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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皇家雇佣猫     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     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23章 以国家力量进行商屯

    紫禁城这样的忙碌会让时间的流逝毫无感觉,若不是有人提醒,朱厚照大概都意识不到时间已来到五月。

    这段时间,王守仁已经从三关镇移师大同镇,在近乎半年的时间里,他这三万兵马的军需供应都是从京师运过来的。

    皇帝以这种宁愿多花钱粮以维持军队的方式来展示决心,震慑不愿意执行皇帝命令的将官。

    而两镇的军屯清理都是王守仁在做,他一个总督河套的官员,在这段时间已经事实上节制了三关镇和大同镇两镇兵马。

    他一个文官也亲自带兵到乡下去查看,这其实并不是皇帝要求。

    但清理军屯这个事,是王守仁十年前就提过的。而且真正会带兵的将军,一定是爱护士兵的将军。把田真的再分到士卒手中,这是他始终都想做成的事。

    而通读历史的人也一定知道,这件事要办成,那有多难。

    所以王守仁是以一种和时间赛跑的速度来推动每一个卫所进行重新的土地丈量。

    十年间,各卫所的底层的腐烂已更加触目惊心。

    在两镇各个卫所之内,他都发现有不少的军户因难以忍受生活的困苦而逃亡,士兵的口粮不够、卫所的武器已经破败。

    大同左卫几个千户所的千户在迎接他们的时候,自己倒是军容齐整,毕竟是要来见上司,不过真的把部队集结的时候,没有一个千户所能把人给凑齐。

    就是剩下的那些士兵,也有不少皮肤松弛、胡须半白的老头儿。

    王守仁看完之后颇为唏嘘,他对着大同镇总兵石奉和一众将领说:“幸得陛下坚持,拼着哪怕九边皆反都要做成此事,否则再过几十年,又该破败成什么模样?到那个时候,鞑靼人兴兵再犯,怕是中原之地都要成了鞑靼人的放牧场了!还有你们这些人私占的耕田吗?!”

    石奉多有惭愧,“去年底到今年初,陛下已经连下数道旨意催促,不过时至今日大同也不过清理了四个卫所。军屯田地太过复杂了。”

    他说完,剩余的几个千户都有些惴惴不安。

    “蓟州、宁夏、三关、榆林和甘肃都在做,又能有多复杂?无非就是占了田的将官、本地大的宗族以及王府不愿意吐出吐出来。宁夏之时还有宦官牵涉其中呢,也一并解决了!本官以为,陛下已经网开一面,凡配合丈量土地,交出过往侵占的就不杀头,这是写在圣旨中的,就是这样还不愿意,那我们也别无选择?”

    王守仁默默想着,这件事的难度他十年前提出来确实不合适。不过皇帝谋划十年,所积攒的力量交予他使用,他的底气也足了许多。

    大同左卫的进度偏慢,不管是什么理由,这个时候都已经变成了借口。

    王守仁懒得再去和他们废话,他今天亲自到这个千户所,既然来了,就是要把这些的职给撤了,并由其他人代替。

    其他几镇的经验都是一样的,不动一点人,这事情做不下去。

    “部堂?”他手下有个很年轻的指挥使,便是韩十二郎,而所带的两千护卫兵马,更是个个凶悍。

    “拿下吧。”

    王守仁平淡下令。

    门前的几个大汉惊惧于这一番变化,纷纷高呼,“部堂,石总兵,这是要干什么?我们都已配合土地的丈量了?!为何还要拿我们?!我们冤枉!”

    石奉并不好讲话。

    实际上来之前就已经查明了,这些人不敢造反,不敢违抗上意,但是就是舍不得自己的那点不法之财,所以上面旨意来了,他们也量田,但量来量去都量别人的田,反倒是把自己的通过各种名目转移,或者是贱卖,最后捞一笔。

    这叫什么配合?

    副总兵朱凤则怒斥,“你们几个还敢喊冤?难道不知道陛下派的锦衣卫已经到大同了吗?你们那点事还当锦衣卫查不出来?!”

    王守仁背身挥手,他是不想再和这些人废话了,大同左卫的情况他是亲眼所见,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些人身上,倒不如快点分田,因为相当数量的军户一直都饿着肚子。

    “将抓这几人的消息散出去,从明日开始,大同镇各卫所仍阳奉阴违者,立斩不饶!本官也不怕他们糊弄,陛下已经派了锦衣卫副使进行首轮巡视,动作快的,蓟州已经进行二轮巡视!这些情况都告知各卫所,看看是否就有这般胆大之人!”

