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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乃一代圣君全文阅读

作者:皇家雇佣猫     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     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难得糊涂

    文臣争到这个程度,皇帝仍然在犹豫杀不杀李广,哪怕占卜的结果都有了。

    说明,弘治其实不单单是信任李广,而是想着李广掌握的所谓的‘奇方秘术’。

    所以李广其实很难死。

    只是人不是上帝视角,他看不到这一点。

    但他现在已难逃一死,而这理由,竟是他自己说出来的。

    说实在话,朱厚照大约也猜得到,长庆有可能是知道李广的所有事的。

    但他有活着的机会。

    因为哪怕他到处去说,整天在紫禁城广播:太子言而无信,敲了李广的银子,原来答应了救人,现在又不救了。

    即使这样,这事儿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太子缺银子吗?

    即便缺,当皇上皇后不存在嘛?

    我大明朝堂堂储君,问你一个太监要银子?

    脑子坏了吧!

    这是一。

    二,他不能这样说。

    说了就会死。

    就像李广现在这样。

    当着弘治皇帝的面,在朝中重臣都在的时候,往太子脸上泼脏水?这和往皇帝的脸上泼脏水有什么不一样?!

    古人是特别讲究上位者的‘德行’的。

    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太子就是德行就问题,太子地位的正统性就有问题。

    譬如造反、废后、废太子,怎么样诏书上都会挂上一个罪名:无德。

    所以讲这样的话你想干什么?弘治皇帝会怎么想?

    不要说弘治,就是康熙那种一窝儿子的,那也要杀你。

    如果你说的是假的,那就是你有问题,你该死!

    所有皇帝听了李广那句话,听到一半脸色就开始陡然大变,他‘啪’的一下狠狠拍了桌子,怒不可遏的破口大骂:“李广!你大胆!!朕看你是给下了降头!一个狗奴才也敢攀咬朕的太子!真当朕斩不了你吗?!”

    其实李广不是下降头,

    他是生死时刻慌张了,就是老实的把实话说了出来,不说太子不救他,他觉得自己也是死。主要是给人耍了,他接受不了!

    直至回神的那一刻,他的心像是跳空了一拍!

    太子问他要钱?这么离谱的事情,在没有丝毫证据的时候说了出来,那不就是自寻死路?!

    朱厚照则垂着眼眉也不说话,心里在想,人做事果然还是最怕亏心:当初,就是你这老家伙一直说钱给的要隐秘,给了之后要有理由。

    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还是你自己的功劳。

    不过,

    其实他有证据也是死,死得更惨、更快。

    因为皇上是要护着太子的。

    譬如……如果长庆时候去向皇帝告密,皇帝会去追究太子?不,皇帝会杀人,帮助太子掩盖。

    这里是紫禁城,

    这里有令人上瘾的权利,令人迷醉的财富,如果这里温暖和睦,那除非共产主义已经到了。

    “皇爷饶命!奴婢失言了!奴婢刚刚……刚刚是说,殿下素有仁厚之德,奴婢求殿下,求殿下……也求陛下……”李广是真的慌了,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的。

    “来人!把这个狗奴才给我带下去!”皇帝听着更来气,

    “是!”

    这时候,谢迁看皇上竟然没有说出什么含有‘杀人’的旨意,有些急,想要趁热打铁。

    不过他刚要抬头,被李东阳给按住了。

    接着谢迁就看到李阁老很轻微的摇了下头。

    在李东阳看来,李广说出那句话,必死无疑。

    陛下是什么性格的人?

    也许在很多方面都软弱,但在事关太子殿下的事上则不同,

    可还记得那一封东宫出阁讲学疏?

    果然,

    弘治皇帝气完之后就开始无限的痛心,“朕,知道李广品德有亏,但他修道有术,此类奇人又万般难寻,于是想着只要朕时时看着,及时制止,总不至于酿出大祸。却不想朕的一番良苦用心养出了这么个尊卑不分、狼心狗肺的东西!今日,竟敢当众胡言乱语!诽谤太子!其背后的用心险恶之极!太子的品行,内外皆知!”

    王鏊选择在这个时候说话,“陛下息怒!此等小人亦不值得陛下为其动怒。臣,自升任詹事府少詹事以来,每入东宫,太子殿下皆备好疑问之处,令臣一一详解,圣人之学日进一分!其求知之切,求学之真,早已令臣折服!每次进学时,殿下必以礼相待,以诚发问,实是我大明的贤明太子!太子之德如日月光辉,绝非一个小人三言两语就可污蔑的!”

    朱厚照在这个时候也选择谦虚一下,“王先生过誉了。”

    “嗯。你王鏊王济之的话,从来也没有假的。”弘治皇帝听了这话,顺了顺心气,对王鏊也升起了一份“君臣默契”之感。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品德上让人信得过的人来说这种话。

    此话一出,

    从里到外的大臣不仅没有信李广的胡言乱语,反而更加群情激奋。

    “我大明太子贤德无双!李广竟然语出狂悖!当真可恶之极!”

    “陛下,请杀此贼!”

    ……

    到这个程度,不杀李广,则难安上天之心;不杀李广,则群臣之怒难解;不杀李广,则太子之德不正!

    皇帝上哪里再能找一个不杀的理由?

    于是金口即开,“传旨,赐他三尺白绫!。”

    圣旨既下,在场众人全都跪了下来,包括朱厚照在内。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

    在其他臣子都退去的时候,朱厚照留在了乾清宫的暖阁里。

    他知道皇帝的心里不会很开心,

    其实他心里想说,不止李广呢父皇,

    远的不说,关系比较近的,

    还有那些不断要求更多土地、盐引的藩王,

    还有张家那边,鹤龄、延龄这两个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把紫禁城当做菜市场随意进出的诨人。

    皇帝,真不是一个好干的活儿。

    “萧敬,你跟着去吧。”皇帝说是打发了这个老太监,实际上是派身边人去搜一搜,看看李广的家里有没有藏着什么“秘法”。

    “父皇,李广这样的人不值得父皇为之神思哀伤的。”

    皇帝握了握儿子的说,“也许……真的是父皇信错了人。”

    朱厚照无言,他总不能说,您老才反应过来吧。

    宫外。

    阁老、部臣全都德胜而归,众人寒暄,各自回家。

    谢迁去找上了李东阳。

    这一次他们也算是并肩作战了,如今战果不错,自然心情尚可。

    但李东阳看谢迁那张蠢蠢欲动的嘴,还这么一路跟着到了这样无人的角落,就猜到了来意,“于乔又想找人说话?这次要说什么?”

    他们两位是很互信的。

    谢迁也不瞒他,“李广这个人,大奸非假,但却不是愚蠢之徒,他最后说出那样的话实在匪夷所思……”

    在他看来,如果确实未有其事,李广难道傻掉了要往太子身上攀咬?

    所以其实答案呼之欲出。

    李东阳面色不动,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语重心长的感叹,“咱们这么多人说不动,事涉殿下便立即要了他的命。于乔,人,难得糊涂啊。”

    就是这种事你去细究他干什么?翻出逼死李广的人,然后查到根儿上,再然后呢?请陛下主持公道?

    什么叫谋国?

    这个词的含义很深很深。

    “原先我还以为是杨廷和,但此时杨廷和已人在青州……”谢迁的心中,皇太子的形象渐渐开始变得深刻。

    他们当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敢、不想知道,但看结果就知道是李广在太子面前棋差一着。

    可李广岂是无名之辈?

    “也难怪,那傲气十足王济之都说,一代圣君。”

    李东阳留下此句,扬长而去。

    这件事也就此打住。

    后世人在读史时大概也只知道弘治十年冬,群臣奏请皇帝诛杀李广,皇太子助之。却无法得知,藏在这背后的阴谋算计。

    而这个大明太子,则让弘治年间的朝堂更加精彩,也更加让人期待未来。

    到时新皇登基,大明的‘下一章节’又会是什么样的演出呢……

第47章 账本

    李广死了。

    最后关于太子的事,他一个字都没露。不然的话,连个全尸都不会有。

    朱厚照还是如往常一样起,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杨廷和从青州来了信。

    太子本来在读张天瑞上的关于医学宫的建言,听到刘瑾双手端着信的时候多少觉得有些意外。

    “杨廷和的信?他走了多久了?”

    刘瑾回说:“回殿下的话,有十余日了。”

    十余日了,

    时间过得很快。

    这段时间,他上午读书习字,下午练习射箭,之后还要再去一趟坤宁宫、清宁宫,有的时候在别处用晚膳,有的时候回东宫,算是很有规律。

    京城的天气也一下子冷了下来,北风刮得脸像刀子割一样疼。

    朱厚照的衣服已经变得很厚了,从远处看像是脑袋镶在白色暖暖的绒毛里,有时候因为手短,弯一下都会觉得困难。

    现在每日写上一些字,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且经过这么多天的学习,对于不加标点符号的繁体字文章……只要不是那种特别晦涩或是生僻的词汇,一般都是可以读的。

    恰好中允官张天瑞在这段时间花了心思写上了一个医学宫对策,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其中提到了平民无钱医病,那么就要尽量少收费或者不收费,因此得来亏空他提了四个字叫:以盈补亏。

    就是针对穷人少收费,针对富人多收费。

    想法是不错的,相对于这个时代有很大的突破。不过怎么让富人多交钱这一点,其实写的不算太好。

    但总体来说,朱厚照是满意的。

    具体方案他肯定也要将自己的想法要注入其中,对于这些官员,他的要求就是‘想办这个事’、

    这个人不一定是真的为民着想,

    也可能是在太子这里做一个政治投机。

    这暂时还不重要。

    只要他愿意,

    愿意就说明站到了太子这边。

    看完了这个,朱厚照又把杨廷和的信拿过来看,

    来这封信的名义是谢恩,就是在说他到了青州之后,做了知府,开始俯下身子去了解那些关乎百姓的切身之事,写了些自己的‘所得’,并将能有这些‘所得’的功劳给到了太子。

    若不是太子你派我来这里,我怎么会有这些体会呢?

    除此外,也加了点嘘寒问暖的内容。

    “杨廷和,算是有心了。”

    听太子称赞了这一句,刘瑾也越发的重视起这个人来。

    这封信的内容其实倒不如这封信本身重要。主要杨廷和想的起来干这个事,就说明他当自己是太子的人。

    “杨廷和说张天瑞在他出京的时候为他践行,算是一时君子,替他保举。还说张天瑞要来拜见本宫。”朱厚照把刘瑾提溜过来询问,“怎么到今天还没来啊?”

    该不会这刘瑾又不老实了吧?

    刘瑾也是一愣,冤屈感十足,一张老脸全是苦涩,“殿下,有了上次殿下的教训,奴婢怎敢再去为难他?张中允回来当值许多天了,一直都好好的。奴婢也不知道……他怎么不来。”

    “那他在吗?你去问问。”

    “在的,奴婢这就去。”

    最后问出来的结果……是没敢过来。

    这让两人都是有些哭笑不得。

    “殿下,当初……他病,就是吓病的。这个人胆儿小。”

    “那这也太小了吧?”朱厚照把他的奏疏轻轻扔在书案上,有些无奈。

    但心中却是另一番思虑,胆子小的人至少不敢随意贪钱。

    用人,要把人放在适当的位置。

    “要不要去叫他?”

    “不了,回头再吓出什么好歹。”朱厚照提笔,这才发现墨水已经干了。

    这天儿啊,太冷。

    “将秋云叫过来。”

    既然杨廷和写了信,

    他也要给回个信。

    练字练了也不少天了,总该正儿八经的写上一回。

    提到信,看到秋云,朱厚照忽然想起来上次和她的对话。

    “秋云,上次说要你给你弟弟写一封信,可写好了?”

    姑娘也有些意外太子殿下竟然还能记得这个事,

    “信,写好了。”

    “那去拿来吧,一会儿叫人一起送了。”

    “奴婢谢过殿下恩典。”秋云还是很正式的行了礼。

    朱厚照倒也不在意,他在想要给杨廷和写些什么,想着想着就觉得,如果就微信就好了,直接发。

    秋云那边倒也快,只过了一会儿,便拿了信回来。

    小姑娘把一份折好的白色纸张递了过来,上面还写了四个字:由之亲启。

    这四个簪花小楷写得极为漂亮,所谓字画微痩,展而不宽。

    笔酣墨饱的同时,看不出一丝阻滞。

    朱厚照接了新就往书案一放,这样的话……其实也是无意之间,忽然就和他写的鬼画符毛笔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怎么说呢,看秋云写的字,知道自己字不好的人沉默了,

    看他写的字,写得好的和写得不好的估计都沉默了。

    朱厚照忍不住眉毛跳了两下,然后下意识的拉了本书过来盖住,眼神之间还做贼心虚般偷瞄了一下秋云。

    “咳咳。”他握着拳头咳了两声,“刘瑾,近日朝局有什么变化吗?”

    秋云面无表情,不过在退到角落,无人发现的时候,偷偷捂嘴轻笑了声。

    朝局么,

    说来也怪,李广的死之前朝堂上下很是激烈,现在结束了又一连安静了许多天。盖因李广多年以来是最为得宠之人,一朝忽然身死,许多人都反应不及。

    刘瑾说:“……有一样事,萧公公那边,在李广家中搜出了的一个账本。据说李广详细记录了每一位给他送银子的官员,涉及朝中不少大臣,甚至有各部尚书。现在,外臣们都很关心这个账本。”

    喔?

    也许是怕拿了谁的钱,忘记给人家办事,所以都爱记下来。毕竟拿钱不办事很不道德。那么大岁数,那么多人送……确实很难记住。

    朱厚照听了则怔了怔,他只知道李广贪了许多银子,却没想过会留下这个账本。

    “这个账本?你怎么看?”

    刘瑾缓缓说来,“言官们知道这个消息已然是弹冠相庆,想要借此大做文章,这几日虽然还未有动静,一则是因为消息太过突然,有些人不信、有些人还不知道;二来是因为李广掌权多年,党羽遍布内外,其中不乏重臣,想要倒……也不是说倒就倒……这事儿怎么也要等个起头的人。但依皇爷的性格,这个账本哪怕是真的,应该也不愿再掀波澜。”

    朝局,怕是要动荡起来了。

    朱厚照站起身来,转悠了两圈。

    如今文臣把‘倒李广’的天功也分了他一半,就是太子最后一锤定音,才终于大功告成。仿佛太子也是倒李广这一派。

    不过他和弘治的态度却相同,倾向于平稳度过,

    不是他要保那些贿赂李广的臣子,

    而是不喜欢这种明朝版的‘身份政治’、‘标签政治’。

    现在有些言官肯定是张嘴就把某某官员定性为‘李广的党羽’。

    这样搞下去,派别之争愈演愈烈,哪里又是什么好事?

