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忠臣!
朱厚照双手交叉抱胸,身边都是他的臣子们。
“韩王府的四人现在身在何处?”
赵慎禀告,“启禀陛下,臣已经着人去搜捕了。”
“户部的人在吗?”
韩文低头上前,“老臣在。”
朱厚照歪着脑袋,“这故事听下来,朕明白过来了。韩王府宗室的债主就是朝廷啊,是朕欠了他们这笔钱。所以说他们的赌资,应该是从户部来的是不是?”
“陛下恕罪,此事……此事老臣不知。”
“怎么不知?户部出去的钱你能不知?”
韩文心头发紧,“奉国中尉一年宗禄不过两百石,这个数额较小,臣,确实不知。”
“不知你管什么国库!”朱厚照忽然生气。
于是乎从阁老到尚书,再到各部赶过来闹一闹的侍郎,全都跪了下来。
“宗室的宗禄是先祖所定,是朕应该拨给他们的,”朱厚照挑着眉,指着韩文说,“所以要是真从户部出去的,那也没什么关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两百石嘛,四个人也就八百石,吓不着人。但国库里少了钱粮,你这个尚书不知道,这是你的错处,待了了这桩事,朕倒要查查户部账,朕不知,你也不知,那么大明的钱粮管在谁的手里,几个员外郎还是几个主事?”
“再说回李梦阳的事,你们今天都跪在这里为其请命,说到底这不是多难的事,谁犯了事,查明实证,朕今日就办了他!大明朕最大,还有你们这一众文武点头,还怕什么?”
“陛下圣明!”
这一声喊得响。
“遂了你们的愿那可不是圣明么?赵尚书。”
“臣在。”
“宗室未得旨意而入京,又殴打朝廷命官,此罪为何?”
“不得旨意,不可入朝,此乃祖宗圣旨,若是违抗,便是违逆圣旨;殴打朝廷命官即藐视朝廷,双罪并罚,罪,当斩。”
“这么说起来,你们是要朕把这四个人抓起来砍了头,这事就算了结了,是不是这样?”
“陛下!”右副都御史毛澄请旨,“成化、弘治以来,各王府宗室屡以贫难相告,尤以甘肃这般贫瘠之地,地方财力无法应对,以致宗室困苦饥寒、无门控诉,而后宗室擅离封地、赴京越奏之事俯拾皆是,然宪庙、孝庙二帝未有动辄杀之这般旨意。
弘治十三年,孝庙下旨,重申藩府奏事,除事干亲王或所奏系机密重情外,所奏大小事须先启亲王,无故私自赴京奏告者,所得宗禄,收回十之有二。彼时,陛下仍为太子,也是亲眼所见。
如今,旧制在前,何以仅几年的光景,便遽然而变?”
朱厚照就知道,他要以此事杀宗室,一些老儒必然是不答应的。
儒家向来是要仁义,杀同宗之人,即便是民间也是很少发生的事情,古来帝王一般也不为之,当然造反除外,而这类戾气重的帝王,老儒是不喜欢的。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急了,回到龙椅上坐下。
另外一边,阁老王炳出来讲话,“毛副宪此言差矣,此次事件,乃是因朝廷四品官员被当街殴打,京师之中,人人皆知,再过些时日,便是举国皆知,若是朝廷不来主持公道,那么公道又在何处?韩王府这几名宗室所犯的罪行,又岂是一件因贫越奏?再说了,这边拿钱粮,那边进赌坊,这要是贫了,还能怪得了朝廷,怪得了陛下?!”
“就是!”
“王阁老说的在理!”
……
朱厚照知道装不知道,“韩尚书。”
“老臣在。”韩文上前。
“不是都说大明中兴了吗?怎么还欠着这么多宗室的宗禄?你给算算,朝廷能不能想办法把欠下的宗禄都给补上,这又得多少钱粮?”
这个要求,以往从没提过。
韩文也不会闲得没事去算一下国家到底有几个镇国将军、几个奉国中尉,其中哪些是给了宗禄的,哪些又是没给宗禄的,几千人呢,谁会去操心这事儿?
再说他都那么大岁数了,就是想去管,精力也跟不上。
所以他也只能框个大概,“陛下,国库每年付给宗禄大约要在两三百万石上下。”
朱厚照不满意,“你真是个富家翁,上嘴皮碰一下下嘴皮就是一百万石的出入,掌银钱的怎么能如此粗心呢?你的两个侍郎也来了,下去仔细核算一下,不说一石不差,但要相对准些。”
韩文连吃了两个批评,心里有些难受,带着些紧张退下了,而他身后,又跟着两个官员。
朱厚照又问:“可有谁知道,天下宗室成员一共有多少?”
侍从室侍从靳贵,他行礼后回禀,“皇上,具体的人数宗人府可查玉碟,一阅便知。不过,臣也大约知晓个数。”
“多少?”
“约有两千八百余人。”
众人惊呼,竟有这么多?
反正皇帝不着急,于是就任由臣子们相互交头接耳。
过了会儿,尤址附耳来说,讲:陛下,李梦阳来了。
皇帝是点头,没有摇头,尤址便懂了。
“肃静!”
大太监喊话,所有人又都面对皇帝低头站好。
“宣,李梦阳觐见!”
朱厚照也坐好,李梦阳不是严嵩,他得注意一下皇帝的仪态。
所来之人,头上仍然裹着白布,不过血渍是不见了,只在右脸上仍然有一小块皮肤呈青紫色,白布之下是一张正气十足而绝无谄媚之相的面庞。
“臣,誊黄通政使李梦阳,叩见圣上!”
“起。李梦阳,你今日入宫也是为韩王府宗室殴打你这一事而来吧?”
“启禀圣上!”李梦阳双臂平举拱手,目光平视前方,声音洪亮,“臣并非为此而来。”
“那你为何而来?”
“臣子见君,是为国而来!臣是为了大明江山而见陛下!”
朱厚照嘴角勾起,这些读了书的人,就喜欢起这种调调。
李梦阳朗声说道:“陛下可曾听闻近日京师之中的折纸说?”
“什么折纸说?”
“便是一张纸折不了七次。何也?乃是数字翻倍之快,远远出乎人的意料。敢问陛下,洪武年间,天下有藩王几何?”
“洪武末年,有藩王五十八人。”
“今日呢?”
“众臣皆知,二千八百余人。”
李梦阳马上说道:“三十年翻一番,三十年后大明有宗室五千六百人,再三十年就是一万两千人,再三十年就是两万四千人,由此可知,百年之后大明处处是宗室,到那时,想必因贫而入京越奏的藩王只会更多!天下钱粮赋税,也难以支撑宗室俸禄,即便百年之后尚能支撑,那么两百年之后呢?三百年呢?或者说,我大明还能有三百年吗?!”
这种话私下里可以说,当着皇帝的面讲有些震撼。
“放肆!”朱厚照也只能直接呵斥他,“这里是奉天殿!”
噗通!
李梦阳直接跪了下来,且面无退意,“臣罪宗室,宗室借此而报复臣,臣一无悔,二无惧,臣子为国尽忠,大义也,死有何惧?!因而,今日臣死事小,而大明万世之江山事大!宗禄之困,犹朝廷手脚之缚,不去,一日不可动也!其中种种,事关祖宗基业,事关天下苍生。请陛下!”
说到此处,他以头触地,竭力大喊,“明察!”
奉天殿中甚至响起了阵阵回声。
他这样一番陈词,便是杨一清、王鏊也是心生动容,
这才是忠臣呐!!
第577章 天下苍生,皆为子民
奉天殿里陷入了绝对的安静,除了龙涎香还在焚,便是呼吸声都轻了不少。
很多年了,真的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在皇帝呵斥了‘放肆’以后,仍然顶牛上奏的臣子。
如果不算先前的闵珪、张敷华等这类重臣,朝中三品以下官员之中,李梦阳更是数年来的头一个。
因为朱厚照了解他们,他们也了解朱厚照,这个天子不喜欢文臣逼着他做事,说句大不敬的话:智足拒谏、文足饰非。
不过作为主人公的李梦阳却没有面露惧色,他只觉得宗藩之困必须得解,若非有这份公心,他今日本有更好的选择。
这一点在场的人也都明白。
所以才说不愧为李梦阳。
也不知过了多久,龙椅上的皇帝忽然出声。
“看来,我大明朝的文脉还在,并没有断绝。”
言语之中并无怒意,其他一些大臣也卸下心中的紧张。
“陛下。”杨一清说道:“李梦阳此人出言狂悖,不过微臣觉其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天下宗藩日多,但钱粮却是个定数。有些地方已经不堪重负,百姓流离失所,陛下可还记得湖广巡抚谢于乔连上的那几封请粮疏?”
“记得。湖广本是天下粮仓,现如今却连年缺粮,实在是怪事。”
湖广的事,杨一清已经筹谋很久了。
“陛下,老臣想由内阁派一干员,清查湖广缺粮之事,还明白于天下。”
皇帝问:“查湖广,与李梦阳所奏之事有关吗?”
“有关!”
“怎么个有关吗?”
杨阁老掷地有声,“湖广封藩最多!”
就这简单的一问一答,看似容易,但能说出来却比登天还难。现在李梦阳把这座山给翻过去了。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好些人立马就知道该怎么说了。
王炳也急不可耐,言道:“除了湖广,还有河南,不是说河南诸王违反朝廷法度,实在是宗禄负担太重,臣居内阁,也曾听闻河南留存米粮已不足宗藩俸禄之事,中原之地尚且如此,甘肃这等边疆荒地会出这样的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朱厚照还在继续听他们说着。
与此同时,离开了不少时间的韩文也领着自己的两个侍郎低头快步走了进来。
“算出来了?”
“回陛下的话,大致可以框出个数了。老臣部务不熟,请陛下治罪。”
朱厚照略过废话不提,直接问到:“多少?”
“朝廷每年需支出宗禄260余万石,至于宗禄欠发,自成、弘年间以来,已呈愈演愈烈之势,能发足响者,除非先帝所宠之亲王,剩余大部分皆不足数。”
“那么若要将天下宗藩俸禄全部补齐呢?需要多少?”
“因时间短促,臣来不及细细盘查,不过大致估下来仍需100万石税粮。”
“户部现在有么?”
“有。时近年关,户部存余不多,还剩一百三十余万石储粮。”
不要小看这个数字,能够结余而不是亏空,这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主要是这两年海贸帮了大忙。
而且正德三年、四年连续两年不打仗,财政状况确实大为改善。
不过这笔钱送出去,那就真的是国库跑老鼠了。
朱厚照发出一声叹息,“朝廷总是欠人钱,这怕也是不好啊……”
“陛下!!”韩文侧身之后,户部侍郎温廷新急奏,“湖广之地流民问题并未解决,且旬月以前,山东、陕西都报了旱灾,照例,陛下是要拨粮赈灾的,时近年关,朝廷也该再发一笔官俸。照此看来,朝廷总归是要欠人钱。无非是选择欠宗藩的钱,还是欠灾民的钱。”
这家伙,倒是挺会攻心。
许久未出声的王鏊笑着说:“臣自小便听闻一句话,自古以来,昏君搜刮天下财富所以总是不缺钱,明君藏富于百姓,所以总是缺钱,陛下此时之烦恼,乃是明君之烦恼。臣要为天下苍生谢陛下爱民之心、爱民之举!”
王炳直翻嘴皮子,妈的,装得那么清高,拍起马屁来比咱还肉麻、还恶心。
“……此为其一。其二,朝廷的银子不够花,无非开源节流两个路子。开源之策,一为开海、一为清屯,此二项俱已在做了。关键在节流。老臣相信,陛下和在座诸位都被刚刚宗藩数量所震惊,更为震惊的是,百年之后,宗禄又该是多少?从何处出?
如今君明臣贤,天下万象更新,宗禄仍能负担,便是补上所亏欠的,咬咬牙也能过了这个年。然而古语有云,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陛下既为继往开来之君,应当为我大明之万世而谋!”
“杨阁老、王阁老以及各位臣工的意思,朕已经听明白了。就是这宗禄,朝廷总有一天会负担不起!啊……”皇帝掐着腰,摇着头自嘲般的笑道,“不要说总有一天了,就是今天朕也还是欠着不少亲戚的钱呢。但这日子总得往下过啊,这样吧,杨阁老。”
“老臣在。”
“湖广的事,由你来负责,湖广的确多封宗藩,但要说到今日这般地步,似乎也不至于。派人去瞧瞧,要派得力的人。”
杨一清心思一动,“陛下,眼前岂非正好有一人?”
李梦阳身子一紧,这就,时来运转了么?
朱厚照略作思量,心中想着阁老到底还是阁老。
李梦阳确实非常合适,因为经此一‘役’,李梦阳名声大噪,以他在士子中的名望,他是最不可能与藩王媾和的,他现在估摸着就是死也不会不顾自己的名声。
湖广的那些藩王要狩猎他,也最为不易。
对于朱厚照来说,任用李梦阳也能赢得士子之心。毕竟手伸向宗藩的时候,士大夫的心最好还是挽留一下。
“李梦阳,你可愿往?”
“臣,谨遵圣旨!”
“好。”朱厚照心中舒畅,毕竟能给这堆王爷添些堵,也是不错的事,不管怎么说都能敲出点土地钱粮出来。
当然,他不会像朱允炆削藩那样搞,他更不想大肆捕杀天下宗藩,那样是毁坏自己的根基,他只是想少出钱,所以有些话还要李梦阳私下里嘱咐下,此时这个场合人还是太多,不太合适。
按下心中这些想法,朱厚照继续说道:“再说回王先生刚刚提到那一点,要为万世谋。祖宗把江山交到朕的手中,朕不能眼睁睁看着它百年之后难以为继而无动于衷,宗禄的事得有个说法。三千人朝廷还供得起,但,这样下去确实有三万人、十万人的时候。这一点若是要解决,你们应当以为如何解决?”
其实众臣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朱厚照要做的就是把它们勾出来!
于是直接问:“李梦阳,你过去官位不显,但也应当知道朕的规矩,提出一个问题,就要有一个办法的。你以为呢?”
李梦阳不经意间已握紧拳头。
阳光从门口而入,在大殿之内形成一道四方形的光亮框框,他跪在光影交接之间,身旁两侧朝官俱在,抬头便是当今天下的九五之尊。
随着皇帝这句话的问出,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落在他的身上。
缓缓的、缓缓的……只见他双手按地,给皇帝叩了头,那‘嘭’的一声,似乎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头。
“微臣,斗胆!陛下不应以一家而当万家,而应以天下苍生为子民……”
第578章 圣意为何?
李梦阳说的这些话,太过无私,充满了明朝士大夫对皇帝提要求时的那种熟悉味道——即皇帝应当以天下为公、分文不取,但他们私下里还是田连阡陌。
好在朱厚照不是死脑筋。
士大夫此时是他要联合的对象,尽管味道怪异,但他还是没有要追究李梦阳的打算。
只是李梦阳讲得话太过惊骇世俗,什么叫不以一家而当万家?
厚养宗藩毕竟是太祖皇帝时就定下的规矩。
即便要改,也不能那么彻底的改。
大臣们心惊胆战的听完,朱厚照更没有打断李梦阳,只是待他说完之后,皇帝自己站了起来,径直离开了。
“退朝!”尤址适时大喊。
“陛下!”李梦阳仍然不放弃,高声喊道:“微臣乃是为祖宗江山所谋,若有一言不当,愿甘领死罪!”
皇帝都走了,他这么喊其实也没有用了。
王鏊走了过去,“起来吧,陛下没有因此而动怒,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另外一边,杨一清的身旁聚集了不少人。
此番他在皇帝面前推荐李梦阳,令李梦阳不仅能够保命,还能够以钦差身份办理湖广事宜,只此一条,杨一清在士子心中的地位那就不一样了。
而且皇帝也采纳了他的意见。
这个内阁首揆,真是稳当的很。
王炳是能领悟到这一点的,他跟着杨廷和追上去,“杨阁老,陛下这突然离开是什么意思?李梦阳说的话是可行,还是不可行?”