    同时王守仁还下令,总兵和副总兵要分别率领兵马到各卫所督办,他带来了三万六卫人马,分别派给他们一卫,再加上石奉和朱凤自己带的人,这样确保不会有不满之人乱来。

    兵痞和文官不一样,老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书读多了容易胆子小,但是兵痞不一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识几个大字,很容易凭着情绪乱来。

    但他王守仁是干什么来了?

    五月之后,他抵达大同便暂时不准备走了,剩余的两万精兵由他亲自率领坐镇,倒要看看这事是有多难。

    晚上一个人时,

    王守仁在行辕书房给皇帝写奏疏,禀报清屯的具体进展,同时阐述自己对于重新整兵的一些想法。

    从三关镇看到大同镇,军户的逃亡是一个普遍现象,导致堡不成堡,所不成所,到目前为止,他就没见到一个千户所是完整的。

    而且这样的改革,肯定会埋下不满的种子,所以三关和大同也需要趁此机会重新整编。

    ……

    京师,乾清宫。

    皇帝拿着奏疏,对着自己的大臣念起来:“王守仁认为,军镇兵马的精简和重新编练势在必行,他建议此事由兵部牵头,但同时各镇因地施策。同时,他建议不将蓟州、榆林以及宁夏将部队规模缩减的策略用于大同镇和三关镇。

    因为蓟州西侧有宣府,宁夏和榆林在河套收复以后不再是最前线,但三关镇和大同镇则不同,大同是山西门户,离河套远,离京师近,如同一个人的脊背,如果大同也缩减规模,就会造成两头重而脊背轻,一旦鞑靼人以此为突破点,则必定震动京师。换言之,边疆防线就有缺口,因而大同反而应该重点经营,继续筑造堡、城等防御工事。”

    兵部尚书齐承遂也回来了,皇帝召他前来,必定涉及到九边现在的清屯和军备整顿。

    王守仁的确是一代大家,他没有囿于现在朝堂上弥漫着的缩编的氛围之中,而是仍然提出自己的看法。

    其实朱厚照的本意是要转防守为进攻,始终维持规模较大的骑兵部队,随时对鞑靼进行清剿。

    不过从长治久安的角度来说,继续巩固防线一样重要。

    这一点,王守仁提醒得倒是对的。

    “伱们以为如何?”

    齐承遂已经回京,他今天也入宫了,“微臣以为可行,只不过大同三成军户已然逃亡。先前几镇,都是规模缩减,还可以多中选优,可大同要扩充,要新增军户这必然不易。”

    “是啊。”朱厚照叹气,“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谁又想去当个军户?”

    皇帝这样讲内阁和几任尚书,都说不出话来。

    这就要涉及明代的户籍制度了,而户籍制度牵涉就广了,朱元璋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一个角色,并且一个人的户籍一旦确定,其子孙都轻易不能改变,所以非常的僵化。

    不过要改起来也不容易,尤其是眼下这个多事之秋。

    “若是人数不足,则只能用募兵代替,朕是反对为了凑数而将身体、年龄都不合格的士兵也招纳进军营之中的。礼卿前些日子提了一个想法,朕觉得可以是有效的补充,蓟州、大同等地在军户逃亡之后,此番清屯一定会有多余的土地,这样一来朝廷可以在那些地方招募流民进行商屯。”

    顾佐今日也在,他拱手称:“商屯之事,臣已经安排了下去,臣计划在四川、河套、蓟州三地进行商业屯垦,少府已各拨二十万两银子,计划耕种五十万亩土地,可产粮100万到150万石。”

    朱厚照琢磨着,在他的概念里,新的商屯和之前大明商人为了盐引而进行的商屯完全不一样,这次他们是以国家的力量在进行,所以准确的讲,这是一种集中力量办大事。

    “分了三个负责人?”

    “是。”

    朱厚照跃跃欲试,“朕,还真想去看看,看看成片的金色麦浪。”

    众臣一听大惊,“陛下千金之躯,再不能轻易涉险,万一有些闪失,臣等万死莫赎!”

    “礼卿……”

    “陛下!”顾佐跪了下来,“臣知陛下忧心国事,心中装的是天下、是百姓,但阁老们说的对,陛下的肩上也系着江山社稷,因而恳请陛下三思!”

    “那这商屯之事……”

    顾佐连连磕头,“陛下放心,臣无论如何将此事办得妥当!”

