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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皇家雇佣猫     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     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17章 做官的艺术

    啪!

    一个衙役踹开淮安府知府衙门的大门,两队人马刷刷的冲了进去站好。

    正门外,有一个圆领红袍、头戴乌纱帽的官员从轿子里走出来,堂堂知府衙门似乎不在其眼中,他短小身材,但脸色不怒自威,就这么坦然的走了进去。

    却说这田若富一开始还要叫骂是谁敢这么大胆,但从里边儿出来仅看一个模糊的身形,便立马提着衣角低头跑了出去。

    “下官不知总漕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总漕恕罪。”

    啪!

    来人虽然身材短,但是跪在地上的田若富他还是够得着的,这么一巴掌打得是清脆透亮,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那声音、那力道,像是扇在人的心上一样。

    接着就看他指着田若富的脑袋大骂,“本官几日不在,你便惹出这样的事端!交代你的事,你有哪一件是办得漂漂亮亮的?!”

    “总漕恕罪,总漕恕罪,”田若富捂着脸,一个大男人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

    实在是他倒霉,因为对他发脾气的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漕运总督陈泰。

    这个就要理一理这里的行政关系。

    首先南直隶是分两块,一为应天巡抚,一为凤阳巡抚。应天巡抚常驻应天,也就是南京,凤阳巡抚的治所大部分时候则在淮安。

    但凤阳巡抚一般是个兼的,在它的前面还有一大串。

    陈泰此时的官名全称应为“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

    漕运、凤阳、河道……这每一个都不是小事,但总漕的治所确实就在淮安。

    因为淮安这座城市在明清两代是一座妥妥的枢纽城市。

    南京的西北是凤阳、东北是淮安,如果说凤阳的重点在于军事,那么淮安的重点则是漕运。

    因为淮安是京杭运河和淮河的交汇之处,来来往往的商船都会在淮安停靠。

    其次,明清两代的国运都与漕运绑定在一起,为此还专门设有漕运总督,总督府就在淮安。

    此外,南宋时黄河夺淮入海,一直到清咸丰年间,这六百多年黄河都是过淮安而入海的。

    然而黄河泛滥成灾,明前中期,黄河为患较轻,所以漕运总督还有“兼管河道”四字,当然,如果真的遇到那种大水灾,朝廷会临时派专员前往治理,事毕即撤,并非常设。

    之后,从明朝嘉、万年间开始直至清朝,黄河开始逐渐疯狂,康熙皇帝还以治黄河为三大业,所以一个人实在不能身兼数职,

    明廷在成化年间首先开始将河、漕分开,当然后来又合过,分分合合、反复几次,终于在万历后期直至明末,河、漕一直是分开的,到清朝也是如此,

    而河道总督、它的总督府也在淮安。

    总督这个官位,全天下也没几个,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淮安有两个,可见这个地理位置之关键。

    直到今天,淮安市境内仍然有一条黄河的古道,当地人称其为‘废黄河’,而河、漕两事也留下了江南河道总督署和漕运总督府两个景点。

    所以说此时的陈泰,既是漕运总督、又是凤阳巡抚而且还兼管河道,这样的官位……如果朝廷要调任漕运总督,一般是需要从侍郎当中挑选的。

    这还是明朝,到了清朝,河道、漕运两事越发重要,那都得是二品大员了。

    如此级别的官员,打田若富这个知府一巴掌,还真是小事一桩,不要说打他一巴掌,就是更离谱的事儿,只要他说,田若富就得老老实实的做。

    只是田若富实在也委屈,他好好的在当差,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就挨了一巴掌,看着甩袖的陈泰,他陪着小心说:

    “下官、下官还不知是何事惹怒了总漕。请总漕示下,下官必定立马改正!”

    “竟还不自知。你可知道,为了你那档子事,京里派了内阁阁老下来!”

    “啊!阁老要来?!”

    田若富一下被这个消息给震惊得下巴都要脱臼,数息之内都讲不出话来。

    “总、总漕,下官、下官……”

    “不要再下官了!”陈泰怒骂道:“真是蠢货一头,京里为什么会派人下来查案?还不就是因为那个知县的一封奏疏进了圣上的眼里?你以为这么多的官员出京,不要圣上点头的嘛?而你,却在这个时候安插其罪名,将其下狱!现在这个人是杀杀不得、放放不得,顾得了头却不顾不了腚,愚蠢至极、荒唐至极!”

    “去!”陈泰指着他,“派人将其放出来!”

    田若富嘴唇子都在颤,哭丧着说:“总、总漕,可是他确实短了仓廒储粮,这也是事实如此啊!”

    “是不是事实你自己清楚!此人在此处没有根基,自然是随你胡说,京里来的那些呆鹅,一心只想自保也不会与你深究,但阁老一到,你这个慌要怎么扯?

    足足六千二百石的粮食,是哪些人运、运到哪里、谁来接手,这里里外外的人你都杀光了吗?还是说那个清江浦的知县能在阁老的面前也死撑不说?!”

    陈泰的一番话犹如重锤敲在他的心头。

    身居高位、国之重臣,那脑子必定不在他之下。

    这么一讲,才觉得自己安插的这个罪名实在是漏洞极多,最大的漏洞便是经手的人多。

    他这个知府还在,这些人为了自己和一家老小都不会讲话,可万一他被拿下,那就不好讲了。

    陈泰看他还在犹豫,气的自己下令,他指着知府衙门里的人说道:“本官再说一次,去将人放了,要是少了一根指头,你们谁也担待不起!”

    田若富还没讲话,但他缩得像乌龟一般,下面的人左右瞧了瞧,还是照着总漕的话去办了。

    毕竟,这个官、大太多。

    实际上,田若富现在已经是有点万念俱灰。

    堂堂漕运总督、凤阳巡抚,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山阳知县出头,人家肯定是看准了风向,开始站队了。

    之所以站队也很明显,京里起了疑心。

    只可惜,这个队他是站不过去了。

    ……

    ……

    谢光燮和刘春一听阁老要来,也顿时觉得大坏。

    “莫不是我们上去的奏疏有问题?!”

    刘春仔细地想了一下写的内容,他们是来查克扣工钱一案,回复的也全是与此相关的内容,就是经询百姓,确有此事,但少府的账本是齐的,他们是付钱的,也就是说问题出在工程队身上。

    按照一般的案件处理,

    如果宫里没有特别的声音,那么他们会就此结案。

    把工程队的人抓一抓,把他们的家财抄一抄,然后发一点给百姓,多余的再分掉。

    这样大家都相安无事。

    至于说张璁那仓廒储粮的事,那是田若富闯的祸,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屁股。

    反正百姓领到钱了,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但现在朝廷的反应是阁老直接下来了,这特么就不妙了。

    这至少直接说明,皇帝对此是相当不满的,否则不会这么快速的、激烈的反应,

    不满于何处呢?

    “案子查的轻了。”刘春说。

    陈鼎也觉得是,“一个知县不顾性命要告少府,必定不是空穴来凤,若仅是几个工程队的问题,哪怕九品知县,也能从他们的铁齿钢牙中给百姓敲出钱来,必然还是有官府的身影。”

    谢光燮连连点头,“不错!少府的帐还是要查!那个淮安府的知府也有问题,他不早不晚,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将张璁下狱,为什么?这案子疑点重重,草率结案的确不妥。好在,我们上的奏疏也不是结案了,只是目前的情形如此,接下来咱们便更仔细的查探一番。”

    “探清原委这本就是我们此行的职责。”刘春也加上一句。

    简单的说,

    现在这个节骨眼,他们要开始‘丢人下船’了,风已高、浪已急,此时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谢副宪、刘侍郎,下官以为应当立即将山阳知县张璁放出来,他再不知轻重,也不会随意上那封克扣工钱疏,既然上了,必然是有所依仗,不然这与自杀何异?因而下官觉得此案若要查探清楚,还是要借助其力。”

    两个上司都点头。

    “来人!去知府衙门!”

    堂堂钦差,去捞个人还是容易的。

    只不过当他们火急火燎的赶到知府衙门的时候,连总漕的背影都没看着。

    到里边儿逮个人一问才明白,有人先他们一步将张璁带走了。

    这个陈泰,也的确有点本事,至少人家反应比他们快。

    但作为刑部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他们还是能够进漕运总督的大门的。

    于是又改道去数里之外的漕运总督府。

    而这个时候,

    张璁已经被解了镣铐,并且换了衣裳,随后被人引至陈泰的面前。

    陈泰就坐在长廊尽头的亭子中。

    张璁有幸远远的见过几次,所以还是认得出的,于是立马下跪,“罪官张璁,拜见总漕。”

    “起来吧。”陈泰脸宽而肥,那个肉一噗一噗的,嗓音中故意漏出几分亲切,“你字秉用,元年丙寅科进士,到任山阳也有三年了吧?”

    “回总漕,三年半了。”

    “可知我为何救你?”

    “不知。”

    “天下诤臣不多,你敢上那封疏,本官便知道你非寻常之辈,本官除了是总漕,还兼巡抚凤阳,代天子牧,除了卫民、还有荐官,你没到死的时候。”

    张璁初入官场,只觉得眼前的漕运总督一身正气,而且人家还对他有救命之恩,心中自然是难掩激动,“罪臣张璁,谢总漕救命、提点之恩!总漕之恩,如父母再造,下官此生必定报答!”

    “哈哈哈。本官还指望你一个知县报答?”陈泰捋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并扶着他的手让他起身,“秉用,你没罪,也不用自称罪官,你只需记得,少府官员克扣工钱一案,你照实的查、照实的报,不管涉及到多大的官都没关系,大不了,本官也向陛下禀报!”

    张璁一听这是给自己站台,于是更为激动,“下官遵令!”

    陈泰心情舒坦了些,内阁阁老下来,此事必定已经引起皇帝注意。皇帝的那个性格,他是了解的,这个时候与其处心积虑对抗,不如大大方方造好自己的形象。

    至于说他来向陛下禀报?

    哪里需要啊,不管张璁惹出再大的事,那也还有阁老王鏊呢,他会向皇帝禀报的。

第518章 还抓不了几个贪官?

    王鏊坐在主位上,杯子里的茶一口一口的喝。

    下方,谢光燮、刘春、陈鼎、祝卫春等前一次下来的钦差全都低着脑袋坐着。

    良久,只听王鏊叹息了一声。

    “为什么这么做?”

    这句话也不知是问谁。

    “新朝初年,国事步入正轨,正是气象更始之时,本就繁忙,时间更显珍贵。老夫与时维公(王炳字)选派了你们几人就是希望能做成此事。陛下那边,我二人都是替你们担保着的。结果你们瞧瞧自己,都干了什么?

    私心过重,罔读圣贤之书。浪费了老夫半月时间不说,还要在这里与你们垂头丧气。若是这类事都需要老夫亲至,还要你们何用?”

    相比于杨一清,王鏊不是多么严厉的人。

    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王鏊对于‘品行’是否高洁是很看重的。

    此刻说出这种话已经是非常的重了。

    谢、刘二人知道此事躲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刘春道:“下官们办事不力,使皇上失望、阁老费心,实在惭愧。不过少府官员克扣工钱一案,我们还在审理当中,先前山阳知县被抓,多生出些波折。眼下,我等已准备依托于他,把此案查个清楚,给阁老、陛下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你们先前要是这么做,何至于陛下震怒,何至于还要老夫到这淮安来?你们知道陛下说什么么?”

    “下官……不知。”

    “陛下令老夫问你们。”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从座位上起身,然后跪下。

    其实寻常时候不用次次如此,但他们犯了事,心里总归虚。

    “问你们,是将这里的情况如实上奏,还是有选择的上奏了。”

    “阁老……”谢光燮抬头想说。

    但王鏊则虚抬手臂,“这是陛下问你们的话,不是老夫问的。要回,到了宫里自己去向陛下回。老夫只提醒你们一句……

    ……锦衣卫在的,你们知道吗?”

    “啊!”众人惊呼,他们马上就想到皇帝必定已经知道前前后后的事情,知道了还生气,就是明明白白的对他们上奏的东西不满!

    这话,要怎么回啊!

    皇帝必定是将他们痛批一顿,痛批都是小惩了!

    这时候,不仅谢光燮、刘春,陈鼎也是心中慌乱。

    十年寒窗而得的官场生涯,其升降往往就在皇帝一念之间。

    现在皇帝的这一念,对他们很不利!

    “阁老!”刘春有些急了,“下官们一时糊涂,现在已经知道了错了。陛下交代的事,下官一定全力完成,如实上奏。我们、我们这就给陛下请罪。还请阁老、请阁老美言几句!”

    “唉。”

    这种话王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他们的,因为这是皇帝的事,他做不了主。

    “美言几句有什么用?你们都是京中高官了,怎么还如此糊涂?!陛下才智是直比太祖太宗的,你们却想混过去,真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好了,怎么办?以为陛下抓不了几个贪官?当此之时,唯有将功折罪,将此事好好的办好,兴许还能减轻些罪责。”

    “是是是,下官们必定全心全意办理此案。”

    王鏊略有烦躁,“那还不赶快去?等着老夫去吗?!”

    谢光燮、刘春等连忙爬起来。

    陈鼎和祝卫春也跟上。

    不过阁老又有吩咐,“祝郎中,你留一下。”

    “祝卫春心里开始嘀咕,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既然来了淮安府,那便去看看那条路修得怎么样了。你随老夫现在出发。”

    祝卫春弯着腰说道:“阁老,眼下时近中午,要不您老还是歇息片刻,用完午饭再去,也给下官一点时间安排安排。”

    “安排什么?”

    “安排……额……”祝卫春没想到还会有官场上的人问这种问题,“安排检查的事宜。”

    “都安排好了,你跟着就行。”

    王鏊来到这里,不会只是单纯的查案子。

    他一番恐吓,还是要刘、谢二人出力,不是说要治罪就不用干活的,没那么好的事。

    他自己还是想亲自瞧瞧这地方的路修得怎样。

    如果说还是查不出问题,那么他是要管的。

    阁老到来,那就不是一般的场面了。原先‘几天不在淮安’的漕督也有时间出现了,陈泰早就到了在外面等候。

    等王鏊一出门,他便迎着见礼去了。

    “下官总督漕运陈泰拜见阁老。”

    “人放出来了?”

    陈泰完全听得懂,“放出来了,没有大碍,只是吃了几天牢饭,瘦是瘦了点的。”

    “你巡抚淮安、扬州等府,两京大道于你管辖境内有百十公里。官府克扣百姓工钱之事,你从未听闻吗?”

    陈泰抿了抿嘴,他体会到了这句话当中的刀光剑影。

    如果他回答听闻,那么你有没有去解决?如果有、解决不了为什么不上奏?而使一个知县上奏?

    如果他回答没听闻,那么一个失察的罪名总是逃不过的。

    低品级的官员或许认为失察是小罪,但身为漕运总督,陈泰却知道,在本朝事关百姓民生而不闻不问,这个反而严重。

    皇帝最为厌恶这类官员。

    所以王鏊看着平和,实际上说的话却杀人。

    “此事,山阳县的情况。下官也曾听闻。”

    “既然听闻,你一个正三品的漕运总督、凤阳巡抚,解决不了这个事?”