    “我倒是……也想看看这个账本。”

    这是治这些个文臣的利器。

    省得他们张嘴就是仁义道德,搞得你不按他说的做那就是犯了大罪了。

    “如果是殿下的话,皇爷应该不会拒绝、”

    朱厚照的确有些兴趣,

    该不会,在上面看到吴宽两个大字吧?

    虽然他觉得不太可能。

    “准备一下,我要去乾清宫!”

第48章 廷推

    政治斗争,其实不该像现在这样安静的,这多少有些奇怪。

    李广深受皇帝信任,这么多年下来,没有几个党羽?

    所谓树倒猢狲散,李广一倒,和他过从甚密的人自然也落不得好。

    所以朱厚照本来在等,没想到最终等到一个账本的消息。

    可以想见,接下来必是一场大的风波。

    因为总有一些官员不是李广的人,他才不管你那一套。无论是肃清朝纲亦或是沽名钓誉,风闻言事的言官们总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到了乾清宫的门口,发现里面传来臣子们的声音,看来今日来的不是时候。

    一个小宦官看是太子也不敢怠慢,捏着手低着脑袋迎了过来。

    “这个时辰了,父皇还在和朝臣商议国事?”

    小宦官答道:“回殿下,大约是有要紧的事,皇爷延长了廷推的时间。奴婢这就去禀告。”

    “不用。国事要紧,不要说本宫来了。”朱厚照抬手阻止了他。

    史书记载,李广死后,激得皇帝更加勤政。

    大概是看到账本,醒悟了,知道先前用这个家伙是多么荒唐。

    说句实在话,弘治朝问题还是很多的,但是皇帝脾气特别好,所以文官给他的评价非常的高。

    也就是众正盈朝,自然得,便会多出名臣。

    却说这乾清宫里,忽然出来个较老的宦官,见了太子自然行礼,“殿下,皇爷有旨,若是殿下来了,就请进殿。”

    “父皇知道我要来?”

    老公公偏身鞠躬,“往日里,殿下也经常这个时候来的。”

    喔,对,倒是忽略了。

    既然如此,

    朱厚照就进去了。

    廷推是如何,他也去见识见识。

    所谓廷推,就是重大人事的升补任用,由朝中重要的大臣共同商议决定。

    人员包括六部尚书,都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的长官等。

    基本上就是一屋子老头儿。

    虽然每个人性格不同,但后世人的感觉上就是一帮老学究。

    这其中有兵部尚书马文升、户部尚书周经、吏部尚书屠滽等,

    他们当中,说不得就有人给李广送过银子。

    李广的死倒也给皇太子攒了不少人气,现如今大明朝最重要的一屋子官员也都对他观感不错。

    “照儿,你到朕边上来。”

    “是。”

    皇帝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手掌攥着个有些发皱的奏本,看得出来捏了几天了。

    朱厚照现在和当初王鏊刚和他禀报李广的事情时一样的态度,入脑入心不出口。

    “鞑靼小王子屡次扰边,西北三边(延绥﹑甘肃﹑宁夏)半年来发了多少的奏本?朝廷廷推了几次,就真的连个三边总制官都推不出来了吗?”弘治皇帝悠悠的发问,听得出来多少有些烦躁。

    大臣们心想,不是我们不推举,是推了四五个,您老都不同意。

    朱厚照往下听,慢慢的就了解了事情的起因,

    这事儿说起来,是弘治十年,鞑靼小王子先是侵犯潮河川,随后纵兵犯大同,朝廷也有官兵迎击,只不过效果都不好,或者干脆的说吃了败仗,因而京师震动。

    所以有人提议恢复三边总制官,避免三地有警不相援的尴尬情况。

    更深的背景是明弘治时的边防形势较为紧张,

    一则是开中法作用不再,边疆地区日益缺粮。

    二是北方鞑靼小王子(达延汗)少年继位,励精图治,先是向西驱逐了瓦剌,然后开始了对东蒙古的战争,他能征善战,能力不凡,聚拢了很强的军事力量,在朱棣死后八十年,北方草原又长出了一头雄壮的饿狼。

    至于那个大名鼎鼎的杨一清,

    朱厚照想着……他大概还在陕西当按察副使,也就是电视剧里常说的‘臬台大人’,还是个副的,管的是一省的刑名。

    现在,

    在乾清宫会被提及的名字,叫王越。

    如果了解明史的人,会知道,此人是明中期时的名将,颇有能力!

    成化年间立了不少军功。

    有明一代,拢共有三位文人封爵的,王骥、王越、王阳明。

    这事儿非常不简单,所以王越不是无名之辈,王阳明都以他为偶像。

    可惜就是这性格,不是很好。比如他会觉得自己功劳大、赏赐浅,而且表现出来,叫自负豪杰、性故豪纵。

    还有他曾经和成化年间的大太监汪直关系比较好,他自己还是个进士出身,这就非常不受文人待见了,在朝中的声誉也不大好。

    成化十九年,汪直倒台,王越也跟着倒了,还把自己军功挣来的威宁伯的爵位给弄丢了。

    到弘治时,李广成了皇帝跟前儿的红人,权势如日中天,李公公想要在外朝找些外援,王越想要东山再起,

    正好两人一拍即合。

    反正王越要的是得势的太监,他管是姓汪还是姓李。

    本来嘛,如果李广还活着,王越起复三边总制,应当问题不大。因为那个状况下王大人是朝中有关系,自己有能力,形势有需要。

    至于那些背后戳脊梁骨的,任他们去。

    但现在李广死了,那问题就大了……

    这事儿朱厚照也在琢磨。

    现在边患严重,对于皇帝来说能去把陕西的问题解决了就好,他才不管那些,和李广一党就不能用了?

    没那回事儿,李广怎么来的?李广本人就是他用的。

    王越也当过三边总制,当得还很好,不然威宁伯这个爵位怎么来的?

    朱厚照瞄了一眼皇帝手中的奏疏,

    不对,是瞄了好几眼,

    弘治皇帝才发现他想要看,

    于是父子俩偷偷的对视一眼,互相使了个颜色,皇帝也干脆铺开来让他看了得了。

    上面写着:内官监太监李广招权纳贿,其门如市,兹幸罪恶贯盈,自其速死,朝野闻之,无不称快。然广所余金帛何止千万,皆嗜进之徒多方馈送,此而不惩?何以示戒?乞拘广亲信任事之人,去其官籍,付之法司,审问明白,从实具奏,以清仕路!

    奏疏果然是弹劾平日里那些和李广比较接近的大臣。王越则是明牌,是人就知道他名列其中。

    朱厚照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廷推推不下去,

    李广一死,朝堂根本就不是安静!那是皇帝按住了,这奏本给他藏了几天,都发皱了!

    而且安静不安静的,官场上这些人精也一看就知道倒李广‘党羽’的大势是谁都挡不住。

    恰逢这个时候,朝廷想要选一任合适的三边总制官,又想起用王越。

    这就麻烦了,臣子们不敢表态了,

    因为和王越有关系,就是和李广有关系,和李广有关系,在这个关口?

    你今天表了态支持王越东山再起,

    明天就有人说那账本上是不是有你的名字?

    朱厚照心想,看来皇帝是想要用这个人的,反正性格不好就不好,起复他又不是放在京城,是放在陕西,先稳住了边关形势再说。假如皇帝不想用这个人,廷推早就结束了,也不用拖到现在。

    所以说这就是政治生态的恶化,影响朝廷做出最优选择的真实写照。

    朱厚照听了都叹气,他这个受‘实事求是’教育长大的人,最看不得这个!

第49章 人心险恶

    按理说,这当皇帝的人,要定谁当个官那还不容易?

    这事儿得两说,如果只是硬把他按在那个位置上,这事儿容易,

    宪宗皇帝开了传奉官的先例……就是不管吏部那一套,直接由圣旨简拔任命官员……

    到了弘治皇帝这里,一样可以安排个人,能有什么问题?

    是没问题。

    谁还能把他给撸下来,或者杀了不成?

    当然不会。

    然而当领导,或者说当皇帝,一定要记得,你的目的是什么。

    譬如说,弘治皇帝现在有意在边关形势紧张的关头起用王越这样的名将,那么,他目的是什么?

    不是为了给王越一个官儿,不是为了和文官闹别扭,

    是为了让他当这个官,解决朝廷的问题。

    所以朝廷…或者说皇上就要为他创造可以解决问题的局面。

    不能送他过去,让他面对千难万险,所有人都反对他,打个仗要过九九八十一关,那就是把岳飞派过去,也要把人家难死。哪怕真要这样,也不能在边关战事上玩这一套,否则不是坑自己吗?

    现如今朝中清流不支持王越起复,甚至还想着治他的罪,

    这个时候就是拟了圣旨让他去当这个三边总制官,又有什么用?

    他去了之后,在京的官员不支持他,地方大员大多也有京里的背景同样不支持他。

    他王越还能是神仙不成?

    用现在的话讲,就是班子要团结!

    以前李广活着还好,毕竟有那一派的自己人帮衬,现在李广死了,人人避之不及,谁会真正的支持他?

    这,才是为难之处。

    如果强行派去,最后打了败仗,最大的责任就是你皇帝!这就叫领导无方!

    ……

    ……

    廷推在没有结果的氛围中无奈结束,

    皇太子留了下来,看着皇帝摇头苦叹,毫无办法。

    朱厚照也没有说话,他也需要时间来梳理一下情况。

    “……当初,也是他们说着什么为国灭贼,为江山社稷除掉奸臣!一个一个都来逼着朕杀了李广!现在朝中暗流涌动,同样的一群人却又都站在干岸上明哲保身!没有谁愿意为了国家为了朕说上一句话,便是推荐王越的也是和李广有着联系,想着在朝中‘独木难支’!朕有时候都在想,这个朝廷究竟谁做主?”弘治皇帝现在想起来这一茬,心里也是非常的郁闷,自顾自的说起怨气的话。

    朱厚照跪坐在皇帝的御榻上,手里则一页一页翻着奏疏,面容算是沉静。

    其实在朱厚照看来,皇帝的话有些天真,

    这群人明哲保身和杀不杀李广有什么关系。李广是国家之患,杀了当然比不杀的好。

    至于说带来的问题,再把它铲平了就是了。

    而且晚一天杀,早一天杀,它都会有很大的影响。不能说国家安稳的时候再杀,

    哪一天能安稳?

    什么时候这紫禁城下面的水流得能不激烈?

    当然,说起来这些文官也不好,他朱厚照又没有天天看奏疏,他哪里知道国家现在是这样的形势?但是文官们不同,他们是知道的。

    或许,杀了李广在他们看来更为重要,毕竟机会难得,毕竟这里是中枢,比边关更为重要。

    边关的形势到底还是在边关,烧不到京城。

    又或许,人们也觉得没了王越,一样可以派其他人过去。

    难道没了王屠夫,就要吃带毛猪?

    说不得还有一帮人想毛遂自荐,觉得自己只要有机会,一样可以杀敌立功。

    不过,现在去责怪这些也没有了意义。

    朝中局势本来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刑科给事中,张朝用。”朱厚照看到了这份奏疏的署名,默默记在了心里。

    “照儿,”皇帝叫了他。

    “儿臣在。”

    弘治皇帝走过来拉住他的手,“皇儿往后要记住,这天下事,臣子们说对的,不一定对,说错的,也不一定错。”

    “那什么时候才是对?”

    皇帝想了想,“你说对管用的时候,才是对。”

    朱厚照微不可查的笑了笑,皇帝这是真的给气到了。

    “父皇,儿臣想问父皇一句话。”

    弘治皇帝对儿子还是不再摆那么多的脸色了,略做调整之后讲,“你说。”

    “父皇为何不愿意用大臣们推荐的那些人?”

    皇帝也不瞒他,“他们远不如王越。王越在西北多年,久历战事,要么不动,动有成算。鞑靼小王子必得这样的人才能应对。”

    “既然有这样的人,为何以往不让他镇守边疆,要等到这个时候才起用?”

    皇帝没想到皇太子忽然这样质问了他一下,

    一时语滞倒也没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最后只得糊着说:“王越此人,虽有大才,但德行欠佳,以往……以往也是不愿用之。”

    “爹。做儿子的有一不情之请。想请爹答应。”

    朱厚照举手做揖,口中忽然改了称呼叫皇帝一愣。

    但还是宠溺的瞥了他一眼,按住他的手说:“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父子连心,只要是对你好的,我这个当爹的都答应你。”

    “那儿子想请爹答应,若儿子有办法让朝臣同意王越出镇西北三边,爹之后就不要轻信朝中臣子的谏言,让王越能够一心一意的在西北杀敌。”

    前方将士浴血奋战,洒的是汗,留的是血,

    后方朝臣互相争斗,经常是让将士们流完了血,还要蒙冤,敌人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倒是自己人为难的他要命。

    尤其是王越这种鸟性格,

    那么多人不喜欢,他一旦立了军功,受了奖赏,就会有更多的人嫉妒。

    到时候怕是有小人之言,伤了将军之心。

    这是朱厚照不能接受的。

    弘治皇帝倒是没想到自己的太子会讲出这番话,有些惊异的问:“照儿真有办法让众臣支持王越出任三边总制?”

    “事在人为。儿子算不了命。但试试总归是可以的。”朱厚照也没有保证一定能完成。

    但就像他说了,试试嘛,试试又没有成本。

    弘治皇帝有些将信将疑,但他知道自己生了个不简单的儿子,稍作思考之后也答应了下来,“好,若你真能做到,那爹不仅答应这一点。以后王越这个人也交给你,他的生死去留就由你定夺。”

    朱厚照一听,心想还是弘治好。

    “遵旨!”他欣然应下,“对了爹。儿臣还听说,李广家中搜出了账本?”