“先回内阁值房。”杨一清沉声说道。
冬天的风很大,吹得那一撮花白的胡子上满是冰渣。
入了房间,升起火盆,才有一丝暖意。
杨一清蹲下来捡了根小木棍在火盆里拨来拨去,“陛下没有惩治李梦阳,说明这件事还是契合了圣意。但最后忽然离开,想必是因为李梦阳说的法子不好。这样……”
火苗扑腾扑腾,起起落落,杨一清的眉头也缓缓舒展,“这样才能解释陛下的行为。”
“不错,便是没有否定,也不能肯定。没有否定是因为圣意如此,没有肯定是不好肯定。”杨廷和一点就通,一下子便说了出来。
王炳表情则更加的深沉,“近来京中的事,怕也不是偶然……”
这种话就不好瞎接了。
即便怀疑皇帝,但是没有真凭实据也不能乱说。再说就是说对了也没有意义,又能怎样呢?
恰在此时,大门吱呀一声,原来是王鏊回来了。
“那个李天赐竟还不愿出宫,费了一番口舌才劝得动。”
杨廷和道:“此人是个忠臣,但是操之过急。依我看,怎么样也要过了年。过了年还有大朝会,这么大的事情,左右不急这一两个月,等大朝会时再议也是可以的。而且,也要给天下宗藩一点儿反应的时间。”
“阁老。”王鏊冲着杨一清去,“宗藩之事到这个地步,陛下已是不得不为,但有些话陛下不好说,李梦阳又说不对,咱们得替陛下说出来啊。”
其余人一听王鏊这意思,也知道这家伙和他们想一块去了。
杨一清则叹气,“话是这样讲,但陛下所谋之事亘古未有,先代哪个帝王做过类似的事?况且涉及皇亲显贵,是重是轻、极难把握。便是如盲人针灸,还要一针下去正中穴位,这样的点穴功夫,实在难啊。”
“是这个理,所以应当找个人来点,我们几人点错了,陛下总归难办。”
“严……严嵩如何?”王炳忽然想到李梦阳的死对头。
“严嵩?”杨廷和有些诧异,“他与李梦阳所谋正好相反呐。”
“介夫,你还不明白吗?严嵩这个人什么时候违逆过陛下的圣意?再说了,陛下如今摆明了要处理宗藩,局势如此明显,他严嵩还能不知道如何做?”
嘭。
杨一清手中的小木棍掉入了火盆中,溅起了不少火星。
“派个人去,把严嵩找来。”
……
……
朱厚照回到后宫抱女儿去了。
其实李梦阳说不中要害他不责怪,毕竟这种千古难题非要一个受当代局限的人一下子说得又精准又恰到好处,实在不容易。
但他也不是故意要打李梦阳的脸,那个时候退朝是唯一的选择。
再有,此事的确涉及太广,不能操之过急,眼下又到年关,春节之时,亲友团聚,皇室却在向自己人动手,实在不合适。
政治上的事情,有时候还是要照顾一下这种情绪。他本人是不在乎这个节那个节的,但是天下人都在乎。
反正不着急,大明天下除了京官,还有地方官呢。
本身清屯之事也在推进之中,两样事情同时推得太狠,还是不够稳当,尽管他也想不出哪个宗藩有实力再来一次靖难之役。
抱了会儿女儿,又回过去批几分奏疏。
“严嵩,在做什么?”低头时,他问边上的尤址。
“回陛下的话,严所正这几日见了几次惠盐记的那个东家,其余时候都在拍卖所官堂坐着。”
“喔,是了,惠盐记的那个事情,得提醒拍卖所来和朕禀报一次。严惟中办事虽然稳妥,令朕放心,不过总归还是要知道一些。这你记住。”
“是,奴婢谨记。”
“今日百官下去以后有什么反应么?”
尤址带着点笑容,“杨阁老和李梦阳都赚了个大的,他们两边都挺热闹。”
皇帝此时要士子之心,杨一清作为内阁首揆能有这样的威望倒也是好事。
“知道了。”
申时(3点到5点)初刻。
侍从室递了话,威宁伯府王芷求见。
这可不是经常入宫的人。
“宣。”
上午的事情王芷也听闻了,但她一介女流,轮不到她操心这种事情,况且皇帝如果确实需要她,也会讲得,她是为另外一件事情而来。
“芷儿难得入宫,怕是又遇到什么难事了吧?”朱厚照站起身,也抻抻腰,“叫朕猜猜,是不是威宁伯的差事不好干?”
“什么心思都瞒不过陛下,我二哥正在家发愁呢。”
“愁点儿好,不愁不知道长大。”朱厚照觉得他那个是小事,眼下他手中有一件事才是大事,刚刚锦衣卫递来的。
“芷儿,你应知道朝廷在八镇清理军屯一事对吧?”
容颜清丽的姑娘点头,“已有听闻。”
“有个问题啊,宁夏清屯,出了反王之事,因祸得福说起来有些不对,不过确实通过平叛清除了一些军中将官,杀了一批、震慑了一批,如此才有宁夏功成。可其余八镇却没有,蓟州镇的兵痞……对朝廷的施策意见很大。你可有好办法?”
王芷听完似乎就已明白,她嘴唇轻启,“陛下,本来这件事,就应该配合将校调动方可做成。”
“如何调动?”
“朝廷不是在经营河套么?河套正是缺人之时,八镇与河套都是朝廷兵马,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将这些人调入河套呢?河套不要人了,也可将东边的调到西边,西边的调到东边,调令一到,即刻出发,即便有人要谋划什么,那也做不成了。”
朱厚照觉得此法可行,“朕马上宣兵部和都督府的人进宫。不仅调人,朕还给他们升官儿,稳住了大部分人,剩余的也不足为虑。”
王芷浅浅一笑,“陛下思虑得周全,比我更周全。”
朱厚照其实已经看出来了,“你那是留着话让朕说的吧?”
姑娘笑而不语,这其实也是她聪明的地方了。
她只说:“陛下要做,最好要快,晚了便没有意义了。”
第579章 制衡之道
王芷入宫,成国公长子托请威宁伯向皇帝举荐的事情,还是要讲的。
本来其实不好直接讲,因为成国公现在隐隐有当初英国公勋臣之首的趋势,直接得罪总是不好。
不过王芷还是聪明的,她借朱麟作证一事,言道:“如今勋臣之后大多不复祖宗遗风,陛下慧眼如炬,看得总是准的。不过世家子弟与皇室一体,他们要为皇上尽忠的心还是有的。成国公府的长子,不是立了一功?”
朱厚照脑袋一歪,带着些疑惑问:“芷儿要说什么?”
姑娘也直言,“请陛下恕罪。威宁伯府有些话不好讲。就是……朱世子也到府上去过,带了几个朋友,与二哥相谈甚欢。”
“喔。是这个事啊。”朱厚照笑了笑,基本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儿,威宁伯府露了怯,有了私心,请陛下责罚。”
这种事倒没什么好生气的,臣子事情难办,和皇帝讲明难处,本就是正常,不让人讲,以后臣子难道闷头瞎干吗?
朱厚照拖着长音,在王芷面前露出了几分疲惫之色,“无妨……起来吧。”
姑娘必定是入宫前已沐浴过,厚厚的头发被洗得柔顺发亮,几缕发丝落在脸颊之上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动,尽显肌肤的细腻。
“陛下,可是有心事?”
“没什么。”皇帝摆摆手,“只是觉得要任用几个人而已,但人心却如此复杂。你以为朕,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威宁伯推荐人才?”
“陛下待威宁伯府恩重,这是我二哥和王氏的福气,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陛下深意。”
朱厚照偏头笑了笑,“朕曾听过一段黄河长江论。说的是黄河泛滥了要治,长江泛滥了也要治。”
姑娘还是听不懂。
“清理军屯,处置宗藩……这都不是几道圣旨能解决的,朕这个皇帝其实是坐在文武百官之上的,既要依靠他们,但也不能允许他们一枝独秀。”
王芷眼神微变,原来如此。
都说正德皇帝不会随意做事,果然是没错。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了,处置宗藩,需要文官们的力量,因为他们掌握着‘道理’,而宗藩之事最大的障碍与后果,就是礼。
如今李梦阳一番慷慨陈词,清流在朝堂上占据了上风,李梦阳之后就是千千万万个士子。
但文官们的力量也要压制。
所以才需要勋臣。
成国公、威宁伯还不够,平海伯、靖虏伯又是新封没有底蕴。
说到底,这就是天子的制衡之道。
“陛下,我二哥虽然忠厚老实,不过忠心耿耿,哪怕能力有缺,总能蹭着几分爷爷的薄面,陛下但有需要,威宁伯府上下必定会为陛下助力!”
朱厚照微微笑,“心意是好的,你们兄妹俩朕都信任。不过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不管是京营还是边军,朕要是等着伱二哥起关键作用,那……”
那这个皇帝也不用做了。
但这最后的半句他没说,只是给了一个特别的眼神。
王芷也看得明白,她是又想笑又有些尴尬,“陛下明鉴。”
其实皇帝都已经安排好了,现在文臣和勋臣同时有起势,那么一切还是尽在掌握。
朱厚照拍拍大腿,“不聊这些枯燥无聊的事了,你难得入宫,陪朕下下棋吧?至于成国公的事,你让王烜还是照常推荐,任用不任用,那是朕的事,这总可以了吧?”
“谨遵圣命!”
心思没了,这句话说起来就欢快多了。
皇帝还向边上尤址吩咐,“去将《孝宗实录》拿来一份。”
“是,陛下。”
“朕记得,弘治五年时,孝庙诏曰:太庙配享诸功臣,其赠王者,皆佐皇祖平定天下,有大功。而子孙或不沾寸禄,沦于氓隶。朕不忍,所司可求其世嫡,量授一官,奉先祀。等推荐来了人,朕可仿先帝而诏,如此,名正言顺,此事可成。”
“陛下心智无双,芷儿诚心拜服。”
朱厚照有几分自得,像是形成了某种成就感,心里也开心起来。
方寸棋盘之间,两人捏着黑白子对弈起来。
……
……
十二月是冰天雪地的时节,越往北越是冷。这种季节,原本应是过节的好时候,日子过得好的军中将校都是打二两酒,切几斤带肥的肉,躲着呼啸的风雪过日子,尽量连门都不要出。
不过今年却不行。
朝廷来了圣旨,要算总账,以往侵占的军中田地得赶紧报上去,报完了就是交出去。
这可不是小事。
大到指挥使、千户,小到百户总旗,上上下下的人没一个是靠那么点军饷过活的,现在朝廷要对这一块下手,这怎么得了?
蓟州镇是京师的东大门,过了蓟州就是华北平原北部,如果蓟州被突破,那么京师以东就是无险可守。因而在洪武年间,这个区域就很为朱元璋所看重,只不过当时设立的是大宁都司。
蓟州镇的兵马规模在九边之中也是比较大的,只有大同、宣府可以与其相提并论。历史上比较有名的蓟州总兵,就是后来的民族英雄戚继光。
与宁夏最初的七个卫不同,蓟州镇有大小卫所二十来个,各种防御城堡两百多座,兵员规模达到八万多人,当然了,这是在册的,实际上宣德以后的军屯败坏之事人人皆知,跑掉的人数是不少的。
后世人考察过某个时期,兵员人数大约在5万出头,用现代术语表示,这个军事重镇,兵员满编率不到70%,这还打个鸟仗。
不过这里的将官们并不这样认为,说到底聚拢一些财富以后手底下还是有人。
“……几日前,几个指挥使轮番找过杨总兵,朝廷清屯是可以,但是不能这样清,弟兄们冒着风雪在这里守鞑子,到最后一个大子儿捞不着,道理不是这样讲啊。但是没用。杨总兵在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着了,正德二年的时候,军中都说陛下想着办法的要给杨总兵封爵,最后愣是功劳不够。”
“真不知是哪个狗官想出来的馊主意。帮着皇上把捞钱的手伸到边镇,就看着吧,这么整非出事不可。”
说到出事,这个大汉叫长官给踹了一脚。
“要说这话别在俺们左屯卫中说,去其他处说去!”
大汉委屈,“本来也不是我先说的。”
他另外一边的人讲,“赵千户,外面确有这个说法,现在总兵府加派了人手各地在丈量,量到了谁家的地,没人说话就领走,有人说话就问要不要交,这种搞法,怨气很大呀!”
“怨气大又能怎么样?!”
杨尚义虽然不是戚继光那个等级的神将,但他也不是脓包,到任蓟州以后早就开始训练士卒了,他是皇帝跟前儿红人,跟着他混没坏处,身边也有一帮人拱卫着,这些可以称为‘嫡系’的部队这些日子明显认真了不少。
“有宁夏的事在前,你们以为上面都是傻子?都睁大了眼睛瞧呢,这个时候强出头?嫌死的不够快吧?!”
风雪很大,
杨尚义的心思也很重。
总兵府来来往往的人并未因风雪而减少。
下面的人想得很对,这段时间最紧张的不是他们,而是总兵府,圣旨不能违抗,但坏事儿也不能出,不容易啊。
作为总兵的杨尚义如何能够放松?
“怎么样?丈量之事有人阻挠么?”
他的背后,有一个武人单膝跪着,“……有。”
第580章 杀官哗变
“很多年以前,说起来还是先帝时,本官得了个大机缘,能够到王襄敏公帐下效力,当时军中来了一个举人,他被济之公也就是现在的阁老唤为伯安。”
总兵府中,杨尚义对着自己身旁的四五属将缓缓道来,这其中有他信重的副总兵,守备将军和游击将军。
蓟州是军事重镇,有各个卫所,各个卫所则以‘区’或‘路’的名义划分防守区域,以此来阻挡蒙古人南下。
所以总兵之下,各级将领也领着数量不等的卫所,分层管理。
杨尚义从军很久了,这些亲信收下都是他一手提拔,或者就是跟随很久一直带着的。
他过往的经历很多人都知晓,但说到这么个举人,还是首次。
“伯安?那不是河套总督王守仁的字么?”
“就是此人。”杨尚义转过身来,双手抱胸,“那会儿他还只是个举人,人很年轻,也很有才华。因为其父是东宫属官,他本人推崇襄敏公,因而能得在军中观战的机会。回去以后,他便高中进士,我原以为,以此人之家世、才学,之后必得皇上信重,未曾想到还没半年他就被贬到贵州去了,而且这一贬,就是六七年,你们可知是因为什么?”
在场都是军籍,去没去过京师还两说,自然无从得知京师里一个还不出名的进士之事,于是纷纷摇头。
杨尚义继续解惑,“因为当时他就劝皇上清理军屯。说他在边镇亲眼所见,军屯田地为各级将校、宫中宦官和皇室贵人所侵占,兵士要么无田,要么就是卖尽所有的力气为主家耕种,还吃不饱。屯军真正能耕种的田地已经十去七八,卫所败坏、兵士逃亡,朝廷能征得的籽粒数连年下降,边军士气低迷、根本不堪一战。”
说到此处,他抬了抬眼皮望向自己的几位将军,“你们说,他讲的对不对?”
“这……杨总兵,许多事它是有缘由的。”
杨尚义伸出只手摆了摆,“缘由且不论。人家现在总督河套,本事比咱们都大,眼光比咱们都准。咱们都是自己人啊,都说心里话,他说这些话对不对?”
众人纷纷点头。
“点头,那就是对?”
“对吧。”
“对的,虽然不好听,但确实是实话。”
杨尚义语气玩味,“但是,就因为他说了这么些话,就被贬去了贵州龙场那个偏僻的地方,几年不得入京啊。”
刚刚给杨尚义报告丈量田地情况的将军名为耿启,他人有些胖,肚子圆滚滚的,但四肢其实没多粗壮,同僚都说他是油水灌多了。
“杨总兵,若这么说起来,陛下早就有了这个打算了。”
杨尚义在这种时候,花费时间和这些丘八费口舌,是有目的的,他扫视众人,说道:“应该早就知道了,可为什么贬了那个王伯安呢?”
“事关重大,若没有完全的准备,轻易不做。”另外一人说道。
“嗯。”杨尚义点名,“徐力,你认为呢?”
“俺搞不清楚皇上是怎么想,兴许就是当时没被说服,现在又叫这个河套总督给说服了。但俺觉得张老哥也有道理,这事儿看着就不小,不都说皇帝厉害得紧吗?这种大事肯定是准备了好的!”
“但是……”
杨尚义视线偏向声音来处,“怎么?”