    “并非解决不了,只是下官原以为这类事,事关百姓,这些人绝不至于做得太过,有些疏忽了。”

    王鏊摇头,这个老头子还是这般油滑。

    “下官,还是陪阁老去实地察看一番吧。至于这桩案子,料想也不敢再有人耍什么花头了。”

    陈泰也是知道,这帮钦差估计是吓坏了。

    这其实就有点像武人打仗不行换个人上来,那么被换下来的人你在上面人心中是什么地位,这还用说么?

    事实也确实如此,

    谢光燮和刘春像是这辈子没这么认真过似的,把少府的人、账,工程队的人、账以及一些老百姓都薅过来开始查。

    工程队本身也是有账目的,你可以伪造上面拨了钱,也可以伪造拨钱给了百姓,但如果没有这笔钱,追到源头去总能查出不对的,这源头就是百姓,老百姓没收到银子啊!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要收拾工程队的人了。

    这就不一样了。

    没有人会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少府的虽然管着他们,但这些官员看起来本身都自身难保,而且又不是亲爹亲娘,没收到钱的情况下,还要屁颠屁颠跟这儿给人家顶要掉脑袋的罪,为了啥呀?搞得好像在认祖宗一样。

    再有工程上的款项贪污,这项事业目前还是‘草创’阶段,许多的环节设计的并不完美。

    钦差们跟着张璁从白天干到黑夜,把账目一点点翻出来查,一个屋子里二十几个老算盘打得是啪啪作响,很快就查出了问题。

    “账,对不上!若是这些银子都付给老百姓,那就没有今天的事!”

    “是假账?!”

    “还有另外的账本!”张璁断言,而且他说道:“这个时候去少府衙门是无用的,他们必定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得找这些工程队,有没有配合做假账,他们自己最清楚!”

    这样好了,突破口找到以后。

    刘、谢二人也不舔着脸去找王鏊禀报了,自己先办吧。朝廷、皇帝立的案,刑部、大理寺都在,抓人、审案!

    少府主事闫理文是必定难逃的,包括衙门里的那些个吏员,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抓起来盘问一番。

    皇帝用的囚徒困境之法,刑部和大理寺早已熟透于心,依葫芦画瓢就往上用。

    这个时候,淮安府的知府田若富吓坏了。

    他寻着机会,揣着大笔银子开始跑路。

    说起来,现在大明朝的贪官多出了一条生路,就是逃到海上去。

    这是朱厚照当初始料未及的,以往海禁,他们上天无门、入地无路。诶,但是开海之后,反倒有人想出了逃往海外的办法。

    田若富生出的就是这个想法。

    虽说他还是舍不得天朝的荣华富贵,可与命相比,那还是命重要一些。

    只可惜,他也不知道锦衣卫已经插手此事。

    半夜偷偷跑掉被抓回来之后,几名锦衣卫的出现还把谢光燮和刘春惊了一番:这案子真特么得查仔细了!

    至于田若富,那是最惨。

    “上差,饶命啊!!”

    以往高高在上的知府开始反复喊这句话。

    不过张璁并不觉得他怜悯,反而是从堂屋里冲出来,恶狠狠的说:“若真叫你跑了,山阳县仓廒之事,还真是说不清楚!现在诸位上差都在,田若富,你给说说清楚,是不是你让我借粮的?!”

第519章 思过、整顿

    抓贪官这种事,在当下的吏治环境中,很容易拔出萝卜带出泥。

    闫理文是在陪同王鏊的过程中被带走的。

    他的罪状首先是账目作假,所以要提来审讯。

    然而其实在审问田若富的过程中,田若富就已经把他给交代了。这样好了,两边一拼凑,他怎么也脱不了罪了。

    这两人一落马,他们衙门里的各个属官也人人自危,窝案都是呈现这样的特征。

    现在阁老和锦衣卫都在,哪一个都能代表皇帝,皇帝要在这件事上讨说法,谁也不敢拦着。

    查案的官员肯定是绝不和犯官扯上一点儿关系。

    于是这小小的山阳县倒是热闹了,两个衙门里,好些人被带走,官场的秩序都有些混乱。

    除此之外,和田若富蛇鼠一窝的如清江浦县知县、以及其他如清河、安东等县的县官也都不干净。

    也不是钦差们要扩大案件,实在是皇帝要认真查。

    认真查只能是这个结果。

    另外一边,工程队的一些东家、老板开始醒悟过来了。他们消息最慢,但还是有明显的感觉,因为有人在给他们补发工钱。

    可既然有处伸张,有些过去的事就不能这么算了。

    告状去!

    山阳县的知县衙门像是‘临时指挥部’一样,越来越多的人走进这里提交诉状,克扣工钱的大案也终于开始显露出了一角,其表现除了横向传导,也在纵向上散播影响。

    少府工事清吏司,主管南北直隶大道的郎中祝卫春被抓了。

    他被抓的原因很简单,就是除了山阳段被查出有克扣工钱,淮安府下其他县域,扬州府境内也都有工程队的老板告发这类事。

    敏感时期、敏感案件,这些告发钦差不敢按下。

    而如果这么多地方有问题,那自然就是主管这个项目的郎中不对劲。

    祝卫春自然成了阶下囚,

    实际上,原先他是和谢光燮和刘春等人一同下来的钦差。

    这就标志着,这桩案子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的迹象。

    王鏊回来以后,谢、刘二人只得如实禀报。

    但事情到了这个程度,阁老都已经不能决定了,只能再把奏报向宫里递。

    京师西苑的春风亭。

    这是躲在皇家别院里、掩映在竹林中的一处幽静所在。

    只可惜此时君臣的心情却不是那么幽静。

    皇帝鲜见的对顾佐发起了脾气,

    “看看你管的这些人,都干的什么事!”

    淮安府的奏疏被皇帝扔摔在少府令顾佐的身前,他此时是跪着的。

    除此之外,阁老杨一清、王炳,刑部尚书赵慎、都察院左都御史张傅华都是躬身站着,一时间也不敢讲几句求情的话。

    “这些银子从什么地方来,你顾礼卿再清楚不过!朕顶着骂名,查办了两淮运盐使司,收缴的这些银两交予少府修路,为的是造福百姓,不是为了再肥一批官员!你仔细想想,盐司才撤了几年?当初杀的那些人才几年?照这个样子,少府和盐司有什么两样?!”

    顾礼卿作为当初的宠臣,被指着鼻子这样教训此数极少,不过他却难以埋怨皇帝,因为这些事情确实令人生气。

    “臣驭下不严、管理失矩,致使酿成今日之窝案,请陛下治臣之罪!”

    “朕当然要治伱的罪!”朱厚照句句不饶,“还有你们!你们都听着,朝廷的官不能当得那么容易!武将都知道守土有责,文官一样守土有责!”

    “你顾礼卿既然是少府令,少府的官员便都归你管辖。在你的管辖范围内,出现这类重大的问题,即便无罪,那也是你为官的本领有问题!既然当不好官,那就不要当官!”

    朱厚照是真的很生气,修路这种事,他知道肯定有问题,但是不能是这种从主管的郎中,到下面一整条线全有问题。

    所以他肯定要把顾佐找来,旁得不讲,这个主管官员,你是怎么选用的?

    事实俱在,顾佐也是无法争辩。

    “臣甘领责罚、”

    “陛下。”杨一清往前走了两步,“微臣以为,此案恶劣,必当严查,否则民怨不能平。但顾少府克己奉公、清正廉洁,掌少府以来,多有立功,此事也和其毫不相干,是不是念其苦劳,从轻处置?”

    朱厚照哼了一声。

    杨一清还是和他会配合,知道他虽然动了肝火,但顾佐并没有大的过错,倒也不至于给他什么罪。

    “杨阁老为你求情,朕便不再多说。但是这个案子要查,好好的查。哪怕修路的工程停下来,也在所不惜。他们克扣的是百姓的工钱啊,老百姓卖力气本就挣不了几个钱,还要克扣!”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

    其他几位大臣纷纷开始劝了起来。

    “这样吧,这个事情这样定。大司寇。”

    赵慎上前,“臣在。”

    “此事你来牵头负责,所有涉案人员都要一一审理,记住,要按大明律审,朕虽然生气,但不能胡乱施为,同理,这些人的罪责也不能随便就轻了!其中关节之处,你来把控。任何一个人想走后门,你不必觉得为难,桩桩件件都上奏给朕,朕也想瞧瞧是谁想轻易脱罪!”

    “微臣遵旨!”

    “至于少府,”他瞥了瞥跪着的顾佐,“便不撤你的职了,非杨阁老求情,朕是打算重重的办你的,现在令你回家一月,静坐思过。想一想,怎么才能当好少府令,怎么才能不出这些问题!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少府暂由杨阁老和司礼监共摄。”

    刘瑾也低几分头表示恭敬。

    “两个字。整顿。整顿好了以后,再恢复如初。”朱厚照是发现了,他所任用的高级官员呢,因为有‘先知’,再结合自己的一些判断,基本不会出现大的问题。

    小问题么,总归无法避免,他不要求一个个的都是完人。

    但远离核心层的中下层官员问题非常之大,像这次的案件便呈现出这样的特点,六部九卿都涉及不深,下面的根却烂了。

    “微臣谢陛下宽恕之恩!”

    皇帝这般处置,以往很少见。

    其实总得来说,有点重了。

    毕竟顾佐本身并没有和这帮人一起贪污。

    但是皇帝不放啊,提出了守土有责四个字。

    这让其他的各部尚书也都有些压力,下面人的问题还会影响到自己。

    不过,倒也没有真的撤掉顾佐的职务,只是思过。

    所以这轻重之分,文官们自己也有争论。

    下去以后,内阁的另外一个阁老,王炳也很不高兴,他在赵慎和张傅华的面前摆脸色。

    “原本就是淮安府之内的一件小事,不想闹成了今日这般局面。如果不是杨阁老求情,说不准便让少府令都换了人。现在济之公还在淮安不能回京。这里面,是不是有我们的人的原因?”

    一个有副都御使、一个刑部侍郎。

    按照守土有责的概念,他们也不该什么事都没有。

    赵慎心领神会,说道:“下官回衙以后,必定约束好属官。”

    王炳摇头,“仅约束好是不够的,还要自查自纠,陛下是什么人?他必然知道刑部和都察院也有瑕疵,只是不愿扩大事态,因而不提我们。但不提不代表没有问题,若是下一次,在我们的手里有窝案发生,可还有今日的杨阁老为我们求情?”

    王炳这么说,其实赵慎和张傅华就明白了。

    皇帝明面上自然追究少府的责任,刑部和都察院他没有多说。

    但不是说就没事了。

    现在是内阁的王炳,要追究刑部和都察院部分人的责任。

    这叫什么?

    谄媚逢迎。

    好几年来,王炳就是这个特性,好斗、当的官啊,是升了还想升,由此自然使得他以揣摩、迎合上意为能事。

    放在具体的事情上来说,

    刑部侍郎刘春,自然不会治其大罪,但他侍郎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而且除非他有特别的政治资源,否则此生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

    都察院右副都御使、以及那位跟着去的御史都是同样的结局。

    这还是好的。

    若是皇帝今天稍微提上一嘴,王炳更加不会轻易饶了他们。

    什么叫会做官的人,这便是,过阵子皇帝回过头来就会发现:这王炳挺把我的意思当回事的嘛。

    人们总是厌恶拍马屁的人,但会拍马屁真的不一样!

    要么说人家能与杨一清、王鏊共列内阁呢。这两个人,在朝堂上那是什么重量?

    另外一边,

    顾佐带着几分神伤回到了府中。

    便是少府宋衡、张池这些他很得力的官员来求见,他也不见。

    他原先有一个儿子,几年下来逐渐长成,也已经十五岁了,渐渐得也懂些事,也明白现在外边发生的那些风暴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进了书房之后除了奉茶、整理些文书,别的什么话也不讲。

    只是用余光瞄了一眼父亲,发现那个在他心目中一向高大的父亲却有些悲伤神情。

    于是实在忍不住,安慰说:“父亲莫要伤心了。孩儿……孩儿以为陛下还是信任父亲的。”

    “啊、”顾佐揉了揉眼睛,“为父不是为自己。”

    “那父亲这是……”

    “祝卫春年轻而有才情,原本前途不可限量,为父是为其痛心,一步踏错,如坠深渊。可当初,他绝不是这样的人。”

    对于这一点顾佐是深信的,两年前他见到的祝卫春绝对是正直有为之人。

    他是难以想象,为什么这官场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把人变成那般模样。

    怎么说呢,秦桧年轻时还是个爱国青年了。

    “成毅,你要以此为戒。”

    “孩儿明白,必定恪守父亲教诲之言。”

    外面的顾夫人听到里面父子俩正常交谈,心里也放心不少。

    出去后则吩咐下人说:“这几日,外面抓起来的人,都不要与老爷讲。”

    “是,夫人。”

    抓吧,抓吧,这些贪官总是要抓一抓的。

第520章 软玉灯边拥

    从目前来看,要抓的人不在少数。

    虽说不是特别大的官吧,但是人数不少,而且是以项目为单位从上到下的捋着抓。

    事情一闹大,最初那个叫张璁的人引起了京中官员的注意。

    杨一清原先也以为不过是淮安府的一桩贪腐案,没什么稀奇事,直到这次皇帝大发雷霆,他出宫以后仔细一了解,才发现这是自一个县令而起。

    “久之,人之民田多归于豪右,官田多留于贫穷。然国之赋税又仍为贫者所出,贫者不能供,则散之四方以逃其税。税无所出,则摊之里甲。故贫者多流,里甲坐困……这短短的几百字,实在生辣。阁老,你瞧。”

    张璁当堂写下谏奏,句句深刻,字字带血,很快也传播了开来。

    杨一清看后也赞叹,“确实不错,发人深省,此人什么出身?”

    “丙寅年二甲进士。”

    “这次淮安府的案子,有陛下之言,什么风浪也翻不起来了,倒是这个人,必定已经简在帝心。咱们不妨给陛下一个台阶。”

    “阁老放心,属下来谏。”

    具体谏了做什么,杨一清不用多讲,齐承遂必定是明白的。

    其实张璁自己都知道,他在淮安府大概是做不下去了。

    两个缘由,一来,好些个罪官的家属恨其入骨,他在这里其实也没趣。其次,这次查办此案,剜了烂肉,现在山阳县的老百姓已经拿到钱了。

    而且速度很快。

    有阁老在,自然能拿主意。

    工程队都在排着队的发工钱。

    事情解决,他自然觉得可以离开。

    其实粗木麻衣的老百姓就是听故事也知道大致的经过,山阳县衙之外,这几日常常聚集一些百姓。

    因为都有在传,张璁要走了。

    倒不是老百姓多么爱戴他,主要是害怕,害怕这么个为民做主的官走了,今后又会有欺负人的事情。

    所以张璁这就被‘堵门’了。

    陆续而来的百姓要有数百人,全都自发的跪了下来。

    “这便是张老爷,磕头,咱们给张老爷磕头。若不是张老爷,便没有人替咱要回这钱了。”

    叩头的百姓里,有些是白发苍苍的老者。

    张璁心想这不是折我的寿么,所以高声喊道:“都起来、都起来!”

    起来是会起来的,把头磕完。

    有些人还想往前挤,但是被衙役拦着。一个老人家就扒拉在胳膊上,问道:“张老爷,乡亲们都是受你的恩惠,今日是来叩谢张老爷。可是却听说张老爷要走了,这不是真的吧?”