    “朕可惦记着呢,不能出纰漏。”

    “是!”

    众臣心中长舒一口气。

    不过朱厚照本身也是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他们,这是他可重视着呢。

    虽说仅仅五十万亩有些少,不过这才刚刚开始,和造船一样,这不是花钱就能办到的事,那么多的地,得找到足够人耕种,这才是要害所在。

第624章 皇建有极

    之所以这样推进商屯,赚钱是其中最不重要的一个因素。

    再者说了,哪朝哪代靠他娘的种地能赚到钱?

    朱厚照毕竟也是有些见识的人,他当然懂得这个道理。

    但是他还是同意了顾佐上奏的,关于以少府的资金进行商业屯垦的建议。

    因为土地不耕种是个浪费,多产出一些粮食对于整个国家是好事,而且招募而来的老百姓也算有个生计。

    这两点才是真正有意义的地方,至于那一百多万石的粮食,说实话就是没成本,全拿出来卖,又能卖多少钱?

    另外,当朝廷掌握的粮商能够有这么多的粮食产出,紧急关口调动起来肯定是比从民间加税要来的更快,也可以尽量避免刺激老百姓。

    最后,政府掌握着粮食,可以对粮价有影响能力,当某个地区粮价过高,调节起来是有手段的。

    基于这三种影响,他同意少府粮商扩展产业链条,不要只当个倒买倒卖的中间商,而要回到源头。

    同时这也是解决四川人口不够、湖广流民遍地以及河南等中原地区人地矛盾突出的一种手段。

    而缺点就是,一旦后面贪腐不能控制,那寄生于朝廷商屯体制下的那些老百姓便要辛苦了。

    这也没办法,一件事不可能每一面都很好。

    这件事他是交予顾佐总负责,本来也考虑过或许应该让一位阁臣总领,但后来想着这种有些新的东西还是让年轻人来,杨一清和王鏊多多少少带一点老古板和老套路。

    至于大同,以现有的卫所兵为乙级卫,以招募兵为甲级卫,以两种方式结合的办法,实现将大同进一步打造为军事重镇的设想。

    朱厚照和朝臣商量了一番之后,决定以这样的办法来回复王守仁。

    至于那些因为阳奉阴违被抓起来的人……

    皇帝一边写着朱批一边对大臣说:“说来也巧,前些日子,靖虏伯也向朕上了一道奏疏,请示那些抗命之人如何处置。朕觉得可以统一回复他们两位:朕明白他们虑及所抓之人有千户甚至有指挥使,这些人都是品级不小的朝廷命官,要是不上奏就先斩了,总是不太好。

    但他们两位都是总督职,靖虏伯挂兵部尚书衔,王守仁挂兵部侍郎衔,朕也都赐予了他们王命旗牌,本就有先斩后奏之权。清理军屯又是朕强调再三的国策,阳奉阴违、不遵圣令,等同兵败弃城,有何理由不斩?”

    天子这样讲话,大臣们都是以往从未听过的。

    他们只晓得,天子会告诫大臣要慎用手中权力,没想到还有觉得他们的动作尺度仍然不够的。

    实际上,朱厚照也真是温和派,

    按照道理来说,只要侵占的土地,交不交都该杀,凭什么你认了错,过去的违法事实就不追究了?

    法理是这样。

    只不过他为了更便于推动军屯的清理,所以后退了一步。

    但这一步也是最后一步,如果给了活路还不走,找死怪谁?

    朱批的最后一字落下,本来想画句号的,结果想来想去还是多加一句给王守仁:上述等人既已明确是藏匿土地、躲避清屯之罪,为何还要上奏?大同军屯清理缓慢,来往公文是不是又会拖延一月?尔身怀王命旗牌,应敢于决断,何以优柔至此?今后再奏,朕要听闻清屯进展。

    写完之后,他自己又看了一遍,接着觉得语气不够重,下意识的对王守仁温柔了,所以再写八字:切记切记,不得有误!

    “尤址。”

    “陛下。”

    “这道疏朕批好了。事情急,不要再走流程了,直接让人快马递给王守仁。”

    “是。”

    而后朱厚照又和众臣子议了一下宣府的情况,宣府总兵杨兴推动屯田清理倒是得力,如今各卫所的土地丈量均已接近尾声,这倒是出乎他们意料。

    由此也可见到杨兴对宣府掌控力度之强。

    而王鏊、杨一清、齐承遂自然也都说了他们的顾虑。

    不过朱厚照还是有些固执,“朕不顾各种反对之声,坚决要清理军屯田地,如今终于有个总兵能够做得好,朝廷却又开始担心,这是不是不够君子而显得小人呢?”