    “喔,你说这个。”皇帝马上转头招手,“萧敬,东西拿来给太子看看。”

    “是。”萧公公心中想着,皇上对太子果然是实心的好。

    朱厚照看了账本能让他知道,哪些人是真的和李广一伙儿,哪些人不是一伙儿,有点儿打牌……偷看牌底的感觉。

    这账本上,有个名字:屠滽。

    便是那个吏部尚书屠滽。

    难怪皇帝一开始说什么:便是推荐王越的也是和李广有着联系,想着在朝中‘独木难支’。

    虽然这话其实是错的。

    “爹,这东西我可以带回东宫看吗?”

    “你觉得需要就拿去吧。朕,真是再也不想看到了……”皇帝说到后面有些心灰意冷,他原是相信这些文臣的。可到了今天忽然发现,世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朱厚照得了准允,便收拾收拾离开了乾清宫。

    到宫外的时候,冰冷的空气让他的思维更加活跃。

    所以说为什么独木难支是错的?

    因为李广都死了,台柱子都没了,剩下的,不论是独木也好,双木也罢,就是来一百根木头,又有个什么鸟用?

    最大的指望见了佛祖,剩下的还指望个蛋。

    在这种形势下还力荐王越起复的,哪里是为了帮他,明明是想要害他。

    因为王越喜欢攀附太监、因为王越性故豪纵、因为王越声名扫地!

    如果这个时候王越依然能够起复,可想而知清流是如何的群情激愤,

    那么自然的,王越就是清流想要拔除的第一颗钉子!

    若王越不来,众人的怒火朝谁?或许没有人特意挑了王越来当挡箭牌,那就只能怪他运气不好,朝廷在这个时候要推三边总制官。

    一旦皇帝力排众议要用他,边防形势紧张又需要他,自然是不会轻易的杀他!

    于是一众官员必然要和皇上为此争上好些时日,

    而且争斗结束的那天也很好猜,就是王越凯旋归来的那日。

    至于这中间……打仗、还得赢,怎么也要个一年半载。

    这样的话,躲在王越‘恶旗’之下的人就还有时间转圜,事情就或许有转机,反正是比今时今日这样突然面对李广的死讯要好得多的多。

    说白了一句话:王越是打着‘李广势力’的标志的人,他不倒,则我不倒;我要倒,那他要先倒!

    所以说独木难支肯定是错的,

    所以说朱厚照要向皇帝求来那句保证。

    想明白了这一点,朱厚照更清醒了。

    但昏暗的黄昏之下,紫禁城中太子的背影随着越走越远,也越发模糊。

    前路漫漫,人心险恶,这位老将军都已经七十有二了啊。

    唉。

第50章 东宫之意

    “三边总制官的人选定不下来,皇上和臣子们的意见不一致。徐阁老,这事儿可也不能就这么拖下去啊。”

    天气凉了之后,徐阁老身子骨孱弱,忍耐不住病了。

    这中间他老人家坚持着去了内阁几日,现如今看是当初没听大夫的,一个风寒老也好不了。

    大概是真的不堪大用了。

    当日李广之事,他便卧病在家不在宫中,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个文章都要凑得贴在了脸上了。

    可如今朝局如此,徐阁老门生有遍布朝廷,他又怎么可能一点儿俗事都不沾染。

    说起来,王鏊、王华……这一个探花、一个状元可都是他徐阁老当年主持会试的时候为朝廷选拔的人才。

    如今这些人,也不复当年青葱模样,好在前途大好,都进了太子府。追思过往,当然忘不了徐阁老的恩情。

    如今座师病重,弟子哪有不上门探望的道理?

    而坐下来没几句,自然又说起三边总制官之事。

    徐溥老了,七十多岁的年纪,满头的白发,眼袋浮肿的厉害,转个脑袋都叫人替他觉得费劲,而且现在生着病,说不得还得咳嗽一番。

    在明朝,内阁某种程度上相当于皇帝和大臣的润滑剂。

    内阁统率百官,同时也要反映臣子的意见。

    如果一味的讨好皇上,在这种政治生态下就是媚上,万一皇帝干的事儿不那么道德,那么内阁通常会被舆论架起来,被逼着上书力奏,

    不然其他大臣就给你扣帽子,说你逢迎圣意,误国误民!

    于是乎,臣子们在规劝皇帝不顺之后,内阁都会感受到压力。

    徐溥当了这么多年的阁臣,这么点儿道理他还不懂吗?

    但他已经这个岁数了,朝局波澜再起,他是有心无力了。弘治十年初的时候便已经向皇帝递交辞呈,只不过皇帝温言挽留,没舍得他离开。

    说实话,原本以为东宫出阁讲学,就是他最后的事了。李广……实在是没有料到。

    徐老爷子的话很是沙哑,气声也很重,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实际上是视力下降了太多,“你们两位,都在东宫任职。太子于此事,是如何表态的?”

    王鏊算是这里对皇太子最了解的人。

    他说道:“殿下不涉朝政,似乎不应该有什么表态?”

    徐阁老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倒李广时,殿下也是尽了大力的。应当……是和我们同道吧?”王华此时任右谕德,成华十七年的状元。

    他也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王阳明的父亲,在这个时候也算是很有潜力的中青年官员。

    听他们两位这样讲,应该就是还没考虑过东宫的意思。

    徐阁老不露悲喜,但已知道他们二位都没抓住关键。

    “三边总制官,陛下圣心已定。可李广一死,无人应援,心中难免想起被迫杀李广时的委屈不解。陛下虽然仁厚,可不代表陛下什么都忍。”徐溥仰面说话,语速慢,但一字不停。

    “君王的委屈谁能解?”

    王华这么一问,其实答案呼之欲出,他自己也瞬间明悟,

    难怪首辅大人先问了东宫。

    王华一拍手,“若能说动东宫,此事尚可为。”

    “我去吧。”王鏊想了想,他和皇太子算是最熟的。

    皇太子也认可他的话,每次谈到最后,太子都说‘先生一说我才明白’,可以说相谈甚欢。

    徐溥摇了摇头,“你们都不要去。我问东宫,并非是要你们去劝说东宫。”

    呀?

    这样一来,两人又都有些不解。

    “那是何意?”

    “因为东宫重要我才问。”徐阁老之前的话因为无力都有些虚浮,但说到这里忽然开始加重,“东宫极有主见,他若与我等心意相通,自然会在适当时候相助。若不通,劝说亦无用。”

    他只怕太子不愿意顾全这个‘大局’。而这个大局就是在李广已倒的局面下,为了稳定,不要启用王越,否则必是风雨交加之势。

    “此外,陛下心中患上的是委屈病,委屈怕不理解,更怕亲近之人不理解。如今陛下本就对朝臣心存怨怼,这时候还要去说动东宫,若是陛下得知,作何感想?”

    三人一听,不禁暗暗赞叹。

    徐阁老虽然身体年迈,但毕竟是多年的内阁首揆,看似不动声色,实则早已洞若观火。

    照这么说起来,这事儿还真不能干。在这个时候劝‘反’了太子,那更是叫皇帝生气了。

    “此事,说大很大,说小很小。一切全数系于太子之身。但,朝局如此,实在不是我大明朝的福分。”

    王鏊和王华又不理解了。

    “恩师……究竟忧虑什么?”

    弟子是有几分亲近之情的,徐阁老也愿意讲:“边关战火不断,朝廷却限于局势不能派遣名将。这是福吗?此事逼得太紧,逼得陛下派了另外的人,一旦打了败仗,你我之辈,上无颜面对陛下,下无力安抚百姓,咳咳……”

    老头儿躺在床上,向书案那边伸了伸手,

    府中下人立马知道了意思,去那边将一封奏疏拿了过来。

    “老爷……”府中的管家把奏疏拿来,

    但徐溥挥挥手示意他给边上的两人。

    这奏疏,写着辞呈。

    “这是?”

    “风雨飘摇之际,我却已老弱不堪。国事虽有起色,但仍显艰难。这辞呈……你们若想加点什么,就加进去吧。”

    王鏊和王华忽然明白,徐阁老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大概是他最后办的事了,他会向皇帝进言,然后辞掉一身的官职。用自己最后的能量点亮后来人之路。

    可他们都是一时君子,不忍让徐阁老最后做这样的事,纷纷拒绝,

    王华更是感动涕零:“恩师为国赤诚之心,学生能够理解,不过恕学生,不能答应恩师的要求。”

    徐阁老沙哑的声音又响起,

    “以我年迈之身,尚能为国效力,这是福非祸。但你们记住,此事万不可牵涉东宫,否则事不可为。”

    ……

    ……

    大名府,浚县。

    这里是王越的老家。

    王越这个人,还有两个特点。

    一是官瘾大的很,照理说那么大岁数了,何必呢?但他在弘治元年开始,就一直上疏喊冤。

    弘治七年,皇帝让他以左都御史的职衔致仕,而他还是不甘心,又暗中通过李广开始活动。

    到弘治九年有了点效果,皇帝召他执掌督察员,但因为言官的激烈反对,皇帝收回了成命。再次折戟之后,他仍然没有放弃……

    这第二个特点,就是帅。

    史书记载他相貌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身形挺拔,气质形象俱佳!

    你想想,这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考中进士,这是能文;能当成名将,这是能武。人还长得特帅,这是个什么基因?

    这样的基因,还能生,哪怕有不肖子孙,也总能碰着个好的。

    便是他四子的女儿王芷,从小就是一颗玲珑剔透之心,不仅聪明,更有沉鱼落雁之貌。据说从小喜穿白衣,永远都是素面朝天,如不沾世俗之气的隔世之人。

    走了王越端坐的院落,就能看到她一头乌黑闪亮的秀发自然地披落下来,像黑色的锦缎一样光滑柔软,令人移不开目光。

    王越毕竟老迈,京里突然传来这样一个消息,直打击的他目光呆滞,嘴唇直颤。

    他这个小孙女儿到了他的跟前则哗啦啦的跪拜下来,

    “孙女求爷爷收拢东山再起的念头。”

    “如今……我有没有这个念头都没什么区别了。”

    “爷爷,这不是为了做官,是为了保命。李广既死,朝中必定有人参奏爷爷。这个时候屠滽还来信与您相商重回朝堂的计谋,这分明是要害您。”

    王老爷子眼神有异,但却没说话,看来他也不是没想到。只不过人在局中,他自己也很想要入朝为官,自然也就没那么多不满,至少人家还在帮他。

    “爷爷这个时候,只有居家称病,不见外客,或可有一线生机。”

    装了病,朝廷就不会再想到他。毕竟他是当的将军,身体不好的将军那就没什么意义了。

    “老爷,京城来的信。”

    王越的背后,府里的管家忽然出现。

    “拿来。”他躺在椅子上伸手,

    这信绸缎包装,看着贵气,信封上歪歪扭扭几个很丑的大字:王越将军亲启。

    光是这几个字,就足够让老人家惊奇了,

    这是哪里的名师,培养出这么个书法天才。

    但一看内容他忽然直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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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国庆,发烧加支气管炎。存稿不仅没有增加,还在减少。crazy。

第51章 谁是大局?

    “东宫属意将军起复,请将军不要心灰意冷,称病避官。否则朝堂论理,如何推举有病之将?边关重地,怎可托于危重之帅?将军只需养精蓄锐,坐待吉时,勿听勿信,勿急勿躁。另,大明边患日盛,本宫决意励精图治,整兵备战,重现大明太祖、太宗万国来朝之象!唯请公在野之时详述边关之险要,战阵之妙法,撰写成书,整理成册,以供后人瞻仰……”

    “老何,送信的人呢?”王越忽然起身往外追去。

    结果管家说道:“老爷,人已经走了。”

    一听这话,王老爷子急得都跳脚,“哎呀,你怎么能让他走了?!”

    王芷不知是谁能让自己的爷爷有这般反应,也急忙爬起来去寻了那封信一探究竟,“爷爷,怎么了?”

    王越对孙女儿也不藏私,“你瞧,竟然是东宫来的信。”

    “东宫?”王芷大约也想不到东宫怎么忽然扯了进来,但看内容已震惊不已:那位殿下,竟已猜到了她的对策?

    但内容她大概是不喜欢的,抿了抿嘴唇,就算东宫聪慧,但这是要让他的爷爷去冒险。

    却说王越老将军,压根不是沉静如水的性子,这封信接在手里,勾得是他多年的夙愿,所以一时间是坐坐不得,站站不得。

    “芷儿,你说这真的是东宫来信?”

    不说旁的,王老将军觉得这字体就够搞人的了。

    王芷那张嫩滑的脸似能挤出水来,便是蹙眉凝思,也是不减一分艳丽。

    “屠尚书的信,交代了李广之死的过程。若不是太子,陛下如何能决意杀掉李广?”

    王越叹气,“关键还有周太皇太后。也不知那个老糊涂如何惹得周太皇太后对他不满的。”

    宫里的事情隐秘,这些缘由他们就无从知晓了。

    “不论如何,李广之死也一部分因着太子。太子怎会在此时来了这封信?”

    王越一时也想不清楚,“不行,我得给东宫回信,一探究竟。不然我这心里实在难熬。”

    王越急,

    他是一个靠山倒了,

    忽然间又有一个冒出来,那便怎么也要抓住。

    但孙女王芷阻止了他,“爷爷不可。”

    “这有何不可?”

    小姑娘薄嫩红润的嘴唇轻启,微缝之中露出一排贝齿,“本朝,东宫的位置极为特殊,太子在陛下的心中位置极重。若爷爷所念之事易如反掌,今日来的便不是信笺,而是圣旨。”

    王越心头一凉,那岂不是说还有变数?

    “朝中诸臣想借李广之事,清仕路、整朝纲,少不了一番明争暗斗。因此,太子算准我们有可能称病……”说到这里,姑娘秀眉又落下一分,“有如此心智,必然也做了万全准备,故而爷爷不必着急,此事必会有个结果。只不过大势难违,一旦事不成,爷爷可想好了退路?到那时,东宫发不出声音,哪怕想勉力保下爷爷,也只能秉公办理。现在去了信,反倒落了口实。”

    王越一想是这个道理,但他就是心痒痒。

    “可东宫是主,我是臣,东宫这样来信直截了当。若我们隔岸观火,这心思也瞒不住啊。东宫哪怕败了这一次,东宫还是东宫。你爷爷我往后再去攀他的门楣,又怎么攀得上?”