    “张老爷,你可不能走啊。山阳县几任父母官,没几个好东西。我们只信你,你要是走了,以后谁还为我们做主?!”

    张璁自小长大到现在,没有成为那种‘不可或缺’的人物,这瞬间他有一种很特别的感受。

    “谢乡亲们抬爱。只是在哪里当官,不是我能决定,要听朝廷、听皇上的调遣。”张璁朝着北方拱了拱手,“再有,当今天子爱民如子,乃是一代仁君,就算没有张璁,后续的知县也一定会善待大家,请各位放心!”

    这么一说就好像真要走似的。

    于是老百姓不能接受,有些人都要哭出来似的。

    这样的场景,在传言越来越真的时候发生的便越频繁。

    至于说,那些被抓起来的人,等待他们的就只有菜市口的热闹。

    第一个就是淮安知府田若富,他意图逃跑,罪加一等。

    “记得陛下说过一个词……劣币驱逐良币,那意思是讲,提拔一个贪污的官员,带来的负面影响远远超过正常的预料。所以要反过来,只有好官得到提拔,这官场的风气才能正。”

    王鏊留下这么一句话,其含义也不言而喻。

    而他这话乃是讲给北上的王华所听。

    他们两人当初一同在詹事府任职,王鏊是少詹事,王华是右谕德,所以算是老相识。

    今年五月,王华启程进京,走到半路听说阁老在淮安,那么自然前来拜见。

    而闹得满城风雨的这个克扣工钱案,他也听说了。

    地方官场抓了三十多人,少府派驻的衙门基本一锅端了。

    王华多年未问政事,这一回来就碰上这么熟悉的一幕……

    怎么说呢,还真是皇上的性格。

    “有机会,老夫倒想见见那个张璁张秉用。”

    王鏊回说:“诤臣得遇明君,德辉还怕他不升?就是陛下不提,吏部也不会看不到。到那时,自然有机会。”

    “听闻费子充还举荐了一个叫顾人仪的,下官身在南京,都曾听闻他的大名。”

    “是,当着顺天巡抚,亲民爱民,盛宠不衰。汉宣帝也曾说过太守为吏民之本,若是做得好,则应‘久任’,以使百姓服从教化。顾人仪是山东刘健之后,陛下第二认可的巡抚,这两年便是其他人推荐顾人仪,陛下也几乎不动。”

    王华忍不住脸上的笑意,心中也大为畅快,“明君贤臣,宗社之幸、百姓之福也。”

    顺天府是京畿之地,人地矛盾很容易突出,因为衙门多,都喜欢去圈地。所以朱厚照找到一个‘强人’,便轻易不去动他。

    时间一长,人们就知道顾人仪是非常受皇帝信任的心腹之臣。

    顾人仪自己也会有自信,皇帝看重的就是他廉政而爱民。

    有这个样的人在,除非愣头青,否则一般人不会去触其霉头。

    尤其经过分田,京畿之地已经褪去了以往赤地千里的贫困之状,反而是炊烟袅袅,安乐祥和,这种局面不应该被破坏。

    也正因为此,这里避免了一次农民起义。

    只是这一点,只有朱厚照知道了。

    夏初的京杭运河两岸已经是姹紫嫣红,成片成片的麦地给人一种特别幸福的感觉。

    从淮安府望别,不久就到了山东境内。

    山东巡抚刘健在清流中名声极大,这不仅仅是因为年纪大,也是用实际的为官表现挣来的。

    国泰民安,这四字最贴切不过了。

    ……

    ……

    京师,皇宫之中。

    朱厚照在看望淑妃沈氏。

    孕期前三个月是最为危险的时候,淑妃不像怀笑、怀颜还相互为伴,她就是自己一人,未免她孤单,朱厚照最近还是陪伴她比较多。

    “葵儿大夫,脉象如何?”

    这话是皇帝问。

    但淑妃却更加紧张,仔细的盯着大夫,片刻不敢移开视线。

    “陛下放心。”

    淑妃听了这话才立马展颜看向皇帝。

    这个晚上,葵儿就没有出宫了。

    本来宫里有妃子怀孕,她就要时常照顾的,甚至她和她的师姐在宫中还有住处。

    皇帝用完晚膳后,如往常一样批示奏折。

    大约一个时辰后,刘瑾将人给带了过来,之后自己识趣的离开了。

    从正德二年到正德四年,这位葵儿大夫与皇帝的关系也更加亲近了点,便如此刻,她会自己知道过来替皇帝掌灯研墨。

    “稍等一会儿,只剩一些了。”朱厚照没有抬头,轻声的说。

    葵儿则熟练的嗯了一声。

    好在皇帝说的一会儿就是一会儿,因为本来的时间也是算好的,就是差不多可以结束,所以带她过来。

    批完最后一本,朱厚照伸了懒腰,又扭扭脖子放松,“葵儿。”

    “在。”

    “捏捏肩头。有些酸的。”

    “是。”

    葵儿跟着去了老地方。在软塌上,说是捏着肩,其实朱厚照已经半躺在人家怀里。

    姑娘的手触感很柔软,离得近了也能闻到一股子清香。

    这家伙当皇帝是辛苦的,但要说亏待,那也不会亏待自己。

    这叫什么?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

    这句诗,他轻声呢喃说了出来。

    葵儿没听清,“陛下念了什么?”

    “瞎念的,说是当年宋徽宗所写,不过没有考证。”

    “诗词?”

    朱厚照看了看她那张清秀洁白的脸颊,有些坏笑,“你靠过来,朕告诉你。”

    葵儿有些害羞,不过还是相信了,于是低了脑袋。然而只听了两句,便已经满脸通红。

    “难怪都说他是昏君,真是坏!”

    “还有呢。”

    等到全诗念完,姑娘了连头都不敢抬了。

    朱厚照却觉大获全胜。而这一年多,他也不是头一回这样了。

    “陛下,也总是欺负人。”葵儿没办法,也只能这么说了。

    朱厚照只是笑着、笑着,后来懒劲起来连澡也不想去洗,只愿意躺在美人的怀里,这才叫真正的软玉灯边拥嘛。

    “葵儿,朕找个时间与谈大夫说一声,之后便让你入宫了。”

第521章 官与吏

    葵儿本身是无父无母之人,是谈大夫收养,所以似这样大的事情,总归是要出宫与谈大夫讲一声。

    这一点朱厚照是完全理解的。

    将其养大、传授其医术,这样的恩情虽不是父母,但也胜似父母了。

    谈大夫盘腿坐着,她只一句话,

    “你真的想好了吗?”

    春风吹动风铃,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她们住的地方,窗外满眼绿意,青竹被开了个豁口,雨水顺着流进院落中的水池里,清净风雅,沁人心脾。

    窗户的这边便是她们一老一少静静对坐。

    谈大夫鬓发已见白,眼角亦有皱纹,明明没也有重活,但一双手也显粗糙。

    对面的少女身段颀长,一头乌黑长发散落在背,今日穿得是绿色的长裙,叫‘春云拟黛山千叠,画阁笼烟柳半天’。

    美景吸睛,美人更加吸睛,青山如黛大致说的便是如此。

    “其实徒儿也没有想过。”

    谈大夫望向窗外,“便是糊里糊涂的?”

    “是有点儿……糊里糊涂的。”

    “唉。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女子心里委了人,都是糊里糊涂的。倒是你,也是本事大,挑了个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男子。”

    葵儿抿嘴嘴唇,眼角含着的则是少女独有的害羞。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养育之恩,徒儿此生难忘。”

    讲完,她深深叩了头,这一动作还使几缕黑发滑落肩头。

    “为师还好。但你师姐那里呢?你二人原先不是约定此生不嫁?”

    说起这个,葵儿也是理亏了。

    以前不懂事,哪知道思念一人是这样的滋味,只觉得师父、师姐待自己都好,因而便开开心心的约定了,现在啊,得去好好认个错才行。

    “师姐那边,徒儿一会儿也去说。”

    “嗯。”谈允贤想了想皇帝的模样,她们是常进后宫之人,对于皇帝的性情也有几分了解,葵儿跟他……应该也还好。

    只不过……

    “葵儿。”

    “是。”

    “古人常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墙高院深,规矩也多。你到了里面只能自己事事谨慎了。”

    “徒儿明白的。”

    “便是以后生个孩儿,也不要去争去抢。人生在世,最苦于功利,其实所谓的霸业宏图,最后都归于一抔黄土。”

    “谢师父教诲。”

    讲完这些,葵儿便离开了,随后去敲响师姐的门。

    她的师姐辛蕙身段要短她许多,实际上,她在女子里本就算高的,也没有几个能与她一般高挑。

    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一高一矮,对比很明显。

    “师姐,陪我到街上逛逛吧?”

    辛蕙本来在做事情,听到这话很奇怪,“又没有特殊的缘由,上街做什么?”

    其实是有的,因为葵儿觉得自己以后再上街也比较困难了。

    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当然是要去转一转。

    医馆里许多熟识的人,渐渐的都在京里安了家,她也想要去看看。

    “师姐就陪我去吧。”

    “嗯……那好吧,你稍等我一会儿。”

    ……

    ……

    乾清宫。

    吏部梁尚书、兵部齐尚书、刑部赵尚书以及杨阁老、王阁老一齐面君。

    “王德辉什么时候能入京?”

    梁储回:“月前内阁和吏部已经去了令,若无暴雨阻路,最多再有七八日。”

    朱厚照想的是葵儿的封号问题,这事需要经过礼部。不过既然只需七八日,那便略微等等,也不急在这么一会儿。

    至于原尚书林瀚,他连上三道奏疏乞骸骨,算是程序已经走完了。

    对于这种老臣,朱厚照还是会大方的,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吝啬于人,倒显得自己心胸狭隘。

    “朕记得林尚书的父亲与儿子是不是都为进士?”

    这一点京里的人都记得。

    三代进士,毕竟也是一段佳话。

    梁储继续回禀,“陛下所言不错。其父林镠,为永乐十九年进士,官至抚州府知府。其子林庭,为弘治十二年进士,现任苏州府知府。”

    “为官政绩如何?”

    “林庭为官雅洁,善清谈。举治行卓异、言必以俭约先天下,是清廉之臣。”

    朱厚照点头,“三代为进士,林家在闽南也为望族了。林尚书致仕回乡以后,务必请其教化乡邻,爱惜百姓,当好表率,但闻为祸我百姓之举,朕必不轻饶。”

    “是,臣等遵旨。”

    “其子林庭既得祖宗成荫,应效法其父,忠心任事,克己奉公。朕意,调其任淮安府知府。吏部注意考察其政绩,若是残局收拾的好,记得递东西进宫,朕会再行升迁。”

    林庭后来也当到了尚书,能力应当不是太大的问题。

    实际上,闽南林家在明代还是比较有名的。因为他们家出了五个尚书。

    所谓七科八进士、三代五尚书,说的就是这个林家。

    当然,如果在朱厚照这里这个林庭只是徒有其名,那尚书之位是落不在他的手里的。

    从苏州府到淮安府,看起来没有什么提拔,

    不过官场上的东西很微妙,淮安府出了事,自然就受到上面关注,在此基础上,他只要做出成绩便更容易得到关注。

    有的时候,关注比成绩更加重要。

    这一点,当过基层官员的人一定是明白的。

    所以阁老、尚书都知道,这也是对林瀚的一个照顾。

    国人还是看重这一点的,所谓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为人父母者奋斗了半辈子有时候真的就是为了子女,更希望子女能够接过自己的衣钵。

    而皇帝的行为似乎总是这样‘割裂’,

    对你好,能好到心坎里,

    对你差,那是谁讲情都没用,非得砍了你。

    不管怎样,林氏父子的结局还是让乾清宫里多了几分暖心之感,大家都还是熟悉皇帝的,情绪也稍许轻松下来。

    “陛下,林庭离任苏州以后,苏州府知府的位置便空缺了。”

    一般而言,知府的任命不必拿到皇帝面前来说,最多是写在奏疏里,让皇帝知道也就是了。不过苏州府却不同,说起来有点夸张……

    但这是真的,苏州府一年的税赋有两百多万石……占据全国的十分之一。

    苏州府加上松江府(一百多万石)、常州府(50万石左右),再加上南直隶剩余府州,其税赋占全国的五分之一。

    不是说这个地方多么的富庶。

    而是因为这里的百姓曾经支持张士诚,朱元璋在这里收的税收特别的重。

    以至于苏州府一府之税赋,就超过了浙江、福建、四川等一众省份。

    这样来看,苏州府哪里是个府,分明就是个省。

    那么梁储真的拿出来论一论,倒也没有多不合适。

    但对朱厚照来说,级别过低的官员他实在不熟悉,只能问道:“可有推荐的人选?”

    一直没说话的王阁老开口,“微臣推荐大名府知府周铮,此人原为良乡知县,性清静、守清名,为官任事必以朝廷、百姓为先。”

    朱厚照想,当初良乡一战,王炳应当是招揽了一些人的。

    战事获胜,人人升迁,这个周铮大概也是如此。

    “吏部,也是这个意见嘛?”

    皇帝的话意带着一些停顿、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意味。

    王炳心里则有些沉下去,如果皇帝同意,其实不需要问了,这个时候还问,明显是不同意。

    吏部……

    吏部的联系阁老是杨一清。

    “微臣考察两京一十三省之知县,倒是觉得湖州府德清县知县姜雍政绩耀眼,可堪大任。”梁储果然没给王炳面子。

    王炳这个人,多少还是强势了些。

    他是阁老,被他直接管理的人是没办法的。

    其他人么,有时候会不太甩他面子,尤其皇帝表现出明显的和他意见相左时。

    梁储更不会多么怕他。

    这位吏部尚书,平时存在感不高,当初也是因为王鏊要临时去转任浙闽总督所以才让他接了手。但接了手,也要有四年了,做的是稳稳当当。

    因为他有一个很多人都羡慕的政治资历:在当今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梁储是东宫属官,任太子冼马。

    这个职务在汉唐时都是非常显赫的职位,掌典籍图书,有点东宫办公室主任的感觉。

    到了明代地位虽然有所下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管怎么说,他也太子侍从官,是辅佐过太子读书的人!

    这叫什么?

    旧人、亲信!

    要不然吏部尚书怎么不叫别人接任啊。

    朱厚照有意同意,不过他不想太驳王炳的面子,又问道:“杨阁老,你以为呢?”

    “微臣觉得,便按考绩来定,谁优便选谁。”

    “有道理,就依杨阁老所言。”

    杨一清说话是有数的,堂堂吏部尚书绝不会注意普通人,这个德清知县姜雍得了吏部尚书一个政绩耀眼的评价,那肯定是差不了。

    王炳也不好再讲什么,政绩不如人,那能怪谁?只是心里在想,咱们这个陛下真是,智多如妖。

    “还有一件事。”朱厚照走下来,缓步于臣子中,“朕近来在想贪腐这个问题。朕记得还是太子时,便重重的办过一些贪腐案,然而几年下来,似乎并无起色。你们,都是朕的心腹大臣,朕是相信的。可从这次淮安府的案件来看,吏员的贪腐让人倍觉触目惊心。

    按照大明律法,官员可升迁,吏员则升迁无门。诸位想想,若你们是县衙小吏,既然升不得官,那么心思放在何处呢?”