    杨一清心说,陛下是担心这一点,而不是真正对杨兴放心吗?

    “陛下不必有此顾虑,老臣几人的意思还是要对杨兴进行褒奖,甚至加官进爵。”

    “加官进爵……明升暗降?”朱厚照轻轻笑了起来,“哪个不是聪明人?哪个看不出来?朝廷出了个人才,咱们就用高高的荣誉把他挂起来,让他在不到五十的年纪就颐养天年?不够聪明。”

    不够聪明?

    大臣都听得懂。是这种处理方式不聪明,但并不是说不该按照这个意思去处理。

    但朱厚照绝对不会承认,他摆摆手,“朕不猜忌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做得好,就大大方方的赏。侍从室还要去个人……喔,不,去人倒是会吓到他,去一封信,让杨兴给咱们说说为什么宣府能行,为什么他推得动。”

    该给的荣誉都给他,不要怕把这种人抬起来,就是要抬高,才好看看是什么心肝脾肺肾。

    大明朝的天下没到亡的时候呢。

    所以这件事只要不庸人自扰之,就不会横生许多麻烦。

    而等到人都走掉的时候,朱厚照果然开始收回笑容,“这个杨兴是个文官吧?”

    靳贵凑近回答,“是文官,他在弘治年间历任山东道御史、山东左参政,河南按察使等职,因其带兵有才,行事果决,弘治十六年授宣府副总兵,后来陛下又按例授其总兵。”

    “知道了。尤址。”

    “奴婢在。”

    “带个话给宣府的镇守太监,今日宫里的话允许他透露出去。”

    朱厚照在外臣面前展示的是道,私底下又要用术。

    道,是他不能拿一个清屯有功的人下手,至少不能承认。

    但他确实也得看看杨兴自己要怎么应对朝堂上对他的这种猜疑。

    文官与武官不同,文官一定是看得懂兴衰之道的。

    如果他应对无措,那他可能不够格玩这套游戏。

    “陛下,”尤址壮着胆子问了一句,“要不要奴婢再加派东厂的探子过去?”

    朱厚照深深看了他一眼,差点没把老太监的汗吓出来。

    但最后,皇帝没有冲他发脾气,而是转头问自己侍从室的人,“你们呢,你们以为要不要?景旸伱说。”

    景旸心里一抖,略带紧张的说:“回陛下的话。微臣以为,要。”

    朱厚照则摸了摸鼻子,眯着眼睛说:“不仅要要,而且去露个破绽,让他知道东厂来了。”

    针对不同的人,他是不同的办法。

    王守仁他是相信的,但是杨兴……当皇帝不能天真。顾大局归顾大局,有些安排还是要做。

    杨兴与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不是朱厚照一手提拔起来的。

    所以没有什么寒心不寒心,皇帝与领兵之将之间本就是一场互相之间的演戏,你演忠心,我演恩重,尽管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谁也不能说破。

    这,也是一种政治戏码。

    所以他做得这些就是要刺痛他一下,看看他究竟怎么应对。

    应对得当,没问题,朱厚照会把他当做懂规则的人,这个戏就能继续唱下去,应对不当,就是很致命的错误。

    其实就像历史上嘉靖皇帝对严嵩那样,他一直给严嵩各种恩宠,给他独相,暗示他已经权势滔天,但严嵩就是不上当,就是不给你小辫子抓,这就叫棋逢对手。

    朱厚照毕竟是后世人,所以总归是带些个人情感。实际上,这才是皇帝本来的生活面目,而伴君如伴虎,也是这么来的。

    尤址很懂事的退了出去,已经不需皇帝多说,该安排的他会安排好。

    侍从室的人都熟读史书,更加明白帝王二字的含义。朱厚照不说话,他们也不敢讲话,各自退回自己的位置做好自己的事。

    只留下皇帝一个人站在御案之前,并默默地写下了四个字:皇建有极。

    极是指中道,法则。皇建有极是说,天下中正的最高准则由天子来制定。

第625章 商学院

    五月底的江南即便下了小雨也已经不那么冷了,甚至还会渲染出一种烟雨如波的感觉。京杭大运河上的船只如林,其中一艘乃是京师来的官船。

    遵照皇帝旨意,威宁伯、礼部尚书王华和兵部尚书齐承隧来到浙江。

    而码头之上则是章黎和平海伯梅可甲率领众官员迎接。

    这是一幕很正常的迎来送往的画面,只是威宁伯的身后跟了一个素装女子,她并不说话,也没人介绍她,只站在侍女的纸伞之下等待着官员们互相客套完毕。

    章黎原本只是福建的布政使,提了浙江巡抚以后,任务明显加重,整个人似乎也到了朝政更中央的位置,以往他何时一次接过两名尚书?