    王芷真不知道说什么好,都七十二了,还考虑之后再去做官……

    她多次劝过,这时候也不必再讲这些车轱辘话,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付,毕竟东宫的好意,若不理不睬,确实不妥。

    忽然之间,她的心头闪过一丝亮光。

    “撰书!”娉婷的身影忽然转了过来。

    “撰书?”

    “爷爷你看,东宫的信里已经说了,让爷爷将边关的形势、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详做整理。这事不必掺和朝局吧?而且……若太子成了,此书是爷爷的功劳;若太子不成,此书也是爷爷的心迹,太子亦不会心生嫌隙。”

    王越一拍手,妙啊!

    “只是……”也不知怎的,王芷的心头忽然猛跳,应当……不会有思虑如此周全的人吧?

    “只是什么?”

    王芷继承了王越身形挺拔的特点,姑娘家发育又早,如今她也是身形修长,光可鉴人。

    她再看了看太子的信,忍不住轻咬了嘴唇,“难道……难道东宫写信之时,已经料到我与爷爷会有今日这样心思?不然怎么忽然叫一个武将写书?”

    “啧。”王越不是很满意孙女的话,自傲的说:“你爷爷我是进士出身!”

    ……

    ……

    因为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已经叫人有些觉得很不适,所以太子命人端了炭盆。

    一边搓手烤火,一遍锁眉沉思。

    火热的炭火映照的他的脸上都有些红色。

    不知是烤的,还是气的。

    他原以为屠滽只是个个例,没想到给李广送钱的还真不在少数。所以说朝堂上那些‘国家大义’的话还是少听少信为妙。

    炭盆的对面,是王鏊。

    既然太子的态度重要,他自然也是当仁不让的来了。

    就如徐阁老所说,他不是来当说客,他只是想知道知道太子是怎样一个想法。

    当然,按他的品性,是不会说什么假话的,只是将那日阁老的话以及话里的忧虑传达而已。

    “王先生是个至诚之人,想必不会有什么虚言传来。”朱厚照语气幽幽,但从头到尾听下来,他的眼神其实有变化——徐溥是真的老了。

    “谢殿下信任!”

    “我信任你,这何需言谢?”太子说话的确叫王鏊心安,“不过我想问一句,阁老与王先生既然有那样的担心,为什么还是一定要反对父皇,不选王越将军为三边总制官呢?”

    “回殿下的话。李广死后,太多人避之不及,即便选了王越,朝局的形势恐怕也会对王越将军不利,更对西北战局不利。”

    这是废话,也是文官们现在说的充分的理由。乍一听是很有道理,但其中关键是不派王越是不是可行?

    国家最知兵的将军们都在边关,可边关月月都有败仗,现在为了朝局的形势还不派王越,这不就是放着有用的人不用嘛!

    而且,朝局的形势是什么,不就是你们这帮人?

    所以朱厚照对这个答案是不会满意的。

    “一个合适的将军却派不过去。传至后世,不知是我们朱家父子可笑,还是朝中大臣可笑。荒唐至极。”

    王鏊闻言屁股离了板凳,不敢再坐了。

    好在朱厚照起了手势,“我不是在说先生,不用多虑。我先前就说过,王先生是至诚之人,诚心对我,诚心对天下人,所以本宫也不会瞒先生,本宫是属意王越将军的。”

    王鏊听了这话,心中五味杂陈,这样的话,必有一番风波啊!

    “殿下?!”

    朱厚照不怕说出这话,

    事实上,朝廷里现在只有他说出这话,否则这理和势就一边倒了,那就什么也论不起来。

    虽然屠滽等人也会支持王越,不过他们本就是李广的‘门人’,在李广已死的情况下,难以形成抵挡之势!

    既然如此,那就太子来起这个势!

    “殿下。”王鏊跪了下来,“微臣斗胆,请殿下赐教。殿下为何前后态度有如此的差别?殿下又是作何打算?”

    “本宫没有在使什么厉害的计谋,唯一个信念:在当世,本宫不想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按下王越的任命,你以为最开心的是朝中反对李广的君子?不,是在西北为害的鞑靼人!在千百年后,本宫不想后人读这段史时骂我们无能无德,明明有力量,却限于朝堂的局势使得国家蒙难,民族蒙尘!”

    “徐首辅说的对,不要劝我。你也不要跪着了,回去吧。这件事你可以不助我,但我要你不能反对。今后,也不会影响你出阁入相。”

    “殿下此言折煞微臣了。”

    皇太子没再说什么。

    王鏊也走了。

    炭盆前的朱厚照似乎还没什么表情,

    良久,终于说出之前那句在心里的话,“徐溥也是真的老了。”

    刘瑾一边加炭,一边回话,“殿下可是听出了什么?”

    “他这个内阁首揆,就像个受气的媳妇儿。公公婆婆都不好伺候。百官所请,他不敢不应,父皇那边也要照顾到。而且又是年老致仕的时候,他的本意应该都不想掺和进这些事里了。辞呈一摆,任你们写,总归是交了这趟差,反正父皇是不会要他的命。”

    心里萌生退意,自然进取之心全无。但两边和稀泥,就是两边都不满意。可一般人完全听不出来其中想躲了这事的意思,还以为徐大人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国呢,

    “殿下的话总是一针见血,说实在的,奴婢都没想那么多。”

    说话间,张永也进来了。

    朱厚照也不多话,把手里的一张纸条递给他,“父皇和司礼监那边我都已打了招呼,你去要几个东厂的人。把这几日来上疏反对的几位大臣的底,给我摸一摸,尤其那个陕西道御史胡贵闵!”

    这个人,账本上可是有他的名字的。

    “是!”

    都说对大局不利?那就看看究竟谁是大局,对谁不利。

第52章 王鏊

    王鏊生于景泰元年,生在太湖之畔,苏州府吴县。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

    他的父亲是知县,这样的家境让他不必有生活的忧虑,从小就开始随父读书,有少年天才之名。十六岁父亲北上京师为官,他便入学国子监。

    不久,他就因写得一手好文章而成为风云人物。

    他的文章一出来,国子监诸生就会争相传颂,当时的一些朝廷官员都感到非常惊奇,称他为“天下士”。

    成化十年,二十五岁,在乡试中取得第一名“解元”;次年,中会元;殿试中得一甲第三名,也就是探花。

    正德年间,刘瑾作乱,王鏊屡次劝谏,终因无法挽救时局而辞官归乡。居家十六年,至死没有复出。

    他做的文章一时之绝,做官也入了阁,所以唐寅赠联称其“海内文章第一,朝中宰相无双。”

    此外,他为官清廉,时称‘天下穷阁老’。

    所以王阳明说王鏊是个“完人”。

    这个完人在回去之后夜不能寐,太子的话一直在他的耳畔回响。

    尤其是那句,亲者痛,仇者快,如果真按照他们这些人的心思,恐怕他们就成了鞑靼的帮凶,受苦的则是大明的百姓。

    砰砰。

    “怎么了?”

    这个声音令王鏊不快,他心思烦躁,回府之后就交代,任何人不允许打扰。怎么还敢来敲门?

    木门外的下人也担着小心,但还是说了,“老爷,是东宫的人。”

    东宫?

    王鏊心思一动,马上站起来往外走。

    “快请。”

    来人躲在黑袍之中,深夜来此,这是为何?

    “王大人。”

    到屋里定睛一看,

    这不是刘瑾吗?

    “刘公公?”王鏊拱手,“不知是公公到访,还请恕罪。这……可是殿下有什么旨意传来?”

    “不,殿下不知我来贵府。”刘瑾往后看了一眼,发现王府的下人已经把门给关上,便也安心的坐了下来。

    这种时候,这种氛围,就不要人伺候了。

    王鏊猜也猜到不是寻常之事,不需要待客时的那几口茶。

    不过,一时之间,他倒也思虑不到刘瑾此行之意。

    “看王大人的样子,想必从东宫回来之后一定也是彻夜难眠。”

    王鏊不可置否,“朝局、边关、东宫……确实无法安心入眠。”

    “但不知,王大人怎么看待殿下今日的话,王大人又准备怎么做?是支持殿下,还是继续反对,亦或者就像殿下说的,隔岸观火,将来也可出阁入相。”

    王鏊是很自傲的一个人。

    他有些不满的说:“若依刘公公所言,我深夜不眠为的是此事,那我王鏊把自己的前程看得也太重了点。”

    既然不是,那又是为了什么不睡?

    刘瑾也不恼,拱手道:“请王大人赐教。”

    “王越确实是李广的党羽,他骄纵成性,自负大才,勾结奸佞,要说朝中大臣反他,如何能错?”

    再往后说王鏊又闷声了点,“但…殿下之言也不无道理,王越是成名已久的大将,平生交手鞑靼,鲜有败绩。若他不去,鞑靼人也确实成了最大的获益者。我只是在纠结,到底谁是正道而已。至于出阁入相,非我所愿。”

    “咱家佩服,那大人想好了没有?”

    “还没有。”王鏊忽然觉得奇怪,怎么你大半夜的跑过来一直问我问题,“不知公公,此次登门所为何事?”

    刘瑾也不和他绕了,“本来嘛,咱家是来送大人一个前程,可大人说了前程不重要。那咱家就是来送大人一桩祸事。”

    王鏊听了这话反倒哈哈大笑。

    “公公是个妙人。但说无妨!”

    “这事也不复杂。殿下是极有主见之人,如今王越的事,殿下心意已决,绝没有退回或者改口的可能。这事儿是行也要行,不行也要行。王大人说还没想好,倒也不急,不过如果王大人最终决定和殿下同道,还请大人上疏陈奏!”

    也就是说要请王鏊领衔上奏,放第一炮!

    王鏊是君子,但他不笨,

    这一炮放出去,他就是顶罪的人。

    他不是不可以顶罪,但他要知道理由。

    “这是祸事。既然是祸事,咱家总要说明缘由,不能叫大人白白的去送死。”

    这屋子,烛火闪动,黑暗之中一点光明,似乎隐秘之事都藏在这样的天地角落。

    “不瞒大人说,其实这场三边总制官之争,朝臣是赢不了的。因为殿下是东宫,后边儿是皇上。不过大人有没有想过,殿下即便赢了这场争斗,最大的凶险又是什么?”

    王鏊凝眉沉思。

    刘瑾的话,是跳出这件事本身,从更高的角度来看了。

    也就是说王越即便真的去了,后边儿还是有凶险。

    那就是……

    “嘶……”王鏊忽然眼眉一跳,“公公的意思是,王越打了败仗!”

    “王大人果然是人中龙凤,这般才思也就大人了。”刘瑾拱手,和他客气了一下,“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王越即便有名将之名,可难保不会马前失蹄。殿下呢,是一定要挑着担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力推王越任三边总制官的,那王越必须要打胜仗。可……万一……到时候是不是说殿下犯了错,东宫的脸面又往哪里放?”

    接下来的话就不必说了。

    王鏊也明白了,“所以这个头,不能殿下来起。”

    说句杀头的话,皇帝一直等朝臣廷推人选,至今不主动开口,难道背后就没想过万一王越败了的可能?到时候人人都说:看吧,叫你皇帝不听我们的。这样的话,大明的脸面往哪里放。

    所以刘瑾讲的‘前程’、‘祸事’,这都讲得通。

    王越打赢了,这事算是圆满。太子自然记得他的功劳。

    王越打输了,那就得有个顶罪的人,到那个时候,这个事情就是王鏊一定要劝着太子这样做的。首恶必办,而且不办就是太子要把这个错给认了。

    照这个理,自然就是大大的祸事。

    “王大人,旁得事殿下可以等,边关的形势可等不了,快则一两天,慢则三五天,殿下必会挑头起势。到那时,咱家就只能去求另一个王大人,求他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了。”

    “当然……若是大人选择不帮殿下、甚至反对殿下,那便当咱家今晚没有来过,也没有说过这些话。”

    言尽于此,再留下来说的也是废话。

    于是刘瑾起身,“大人且留步,咱家告辞了。”

    王鏊则抖了抖胳膊,给刘瑾正式的行了个礼,“公公之言,是真正的谋国之言!”

    “大人过誉,咱家只是个阉人,谋不了国。那样的大事要殿下去谋,咱家谋得就是如何护着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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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一些意外,责编给我改了一个朴实无华的书名。

第53章 死而后已

    胡贵闵任职陕西,陕西之地,陕西之民是否需要王越他比谁都清楚,但是他的上疏一点不比刑科给事中张朝用平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账本的名单还有他的名字,这不是为了撇清与李广的关系又是为了什么?

    皇帝那边,他也不能一直压着这些奏疏。

    因为只有皇帝想拖一件事才会将奏疏留中,现在三边总制官不仅是他想力推之事,也是李广死后眼下最叫人关心的事项。

    所以张朝用、胡贵闵等人言道官员们的奏疏一出便闹得满城风雨,朝里朝外的大加议论,

    曾经李广的党羽更加躲避不及,毕竟李广都死了,还靠谁啊?

    眼下比较为人比较关注的,就是吏部尚书屠滽。

    弘治九年的时候,前任吏部尚书耿裕死了,朝廷商议吏部尚书的人选,本来马文升资历最深、名望最大,自然希望很大,但是皇帝圣心默定,直接定了屠滽。

    这其中,就有李广的关系在。

    当时对于屠滽接任天官的记载叫‘人多异之’。就是说这个任命在舆论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所以他也被认为是‘李广流毒’。

    当然,还有一个不能忽略的人,长庆。

    他是李广亲信,李广死后,他的境遇也非常的尴尬,现在这两人算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如果皇帝要在李广死后,继续掀起大案,那么他们二人必死无疑。

    可现在西北的局势救命,给他们送来了一个‘三边总制官’这样的活命机会。

    “……屠大人,眼前之计,你只有死保王越将军,他只要不死,就没人能定您的罪。”

    屠滽在家中脱了官服,身着绸缎长衫,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但其实已经很危险了。

    “我已去了信。但几日来廷推时,只有我一人勉励支撑。”

    尽管送钱的人多。但也有人抱着‘我送钱其他人又不知道、我还是反对王越和李广保持距离’的心思。

    长庆是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他至今还记得当日在东宫的遭遇。

    如今更是一心求活路,不管怎样,他都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

    “那就只能让西北的局势,再坏一点。坏到皇上着急。坏到局势缺不了王威宁。”

    王越之前封爵威宁伯,所以也有一个称呼:王威宁。

    长庆这话一出,屠滽一惊,这是什么心思?