    当官

    发财。

    “敛财。”朱厚照自己说出了这个词,“而且吏员往往在一地久任,十年二十年下来早已成一顽疴,在当地更如地头蛇一般,哼,便是手段一般的县令怕也是被其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个话题抛出来有些重大,官、吏如何升迁,其背后的内涵绝不简单,可以说是官场上的一种根本性改变。杨一清、梁储等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官僚了,听完皇帝的话表情顿时便凝重起来。

第522章 官场

    我们现在人都知道,具体负责税赋收缴、诉讼案件、上传下达这些具体事务的胥吏是官僚系统的‘神经末梢’,它在政治活动中的实际地位是要超过其在官僚系统中的现实位置的。

    神经末梢不够通达,政令就不通畅,上面十分的努力到了他们手里就剩一分的功效。

    但在明代,关于胥吏当官这种事,基本就是没啥前途和希望,这是总的特点。

    当然,并不是说没有胥吏转任官员的。

    虽然太祖皇帝多次下令,胥吏不准参加科举,但不准当进士,不是说不能当官,只是朱元璋觉得让什么罢闲官吏、娼优之家参加科举,实在是上不得台面,所以他是把这些‘底层’人士的科举机会一齐抹杀了。

    但洪武建元,国家草创,正是用人之时,而且他杀了多少官啊?

    所以在洪武年间,吏员不可以考科举,但可以做官,用什么办法,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第一个不让吏员当官的是永乐皇帝。

    永乐七年,太宗召见御史张循理等二十八人,问其出生,其中二十四人为进士,还有洪秉等四人为胥吏。

    于是他申谕吏部:用人虽不专一途,然御史为朝廷耳目之寄,宜用有学识通达治体者,诏:自今勿复用吏。

    洪秉等人就特别的倒霉,莫名其妙见了一趟,就被太宗皇帝给贬黜为序班。

    这是鸿胪寺的一个官职,具体负责朝会和宴飨等礼节,和御史那是天壤之别。

    不过那也不一定是坏事,碰上永乐这种残忍和强势的帝王,御史过于聒噪,说不定还会被他一刀砍了。

    然而要说明的是,永乐七年的这个圣旨,是不让胥吏当科道官员,其他官员还是可以当的。

    不过对于胥吏的政治前途收紧这一趋势是没改变的。

    到宣宗朝以后,即便转仕成功的官员,也基本不会获得重用。

    而明朝中后期,基本不会见到有吏员转官的记载,大多数还是为杂官。

    而这些胥吏杂官偏偏还采取就近原则,于本地服役,因为觉得他们长于地方,熟悉乡里,可以成为沟通官民的媒介,有助于政令的上传下达,促成政务的具体实施。

    这……也不能说没道理。

    只是实际当中已经完全变味。

    而官员的任用,一般是要回避家乡的。

    所以说官员很难形成威信,老百姓都知道你会走的。

    真实的情况,便如那位黄四郎——他只是流水的县官,您才是铁打得老爷。

    许多官员本身也知道自己要走,那么自然懒得去捅一个地方的马蜂窝,只要不出大事,随便下面人整,他主要需要把上司给伺候舒坦了,三年一过,贿赂贿赂,弄个优等什么的,又到别处去当官了,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这一套官和吏的逻辑如果理得清楚,就会发现其实一个地方的治理的好不好,真的不是来一个会读书、品行好的知县就可以的。

    朱厚照对这一套都是清楚的。

    所以他才问那个问题。

    如果做官无望,是不是就是一心敛财?

    而对于杨一清来说,他要考虑另外一个层面的问题,“胥吏乃末流,自太宗、宣宗、宪宗以来对胥吏入官多有限制。便是知其学识、品行不足为官。胥吏不许科举、不能为官,此皆为祖制,臣请陛下,三思。”

    朱厚照不是真的十九岁、长在宫里的少年。

    他内心知道,胥吏的处境越发艰难,关键是有一个群体不接纳他们。

    这个群体就是官员本身。

    道理也简单,我寒窗十年苦读考中进士才可以做官,你一个胥吏凭什么也可以和我一样?

    再者说了,一个萝卜一个坑,给你们占一点儿,我就少一点儿。

    所以不管是从面子、祖制以及利益角度来说,开这个口子,绝对会招致整个官僚系统的反对。

    但朱厚照不是什么无法掌控朝堂的软弱皇帝,他有自己的力量和手段。

    “其余人呢,都是这样觉得吗?”

    梁储也附议,“此例不可擅开,否则必有动荡。”

    “臣附议。”王炳也表态。

    朱厚照挠了挠鼻子,“朕知道了。”

    其实皇帝的权力比想象中的要大。

    胥吏能不能当官这种事,其实可以看明宪宗发明的一个词,也就是‘传奉官’。

    那都不是胥吏不胥吏的问题,连唱戏的、炼丹的都可以当官。

    所以胥吏当然可以当官,关键在于他这个皇帝的意志。

    而且,在方法上有要取舍。

    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有些事,能说不能做。

    这件事,他可以不说,但可以做。

    做了一个两个……到数量多了,路自然就被趟出来了。这样比硬顶着整个官僚系统,要好的多。

    朱厚照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在问:“既然都附议,那么胥吏贪腐之事,总归要有个解决办法。不必说什么严惩之类的话,便是官员,朕都严惩,可又有什么用处?”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你要人家干活,却不让人家升迁,完了还不允许人家捞银子,这像是治理?怕是有点缺德和缺心眼吧。

    “臣以为,可对胥吏进行更为完整的考核,以三年为期,在事务上考核期刑名、写字等基本技能,在为官的品行上考核其声誉。如此,可以裁汰品质卑劣、老疾不堪任职者。”

    朱厚照听了都发懵,

    要干活、不给钱、不让升,还特么的再加一个考核?!

    疯了吧!

    “此事,再议吧。”

    皇帝失去了兴趣,实在这个事算是一个比较重大的课题。

    因为完全的放开也不现实,整个士绅群体都会跳起来的。确实中进士的难度很大,如果胥吏轻易便能做官,那对考科举的人来说是有些不公平。

    杨一清和梁储知道皇帝不算太满意,但最后松了口,他们也是算是放了一些心。

    他们又哪里知道,朱厚照准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不过他在深宫,却是不知道天下有没有这样做得好的胥吏。

    想来想去以后,他想到一个人可能离胥吏比较近。

    “齐尚书。”

    “微臣在。”

    “你原来提过的那个山阳知县,是要他到哪里去来着?”

    “回陛下,臣荐其升任都察院陕西道御史,并负责清查陕西官牧马场草场被侵占一事。”

    朱厚照嘴角勾了勾,“准了!”

    就让这个张璁去那边闹一闹。

    之后,其他的事情倒也没什么了。

    官员们陆续退下。

    朱厚照则吩咐刘瑾,“派人去找一找这个张璁,找到以后朕来见他。”

    “是。奴婢……带进宫里来?”

    这个问题么……他稍加思索了一下,摇头说:“在宫外安排一处地方吧。”

    张璁的职务不高,但是这次兵部尚书推荐到他头上的事情却相当重要。可他本人又没什么底蕴,没办法,只能皇帝来当他的底蕴。

    然而一个刚刚从七品知县升为从五品陕西道御史的小官,皇帝在宫里面说一些‘过分暧昧’的话,其实效果并不好。

    紫禁城就是紫禁城,这里有这里的氛围和规矩。

    皇帝也是规矩中的人,在这个地方,皇帝也要演好自己的角色,你言语、行为的奇怪会让人出戏。

    但是到宫外,私下里见面则不必有此顾虑。

    这些东西太细,但很关键,好在啊,他还是懂官场的。

第523章 君恩难报

    正德四年六月,淮安府的事情果然发展成了难以掩盖的局面,锦衣卫最初还只是暗中行事,后来随着涉案人员的增多,便直接插手了。

    淮安府及少府成了‘重灾区’,不少四品以下官员被波及,取了性命的、贬了官的都有。

    这样的动作不禁让人想起一些洪武旧事。此类事多次发生,人们当然也明白当今天子对于贪墨之举严格的很。

    不久,吏部出调令,苏州府知府林庭调任淮安府知府,苏州知府的缺则由德清知县姜雍顶上。

    新任的淮安府知府为林瀚次子,恰巧林瀚致仕归乡,这其中还真有些妙处。

    “人人都言林亨大非天子宠臣,原以为此番致仕便只是致仕,没想到,天子格外施恩,也算是个善终。”

    炎炎夏日,前往城外给林瀚送行的也非一般人。

    乃是左都御史张敷华和户部尚书韩文。

    张敷华与林瀚有些旧交,至于韩文,他与林瀚其实是同科。他们都是成华二年的进士。

    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了,不管中间有过什么不愉快,到了最后又何必在意那些?

    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啊。

    七十六岁的林瀚此时就像个糟老头,就连眉毛都已经白透了,淡绿色的罗缎绸衣之下是略显佝偻的身影,他瞳孔其实有些奇怪,朱厚照觉得可能是有些白内障,不过老人家思路还是清楚的,待人接物、样样没有错处。

    张敷华也七十了,他身体一样不好,两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就去了,好在医馆大夫医术精湛,续了他一命。但估摸着……也没多久了。

    所以三人一坐下,张敷华便说:“泉山公此去,既是生离,亦是死别啊。”

    死别……

    林瀚低头望着茶杯里的波纹,久久不语。

    朱厚照穿越得久了,才慢慢明白离别对于古人的意义。

    尤其像他们这种情况,都是七十多的人,身体都不太好,这次分别以后,基本不会再见了,不是死别又是什么?

    “生前已无憾,何必怕两隔呢?”

    张敷华和韩文都笑了笑,“此言不错。”

    “泉山公,今日为你送行。可有什么未完之事,需要我二人代劳?”

    林瀚还真有,他抿了一口茶,带着几分正色说道:“皇上治国不足十年,其文治武功已远超多数帝王,仅论功绩,三代以来能说胜过我皇者,不足双手之数。但老夫身为礼部尚书,最为明白,陛下重利而轻礼,治国、用人往往以利为先,全然不顾礼数。这样……”

    林瀚说了句实在话,“这样能管一时之用,却容易为后世埋下隐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其中的礼节看似无用,实则极为重要。但陛下不重视,实为我心中之隐忧。长此以往,一旦后继之君,才能不如今上,怕是乱事将起。”

    “嘿。”韩文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来时还说呢,时人都以为泉山公非陛下宠臣,没想到陛下待泉山公极厚。今日听泉山公一言,方知泉山公也如此推崇陛下。人都讲貌合神离,泉山公与陛下应该叫‘貌离神合’。”

    “哈哈哈。”

    三个老头子都畅快笑了起来。

    明君在位,国泰民安,本身就值得让人开心了。

    “贯道兄言重了。”林瀚摆摆手,“在下也不是毫无眼力之人,陛下是睿识英断、聪明绝顶,这一点谁又不知?况且理政勤奋、待民如子,不论旁人怎么说,在我林瀚心中,天子都是自古少见之明君。但臣子事君以诚,便是一些在下觉得当谏的地方,那还是要谏的,说貌合神离,绝非如此。至于犬子,一切还要看他的福分了。”

    “陛下已经嘱咐吏部,及时禀奏利瞻(林庭字)在淮安府为政之举,只要记得执政为民四字,想来利瞻也会有一番前途。”

    提起这个,林瀚也是十分感激皇帝。

    他第一次听到这事的时候,其实心中还有些酸楚和懊悔,就是觉得以往应该更理解皇帝一点。

    因为不管如何,他作为礼部尚书侍奉皇上也好几年,相处的时间在这里呢。而且这位皇上还与之前的不同,就是他们能经常见着面,

    宪宗、孝宗不是经常召见臣子的。

    虽然说吵了不少,但天子并没有把他怎么样。仅凭这一点,林瀚就对皇帝是感恩戴德,再加上还略微照顾了他的儿子。

    “君恩难报啊。”

    最后便只有这四字。

    京里的这道旨意也是刚刚出去,到了以后,林庭还要准备数日才能启程前往淮安府。

    林瀚已经遣人递了信到苏州,反正他要南下回福建,便让他的儿子等他几日。

    有些话,

    需要当面说。

    淮安府离福建太远了,而且他本身年纪也大了,儿子在外做官不能随意回家,他也害怕一不小心最后一面见不上,那有些话就说不出去了。

    林瀚还是走了。

    一代礼部尚书,到最后就是车马一辆、随从数人。

    出入京师的这条大道似乎总是这样,旧人去、新人来。

    “以泉山公为例便可看出,陛下用人并不唯逢迎之辈,便如公实兄(张敷华字)这左都御史也是久任,正是因为陛下知道公实兄为官,也是以百姓为先。”

    张敷华、林瀚、章懋以及那个脾气更为古怪的林俊,他们这四人被人称作‘南都四君子’。

    便是因为他们的风骨。

    章懋不必提,他是左副都御史,张敷华一旦致仕,朝中内外都知道接任的必是他。因为皇帝几次都会用章懋来监察拨银的使用,对其分外信任。

    既然同为四君子,张敷华和林瀚二人也不会差到哪里。

    “只可惜我年老体衰,比德懋(章懋字)还年轻两岁,却远远没有他的精力。这总宪之位也该让贤了。”

    韩文的身体则贯来不错,他上前扶了一下。

    张敷华继续讲:“近来,陛下不是又提了那个山阳县的知县吗?那也是头倔驴。所以亨大的忧虑,我倒是没有。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

    韩文说:“陛下要摸清陕西草场的状况,兵部倒是推荐了个合适的人。公实兄即便想走,也等等。”

    “等等?此事至最后,也是一道圣旨,令所占之人尽数清退草场。”

    “怕不只是草场,便如淮安府这次的案件一样,天下事要么不究,一究便是接着线、连着网,一环扣一环,环环逃不得。”

    张敷华有些惊诧和一贯的悲观,“真要那般……可不是小事啊!”

    ……

    确实不是小事。

    朱厚照在宫里签了一道圣旨,令王守仁回京。

    一是因为他的父亲快到京师了,有条件的话,可以让他们父子团聚。

    二是,接下来的事实在重大,他得当面和王守仁讲清楚。

    同样的圣旨也给到了平虏伯周尚文。

    此时入京的张璁,只是兴奋于自己可以升任陕西道御史,并不明白等待他的是什么。

    再次回到京中,他去了南城,找到了当初在会试之时认识的那个老人家。

    可惜再见面,物是人已非,他想象的是如老友一样相逢,但他已为堂堂御史,老人家却只是个私塾先生,所以其实是距离很大。

    张璁略有失望。

    沿街之旁,一辆马车上,朱厚照掀开帘账,瞧见了这么一幕。

    “此人便是张璁?”

    这是一个女声,说话的乃是王芷。

    “不错。”皇帝收回折扇,帘子也落下,“他那短短的几百字,现在于京中六部九卿之间都有名气。便是朕看了,也会觉得心惊胆战。”

    “似乎……也并无奇特之处。”王芷刚刚也瞧了两眼,仅是寻常人样嘛……

    朱厚照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可不兴以貌取人啊。”

    “只是实话实说嘛。还有,他那番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陛下也该三思。”

    “何止三思?早已百思、千思过了。这桩事不做,大明便永远如被束缚双手的巨人,有力也使不出的。”

    其实历史的兴替是无法更改的,强盛如汉唐也终归尘土,大明也是一样,所以想得那么多干什么?