    一番寒暄以后,他将人领往钦差行辕。

    还在路上,王华就在问:“想必平海伯和章中丞俱已收到陛下旨意,陛下要扩大水师,举行仪式。其中关键便是那两千料的宝船,现在船是不是造好了?”

    这事平海伯回答,“去年末我们给陛下禀报两千料宝船之事,当时就已经可以建造了,所以大宗伯不必担心,船必定还是有的。不过陛下要各国使臣共观……”

    “怎么了?有问题?”

    “没有问题,不过要等。三月份日本国和琉球国使臣已经到了,但南洋诸国要等到七、八月份才能到。”

    齐承隧眉头一皱,“这么说来,我们要在这里等上两个月。”

    王华是没什么大事,但他兵部可急,眼下九边各镇大多都在整备军队,其中人员增减、调动以及王守仁部的粮草供应等事,都在那堆积着呢。

    “海上不比陆地,没有风,是到不了的。”梅可甲再奉承一句说:“而且这又是涉外之事,少不得大司马。想必陛下派大司马过来,也有此意。”

    威宁伯其实倒知道皇帝的意思。

    针对这些使臣,陛下是礼仪备足,武力也现足。前者是对心怀善意的人,后者是震慑心怀野心的。

    朱厚照把这些都已经告诉他了,不然的话,他担心威宁伯领悟不到。

    不仅如此,浙江人无法理解退还纳捐银他也考虑到了,所以才有这么些人来到浙江。

    抵达行辕之后,章黎果然问起当时宫中情形,怎么就要退还捐银。

    王华只一句话便点醒了他,“章中丞可曾想过立木为信?”

    “立木为信?”章黎沉吟几分,似有明悟。

    所谓立木为信,就是商鞅变法怕民众不相信,因而悬赏出来说谁将南门的木头搬到北门,他就将出五十金给这个人。

    这是个很简单的典故,哪怕是威宁伯这等不精通于学术的人也在小时候蒙学听过。

    王华继续解释:“陛下说朝廷建水师、护商船,这等事寻常人难以相信,纳捐这银子说不清楚,还容易为滋生腐败,再说就六万余两,倒不如买浙江商户一个信心。”

    “信心?”

    浙江布政使宋衡说:“商业经营核心在于信心,只有预期今后会继续赚钱,商人才会继续投入资金,购买更多的织机、雇佣更多的机户,市场才会久盛不衰,杭州这样的商业之城才能持续繁荣。

    若是商人没有信心,赚一笔就存起来,再赚一笔又存起来,那流通的货币始终不足,就如同人体血流不够,那始终是虚弱的。”

    出身少府的宋衡这样一讲,在场之人多多少少都理解了信心二字的重要。

    章黎也明白过来,“因而陛下是要借此而立下朝廷的姿态。”

    “是。”宋衡点头,并赞曰,“陛下每每有出人意料之举,不过事后看来确实是个好办法。”

    接着他向京里来的三位拱手,“大宗伯、大司马、威宁伯,圣旨到浙江以后,布政使司衙门已经按照纳捐的名单,逐一将捐银退了回去,并且布告全城,朝廷决不会借建造水师之名而向商人敛财,不管捐银还是不捐银都是大明的商人,都受大明水师的保护!”

    “嗯。反响如何?”

    “极为热烈。”宋衡也有几分激动,“下官为官多年,也接触不少商人,鲜少见到今日这般,托关系也要给官府纳捐的。”

    “这个口子不能开。”王华立马提醒。

    “下官知道,圣上旨意说不收,那肯定一两也不敢收。”

    梅可甲道:“也有人来找了我。他们之所以要托关系纳捐,便是因为此次朝廷不仅退还了六万余两捐银,圣上还朱批嘉奖那些商户。商人最缺官府关系,有了朝廷嘉奖,他们以后就可以多出许多便利。”

    不过这种机会事后肯定没有了。

    所以托关系显然无用,只不过总是有人想要试一试。

    商人虽然不直接为朝廷效命,但朱厚照从一开始就很注重商人的某些情怀,亲朝廷、为朝廷的,肯定会有优待。这没甚好说的。

    王华和齐承遂听下来,还是觉得没什么问题。

    浙江还是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皇帝在此任用了不少年轻官员,圣旨在这个地方落地的情况很好,所以宴席的氛围很好。

    可惜这样的宴席王芷没有参加,她毕竟还是不方便,不过她那二哥回来也基本和她一字不落的讲了。

    听完后,姑娘有几分惊奇,“这么说起来,杭州已然是大变样了。”

    “应当是。要不明日出去看看?”

