵之地!

第511章 王氏父子

    正德四年四月初,

    朔方镇的镇城里来了一队人马,大约要有三千人。

    领头之人,是正德二年良乡一战成名而被皇帝封为武节将军的韩十二郎。

    武节将军是一个散官的名称,就是有官名而无官职,但可以解决“品级”问题,这是个五品武官。

    他的官职则是上直亲卫虎贲卫的千户,而他的年纪也就和皇帝差不多大。

    战争中活下来的人总是有这样的好处。

    在京中差不多两年,上面又有新的调令下来,今天他就是向王守仁交差来了。

    “奉上意,末将领丁口一千两百余、工匠八十七人归入朔方镇,另有牛犊、农具、麦种一并入库,请都使清点核查。”

    王守仁刚刚巡视北安苑回到朔方镇,见到有这么个好消息,心情顿时欢畅。

    “起身!”

    “谢都使。”

    “刘阍,你带人去,安顿百姓。”

    “末将领命!”刘阍已经驾轻就熟,毕竟这不是第一次了。

    王守仁则把韩十二郎带来的皇帝的信件仔细阅读了一番。

    与以往一样,皇帝还是非常的支持他,他上奏河套地区需要人口,于是人口便一趟一趟的来了,这已经是第十趟了。

    而开垦土地所需要的耕牛、农具、种子朝廷一样不吝啬。

    皇帝在信件之中的用语更为亲切,王守仁不知道其他人和皇帝交流是怎么样。

    反正每次和他的信件之中,总是要关心一下其他的……

    比如会问他,

    爱卿你近来身体可还好吗?

    爱卿你为国屯兵边疆,分外辛苦,一定不要过于劳累。

    爱卿你要是思念故乡,可上奏禀明。

    爱卿你在边疆之地,务必要勤操兵马,免得鞑靼人死灰复燃,万一被他们偷营成功,你的性命可就危险了。

    ……

    诸如此类,反正王守仁也不是第一回看了。

    就像此次,皇帝说:爱卿,听闻这个韩十二郎原先就是生长于西北,对鞑靼人十分熟悉,在战事中表现的也十分优异,我特意把他派过来,增强你手上的力量。至于他是否真的成才,你看着办吧。

    王守仁眼皮子抬了抬,瞄了一下下面的人有没有在偷看他,那种心里仿佛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怕被人瞧见一样。

    实在是……皇帝的一些表达有些肉麻……

    于他而言,则是一种压力了。

    继续看下去,皇帝又说:你的父亲在南京当兵部尚书很多年了,他的身体还好。眼下又是用人之时,朕意调其入京。只是北直隶不比南直隶,到时候必定日夜操劳,所以问问你的意见,你觉得如何?

    王守仁的父亲王华已经六十四了,这年纪再当个官也不是不可以,好些人七十多、八十还在干呢。

    只不过这么问王守仁实在是有些宠溺了。

    老规矩,王守仁决定写信“驳斥”一下皇帝,对臣子这么好也是不合规矩的!容易助长臣子的气焰,我是不会这么干的,但是万一其他人忘却君臣之礼,这可怎么办?

    “随我来。”

    “是。”

    韩十二郎跟着王守仁的脚步进到偏房,那里摆着书桌。

    他一边执笔,一边说,“陛下信件之中对你赞赏有加,本官虽与你是初次共事,但料想你也必是极有才华之人,朔方镇初建,眼下有三件大事需同时推进,其一为垦田、其二为牧马、其三为练兵。你想做什么?”

    “末将但凭都使吩咐!”

    “那就……”王守仁想了想,“垦田吧,今年要垦田千顷,任务是极重的。”

    “是。”

    韩十二郎退下以后,先被人领着去了住所,第二日去到了北安卫。

    朔方镇有朔方左右卫以及北安卫、永安卫共四卫。

    正常来说,沿着长城所设立的军事重镇都远远不止这个兵力规模,如果按照镇城、路城、卫城、所城和堡城的一般防御体系,少说都要数万人才能基本成型。

    不过河套地区面临一个新的问题——这里可没有长城。

    河套就是越过长城打下来的地方,于是乎那种倚仗地形关隘、长城关口所进行的防御作战已经不太现实。

    除非在这一段再修筑数百公里的长城,但短时间内显然不太可能。

    所以朔方镇选择了第二种思路,就是打造军事堡垒。

    所谓的军管区,就是让这里的军事色彩很浓,开垦荒地是为了获得粮食、围苑养马是为了获得战马,随后修筑城池,除了主城,还要在合适的距离修筑卫星城。

    这样互为犄角,在一处遭遇侵袭时,其他处则马上领兵来援。而且与其他边镇有显著不同的是,这里要保持强大的骑兵力量。

    这是进攻的力量。

    因为有进攻的力量,所以不管是瓦剌和鞑靼,都不能忽视这里。

    这样一来,朔方镇就形成一个堡垒化的城池,钉在这个地方,叫敌人忽视不了又打不下来。

    如此,防线前推才能有前推的意义。

    当然,这是目前朱厚照和王守仁的设想,百十年后,换了皇帝、换了边将,那就不是他们能管到的事情了,当代的人总想解决千秋万代的事,实际上又怎么可能。

    朔方镇是这样,银川镇、云中镇也是这样,三个军事堡垒、屯兵之地往这里一扎,至少朱厚照可以保证他在世之时,北方的人蹦跶不起来。

    宏观是这样。

    微观上,王守仁还有一些敌人没有解决。

    正德二年之后,朝廷虽然大败小王子,但草原上仍有些残余的力量在汇聚,尤其火筛跑了回去……

    他以为,应当趁国力正盛之时,再进行一次远征。

    按照皇帝的性格,他觉得只要他把河套地区经营的井井有条,有个三万精骑、三步锐卒,就可进剿草原,皇帝也一定会准奏的。

    至于他父亲……

    王守仁也不知这话要怎么回,皇帝如此偏爱、还要再启用,这份君恩,可是重了。

    ……

    ……

    京师,乾清宫。

    朱厚照与礼部尚书林瀚博弈了半天,起因说起来也有些复杂。

    首先是他刚继位时命人修撰的《孝宗实录》,历经四年时间,现在快要修成了。

    其修撰过程也算曲折,原先是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为总裁官,后来陆续都去了,朱厚照又命林瀚,以及礼部侍郎张元祯,翰林院学士刘忠,以及翰林院数名侍讲一同纂修。

    在这个年份,修撰前朝实录是重要的政治资本,就像是镀了金一样。

    而眼下朝廷的用人风向又已改变,知县、知府、布政使这类官职不少人抢。

    这种好事,镀金之人轮不到又谁能轮到?