“自杨总兵而下,到指挥使、千户……朝廷规定的俸禄很少是能拿到足额的,下半年的折色还算足,但是上半年的本色就不足了。”
折色之所以能足,是因为朝廷开了海贸,户部银两充足,但是本色、也就是粮食,这玩意儿还是收不上来。
弘治年间的税粮每年约2800万石,朱厚照治国几年也就多了一两百万石。
主要开销是三大块,一是官员俸禄,二是宗藩宗禄,第三就是军饷。
这几个都不太能动,支出不变的情况下,收入也没提高都少,自然就是和前些年一样。
当然,因为银两增多,饷银比例上还是往折色上去靠的,不过这也只能缓解罢了。
换句话说,朝廷现在要把大家的账都查清楚,但本身朝廷给的饷银就不足。这要讲起道理来,很多人心中是要有怨气的。
但这个问题怪不到朱厚照,也怪不到阁老尚书,封建时代的官场就是这么回事,就算户部多拨了粮食,那依然会面临一个问题:克扣。
这就和粮多粮少没有关系了。
杨尚义自然明白,但是他肯定一心要把皇帝交办的差事办好的,他是天子亲信,又是一镇总兵这样的大官。
下面的确有些人以后日子要难过,但他没必要为了那些人去干那种提着脑袋的买卖。除了一个长子,他一家老小还在京师呢。
再者,他还了解皇帝,今日这个故事讲给别人听,也是讲给他自己听,为什么皇帝在十年前不做这件事,现在又要做了?
就是算准了,而且造反也不怕!
军屯侵占、卫所败坏之下的蓟州兵马能有几分战力?
“这件事要做成,怕是要流点血了。耿启。”
“末将在!”
杨尚义下了决心,“你带两卫人马护卫丈量之人,凡阻挠者,全部抓获,按罪论处。其余人!”
众将面色皆肃。
“回去以后各自约束部众。本将知道,你们自个儿手里也有不少田的,甚至有些人私役兵士为己耕种,以往朝廷不追究,本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下的话,还是都交出来为好。你们家中都有余财,过上几年不成问题。千万不要一时糊涂做了傻事。”
这话听得总是叫人难受的。
谁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口袋里的银子往外掏。
……
……
事情不好办,这杨尚义知道。
但难办的程度还是超乎了他的预料。
午后时分,一部将神色匆匆的小跑进来,耳朵都有冻伤也全然不顾。
“爹!不好了,遵化卫军士闹饷,已杀了官了!”
本来正侧睡着的杨尚义一听这话立马翻身而起,“遵化卫?”
“是!”
蓟州所属之地有蓟县本身,还有通州、密云、遵化、永平等(昌化镇在嘉靖年间划归蓟州镇管辖),近十万兵马分区防守。
作为杨尚义来说他也是分层次的,蓟县、遵化以及通州的卫所都是他所看重的。通州离京师太近了。遵化则离蓟县不远。
“东胜右卫和忠义左卫呢?”
这两处都在遵化西侧,遵化卫若有变,他们也极易受到影响。
“孩儿已经派人去打听了,要晚些才知道!爹,这事怕难善了,若是抓几个人、哪怕几百人也没关系,可这一次朝廷在挖自己的根基啊,千户、百户们领头闹事,咱们就是有再大的神通那也无用!”
“荒唐!什么叫无用?闹大起来,就是朝廷派精锐京营前来平叛,那些人还能有怎样的本事?!你快去,集结镇朔卫、营州卫兵马,咱们速去遵化,平息此事!”
“京里那边呢?”
“给王阁老去个信。”杨尚义走了一半又停下回来,“还得再给皇上密信一封。”
他说的王阁老,是指王炳。
蓟州是大镇,几十个卫所分布在这片区域,而且不像固原、辽东,这些地方毕竟离京师还有些局里,可蓟州真的很近。需要内阁阁老来盯。
杨尚义的儿子也有十八岁了,入营之后一直跟着他。
他打小还没见过这种动静,“爹,朝廷清理军屯,是连着镇朔卫、营州卫的千户百户们一起清理的,现在他们还不知道遵化卫之事,若是得知……这两卫兵马难道就能信吗?”
啪!
杨尚义写完之后,毛笔被狠狠拍在桌上,“现在已经不是清理军屯之事了,军营哗变,此乃死罪!痴儿,你是不了解陛下,似这种圣旨,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要说一个遵化卫哗变,就是蓟州十万兵马倒戈易帜,等来的也只会是平叛的京营!”
“那样就天下大乱了!”
“但京师已经做好这个准备了!”
十二团营和上直亲卫想必已经把守住入京的各个要道。
杨尚义也不信,蓟州镇里没有锦衣卫,别看现在风平浪静,实际上京里肯定盯着呢,尤其是离京师比较近的宣府、蓟州和大同。
外面寒风呼啸,停下来的雪似乎又有重新开始的意思。
杨尚义虽然较十年前已经老了些,但披甲还是没有问题。
府里上下已经全都紧张的运转起来,而在这片略显混乱的局势中,蓟州府的镇守太监陈密忽然冒雪而来。
“杨总兵,听说遵化出事了?!”
“陈公公来的正好,本将正要点兵出征。”
“有司礼监的急递,是陛下来信!说要杨总兵亲启。”
“喔?”
杨尚义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他快速拿过来扫视一眼。陈密则在边上一直踮着脚想看,但又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奈何他个头没有杨尚义这种将军高,就是踮了脚也看不到。
“皇上,说什么?”
“皇上想了个好法子。正常来说蓟州武官分属兵部,人员调动也总是要通过兵部的。不过非常之时,陛下允我们便宜行事,按照各卫反应程度……调任将官。”
陈密一下子也领悟了这份用意,“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毕竟调动一人,流程不短,陛下此举也算是信杨总兵颇深了。”
杨尚义明白了。“所以才从司礼监过来,就是为了能快一些。”
一般来说,武官要兵部任命,要下发文书。可蓟州,地太大,人太多,等着兵部慢慢反应,还要讨论他们推荐的人可行不可行,或者有什么其他势力想安排点自己的人,这一套走下来和现实的情况变化实在不相称。
所以只能因时、因势而变。
这是朱厚照根据王芷的建议,想出来的有实际操作意义的办法。
虽然说这个权力给得大了点,基本上就是任边镇总兵施为,不过先解决眼前的问题要紧,后面他还有操作空间,实在不行蓟州总兵一杆子叉到甘肃去,甘肃总兵再换过来都可以。
这种大胆操作,关键在于他有一些自己信任的心腹将领,他们所领的军队就是压舱石。
“陛下的这个办法好。各卫所指挥使和千户能互调的尽量互调一下,实在不行的就升个官儿。”
与一般地方不同的是,蓟州兵马的‘冗官现象’比较严重。
实际上一个卫,不止一个指挥使的。说起来可能比较夸张,难以让人相信,但……根据《明史·职官记》记载,蓟州指挥使最多的一个卫是密云中卫,它有19个指挥使,遵化卫,有16个指挥使……
但《明史》记载不会是恰好记载了正德四年这个时间点,只不过蓟州冗官一事确实贯穿始终,换句话说,也许遵化卫现在不是16个指挥使,但肯定不会是1个指挥使。
这个事情让杨尚义多了几分方便,不管有没有缺,可以先升官。升官的路不走,非要走造反的路,那就是老天都难救了。
这个办法虽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会让很多略微理性、胆小的人谨慎行事,不至于一股脑的都进行杀官、哗变。
对于杨尚义来说,这个权力的确是个及时雨。
陈密则着急,“杨总兵,你要出兵,但总得先将陛下信中之事安顿好再去吧?”
杨尚义收拾就好出门,他紧声道:“来不及了,陈公公。事情闹得越大,你我将来越难到御前交差,路上安排吧!”
外面,镇朔卫和营州卫兵马已经齐整,这是妥妥的一万人马。
杨尚义不是那种只会往兜里揣银子的脓包将军,他带过兵、会带兵,掌控军队的能力是有的。
镇朔卫指挥使正是徐力、营州卫指挥使则名马雄斌。他二人率领自己的千户已经在等着了。
杨尚义来了以后扫了他们一眼,“本来该过年的。”
“没那么丧气,不过年,去立功领赏也不错!”
杨尚义一笑,“来时,本官忽然想到一件事,你说朝廷要这些将校占掉的田,他们便杀官闹事。可是他们占了普通士卒的田,叫士卒们往何处去呢?”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第581章 热油
遵化城位于京师东北方向,距离京师大约300里路。
这个数字多近可能还是不够直观。
那便说件后一百年的事:崇祯二年发生的己巳之变中,皇太极是在十月三十日兵围遵化城,次日,京师就戒严了。
骑兵的行进速度是很快的,又是华北大平原,这点路基本三五日就能走到北京城下。
所以杨尚义才如此紧张。
不要说真的出什么大事,就是有惊无险,事后都有可能被追究责任。
“遵化卫指挥使吴有宏是京师军学院出身,而且颇受重用,末将和徐力怎么都不会想到会是他……”马雄斌对着杨尚义说道。
他们的脚步不慢,原本军队出征是绝不可能这么快的,但这会儿特殊时候,半月前粮草就让备着了。
受惠于国家这几年国力还可以,皇帝又比较重视边镇,所以真要说短了蓟州钱粮倒也不至于。
打眼望下去,这一万人至少有三千人都骑褐色或是黑色的高大战马,杨尚义平时还是训练这帮人的,军容也算齐整。
行军时,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白茫茫的大地军旗在先,密密麻麻像黑点一样的军队随后。
“到了就知道了!”
杨尚义没空去想吴有宏,到了抓起来再说。
他现在在和陈密盘算着怎么调动其他卫所的中级将官以稳住大事。
一个个人名从他们的脑海里蹦出来,然后被定好去下一个地方,想好以后在路边破落的民宅休息时顺手将这份调令正式写好。
总兵和镇守太监全部署名。
事急从权,传信的人就用陈密的,
北边的密云左卫,东边的永平卫,西南处的通州卫……在他们收拾遵化的时候,总要稳住基本面。
商量间,前方有一匹军马快速而来。
“报!!”
杨尚义起身往外走,迎着斥候过去。
“禀告总兵大人,遵化卫指挥使吴有宏已被杀,遵化城中府库、府衙尽皆失守,此事是由遵化卫三个千户合谋起事,现在遵化城已在他们手中了。”
马雄斌本来还奇怪吴有宏怎么会这样,因为他们过去都是认识的兄弟,一听说是这样当即从对他的怀疑变成出离愤怒,“以下犯上!擅杀主官!莫要让劳资抓住这帮兵痞,否则非得活剥了他们!”
“再探!”
杨尚义大手一挥。他也不休息了,直接上马,并下令继续前进。
徐力在旁建议,“杨总兵,要不要调永平府抚宁卫和兴州右屯卫向遵化方向靠拢?”
杨尚义没有采纳这个建议,“隆冬时节,行兵不易,这个时候兵士的怨气本身就大,不能再调他们了。而且现在各个卫所都比较焦躁,实际上也不知所来之兵是友军还是敌军,我们自己的两卫人马没关系。其他的,以稳为主,都不要动。至于遵化卫兵马……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
“驾!!”
军情如火,耽搁不得。
按照这个时候的信息传播速度,他们所知道的,说不定都是前两天的了。
遵化城,这座边疆因军事而兴的城池此时已经陷入了黑暗之中,以下犯上则意味着秩序的失去。
起事的三个千户,首先合谋杀害了指挥使,随后占领府库,发放粮食,一方面加强对军队的掌控力,另一方面也安定人心。
老百姓和底层士兵又不懂的,暂时能吃饱饭,那也就没人闹事了。
这些都做了以后,他们把监狱也打开,以往被大明判罚有罪的,现在都是无罪赦免,并将这部分人也编成军队。
现在的问题来了。
三个千户,柳忠、陈疤子、孙雄,接下来他们能做什么?
以往的指挥使府衙叫他们给占了,作战时的地图被拿出来。
陈疤子伸手一指,“我们兵力不多,加上那些死囚也就六千多人,实际上可以信任的也就我们三个千户所的人,但是不满明廷政策的人不少,这个时候蓟州那个杨尚义一定领兵来了,我以为我们往东,走迁安县,到永平府,沿途招募其他卫所的众兄弟响应,朝廷不给我们好日子过,那就都别过!”
“人你联系了么?”孙雄问。
“部分联系了,劳资就不信,兴州右屯卫和抚宁卫的那些人就老老实实按照朝廷的旨意做了?做了之后他们就去喝西北风!柳哥,你说个话,抚宁卫有几个我老兄弟,他们的性子我都知道,回过头去过穷苦日子,那还不如让他们趁早死了,来世投个好人家!”
柳忠蹙着眉头,他手指粗壮,虎口还有很重的老茧,一看就是老兵了,“往东就离京师越来越远,离辽东镇越来越近了。”
“那又如何?听说辽东也在搞这什么劳什子清屯,山海关外的日子更苦,他们能受得了?”
“老孙,你以为呢?”
“我也觉得陈疤子说的有道理,先壮大实力,闹饷这种事,不能光我们几个扯着嗓子喊,得把别的地方的人也撺掇起来。”
嘭!
柳忠拳头狠狠捶下,“那就走迁安县!杨尚义手中有些兵的,我们不能硬碰硬,还是出去,出去搅它个天翻地覆!!”
……
……
杨尚义离遵化就是一天的路程,只不过风雪阻路,多耽搁了点时间。
行至离遵化还有三十里地时,忽然在前方出现一只锦衣卫部队。
这帮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锦衣卫凭令牌入内,进了军营就说:“杨总兵,乱兵朝着东边儿去了!”
杨尚义有些意外,“这种季节,他们不据城而守,竟然弃城向东?”
“是,他们认为不满清屯的人必定不少,所以出城招募响应之人了。”
“离这里多远?”
“六十里。”
“可以追!”
至于锦衣卫怎么知道的,这根本不用问,必定是里面有锦衣卫的人。
据说锦衣卫南司分化出来,专门负责国内的情报收集,蓟州这等重要地方绝对有人。
……
……
就在京师附近发生的这种事。
朝廷得知的也很快,王炳拿得还是八百里加急,急件一到,内阁无一人缺席,全部入宫。
即便此时已经是深夜。
“遵化卫那个叫吴有宏的指挥使,战死了。”皇帝先没说别的,而是先提及此人,语气中不乏可惜,“宁夏之事后,朝廷多番提醒各镇注意约束部众,不想还是有此等事情发生!”
王炳出言道:“陛下,蓟州总兵杨尚义已在追捕犯事之人,吴指挥使之仇必能得报。而眼下,臣以为应将在京十二团营和京营分散于各城门进行把守,京师之中也当戒严,严格检查进出人员,同时传旨大同、宣府,此三镇离京师最近,而京畿之地不能处处燃烽火啊!”
这是常规动作,没什么的。
“准奏。”
朱厚照隐约记得,嘉靖年间大同兵也闹过一次兵变。看历史的时候,他理解这些人,因为说实话明朝边军普通士卒的生活水平很低,但在经历历史,他就不能手软了。
不雷霆震之,那就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诸位爱卿,若是杨尚义战事不利,你们以为当如何?”
“陛下!”王炳不情愿事情再次扩大,他是负责蓟州的,“杨尚义久于战场,善于兵事,只要朝廷给他一点时间,必定能迅速平叛!”
朱厚照袖子一挥,坐下说:“朕知道。但料敌从宽是基本,朕的意思是,万一不利,朝廷总得有后手吧?”
杨一清回奏,“若是不利,老臣愿率京营支援。”
“那若是大同、宣府都有事呢?”
皇帝这么问,大臣就不会了。全境都是战火,那是不是朝廷的政策有问题?
不过这种话怎么敢问。
朱厚照的眼神却极为坚定,“不瞒诸位爱卿,朕早就知道清理军屯不会那么顺利。但无论多大的阻力,此事都必须为之,哪怕血流成河、哪怕京师被围,朕亦在所不惜!”