    反正就这么耗下去,什么也不干,大明最后也根本没什么万世的基业。

    既然如此,不如放开手来试他一试。

    怕他个鸟。

    王芷总归还是有些紧张,无知者才无畏,她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更加明白此事干系,“陛下若是觉得张璁不够,可以派威宁伯一同前往。到时我可暗中协助二哥,以助陛下成事。”

    “有这番心意便好。但这件事,不在去的人的官位大小,而在于勇气与意志。总之,等朕见了他再说。”

    不久后,刘瑾在马车的外面低声禀告:“陛下,奴婢已经此人带到那里等着了。”

    “知道了。芷儿,你随朕去吧,反正你也无事,一起听听。朕其实觉得此人是有几分才能的。”

    王芷轻轻颔首,“陛下既然如此看重,那自然是要瞧瞧。”

    朱厚照没有张居正可以用,但他有个类似的,也算是运气还不错。

    “走!”

第524章 做不成,也要做。

    近几年,皇帝喜出宫野游,最初是某个下午出来一趟,并不过夜。

    但渐渐的,这个默契被打破。只可惜,好景不长,正德二年,出了一次行刺天子的大事。

    那一次把张太后吓得心都要跳了出来,后来为了安全,宫里出了力,在外寻了一处庄园。

    这样的话,不管怎么讲,哪怕不回宫,天黑之后也能有个去处。

    庄园一开始被命名为御园,朱厚照这个混蛋有些奇怪的想法,下令将其改为天上人间。

    可惜置了这处园子,他来得也不算很多,平日里就是有人洒扫、注意清洁,如此而已。

    也因为来的少,为免铺张浪费,他并没有同意把里边儿装饰得多么富丽堂皇。

    但他喜欢竹林、湖水,湖水里还可以种养荷花,到了夏天、也就是眼下这会儿,荷花盛开,漂亮不说,还能有莲藕、莲子可以就食。

    小湖里再养上几条鱼,实在需要放松的时候便到此处当个钓鱼佬。

    他才不管那些个御史说的什么玩物丧志之类的话,明明是劳逸结合才能效率更高,当皇帝再爽,也不能一年到头没个休息的时候。

    有时候乘个小舟,躺上半日,偷得浮生之闲,换换脑子之后他也会清醒不少。

    张璁这个原本的知县哪里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寻他的人也不讲清楚,至于皇帝本人,他只在殿试的时候有幸远远的看过一眼,但那会儿紧张,而且直视皇帝乃是不敬,所以根本看不仔细。

    什么模样就更加不知道了。

    于是乎当朱厚照沿着湖中修筑好的弯曲石道向他走来之时,他还傻傻的盯着皇帝看。

    弄得朱厚照有些疑虑,见张璁一直不低头的,他问:“刘瑾,你没告诉他是朕要见他?”

    “没有陛下的旨意,奴婢不敢擅自做主。”

    “喔……你就在此处吧,不要跟着了。”朱厚照点点头,心中泛起思绪。

    “奴婢遵旨。”

    这样,一直走到近身,张璁才微微弯腰拱手执礼。

    来人衣着光鲜、贵气十足,任谁见了也知道不是寻常之人。

    不过他却没往宫里的方向去想,因为来人带了一个女子,看着也不像婢女,皇帝也不会带着妃子来的吧?

    张璁其实还是懂得礼数的,贵人家中的女眷不要多看,所以他只瞥了一眼,看清面容之后便迅速转移了目光。

    京师之中衙门多,想活命,像这种细节都得注意。

    “在下张璁,见过兄台。不知兄台贵姓,寻在下又为何事?”

    “我免贵姓王,是……”朱厚照刚就已经起了玩心,他开始胡诌,“是威宁伯,这位乃是舍妹。”

    “有礼了。”张璁客气的说。

    “坐吧。”朱厚照手中扇子不停,“妹妹,你坐左边。”

    王芷听着感觉有些奇怪,妹妹……

    找个什么身份不好啊,这是故意要当她的哥哥么?

    张璁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对方是威宁伯府,他本着不得罪人的原则,准备随机应变。

    坐下以后,朱厚照说:“张兄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你当日当堂写的话,早已在京中传遍了。根源者在天下耕田日益集中,如此则民日益困、田日益荒,而赋税、徭役未减,使民更困,国家之财赋,日以益缺,数十载之后,吾不知国之赋税、将安出哉?这番惊世骇俗之话,是出自你口吧?”

    “威宁伯过誉了,当日是心中悲愤,言辞激烈了些。”

    “难道你后怕了?”

    张璁摇头,“一人做事一人当。既是在下说过的话,在下自然是认的,后怕哪里谈得上。便是这条命,本身也是捡回来的。”

    “有骨气!”朱厚照大赞一句,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今日之所以邀张兄前来,也是因为这几句话。”

    张璁压了压声音,略显尴尬的讲,“恕在下直言……”

    “啊……”

    “在下所说的占田的人,就是……就是……”张璁觉得奇怪呢,本来就差指名道姓骂你们这些勋贵了,你怎么还觉得我说的好?

    额……

    朱厚照一敲桌台,“我乃朝廷的伯爵,为的是朝廷,是陛下,哪会有什么私心?”

    张璁眼睛一亮,“伯爷高义,在下佩服!”

    王芷在边上憋着笑,皇上不正经的时候还真是好玩得紧。

    “客气客气!张兄,容我问一句,你此番讲的是如此慷慨激昂,直指天下之弊,却不知可有什么办法能为朝廷去此顽疾?”

    “办法,其实陛下已经使了。”

    “什么?”

    “正德二年,天子下令清退京畿之地所有皇庄与官田,还田于民,这便是办法。得民心者得天下,后来鞑靼入侵,京畿百姓与朝廷同仇敌忾,正可说明此法之对。”

    “天子脚下,毕竟容易些。那些边疆之地、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又当如何?”

    “威宁伯是指什么?”

    “也是听人谈起,在陕西,朝廷官牧马场的草场被圈占,在各地边镇,军屯之田地也被占去大半,致使军户贫无立锥之地,无田以后,军户要么逃亡、要么破败,边军的战力大不如前。将,只顾圈地敛财,兵,则连生计都没有着落。这不正是你说的,耕田日益集中,百姓日益穷困吗?”

    谈起这个,张璁也觉得痛心。

    “在下以为,天子既然懂得京畿之地还田之理,也必定知道军屯、草场也一样需清理,只是缺乏一个时机罢了,时机一到,也不是不可为!”

    “你觉得可以为?”

    张璁认真的说:“这并非可不可为的事,而是不得不为之事,伯爷也说了,边军军户连生计都没有着落,若是朝廷视若无睹,往后更会发生不可预料之事。”

    “不可预料之事?”

    朱厚照想到了,士兵哗变吗?

    张璁则不敢多讲了。

    “但也有人说,此事事关重大,一旦处置不慎,说不定还有倾覆之危,便是如此,你也觉得此事不得不为?”

    “伯爷……见过真正贫穷的百姓吗?”张璁忽然问了这个问题。

    朱厚照摇头,“没见过。他们过得如何?”

    “丰年,勉强充饥,灾年,卖儿鬻女。天下生民如此,若是真的去看了,便不会有那么多顾虑、疑惑与纠结了。就是做不成,那也要做。”

    朱厚照觉得有些震撼,他想过各种张璁可能会说出口的深刻的道理。但没想过是这么平常的理由,平常到他这个其实知道百姓现状的人都忽略的程度。

    是啊,哪有需要那么多的利弊、好坏的分析。什么朝局形势了、边军反应了,真的看完老百姓过得那个样子,做不做还用想么?

    难道做不成就两手一摊说做不了?为了这天下稳当点,再苦一苦百姓?

    朱厚照也在想,如果不是这么强的意志,可能历史上的张璁也不会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哪个聪明人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多大的干系啊,但他还是做了,而且很强硬的做了。

    这个人算是来得恰到好处。

    也行,就先从草场、军屯开始。

    草场、军屯关乎的是军事力量,总算他现在有些部队算是直系,而且北边鞑靼也被重创,如果这种局面,还没有胆子的话,那这个皇帝当得就过于软弱了。

    等到军屯清理好了,边军能焕然一新,那个时候,做什么都会顺理成章。

第525章 投石问路!

    在没有朱厚照穿越过来的正德四年,也有一个人发现了军屯的田地被大量侵占,侵占之人动辄私役军士种田千余顷,但却‘不输籽粒’。

    所谓籽粒就是军户需要上交的‘农业税’。这么些年,指出不输籽粒情况的官员还是有的,但大多停留在在口头上。

    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要拿这些人开刀的人,其实是刘瑾。

    他派了一个叫周东的御史到宁夏去,到了以后就拿宁夏的都指挥使开刀。

    然而刘瑾和他所派的人本身就不‘专业’,刘瑾自己以为他大权在握,出不了什么乱子,而那个周东到了宁夏以后则是照吃、照喝、照拿,甚至改了度量衡(将一顷百亩改为一顷五十亩),以这样的方式来清查土地,从都指挥使到下边儿的百户、总旗,没有一个是不占田的。

    说白了,这家伙不是奔着办事来的,而是奔着发财来的。

    所以最后理所当然是轰轰烈烈的开始,干干脆脆的失败。

    毛爷爷说过,做任何事,首先要分清楚你的敌人是谁,你的朋友是谁。

    军屯这件事,既涉及边疆,也涉及内地卫所,而侵占土地的人,其一为军官本身,其二就是宦官,其三为宗室,其四是依附权利而生的地方豪强。

    明廷有派镇守太监和监军太监的规矩,这些人到了各个卫所能当朵圣洁莲花?

    而刘瑾本身就是太监,所以他这么搞,就容易自掘坟墓。

    不过话说回来,刘瑾去查和皇帝查是两码事,刘瑾的权力毕竟不稳固,若是有人反对,并以‘阉党’之名冠之,以‘清君侧’之名杀之,皇帝一瞧动静很大,一旦放弃了他,他就是死路一条。

    皇帝来查,则不一样,尽管反对的人仍然可以打出清君侧的旗号,但皇帝不会放弃自己。嗯……宋朝有皇帝自己放弃了,但朱厚照不会放弃。

    其实每个王朝的末年,都面临土地兼并的情况,其危害也都基本相似,便是百姓民不聊生,军队空饷、欠饷,战力不足。

    明朝实行的是卫所制,军屯的田地被兼并以后,卫所兵的战力不足的现象更为严重。明英宗年间,甚至有记载逃亡军户达120万人的可怕数字。

    所以需要改革,重新分配财富,重新振兴军威,

    但真的要去推动这个改革,就又会出现一种‘得罪人太多、唯恐有动乱之事’发生的声音。仿佛这帮人就是天降神兵,有三头六臂之能,任谁也动不得、碰不得。

    这就很奇怪——这些卫所兵到底强不强?

    还是说打外敌的时候一塌糊涂,轮到造反了,就瞬间化为天降神兵?这其中难道不矛盾吗?

    实在有些让人疑惑。

    实际上,这帮反扑势力究竟有多强,实在不好判断,便是朱厚照这个后世之人也一样看不明白,毕竟刘瑾那次清查军屯,虎头蛇尾的厉害。

    如果说是以藩王造反作为一个标志,那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

    因为那次造反根本就是个笑话,十来天的功夫就消灭了,连宁王都不如。

    总之、投石问路,先将这个张璁以清理马场、军屯的名义派到西北去瞧瞧。倒要看看所谓的反扑是多么强大。

    实际上,则不必慌张。

    在那个地方,有一路三万人的周尚文之兵是募兵而来,严格意义上来说不属于卫所之兵,他们的军需粮草都是由朝廷供养。

    说起来历朝历代不管什么兵制到中后期都会转为募兵,就是原先的兵马全都不行了,遇到战事只得花钱来编练新军。明朝,实际上从土木堡之后,便已经出现募兵制了。

    再有一部便是王守仁所领的河套之兵,一共是八卫人马,其中四卫为骑兵、四卫为步卒。这些人算是卫所之兵,但他们都是新到河套,田亩初分,基本上不太存在比较明显和严重的侵田现象。

    这七万大军,数量虽远远落后于甘肃、宁夏这些地方的卫所之兵,但是战力则是远远领先的。

    其中一部统领为新封平虏伯,中层军官则大部分为军学院出身,他们是‘冉冉升起的新势力’,跟着现在这个年轻的皇帝,荣华富贵样样不缺,如果说有人能策反他们,那得是邪教中的神棍,还得让所有人抛妻弃子,信这个邪教。

    另外一部,王守仁更不必多说。

    两者一个在西、一个在北,以钳形而控内地。

    若是真有什么人扯旗造反,怎么打败这七万人,得好好祈祷祈祷才行。

    如果说张璁给的理由带些热血感性,那么朱厚照的准备便是底气理性。

    基于此,才有皇帝和众位大臣正儿八经的谋划这件事请的这一幕。

    同样的正德四年,同样的事情。

    不同的时空中,却是不同的局面。

    现在要做这件事的不是权宦,而是皇帝,所拥有的力量,也不是仅仅一个御史以及虚幻的皇权之威,这一次是真的有物理力量的。

    紫禁城、乾清宫。

    六月二十一日这个午后,皇帝首次和自己的大臣探讨解决这个问题。

    而且他是有备而来,所有人都到了以后,先给他们一些数字上的直观概念。

    首先是军屯的具体数量,正德年间还不知道,但洪武年间是有数的——8900万亩左右。

    因为地理环境、土壤条件不同,各地亩产量不一,正常来说,一亩田可收粮米三到四石,也就是四百到六百斤左右。但平均亩产来说则低很多,大约在1.5石左右。

    朱元璋最初定税是每亩二斗四升,但这个税率也就他做到了,到永乐年间,就已经收不足数,后来朱棣将税减半,定为一斗两升,也就是0.12石。

    以8900万亩来算,理论上应该出产有一亿三千万石的粮食,其中1068万石粮食应为税粮。当然这是理论上,实际上,种田极易受到天气的影响,说不准哪里旱了、涝了产量就会降低。

    同样屯田籽粒也会上下波动,可即便以1068万这个数字乘以0.8的折损,也应该有850万石的粮食。

    然而实际上呢?

    永乐元年,屯田籽粒数有2300万石,因为降税,所以至永乐八年,全国屯田籽粒为1036万石。这勉强算是正常,毕竟你减税了。

    但接下来就疯狂了。

    永乐二十一年,屯田籽粒又减半,变为517万石。

    洪熙元年有过短暂的上升,为613万石。

    可惜好近不长,宣德初年降到460万石,

    到宣德九年时,全国屯田籽粒数为:230万7千8百零7石。

    这些数字都在《明实录》中,记载的清清楚楚。

    那还是宣德盛世。

    到了眼下的弘治、正德年间,全国屯田亩数肯定从最初8900万亩锐减了,具体还要清查才知道,但屯田籽粒数户部是有这个数的,正德三年这个数字是146万石。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有明一代都有军屯籽粒,中后期完全崩坏的记录。

    这一连串的东西,朱厚照都已经让侍从室仔细的查了各朝实录,然后整理出来。

    数字是会说话的。看着这些数,该做什么,难道还不明白?