    朱厚照也不是不愿意赏翰林院的这些侍讲,只不过在翰林院读书、修书几年,就要下去担任一方父母官,他始终觉得这对百姓不负责任。

    有才能是不错,可以慢慢先来嘛,要么是去当副手,或者在各部做员外郎、主事,熟悉熟悉部务。

    这样林瀚却觉得不好,《孝宗实录》不是一般俗务,皇帝这样对待纂修人员,牵强起来说,可以算不孝。

    所以叽叽喳喳半天,说的朱厚照脑袋都疼。

    这个林亨大,每次与他沟通最为困难,他不仅死板、愣头、说得你难受。而且他岁数大了,耳朵不好使,作为皇帝他还得放大了嗓音,不然人家听不到。

    林瀚生于宣德九年,今年已经七十六岁了。头发、胡子全白了光,每次过宫殿的门槛,都要有人搀扶。

    多方考虑,朱厚照就动了换掉他的心思。

    但礼部尚书关乎一个“礼”字,其实位置是非常重要的。非得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才行。而且还得找个上年纪的,三四十岁当礼部尚书总是让人觉得怪怪的。

    由此,他才想到了王华,不管怎么说,王华也是当年的状元,在清流之中也是有些声名的。

    除此之外,王华在京任礼部尚书,也是便于他儿子在河套行事。

    官场就是人情,有一个这样的爹在京当礼部尚书,只要关乎到河套之事,一般人都得给行个方便。

    这也省得他这个皇帝天天下场给他去站台。

    皇帝轻易还是不要去做这种事,因为影响了官场的平衡不是好事。万一你偏向的那一方人,搞出贪墨渎职或是事情做得一塌糊涂这类丑事,到时候不是弄得皇帝自己都难看么?

    “哎。”朱厚照摇摇头,这些老家伙们最是难说通。

    至傍晚时,内阁最后的票拟全都着人送了进来。

    朱厚照习惯于在晚膳之后走了两圈,然后批上一两个时辰,晚上毕竟安静,无人打扰,所以长时间下来几乎成定例,

    而今日,有一封奏疏引起他的注意。两个原因,一是上奏的人是山阳县知县张璁,这是个名人、也是个狠人。二是这个事情,少府官员克扣银两、地方百姓民怨沸腾。

    王鏊给的票拟,是要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以及少府一起来查,而后将实情禀报。

    朱厚照多了一个心眼。

    他批示的是:朕知道了。

    但转头则叫锦衣卫入宫。

    百姓生活本就困苦,不能任由这些官员这样胡乱施为。

    如果要掀大案,那就掀大案,正好也可以看看张璁的成色。

第512章 张璁

    朱厚照之所以说要看看他的成色。

    是因为张璁这人在历史上真的很厉害。

    只不过一个大礼议让人觉得他像个政治投机分子,恰恰主流的文人最是瞧不上这种人。

    再加上后来他当了首辅以后,手段特别激烈。

    尤其关于土地兼并和整顿吏治这一点,张璁解决起来相当强硬,史书记载其‘清勋戚庄田,罢镇守内官,百吏奉法,苞苴路绝,海内治矣’。

    干这么两件事的官员,哪个能逃得了文人的那支笔?

    实际上,很多后人在考察张璁的为官、为人时,也有是将他与张居正相提并论的。甚至还有人认为,张居正的那种贪腐表现实际上还不如张璁。

    张璁是为官清廉之人。

    因为这个风格,他是几上几下,而几次致仕离京,都犹如一介寒儒。

    不过官场对于人的改变很大,同一个人在三十多岁和四十多岁还不一样呢。

    即便都一样,朱厚照也不可能骤然把一个知县提的多高。人的能力本身就是要在风浪之中锻炼和体现出来。

    对于张璁本人来说,初任山阳知县时,他还是很满足的。

    张璁生于成化十一年,至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他没有什么厉害的父辈,只是人还算聪慧,也比较好学,所以少时而有才名。

    可惜连续多次入京科举,都未能得中进士。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二十来岁还天天读书、完了读了还不中进士,这其实是个很大的压力。

    从那时的境遇,到此时当个县官,如何能不满足?

    也因为来之不易,所以张璁倍加珍惜,他自认为官还算用心。

    淮安府山阳县是江淮平原地区,耕地众多、人口也众多,说一千道一万就是种地、纳粮。

    然而几经考察下来,他发现县里的大家族往往占地百顷,但生民却无立锥之地。

    并且县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就是他自己的衙门里,也有不少人总是向着大家族说话。

    张璁却不管这一套,正德元年,山阳县有一桩侵占田亩案,他坚决护着百姓,就是不把土地判给几个大族。

    事情闹到凤阳巡抚那边,

    恰逢当时扬州、淮安因为盐业的事情颇受朝廷关注,锦衣卫、御史时常来查,倒也没人敢顶风作案。

    此案之后,张璁名声大作。

    正德二年,朝廷决定要在南北直隶之间修一条宽阔的大道。

    张璁在京师里待过,而且他亲眼瞧见过朝廷是怎么用这种办法来解决穷苦百姓的生计问题的,因而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个机会。

    之后便是积极的运作、协调,山阳县有许多百姓都到了工程队中去,靠着一把子力气,也能挣几个工钱。

    这样种地、做工,都有他这个知县使劲,当然是有些效果。

    只是正德三年以后,境况逐渐变差。

    工程队不再按时结算工钱,一开始拖三五日,理由是本身也无银钱,好在过段时间就好了,老百姓都不是好于闹事之人,也就算了。但之后却是七八日、然后十天半月……

    至正德三年冬,经常性的是三四个月的工钱还不结。

    春节时又说节后可以结。

    到了时间点结倒是结了,只结了一点点,这样老百姓自然不愿意。

    张璁这个县衙也开始‘热闹’起来,隔三差五就要有人递诉状。

    为此,他已经找过少府的官员和工程队了,但没有一人愿意拿出银子,呈递奏疏是他最后的动作,也是掀桌子的动作。

    这边上去,

    那边就有反应了。

    少府在内阁是分设几个清吏司的,主管这一块属于工事清吏司,清吏司下分项目,每一项目有郎中。

    像这种线性工程需要分段管理,因而郎中之下以府为界,各设主事。

    淮安府便是有一个主事。

    他的治所也在山阳。山阳,本就是府治所在地。

    这名主事名为闫理文,这日清晨他收到消息之后便神色匆匆出了门。

    所去的方向乃是淮安知府的府衙。

    后院之中,他把东西拿给人看。

    “朝廷的旨意,是派人下来清查此事。田知府,这是你的地盘儿,守土有责,你可得有个主意啊!”

    淮安知府名田若富,他本来在捻着咸菜喝清粥,结果放下筷子一看这纸条儿,便再没拿起筷子来过。

    “这怎么叫我守土有责?这事儿是修路上的事,修路是少府主管,本官又怎么守土?”

    “怎么守土?”提到这个闫理文还要生气呢,“那个山阳知县张璁,是不是您的属下?归不归您的管?他上那封奏疏捅了这个篓子,便是招呼都不和自己的上司打?”

    “闫知县此话何意,难不成是我暗中唆使?!”