“陛下三思啊!”王鏊极力陈奏,“事缓则圆,若真是四方皆敌,臣倒以为可退一步,不必强推。”
朱厚照闭着眼摇头。
不可能的,
这件事软一点都做不成。
而此关又是必须跨过去的,跨过去,粮食、军队全都不成问题,携此势,中原腹地的什么问题他解决不了?北边残余的蒙古势力也可时时进剿。
跨不过去,其他问题都只能隔靴搔痒得处理,这皇帝当得也没意思,还不如关上门当万历。
……
……
京师的氛围开始变得不同,街头巷尾的开始出现越来越多披甲执锐的士兵。
张璁早就料过这一天会来,但没想到这么激烈。
这日从都察院回府,走过不夜城的时候,他有些眼花,因为他看到一个很熟悉的、又不太可能在京师中出现的面庞。
来人带三四随从,身穿厚厚的黑袄,留着粗糙胡须,拉着一匹马慢步走着。
张璁揉揉眼睛,确实没错。
“头儿,你看那边。好像是那人……”
黑黑的汉子看了过来,也有些惊诧。但既然撞见,他还是走了过来。
张璁此时才确信,“哈,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下官见过上差。”
“哈哈,现在我可不是上差了。对了,麻斌,你怎得在这里?”
“奉旨意入京啊。”
“奉旨?”
张璁记得皇帝确实问过一句麻斌是谁,难道事后就派人宣他了吗?
麻斌此人在宁夏镇杀得最是狠厉,如果那个时候皇帝就宣召他入京……看来皇上早知道八镇清理军屯会发生什么事。
“张先生,我们几个都是乡下粗人,别说京师皇宫了,这辈子连大城都没去过几座。我们这……究竟还怎么走啊?!”
张璁回过神来,也乐了起来。
同时心里想着,边军和京官不能结交过深,他得注意一点,但麻斌前程不小应当是确定的,所以这些忙要帮。
第582章 激烈应对
张璁在宁夏时只觉得麻斌这个人心狠手辣,别的才能倒没多见,泥地里翻起来的汉子,靠着一把刀开路。
这种人,在安稳的日子中是出不了头的,偏生他运气好,宁夏镇当时的情况王廷相和他都需要立一个典型,就是告诉别人,这件事是可以做好的。
不过他能走到京师的确出乎张璁的预料。
“麻兄弟,你妹妹如何了?”
麻斌听了以后心中感动,京里的大官人竟还记得他那个天生体弱的妹妹。
本不想麻烦人,不过为了自家妹妹,他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他们几人之中,有个个头稍矮的‘士兵’,男人模样,但一看小脸嫩得很。
“带来了,听说京里有神医,便是路上辛苦,我也想带她到京师瞧病。”
张璁微微一笑,“兄弟若放心,令妹便交予我。你安心奔你的前程。”
麻斌抿了抿嘴唇,其实他和张璁并不算多么深的交情,只不过原来在宁夏见过两三次,这次最多再沾上写故人重逢之感。
不过……
“好!那多谢恩公!”
……
……
皇帝彻夜未眠。
蓟州这样的军镇离京师太近,很多消息都能陆陆续续传来,杨尚义给的只是一方面,还有在那边的锦衣卫,以及叫苦不迭的民政官员。
内阁则比他还要紧张,这次出乱子的不是鞑靼,也不是某个边境地区的一次兵乱,这就在蓟州,说不定还可能延伸到宣府、辽东这些地方。
锦衣卫给杨尚义的情报,很快也送到了皇宫之之中。
“按照这群闹饷兵的想法,他们是要搅乱整个蓟州,如此用心,实在歹毒!”王炳忍耐不住,“陛下,臣以为应当催促杨尚义速战!”
朱厚照其实在考虑的不是杨尚义该做什么,他不会是犯糊涂的人,做什么自己还能不知道?
他是觉得朝廷也应当做点什么。
“朕要出兵!”
王鏊和杨一清对视一眼,分明都有些不可思议。
“陛下,杨总兵以遵令前往清剿,陛下何故如此着急?只要等待些时日,想必会有捷报。”
“不不不。”朱厚照连连摆手,“他清剿是他的职责,但是朕也要出兵,朝廷要出兵!要派精锐之兵,先往蓟州,而后往宣府、大同!”
众臣心里都开始打鼓,皇帝手段如此激烈,就如在热火上浇油,最后是个什么结果,实在难以预料。
“陛下……”王鏊拖着老迈的身体,站起来都晃了晃,“陛下,治国治军本就是恩威并施,朝廷不能只露威,不施恩呐!”
“施恩?遵化卫的人都敢杀官闹事了,还施什么恩?他们有胆量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朕还怕了这群兵痞?朕意已决,一定要出兵!在战事上,京营可以和杨尚义两路合围,迅速扑灭叛军,在战场之外,也要有安定人心之功效!”
到了这种时候,就是个魄力问题。
有他娘的什么不能干的?没干就会发现不得了,天塌下来了,干了发现其实也就干了。
若真的出现天下大乱的局面,
他才不会学崇祯不跑,肯定是带着人马往南京去,南京也有一套行政班子,他是正儿八经的皇帝,浙江那边还有平海伯,有银子,可以重新招募兵员。
破而后立,不破不立!
怕他个鸟。
“将张永叫来!”
杨一清一看难以阻止皇帝,马上说道:“陛下欲如何出兵?”
“选派三万精卒去蓟州,两万精卒去宣府,一万精卒往大同,居庸关、紫荆关这等要塞必不可失,同时宣令王守仁调河套之兵回援!”
“甘肃靖虏伯呢?”
“暂不动他!”
杨一清进言,“臣以为当此之时应再复三边总督之设!令靖虏伯节制甘肃、宁夏、固原三镇军马!”
“准奏!”
“陛下!臣以为不可!”王炳忽然大声说道。
杨一清转身面向他,“为何不可?如今八镇都在清理军屯,除了京师附近,离得稍远的甘肃、陕西也有动乱之忧,此时选派一主将为总督,正好主持大局,稳定西北边陲,如此方是良策!”
王炳走两步,越过杨一清,直直的对着皇帝拱手,“皇上!靖虏伯麾下仅骑兵就有三万六千人,放眼天下,谁能敌之?若是再授三边总督,难免其成尾大不掉之势!”
这话说完,乾清宫整个都安静了。
周尚文现在确实实力强大,仅骑兵就有这么大规模,再加上步卒,这支大明的西北军基本可以横行天下,如果这种时候还要再加三边总督……
王炳之意,确属真知灼见。
就是朱厚照也不敢说,周尚文就一定还是历史上那个名将周尚文。
其实总结历史就会发现,朝廷与边军这本就是一个很脆弱的平衡。
坐在朱厚照这个位置上,他自己能明白,边军太过强大确实是有问题的。几个王朝之中,大唐边军的战力比较突出,最后就闹出了个安史之乱。
但边军一旦羸弱,马上就会有外患的问题。
有些朝代,为了皇权的稳定,甚至故意去弱化边军。这样边疆是苦一点,但是中央很稳。
这没有什么对不对的问题,权力格局就是这样演化,其实不仅边军,权臣、奸宦、外戚都不能强大,只能中央强大。
王朝中兴之所以很难,这其实也是一个因素。
因为只有开国的君主,不仅仅是能力,而且有胸襟气魄,管得住那些强大的将军,甚至哪怕开了国,只要君主本身军事能力弱了一点,他也会担心。比如刘邦和韩信。
当然了,朱厚照作为后世人,必定不愿意看到大明在边境上一直处于弱势,哪有被人欺负过来的盛世?
所以他花费了很大精力来改出这种状态。
他做得越好,就会越快的的撞上中枢朝廷对于边军将领的怀疑这堵墙。
好在,朱厚照还可以相信王守仁。
王守仁练河套,这段时间也有万余骑兵,便是周尚文真的反水,他还可以依托这个军事大能。
“臣以为,不可在此时妄加猜忌边军将领!”
一直没说话的杨廷和开口。
他跪了下来,“陛下,靖虏伯多年征战,忠心耿耿,从未有过逾越之举,此番朝廷若是怀疑他,必会寒一众将士之心!”
“可若是事情有变呢?”王炳厉声质问。
“王阁老是当过兵部尚书的人,蓄养三万六千余骑兵,耗费几何阁老最是清楚。没有朝廷财力,西边贫瘠之地,粮草、精豆难道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朱厚照点头,杨廷和一向思路清楚,乾清宫吵成这个模样,大家都很紧张,他倒是镇定有余,脑子也在动。
王炳说的话则会让人心中蔓延恐惧,恐惧是会影响判断的。
朱厚照眉头紧皱,其心思深不可测。
“就依杨阁老之奏。”
“陛下!”王炳大喊。
“王阁老。”朱厚照虚抬手臂,稍作安抚,“任何人做任何事,总归是有一个理由的。伱以为朕此次手段如此激烈是为了什么?为了这把龙椅?哈,不是朕说大话,明日收回成命,军屯不再清理,仅凭如今之气象,哪怕浑浑噩噩度日,你我君臣都不至于混到亡国的份上吧?但,朕若无德,不必朝廷的文臣武将,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百姓,都会来反朕!”
“陛下言重了。”
朱厚照神情激烈,“不言重,朕说的是实情。之所以如此,乃是为了清除军屯破败之弊,为了让那些为大明而战的普通士兵能有个活路,为了大明千千万万的百姓!所以朕不愿只是当守成之君!哪怕为此要担些风险,朕也在所不惜!你们呢,你们可愿同朕一道?”
哗。
乾清宫内,阁老重臣、內侍近卫全部跪了下来。
天子如此气度,即便是杨一清这等大才也是要拜服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583章 出征
蓟州,遵化城。
蓟州是京师以东的重镇,遵化又是山海关内的一座要塞,拜朱厚照自己所赐,他令杨尚义驻守蓟州以后,还拨了款用于城池的修缮。
现在的遵化城,城墙高一丈五,上建有城楼,城楼之内还有瓮城,城周边修护城河,大概是最近出了事情,绊马桩也搬了出来。
不过如今这是天寒地冻的时节,护城河都冻起来了。
一路上过来树林倒是不少,但都是都光秃秃的见不到一片儿绿叶,只余不少枯黄的叶子在路面化开以后和泥土混在一起。
冬天,总归还是荒凉。
尤其在遭遇兵变之后,城内大官杀了不少,动乱之时,士兵抢粮抢银又祸害一遍,这个时候已经形似破败之城。
一路三百人的小分队自官道上来,没遇什么阻碍便进城了。
这是杨尚义分过来接管遵化城的人,而他主力已跟随锦衣卫的情报尾随叛军追往迁西县。
按照各个卫所暂时不动的原则,杨尚义已经传令迁西、永平等处各城堡、城池均不得开门让这路反兵入城!
一来是不让这些躁动的兵马合居一处,二来他要让这群反兵连个躲藏的乌龟壳都没有!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杨尚义也是有火气的!
驻守迁西县的是兴州左屯卫,其卫所指挥使姓史名合,接到总兵府快马命令以后,他惊惧不已,于是匆忙下令,“快快!将我们左卫兵马全都召回城中,随后紧闭城门!”
上午这件事还一切正常,等到了下午却忽然突变。
原来,左屯卫两个千户早已收到陈大疤的消息,他们本来是要再看看指挥使的态度,但见他不折不扣执行总兵令,于是心中知道说服他已再无可能。
于是乎,当柳忠、陈疤子、孙雄率领五千人在城下叫喊时,迁西县城之内却忽然出了乱子,左屯卫军士主动开了城门,并引兵攻打官军。
史合拒不投降,他聚拢手下数百兵马,把守自己府邸,坚决不投降。
陈大疤恼羞成怒,带着一帮人走过现如今已荒凉空荡的街道来到府外大喊,“妈拉个巴子,几道门,这么点儿高的院子还费那么大的力气?!跟老子上!还有找点儿干柴来,烧了这鸟门!”
他作风大开大合的,实际上这群兵又不是什么百战百胜的精锐,里面的人反抗激烈,谁想头一个死?
但后来木门还是给烧了。
指挥使史合并两个千户和十几个百户身穿戎装迎战,外面则是汹涌而入的乱军。
但官军到来的速度也比他们想见的快。
一来朝廷早有准备,二来有锦衣卫引路,杨尚义如今已至迁西城十里处。
稍作休整以后,他领的一万兵马迅速开始合围这座边陲小城。
这种迅猛还是震惊了这伙乱军,陈大疤又顾不上史宅,急忙找到柳忠和孙雄。
“听说官军在城外?!”
他这下推门而进,眼睛冷不丁被一束强光闪了一下,定睛一瞧发现是一桌子的金元宝!!
桌子周围柳忠和孙雄都露出有些痞而得意的笑容,“有了这些,你我兄弟就是远走他乡,也足够过上富家翁的日子了。”
“哪里来的?!”陈大疤也惊呆了,他又笑、又不敢相信眼前是真的,抓起一块举在眼前像是见到了亲娘一般,“是真的金子!”
柳忠两只胳膊把两人的脖子箍住,自己也低下头,三个脑袋杵在金子前,“哥哥我说什么来着?富贵险中求!不走这一步,上哪儿发这些财去!”
“等等,等等。”陈大疤先醒悟过来,“柳哥,外面来报,官军就到了。那个杨尚义已经来了!”
“知道,一万兵马。”
“那咱们?”
孙雄又到边上,打开了两个木箱,指着里面的白银,说道:“一共五大箱,抬走了三大箱,都发给兄弟们了。钱财动人心,跟着我们才有银子花,还怕他们不用命?”
“那照两位的意思,打一仗?”
柳忠不是软弱之辈,恰恰相反,他平时就脾气火爆爱炫武力,胆子也大,否则这次怎么敢起事,“那个杨尚义我知道,他有三千的骑兵,我们跑不掉的,干脆据城,打它一仗!”
“那这些金子……”陈大疤真的头一回见,有些移不开眼。
为什么打这一仗,其实说服他们的不是另外的两人,而是眼前这些红白物,不打赢,拖着这玩意儿怎么跑?打赢了,才能从容运走。
“打赢了再回来看。”
孙雄说的三大箱银子抬出去,的确是真的。
哐哐哐的就在数千名士兵面前打开,看得不少人血脉喷张。
“一个人头换一个银锭子!杀了人、护咱自己,那这银子就是咱的,杀不了、打不过,这些都得送到京师,供那个小皇帝一人享受!弟兄们,你们说怎么办?!”
“杀!”
“杀!”
“杀!”
近几年冬天越发冷了,不过寒冷的天气冻不住银子的香味,有这玩儿意开路,迁西城的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都上去了三千人把守。
城墙上都结着冰,再加上走路又急,很容易摔倒,真的是个天杀的天气。
“哎哟!!”
“岁数大的就别上来了,一屁股跌死你!”
柳忠把原先的明军旗撤了下来,临时拉了个‘虎’字旗,就是有些单薄。
但城池外则不同,齐整有序的官军分左、中、右三军排开,前方是骑兵,后方是步卒,主帅居中,密密麻麻的,看着其实很有气势。
嘭!
嘭嘭!
某个时刻,有节奏的鼓声开始响起。
进攻了!
轰隆隆的呼喊声开始响彻这片天地,满天飞雨的箭矢像是从天而降。
有些很多年没打仗的士兵,看着箭矢越来越近,直到落下,脸色已经惨白。
“啊!!!”
柳忠从盾牌中间探出脑袋,发现下方是步卒集体冲锋,他下令,“石头,扔!”
这种碰撞显得很是猛烈,转眼间仿佛就添了遍地的尸体。
蓟州果然还是免不了这一天!