    他还不忘提醒,“这其中的数字都是从实录中而来,没有一个是作假。”

    各朝实录都是很权威性的记载,而且都是文官们自己修的,这要推翻,朱厚照把那些修实录的人祖坟给刨了都不过分。

    皇帝的招数与以往一样。

    推动这种重大变革的时候从不会自己蛮干,而是把所有人都绑上他的战车,也就是逼他们表态。

    这是为了在万一不顺利、有反叛力量的时候,整个朝廷也能够一致对外,而不至于从内阁、六部就开始分裂。

    这是新时代学来的方法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如果有哪个官员前后表态不一,在这种道德环境下,他不仅会失去官位,还会失去名声,就是一辈子的所有成就,全都不要了,这个决定一般人不会做。

    比以往好的是,朱厚照不必通过各种手段,现在的朝堂大多都是支持他的,看到这些数字更为支持他。

    杨一清、王鏊、王炳的内阁,礼部王华、吏部梁储、户部韩文、刑部赵慎、工部何鉴、兵部齐承遂……

    朝官们只是感叹,

    初回京师的王鏊痛心道:“当年负图公(马文升)曾说,不知始自何年,屯田政废,册藉无存,军屯之地,十去五六,屯田已有名无实。实际来看,哪里是十去五六,应当是十去八九。”

    杨一清早便等着今日了,“陛下,如此来看,欲中兴大明,必除军屯之弊,否则天下卫所糜烂,一旦有事,便是脆弱不堪,如此,又怎能称为盛世?”

    “微臣附议。”王炳带着几分狠劲,“自古以来,也没有脆弱的盛世!”

    朱厚照握着拳头,想想当初刘健、李东阳、谢迁的局面,再到今天,他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朕时常在想,若是缺了朝廷的这些籽粒,但能落在百姓头上,天下人人自足,倒也不算太坏。可实际却是流民遍地,饥民遍野。朝廷穷、百姓富,这也是施恩于天下,可若是朝廷穷,百姓也穷,朕便断不能容!”

    杨一清建议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必得计划周详、部署完备。以图影响最小,损失最低。”

    “嗯!”

    得朱厚照眼神示意,锦衣卫指挥使毛语文说话,“传闻宁夏驻军都指挥使何锦义赃贿狼藉、钟鼓馔玉,似有圈占屯田两千五百顷!微臣以为,朝廷应当谕令重臣,明察其罪,并令其限期退还土地,以儆效尤。”

    何锦义,这是第一个倒霉的人。而说句不过分的话,朱厚照等这时机成熟的一天,已经十年了。

    “拟旨!”

第526章 这叫首揆

    天子竟真要做这件事。

    杨一清至今还是有些觉得恍惚。

    其实屯田籽粒越是崩坏,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一旦整顿其效果便越是明显。

    因为税基萎缩的原因,虽说朝有明君,地方有贤臣,但大明岁入仍然是在2900万石这个规模上下。即便如此,也堪比仁、宣之时了。

    只比永乐初年少一些,只是想要再增加,确实也不容易。

    然而若是军屯整顿能有成效,不仅百姓能多一份口粮,就是朝廷也能将岁入提高至3500万石的规模。

    此外,军屯整顿,还能让原本该属于卫所的粮食重新属于卫所,也省得朝廷再耗军饷。

    明初时,因为屯田实行的好,确实可以做到朱元璋说的养百万兵而不耗费百姓分毫,但后来屯田大面积破坏,那么多士兵没有粮食吃,朝廷总归要管的吧?

    所以只能拨款,这就导致有明一代,军饷的压力持续增大。

    如果能将这部分的支出再省下来,此消彼长之下,朝廷每年可以多出800万到1000万石的粮食可供支配。

    如此不论是赈灾还是备兵,哪样不行?

    到那时天下富饶,才叫真正的大明中兴。

    杨一清半卧于躺椅,每当想到这一幕,他便开始忍不住的要激动。

    若真能实现这么一天,他杨一清也算没有白活这一世。

    “阁老,人带到了。”

    “喔。”

    杨一清在后院的竹林里纳凉,一张桌子、一杯浓茶,不在内阁值房里时,他会让自己在这里待着。

    张璁远没想到自己能走进当朝内阁首揆的府院。

    但是他明白,有些事不同寻常。

    否则又是威宁伯、又是阁老的,这在干嘛呢?

    “下官陕西道御史张璁,拜见杨阁老。”

    “起吧。”

    “谢阁老。”

    杨一清打量了一眼这个模样平凡的中年人,说道:“朝廷要清查西北的草场和屯田,选了你。旨意收到了吗?”

    “上午时,已收到了。”

    “你怎么想?”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有命,唯死而已。”

    “没有人要你死,陛下是要你活着把事办好。你死了,对陛下、对朝廷又能添什么价值?”

    张璁平素也知道杨一清的一些清名,此时绝不会无缘无故召见他前来,因而马上拱手谦虚说:“请阁老指教。”

    杨一清慢慢扶着桌子坐了起来,大概是人老了,喘息声都有些重。

    “此事至关重要,只有除军屯之弊,才能复大明之威、保百姓之命,你我皆是臣子,明君难得,正德一朝若做不成此事,后世……此为一也,你需谨记。

    这二嘛,打铁尚需自身硬。淮安府的事,你是亲历者,朝中下去的人,容易为人所捕获,若不是陛下非要个究竟,你的命都保不住。如今你自己成了下去的人,便是要注意这一点。守住这一点,再大的事自有陛下做主,不必害怕的。

    第三……你可有妻儿老小?他们现在何处?”

    张璁回答,“都在浙江的老家。”

    “接来京师吧。”

    张璁:“……”

    这话说的,好像会有什么事一样。

    “阁老……”

    “你若做成了此事,不好说定能入阁拜相,但位尊一部却是不难,而既然久居京师,家人怎可总是分隔两地?你若做不成此事,妻儿老小到了京师,老夫还能照拂一二,老夫走了,也还有陛下。”

    这样做成与做不成其实都要接过来。

    张璁有些震动。

    他跪了下来,大声叩谢,“下官多谢阁老重恩。”

    其实杨一清也算是手段激烈的人,他当年查马匹走私,可沾了不少血。

    “去吧。”

    “是,下官告退。”

    历史上的嘉靖年间,杨一清对张璁最初也是欣赏的,毕竟张璁还算是有些理想抱负。而当时杨一清闲赋在家,张璁在朝中得罪人过多,所以就极力举荐杨一清复出,这样可以作为老前辈为他站台。两人一拍即合,还有过短暂的蜜月期。

    只不过很快就反目成仇。

    张璁这个人呢,有理想、有手段,但是有一点不好,他非常的急功近利,不怎么讲究手段。

    后人以为,这或许和张璁的年纪有关,他中进士时已经四十六七岁,虽然抓住了嘉靖皇帝的信任,但一个新人,提拔再快也要时间。

    而他心中又有‘大业’要做,于是乎就显得非常急躁,当然这只是一种解释原因。

    也许他性格本身就是如此也说不定。

    所以张璁在官场上的圆滑程度,确实不如后来的张居正。总得来说,就是得罪人太多,总要把前面的人搬走。而且一旦皇帝宠信其他人,他就会心生妒忌。

    另外,他最初借杨一清之力,最后又不管不顾要诋毁杨一清,搞的杨一清不得不在嘉靖皇帝面前解释。这事做得让人觉得很不耻。

    不过这其实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人不可能都是好,也不会百分百的坏,有好有坏,这就是人本身的复杂性。

    这一时空中,张璁的境遇好些。他如今年方三十六,在官场上也是极有前途之人,即便急功近利,最近的遭遇也能让他满足了。

    陕西道监察御史,已经是从五品了。

    而杨一清确实对其欣赏,志趣相投嘛,虽然隔了年纪,然而这份做事的劲头与他相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自己想做的事情,发现了一个人可以接着做下去,正常人的念想便是觉得继承人找到了。

    当然这个想法,杨一清只是一闪而过,具体怎样,还需要看得更多一些。况且,又不是只有张璁一人能入他的眼。

    他这个阁老本身提拔的人也多。

    现在的兵部尚书齐承遂,还有那个仇钺。

    仇钺在他当三边总督时就已经提拔,正德二年,仇钺作战有功,也因功升卫所指挥使,这个卫,正是朔方左卫。

    因为那段时间杨一清还和王守仁有许多接触。

    王守仁的才能、品性同样让他信服和欣赏,所以王守仁统管河套,他也全力赞成。

    历史上,杨一清就以善于发掘人才而出名,上述几人都是他在任总督时发掘推荐,也全部都与他保持不错的关系。

    不仅如此,正德二年,他卸下总督之位,回京担任内阁首揆以后,又陆续推荐了些人。

    其中最有出息的,便是王廷相。

    王廷相与王守仁、张璁都是一般大的年纪,在三十六七左右。王守仁出名最早,张璁最晚,王廷相居中,他已经接了王守仁的位子,以右副都御史巡抚陕西。

    其最初显露头角,是在弘治十七年,上《拟经略边关事宜疏》,其中提出如何应对边关告急形势的几个方法,凸显了其在军政上的部分才能。

    当年,皇帝授其兵科给事中。

    可眼看就能试炼任用之时,不巧他父亲在弘治十八年去世,于是归家丁忧,至正德二年方回。

    当时杨一清回京任首揆,他见此人逻辑清楚,做事干练,于是一杆子给人家推荐到陕西。

    那次也是特殊的事项,陕西泾阳、咸宁有百姓造反,这在封建王朝其实也不鲜见,这种事不大不小,派大军是疯了,完全的消耗民力,但是不管也不行。

    后来杨一清想到这个人,朱厚照也有点印象,于是便派此人前往。

    没想到王廷相处理的相当出色,其实很多时候,有些事就看有没有胆量做,比如说有些人会私占正军名额,王廷相敢于禁止杜绝,实在不行他就告御状。

    对于暴民,他是坚决镇压,力主‘剿灭人口、扫荡尽绝’,不能手软,同时对于犹豫不定的百姓,他则是处处张贴告示,劝诫百姓回乡。

    加上他处置公正,不怎么克扣军饷,而且他始终认为军队要有战斗力,缺饷是不行的。

    所以王廷相领着一帮人,漂漂亮亮的把这事给办妥了。

    事后,朝廷一看,这真是个人才啊。

    于是正德二年底,朝廷为更进一步处理好陕西事宜,便一步提拔王廷相为陕西都指挥使。

    正德四年,王廷相在大朝会之期入宫陛见。

    其在为官上敢于提出大胆改革主张,在做学问上以经国济世为务,在军队训练上提出“予储军饷”,“振刷兵制”这样比较中肯的建议,同时在他大出风头的镇压起义问题上,他则认为应当减赋税以降低百姓负担。

    而且他奏对之时,对自己辖区内的事情了若指掌,回答时言辞清晰、思路清楚。

    这么一个三十多岁、年富力强的官员,怎么能不被皇帝赏识和注意?

    所以正德四年的大朝会,王廷相收获最丰,他说的那些数据一经侍从官核实为准之后,皇帝做主升了他的官,巡抚陕西!

    不为别的,能把自己管辖的事情说的很清楚,这就是用心、肯做事。

    杨一清看人也真是准的。

    不过这次张璁西北之行,又是一大考验,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

    为此,他这个阁老还真得给王廷相再打声招呼,张璁离开以后,他便在石桌上亲自写起了信。

    他是内阁首揆,用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事都得他去做,所以这才叫首揆。

第527章 京师吹来的风有些冷

    又到了一年里最热的季节,朱厚照总是会在这个时候怀念空调,这个年代里,即便当皇上也有许多求而不得的事,空调便是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古人衣服穿得也多,作为皇帝他总不能穿大裤衩。

    即便是披些清凉的蚕丝衣物,那也得是从头到脚包裹得差不多。

    后宫以及宫里伺候人的下人们都知道皇帝怕热,所以找几个人扇扇子这还是做得到的。只不过朱厚照每次看到边上的太监宫女是汗湿重衫也会于心不忍。

    所以除了晚上入睡之前,他都尽量不用这方法。

    因为他还能依靠取冰来解暑。

    今年则又有不同,葵儿入宫以后,几次都见着皇帝让人扇冰块上散开的凉风,午睡、晚睡,如此才能静心入眠。

    可她作为大夫觉得过于贪凉不好。

    冬暖夏凉,四季变换,这是自然循环,有时热热、出出汗还是有必要的。

    朱厚照表面上是听的,但耐不住热,所以还是偷偷的叫人置冰块。

    皇帝这番作态委实多了些可爱与真实。而且也使司礼监的几个太监,刘瑾、尤址、马永成都非常不解。

    天子管着天下人,怎么还怕了一个后妃?

    朱厚照嘿嘿笑着解释,“你们啊,就是不懂得情调二字。朕当然可以冷脸呵斥,敬妃也不是不知礼节的人,只不过那样一来就少了夫妻之间的趣味,后宫也弄得像冰块一样冷冰冰,那有什么意思?便是像如今这样,那才叫有意思。”

    刘瑾、尤址和马永成三个阉人听得眼神呆滞,还有这种事情?

    于是只得陪着笑,“陛下英明,陛下英明。”

    “现在后宫之中琴瑟和鸣,便是陛下这番心思起了大作用。”

    一帮马屁精,朱厚照也习惯了。

    “敬妃若要是问起来,你们也都不能说。”

    “那是自然,奴婢们肯定听陛下的话。”刘瑾使一把折扇,倒是一直卖力,“可是敬妃说过,贪凉则寒湿气重,寒湿气重则更为怕热,照此推算怕是于龙体不好。陛下系着天下万民,是不是也要以龙体为要?”

    什么寒湿气重,朱厚照现在这生活规律、饮食用餐,那相比前世的年轻人不知道健康多少倍。

    其实这帮人也热,只是他们更能适应和习惯,没见过什么叫真正的夏日享受。

    朱厚照把胸前的衣服豁口打开的更大,躺在竹椅上,像是故意气人家一样,说道:“扇快点儿。”

    刘瑾:_。

    其实凉快下来,朱厚照才能定心看几份奏疏,浑身大汗淋漓的时候,他就只想泡澡。

    这样在旁人看来,陛下这是为了政务,身体都不顾了。

    所以敬妃才时常劝说。

    “是杨阁老所奏。”朱厚照平静的念着,“清理军屯可以说是迄今为止最为重大的一项事,老臣谋国,忧虑不浅啊。”

    “那也是陛下用人得当,才有杨阁老可以施展抱负的机会。”

    “你这拍马屁的功夫可算顶级了。”朱厚照用奏疏轻轻敲着脑袋,“恰好伱们三个都在。有句话,朕要问你们。”

    刘瑾、尤址和马永成会是听语气的,所以马上便跪了下来。

    “陛下请问,奴婢们必是知无不言。”

    “倒也不必那么紧张。”朱厚照仰着脑袋,语气幽幽,“朕是明白的,侵占军屯的人中除了官员、武将,还有宫里派出去的人,他们的手肯定也不干净。各地的守备太监、监军以及织造衙门……若是查到了他们的头上,司礼监得先有个说法。刘瑾,”

    刘瑾心想终归还是要来的。

    “奴婢在。”

    “这里面有你用的人吧?”