    而且话意很明显,就是叫他去做:屠大人可是天官,大明两京一十三布政司,还能没几个吏部尚书的人?

    想办法,再打个败仗,这事儿不就成了!

    “局势乱不乱,我说了不算。”屠滽装傻,心中则想着,妈的宦官是真坏,“西北的将士、镇守的太监,他们可不会掉脑袋的帮咱们。”

    是的,万一打个败仗,得利的是他们,吃亏的却是那些人。

    不多时,府里有个人过来附耳在屠滽这里说上一句。

    一句说话,屠滽的脸色就精彩起来,“下去吧。”

    “是。”

    长庆眼中有疑惑,这个时候的消息应该是刚刚出的,他来之前没人说,现在肯定也不会知道。所以在等着屠滽开口。

    结果就看屠滽微微笑了笑,“不用心慌,是喜事。宫里传出消息,詹事府的王鏊作为清流,忽然上疏极力陈词,支持王越起复。王鏊是极重自己声名之人,他干出这事,背后必有隐情,这水越来越浑了。好,浑得好,咱们这些人,看来暂时还死不了。”

    “王鏊?詹事府?”长庆脸色一垮,马上喊道:“屠大人,东宫不可信!”

    “胡言乱语!你当我屠府是什么地方?!”屠滽拱手向宫中摇拜,“太子爷是陛下的太子爷,屠滽是陛下的吏部尚书!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要再说,可以去别处说,不要在我这里说!”

    这不是害人吗!

    万一府里有个什么奸细,

    他娘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长庆却急了,“哎呀,我的屠大人,你有所不知!这……”

    话说到这里,他也不敢讲。

    当初李广怎么死的?

    说什么他送银子给太子,太子出尔反尔!

    这边话说完,那边就向阎王爷报道!

    现在长庆哪里还有胆子把这个话往出传?

    万一多传了几个人,传到陛下的耳朵里,陛下必定彻查此事,到时候还能活命?

    但屠滽则眼睛眯了眯,

    看来大家都是一样,只是为了活命聚在一起,实际上各人心中有各人的心思。

    “还有,刚刚那些让局势更坏的话,本官就当你没说过。”

    屠滽反应极快,

    勾结外族那可是灭门大罪。

    现在有王鏊的消息一出来,说明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也就意味着还有转机,他是绝对不会再去冒这种险了。

    太监没儿没女,他屠滽可是子孙满堂!

    长庆无奈,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既然如此,那就听屠大人的。不知屠大人接下来又准备如何应对?”

    这两人之前在一个阵线,现在斗了几下,又重新调整主次位置。

    现在是下一步,要听听屠滽有何妙计。

    “先不急。此事细想起来也蹊跷,王鏊的背后若真是殿下,那他们为何态度转变如此巨大?”屠大人有点儿搞不明白。

    虽然说,太子爷基本都会和皇上保持一致,但在杀李广这件事上,太子是助推了的。为何现在要护起他们这些‘流毒’?

    长庆也思虑不明白,“屠大人可能有所不知。东宫的谋划非常人所能及。所以我敢断定,此事必有所图。”

    “但不论是什么,总归是对我们有利。那就,先走一步,看一步……”

    ……

    ……

    东宫。

    撷芳殿的外边儿,刘瑾又小碎步的赶来,像是急得要命的样子。

    “殿下,王鏊的奏疏上去了,皇爷果然龙颜大悦,直夸了三个好,而且立即批转了内阁商议!”

    朱厚照眉头微皱,“说清楚,是什么奏疏?”

    “殿下恕罪。奴婢一时着急,说错了。是王鏊上了一封为国举将的奏疏,说的便是边关形势为大,朝中争斗为小得道理。”

    朱厚照有些意外,

    他知道王鏊这个人,只要真的利国利民,他是可以为此不顾一切的。

    说不定,最后也会支持他。

    但是,

    怎么不打招呼,这么样直接、又迅速的上了道疏?

    “他人呢?!”

    “此疏一出,朝野立时便是轩然大波!但王大人不仅不闭府,反而大开中门!”

    “这风格,还真符合他做的事。”

    虽然如此,但王鏊的安危朱厚照是不担忧的,不论如何也不会叫他出事,所以这一节不用多想。

    主要是这个三边总制官……终于闹大了,

    其实闹大了也好,也好过现在这样一天天拖下去。

    恰好现在首辅大人是想要高高挂起,事不关己,他们的靠山也不牢靠。这关口,倒也不容易遇到。

    而且朱厚照才不怵这些人,不仅不怵,他还很愤怒!

    现在抄了李广的家,朝廷有钱!

    王越是千古留名的将军,现在有人!

    有钱有人,还他妈的被鞑靼骑在头上拉屎!这不是天大的笑话?!

    以前读史的时候,但凡有这种史实那都气得他牙痒痒,现在自己亲历了,真要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那特么的这太子不用当了!

    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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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时间紧张,所以赶紧先改了一个《建设新大明》的名字。但这名字,实在不够骚气。

    集思广益一下,叫什么好?有没有那种一看就爆炸的名字

第54章 争吵

    “……其阉宦李广,诳陛下以烧炼之名,而进不经之药。拨置皇亲,希要恩宠,盗引玉泉,经绕私第,首开倖门,大肆奸贪,侵夺土地,几致民变。驸马贵戚事之如父,总兵镇守呼之为宫。其罪惶惶,臣非不知,朝堂诸公亦非不知。然李广一案,科道大肆攻讦,内则有户部尚书周经,不避权贵、刚直有声,风闻之言亦将其姓名诬陷其中。夫李广今已死矣,故敢肆击诬陷。外有悍将王越,亦为列入广之朋党,若陛下俱从所议,戍边之将,边关之民,死填沟壑,目且不瞑……臣不复畏罪,惟陛下圣断!”

    王鏊是个文章写得极好的人。

    昨夜思前想后,越发激愤莫名,最后愤然提笔,奏疏一蹴而就。

    写文章讲究不改一字,尽得风流。

    王鏊的这句‘戍边之将,边关之民,死填沟壑,目且不瞑’准确的把为何需要推举王越的道理一针见血的指了出来,而且点名批评了科道言官,指责他们利用李广之死的机会扩大打击面!

    只顾自己的政治利益,不顾百姓的生死大事。

    弘治皇帝是天天等,夜夜盼,终于等到了这么一篇雄文!

    他在乾清宫的暖阁里击节叫好!

    但在宫外,则是平地一声惊雷起!

    盖因原来王鏊是清流中的代表人物,他中进士、授翰林、修《宪宗实录》,入职詹事府,哪一步都是精准踏在了出阁入相的节奏上。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样一道奏疏。

    今日京城各角落,清流官员三两相聚的主要议题就是把王鏊拉出来骂上两句。

    吴宽更是直接冲进了王府,王鏊是他的下属,他自认还算了解此人,现在这样叫什么?

    “吴大人。”王鏊面无戚色,板板正正的面对上司发怒的脸庞,比之寻常,更加的平静。

    在官职上,吴宽是上司,在科举上,吴宽是前辈。

    所以碰到的时候该见礼还是见礼。

    “济之,你这是怎么了?那封为国举猛将的疏,你怎么什么也不说,直接就送到了御前?你可知现在外面都快要翻了天了?!”吴大人开门见山,也不客气了。

    “若与大人商量,大人会同意吗?”

    “我怎会同意你为那李广朋党说话?!”

    “那便是了,这奏疏属下是一定要上。让大人知晓也是上,让大人不知晓也是上。既然如此,何必又要牵扯大人?”

    这话倒也像是王鏊王济之的话。

    不过吴宽也一样怒目圆睁,“王鏊,天下不是只有你一个君子。我吴宽难道是怕连累之人?”

    “济之失言,请大人饶恕。”

    哎。

    吴宽也不是真的生这个气。他气得还是那封奏疏。

    “济之,你可知道你破坏的是大局?自弘治四年起,李广以奇门方术骗取陛下信任,前后朝廷多少正臣前赴后继,如今李广终于伏法,正是连根拔除的时候。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你还是清流中的中流砥柱,你这一疏叫天下人如何看朝中的大臣?”

    “这便也罢了,原先李广之流毒已式微,三边总制官的推选正可委任为国忠臣,即便陛下那边拖上几个时日,此事也大有希望。可如今,你这一封疏掀起了三边总制官人选的争斗,更掀起了有关李广案的争斗,朝局由此不稳,若是边关有失,你王鏊担得起这千古骂名吗?!”

    王鏊长这么大就没被人指着鼻子这样骂过。他做事从来都是问心无愧。

    “吴大人,边关有失的罪名不止下官担不起,朝中上上下下就没有人担得起!既然没有人担得起,为什么不派王越将军去?至少打胜仗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照吴大人所说,换其他人去,换谁?现如今领兵打仗有胜过王越将军的吗?到那时出了岔子,这个罪谁来担?是你吴大人吗?!”

    “你放肆!”吴宽一拍桌子,他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王鏊,

    他已经六十多了,这么多年来都很看重小他十几岁的王鏊。

    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们两位会是这番情形。

    想来,其中变数就是东宫。

    吴宽缓了缓胸中之气,问道:“你可还记得我说过东宫多奇智?”

    王鏊当然记得,

    就在不久前他们讨论的。

    “吴大人,新、怪之法,不是错误之法。你可知太子殿下对我说什么吗?”

    “殿下怎么说?”

    王鏊中气十足,大声的说:“殿下说,朝廷若因局势派不了名将,一旦打了败仗传至后世。后世人看了是会觉得是我大明的文臣可笑,还是皇上太子……!吴大人,史书满眼荒唐可笑事,我大明,难道也要在你我的手上为后世增一笑话?!”

    后面的话犯忌讳,朱厚照‘不知好歹’说说就算了,他这个臣子是不能说的。

    但尽管不能说,吴宽也是听得懂的。

    “怎么就知道会有败仗?!王越已经古来稀之龄,我大明朝富有四海,子民万兆,难道就靠一个王越撑着吗?若他已然身死呢?我大明朝难道垮了不成?”

    “可他还活着呢!”

    “你!”

    吴宽知道今日怎么都说服不了王鏊了。

    气得一甩手,转身就欲离开。

    但走了两步又停住,说道:“本官先前就讲过,天下不是只有你王济之一个君子。我吴宽也不怕什么权贵!只要对江山社稷不利,我必参之!你,好自为之吧!”

    王鏊不卑不亢,他是君子,仰不愧天,俯不愧人!怕个鸟!

    后来不仅吴宽,想一探事实究竟的朝中官员也不少,谢迁、王华、程敏政……他与这些人同朝为官,互相了解。

    只不过大家实在都没想过要和李广的人‘并肩作战’。

    这其实还算好的,

    还有些人,是生怕别人牵涉到他,说他和李广有些关系,所以极力反对,以博直名。这一种更加可恶。

    与此同时,

    两匹快马出了京城,沿着官道迅速向西掠去。到了驿站之后人停马停信不停。如今朝局有这样的重大变化,西北那边必须要尽快知晓。

    西边……

    也就是现在所说的三边,甘肃镇位于最西边,大致位于现在的河西走廊一带,往东是宁夏镇,再往东就是延绥镇,也就是现在的榆林。

    朝廷推举的三边总制官,就是要节制这一带的兵马,和鞑靼作战。

    甘肃是九边最西的地方,离京师偏远,边关大将手握重兵一旦造反,那就是震动天下。因而自洪熙元年,王安任甘肃镇守太监为始,朝廷就开始派驻镇守太监,这也是太监镇守一地的开始。

    三边之中,甘肃镇的兵最弱,延绥、宁夏两镇稍好。

    甘肃镇总兵姓朱,国姓,叫朱明志。那镇守太监则姓张,叫张坋。

    他们虽然远离朝堂,但眼睛都盯着朝堂。

    尤其张坋,他是宫里出来的,李广的死他是特别的关注。

    镇守太监这个制度……最初是为一地、一事派驻太监,后来是各地边镇都派了镇守太监,还会派出一些矿税太监。

    太监监军后来也被大肆攻讦,但实际上这有好有坏。

    比如正统年间,宣府的太监越过总兵和巡抚直接向皇宫报告,说他们玩忽职守,吓了当地官员一大跳。凭的就是内臣身份不走内阁那套程序,直接上奏。

    再比如,正德年间宁王作乱,最先向宫里报告的就是南京的守备太监。

    当然,它的问题也明显,就是搞了一大堆太监,可太监也会贪污、也会有私心,也会和当地的官员也会搅和在一起。

    一旦糜烂到那个程度,这个制度实际上也是女孩儿嫁了人——有个鸟用。

    但不知,李广身死,王越被攻讦,又被推举的朝局变化,对这里又会有何影响?

第55章 用人之法(一)

    王鏊的奏疏一上,朝堂的氛围一下子就变了。

    因为这代表着李广势力的临死反扑!

    开什么玩笑,李广都被拉下来斩了,其他人还算什么?

    尤其吴宽,他是想要连太子都一块劝谏的人,所以也不会对于王鏊是太子老师的身份有多么的投鼠忌器。

    要说在詹事府的地位,王鏊是老二,他吴宽可是第一。

    朱厚照呢,这几日一直往皇帝身边跑,他还没有直接上朝参与政事,但他知道外面闹得再怎么凶,最终还是要到御前、到皇帝这里来决定事情的走向。

    所以说是恰好撞见吴宽到来,倒不如说是在等他来了。

    但今日却不是吴宽为首,叫朱厚照有些意外,领头的竟然是户部尚书,周经!

    啊,这个有点意思,

    这些清流也是本事大,王鏊在奏疏里面把周经当做正面人物,但是他们竟然能把周经给找来。

    在弘治朝,内阁其实没有到我们平常概念中的那种超然地位。这个时候六部的地位也一样重要。

    这是个渐变演进的过程。

    而且和皇帝个人的喜好也有很大的关系。比如弘治后期,刘大厦非常受皇帝的喜爱,有什么事情都要先问过他。

    这其实就导致内阁的首揆刘健、以及吏部尚书马文升的不满。本来就是嘛,要么皇上您让刘大厦干了内阁的首揆或天官,要么您就注意点儿。你给我们两人这个位置,整天去找刘大厦,这不是膈应人?