……
……
在京师,酝酿了一天一夜的兵乱消息,最后随着更为激烈的圣旨露面,刚一出世,立马就引起了震动。
守卫皇城的几个亲卫加强了巡视,十二团营也接管京师各城门,往来商贾进出开始受到影响,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要开始被盘问。
街头巷尾时不时能冲出一队披甲锐士,按照圣旨,朝廷要首先派三万兵马前往蓟州,三万是个概数,基本上就是六个卫。除了这些,还要有数千人的运粮队,以及马匹、车辆。
京师附近有京仓,建它就是为了这个时候用的。
此外还有内帑,朱厚照在正德三年、四年攒得三百万两海贸银也拿了出来,一是作开拔银,二是发饷,花钱打仗他从不心疼,花钱给那帮贪官污了他才难受。
“兵部尚书齐承遂,熟稔兵事,才干甚足,可领兵出征,以奉王命。腾骧左卫指挥使常飞、威宁伯王烜可充副将,老臣相信,只要朝廷大军一道,乱兵必霎时灰飞烟灭。”
明朝文臣领兵早有先例,像王越、王守仁其实都是文臣。所以朱厚照倒不是觉得不行。
齐承遂这个人跟着杨一清也打过几次仗了,熟稔兵事确实不是乱说,主要这次作战不是大兵团决战,他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杨一清把这一段说完,静等皇帝声音。
朱厚照只是略作思考,很快也同意了,“拟旨吧。”
第584章 副使
京师里其实还发生其他的事,比如先前韩王府闹事的几个宗室被抓,抓了以后这帮软骨头根本还没用刑就一股脑的把事儿全说了,有种恨不得事情闹大的感觉。
这样一来,严嵩就被动了。
因为是严嵩通过自己的关系帮助他们打通了户部。
此类事原是要一片哗然的,但现在蓟州闹了兵变,仿佛也没有人去管了。
按照朱厚照的打算,冬天一过他就要贬严嵩去贵州,现在朝臣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这倒正好。还可以委派个大一点的官。
翻过年去,事实既成,不管怎么说也算处理了,那么到时候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说三道四。
严嵩也知道自己未来几年的境遇,虽说有些难过,但除了接受也别无他法。
临走以前,他还将与尤三春商谈的结果呈报于上,算是在这个职务上站得‘最后一岗’。
朱厚照还是召见了他。
严嵩叩头说:“边镇突起祸事,臣意留在京师,为陛下尽上绵薄之力。”
“惠盐记的事,算是你尽力了,朝廷以后多一道财源。真的打起仗来,总归底气再足一分。”
“陛下高瞻远瞩,谋划全局,边镇之事必可一荡而平。”
他要走了,即便真的出发不在这几天,但因为接下来事情多,不太可能再宣他了。
朱厚照心中这样想,随后向他招了招手,严嵩则指了指自己,“臣?”
“过来,坐下方那个阶梯。”
坐下以后,皇帝就拍着严嵩的肩膀,“惟中啊。”
“臣,臣在。”严嵩半转身拱手。
“朕没有其他的心思,就是要一个盛世的气象。西南的事你先去了解清楚具体情况,纸上得来终觉浅,奏疏有时候不一定讲得清楚。”
“是,微臣明白。”
“我们君臣之间不来虚的,什么笼络人心的手段,那是术、不是道,朕要用道来用人、治国。”朱厚照站起来指着他说,“道也简单,办好了朕心头大事,朕不为自己,为大明江山也要念你这份功!”
严嵩翻咕噜一下重新跪好,“陛下,臣也没有其他的心思,为人臣子,就是要君主效力。臣原本是布衣贫民,得陛下知遇而有今日,陛下千古明君,为陛下尽忠,臣心甘情愿!”
“哈哈。”
有时候,奸臣也挺好用的。
“尤址,尤址。”
“奴婢在。”
“想想,赏他点儿什么。”
“啊?”
朱厚照‘啧’了一声,“贬去了贵州,老远了,再说朝廷上下朕没几个贴心人,赏!”
“那……”
尤址很奇怪,赏什么伱是皇帝,你讲啊,跟我这闹啥呢?所以两手张大,呆呆的看了好几秒。
“没用的东西!”朱厚照斥了他一声,“这样惟中,你下去以后找尤址,你们自己说,没有朕这个皇帝在场,那就放心大胆的说。要什么,朕都给。”
这种话之所以敢讲,是因为像严嵩这种超级聪明的人,他极懂分寸。
“臣谢陛下隆恩!”
其实皇帝的意思不好揣摩的,反正尤址就有些懵。
但下去以后,两人坐到一起,严嵩却能说得明白,他陪着笑,道:“公公,陛下虽然那么讲,但做臣子的,哪敢和陛下要赏。”
“严兄弟莫怪老哥,当时那情况,陛下的圣意,咱都没闹明白。”
“这不怪公公,公公也是头一回。”
尤址略停顿,随后点头,“啊,是啊。”
严嵩沉稳一笑,“自古权柄操之于上,赏恩降罪明君从不旁落于人,但陛下却让公公想。这不寻常。”
“有道理。”
“因为陛下知道西南的事不好办。严嵩本事再大,都不如公公、不如司礼监、不如皇上。但皇上次次出面,总是不便,因而便让严嵩领司礼监、您的赏,领了以后兄弟我就是公公的人了,那公公就不能不管我,也不能不管西南。”
尤址腰背一挺,这,这皇帝是这份意思啊?
但要说这份解释也不是完全没道理,皇帝确实以前没这样做过。
“陛下一心用于国事,想必也是为了国事才有此举,严兄弟放心,你是陛下的臣子,咱家是陛下的奴婢,我们心总归是要往一处使的。就是没有这回事,严兄弟的事,那也是我的事。”
严嵩起身,面色一正,“公公高义!”
说完这些,离开司礼监,结果一走之后他脸色就变了。
皇上到底什么心思他不管,反正把事情往利于自己办成事的方向解释。
说不准皇上就是累了。
毕竟听说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
最后是敬妃过来才拉走了他,其他人都不敢有这样的举动,敬妃有医术,她一顿忽悠又说脉搏偏快、又说脸色发黑,皇帝就没办法了。
就算他坚持,大臣不敢动了呀。
所以朱厚照还是去歇息了大半日,一直到午后才醒。
起身用膳时他问:“有什么消息吗?”
“回皇上的话,先前有军报。乱兵已抵达迁西,杨总兵追上他们了。但还未有捷报。”
朱厚照站起来扭扭身子神伸懒腰,“侍从室那边呢?”
“陛下,那个麻斌,等了很久了。”
“喔。是那个宁夏的麻斌吧?”
“是的。”
皇帝一拍脑袋,“差点忘了,走,过去瞧瞧。”
……
……
“臣,宁夏后卫指挥使麻斌,叩见圣上。”
麻斌双掌按地,他第一时间不敢抬头。
不过刚刚草草扫了一眼,那个天下皆有贤名的帝王竟然那么年轻,最主要是……那么嫩。
这和他们风沙里的人不同,在宁夏几乎就没见过这样的。
“平身。”
“谢圣上。”
“朕听下面的人奏报,你有个身体欠佳的妹妹,长途赶路,她身体还好吗?”
“多谢陛下关心我们兄妹,入宫前正好撞见先前的钦差张璁大人,他已替臣安排了此事了。”
朱厚照眉头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殿外还是昏昏的天气,虽没下雨,但总是感觉云层很厚,光亮不足,连带着里面也有些暗。
“正好撞见?”
“回皇上的话,就是在不夜城外正好撞见的。”
皇帝隐去了一丝不快,面色还是平常,“麻斌,朕的锦衣卫还缺个好的副使,听闻你在宁夏推进清理军屯一事颇为出色,有功要赏,因而朕意调你入京,你可愿意?
竟然是这个心思……
尤址听了也是觉得称奇。
不过皇上听说了张璁,竟然有些不高兴,转念一想他明白过来,皇上大概还是不喜文臣与其结交。
张璁前次立了功劳,圣意正隆,怕不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微臣愿奉皇上圣命!”
“蓟州的兵乱,你在外面也听说了吧?”
“臣,听说了。”
“你怎么看?”
“陛下是对的,朝廷也是对的。再不清屯,军户就要跑完了。”
尤址脸色一变,轻声提醒,“御前不可胡说!”
麻斌不知道宫中的规矩,被这么一吓还挺害怕,“陛下,微臣说错话了!”
“多嘴。”朱厚照瞥了一眼尤址,回过头来笑着说,“你没说错话,而且你这没读过书的家伙讲不出那些文绉绉的话,反倒也好玩。锦衣卫副使你便担着吧,可能你以前没当过,熟悉熟悉,然后代朕去一趟蓟州。”
“臣斗胆,不知道……陛下要臣去做什么?”
朱厚照双手交叉抱胸,“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代天子行事,遵旨而行的无罪,抗旨不遵的死罪。明白么?”
“陛下说的很明白。”
“难么?”
“不难,很简单。”
朱厚照笑了笑,这个回答有意思。
“下去吧。”
“是。”
看着这个汉子的背影,朱厚照有些出神,他本来是要施恩的,这种职位、这种任务,需要施恩。
但是张璁忽然出现出现了一点变故。
这个家伙……
皇帝千里迢迢把这么个人调到京城里,不动动脑子想想为什么吗?
不对,这家伙还是聪明的,他应该是想到了,但是看出来麻斌高升,所以还是没忍住。
这就叫,有些不懂规矩。
这一茬不提,对于麻斌的安排,他还是照着原计划。
“是不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不让毛语文来做?”朱厚照看尤址欲言又止的样子。
“奴婢愚钝,确实不解。”
“如果没有这个人,语文也可以。但是有了他,他就更好。从京师到蓟州他一个人都不认识,有时候,生人才好办事。”
尤址听了才醒悟。
看来皇帝是要此人一路杀过去。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杨一清和王炳拖着脚步到乾清宫求见。
朱厚照一见他们的脸色就知道不对,“怎么了?”
王炳赶紧跪下,“陛下,杨尚义在迁西先胜后败,现已退回遵化城了!”
“怎么回事?什么叫先胜后败?”
朱厚照马上打开递上来的东西快速翻阅,原来本来官军攻打迁西是势不可挡的,不过鏖战之中,忽然有一路偏军冲出,杨尚义一见情况不对,只得鸣金收兵,因为是突然袭击,撤退之时有些混乱。好在有骑兵保护,只损失了一千余人,算是主力未损,但也只能回到遵化重新休整。
“杨尚义轻敌误事!竟只带一万兵马!”
皇帝看完以后直接将文书掷地!
第585章 围魏救赵
出征!出征!出征!
齐承遂已知晓杨尚义那边的情况,那两路兵马都是从永平府过来的,整个蓟州情势,已然危急如火!
按照圣旨,他为平叛将军,两位勋贵之臣为副将,再有六卫指挥使以及监军张永,一共九人已经全聚集到他这里。
腾骧四卫一贯是禁军精锐,皇帝某种程度上崇尚武力,所以从来都未放松对他们的训练。再添燕山左右卫,他们的指挥使都是从军学院简拔。各卫之中也绝无老弱之人充人头,就是空额被抓到,都要严厉处分。
这是真正的军队。
而齐承遂虽不是大将,但属于战场上的老油条,他看看常力和王烜,再看看营帐中剩余六个健壮的指挥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保命保官要靠谁。
京师离遵化城只需几日就能赶到。
杨尚义听闻朝廷派兵,也干脆等了等,同时又下令通州左右卫向其靠拢。
正德四年,十二月十三日,遵化城。
张永、齐承遂、杨尚义,这三个是老熟人了,再一次并肩作战,配合起来也相对容易。
杨尚义压力很大,安顿好大军之后便升帐议事,
“齐尚书、张公公,你们路上的这几日时间,我已将蓟州府的各处情况都再摸了遍,并且按照皇上的意思,将各卫所指挥使和千户进行对调,但是眼下最需一场大胜!”
齐承遂问道:“乱兵还在迁西吗?”
“是的,不知为什么,这股乱兵多待了几日。”
“闹事的头头,柳忠、陈大疤,你可了解?”
“不敢欺瞒二位,出事以后才了解。闹事的头头是柳忠,此人性悍勇,好赌,也仗义。但到处联系,拉拢其他卫所的,应该是那个陈大疤,他交游多。至于最后一人,是他俩多年好友。三人之间互信很深,不好处理。”
杨尚义看他俩没其他问题,继续说道:“抚宁卫和东胜左卫支援了他们以后,应该不会一直在小小的迁西城里待着。这里地方小,粮食也不足,或早或晚,要么往东,要么往南,总是要出来的。大司马、还有公公,斥候我都已排出了,只要他们出城,拿下这股乱兵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是,出来打,咱们必定占优。但他们耗得起,皇上耗不起,我们更耗不起。”张永开始摇头,“其实,一股乱兵即便作战用命,也都是由利而聚,稍稍不顺,就会溃败。”
这个时候,边上一直没说话的几名指挥使中有一人言道:“可以去打永平。”
齐、张、杨三人都抬头,视线落在一个留着‘口’字型胡须的汉子身上。
“继续说。”齐承遂下令。
“援兵是从永平而来,既然是远道的来援之兵,其家室、田产必然都在永平。永平出事,即便主将不回援,军心也会不稳。平叛之战,不在毁其身,而在平其心。”
屋子里的所有人眼睛都一亮。
是啊,为什么一直跟着乱兵的思路去走?来一招围魏救赵,岂不更好?
齐承遂向杨尚义介绍道:“他姓段名泉,是燕山左卫的指挥使。”
“见过杨总兵。”
杨尚义点头,说道:“永平府此时兵力空虚,且本来的卫所就比较破败。”
段泉一听就已经明白了。
“大司马,末将请命,愿令燕山左卫速击永平府!”
说实话,军屯败坏以后,边军战力全无,这个时候有一卫精锐过境,那用望风而降都不夸张。不过齐承遂还是想求稳。
“杨总兵,你那三千骑兵也归段指挥使节制吧?反正留下他们攻城也无甚作用。”
“是!”
齐承遂看向段泉,段泉像是懂了他的心思一般,“请大司马放心,燕山左卫绝不至败于几个乱兵之手。”
……
……
官军只在遵化稍作休整,第二日就出发。
段泉部为首,这一路八千人都是骑兵,他们故意过迁西却不停留,继续向东走,过了本地一条十几米宽的花河而去。
剩余官军则为主力,在迁西城外安营。
消息往城里递的时候,陈大疤很快就被来援的两个兄弟围住。
“来的是官军,他们绝对往永平府去了!!”
陈大疤也是多年行伍,他意识到其中的敏感,“先将此消息封锁,军心不可乱!我们一起去找柳哥,看看此时当如何!”
“走!这事儿不能不管!”
陈大疤领着两人刚走出门,结果三名士兵撞门而来,“大将军,官军开始攻城了!”
“妈了个巴子!”
上次杨尚义的确有些轻敌,这次则不同。
休整几日他可不是什么都不做,箭矢、云梯这些攻城的器械他都准备了不少,甚至也有圆木!
“全军攻城!”
一帮放在官军序列里都要抽调、重组的弱军,还能起什么风浪!
奋勇的士兵在军令之下扛着云梯就上前,被带走了八千人以后,这里还有三万。
三万打一座小城,那就是从四个城门同时打!
腾骧四卫这等精锐比之老弱边军那是悍勇的厉害,士兵们在盾牌的护卫下迅速冲向城门。
城门近处是攀爬杀敌的之人,
城门远处,投石机上的石头被裹上火油,点燃之后合力掀进城中。
轰!轰!轰!
如此猛烈的攻击,瞬间把城池变得如地狱一般恐怖。
柳忠是从府中赶来,结果到城楼下方的时候发现有一阵混乱,他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个人头到处乱窜,连忙喝问:“怎么回事?!都不想活命了?”
下属来报,“就是都怕死才挤着,大帅,好些人都说朝廷精锐来了,不敢上城楼!”
“放他娘的狗屁,不上去的还用等官军来杀他们?现在就杀!”
嘭!!
“大帅小心!”
从天而落的一个火石头砸中了边上的一处房屋,于是那里立马变为一片火海。
“快!赶也要把他们赶上去,一定要守住!”
柳忠知道形势不好,但他不是软弱之人,直接自己带头往城楼上走。
而在城中,某处无人注意的角落。
柳忠还不知道有一则消息已经开始在传播,就是很多人都知道有一路官军也向永平府去了。
城楼之上,云梯被架了起来,因为城墙实在不高,零星的已经有官军冲了上来,他们往往三人一组,个个看着都身强体壮。
柳忠爬上来拨开人群就看到好几处是这样,关键围住他们的人虽然提着刀,但都很紧张的模样,轻易不敢上。
因为官军的脚下,有尸体,大冬天的血还没干。
柳忠等不了了,“跟老子来!杀了这帮冒头的!”
说的是容易,做着可难。
为首的官军士兵一把钢刀耍得极为顺滑,两三人近身之后,他边躲边挡,而且出刀很快,噗噗两下,就是两颗人头落地。
血,蛄蛹蛄蛹的从刀口处溢出。
这一幕看的柳忠都傻了,
“来者何人?”
那人弓着马步,脸色毫无变化,只开口,“腾骧左卫百户官左洞,奉旨前来取叛军之命!”