    这个问题自不必想,司礼监大太监,下面巴结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

    “回陛下的话,有的。”

    “若你讲话能管用,朕便不去讲了。若是不管用,你这个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可就是威名不够了。还有你们两个也是。朝廷这次是一视同仁。”

    “奴婢们遵旨,这就递旨意过去,要他们遵从。”

    “嗯。朕总归还是觉得,宫里的人处置起来没那么麻烦。无子无孙的,占那么多田地都给过继的儿子吗?还是要他们讲明道理,只要听宫里的话,少那几亩田也不会饿死。要是道理讲不通……”

    三人低头,“陛下放心,谅他们也没这个胆量。”

    “嘿,那可说不准,贪心不足、欺上瞒下的人可不在少数。你们三个都是司礼监的大太监了,可不要精明了一辈子,到最后给鹰啄了眼。总之一句话,讲得通就讲,讲不通全都调开,全部去守皇陵,若是敢对抗调查的……”

    皇帝站起来往别处走,落了最后半句,他们一直在等。

    “对抗调查的,一律以抗旨不遵罪,处斩首。这事情你们来做。记着,有些时候朕对你们排除异己是睁一只眼,这次不一样。便是自己人,也要照章办事。若是给朕从其他地方听到哪个內官对抗调查,但你们却不处置的,朕可要找你们的麻烦。”

    “奴婢不敢!”

    皇帝只留了一个背影给他们。

    三人自己起身之后,都表情不很轻松的相互看着。

    其实这个要求很奇怪,假如真的就有人对抗调查了,可他们自己本身的确不知道,那又怎么说?也算在他们的头上吗?

    刘瑾其实想想也明白,守皇陵需要那么多人干嘛?

    道理讲不通就可以抗旨来论了,这里有道理可讲吗?

    马永成则说道:“早该给他们去个信儿的。”

    “你知道他们已经侵占军屯田地?”刘瑾直接反问,“你允许的?”

    “咱家怎么会允许?!”马永成急了。

    “所以现在去,让他们都收敛点儿,该交出来的东西都交出来。”

    尤址却不乐观,“估计不是太容易。”

    “能活的人死不了,会死的人也活不下去。不会看风向,谁也救不了他们。”

    ……

    ……

    正德四年,六月底。

    京师已经非常炎热,官道两旁的杨树结满了叶子,挡着阳光、形成斑驳树影,夏日的蝉鸣也不会缺席,鸣叫得让人烦躁。

    没有多少时间给张璁在京师空耗,内阁阁老都见了他了,他没有理由还磨蹭着不出发。

    即便他知道此去困难重重。

    说起困难……旁的不提,就是给他派得这十个精干侍卫也能看出一二。

    一般来说,朝廷的御史是不会有人敢杀的。但这次的事情则不好讲……万一有人杀官造反,这个官可就是张璁了。

    朱厚照不愿意这样一个人才莫名其妙殒命在那种状况之下,所以还是派了几个人跟着,若是遇到什么危险,也能有点儿操作的空间。

    明面上是这些人。

    暗地里,朱厚照派了锦衣卫副使韩子仁也一并去往宁夏。

    不过张璁并不知道。

    他只以为自己是孤军奋战,回望京师这座雄城的时候,他还生出几分慷慨之情。

    “不求连城壁、但求杀人剑!”

    “出发!”

    张璁的大名自淮安山阳而起,京里面……皇帝在推动军屯之事时,也不算秘密,主要的官员都参与了,所以早在张璁出发几日前,就已经有人往西而去。

    此事之所以选择从宁夏开始,便是因为宁夏有一指挥使何锦义给锦衣卫查出了问题,以此为突破口,朝廷首先要动宁夏的军屯。

    实际上在何锦义之上,还有宁夏总兵姜汉,正德二年,原宁夏总兵杨尚义因作战有功,被调入河套军管区,王守仁总督军管区三镇军政,杨尚义则以副职身份分守九原镇。

    而宁夏总兵则由延绥总兵姜汉接任,姜汉本榆林卫世袭军官,初为榆林卫指挥使,后升榆林镇都指挥佥事,至正德三年末,累功晋升总兵官、镇守宁夏。

    此外还有宁夏副总兵,杨英。

    姜汉、杨英都是有战功之人,历史上后来的安化王造反,他们也都拒降叛军,尤其姜汉,被骗去参加了当晚的酒席,因为破口大骂而被叛军所杀。

    不过能守住造反底线是一回事,为官时是不是私占了军屯之田又是另一回事。

    打仗归打仗、享受归享受,这是大部分武人的真实情况。

    锦衣卫和太仆寺都在明里暗里的追问草场、田亩的权属情况,这本就已经让他们心生疑虑。

    等到后来听闻镇守甘肃的平虏伯周尚文和河套军管区总督王守仁都接旨入京,便更为不安。

    朝堂之上一切平静,边疆也无战事,即便皇帝要召见谁,一般而言也是分开召见,哪有让边疆大将都离开驻地的?

    现在一并进京,肯定是有事情啊。

    重重忧虑终于在听到京里带回来的消息之后化为现实。

    “查军屯?!”姜汉声音都提高了几个音量。

    杨英听来人说出这个也有些不信,而且脸色顿时凝重了不少,“打听清楚了吗?是只查那个何锦义还是清理军屯?”

    “朝廷给的旨意,是令陕西道御史张璁,清理宁夏草场、军屯。所以不会有错的。”

    “这可非同小可了?”杨英转而面对姜汉,“真要如此,宁夏怕是几无宁日。姜总兵,这事得早做打算。”

    “如何打算?”姜汉皱着眉头,“所来为御史,是钦差,他以圣旨要我等清退田地,难道我们能抗旨不遵?”

    就是这个问题,人家堂堂正正而来,你有什么办法?

    杨英咬了咬牙,叫喊了一声,“是何锦义那个家伙占了田,谁说我们也占了田了?”

    这话么,姜汉听得懂,无非就是把一些田地置在别人的名下,但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因为大家都见过皇帝、都了解他,所以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姜汉叹气,这大夏天的,从京师里尽吹来冷风。

第528章 暗流

    正德二年,因为复套成功,防线前推,设于固原府的三边总督不再变得必要,而后随着杨一清入京,便彻底取消。

    继而甘肃、宁夏、延绥三镇各自独立成镇。

    正德三年始,朝廷经过各方面准备后,开始了屯兵河套的战略。

    而位于河套之后的榆林镇、宁夏镇都开始受影响。

    榆林镇完全在新设九原镇的后方,宁夏镇则有朔方镇为侧翼,所以这两地的军事重要性在这段短暂的历史时期内开始下降。

    宁夏本身就在西套之内,影响还算小,榆林镇需不需要还存在都开始拿出来讨论了。

    然而尽管宁夏镇所受的影响小于榆林,但原先布设在这里的宁夏卫、宁夏中卫、宁夏后卫、宁夏前卫、宁夏左右中屯卫等近五万兵马一样面临被裁撤的风险。

    本来似宁夏镇这样的边军,在册人数五万多,实际上一半还不知道有没有。

    吃空饷、占军田,指着这帮人能干成啥事?

    要说造反,反正姜汉、杨英是没想过,甘肃镇、河套军管区都是强敌,难道幻想宁夏卫、中卫这些部队打赢那两支精兵?

    思来想去,他们也没有其他的好办法,除了……把宁夏卫指挥使何锦义给卖了。

    这个大概意思渐渐在两人心中冒头,不过首先有一点要搞明白。

    姜汉对着回来禀报消息的手下问:“这个陕西道御史是个什么来头?”

    “回姜总兵,此人姓张,名璁,字秉用,浙江永嘉县人氏,是正德元年丙寅科进士,初授淮安山阳县知县,至今年刚刚升任陕西道御史。”

    “竟连升三级,可是朝中哪位重臣推荐?”

    “为兵部尚书推荐。”

    姜汉皱眉,“那就是杨阁老的人。”

    “杨阁老要查军屯?”杨英有些不信,“杨阁老在陕西八年,总督三边四年,从未见过他有这方面的意思啊。”

    “怎么会是杨阁老?”姜汉摇摇头,“清理草场、军屯是多大的事,你当今上是什么人?杨阁老做这等事,怎么会不通过陛下?没有圣旨,谁敢自作主张?”

    “属下以为,此事只要一问李公公便能清清楚楚。”

    这人说的李公公,名李增,乃是宁夏的镇守太监。

    镇守太监是宫里的人,要说占田,他也占了,而且镇守太监府占的比他们还多。

    但杨阁老指使不到镇守太监府的头上,只要李公公有动静,那必定是皇帝的意思了。

    不过姜汉一锤定音,“不用问了,此事十成是天子的意思。这还需问?”

    杨英有些丧气的锤了捶桌子,“兄弟们出生入死的啊……”

    这种局面,也只能捶桌子。

    钦差带了圣旨而来,就是要你退田,你退还是不退?

    不要说什么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哪怕是一道圣旨过来要你的命,你就能抗争了?

    做你不满意的事,你就能反叛,好家伙,你当皇帝好了。

    “闭嘴!”姜汉给他吓了一跳,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一旦传出去,那是要连累一家老小的。

    “现在就不连累一家老小了?我们为国征战,从来都是让驻守何处就驻守何处,都说边军羸弱,可边军的饷银远不如那几路精锐,战力不如人,也是理所应当之事。本身饷银就低,如今、如今还要再退田!宁夏镇诸卫的千户、百户,哪一个不会有怨言?而且照天子一贯的风格,兴许我们都保不了命。”

    一般而言,在大事上犯在正德皇帝的手里,的确不会有好下场。

    不过姜汉则有另一种看法,“按理来说,这是桩大事,若陛下是要尽取我们人头,就不会只派一个陕西的监察御史,圣旨中也只说清理,从未说抓人。他一个御史,想要抓宁夏总兵?天子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而且若是要将占田的将官全部杀完,那九边数百卫的将官便要死去十之六七,贸贸然做这种事,我以为这不像天子所为。”

    “那姜总兵以为陛下是什么心思?”

    “先礼后兵。以一个陕西监察御史先来,愿意清退的,不予追究,不愿意清退的,按律治罪。抚、惩并用,这才像当今天子会有的手段。”

    杨英则不是特别相信,“这些也只是朱总兵的猜测。万一,不是呢?”

    姜汉沉默下来。万一不是呢……

    万一不是,那掉得可就是脑袋。

    赌命啊,

    不是小事。

    “把田,都分出去吧。”姜汉强调了一下,“分给无田的士卒。偷偷的。”

    “为何偷偷的?”

    “不偷偷的,都这么做,岂不是相当于没做?到时候京里来人,一个都查不出来,整个宁夏镇不存在问题,这可能么?所以咱们暗自把田分了,让钦差去查何锦义。

    想办法再给点好处给他。这样咱们可以保命,他也好交差,宁夏的清田有了起色,朝廷也就满意了。”

    “那分出去的田?”

    “这个时候,还想着田?刚刚不是还觉得有性命之危吗?”姜汉无奈的摇头,可不要这么贪心啊,“京里来一个御史也好,来一个阁老也罢,只要我们不占田,这把火就烧不到咱们的头上,至于你说的田,来日方长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就把脑袋搭进去,你要田何用?”

    另外一方面,宁夏卫指挥使何锦义也开始听到些风声。

    朝廷要清田,这可怎么得了。

    实际上,总兵官姜汉、副总兵杨英都是半路调到宁夏的,远没有他在这里的时间长。

    论占田的规模,他有两千五百顷,也就是二十五万亩地!

    面对这种清查办法,他的策略也不复杂,

    捻碎手中的信纸,他便对身边的下人说:“去各家传个令,就说今晚老爷我有请。”

    “是!”

    他说的各家可不是自己手底下的千户、百户,而是所有和他有亲戚关系的人。

    这些田全都分散开,放在几十个人的名下,如此每家分得几千亩,西北的地贫瘠,这样的家产在江南那都算不得什么了,总不至于还要人性命。

    另外,他已经派人沿途查看,只要钦差一进入宁夏,他便曲意逢迎,暗中送礼,有钱能使鬼推磨,一个年轻的御史就想把这么大的事情办成,闹呢。

    何锦义的计策还不仅如此,

    他与手下的周昂商议,“朝廷要清理军屯,那么自指挥使而下,所有千户、百户、总旗之田都要一点点清退,自古以来,做此事者没有不掉脑袋的。你这边去传话,不止宁夏卫,还有中卫、前卫等等各个卫所的将校官员都落不得好处。朝廷这是要将手伸到我们口袋里了。到时候叫钦差看看众怒。”

    “是。其实指挥使还忘了一人。要说宁夏真正占了草场、军屯田地的,那才是首屈一指。”

    何锦义目色一闪,“你是说安化王?!”

    “不错。”

    这……

    “不妥。”他说道:“边军与藩王勾连不清,此事极易误会。再者,安化王他有何实力能帮我们抵挡朝廷旨意?圣旨一下,除了接旨,他也别无他法。扯这一面大旗,看似声势壮大了些,其实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千户周昂略有失望,“没有安化王这面旗,难道要凭千户、百户?”

    “你先去,我再考虑考虑。”

    “何指挥……?”

    “先去!”何锦义放大了音量。

    其实他与安化王的关系不错,或者说安化王本身就与宁夏镇的大部分官员关系不错,但这件事,确实不适合牵扯进他。

    朝廷正来人查你呢,你还露马脚,还有没有脑子?

    ……

    千户周昂离开了何府的大门,没走几步就有人跟上他。

    “怎么样?”