    两人拌了两句嘴,但也仅此而已,银子他们都是拿了的,不会有叛徒这种事,谁也不会和自己过不去。

    “能不能把这个山阳知县撤掉?”闫理文想来个粗暴的法子。

    “这个时候撤人?此地无银三百两,便是无事也该有事了。再者,即便只是七品知县,也是朝廷命官,除非是谋逆这类大罪,否则便是本官也不能轻易撤其职务。”

    “就没法子?”

    淮安知府天若富起身走了走,他摸着自己的山羊胡久久没有讲话。

    其实心中是急的,淮安府离京师又不远,很快派的人就到了。

    “闫主事,朝廷派了什么人下来?这类事,总不至于是尚书、侍郎亲自过来。”

    “这一点,在下回去再细细打听,现在只知道有人下来,具体是谁,内阁也没出名单。”

    天若富思索了半天,终于开始开口,“不管是谁,咱们还是那个路子来办。说到底,咱们就是要对付两个人,其一,上面下来的人,其二便是这个山阳知县。知县好办,他行事激进,得罪的人也多,安插他几个罪名不是难事。难的是上面下来的人。”

    “府尊的意思,下面的事上不去。”闫理文狭长的眼睛眯了眯,“只是万一银子不好使、堵不上他们的嘴怎么办?”

    “仅用银子是不够的。是要这案子不能查。”

    到了这个关口,这个案子越小越不好,越大才越好,大了影响大,一般人就要顾虑。

    闫理文一想,“这案子……倒也不能说小。你我二人,又怎么敢有这么大的胆子?此事便交予我。”

    两人一分工,倒也比较清晰。

    另外,田若富还提醒,“该有的账本是要做好的,不要在这上面露出马脚。”

    “那么……工钱发还是不发?”

    “叫那几个工头发一点吧,真要问起来,咱们就解释说工钱因为什么原因迟滞了几日,现在已经补上了。至于那几个工头,跟他们说后面再补偿他们好了。”

    闫理文也有些不放心,“田府尊,人来了之后去哪里检查你可都得盯好,到时候好提前做准备。最好是叫他们什么也查不出来!”

    ……

    这天下午,田若富就直接去找了张璁。

    风风火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张璁虽然性格刚硬,但是基本的官场规矩还是要守的,所以出了大堂迎接,

    “下官见过田府尊。”

    “张知县,你点好人马,随本官去清点县里的仓廒储粮!”

    张璁奇怪,“田府尊,山阳县仓廒储粮应一万两千石,去岁清江浦县板石、大兴、张集几个村闹灾,便借了六千二百石,现有余粮五千八百石,此数俱在账本,府尊一查便知。”

    田若富负手转身,“借给了清江浦县?哪个衙门,哪位上司,何日何时让你借粮了?”

    “府尊这是何意?就是在此县衙,是府尊来和下官说,灾民嗷嗷待哺,下官是依府尊之令而行呀。”

    “大胆!!”田若富身后的一个中年人呵斥出声,“预备仓储粮是人命关天之事,你说府尊下令,可有府尊令你借粮的谕令?”

    张璁傻眼,“这……谕令倒没有。但当时情况紧急,府尊开了口,下官便照做,怎会有调粮谕令?”

    “既然没有,你怎么敢说是府尊下令?!分明是你自己擅自做主!”

    张璁瞬间明白了,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田府尊,你眼里没有下官,这下官是知道的,可你若是颠倒黑白、诬陷下官,这也是不可能的!朝有圣明天子,这朗朗乾坤,讲话要顾一顾轻重!”

    “大胆!本官这就参你一个倒卖仓廒储粮之罪!”

    张璁气极,“这事就是到了御前,下官也要据理力争。那清江浦县的百姓都可见证!”

    田若富则眯眼笑了起来,“没有谕令,便不会有人证。你一张嘴,便说清江浦县的灾民是吃了你借去的粮食,那知府衙门拨款购的粮又是给谁吃去了?”

    张璁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他知道这些人坏,但没想到是坏到了这个程度。

    “我知道,你是因我上奏朝廷,参了南北直隶大路项目克扣工钱一事,因而悔恨在心!我再叫你一声府尊,当今天子是绝顶聪明之人,你当官只想发财,迟早是要出事!”

    田若富则不在意,当官不发财?

    那还当他娘的鸟官。

第513章 悲愤

    世事无常,大抵就是如此。

    张璁前日还在县衙大堂,今日就已身陷囹圄,仅以身旁的干枯稻草为伴,便是想看一眼月光都是奢侈,昏暗的环境让他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就是想问都问不到。

    因为他知道自己平日里待人不算宽厚,衙门里许多人只是慑于他长官之威,及至他此时落难,决计不会有一个人前来照顾他。

    而宗族之中,亦没有人身居显位能够帮衬他。

    同窗、上司看他平平无奇,虽有交往,但大多也是泛泛之交,真的算好友的,不是还未中第,就是也如他一般人微言轻。

    士农工商,他是上等,依旧如此艰难,由此可知其他人在此世道又是如何艰难。

    张璁心中悲愤难抑,继而开始恨及这些世家宗族、贪官污吏。

    心中也已定了决心,其一是,此番若是提审他,无论如何不能松嘴认罪,否则就是万劫不复,永世不得翻身;其二是,他要与这些人争斗到底,天网恢恢,公道不能就这么丢了。

    他几次入京,关于当今天子的脾气性格还是听闻一些的,事已至此,干脆就将过往三年郁积心中的话全都说出来!

    官僚士绅占田占地,然却不纳粮,百姓无田无地,反倒纳粮,如此税法不改,大明亡国有日!

    外边儿,至四月中旬时,京里派的人也到了。

    内阁票拟由皇帝同意以后,随即阁老王鏊、王炳下令,由刑部侍郎刘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谢光爕、御史陈鼎领头,前往淮安府彻查此案,少府、大理寺各有官员随行陪同。

    这一趟,少府来的只是郎中,刑部和都察院来的都是二三把手这样的人,就是上面故意安排,不能让少府的人官位过高,否则离京之后查案都有不便。

    但也不能不来人,万一下面的人不识好歹,觉得你非他上司,无权管辖,那就闹出笑话来了。

    也因为上面‘来势汹汹’,淮安府和少府的上下官员都异常紧张。

    好在面对这种情形,大小官员也都有点儿经验,他们招呼早已打下去,各县乡宗族各自负责,务必看住平日里不甚老实的那些刺头,实在不行就把人给暂时抓起来。

    县城里的百姓也是一样,自古民不与官斗,老百姓也都知道父母官才是最紧要的,皇帝?