第586章 激战
嘭!!
猛烈的爆炸掀翻了城楼边数幢木制的房屋,翻飞的木头刷刷掉落,其中有几个砸中了柳忠的脑袋,这个大汉正在专心对敌,没曾想后边儿出了状况。
“怎么回事?!”
“好像是东胜左卫!”
“炮子往自己人脸上打?”
事情没那么简单。
隔了两条街道,街头两队人马聚成一团,一个长着三角眼的士兵用煽动的语气向身边人喊:“官军已经分了八千人前往永平府,我们一家老小那都还在永平呢!这座破城也在被围攻,小皇帝备练兵马很是用心,这是最精锐的禁军,铁定是打不赢了!
我们被骗来这里说是有银子拿。都是放屁!为今之计,只有拿了那些个反贼的头,向官军请赏才能保住我们这些人的性命!
再者说,从贼叛逆那是要诛九族的!”
街头的拐角处,又来一队穿着罩甲之人,他们像是在巡逻,一见有人群聚,立马上来喝问:“明军正在攻城!你们几人不听令守城,在这里做什么?!”
他这么一喝问,大头兵们就开始天生的害怕。
三角眼一看这样不成,上峰交代的任务很清楚,就是要他潜伏策反,若是此时被破坏那就是功亏一篑,而且这帮废物兵转脸就会把他给出卖。
生死时刻,没多长时间思考,他直接抽刀带头冲锋,“弟兄们,杀叛军领赏,救父母妻儿,此时尚不用命,更待何时?冲!”
对面的人脸色大变,“这些人想反水!杀了!”
三角眼的策略相当成功,这么一闹两方人马就是不死不休了,他身边的人一看这也不能站着等死啊,于是乎只能跟着一起上。
城内乱了,军心更加涣散。
而在城外,王烜、常飞再怎么被认为无用,此时也领了任务,正面强攻之时,他们各领两千锐卒分别到南门和东门守着。
按照大司马统一安排,因锦衣卫在城里安插奸细,到时会有人打开城门。
王烜这个世家子面对惨烈战事,这个时候也不觉得刀把寒冷了,他紧紧握在手中,口中呼出一团一团热气,转头看了看围聚在自己身边的将领士兵,他们也都很年轻。
“城门真的会开吗?”
“莫胡说八道!”
王烜也不确定,但是得等。
战事打到中午的时候,天气忽然开始恶劣,天空中的云团越来越厚,气温似乎也在降低,纷纷而落的雪花沾染血水,也覆盖尸体。
城墙因为炮火而开始残缺,厮杀声一直不绝于耳。
某个时刻,城门忽然发出吱呀的声音。
里面如地狱一般的画面开始在这路明军面前露出真容,
“开了开了!”
大门洞开,王烜立马领人往里冲,没走几步,有一百户官向他单膝下跪行礼,“参见威宁伯!叛军往西城方向逃了,我们的人正在追杀。”
“你们是腾骧右卫?”
“不错。”
“好!随队一起,不可放过一个乱兵!”
官军采取的策略很成功,致使东胜左卫在为谁而战这件事上反复横跳,本来大头兵就是墙头草,根本也搞不清楚情况。
他们把守的南城门最先被破。
叛军之中陈大疤对东胜左卫的两个兄弟破口大骂,但官军涌入,他们没有办法,只得且战且退,路上他与孙雄碰头,
“四面都被围了,得想办法出去!”
孙雄已经听说了东胜左卫又反叛的消息,他越过陈大疤,提刀径直冲向其身后的两人,“你们就是明军的奸细!!老子今天必定手刃你们!”
“放屁!不是我们来救,你们几天以前就被杨尚义那个狗贼给杀了!”
……
城里的乱象不必提。
城外的杨尚义见城门已破,立马领着五千人马来援,他现在是又悲又喜,喜的自然是迁西之战一片大好形势,悲的是他自己作战不力。
京中军队一来,便如砍瓜切菜,他自己先打了一仗却先胜后败,估计皇帝看到了已经开始不满了。
但这种事怎么说呢,齐承遂带来的六卫兵马他都看了,那一个个虎背熊腰的,哪里是一般边军所能比的?换他带这些兵,他也能赢。
纵马到南城门时,抬头看到上面已有左卫士兵插上明军大旗,心中则嘀咕着,万事等打赢了再说。
“冲进城!!”
西北寒风吹得军旗猎猎,一列列举着长枪的士兵在前军战马的引领下怒吼着越过城门。
进去以后是东、西、北三个方向,各自分开。
东西两个方向,杨尚义分别给了耿启和马雄斌,他自己则沿着大道一路向前,不久就追上威宁伯王烜的部队,他们正一间一间房子的往里挤。
杨尚义拽着马头在原地转了个圈,“乱兵的头头在哪里?”
“往西北方向去了!左肩中了一箭!”
好,这就好找了。
这座小城城里面并不开阔,骑马再往前已经不合适,于是杨尚义下马,在身边两百亲兵护卫下继续往里冲杀。
反贼大概知道自己无处可逃,所以还在抵抗。
杨尚义见到一路,脚下立马加速,“冲!!”
他这个人军事才能不如周尚文,但是个人勇武还是不输的,魁梧的身材,熟练的枪法,长枪舞在他手中气势足得很,
乱兵们一见逃不了,便只能回身迎敌。
三人左中右分别夹击,杨尚义则不管,长枪对着其命门直戳,落空之后立马回收横扫,其力不小,面前之人直接被拍到了地上,身后的亲兵立马补上远远的掷出一枪。
“啊!!”
躺在地上的人眼睛睁得老大,但这种时候没人看他。
掷枪之人上前两步再握枪柄,直接就拔了出来,随后跟上主将继续冲杀!
先前有人说有个人左肩中了箭,此人正是孙雄,他害怕大出血而不敢拔出箭头,只一路奔跑,跑向先前那个让他们此生都难以忘记的屋子。
啪!
木门被一只血手推开,门上的积雪落在地上,而里面,空空荡荡。
“金子呢?!”
这一幕仿佛在孙雄的胸口插上了箭。
不会的,不会的,难道被柳、陈二人带着走了?
“找找,找找!”
孙雄忍着左肩的巨痛,在屋里绕了一整圈,在他万分绝望之时,陈大疤也满脸黑灰的走了进来。
要命的时候还同时赶往这里,这或许就叫心有灵犀。
“怎么空了?”
孙雄歪歪扭扭的从里面走出来,阴狠说道:“一定是柳忠,一定是他暗中派人转移了。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说他去抵挡官军一会儿,让我回来赶紧把金子带上,他知道有个暗道。”陈大疤一想不对,“坏了,金子不在了,他肯定自己独自跑了!”
嘭!!
“大帅不好了,那个杨尚义带人杀了进来!”
陈大疤和孙雄顿时心神俱裂。
“先逃出去!逃出去再找柳赌狗算账!!”
腾骧左卫的左洞一直都跟着柳忠,这个孬种原来和他在城楼上拼杀了一会儿,看着豪气冲天,没想到半路发现不敌,便让自己的部下用命替他拖着时间,自己溜了。
左洞知道他是头目,这种功劳怎么会听其逃跑?所以他也分了兵,只领了三十人一路追击。
这三十人都是他最得力的属下,个个都身高七尺,骁勇善战,其中还有人会使双刀这种绝技,乱军往往三倍于他们而不敌。
左洞自己则使一柄钢刀,不杀人时扛在肩头,看着极为嚣张。
他们一路追到一处相对大的一户宅院,门上着锁,进不去,他一个眼神,身后出来几人,相互之间很熟练的配合着,一人踩一人抬,直接就翻了进去。
这样一连进去七人,里面惨叫声响了一会儿,之后门就开了。
“干得不错。”左洞夸奖道。
“人在里面!有人往里边儿逃。”
下几个阶梯,这路人马顺着地上的血迹往右绕开面前的堂屋而向后院追去,或许是追得太急,从边上的小道露出脑袋时,忽然听到破空声。
左洞目色一凛,“小心箭!射手在正前方。”
“我来!”
这两个字是两个人同时说出,三十人本是一队,马上就有两人从后面快几步走到左洞两边,弯弓、瞄准!
另一边,柳忠一脚踹开自己的一名副手,“没用的东西,老子来射!”
结果他刚定睛,却是见到空中两支箭羽飞了过来!
这其实就是一刹那,吓得他差点尿了裤子!
咣当!!
是他的帽子落地了!
“妈的!怎么出来个个头矮的?我瞄得脑袋!”
虽然没射中,但敌人吓得不轻,左洞也不会浪费这点儿时间,“左右两侧各八人,剩余人往后绕,看看这房子有没有后门。”
铁甲撞击在一起的声音很清脆,和脚步声一起越来越重。
柳忠命人堵着门,自己则去侧边把一个放着灵位的长条桌子全部推开,这里有处地道,不然他才不会在迁西留这么久。
“别动!”
正在他弯腰时,忽然脖子上有一道冰凉的感觉。
柳忠身形定住,他知道自己身后是谁,“蒋袍子,你要干什么?”
“朝廷的禁军太厉害了,我们就算跑出去也跑不了多远。这趟路,老蒋我跟你走到头了,想活路,只能学学东胜左卫那些人的办法了。反正兄弟们为你卖命了这么久,你就用你这颗人头,保我们一命吧!”
“叛徒!给我杀了他!”
“弟兄们都别动!京师的禁军就在外面,杀了我,你们都活不了。反而杀了他,我们弃暗投明才有活得可能。”
说着他的刀离那脖子由近了一分,“开门!”
门口的几个兵有些犹豫。
他又喊了一声,“开门!难道你们觉得你们能守得住?”
左洞在屋外听得清清楚楚,看到门露了缝,他和他的人直接撞门而入。
乱兵们慌了神全都围在蒋袍子身边,蒋袍子换上笑脸,“禁军大人,此人就是叛贼头目柳忠,他胁迫我们随其起事,但我们心中还是愿意效忠朝廷!”
左洞是右手拿刀,他用左手招了招,“愿意改邪归正还是识相的,你将他带过来。”
“哎,是!”
蒋袍子就这样压着柳忠,手上也用了不少力气,他心中害怕,但还是一点一点的往前走,到差不多一丈时候停下。
“再来点儿。”
“是。”
蒋袍子继续往前,面色带着些戒备,不过动作很老实,生怕引起误会,那就惨了。
左洞也笑了,某个时刻他手腕很细微的翻了下,刀调整了角度,随后就是刷一下的滑过。
蒋袍子只来得及喊一声‘啊’,但是没喊完,脑袋就已经在地上了,两颗人头。
屋子里血注喷涌,剩余的乱兵纷纷捡起自己的武器,摆出防御架势。
“关上门。”左洞头也不回的吩咐,自己则拎刀继续往前,并颇有些冷酷的说道:“叛徒,不值得原谅。”
第587章 用刀清屯
冬天蓟州真的很冷。
人一旦在这种环境下失血,那种体力和生命力的流逝感会非常明显。
“上直亲卫,真乃虎军!”
此番赞赏之语是大司马齐承遂自己说的,他原先在杨一清手下也见识过战阵之事,但这五个甲级卫还是震惊了他。
他派燕山左卫去永平,当时还觉得有些不放心,多给了段泉三千人,现在看来只需燕山左卫,就可以横扫一府之地。
边军的羸弱,他自己最为清楚。
先不说空额多少人,剩余的人里不少是老兵,年轻的兵也不怎么训练,稍微一吓就是一个跟着一个跑路。
“上直亲卫的训练、军饷、武器和将校官员一直都是陛下亲自关心,并且除锦衣卫以外的二十五卫本身是要常常演武的,一旦不慎落了等级,从甲级变成乙级,或是从乙级变为丙级,那军饷可是要少掉不少的。”
御马监掌管军队,协助皇帝管理这些演武事宜,所以张永非常清楚,“大司马以为腾骧四卫算是厉害了,其实燕山左卫更不简单,那个段泉来以前,这一卫是乙级卫。”
“他用的什么方法?”
“笨方法。”
“笨方法?”
“体力更好,战力更强,毅力更铁。”
齐承遂感慨,“因为笨,所以才更不容易被超越。”
过了会儿,城里来了一骑飞奔入营,“禀大司马!威宁伯、杨总兵已攻下迁西,杀败乱兵,请大司马入城!”
齐承遂心情舒畅了,“走!”
尸体、尸体从屋里一直到屋外,杨尚义被人只认了柳忠的头,但分不清哪一具是他的身子,因为此处都是无头的尸体。
陈大疤倒是抓得活的,另外一个孙雄因为又受了几处新伤,失血过多已经死了。
“你们是哪个卫?”
左洞低头面对杨尚义,回道:“腾骧左卫,我们一路追着此人到这个地方。”
杀得很残忍。
但杨尚义不好讲,“击杀贼首,本将会为你们请功。”
“谢杨总兵!对了杨总兵,据说有个密道。”
“派人下去看过了吗?”
“嗯,只抬了两个箱子出来,具体有没有人之前已经逃掉,那就不清楚了。”
杨尚义视线往左,果然看到两个大木箱,“打开!”
咔咔两声,这一打开不要紧,里面竟是金光闪闪的金子!!
就是左洞也有些讶然,他立马面向自己的属下,“鞋子、衣服都脱下,给杨总兵和其他弟兄们看!”
“是!!”
现场脱衣服,是叫人知道他们并没有私下藏匿。
其实军队在外打仗,偷偷摸摸的藏一些战利品是常有之事,就是杨尚义也不会故意去查他们。
现在的花,这些腾骧左卫的兵这样做法就让其他人也难搞了。
这和官场上你不拿其他人也不方便拿是一个道理。
“难怪贼首最后往这里跑,原来是为了这两千两黄金。”杨尚义目光中透露着赞赏,这位左百户是立了大功了。
……
……
官军在迁西城内找了一处还算保留完整的房子议事。
“此战,共计歼灭乱兵四千六百余人,剩余约一万一千人全部投降,三个贼首两个身死,一个活捉。只是还有一样,东胜左卫战中起事,大司马,这要如何处理?”杨尚义问道。
诸将军之中,左洞面色沉静,没有丝毫表情。如果给他,还不知道是不是要杀完。
齐承遂略作思量以后说道:“为大局计,这些人还是要留一命,不过不可再让他们同处一个卫所了。也不可让其回永平。”
他们这些人在乎一家老小,那就用这个东西控制着他们。
反正如此激烈的仗打败了,再反水那也不怕。
“分开来吧,一半去遵化、一半留迁西。这两座城池受损严重,浪费的都是朝廷的银钱,让这些人重新修筑。”
张永觉得没什么问题,暂时先这样,“该给皇上去个捷报,皇上在等着呢。而且接下来要去何处,还是要看看皇上的圣旨如何说。”
“应当是去永平吧。”威宁伯猜测,“永平有两个卫所反叛,其他的卫所呢?就算不闹事,清屯的事情做得怎么样?”
“不管如何先报捷。”齐承遂不作他响,“报了捷,皇上也会给旨意的。左右这里离京师也不算太远。此战头功为谁?”
“威宁伯先入得城。”
王烜立马不好意思起来,“这都是大司马运筹帷幄,那个城门不是打下来的,是直接开的。不能算我,就是算了我,陛下也不信呐。”
齐承遂哈哈大笑,“威宁伯真性情!”
王烜老实惯了,“末将以为此战头功当属大司马,内外结合、攻心为上,如此才能克敌制胜。”
“不管怎么说,斩了贼首头颅、缴获两千两黄金的左百户之名是要写上的。”此时齐承遂也知道这个人的姓名了。
这一点是事实,谁也不能因为人家只是个百户而否认,不然奏疏里就写贼首死了,不写怎么死的?