    “御史是真的,事情也是真的。但是何指挥使不同意,觉得不好,边军与藩王、这犯忌讳。”

    “犯忌讳,总比犯命要好。朝廷以他为典型,旁人都有活路,唯独他没有活路。”

    周昂点点头,“知道了,我回头再试试。”

    说完两人分开。

    而分开的这个人,并未回王府。而是穿过几个巷子,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在门口先轻敲两下,再重敲三下。一句话没讲,门刷一下便开了。

    随后他迅速闪身入内。

    “属下杨述,参见骆千户。”

    另外一道声音响起,“你做得不错,宁夏卫何锦义侵占军屯,这事儿缇帅上奏了皇上。皇上对此分外看重。锦衣卫又立一功。得缇帅令,我来此暗中查探此事,而到此处的第一桩事,便是赏了你。自正德二年你入王府,也算是出生入死了……”

    没错,此人正是锦衣卫内卫所千户骆承林。

第529章 一后六妃

    医馆的葵儿大夫入宫以后受封敬妃。

    没有什么盛大的仪式和礼节,敬妃本身也不喜欢。当然,皇帝还是通过礼部的。除此之外,朝廷上也没有什么动静。即便内阁、六部知道这位大夫常常入宫,这里面可能会有什么‘故事’。大概是因为有弘治皇帝在前,官员们都还是觉得皇帝还是后宫充实些。

    所以东西过内阁的时候,四个老人家除了表示知道了,其余什么也没有。

    至于剩下的人,

    除了她的师姐辛蕙大受震撼以外,后宫中人大多是比较镇定的,仿佛那根本就是迟早的事。

    毕竟这两个人‘偷情’的人不在别处,就在后宫,朱厚照胆子还大,叫人不看出来才是难事嘞。

    夏皇后做主欢迎了葵儿,这事也就差不多了。

    夏皇后还埋怨皇帝‘叫人苦等’。

    不过,不管怎么说,总算结果是好的。

    朱厚照现在是一后六妃,除了夏皇后,还有贤妃陈氏,淑妃沈氏,顺妃如其其格以及宁妃和昭妃两姐妹。

    再加上新入宫的敬妃,恰好六人。

    这里面,宁妃和昭妃都以诞育皇子,按照古时的算法,生下来就是一岁,那正德四年,这两个小家伙已经是三岁了,实际上两周岁还不到。

    此外,淑妃沈氏在早春三月有喜,她是模样稍像秋云的那位,眼下肚子也隆起来了。

    夏皇后近来在努力,很努力了。

    其余如贤妃、顺妃亦没甚动静。

    宫里的人都觉得贤妃存在感不强,平日里不说什么话,皇帝虽然没少宠幸,就是肚子没动静,与其他人相比,大概这是最没‘实力’的后妃了。

    毕竟就算是顺妃,人家还是蒙古人,还有‘娘家人’作为依仗,寻常人也不敢欺负她过甚。

    但实际上,皇帝朱厚照还是很喜欢贤妃的。

    当时赐一个贤字,也算是碰着了巧,陈氏是真的很贤。

    明代挑选后妃都是小门小户,但小门小户里也分高下,相比较而言,贤妃的父亲是个府衙同知。所以贤妃算是官宦之家出身,自有书香门第小姐的气质。

    而贤妃之所以存在感不高,那是因为她平日里都在读书习画。

    她性恬静而温柔,对于各种争斗、心思都觉得麻烦,每每和她相处,朱厚照就觉得和古代的才女在对话一般。

    所以贤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比一般人想得要高。

    趁着敬妃入宫的节点,朱厚照下旨将所有人都宣召在一起。

    这种时候,即便其他人都叽叽喳喳,贤妃也是身穿华服,静而不争。

    敬妃原来都给宫里的后妃瞧过身体,所以相互之间都是熟悉的,只是……当然害羞啦。

    夏皇后坐在皇帝左手,今天特别,敬妃被安排了个右手的位置。

    皇后说:“陛下今日有心,叫了妹妹都来,敬妃,这样的事还是头一回呢。以往身体稍有不适,便是老要操劳敬妃妹妹,以后都是一家人,那便更不客气了。”

    “皇后姐姐哪里的话,入宫诊断,都不操劳的。”

    顺妃胆子最大,捂着嘴笑道:“以往说不操劳,我们都当是客气。今日知晓陛下和敬妃妹妹的事,这才明白那定然是不操劳啦。”

    这话说的,敬妃脸色刷一下便通红。其他人都用一种坏笑的眼神看着皇帝。

    朱厚照其实并不觉得顺妃逾越规矩,尽管苛求起来可能有一些,不过他还是庆幸于娶了这么个蒙古姑娘,因为她性情率真,想到什么就讲了,慢慢的,后宫里其他人也都敢和皇帝开些玩笑。

    这样气氛会变得很让他享受。否则就是面对一群僵尸,那也没意思。毕竟漂亮的僵尸,那也是僵尸。

    “敬妃也不必害羞了。”皇帝抓上她的手,“她们这一个个的,都是知道当不知道,咱瞒也瞒不住。”

    牵手的动作有些大胆,不过皇帝一向大胆惯了,平时也就皇后好些,毕竟要注意她端庄的仪态,其他人没少被当众袭击过。

    敬妃尚不习惯,缩了下手,姑娘家的轻羞之感实在令人心头荡漾。

    朱厚照暂且放过她,转头问道:“淑妃,你身子如何?”

    “臣妾一切都好。以后,敬妃妹妹那便更好了。”

    “嗯。”

    恰好是七个人,这让朱厚照有几分韦小宝的感觉,“还是这样的气氛朕更喜欢些。虽说是天家,但天家也要过夫妻生活,用太监们的话来说,咱们还得过上万万年,所以说不能吵一万年,而要笑一万年。这一点是朕最为看重的。”

    这番话多少是说给敬妃听的,因为她是刚来,想来她常在后宫出入,一些规矩还是听说过的。

    现在没有争储的问题,后宫尚能清净,这是不容易的事,朱厚照不想丢掉。

    而要说到立储,他还是略微的偏向雍正之后的秘密立储制,虽然说其实秘密立储选出的道光、咸丰皇帝也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君主。

    但至少还有点选择吧?比完全的拼运气要好得多。

    不过这样一来,有很多规矩都得改。

    比如说明朝规定,皇子成年以后就要就藩,如果是秘密立储制,那么就要留在身边,一直培养、观察。这样一来就会带动整个藩王制度的改变。好在宗亲的规矩本来就要改,所以这倒也还好。

    比较敏感的是,王爷这个群体在明王朝是比较特殊的。

    原因自然也不言而喻。

    一旦放开对王爷的种种限制,他百年之后说不准也会出其他的问题,这个就难以预料了。

    这些思考暂时只在他的心中,他还没有讲出来,总归还是需要几年的。

    “贤妃?”

    听到皇帝忽然叫,这个身体纤细柔软的人才肯出声,“臣妾在。”

    “就你身子骨好,鲜少见到敬妃,今日可认识了?”

    贤妃微微一福,“认识了。臣妾对敬妃妹妹的医术慕名已久,若是得空,还想请教一番。”

    敬妃还没来得及回,顺妃就笑称:“贤妃姐姐一定也是想问问,怎么样才能有孩子。”

    贤妃鼓了鼓嘴巴,也不知是否说中她的心思。

    朱厚照则疑惑,“顺妃为什么说‘也’?”

    “呀!”

    姑娘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惹得满堂哄笑,也让皇帝领略了一番姹紫嫣红、千娇百媚的春色。

    今日高兴,朱厚照便多陪了她们一会儿,午膳便也一起用了,反正就是左一句右一句的聊着。中午最热时,聊着聊着还要脱上一两件衣服。

    可以说,若不是皇帝的身份,他还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

    但皇帝么,的确不能那么夸张。否则传出去,实在有碍观瞻。

    而且他还是要顾及顾及夏皇后的脸面,她不是后世之人,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总不能跟着一起做出太过荒唐的事情。

    然而尽管如此,朱厚照也不是很老实。昭妃怀颜从不会违逆他,他便把人抱过来,欺负老实人。

    当然,也就只能这样了。

    等到人都走掉了,只剩敬妃。

    朱厚照才总算是可以放开手脚。

    敬妃不是通过正经的选妃途径进来的,她的身材不像那几位娇小,而是非常高挑,偏米色的丝绸裙装简单的披挂在身,完全掩藏不住腰肢的凹凸,让人很容易浮想联翩。

    朱厚照过了个青春期,因为时常锻炼运动,是长了个头的,便是站在一般高大的将军边上,他也不会矮多少,敬妃也不会矮他多少,目测是要后世的一米七几了。

    入了宫,就是过了门,以往他尊重姑娘,从未猴急,但到今日便怎么做也不算过分了。

    于是从后面抱住敬妃,轻轻一扯裙装,便露出纤细滑腻的香肩。

    他贴着耳边说:“朕还是想要叫你葵儿。你便叫朕相公。”

    “这……”姑娘捏着手指一圈一圈的绕着头发,小鹿乱撞,“这会不会坏了规矩?叫人知道,会说臣妾任性而不守礼节。”

    “你便说奉旨而行即可。再说了,谁又会知道?”

    敬妃还是懂的,偏着视线说:“陛下又不会只宣一人侍寝,到时候不就被其他姐妹听去了?”

    额……

    朱厚照捏着她下巴把头给转过来,视线里便有了靓丽的脸蛋儿,随后还轻轻晃了晃,“你平日里都是听什么人胡说八道?”

    “事关陛下……”

    “叫相公。”

    呀,这可就害喜了。

    但葵儿也只得遵旨办事,像是要淌出水的眼神只敢偏向别处,“事关陛下,哪个奴婢也不敢乱嚼舌头根子。是臣妾……自己撞见的。”

    这样的话,还真就不好反驳了。

    朱厚照让她躺在自己的怀里,手则通过衣领去探寻未知的领地。

    “相……相公!”怀里的姑娘惊叫出声。

    不过很快嘴巴也就给堵住了。

    柔软。

    滑腻。

    “她们也都有小名的。”松开了嘴巴,朱厚照继续说。

    也许是觉得有许多只蚂蚁在爬,葵儿忍不住扭动身体,讲话中带着气声,“才……才不信相公,难道……皇后也有嘛?”

    “有啊。”

    “啊……”姑娘睁开了眼睛,胸膛一直起伏,她的眼眸离朱厚照极尽,“相公……”

    “嗯?”

    “我……我害怕。”

    朱厚照想来想去没想到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害怕……害怕怎么办?

第530章 波澜已起

    朱厚照开始有些沉迷于某种特别的东西。

    或许是古时候如葵儿一般的身型之人难找,又或许是唤醒了他上一世的点滴记忆,无论怎样,他都有些难以自拔。

    一连几日,他都没再去其他的宫里。

    若不是他心中还有一个明君、强国的信念,怕是真的要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皇帝对敬妃偏爱肉眼可见,令夏皇后都有些惊诧,毕竟以往从未见过这样。于是乎她也会忍不住会到长安宫去瞧一瞧。

    长安宫,是内廷东六宫之一,嘉靖以后若见到景仁宫,那便是此宫了。嘉靖皇帝精于礼学,经常性的给各种东西改名字。

    长安宫为二进院,正门面南,上有长安门三字,门内放置了一座石影壁,绕过去到达正殿之前,是一片四方场地,抬头便见面阔5间,东西有配殿各3间,都是黄琉璃瓦歇山式顶。

    皇后一到,敬妃领衔跨门槛出,太监、宫女一行三十几人全都跪倒。

    “拜见娘娘!”

    “都起吧。”

    夏皇后伸手去拉,不过等敬妃真的站起来,便高过她足足一头了,所以她都得微微仰着头。

    皇后的身后,是两名宫女拎着木色的食盒。

    “带了些点心,不知合不合敬妃妹妹的口味,总之先尝试着。”

    葵儿也不敢托大,忙说道:“谢娘娘赏赐。”

    之后夏皇后摒退左右,屋里便留了她们两人对坐。

    夏皇后抻着脑袋看人都走远了,于是手掌探出袖口来,“敬妃妹妹,本宫月事迟了两日了,你号号呢。”

    敬妃大约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先号了脉,然后略显结巴的说:“娘娘,陛下他……”

    夏皇后也不是要来责怪敬妃,一来她不是那种善妒的性格,二来她也不敢胡乱造次。皇帝虽然平时脾气很好,但是有些禁忌是不能触犯的。

    她只是想一探究竟。

    “敬妃妹妹。”夏皇后探前身子,“陛下他是喜欢了什么?”

    “啊……”

    夏皇后解释,“陛下宠爱宁妃、昭妃,也十分喜欢贤妃,但却从未像……像对待妹妹一般。陛下又是雄才大略的皇帝,过往从未流连于温柔之乡,所以本宫心中却是好奇。”

    “这……”

    这要怎么讲?

    ……

    ……

    正德四年七月末,张璁一路西行,顶着炎炎夏日终于抵达陕西都司境内。

    洪武年间,朝廷设宁夏卫,隶陕西都司。

    张璁并不知道杨阁老给陕西巡抚写信的事,所以他没有到固原去,而是直接入庆阳府。

    宁夏的人怕他,

    但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此行是九死一生。

    兵痞哪里会和人讲那么多的道理,那么多的千户、百户,万一闹得不好,说不准就要掉他的脑袋。

    所以要说逼反什么人,那张璁肯定是不愿意的。

    这不就相当于自己搞砸了这件事么,闹成那副模样,万一朝中有人再奏议杀了他息事宁人,那便更加不美了。

    所以这一路上,张璁可不是游山玩水,他是想了各种办法,也做了各种心理建设。

    而与他当初在淮安府所听到的事情一样,他的车马一进入宁夏镇地界,立马便不一样了。

    接队、送礼的人不断。

    张璁问护送自己的侍卫领队刘跃先,“竟有这么多人注意到我们的行程吗?”

    刘跃先也不是个傻子,“怕是沿路派了各种明哨暗哨,早就盯着张御史了。”

    “盯着本官又有何用。”张璁在马车中边摇边晃。

    这是天子的旨意。

    若自己是对方,又该如何应对呢?

    “走慢点。”

    刘跃先是个工具人,说慢点,那他就慢点。

    张璁在里面想,这么多人盯着他,说明此地问题严重。

    于他而言,首先要将这些人所占的土地摸个情况出来,否则空口白牙,人家就不承认,那也麻烦。

    但他单枪匹马,却也没足够的人手。

    身边带的这几个护卫一样是人生地不熟。

    情势并不明朗,那这宁夏镇的人,其实可以不见。见了又有何用?让他们找个机会来贿赂自己?不见,还可以摆一摆派头,威慑他们。

    张璁摇头,若是为了此,他都不会来这里。

    淮安府不知道要比这边疆苦寒之地富饶多少倍。

    所以半路走到一个驿站的时候,张璁停下来不走了。

    省的这么多人都来烦他。

    而且一停就是两日。

    结果弄得城里的人有些恍惚。

    “这个新任的陕西监察御史到了却不入城,这是什么意思?”

    周昂此时在王府之中,听到有人这样问。

    从外面望去,王府的正殿里有数道烛火,以及烛火掩映出的人影。

    “得让此人尽快进城,他不进城,就不宣旨,不宣旨,这丈量清退的事谁来推呢?”

    这话中之意,倒像更期待张璁来搅弄风云一样。

    先前的那位杨述,也立在场中,像一尊威武战神。

    “是不是没那个胆子?御史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脑子肯定好使,可这越好使,便越知道清理军屯那是要掉脑袋的活儿,所以不肯来了?”

    正常来说,便会是这种想法。

    “这样可不行,王爷,还是要派人‘帮一帮’他。”

    “如何帮?”

    “告诉几个名字给他,明明白白的写好是什么人占田。他若是不管,那就是知情不报,京里那边便无法交代。若是管了,被他查处的这些人更有可能会归入王爷麾下。甚至那些与王爷为难的人,也可以说出去。”

    说出去,就是借朝廷的手杀人。

    如此来说,也算是一箭双雕。

    “可以!”

    边上的杨述心中大为震惊。

    所谓内斗的坏处便在此时体现,竟然自己就捅了出去。

    发生这种事,不仅是他大为震撼,就是张璁也完全没有预料到。

    他本以为他这个从京师过来的‘搅局者’会在宁夏受到各种对抗,可没想到比较头疼的‘情况’问题,竟有人给他主动提供。

    宁夏总兵姜汉、副总兵杨英……

    这些名字他都是知道,孝宗皇帝后期,朝廷与鞑靼小规模战事最多的那几年,这两位将军还是立了些功劳的。

    但是又有多少军中官员能免得了不犯这个毛病。

    人还未到,波澜已起啊。

    “张御史,外面来了个文官,说是要见您。”刘跃先掀了帘布进来禀报。

    张璁不明白,他在军事重镇,会有哪位文官来见他,关键他自己也不认识什么人,“领人进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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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hat'stoday?

    it'sThursday

    Really?FeelslikeTuesday

    ??Tuesdayhasnofeel

    Mondayhasafeel,Fridayhasafeel,andTuesdayhasnofeel!!!!

有点小发烧

    下午莫名烧了37度几,本来想继续码字的,但脑子不清醒写了几百字乱七八糟的,今天请假一天吧。老婆说要带我锻炼身体,这种上班加码字的节奏,身体素质好像有点下降。

    抱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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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乃一代圣君介绍:
朱厚照的条件得天独厚,国家搞成那个样子岂不可惜?朕乃一代圣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朕乃一代圣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