    哪个他妈的见过皇帝。

    而且以往不是没有过告官的,等到京师里的人一走,倒霉也就开始了。

    这可不是你冲过去,空口白牙说某某某干过这些坏事就有用的。人家可以矢口否认,若是没有证据,就是污蔑朝廷命官,这个罪名杀头足够了。

    除此之外,知府田若富派出人手里外监视钦差行程。

    钦差今天入境,他最多晚上就会知晓。

    刘春与谢光爕等一众官员,都是按照正常的路子抵达,计算好了时间,田若富便率队迎接钦差。

    晚上还要有迎接的晚宴。

    京里的、地方的、少府的……要有大小三十名官员,坐了整整三桌。

    但酒过三巡之后,右副都御史谢光爕首先就开始提出疑惑了。

    “怎么刚刚敬酒之人中没有山阳知县张璁?”

    边上的刑部侍郎也点点头,他们二人早已合计过。

    那封奏疏既是张璁所上,他便是此案的关键人物。

    若是他聪明一些,在上奏之前就已经搜集证据,那事情倒还简单了。若不是这样,就要麻烦一些仔细的梳理这案子的案情。

    可没这么个人,多少还是出乎两人的意料。

    谢光燮一句话问出口,三张酒桌上的人都有些沉默了。

    有人低头,掩饰住表情。

    有人装醉眯着眼睛傻笑。

    最好是此事都与自己无关。

    田若富也不算没有准备,但是这好酒好菜都招呼了,当面提出来有些……

    他看了一眼闫理文,闫理文则向此次下来的少府郎中祝卫春投去救助的目光。

    然而祝卫春就是装醉之人,根本鸟都不鸟他。

    这样,时间就过去了十秒多钟,虽然不长,但一直没人说话,着实怪异。

    谢光燮也有不满,“是本官讲话有口音?还是你们都喝醉了?山阳县知县张璁,现在人在何处?!”

    “这个……还请钦差恕罪,”田若富端了酒杯起身媚笑,“听下官解释解释。山阳知县张璁此人孤僻古怪,自视甚高,难与同僚融洽相处,更没有人愿意与之有所瓜葛。再有,下官还要向钦差请一个御下不严之罪。前日下官清点山阳县预备仓储粮,竟发现一万两千石的粮食竟少去一半,只余五千八百石。”

    “仓廒储粮,人命关天,万一遭遇灾祸,便是百姓最后的口粮。正德元年,陛下就曾派阁老巡视两京一十三省。既为父母官,是千不敢万不敢在储粮之上出现差错。下官问及所缺六千二百石粮食去了何处,张璁反污下官,说是下官令其借给了清江浦县!”

    清江浦县的知县今日也来了,他马上配合说:“此事下官可以作证,根本没有借粮之事。”

    “当真没有嘛?”刑部侍郎刘春觉得有些可疑,“光天化日的,他一个知县要以莫须有的事情扣在你知府头上?这事岂非不合常理?”

    田若富心里一个咯噔,他不怕正常的查,但如果上面的人预设了某种结果,一定要揪住他,这就麻烦了。

    天下官员,有几个盯上他查,还查不出问题的?

    大部分还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差不多就算了。

    好在清江浦的知县还算镇定,他回道:“山阳县与清江浦县同处淮河南岸,若是发水则一道发水,若是遇旱,也不会只旱一地,两县地理民情大同小异,往年赈灾之时,所消耗的粮食也差不多。山阳县有余粮,则清江浦县也有,决计不会有清江浦县缺粮,而要山阳县借粮之事。下官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清江浦缺粮之时,山阳县必定也无粮可借!”

    这话掷地有声,就是刘春也不好再讲什么。

    主要仓廒储粮之事的确敏感。

    不说张璁是不是真的吞了储粮,

    主要他们都是初来乍到,这里面的情形也不清楚,也许张璁吞了、也许没吞,关键是要有足够的证据,否则他们虽为上差,也不能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去替人强出头。

    这是‘会做官’的人的本领,就是在情形未明之时,不要轻易暴露立场。

    张璁此人,他们又不认得,你非说田若富的话有问题,那要是张璁真的吞了储粮呢?

    这种事谁也不敢保证。

    谢光燮和刘春自然都‘会做官’,不管如何,先将情况了解了清楚,这才是首要的。

    气氛又沉默了下去,田若富有几分安心涌上心头,他大概也能摸得透这些钦差的心思。

    但下一秒却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出现。

    “若真有此等案子,那倒要仔细的查究清楚,田知府,这个山阳知县你提审了没有?”

    田若富心中不快,好在还有急智,“知道上差要来,为避嫌,下官还未提审,一切听钦差指示。”

    开口说话的乃是御史陈鼎。

    他向谢、刘二人请令,

    “谢副宪、刘侍郎,既然如此,不如先行提审张璁。”

    刘春本就觉得里面有猫腻,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这么人在这个节骨眼就犯了事了,而且他是刑部侍郎,一些办案经验还是有的,比如说,不能听信一面之词。

    “本官以为可以。”

    谢光燮也没什么意见。

    如此,陈鼎胸有成竹般的坐了下来。

    之后的宴席并未有其他波折,不管如何,田若富还是将这几名钦差当做爷爷一般伺候,一些孝敬也都不在话下。

    这与办不办案无关,官场之上相互都要有这一套。否则仅靠几两俸银能养活谁啊?

    退去之后,

    田若富与闫理文发了一通脾气,这个事是因少府而起,少府的人不能弄得和自己毫无关系一样。

    闫理文自然也知道事情要紧,所以趁着夜色去找了少府郎中祝卫春。

    结果祝卫春就三个字,

    “不要管。”

    闫理文听得都懵了,他也算心腹之人,所以壮着胆子说:“下官不解,还请示下。”

    祝卫春不慌不忙的,捋着胡须说,

    “这件事关乎到上面。少府及南北直隶之路归得是王鏊王阁老,你以为他为何要查?”

    “为何?”

    “不管出了什么事,自查总是好的。查出我、查出你,把我们拿了,交差了事,上面的人就可以安然无恙。但……”

    这个‘但’字他加重了语气,“正是因为要自救,所以才有人不让其自救。”

    “祝郎中的意思,难道是……另一个王阁老?!”

    “若不能伤筋动骨,那么便不要有所动作。”

    “可查不出事,刑部这些人又能如何交代?”

    “办案不力、受人蒙骗而已。陛下又能有多重的责罚?但修路的事万一出了大篓子,这个责任,可不容易逃掉。所以你不必管这些刑部或是都察院的人如何查,关键是要看他的案卷之上怎么写。写重了,小王阁老那一关,他们就过不去。”

    “祝郎中……下官还是不能安心,为何祝郎中,敢如此确定?”

    祝卫春脸色一冷,“京里的那潭水,深的很。你还是少问为妙。这次的事,你也瞧清楚了,你我之辈,想要靠着谁都是无用的。上面的人说牺牲谁就牺牲谁。所以关键在于不要出事。你以为现在是什么光景?做什么事还能任你施为?眼下的朝局,你出了大事,谁能保得住你?这次的事情或许还有救,但绝不准有下次!”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闫理文又是谄媚、又是觉得心安了些,这几句骂,反而骂得他很开心。

第514章 趋利避害

    “这个淮安府的知府倒是胆子大,竟然就这样找了个罪名将张璁抓了起来。谢副宪,明日这案子您看要怎么审?”