事后清理战场。
第二天的时候,城外又来一路人马,为首之人身穿锦衣,腰系绣春刀。
麻斌原本是要和上直亲卫一起出发的,但他是新任指挥副使,总是有些情况要熟悉,一些人也要认识,所以耽搁了几天。
他这一路一共四百人,主要是来找杨尚义的。
屋里。
麻斌向杨尚义行礼,“锦衣卫奉圣旨核查蓟州军屯清理之事。遵化、迁西的战事都已经结了,恳请杨总兵安排负责清屯的人员,在下好与其对接。”
杨尚义说:“清屯大事自然不会落下。不过战事之后,一切恢复从前尚需时间。按照大司马的意思,大军就要前往永平府了,麻副使不妨随我们一道。若是有乱兵,那是我们的事,若是有人清屯不力,那就交由麻副使。”
麻斌一听这倒可以,于是点头答应下来。
其实原本就应该是这样,大军用刀子开路,老实做事的活命,否则直接拿了脑袋。能有什么?他在宁夏不就这么做成了。
杨尚义并不了解麻斌这个人,这个新的指挥副使其实让很多人都无所适从。
没见过,不知道脾性,做起事情来不知道尺度如何,更不知道好不好沟通交流。
完事之后杨尚义去找了齐承遂,说起这新指挥副使的事。其实麻斌这个人,兵部尚书倒是知道的,这名字原先在军报里出现过。
齐承遂背着手,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此人原是宁夏镇的一个百户,后升为宁夏后卫指挥使。只是不知陛下什么时候调他入京的。”
“宁夏镇距离京师千里之遥,至少月余以前就该下的旨意。”
齐承遂点头,“必定是如此。听说……是个下手狠决之人。”
“所以陛下早先就预料到清屯之事会引起兵乱。”
首先齐承遂这个兵部尚书来得很快,其次这个新的、他们不熟悉的锦衣卫副使紧接着跟上。若不是实现统筹安排好,哪里就有那么凑巧的事。
“天子布局、谋划之能不让任何一位古来雄主,咱们呐就把事情做好就成。至于蓟州的军屯清理,那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难挡了。”齐承遂抱起官帽戴在头上,“本官出去巡视,杨总兵,你自便。”
这种官场上的老油条这个时候留他一人其实是有暗示。
杨尚义也知道不能耽搁了,立马回去关门写信,写好之后就派专人去递,“分送通州、永平、密云等处各个卫所,叫他们加快推进清屯。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们,语气要严厉一些,现在不清理,日后不准来向本官求情!”
最后的半句不好写在信件里,信件里就是催促他们清屯的话写一写,其他的写进去万一被截获,到时候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其实他是想完成朝廷的命令,尽量少死一些人,尤其是,那些他提拔起来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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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每次写书到近两百万字就有些乏力,数据越发难看了,不过说好这本书确实要写三百万的。我们加油!
第588章 两千料大船
朱厚照之所以派出六个甲级卫,就是因为似这样朝廷新策之后的叛乱,必定要用雷霆手段一击毙命。
要是粘连不断、滴滴答答,后面还不知道多麻烦。
这也是杨尚义先胜后败之后他生气的原因,其余各镇都在看着,官军如此羸弱,难免会有宵小生出不臣之心。
好在朝廷调兵遣将算是稳住了蓟州的局势。
“杨阁老,大司马不在,战后事宜你要一并安排好,功奖过罚,这是最要紧的。”皇帝在看完奏报后说。
“老臣明白。陛下,还有一件事。巡视宣府和大同的兵马也已齐整,粮草再有几日就可完备。但如今蓟州之乱已平,大同和宣府还派兵马吗?”
“平了吗?朕怎么不觉得呀?杨阁老入了夜一点儿都不担心蓟州再有什么变故吗?”
皇帝这么问,除了杨一清以外其他人都不敢抬头。
就是杨一清自己,那话也难说,万一宣府和大同后面出什么事呢?
但是作为内阁首揆,他得考虑这样动用大军所耗费的钱粮和对百姓的负担。
古时候行军,大批粮草尽管有车马,但这些东西又不是无人驾驶的,还是要征用很多民夫的。
“等到朝廷清理屯田的旨意真的落了下去,那个时候再说乱象已平或许会更妥当一些。这两处兵马还是按照原来部署,一路出紫荆关、一路出居庸关,分别扼守入京的要道,一旦情况有变,要遵从大同、宣府两地的总兵官统一调遣。
朕已派了锦衣卫沿边巡视,此番重压之下,说不准还会有狂悖之人大胆行事。至于那些被俘的乱兵,你们按本来的法子处置吧。朕只一条,不能跟着造了朝廷的反,往后日子还越来越好过,这个道理讲不通吧?”
恩威、恩威,作为皇帝的确需要施恩于天下,但是不能光施恩,不降威。所以古人才说恩威分明,这样下面的人才知道服从。
实际上朝廷练了骑兵、又屯兵于河套,对鞑靼的作战也胜了两仗,在可预见的未来之内,边军的人数和卫所都可以削减。
说起来有些大胆,但事实是,在没有朱厚照以前,大明九边陈兵百万一样被撵着打,养这么多人有什么用啊?
所以不管是流放还是杀头,朱厚照都会照准,蓟州本身也可以不要那么多兵马。
留下部分人,更有利于现有资源的分配。
朱厚照就是不明白这个杨尚义是怎么一回事,或许是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有些松懈了。让他根本没有一种京师东大门很放心的感觉。
杨一清侧身,王炳向前两步,“臣奉旨处理蓟州清屯诸事,却不想闹出了遵化兵变之事,此事是臣疏忽失职,请陛下降罪责罚!”
“王阁老平身。朕虽然被人背后说了严苛二字,但朕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蓟州情形你往日并不掌握,那些乱兵跟你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人本就是有善有恶,不能天下出了几个恶人,朕就让自己的心腹大臣跟着担罪吧?起来,朕没糊涂到那个地步。”
王炳听了几句温言,脸上的温度算是降了些。
其实这是一场戏,他捧着皇帝,皇帝也不会真的拿他如何。
“陛下恩赏分明,老臣感佩莫名!”
其实原本负责此事的大臣们心里头都有些担忧,若是在自己的手里有什么变故,那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现在皇帝能宽宥这一点,这压力小得多了。
实际上,在蓟州出事的同时,
宣府、大同已经开始较大规模的调换各卫所将校,西边是王守仁领兵回援,东边蓟州被朝廷禁军按在一处打,本身他们这两个地方也会有京营过来。
可以说是有软有硬,朝廷这次就是强压着要他们完成屯田的清理。
宣府总兵杨兴、大同总兵石奉也不能安心在衙门里闲坐了,本部的兵马粮草全都备了个齐,自个儿都打起了十二分的心思防范下面的人暗中起事。
石奉发明了特别的办法,一是各级将校在这段时间必须在岗,无令不得胡乱窜动、离开自己辖地,总兵看住副将、副将看住指挥使,并且有个更绝的,他要求指挥使每两日上报千户、百户是否在自己的地方。
将来哪里出事,他就追究哪个指挥使。
这是大明防范宗室越级入京奏事的时候采取的办法,因为朝廷光下旨意没有用,于是下令地方官对本辖地内的宗室进行点卯,点卯不到者,是有相应处罚的,基本上就是坐牢。
此时借鉴过来用,倒也不错。
大同的这个办法虽然有些一刀切,但是确实切断了各个卫所之间的相互联系,即便出事,那是一个地方出事,其他地方不能和它形成联系,弄成像蓟州那样。
第二个办法,石奉下令,大同镇各处兵马除非得其手令,否则任何人不能调动。其三,府库、粮仓这些地方则加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守。
他自己则带着人马到几个清屯有阻力的地方去。
如此严防死守,基本就差把连坐法拿过来用了。
如此,他才敢向皇帝上奏疏,说大同无事。
~~
乾清宫。
张璁在內侍的带领下前来拜见皇帝。
他这几日其实是沉寂了不少,不像原来负责宁夏的时候,朝中上下不少人关注着他。
这份沉寂其实和张璁的本意不符,所以他自己给皇帝上了一份谏言。
入宫的时候,皇帝正背对着他,站在一张桌子前摆弄着什么。
“微臣张璁,参见陛下。”
“时近年关,本想过年以后再召见你。不过朕看你言辞恳切,不忍拖你几日。秉用,当初派你去宁夏就是个人见人躲的活儿,现在八镇齐上,朝中上下反对之声从未消失,你仍愿意再出山吗?”
张璁从宁夏回来以后就换上了圆领红袍的官服,他三十六七的年纪,却在今年时来运转忽然走上高位,而随着位置增长的,还有他按捺不住的野心。
如果没什么机会,那倒也算了。但皇帝推行清理军屯这事,是不顾朝堂中的反对声音,用兵、用刀开路,其决心可见一斑。
他相信,哪怕是皇帝也会在这种时候感觉到一定程度的无力感,所以他要在此时助力。
过往的经历让他明白一些事情,官场上,有的时候就是一次对的投机,立马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臣也知趋利避害,但陛下赐厚恩于臣,若是不为陛下赴汤蹈火,臣岂不为非人耶?”
朱厚照在心里暂时按下张璁在麻斌事件上犯下的微小错误,决意以此时的大局为重。
“过年后吧。过年以后,你以右副都御使之职担朕亲使,赴各镇督办清屯事宜。朕已经派了锦衣卫作为第一轮,你为第二轮,第一轮要见血的,而且眼下天气苦寒,锦衣卫的人受得了,你这个文弱书生啊,还是现在先在京里过了冬再说。”
“是!臣领旨谢恩!”
“起来吧,到朕身边来。”
朱厚照搓着手,把刚刚在桌上理了半天的东西也拿给他看。
张璁双手接过,尽显恭敬。
“陛下,这是……宝船?”
他们捧在手里的是一个木制宝船的模型。
“这是平海伯给朕的新玩意儿。”朱厚照指着说道:“现在各地所用的战船都是四百料的座船,船长8丈6尺,宽1丈7尺,带双桅,用能用,太小了些。这个新玩意儿是两千料的大宝船,总长有21丈,宽4丈余,每艘船可装铜铁铳炮4座,火器百余支,不算舵工、火长、民稍这类人员,可载战兵150到200人。”
张璁略微一算就惊了,“那要是造上50艘,陛下岂不是能有万人大军行于海上?”
皇帝只笑笑,“这种船,造价在每艘两千两,朕要造上100艘,那也不过是20万两银子。主要是两万人再加杂役人员的饷银、粮食消耗,以及各类火器的花费,这才是个天大的数字啊。”
张璁眼珠子一动,“那陛下可分批先筹建,近期也有个一万人,也可无敌于海上了。”
从他这个反应,朱厚照能看出来张璁和一般的文臣有些不同。
基本上他和严嵩似的,什么都顺着皇帝的心意。
时间久了,他的身边就会越来越聚集这些人。
但朱厚照知道自己在做正事,所以他不在乎奸臣不奸臣的名头。
毕竟有些问题他回答不了……
因为他是后世来客,他无法解释大航海时代的重要性,所以只能以自己的意志去推行。
“朕也是这个想法,来来来,”朱厚照拉着他,说道:“你看这边上,都是可以装着火炮的。大明沿海各地,这些年一直都饱受倭寇侵扰,虽然是来自海上,但倭患也是患,朕要建一支强大的水师,直捣老巢!海疆一平,海贸才能稳定!
再有,平海伯一直在说,在外做生意和在大明不一样,在大明万事有朝廷做主,可到了海外,别的国主眼馋咱们财富,变得不讲道理,那就比较麻烦了。”
张璁点头称是,“如此说来,大明水师的筹建是非常有必要了。偏远小国,有时王道确实难以教化。”
“嗯。”朱厚照握着拳头,轻轻敲击桌子,“急不得,等北边的事情做完。”
但张璁却明白皇帝的意思,这么花钱的东西,到时候朝堂上阻力肯定不小,今天私下里拉着他说出一番心里话,那是要他以后能懂圣意。
“驱北虏,除倭患,陛下之功绩可追古来圣主了。”
“这话朕记得了,不过你等朕做成再说。如何?”皇帝笑了起来,显得分外开心。
“是!”
张璁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皇宫,他呀,赶上了个好时代。
第589章 年关
不管怎么说,宫里的年还是要过的。
按照这个年代的算法,正德二年出声的载垨和载壦两个孩子就是四岁了。
四岁都已经可以看得懂父皇的脸色了,因为他们的母亲是亲姐妹,所以两个孩子也一起养。
正月时,皇帝两只手一边拉一个带着他们去给张太后问安。
这俩宝贝可是张太后的心头肉,到了以后又是捏脸又是摸头的。
“叫奶奶。”
“孙儿给奶奶问安磕头,祝奶奶万寿无疆,长命百岁。”
两个孩儿一起说,明显就是先前教过得。
不过这么小的孩子能说的顺畅,也算很好了。
“好好好,”张太后一脸的慈爱,“都起来,都起来。到奶奶这边来。”
皇帝身边,夏皇后以及一众妃子都在,今天就是过来一家团聚的。
淑妃怀里还抱了一个。
那是朱厚照的公主,她得名秀玉,因为现在真的太小了,所以一直都在睡觉。
朱厚照到张太后侧下方坐着,说:“母后,平海伯也回京了。从弘治十二年开始,他几乎一年才归家一次,年年如此,不容易啊。难得回来,儿子想让宁妃和昭妃带着孩子回去住几天。叫梅府开心开心,也让两个小家伙见见外公。”
“哎哟,那得去几天?”
“七八天吧,儿子觉得这应该不成问题。”
张太后有些不放心,“那,会不会把载垨、载壦带出府?”
“母后放心,儿子让神武卫和东厂的人跟着,绝对不会出事。而且平海伯也知道轻重。”
宁妃一看皇太后不太满意,便说:“陛下,要不就……”
“外公还是要见的。”朱厚照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这两个小家伙再过几年要开始读书学习,学学他外公的本事。海外还有许多国家,朝廷现在每年的岁入大半靠海贸撑着,所以说要多多与海外之国接触。朕还等着他们长大,代朕出使,收几个海外藩属之国呢。”
这话本身像开玩笑,毕竟这俩孩子才多大,等他们长大,那都十五、二十年后了。
不过皇帝这话的意思,似乎有派他们些差事的意思。
这与前朝传统是不同的。
“那皇儿得多生几个,生得多藩属国才多。你们各位,也都得争气。”
“是,母后。”
除夏皇后已有身孕外,另外的敬妃、顺妃都没动静,暗中偷偷瞄了皇帝一眼,清丽的脸蛋之上有些愧色。
“皇儿。”
“诶。”
“听说肃王和韩王,今年奉你旨意入了京?”
“啊,对,是有这回事。”
“都家里人,你啊,有空让他们来看看我。”
“好,这没问题。肃王叔和韩王叔两位带头作出了表率,配合了朝廷清理屯田,不过儿子确实也听闻王府开销不小,母后见了两位皇叔可以适当给些赏赐。”
配合的人要给糖,不配合的人要打大棒,这样才好。不可能一股脑全拎出来杀了,那实在太过无脑了。
~~
“平海伯今年又运了不少银子吧?”
梅可甲已经不太记得京师的春夏秋是什么模样了,他每年都是过年时回,大朝会之后立马走。已经连续很多年了。
酒楼高处能看到不夜城的雕楼画栋、鳞次栉比,再像远处则是一座高六层的佛塔,其实还是多了点冬季的破败,但时近年关,热闹还是十足的,下面街巷挤得都是来来往往的百姓。
“平海伯?”
梅可甲被人多叫了一声,连忙回声致歉,“走神了,请成国公见谅。”
“无妨,平海伯在想什么?”
“唉,海贸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怎么了?”
“满加剌国那边出现的佛郎机人,我们已经打听到,他们有逐步侵占吕宋岛的意图,这几年我大明大开海贸,吕宋诸岛已经慢慢转为大明的贸易中转站,但是……”
“何为中转站?”
梅可甲不知道怎么解释,稍微想了想说:“就像官道上的驿站。舟行海上,淡水除了靠岸是没有办法补充的。但是这些极西之国的人一旦真的占了吕宋,那便相当于控制了我们的商道,咱们再想赚那么多钱,得先将他们打点好。”
成国公忽然都明白了,为什么感觉梅可甲整个人的状态都怔怔的,不像往年那般意气风发,照理说封了伯,那是人生快意才对。
“平海伯,海贸之银不仅仅关乎朝廷岁入,也关乎诸多勋臣的分红,这……这可不能出问题啊!”本是私下里相会,成国公却说出了在朝堂上一般的严肃感。
其实这一点不用他提醒。
“成国公的话,在下当然理解。不过做生意本就是有赔有赚,过去三年,大明年年往回运了千万两白银,这等规模怎么可能叫人注意不到?海外极西之人又重利轻义,犹如山贼,他们见大明每年都获取重利,早已眼热,意图侵占吕宋便是他们要采取的措施,以此来控扼大明咽喉,与我们讲价,其目的就是分食我们海贸之利。”
成国公觉得不对,“此事必得禀报皇上。如今朝廷在甘肃、河套以及京师练得几十万精兵,尤其是骑兵,其军需粮草来源半靠海贸,若是这里出了问题,那便如东南财税之地不稳一样。”
“过了春节吧,到时在下会和皇上专门禀报。”
“可有法子?”