    所以今日周经来了,不一样。他可是户部尚书,这官儿做得着实大了。

    但朱厚照想了想,其他人估计也不敢来,礼部尚书徐琼、刑部尚书白昂、工部尚书徐贯,以及那个吏部尚书屠滽,多多少少都和李广有所牵扯。

    “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经、吴宽领头,后面有各部的侍郎,还有督查院的御史,大约也要有八九人。

    朱厚照想,可能和王鏊的名气也有关系,由他来上那一疏,从清流的角度去看,李广流毒实在是有些嚣张狂妄!

    他撇了一眼皇帝,发现老爹脸色有些僵直,尤其目光落在周经身上,那也是多少带着无奈和嫌弃。

    周经这个人呢,就有点像是弱化版的海瑞,他是遇谁怼谁,外戚、宦官、勛贵,包括朝中大臣、当太子时的弘治,

    他是一个不落,全都给轮一遍。

    就自己被言官给带上这个事,

    他还特意上疏把这帮言官给臭骂了一顿,

    叫“使广若在,彼亦退缩如畏犬,敢狂吠哉!”。还敢来喷我?李广还在的时候,你们这些人就是丢了胆子的狗!敢吱个声吗!

    后来还说“今李广受贿籍薄固在,请查是否有臣姓名。然馈遗亦不需多,但有寸金尺帛,即将臣斩首于市朝”!

    就是说,皇上你去查吧,也不用多,但凡写着我送了‘寸金’,您就把我砍了!

    你看这个话说的,考虑到确实有这个账本,周经还敢在奏疏里这么写,基本上是肯定他绝对和李广没什么关系。

    所以王鏊才选他放在奏疏里,意指有人借李广之案,大肆攻讦。

    但没想到,这位老先生如此有个性,王鏊夸了他,他也不鸟。

    朱厚照眯眼笑了笑,有点儿意思。这种人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给你面子给他面子的,他皇帝都敢指责,基本上就是要么您杀了我吧,杀了我反正我也是千古流芳的忠臣!

    碰上这么个人,坐在他边上的弘治皇帝自然也就笑不出来了。

    “周爱卿、吴爱卿,今日进宫,所为何事啊?”

    周经毕竟是官位最显的,也是直来直去的刚正人,直接就说:“陛下,臣等是为了王鏊推举王越任三边总制官一事而来。臣以为此言不妥,王越狂妄自大,自负豪杰,在先皇时就与权宦汪直勾连不清,至本朝又与李广牵扯。似此寡廉鲜耻、无德无义之辈,若再次起复,委以重任,天下臣民将如何看待我大明?又如何看待皇上?!”

    朱厚照眼神一紧,这最后一句话若是他当皇上估计没人敢这么说。

    什么叫‘如何看待皇上’?那意思不就是说,你这么做了,别人就会认为你是昏君!

    就这么看待,还能怎么看待?

    但弘治皇帝还好,估摸着从当太子的时期就开始听这个周经这样讲了。

    “关于这件事,朝臣们的确有两种意见。一种就是周爱卿所讲,有道理。不过王鏊的为国举将疏,写得极好,也一样有道理。”

    “皇上,臣不解,什么叫也一样有道理?王越乃是明明白白和李广有勾连的人,这事儿内外皆知啊皇上!”

    弘治皇帝眼角瞥了一下朱厚照。

    他这个老好人,不是很擅长应对这种愣头青。

    “有什么道理,周爱卿可以去看王鏊的奏疏嘛……”

    “启奏陛下。”吴宽这时候发言,“王鏊是微臣的下属,微臣亦和他同僚多年。王鏊的心志、品性皆是一时君子,不久之前还和李广势不两立,如今又怎会贸贸然上此疏,其中缘由,也要查问个明白。”

    朱厚照听了这话心头一动,

    好你个吴老头,你这么讲是什么意思?

    明摆着暗示是我在背后教唆王鏊这么干的。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上次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你还跟我较上劲了!

    “没错。”周经也接了下来,“陛下,微臣以为,李广的党羽定是贪恋权位,不甘心就此落败。从此次王鏊上疏之事可以看出,定然是有心之人想掀起风波,却是使得好一手借刀杀人!叫王鏊来担下这个罪名!”

    这你一句他一句的,朱厚照是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

    “你们二位也都号称是一时君子,有什么话不要藏着掖着说,什么有心之人掀起风波,王鏊近来与本宫这个太子走得最近,这事儿谁不知晓?!何必在父皇面前含沙射影?!”

    吴宽抬起一直垂着的头,一脸惊讶的说:“难道此事真是太子在背后指使?令王鏊上了此疏?!”

    啪!

    这他妈的反问,叫朱厚照看他就来气,“吴大人话里的意思,是我这个太子想推王越出来,却不敢自担罪责,于是推脱出去,叫王鏊起的这个头?”

    “真是可笑!我是父皇的太子,高祖皇帝的八世孙!大明的名正言顺的储君!只要是我最终同意王越起复,那不管是谁起的头,其中都有我的责任!天下臣民都会看我,我推脱得掉吗?”

    “再有,真要是推举王越效果不好,或者干脆说打了败仗,不要说王鏊一个少詹事,就是你吴大人正三品的詹事又如何?本宫这个太子不担,就凭你们担得起吗?!”

    弘治一听有道理啊!我这儿子三言两句之间,反击的倒是真漂亮!

第56章 用人之法(二)

    皇太子的话算是掷地有声,直接回应了王鏊背后有人指使,而且叫王鏊出头担责之说。

    他担个什么责?天下是我老朱家的。

    朱厚照是给自己人留着面子。那话里的意思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官能担什么?你们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不过这帮人,不是李广那样用死亡能威胁住得人。

    这事儿就得回过头来先说说储君。

    说起来,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不过在大部分的朝代,这其实是个有些尴尬的政治符号。

    照常理去想,谁会去得罪太子?那不是给自己的将来埋坑?

    可事实还真不一定如此。

    第一,就是这些臣子的所谓的‘气节’,如果见了太子就事事顺从,那么在皇帝面前就更加的应该顺从,可实际并非如此吧?

    第二,在弘治朝这还不算一个原因。但在其他大部分的时候,太子,这个位置其实是很微妙的。

    这么说吧。将来他朱厚照当了皇帝,他也有太子,那时候大臣们怎么着?都去太子府烧太子的冷灶?

    那我皇帝、九五之尊呢,位置摆在哪里?

    所以大部分时候,文官也好、太监也好,天天捧太子的场,很容易被皇帝杀。

    有的时候太子身边有人,是皇帝默认的、安排的。因为他是皇子身份,毕竟尊贵,且江山迟早要交到他的手上,是要给他一些班底,将来可用。

    但这其中的事,从来都不是‘太子是将来的皇上,我可不能得罪他’这样一个简单的念头。

    人有的时候也身不由己。

    反过来说就是乾清宫冬暖阁里的这帮人,忽然给朱厚照跪下,感激涕零的说他是尧舜再世,他们的前程就会好吗?

    不一定。

    像周经、吴宽那都是弘治当太子时的老人了,

    又都是舆论之中的‘正臣、直臣’,如果在这里谄媚,反倒会直接结束他们的政治生命。

    暖阁里,

    周经一看吴宽果然又落了下风,便接话问:“既然如此,微臣斗胆!请太子殿下示下,究竟为何要让王越出任三边总制官?”

    周老头就是语气硬,咯得你难受。但他直来直去,不拐弯,倒也还好。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周大人。但我想请周大人先回答我,为何坚持反对此事?”

    周经说话时胡子一抖一抖的,“微臣刚刚已经说了,王越无德无义、攀附奸臣李广,似此小人,如何能胜任如此重任?”

    “不能胜任吗?”朱厚照反问,“我怎么记得王越在西北的功绩不小?周大人当时就在朝中为官,应该记得呀。”

    诶,这话还就不太好回答。

    因为那是事实。

    但这时候吴宽又说:“王越确为朝廷立有小功,不过也是臣子应尽职责。何况上赖先皇之德,下赖将士用命,当时的西北连捷,也不尽是王越一人之功!”

    朱厚照心里翻了翻白眼,

    老家伙算你有本事,这都能给圆回来。

    “吴大人的意思是,今时不同往日,往日时候,有先皇之德,现在没有,往日时候有将士用命,现在没有?”

    吴宽老脸一垮,这太子也太会给人戴这种吓人的帽子了。

    “老臣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也没有这样的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朱厚照突然质问,“王越还是王越,变得就是皇上和将士,当时行,现在却说不行,本宫真是不懂了,父皇如此仁厚贤明,怎么到底嘴里连让王越打个胜仗的德行都不够了?!”

    这这这,

    吴宽知道太子有诡辩之才,却没想到这么突然,这么凌厉。

    “殿下!”周经这时候插话。

    “……周大人请稍待!”朱厚照一抬手,他是当得机得势,怎么会给你打断,“其他的问题本宫可以不计较。但事关父皇,吴大人必须撂个话下来!父皇圣天子在朝,父皇的德行,究竟够不够让王越凯旋而归?!”

    “陛下之圣德是能够护佑我大明朝的各位将军都百战百胜!不独缺王越一人!”

    这个问题吴宽是没办法的,他已经把话往小了说了。

    朱厚照则不计较这些细节,得了这话之后立马定性,“那好了。就是说你们也认为王越将军领兵,是可以取胜的。周大人,您听到了,您的问题,吴大人已经帮我回答了。”

    这……

    这个话现在就不能反着来说了,

    不然就是说皇帝圣德不够。

    “殿下!”周经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说话了,“边关军情是朝堂大事,不是说得赢就是有理的。将在外求取百胜,自然是仰赖皇上的圣德,这话不假。既然这样,为何不换个一时的君子、为国的忠臣呢?难道殿下真的认为派一个德行有亏的小人是有利于朝廷、有利社稷的吗?”

    朱厚照真是对这群人感到无奈。

    “周大人的问话太过书生气。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统兵之帅要真那么容易选,父皇和列位也不必在这里相争了。他王越是知兵、知战之人,在这个时候自然是要推他出来。就像你周大人是刚正不阿之人,所以父皇任你掌管天下钱粮之所。本宫为何不举荐你去任三边总制官呢?”

    “周大人,我也真想问一句话,”太子的语气到这里有叹息,有无奈,“究竟是坚持自己心中所谓的正义和正道重要,还是国家的安危、百姓的生死更重要?为了所谓的肃清朝纲,自认为是在做正确的事,可这个正确的事的背后,却是朝廷派不出当世名将,大明不知道要多死多少士兵和百姓,那一具具尸体难道就是坚持的正道?”

    “你们说了半天,无非就是谁是君子,谁是小人,国家要用君子,弃用小人,这是正理不错。可你们有谁提过一句边关的将士、边关的百姓?王越统兵之才,当世之最。派了他,我大明的百姓、士卒才能最小的伤亡。这些你们考虑过吗?”

    吴大人说:“可殿下怎么知道,王越就能令我军、民伤亡最小呢?”

    “那你又知道吗?!”朱厚照狠狠的反问了一声,“此类事难道不是根据过往的经验和实例?王越与鞑靼交战很少战败,他是最有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我再说句不客气的话。你周大人、吴大人本宫是信的,可朝中又有多少人,不敢发声支持王越,那是怕与李广扯上关系!”

    “殿下!陛下是贤明君主,贤君在位,哪里会有殿下口中那么多的小人?”周经出声反制。

    朱厚照小手一挥,“你别和本宫扯什么贤明与小人了!今日在这乾清宫的人,你们都知道本宫刚刚讲的那种人到底有没有!你们也都是为了我大明鞠躬尽瘁的忠臣。王越是当世名将,可现在朝廷却因为局势而派不出来,你们都给本宫想想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君子与小人的争论太多太甚?”

    “前有言官风闻奏事,胡乱指责官员,连你周经都成了小人!史书上这难道不是徒增笑料?!现在又到父皇面前做这样的争论,若你们赢了,那是什么结果?那就是朝廷派了个不如王越的,你们高兴了,本宫告诉你们,鞑靼比你们更高兴!”

第57章 用人之法(三)

    周经算是听明白了太子的话了。

    “照殿下的意思,朝廷用人不必过问德行,而是要看才能。若才能过人,哪怕德行有亏,朝廷也要坚持用之。”

    如果朱厚照不是个后来人,

    在这里就很容易被绕进去。

    因为这个用人方法确实有很大的弊端。所以千百年来,我们的文化里一直强调,德要为先。德不好,能力越强,危害越大。

    周经是老臣了,自然一眼洞穿这一点,“或许一时、一事用上这样的人可解朝廷之困,可这样一来朝廷不对人的德做要求,往后岂不是满朝尽为小人?”

    “本宫从来也没有说过朝廷用人是才比德先。而且周大人还未明白本宫刚刚那些话的意思。这么说吧……假若今天李广还活着,那么王越自然就派得出去,这一点周大人想必心里也清楚。但现在李广死了,这人就派不出去了,为何?这是君子与小人之争吗?非也,这是朝局的派系斗争。而这种派系之别僵化了朝廷的用人之法。”

    “为何?就是因为有太多像诸位大人这样的人,时时刻刻把‘王越是李广的人’这一点作为他最重要的特点,继而极力反对。你们说他是小人,所以担不了重任。但你们心里其实知道,王越这个人是有才能的,他打得了胜仗。可现在的局势却派不出这个人,这难道不够令诸位大人担忧吗?”

    “周大人说一时、一事。本宫也要说一时、一事,是,眼下这个关口,依照各位大人的意思或许不会有什么大祸。可这样以后,朝堂的派系斗争就会取代用人得当。也就是说只要这个人不是我们的人,那么便弃之不用。长此以往,这又是什么结果?”

    “所以……”皇太子朝皇帝也见了下礼,“今日我要真正要保的不是王越,而是我大明朝的用人之法。国家要用对人才,方可长治久安。王越确不是什么濯清涟而不妖的圣人君子,可眼下却是西北边关形势的最好人选。这口气保不住,且不知往后会有多少天降之才折戟于门户之别,最终无法为国效力!”