    谢光燮是陈鼎的顶头上司,明日要审案子,今天他肯定要摸清楚领导的心思。

    然而这位上司现在沉着脸,脸上的褶皱只是清晰可见,却不见什么表情。

    “你以为呢?”

    “我以为,阁老的意思肯定是两种,要么出大事,要么不出事。”

    他们所说的阁老自然就是王炳。

    “那你觉得,这个地方是大事,还是无事?”

    “还不确定,要看。”

    要看这案子审得如何。

    啪!

    惊堂木如一声响雷,震得所有人不敢再分半点心神。

    “带人犯!”

    此时的张璁已经不是之前身穿官袍绸缎的父母官,他手脚都带着镣铐,拖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头发上沾着的是几根稻草,身上的囚服灰不拉唧的,便是眼神也从以往的刚正变成了带些阴暗。

    张璁抬头看了一眼,发现竟不是田若富,心中惊异之下心神也是急转,再看这些人的官袍……以及田若富那谄媚的样子。

    怕不是京里的钦差到了。

    陈鼎开问:“堂下所站何人?!”

    “山阳知县、张璁。”

    “所犯何事?”

    “为人陷害,偷盗仓廒储粮。”

    “大胆!”田若富哗一下站了起来,“睁开你的眼睛瞧清楚了,这是京里来的上差!见上差如见天子,尔若欺瞒半句,便是杀头的罪!”

    张璁愤怒已极,“无耻小人,颠倒黑白,读圣贤书之时,圣人便是这样教你不要脸面、良心的嘛?竟然还敢提天子,谁若是在此欺瞒了天子,便让上苍降下天雷灭了他!”

    田若富偷偷看了一眼天,只是片刻的心虚。他还想再说,只不过陈鼎已经不让了。

    “罪官张璁,你身上的罪名还未洗刷,若是再咆哮公堂,是当本官不能用刑嘛?”

    张璁此时是跪着的,他直身拱手,“罪臣并非有意。上差要审此案,不必麻烦,只需给以纸笔即可。”

    陈鼎看了看谢光燮,又看了看刘春,他俩都点头,于是便吩咐:“拿纸笔来!”

    “谢上差。上差稍待片刻,罪臣自会写明原委。”

    张璁身穿囚服、手带镣铐,但他的决心却从未像此时一样坚定过。人或许就是这样,有官位、有名声就总是舍不得丢掉。现在一无所有,甚至朝不保夕,那便也没什么可以害怕的了。

    于是他下笔,

    “古时十一而税,使民以时,故天下和平而颂声作,后世虽未能遽行,然亦当稍仿其意,使法较然昼一而可守。今天下财源多出田赋,然大明田赋未有如今日之弊者也……

    山阳为例,县内有官田、有民田。官田之税,一亩有五斗至七斗,其外又有浮粮、加耗等,每亩几及一石。民田之税,每亩五升,而加耗愈多,又有多收之弊。如此,官田价轻,民田价重。伪以官为民,富者利粮之轻,甘受其伪而不疑……”

    最后一句,张璁揭示了一个民间田产买卖的猫腻。

    就是卖地的人想要获得高价,于是把官田当做民田卖,买田的人呢,贪赋税轻,情愿花高价将错就错。

    “……久之,人之民田多归于豪右,官田多留于贫穷。然国之赋税又仍为贫者所出,贫者不能供,则散之四方以逃其税。税无所出,则摊之里甲。故贫者多流,里甲坐困。且今之所谓徭役者,田多为上户,上户则重,田少则轻,无田又轻。赋税、徭役之重,百姓苦不堪言,时值丰年,小民犹且不给。一遇水旱,则流离被道、饥殍塞川,甚可悯也。

    朝中有公言,需减赋税、少侵扰,然天下用度皆为定数,弘治、正德两朝力行节俭,赋税再减则军需何出?百官俸禄何出?臣以为,根源者在天下耕田日益集中,如此则民日益困、田日益荒,而赋税、徭役未减,使民更困,国家之财赋,日以益缺,数十载之后,吾不知国之赋税、将安出哉?”

    写完之后,张璁便不管了,他把笔一扔,仿佛此生已经到此为止。

    田若富心理记挂,只是陈鼎一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弄得他也不敢冒头。

    所以最先拿到这篇文章的是陈鼎,然而他打眼一看,脸上便再无笑意。

    “张秉用,你这份陈述,可与案情有半分关系?”

    “案情,没什么好说。储粮是府尊要借的,他是因着下官没有借粮的谕令因而陷害下官。这案子审多少遍,下官都是这样讲。”

    “那你写这些是何意?”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下官当了三年的知县,临死之前给陛下上得这份奏疏,仅此而已。”

    陈鼎忽然觉得手中的东西有些发烫。

    这个张璁,人家说他与人关系不融洽,还真是个难搞的人!

    这是审案的公堂,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阁老王鏊、王炳下令清查山阳知县张璁所奏之事,他们当然可以回奏朝廷,说此人吞了仓廒储粮,他所奏的事情也并非为真。

    但是这种处处透着疑虑的事情,本身就不容易说服那个多疑的皇帝,至少张璁认罪的案卷要给皇帝看,否则决计不够说服皇帝。

    现在倒好,案卷他们拿不到,还接了这么个东西。

    这短短的两三百字,是递上去好,还是不递上去?

    递上去,他们这些办案子的人都得出事,税法、耕地,这么重大的事情,经他们的手捅了出来,往后还有安生的日子吗?

    可要是不递上去……

    “谢副宪、刘侍郎。”陈鼎已经决定不了这件事,他只能转头交给他们两人。

    打眼一看,他们就知道这篇文章与案情没有丝毫的关系。

    也许是叫乱拳打死老师傅,张璁这番拼了命写出的东西,真叫一屋子的人都觉得很棘手。

    谢光燮不动声色的轻笑一下,“田知府,这些话,你得瞧瞧。”

    田若富早就等不及,他就是要看,这样好反驳。

    不过冲过来看了以后,他也一时傻了眼,张璁没有参他半句,甚至没提案子的事。

    但作为官员,他也知道此事敏感。

    “上差,这样的东西是不是当案卷,可要三思啊!”

    “可要不递上去,”谢光燮食指点在纸上,“就要写明没有克扣工钱一事,还要写上张璁私吞储粮,如此反转到了上面要不引起陛下的疑心。这个谎,你可得扯圆了。”

    “下官来扯?!”

    刘春眉头一跳,“这里真有谎言?”

    田若富真想抽自己一嘴巴,“下官失言,这里没有谎!是他,是这个张璁在撒谎!”

    看他这个样子,几个钦差也不想再搭理他。

    边上的少府郎中祝卫春也开始皱眉头,这个张璁是哪路人马,怎么不要命一般的写出这么个东西。

    看眼下的情形,刑部和都察院都不敢挡着这东西。

    写出这些,就代表事情已经闹大了。

    既然是大事,他们何必非要掺和、帮忙掩盖在山阳县的事呢?