“也有。海外蛮人除了重利轻义,便是只认枪炮,不识孔孟,要叫他们心思安稳,那得……想办法教训他们一顿。”
“伍文定,”成国公还是记得的,“陛下不是任命了伍文定当水师指挥使么?他也来京师了吧?”
“来了。”
过了会儿,房间的外面有人敲门,是找梅可甲的。
“何事?”
下人恭敬的说:“老爷,府里传话叫回去。宫里来了人。”
梅可甲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于是向成国公拱手,“国公爷,再会。”
“好好好。”
成国公拍着大大的肚子,心里头始终是有些担心,现在皇帝对勋臣敛财之事看得挺紧的,大家原本都是指着年关之时在海贸银上得一笔分红。
结果现在这里却成问题了,这可怎么整?
“来人。”
“小人在。”
成国公吩咐,“明日去请定国公、英国公到府上,记得,务必叫他们都得过来。”
“是。”
第590章 正德五年
不管怎么说,正德四年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年总得来说有些喧嚣,年初的时候少府因为两京筑路之事在淮安府闹了个笑话,弄得少府令顾佐都吃了瓜落。
随后就是张璁奉旨出宁夏,清屯大事涉及太多人的利益和性命,搞了大半年,搞出了个兵变,到现在连成功的希望都没看到,逼得朝廷派大军和指挥使提刀杀人。
朱厚照算是朝堂、财源、军队都大权在握的帝王,结果还搞成这幅模样,难怪历史上这类改革大多失败,甚至有些人才搞个开头,就不知道死在何处乱刀之下了。
确实是太困难了。
现在其他几个军镇在重压之下虽说没闹出乱子,但也没听说清屯有什么大的进展,朱厚照估摸着还是阻力太大,怕是不少人在阳奉阴违,一个管理系统的中层出现问题,叫他们自己革自己,可不得阳奉阴违么。
现在碰上过年,天气也不好,除了平叛其他大事暂时都可以缓慢些。
不过朱厚照的旨意,京营和上直亲卫还是按照原计划调动,兵部尚书齐承隧所领部队进驻永平,理由也好找的,这里出现过兵乱,大过年的给百姓维持基本秩序去。
但实际上,是去清算去了。
当初有两卫人马主动联系乱兵,袭击官军,这太恶劣了,虽然说有些人半途中看形势不对又再次反水,但这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这可是造反啊。
跟着起了事,不成又立马走回头路,还有这种回头路可以走?
朱厚照让内阁拿出个办法。
反正全都杀了,是不妥当的,不然以后再有这类事,那不会有人反水了,肯定是一反到底。
所以这部分人还是不杀头了,家人也不牵连,不过家乡是不能待了,要么去岭南、要么去甘肃、要么去河套开垦荒地,反正自己选一个。
对于安土重迁的国人来说,流放也就比杀头轻了一些。
原来内阁还想把在迁西缴获的一些银两拿到京师里来,这帮贪官污吏,不知道伸手拿了多少钱,一场乱事闹下来,竟然闹出黄金四千两,白银十六万两的笑话。
看着这些白花花的银子,真不知道是该忧伤于以往的吏治太腐败,还是该满足于平叛的大成功。
先是腾骧左卫百户缴获了两大箱,后来又在城中搜出两大箱,满箱满箱的黄金这种事过于吸睛,现在估计整个蓟州镇都传遍了。
朱厚照在廷议时都被气笑了,由此而对臣下说: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竟有如此多的黄金,军屯是不是应该清理?不清理都不知道这帮人这么有钱!
不过这些银子都搬到京师来朱厚照不同意。
他的内帑有三百万两白银,尽管现在每年能存的钱下降了,不像原先动辄就是一年三四百万的,主要是勋臣集团和部分文官要分红,而且这两年他攒骑兵还是花了不少。
但这也够了。
况且眼下平海伯才刚入京呢。
一个皇帝不能搞成守财奴,私聚那么多银子干什么?他宁愿分给将士们,叫他们乐呵着继续打仗去。
圣旨一下,腾骧四卫、燕山左右卫作战有功,而且一战而定蓟州是大功,再加上还是过年,每个士兵都不能回家,所以朱厚照给了他们一个新的概念:过节费。
缴获的银两换成白银大约二十万两,一两都不用上缴,上下官兵按照一定比例给分掉。
正好给边军开开眼,什么叫上直亲卫中的甲级卫啊?
完完全全的皇帝心肝儿。
按照长官多拿,士兵少拿的基本原则,蓟州的上直亲卫大概每名士兵能得到六两白银的赏钱,上面的百户、千户那就多了,毕竟三万人分二十万两银子,百户能拿到二三十两,千户更有上百两。
这样六个卫所,上至指挥使千户,下至小旗士兵都不提不在京过年的事了。
最好,明年再来一次。
腾骧左卫的百户官左洞已经升千户,但是本卫所里是没有空缺的,上峰的意思,职位先提,银子先拿,等后面班师回朝再做具体调整。
永平府这处地方也就这么叫三万大军给占了下来。
杨尚义任命了耿启为清屯专人,他在六路上直亲卫的襄助之下分赴各地重画军屯田亩,同时登记造册,确权发证。
这样的力度来搞,整得麻斌都没人抓。
呵,可都老实的很呢。
所以抓人的不是锦衣卫,是另一批人——杨尚义的人。
主要是参与作乱的士兵和家属,这种谋逆大罪寻常人都不敢包庇,不少人家是阖家都被抓走,府内的百姓则大多闭门自守,相互间的亲戚往来都停了。
弄得上直亲卫的许多士兵手里攥着银子,却根本没处花。
除夕这日军营放假,左洞只能和自己的弟兄们跑出城到乡下买了几只鸡鸭和一头羊回来。
他们当中有个叫陈大脑袋的受了伤,是箭伤,正在治,军营了普及了酒精消毒以后,这些伤不像以前那么吓人,但是这种粗狂汉子糙惯了,竟吵着闹着要吃肉喝酒,这就不成了。
冬天升起一盆火,四只羊腿升起来烤,兄弟们围了四个圈儿,有酒有肉,有说有笑,就是陈大脑袋一人在桌上啃青菜,其实还不错,给他带了几个鸡蛋的。
“哇呀呀!左头儿,咱老陈忍不住!你们背地里吃也就罢了,非在俺眼前吃的满嘴油!怎么着也得给俺来一块吧?”
同伴笑他,“谁叫你走路不带眼被箭啄了,技艺不佳,怪得了谁?你要是敢不听军大夫的话,你就来吃!”
“有何不敢?俺不怕他!”
左洞才不理他,他割下一块羊腿肉,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同时瞪了他一眼,“皮痒?”
甲级卫中纪律极严,这也是卷出来的,不然哪有作战力?
他就俩字,陈大脑袋就不敢动。
“哈哈哈。”
有个人能调笑,这真是开心呀。
“不过这次真没想到皇上这么痛快,上面几位大人还说金子要往京里运,结果连运都不运。早知道是这样,俺们当初在迁西就该再掘地三尺,说不准还能再搜出两箱。我早先在京师就知道这帮鸟官日子过得好。”
“皇上真是豪杰汉子,那金子,啧啧啧,要换了我老宋,我肯定把这玩意儿带回家藏被窝。肯定一块都不带分的。”
左洞嘴里嚼着,脸上肆意笑着,看着他们胡乱吹牛,军营本是禁酒的,就这么一晚,就不管着他们了。
他自己也干了一碗,说道:“应该还有机会。清理军屯这事儿,就跟要这帮人命似的。我跟着出去转了几天,那真是刀架脖子上才干得动的事,所以说不可能这么安稳。就算蓟州被镇住了,还有辽东呢?辽东那边若是有变,估摸着还是我们。永平再往北就是山海关了。”
他部下一听这个两眼放光,“那感情好,这种仗多打他几回,咱好都成土财主!不过辽东清苦,不知道那地方有没有这么多金子。”
“这帮人也真是蠢,守着这么多金子,就算清屯又怎么样?明明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这下好了,命没了,钱也没了。”
左洞笑称:“他们要这么转得过弯儿,咱们兄弟升什么官,吃什么赏?”
“那是,那是!这仗打得真是痛快!”
甲级卫中也有军学院毕业的人,知识就是力量这话还是没错的,尤其在文盲多的时代,此人叫江准,他就说:“以前先生都讲过,军屯败坏,于是军饷无处可出,再加上官员腐败,层层盘剥,士兵连吃口饱饭都难,更别说什么战力了,拿到咱们这里,丙级卫都不如。
这道理浅显易懂,就是不明白这帮人为什么要把兵带成这样,这次果然如此,两万乱军一打就散。所以左千户说的不是没可能,哪里一乱,咱们去了之后平了就是,那赏钱还是大大的。”
“是容易仗,但也不能太轻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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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马行营之处。
齐承隧也在和部将商量,“翻过年去以后,等天气稍好,咱们就将六卫兵马分散开,把蓟州境内各处全都巡视一遍,这是圣旨之意,也是保证蓟州再无乱象的手段。”
杨尚义点头,“唉,蓟州清屯之事竟然闹得这样大。”
“杨总兵可知道紫荆关两卫是一甲一乙,居庸关四卫是一甲三乙,上直二十五亲卫,就十个甲级卫,除了留了两个守卫皇城,其余能派都派出来了。可见皇上心中知道此事不易,所以倒也不必过于担心。”
“啊,怎么派出那么多?”
齐承隧解释:“大军巡视,说起来轻飘飘的事,一旦约束不严就是纵兵劫掠,而甲级卫的军纪是最好的,所以陛下才放心。就这,还有辽东、榆林、山西几镇呢,也不知这些地方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反正先过了这个年再说吧。
正德四年这样轰轰烈烈,他希望正德五年,这帮人能识相一点。
大年初六,歇了好几天以后,各路人员开始出窝。
锦衣卫副使麻斌还是逮着由头杀了两个人,仿佛不这样就不会干活似的,之后他率人跟随耿启先到永平下面一个叫高家坡的地方,这是一处低矮山坡下的平地,有山泉水从上面流下来,灌溉了数千亩的土地。
年前就知道这里最肥沃,而这种地寻常军户都种不到的。
侵占这里的是个千户,姓邱,倒是没参与闹事,但是要把这些都拿出来那也是心如刀割。
出了造反这种事,大家都好像变得会干活儿一样,耿启的人负责重新丈量登记,麻斌则把这位千户拿来的材料核对了一番,
“邱千户,你这上面是八千六百四十二亩地,都在此处了,没有隐匿的是吧?”
“是,都在此处了!”
“知道了。”麻斌面无表情,把东西递到一边自己则下去走了走,迎着丈量之人询问一番,知道数字准的。
回过头来对邱千户说:“邱千户是难得的老实人,放心,数字都对得上。不过这些田契就不能给你了。”
此人看着麻斌手上的东西还是眼热,但到处都是大兵,他只能低头。
麻斌拍了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的说:“给你的兵一些活路,也给自己一条活路。这不是多难的事。”
“上差,教诲的是。”
麻斌对这条人命有些犹疑,“你过往的可是犯过罪的,不会想着以后再占回来吧?”
这话讲得阴森森的,吓得这个千户脸色瞬间惨白,“上差放心,绝不会的!末将一定遵照朝廷旨意!”
其实麻斌是想着杀了了事,不过朝廷肯定有更全面的考虑,如果这些人也杀,就没人愿意支持清屯了。
所以还是留着。
“无妨,朝廷还有第二轮巡视,我会让人重点关注你的。”
这……
“请上差饶命,请上差饶命啊!”
麻斌有些嫉恶如仇,这种官放在宁夏他的手下,他绝对是杀的。现在不能杀,吓唬吓唬也很合他的心意。
“等着丈量分田吧,只要不再有其他心思,你脑袋掉不了。”
按照这份命令,那么官军就开始全面接收这些田产了。
要说出大事也有好处,就是朝廷的意思传得到处都是,小到永平,大到蓟州,老百姓、商户、军户全都知道朝廷在捣鼓什么,为什么出这些乱子。
这样一来,最底层的士兵其实也不怎么愿意闹了。
不过永平这边清军屯田地,倒是把城内大户给急坏了,好些人开始求见麻斌,见不到的就是沿街呼号哭喊。
仔细问了才知道。
这帮人是钻朝廷的空子,把土地给投寄在邱千户的名下,以此来逃避赋役!
投献问题确实在明朝是个普遍现象,不过宁夏清理屯田的时候这个问题不突出,因为当时涉及王府造反,朝廷大肆追捕,好些人就是把田投献在其名下也不敢声张,万一给你定一个资助反王的罪名,那可就惨了。
但永平这里,邱千户始终老实的很,不存在这个问题。
一开始麻斌没当回事,他在宁夏没怎么遇到,后来发展到自己乘坐的轿子都叫一群富户给逼停了,他们其中也有不少岁数大的,眼泪鼻涕的哭诉。
麻斌后来觉得有些奇怪,但大街上不好说,于是就让人领到他下榻的地方去。
主位上坐他,两侧坐个八个人,全都是白胖白胖的。
“上差,我们这些人都是永平商户,或多或少都涉及高家坡那块地……那块地,那块地他不全是邱千户的呀!其中有不少是我们的!朝廷要清屯,那么查查那些被官员侵占的土地,我们可都是买来的呀!”
麻斌偏头,对着自己的下属说了四个字,“记录在案。”
“是。”
写完以后他拿过来扫视一下,随后传给众人,“都按个手印吧。都是你们刚刚说的原话。”
“啊?上差,这是……?”
“你们反映的情况,你们自己要确保属实,按了印本官去禀报。否则空口白牙的,你今天说是这样,等本官向上禀报时,你们又改了口怎么办?”
这倒也对的,办事情嘛,得按流程。
不过这些人胆子小,有些不敢。
麻斌也没办法,“本官说到底也是锦衣卫的副使,你们是什么东西?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让本官去为你们的事跑腿?!不按,不按就离开。”
“按!我们都按!”
麻斌只有冷笑,天下之人都是这路货色。
等到这八个人全都按完了,他又脸色变了,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此八人,投献土地,躲避朝廷赋役,罪状他们自己也认了,全部抓起来,择日,问斩吧。”
他的语气一直都很轻松。
而这帮人当然是急了,“上差!做人不能言而无信啊!”
“太吵太吵,全都带走!”麻斌挥挥手,一脸的不耐烦,“躲避朝廷赋役的人,还敢言‘信’字,真是笑话。”
“便是如此,你怎敢定我们杀头之罪?”
麻斌本来就觉得没人杀而手痒,他这种粗鄙汉子根本不是正常套路来的,听到这话心里头就想起自己过去的悲惨以及对这类无良之人的愤恨。
他直接起身,手指勾了勾,“拿刀来。”
锐利的金属摩擦声让这几人冷汗直流,大概也回想起了锦衣卫的恐怖,原先抻着脑袋喊的那位开始觉得事情不对,“等……等等,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觉得你很会讲道理,所以跟你讲讲道理。”
噗呲一声,他竟直接当堂一刀把人给砍了,鲜血溅了他一手。
消息传到耿启的耳朵里,他都觉得胆寒。
民间投献土地之事确实有之,现在锦衣卫竟然以偷税漏税的问题来反查这些人。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件事从上到下都知道,但都不说,为啥?因为朝堂上站着的人,不少人自家都接受土地投献。
但都知道是一回事,正儿八经的当个事情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所谓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一上称千斤都打不住就是这个道理。
耿启不好直接讲,但再碰到麻斌的时候,他还是旁敲侧击的说:“上差,仅是投献土地之罪就杀了人,兄弟我总是觉得到时候上面追下来,会找咱的麻烦。万一砍错个头……这,这也不好解释啊。”
“上面是谁?”麻斌不解。
锦衣卫明明已经代行天子令了,还有什么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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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酒有点多,写个五千吧,得早点休息,不能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