    这段话连续不停,说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而且一句用人之法,深度够、情意真,怕不是轻易能反驳的。

    弘治皇帝自己都觉得赞叹,叫他想,是想不出这四个字的。

    周经和吴宽都一时失言,心中隐约有些震撼。

    不过指望说服一个六十岁的、思维已经固定的人那是不可能的。

    朱厚照也不指望说服他们,他就是要和他们争、

    就像大礼议那样,越争理越明。不争永远都是他们那一套。你永远翻不了身。

    但……弘治皇帝似乎有些‘得意’,大概因为儿子的优秀,或者觉得他们二人不说话,是给太子说服了。

    于是乎心中忍不住欣喜,便追上说道:“周大人,太子说的不无道理。一个李广死了,竟还导致朕派不出一个名将,这可不应该存在于明君贤臣的朝局当中。当初,也是各位大臣力谏朕杀了李广,如今弄成这样一副局面。万一真的派了一个不如王越将军的人去,打了败仗,苦了边关的百姓,这罪孽岂不深重?朕可不想让后世子孙,把一句‘文人误国’的评语用在我们身上。”

    中间那句还不忘说说自己的委屈,看来是憋了很久。

    但朱厚照眉头一动,心中一咯噔……自己这亲爹是很烦周经不假,所以讲话大抵不会好听,可对周经这样极高傲的人,说出文人误国这四个字……不会出事吧?

    还没等他这个念头全冒完,

    极其注重脸面和自尊的周经果然是受不了,当了几十年的官,一辈子忠诚为国,最后给皇帝来一句文人误国,

    这话出了乾清宫,传到其他人耳朵里,

    他周经还如何自处?

    只见他立马面色戚戚然、愤愤然,几欲流泪,“臣执掌户部以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实不曾觉得有误国之举,今陛下有此言,必是臣有大不当之处,否则如何担得上误国之言?况臣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如臣之衰者,岂能久存乎?臣愿脱下官帽,褪去官服,留待有用之人!”

    说完这些,周经是很正式的,把帽子拿了下来放在身前。

    他这么做,其实也给吴宽一个压力,这是他们内部的舆论互卷。否则不是显得吴宽贪恋官位?

    所以吴大人也得把官帽放了下来。

    朱厚照无奈叹息,

    他就知道,争得激烈了,最后都是这样一个套路。搞来搞去搞不出新花样。

    弘治皇帝一时间也有些微愣。

    不过老实说……皇帝不喜欢周经、太子不喜欢吴宽,干脆都让这两人走了拉倒。

    只可惜现在还不行。为了李广流毒,不惜更换周经这样的大员,这于太子的贤明有害。

    但朱厚照也不打算去哄这两位受了委屈就要撂挑子的老大人,

    正待弘治皇帝一时无措之间,他很不客气的讽刺,“周大人、吴大人的耳朵可真是金贵的很,便是一点儿逆耳之言都听不得,你们平时劝谏父皇、教导本宫都说要虚怀纳谏,忠言逆耳利于行嘛,说这是圣人之德,怎么着,父皇说了你一句,你便要辞官不做了?!作为臣子,非要逼得君父看你的脸色讲话,看的本宫迷迷糊糊的,都分不清谁是君!谁是臣!”

    “殿下口舌之利,下官早已领教。若殿下对微臣有如此不满,何不正好去了微臣之官职?”吴宽也辩不下去了,辩一次他就要戴一顶吓人的帽子。

    朱厚照句句不饶他,话里狠着一股劲,“去了官职简单!但要说清楚,你们不要把忠臣二字按在自己头上,把昏庸二字按在本宫头上。今日之事要原原本本的写成文章传出去。何意?”

    “你们是忠臣本宫相信,可也要叫天下人知晓,本宫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护着李广那样的奸宦,一样是为国为民,父皇也从未有一字一句要你二人致仕,这是事实吧?你们辞官明晃晃的缘由,一是君臣于朝廷选官用人之间的意见不合,二是对父皇的话产生了怨念。好啊,我大明的官员了不得,要么皇帝得同意他的谏言,要么皇帝得哄着他说话,如若不然就要辞官!”

    “若父皇真有旨意,应了两位大人的致仕,那东宫也要下一道旨意,大明朝凡我东宫之下,以后任何人和您二位大人说话,都得陪着小心。不要问为什么,问就是连皇帝说话都得陪着小心!”这话越到最后,朱厚照的声音越发严厉,还动手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开什么玩笑,上面还能被下面威胁了。动不动就辞官,不就是想着可以当个忠臣,千古流芳吗?我就要让你当不成这忠臣、直臣!

    别给我整舆论压力那一套,说了要在舆论场上卷死你们。

    朱厚照有的是办法整治这些人,因为你在乎的东西、你的弱点明摆着的。

    真要是东宫出了这道旨意,那可就是千古的笑话。

    而周经是极重名声之人,他一看辞官都辞出这么个结果,这样就是辞也不是,不辞也不是。

    于是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悲愤,忽然之间嚎啕起来,“陛下!您要为老臣做主啊!太子殿下三言两语就给臣等说成了是不忠君父之人,可微臣的心意陛下最是明白。微臣斗胆陈奏陛下,教子不可宠溺过甚啊陛下!”

    朱厚照:“……”

    这,和哭着说您快多管管您儿子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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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有重要的三江,强推等推荐,不知道这本书的成绩能不能上,因为离开起点很久了,又是新分类没啥概念,请各位关照,说是追读最重要但我感觉写的不好自然不会有人跟读,总不能让人只翻页不看书,还是有啥给啥吧。

第58章 上谕

    弘治皇帝是老好人一个,而且他现在心情舒畅。

    该说不说,他看自个儿儿子气这些往日里油盐不进的大臣都快要上瘾了。

    多亏是生了个好儿子,不然他今日如何能这般过瘾?

    既然心情不错,他也就不讲那些让气氛紧张的话,伸出手安抚安抚大家,“好了,两位爱卿。朕呢,让太子少说几句。你们呐,也不要再讲什么辞官的话了。咱们君臣还是回过头来说说朝廷的用人之法才是要紧。”

    朱厚照暗暗哼了一声,

    他可不是开玩笑,这两人要真的因为今儿这件事就辞官,那他真的就回去发东宫旨意。

    多看了五百年,可能正经事儿干不出几件,损人的办法脑子里却有一大堆,不把你恶心死誓不罢休。

    不过眼下,这的确不是要紧之事。

    “父皇,不如这样吧,”朱厚照想了想,“一是,父皇能否发个上谕?将今日两位大人与儿臣的对话详细记录,提出朝廷用人之法不可囿于派系之别,更不可对推荐了王越的朝臣肆意安插罪名。二是风闻奏事归风闻奏事,不要胡乱弹劾朝中大臣,尤其是弹劾周经周大人的那个张朝用,周大人何等样人,没有人不清楚,这样弹劾实在没有道理,不过言官不以言论获罪,父皇便不要治他的罪,但要在上谕中点名批评他,以示警戒。三是,三边总制官要以最能胜任这一标准来拟定人选,不管他是谁的人,或不是谁的人。说到底,朝廷上上下下那都是父皇的人。”

    “嗯。”皇帝点了点头,“周爱卿和吴爱卿以为如何?”

    仅看这三条,他们两位也说不出哪一句是不妥的。

    虽然和他们想象中的差距很大。

    但他们今日在御前已经和太子相争到这个程度,太子说出了一个正理,一样对国家有好处。

    这样的话,他们那个‘君父昏庸、臣子力谏’的套路就不好使了。

    因为君父也有自己的道理,也讲得通,只不过和你不一样,你还一定要反对,这叫什么?

    这叫抗旨不遵。

    没有道理,皇帝要听大臣的吧?

    宣扬出去,舆论场上也肯定是双方都有人支持有人反对。

    朱厚照要做的就是这样,就是要当他们‘搬出道德圣经,一棍子把你打翻在地、说你错得不能再错’的时候一定要讲出自己的理来。

    不能给他们辩得哑口无言,否则即便强行发个上谕马上就给你定性成昏君!

    长此以往事情就难办了。

    现在辩了则不一样了,

    你为国为民,我也为国为民,只不过角度不一样,你非说我是昏君,那我就弄你。而且大张旗鼓的弄你,把你的名声搞臭。

    可就眼下这个结果,实在也难以令周、吴二人称心如意。

    所以皇帝问他们,他们这心中也是觉得有些像闷了一声气一般。

    “陛下若要坚持这样发,微臣也只能领旨了。”

    这话看似服软。但服的是权力的软,不是道理的软。

    但对朱厚照来说这便够了。因为“你不能纠结一大帮人说我是错”的目的已经达到。

    至于有人认为不对,那是另外一回事。一年下来被有人说不对的事儿多了去了。但皇帝也要干,而且要坚持用威权去压着干。

    “周大人,”皇太子在叫他,

    “微臣在。”

    “圣人之道说君子和而不同。本宫知道你是君子、直臣,但本宫也不是小人。”

    “殿下言重了,微臣不敢。”周经也只能无奈叹气。

    “今日你我之间的意见不合,不能说明你与我,一个贤、一个不贤。你是为了朝廷好,我也是为了朝廷好,恰恰说明我们都是为了给父皇效忠。因而刚刚有些话,你且不要往心里去。”

    弘治点点头,嗯,朕这个儿子真厉害,有紧有松,拿捏自如。

    周经一听有太子温言,话里也不敢再拿大头,赶紧跪下行礼,“殿下之言实令微臣羞愧!微臣今日也有不当之处,请殿下恕罪!”

    朱厚照点点头,对自己的微操感到满意。

    周经这种人,当户部尚书还是可以的。管钱袋子的,就需要这么个性格。

    至于吴宽,

    他也懒得去管他心里是不是委屈。

    “你也没有什么罪,更谈不上恕罪。”朱厚照摆了摆手,“你说出了选了王越的害处,我说出了选了王越的好处。这许多事本就是好坏参半,十全十美之事向来难求。既然如此,咱们就以父皇的圣旨为准,我与周大人总归都是人臣,一切权柄还是要操之于上。”

    这种话是不好反驳的,除非是你的十族都和你有仇,你想灭了他们。

    吴宽心中暗叹,

    皇太子实在是个人精,他几句话把自己的地位拉下来与周经一致,既抬高了周大人,也抬高了陛下。

    现在好了,他们都是臣,且作为臣子都说出自己的道理,然后交归圣上决断,这恰恰就是君臣之礼。

    这事儿就成了君前论理,都有为国为民的道理。皇帝择一而用罢了,可不是闭塞言路,昏庸无道。

    当然了,这样干太子是有压力的。

    仅从这一点来说,吴宽是佩服的。

    仔细回响起来,太子虽看似无意与他们一问一答,但其实每句话的背后都有想要达到的目的。

    现在太子讲出权柄操之于上这一点,周经也没什么话好说了,“既如此,请陛下圣断!”

    弘治皇帝召了萧敬过来,“传旨内阁,就照太子的话明发上谕。务必使内外官员明白,朝廷的用人之法不得受派系之别牵制,最大的目的是要为国家选出最合适的人选。”

    “是。”

    这样的话,没什么事情,周经和吴宽也就离去了。

    等人一走,弘治皇帝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喜悦的心情,叉着腰忍不住发笑,“朕还真未曾想到,此事竟然这样就能办成了?”

    办成了?大概,但不保底。

    朱厚照心里想着:您老人家真该感谢我这个儿子考虑周到。

    这样就办成那大明的文臣就没那么难对付了。

    他从袖口里拿出一张纸条,“爹,儿子正在查这个人。陕西道御史胡贵闵。”

    皇帝略有印象,“就是专门上疏反对王越的那个胡贵闵?”

    “不错。”朱厚照把那张纸给他摊开来,“李广的账本上有他的名字,但他却在李广死后言辞激烈的上疏,更是旗帜鲜明的反对王越任三边总制官。这是个小人,也是个典型,儿子已经派人去暗中查他了。爹如果允许,儿子想请锦衣卫会同办案。”

    “你要做什么,我这个当爹的当然没有不支持的道理。”皇帝凝着眉头,“不过你说他是个典型是何意?”

    “就是反对王越是为了撇清与李广的关系的典型。正可说明朝中有人为了自身的政治利益弃朝廷利益于不顾。现在上谕之中只说了‘以最能胜任’这一标准来选,没有说一定就是王越。几句话不一定会叫那群大人放下门户之见,万一不成,那便大办胡贵闵之案。告诉他们并非支持王越就是与李广为伍,反对王越,更有可能是与李广为伍!”

    看看那些给李广送礼的各部尚书,有了胡贵闵之案后,又是怎样的反应。

    “当然,如果事成,咱们便只需依律办案。”

    他就是这风格,做事喜欢留一手。万事求稳。

    因为是亲爹,现在说出来倒也无所谓,总归是让他多一份安心。

    “好!”弘治皇帝眼中精光一闪。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一种上阵父子兵的感觉,而且往日里无聊的朝政,现在竟多了许多趣味!

    但仔细想想胡贵闵的身份,又觉得不妥,“会否让人觉得是上了这道疏,因言获罪?”

    朱厚照睁大了眼睛,“父皇冤枉。儿臣可没说他上疏的事。儿臣说的是他贿赂李广的事!”

第59章 文人的激烈

    弘治时期的锦衣卫指挥使叫牟斌,史书记载这是为数不多的,心中装着正道的指挥使。

    但朱厚照待人,从来不以史书上的说法为准,

    说到底还是要看他接触下来的感觉。

    像是刘瑾这样,适当的时候打压,如果聪明又好用就再留在身边。

    牟斌身长七尺,腰背挺直,看面相是个棱角分明的大叔,很有男子气概。

    “……只是和父皇提了一嘴,没想到竟真劳动了牟指挥使大架。”

    “殿下哪里的话,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奉命行事,职责所在。”

    太子也从书案之后走了出来,“好吧。事情倒也不复杂,李广所留的账本写着陕西道御史胡贵闵给他送了银子,想来此人必定是贪污腐败,生活奢靡。就是不知道还没有其他的罪状。”

    这话含义可深了,

    既然是典型,

    那自然是罪责越大越好,不要查到最后只是贪墨了银子。

    所以才需要锦衣卫。

    牟斌是指挥使,也是很有正义感的人,所以对李广自然没啥好感,这种给李广送银子的肯定也不是好官。

    太子的话他听懂了。

    于是‘啪’得一声猛然抱拳,“殿下放心!此类朝廷蠹虫,但有实证,臣绝不会让他逍遥法外!”