    全都暴露出来又怎样,陛下怒火再盛反正都到不了他们的头上,反倒是将其捂在手中,搞不好会溅自己一身屎。

    如此说来,此案危险。

    “妖言惑众、居心叵测!”祝卫春不再能忍得住,“陛下与内阁的旨意是叫咱们审案,案情未明,怎能因为此人三言两语而乱了阵脚?若其无罪,自然无妨。若是其有罪,难道我等要将罪臣之狂言,上奏陛下?!”

    张璁深深的盯了此人一眼。

    少府的人讲出这种话,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他也知道,此人必有问题!

    他这一句话,形势立马又变了,变成了在于他有罪还是无罪。

    可他的弱点就在此处,他确实没有借粮的谕令,没有谕令,仓廒储粮短缺就是重罪!

    当真是,老天不开眼啊。

    谢光燮和刘春都没有马上表态,而是问道:“张秉用,你在上奏的奏疏中言少府官员克扣工钱,此事可有证据?”

    “山阳百姓,俱为人证!”

    “百姓哪里能为人证?”祝卫春反问。

    “百姓还不能为人证?!”

    祝卫春说道:“当然不能。少府的银两是拨付给各支工程队伍,我们拨了钱,百姓收不到钱,那怎么是少府的问题?!”

    闫理文在内心直竖大拇指,到底是京里来的上司,这份沉着、急智还真非一般人所能比拟。

    谢、刘二人开始有些失望,张璁并无直接的证据,这个事还真是难办了。

    你说一点儿没有克扣,他们其实也不太信,现在这里面的问题要他们帮着捂……这个责任还是大了点。

    案子棘手,也审不下去。

    于是今日便如此草草收尾。

    ……

    “可不可以……先上奏阁老?”陈鼎建议。

    但谢、刘二人都摇头。

    京里的人,怎么会管你?

    陈鼎这个‘上奏’其实别有用心,他们把事实情况一说,决定权到了王炳手里,但这个决定是真的决定吗?上面还有皇帝,他能决定什么?

    这根本就是个大坑,王炳万一回了什么具体的东西,那他们就可以‘遵令’行事,即便将来出了问题,自有阁老替他们在前面受着。

    不管怎样,说出一句‘我只是听令行事’肯定安全些。

    不过谢、刘二人摇头的意思,并非是完全否认这个办法,他们也想用,这样把自己摘出去,把阁老拉进来,但问题是……

    你当人家是傻子么?

    紫禁城、内阁值房那个地方,哪个笨蛋会上你这种套?

    为官之道,趋利避害四字为其精华。

    谢光燮思索了半天,最后说道:“明日详审克扣工钱一案。张璁自己说的话,他自己愿意盖手印,盖了手印我们就递到京师,我们不替谁拦着这个事。仓廒是不是失了粮,这也与我们无关,我们更不替他田若富去给张璁定罪。先把克扣工钱案卷递到京里,看看京里是何反应再说。万一陛下很是重视,此事便只能公事公办,若是只是阁老看一眼,觉得按律处理,那到时再说。”

    这样的话,至少他们最为安全。

    “那……要将张璁放出来吗?”

    “这是田若富的事,让他头疼去。是他抓的人,又不是我们抓的人。”刘春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

    “张璁虽然只是个七品的小官,但也是朝廷命官,而且知县本身便受陛下重视。他田若富要以此治其罪,无论怎样,要有个东西上去吧?总不能神不知鬼不觉、私自就将人定了罪、杀了头。这些事,我们的奏疏里不提,叫他自己提,不管是不是扯谎,这个雷让他自己趟!”

    陈鼎再问:“他会不会也不提?”

    “不会的。只要我们将张璁所述的案卷原封不动的递上去,他比我们急。”

    其实若是知道皇帝派了锦衣卫便不用考虑的那么复杂。

    淮安府又没有多远,三两日内,此地情形便可送入宫中。

第515章 蒙蔽圣听

    京师下了一场春雨。

    春雨贵如油。

    三月中旬,正德四年的大朝会结束以后,朱厚照又花了点时间调整了部分官员,而后至今的二十多天,像是热闹之后的安静,大事是一桩也没有的。

    闵珪致仕以后,接任刑部尚书的便是赵慎了,他从加左侍郎衔到左侍郎,已经熬了四五个年头。

    最初从南赣巡抚出身的他,在京中的根基并不深厚。

    这样的人,朱厚照还是愿意用的。反而对于‘名望很足’的清流文人,一向是敬谢不敏,不是说厌恶,也不是不能用,只是这样的人朝中已经太多,反倒如赵慎一般的还是少数。

    而且赵慎当初是从省级官员培训班出来的,获得重用也是朱厚照想推动的结果。

    这样,这些培训班本身才有意义。

    礼部尚书林瀚的官大概也要当到头了。

    前几日的时候,有內侍在传,皇帝私下里哀叹:林尚书年老耳背,朕每次召对,都需数次重复,朕悯其老迈,且其为德高望重之老臣,深感处置不慎恐伤老臣之心。

    这话一出,林瀚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而且他也确实很老了。

    要说心中没有伤感那是假话,主要他心理并没有什么准备。但转念想来,皇帝与他相处起来也不十分顺畅,能忍他这么些年,最后还给善终,还有什么不满足?

    当然第一次是被拒绝了。

    朱厚照在等他上第二、第三次。

    春天的天气总是让人觉得舒适,皇帝也不愿意在屋里闷着了,撑伞来到西苑的亭子里,看着雨水相连成线从檐角落下,别有一番韵味。

    雨滴打在积水上,旋即开出一道道波浪,将积水中倒映的红色城墙割裂出一种扭曲感。

    雨声哗哗作响,屏蔽了其他的杂音。

    这种环境总是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皇帝的两个孩子都已经一岁多了,已经很清晰的说出‘父皇’二字。

    闲暇时,朱厚照也愿意逗弄逗弄两个孩儿。

    小孩子其实还是有些好玩的,可以哄他开心,然后再把他弄哭。

    怀笑和怀颜总是分外享受皇帝带孩子的这点儿时间,当然万一哭得厉害了,那就她们各自抱过去。

    “载垨嗓门大些。载壦该是随母亲,性格安静。”朱厚照揉着两个小家伙的脑袋说道,末了又添一句,“都很好,朕都喜欢。”

    当初的两个少女也挽起了发,大概是生过孩子的原因,现在多了几分丰满。

    怀颜拿了一件披风过来,“今日降雨、风大,陛下可不要着凉了。”

    “没事,朕不冷。”不过他也没拒绝这份好意。

    另外一边,怀笑还会给他亲自制作些软糯的小食。

    她们姐俩每次和娘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多会打听这些东西,因其父亲出海、家中经商,一向见多识广,因而一得有新物便会学习制作之法。

    她们进宫时间最长,当时还没什么后宫,朱厚照这个人的性格,是更想在后宫之中当丈夫而非皇帝的人,所以她们也是心里头装着朱厚照,做这些更多是出乎愿意。

    当然了,拿过来吃的东西,必定都是已经找人试吃过了。

    朱厚照喜欢这姐俩,“今晚,孩子就让奶娘带,你们等着朕。”

    这可是处亭子。

    姐妹俩惊羞,

    “陛下!”

    好死不死,还真的有个小太监,踩着水过来。

    “咳咳。”

    这两声是要正经的意思。

    “启奏陛下,锦衣卫指挥使毛语文求见。”

    “宣。”

    既然是国事,怀笑和怀颜就都明白了,她们各自抱好孩子,在宫女撑得纸伞下离开。婀娜的身段让朱厚照忍不住赞叹:

    汉服真是好看。

    毛语文不敢抬头看,只是低头躬身以表礼仪,随后到亭子里跪见皇帝。

    “怎么不打个伞?刘瑾,拿个东西给擦擦。”

    “谢陛下关心,春雨都是小雨,不碍事的。”

    “坐吧。”

    “是。”

    坐下之后。

    朱厚照也没马上就说政事,他现在心思散又闲,就权当关心下属了,“语文,你的闺女要有四岁了吧?”

    “陛下好记性,确实是四岁。”

    “不生个儿子?”

    毛语文想露出笑容,但一向冷脸惯了,笑起来又特别的难看,“……这个,在尝试了。”

    “朕可是生了两个了。”

    这话说得还有几分骄傲,弄得毛语文苦笑不得。

    不过皇帝向来鲜少与臣子讲这些的,毛语文听后也觉得不同。

    这是与心腹之间的交流。

    锦衣卫指挥使,能不心腹嘛。

    “陛下是天子,有日月之辉。岂是微臣这等烛火所能比。”

    “你若是生三个儿子,那朕就不与伱比了。”

    “噗。”刘瑾憋得难受的要死,但还是噗了出来,随后心下一慌,“奴婢失礼,请陛下治罪。”

    “想笑就笑。笑,在大明又非死罪。”

    毛语文轻声讲,“陛下讲话确实生趣。”

    朱厚照舒坦着呢,“今日朕心情好。而且召见的是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要是朝中老臣,那可得正襟危坐。哎,对了,你入宫见朕何事?”

    “喔,陛下容臣禀报。”

    毛语文来的路上已经把事情里里外外问了个清楚,他没亲自去,但是说要说得明白。

    事情说起来也不复杂,皇帝听了频频点头。

    “那么,那个张璁,还是被关着吗?”

    “关着呢。之后,必定会继续提审。”

    朱厚照摸了摸鼻子,“再怎么样,这也是个朝廷命官,不管是定罪去职、还是流放杀头,总要先给朝廷一个说法。但保险起见,还是找个人提醒一下,诏狱酷刑朕都管控起来了,这地方上便更加不得滥用私刑。这个人朕有用,可不要让他们给害了。”

    就凭他当堂写的那几百字,朱厚照就是会用他。

    大明朝土地的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考虑到张璁在历史上还当过首辅,除了意志、想法,其为官的手段、能耐以及办事的能力应当也不是寻常人可以比的,这种苗子,要是被这帮虫豸整出个死于非命,那便是他当皇帝的错了。

    “陛下放心,微臣明白。那这个案子……”

    朱厚照笑了笑,“不必着急。看他们怎么上奏。朕不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但凡事也要有个度。”

    毛语文自己的度,他自己是明白的,但在这件事上,他不晓得皇帝说的‘度’又是指什么意思。

    左右这些人也是要上奏的,等几天瞧瞧吧。

    春分以后,天气转暖。

    朱厚照近来关心河套之事,几次与朝臣商议移民实边之事。

    如今的大明朝,岁入钱粮在2900万石,这是有明一代比较好的光景,除此之外,海贸收入连年增长,海外每年输入近千万两白银。

    但各地上奏之流民仍然不少。

    洪武年间,全国耕地有八百余万顷,到了弘治、正德年间已只剩四百余万顷,大量的土地被兼并,或是被挂靠,不交税的土地少了一半,但税还是一样,这样若没有流民才是怪事。

    议事当中,司礼监来了人,说了五个字:淮安府急递。

    刘瑾应声下台阶去接了过来。

    朝臣也被吸引。

    “你们继续,都议议。”

    朱厚照说完这句话才将奏疏打开来,细细读了一遍之后,他眼皮子跳了一下。

    刑部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联名上的奏。

    淮安府发生的事,倒是说了,但是没说完整。

    说了确实有克扣工钱的现象,这一点老百姓可以作证,但是是不是少府官员这一层级克扣,则没讲。因为没有证据。

    说了山阳知县张璁因仓廒储粮减少而入狱,也说了他极力否认,目前无法定案。

    但是没有说张璁当堂所写的东西。

    朱厚照有些不高兴。

    他可以接受下面的人有些私心,做官嘛,大部分人都是为了自己,但是做官精、不能精到这个程度。

    这种处置办法已经全然忘记朝廷和百姓,而只顾了自己。

    十分顾自己,这就叫没有度。

    简单的说,张璁所要奏的那些事真实存在,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有人已经做了,要砍也是砍张璁的脑袋,如此‘不需要担责’的事情仍然不肯做,那么这种官员要来何用呢?

    啪!

    皇帝把奏疏不轻不重的摔在了御案上。

    朝臣听到声音,大约都猜道有些不对劲。

    “陛下。”杨一清执礼,喊了一声。

    “朕……”朱厚照眼珠子来回转动,咬了咬后槽牙,“朕不该这般动怒。”

    “淮安府……陛下,可是先前所说的克扣工钱一事?”王鏊自知此事在自己手中,“微臣已派了人前往核查,是不是这结果……不大好?”

    “朕,以往不明白,天下的事难道就真的弄不出个真相大白?现在终于知道了,是派下去的人和当地的人蛇鼠一窝!”朱厚照边摇头边叹息,“难有人真的与朕同心,以公忘私便更加少了。”

    王鏊和王炳一听,这话不对啊。

    “臣等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先生,你不必在京师中待了,亲自走一趟吧。”朱厚照食指点了好几下奏疏,略微严厉的讲,“去问问这些派下去的人,是不是如实上奏、还是有选择的上奏。只讲能让朕知道的,这叫什么?蒙蔽圣听!!”

    皇帝权威日重,不必大喊,而只语气稍加严厉,众人便大气都不敢出。

    “以后不要讲什么盘根错节这种理由。大明这个天下,不管是哪里的根、盘成什么样子,还有朕这个皇帝理不得的?朕知道,或许有人不信,那么就试试。锦衣卫已经遵照朕的旨意,插手此事。

    这工程款克扣、仓廒储粮减少以及钦差本身的问题。桩桩件件,务必要清清楚楚!先生。”

    “老臣在。”

    “你先去,你若还是搞不清楚,朕便将朝廷搬到淮安去,就这么点事,看看能涉及到多少人!”