    朱厚照也不多说其他了,

    “这事儿难度不大,但要快。”

    “属下遵旨!”

    “那你去吧。”

    “是。”

    送走了牟斌,

    王鏊很快也来了。

    现在他和太子仿佛是有了心灵默契的似的,互相看一眼其实就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

    不过一时间也难以说什么。

    “王先生,今日,教本宫学一篇文章吧?”

    王鏊拱了拱手,遵了太子这个旨意。

    “殿下初学,宜挑通俗易懂之文章进学。唐魏征有一篇《论君子小人疏》,很适合殿下。”

    朱厚照来者不拒,“请先生开始吧。”

    “臣闻人君者,在乎善善而恶恶,近君子而远小人。善善则君子进矣,恶恶则小人退矣……”

    读到这里,太子忍不住看了一眼王鏊,

    发现他脸色如常,读得很是专心。

    “……陛下聪明神武,天姿英睿,志存泛爱。引纳多途,好善而不甚择人,疾恶而未能远佞……君子扬人之善,小人讦人之恶。闻恶必信,则小人之道长矣;闻善或疑,则君子之道消矣……夫以善相成谓之同德,以恶相济谓之朋党。今则清浊并流,善恶无别,以告讦为诚直,以同德为朋党。”

    老先生这是担心呢。

    但朱厚照还是听他读完了。

    而且也直接的和他说话,“先生这是在告诉我,上谕之后,清浊并流吧?可清浊什么时候没有并流呢?”

    王鏊也不回话,就是忽然跪了下来,脑门自砰砰砸在地上。

    “殿下,自臣认字读史以来,心中无一刻不盼望着能得遇贤君明主!入了詹事府,传授殿下读书写字至今,臣心中已然确信,我主将来必是大明朝一代英主!”

    朱厚照看他言辞恳切,而且忽然这么激动的说起这些有些意外,

    想来是遇着了什么事。

    于是放下毛笔,认真对待起来。

    “王先生这是怎么了?”

    刘瑾在一旁替太子解释,“宫外的事,殿下可能还未得知。王大人,因为那一本为国举将疏,遭了很多清流之士的鞭挞和批评。据说连家里的老父亲也……”

    朱厚照这时才反应过来,

    喔,是了。他这个后世之人,脸皮厚得跟万里长城一样,从这头看不到那头的。

    但是这个时代的人不是的,

    尤其像王鏊这样的读书人,

    想来那封奏疏,让他面对着很多批评攻讦之语,而这些应是他从出生以来就没有遇到过的。

    “为殿下效命,臣心甘情愿,亦死生无悔。只不过臣想请殿下答应臣一件事!”

    刘瑾脸色一变,情绪再激动也不能这么和太子说话啊,“王大人……”

    “无妨,你让他说下去。”朱厚照抬手阻止了想要多嘴的刘瑾。

    “臣请殿下答应,将来一定要成为像我大明太祖、太宗皇帝那样的一代圣君!”王鏊一直扣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从这句话的声音之中听,似乎是有些流泪的。

    一个几十岁的大老爷们忽然以这样的情绪说这种话,朱厚照也很难不受感染。

    “殿下,自古盛世出自圣君,盛世之时,诗人之诗情豪迈如巍峨山峰,危世之时,诗人之诗情凄苦如冷宫之妾。且,历朝历代自开国后百年尽数衰败。我大明今日之国力亦远不如太祖、太宗之时。土木堡一战后朝廷损失惨重,元气大伤。眼下不要提太宗时五征漠北、三犁掳庭了,就是防备也是漏洞百出!致使北方鞑靼纵军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欺我皇明如此,简直奇耻大辱!”

    “王鏊!”刘瑾听得心惊胆战。

    结果惹得朱厚照冷冷怼了他一眼,“闭嘴!”

    王鏊继续激动着,“臣做梦都想重现我大明的威武荣光!因而臣今日冒死恳求殿下,请殿下立此大志!成为我大明的一代圣君!如此方可不负先人遗志!”

    朱厚照面容整肃,这种话题面前,他嘻嘻哈哈不起来。

    大明的威武荣光!

    这是令男儿热血沸腾的东西。

    也只有这样才能够抚平王鏊心中的委屈。

    “先生请起。”朱厚照把王鏊扶了起来,“这是先生受了委屈的话,不过也正因为这委屈,才有今日这番慷慨激烈之语。你刚刚的话,原本是大不敬的。不过本宫不治你的罪,不仅不治,还要以大明太子的身份起誓,本宫一定会成为一代圣君!”

    “盛唐诗人口中的盛世,太祖太宗时的四方臣服,本宫会一样一样做到!本宫还要问你一句,你王鏊可愿跟随本宫?!”

    王鏊听了这话,哪里还顾得了太子的‘扶’,他是无论如何也要跪下。

    并且大声喊道:“大丈夫立于世间,能追随明主,建功立业实乃人生幸事!臣王鏊愿与殿下一同起誓,终吾一生,要为殿下万世令名,为大明繁华盛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

    朱厚照也感觉到了一丝热血,这才叫豪杰丈夫的壮怀激烈!

    此刻再回想前世那样为了几千块的工资在城市里疯狂的奔波劳碌真的是既无聊又可悲,哪里还有男子汉大丈夫的豪情!

    “刘瑾,给王先生看座!”

    王鏊也对自己的情绪稍加整理,然后开始说:“殿下,上谕臣已经看了。殿下于君前的奏对,很是得体。尤其朝廷用人不可囿于派系之别更添强者豪情。不过这推举王越的干系,就要落在殿下的肩头了。”

    因为皇太子最后是把这件事引导成了臣子君前论理。

    皇帝既然采纳了你的。那你最好祈祷成功,否则这事儿可就不好玩了。

    朱厚照则并不在意,他也算遇到了和自己有一同志向的人,往后大道不孤了,“还有你大胆的王鏊嘛。真到那个时候咱们有难同当!”

    这话说的,是认可他王鏊是个君子。

    “殿下所言也是,若能与殿下一道,也算人生畅快事!”

    “不过,得体归得体,是不是真的管用,还要看结果。”

    太子是有些怀疑的,否则也不会留一手。

    但王鏊似乎不这么看,他分析说:“臣觉得,有殿下那番话和这样一道上谕,此事应该能成。”

    “喔?为什么?”

    “人心有的时候被名诱,有的时候被利诱,还有的时候是为情所诱。殿下那一番话语让臣子们看到了东宫的豪情,这豪情是能够震动人心的!”

第60章 以情动人

    上谕之后,朱厚照在宫里还撞见了徐阁老一次。

    这位老先生即将退休,往日里干事算是勤勉,所以朱厚照还是尊敬他的。

    不管他看得见看不见,该行的礼没有少的。

    “阁老近来身体如何?”

    “老臣谢殿下关心。养了些时日,但也快不中用了。”

    朱厚照看也是,老头儿脸上一块一块的老年斑,真是够不容易的。

    “阁老辛苦了。”

    “殿下哪里的话。”

    “我这里还有件事想要拜托阁老。”

    徐溥虽然看不清楚,但脑子还算称用,“殿下是说,上谕之事。”

    “不错。”

    “老臣也有事向殿下请教。但不知殿下是如何说服王鏊的?”

    朱厚照也不瞒他,“我说,朝廷抄了李广的家,现在有钱,朝廷还有王越这样的名将,有钱有人的情况下,大明朝若是打了败仗,后世人不知是说我朱家父子是笑话,还是说满朝文武是笑话。”

    徐溥统帅百官,太子这样说话他作势就要跪。

    但朱厚照显然不会让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头儿在冬天这样跪下去,“本宫没有要怪罪谁。”

    “殿下说的笑话……是成化年间许宁之事吧?”

    “许宁?”

    ……

    ……

    内阁里,刘、李、谢三人一字一字的仔细看了上谕,

    心里头想着现如今的太子可真是人精,上次微服出宫给他说成为百姓做事,这次启用王越又给说成是不囿于门户之见为朝廷选材。

    弄得那些个反对王越的人,怎么着都逃不了一个没有胸襟、为一门一户之私利而不顾朝廷国家之公利的罪名。

    “各位,可还记得成化十八年,大同总兵许宁之事?”

    李东阳一句话捞起了众人的回忆。

    到今天为止,王鏊的疏上了,太子和周经的理也论了,但内阁、朝中各部要员都没有因此而掀起较为激烈的反抗。至少没有一排排的去宫门口下跪。

    可这是明显的回护王越。如果这样搞下去,皇帝就真的这么任命了呀。

    为啥?

    因为刘、李、谢三人都不想当万安(当时的内阁大学士),朝中六部九卿也都不想,除了一个刚直的周经,其他人心里想着这事时都要嘀咕着‘许宁’两个字。

    因为当年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

    成化十八年,汪直任大同镇守太监,王越任总兵。这两人弄到一起,朝臣们就很担心王越打几个胜仗、使点儿计谋,到时候立了新功再让汪直重新起势,那就不好了。

    于是向宪宗谏言,要让延绥守将许宁接替王越担任大同总兵。王越呢,去延绥担任总兵。

    这样两个人就分开了,他们一分开朝中的大臣自然就放心了。

    然而许宁这个人,王越的评价是虽然他屡经战阵,安分守己,但并不是统军之才。

    后来事实果然如此,因为汪直是个‘奸宦’,许宁自然要和他界限分明,所以到了大同处处与汪直争权,叫‘每事必违’,而且刚愎自用。

    成化十九年,朝臣们终于斗倒了汪直,他被调往南京。

    许宁则在大同大败于鞑靼。

    为什么大败,朝臣们也清楚,原来王越和汪直配合无间,一起立下了多少军功?弄得他一个文臣都封爵了。

    所以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因为政治斗争调走了王越和汪直。

    但清楚归清楚,这时候朝臣就很害怕宪宗责怪他们当初的谏言,然后居然就和科道言官一起瞒下了败绩。

    直到一年后,有人实在过不了心里的道德关,才将这件事禀告给了宪宗皇帝。

    皇太子朱厚照处处说朝廷不能因为局势争斗而派不出合适的人,否则就是给史书增添笑料。有见识大大臣都在想,这说的是不是就是许宁事件,只是碍于先皇的颜面和朝廷的体面没有明说罢了。

    “宾之的意思是,同意启用王越?”刘健多少还有些神色黯然,李广的流毒不清,真正的众正盈朝还是达不到。

    李东阳没有直接回复,而是说起别的,“昨夜老夫一夜未眠。陛下说,像这样的事不应该发生在明君贤臣的朝堂里。可若不是殿下极力坚持,这事儿不就发生了吗?我们几人当的官够大了吧,自认也还算实心报国,至少后世之名总也不该是个奸臣小人吧?可怎么到头来竟觉得都是黄粱一梦?”

    “我们难,陛下也难。不情愿的杀了李广,想任用一个总制官也如此困难。成化年间的臣子是嫉妒王越的功劳,咱们这些人难道也嫉妒吗?他已经七十二了,还有心为国征战,哪怕是有些私心,这样的人也找不着几个。”

    ……

    ……

    听徐阁老讲了一番许宁的事,朱厚照心中感慨,

    他为的就是要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没想到已经发生过了。

    “阁老……说起来有时候我也疑惑。王鏊等先生讲述的许多昏君的例子,听起来是如此的愚蠢。可历朝历代这些事怎么就不绝于史书呢?”

    徐阁老难得的轻笑,“殿下此问,虽是孩童之问。可也着实是个好问题。依老臣看来,无非三个字的原因。”

    “喔?”朱厚照有些惊异,这个问题用三个字你就能回答?

    “不得已。”

    “不得已……”他细细咀嚼着。

    “若不是殿下有这样的勇气,哪怕朝里有人和殿下怀着相同的心思也不敢仗义执言,即便有,也形成不了气候。但就像殿下所说,朝里的大臣都知道王越统兵之才为最,可为什么不能推他,不仅不能推他,还要弹劾他,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但总归逃不脱不得已三个字。历朝历代的人也如此,他们并非不知道自己做的事荒唐,但局势逼人如此。”

    “受教了。”

    太子这样谦虚,徐溥也微微躬身。

    “外面天寒,殿下便回宫去吧。老臣不堪大用,但见殿下天纵之才不胜心喜,且殿下之心是为国,不是为己,是为公,不是为私,老臣知道如何做。”

    “本宫是太子,哪里还有什么私?”

    徐溥心中起敬,但也有些哀叹,可惜他见不到下一朝的风光了。

    ……

    ……

    原本朱厚照还觉得不稳妥,还让人去查了胡贵闵。策略上是没有错的,为了最好的结果努力,为了最坏的结果准备。

    因为他也没有把握仅靠几段话就叫那么多大臣在廷推的时候改而支持王越。

    但有的时候,人会有一点狗运,你预想是好的,结果可能是坏的。你预想是坏的,结果又可能是好的。

    矫情的说,这可能就叫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几天后,王鏊竟过来向他禀报,朝中的许多大臣都不再那么反对王越了。

    “这事成了?”

    王鏊点点头说:“如臣之前所言,殿下为启用王越担了干系,这是不顾己名也要为国用人。东宫太子敢有这番作为,臣子们也都感受的到。再者边关的军情本就是个大事,微臣和几位同僚在讨论上谕之时,也都请他们多为我大明的百姓、将士考虑考虑,且上谕之后,支持王越倒是显得和殿下一样胸襟宽阔、为国为民,不支持王越则是眼中只剩一个李广了。”

    “微臣恭喜殿下!”王鏊颇为兴奋的讲。

    朱厚照听完,把手里关于胡贵闵的信按下,看来暂时是用不着了。

    朝堂上的确有波谲云诡的计算,但有的时候一样能以情动人。

    这样看来,圣旨应该是能到大名府了,

    那还有个老将军翘首以盼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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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的条件得天独厚,国家搞成那个样子岂不可惜?朕乃一代圣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朕乃一代圣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