    众人一听就知道此事万难善了,因为皇帝多次讲过,他盯上的事情一定要有一个结果。现在就是这样。

第516章 第一个首揆

    治国这种事,千头万绪。

    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那么大的土地、那么多的人口,就是每个县发生一件事,皇帝都管不过来,更遑论根本不止一件事。

    本身就管不过来,若是还不认真,那官员系统必然会进入某种程度的失能状态。

    所以说,古时候一些地方杀官造反,非得朝廷反应过来,派来大军才能消灭。县、府、省这几级的政府又在做什么?

    这个时候就没有力量了?可对待顺民的时候那手段不是花样百出嘛?

    朱厚照历来重视对官员的选拔任用,也是为了应对这一点,在此基础上,他就是强调执行力。

    没有执行力,你口号说的再好听,政治环境再好、条件再充足,事情一样办不成。

    因为没有人真的上心啊,事情办的成、办不成全看天意和运气。

    很多年前,他就说过,我盯上的事情,你一定要给我一个结果。

    当初设立侍从室就是这个目的。

    实际上,效果还是很显著的。

    至少他关心的那些个事情,如开海、藏书园、书院、马政等等全都办起来了。

    所以官员们也害怕引起皇帝的注意,

    当时谢光燮和刘春二人,所在意的‘反转’问题,就是张璁一下子从揭露贪腐到变成本身贪腐的这个反转,极其容易叫皇帝生出疑心。

    所以刘春才说谎言要扯圆了。

    只可惜,皇帝还是注意了。

    不仅注意了,而且力度很大。

    王鏊被急令出京。

    这其实是一个非正常的状态,原先不过来一个侍郎级别的官员,现在一下子到了阁老,说到底就是事情办得很不妥当。

    阁老,哪里就没有别的事情了,朱厚照原本还想让王鏊来负责移民之事,毕竟移民需要给银子、给良种,总归是需要户部的。

    现在他换了个人,还是吩咐杨一清。

    对于安土重迁的国人来说,移民实在不是轻省的活儿,不是说弄不过去,而是如何低成本的弄过去。

    流民没有吃喝,即便心中知道那塞上江南是个好地方,可没盘缠啊!

    考举的人,有时都发愁路费,更不要谈流民了。

    所以只能朝廷供给。

    然而移民要有效果,非得几十万人不可,可那得多少粮食?

    老百姓刚过去没有地,种地需要周期,等到粮食长成,朝廷才能脱手,这又是多长时间?

    因而朱厚照与臣子们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觉得这个策略需要长期执行。

    短期之内几十万人是过不去的,只能是年复一年、接连不断的做。一点一点把朔方镇养大。

    “还有其他事么?”

    皇帝发问。

    兵部尚书齐承遂禀奏,“陛下,还有陕西官牧马场,草场被侵占一事。臣,已派人核实……”

    “是什么人?”

    齐承遂却有些不敢答。

    杨一清干脆来讲,“军民监守自盗、勋戚宗室奏讨!洪武年间至今,马政之弊,自京师以达于天下,而陕西监牧为多,其弊尤甚。数年以来,陛下一力恢复马政,原先尚可为,但近两年已万难推行,其缘由所在乃是剩余之牧马草场都被侵占,以做耕田。

    这些官牧马场,早已名存而实亡。所谓名存,地号草场,段画封志,部发册籍,样样俱在;所谓实亡,地已久耕,土非其性,黄篙株立,营草盘根,气嗅不敢近人,唯苦难以饲马。”

    “军民监守自盗、勋戚宗室奏讨……”

    朱厚照念了这句话。

    这其中的意思,就是上上下下都去占了。

    其实他们也不仅仅是占草场,军屯的田地也一并都占了去了。

    这件事可比一个小小的淮安府的什么克扣工钱要严重多了。

    朱厚照负着手,走了下来,他心里想道,当年朱元璋豪情冲天,意得志满,说什么养兵百万而不费百姓一粒米。

    他可曾预料到,仅仅几十年之后,其实后世子孙就已经做不到这一点了。

    但问题不能这样一代代拖下去。

    开海、复套他都有成,朝堂被掌控,银两亦不缺。京营、边军都有直系精锐,如果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条件也相对成熟了。

    “杨阁老。”

    “老臣在。”

    “这件事也要有个说法的。”

    “去摸一摸底,在册的草场一共多少顷,其中被占去了多少顷,重点是被什么人占去了。”

    杨一清略有震动。

    他是了解正德皇帝的。这位祖宗的性格其实有些像是当年的太祖皇帝,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只要开始做,那么就不会白做。

    “老臣,明白了。”

    “放手去做吧。”

    其实光摸一摸底这个事就不太容易。

    但大家都是知道变通之人,比如三万顷的草场被占了,那肯定是搞清楚其中的大头,你非得一亩不差,一点一点去量,那是太死板了。

    出宫的路上,齐承遂一直跟着杨一清。

    两个老头儿都有些沉默,他们都知道皇帝迈出的这第一步代表着什么。

    午门外,

    齐承遂首先说:“陛下交代的事,下官这就派人去了解清楚。到时候……阁老,”

    “你想说什么?”

    “军屯、草场涉及众多,而历来清查天下田亩者,便是保全了生前,也保不住身后,属下是替阁老担心。”

    “久在陕西,你我皆知边疆情势。此事不为,这中兴天下就只是缝缝补补。陛下心志又高,将来若再兴兵,一旦国力不够,天下百姓只会比现在更苦。”

    杨一清仰头回忆,“时人都知道东山先生(刘大夏号)于我有提携之恩,可他落难之时,我却没有出手相救。由此说我忘恩负义。可当时,我也以为应当坚决用兵。那般局面,在公,我是朝廷的陕西巡抚,在私,我是东山先生的忘年之交。而所谓君子,是该为公、还是为私?”

    “自然是为公,天下人不解阁老之意久矣。”

    “那便是了。当时为公,此时为私,便是如何面对东山先生这一关,便怎样都过不去。”

    齐承遂不禁肃然起敬。

    “圣君临朝,机遇难得。真要说起来,我杨一清还是天子任用的第一任首揆,若是无甚作为,此生又有什么趣味呢?”

    这样谈起来,反倒不觉得那么窒息了,而是有一种实现抱负的快意。

    “下官愿追随阁老,此生不悔!”

    齐承遂算是他的老部下了,杨一清没有一丝怀疑。

    “但,可惜了。”

    “阁老可惜什么?”

    “当初我们身在地方,人微言轻做不成此事,现在居于中枢,却又无可用之人搅一搅那浑水。”

    齐承遂皱眉思索了一下,“这样的人确实难找。顺天巡抚顾人仪如何?”

    “性子倒是刚正,但那是费子充的人。”

    啊,如果还有这个限制条件,基本是天下难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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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的条件得天独厚,国家搞成那个样子岂不可惜?朕乃一代圣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朕乃一代圣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