    姑娘捏着手指,优雅的点了下头,“那就劳烦二哥。”

    “自家人不必客气。”

    翌日。

    兄妹俩找来一辆马车。

    其实眼下的杭州城街头,最多的是各类绸缎庄和瓷器行,很多非本地的商人会选择在杭州找一个落脚点,一是方便他们和大明南洋公司进行业务往来,二也是参与到海贸大发展的趋势中。

    尤其令王芷印象深刻的是,杭州街头的乞丐很少。

    她坐在马车里,时不时的就要往外看一眼,行人来来往往,甚至还有日本国人,但确实是乞丐很少。

    “陛下说过,商业是农业的重要补充,看来确实如此。开海以后,各类物产出海贸易,家家户户的织布作坊需要人,而四海汇聚的商人增多,也让客栈、酒楼乘势而起,只要不是懒汉,找个营生应该并不难。”

    “是,他们昨日在席间说,宁波也像这般,而且洋人和日本国人更多。而且现在最最赚钱的,不是这些大小织户。”

    王芷好奇,眨着大眼睛,“那是什么?”

    “是精通各国语言之人,因为数量不够,一个译员往往有几个主顾。只有像平海伯和以朝廷为背景的南洋公司才有财力雇得起全职的译员。”

    “喔?”王芷又有惊奇,“先前也听一个少府官员说过,商业的发展会催生新的营生。”

    反正正德五年,这里的光景已经远远超过之前。经过开海之后四五年的培育,杭州、宁波这等以商业为主的城市完全展现出了不一样的风貌。

    接下来王芷还会有更加震惊的地方。

    因为银钱催人动,商业的繁茂还会吸引周边的人聚集,更多的人就需要更多的粮食、更多的住房,说句不好听的,还有更多的酒和更多的姑娘。

    商铺林立、人头攒动这只是初步的变化,接下来就会有些在他们眼中显得奇怪的机构诞生。

    因为商业是一种需要各种各样配套的活动,比如说需要银行提供金融服务,需要更贴合现实变化的另一种当铺提供更好的抵押服务。

    甚至支付也需要配套,毕竟大商人相互之间的交流增多,就不可能一直用正儿八经的白银交付,否则满大街都是拖着白银跑的马车。

    如此说来,银票的防伪技术也要更新,因为经济活动量太大,不像以前,出一点问题就是天大的事。

    而这些都是需要人来做的。

    “二哥。”王芷一路看下来,也一路想下来,她觉得有件事可以向皇帝谏言,“你还记得原先陛下为什么设立军学院么?”

    王烜也在里面待过的,他是王越的孙子,这个名额肯定争得到,“听当时的授业之师说,直接目的是为了培养更多懂得应对鞑靼的人。”

    “就像今天的商业一样。”王芷抿了抿嘴唇,“皇上既然派了你来,那咱们就仔细的看看杭州的变化,看完了以后你可以向陛下谏言,仿照军学院,在杭州设立商学院。”

    王烜觉得不靠谱,“谁家会将孩子送来学习当个商人?”

    “有人当将军,就有人当士兵。二哥信我一回,伱瞧这短短的几年,杭州就已经有许多当初难以预料的东西,其中有好有坏。将来有一天,谁能讲得清楚其中的事情,陛下就会委其以重任。你要知道,大明和过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王芷虽然也被人夸赞有几分聪慧,但是以她的见识,确实想不到开海之后,杭州会有这些变化。最初她也和许多人一样,只是以为海禁一解,就是卖出去的东西多了。

    哪里想到,世界上的各个事物都是相互影响的。

    她见自己的二哥还犹豫,便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若是怕自己说不清楚,那便我去说。”

    她本意是要激一激自己的二哥,哪想到这个憨货竟然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的笑起来,“那好,还是妹妹去说。”

    王芷一时无言,这个家她要是不多费心思怎么能行!

第624章 皇帝强势

    宫里还是那般安静,但内里却从不平静。

    毛语文在傍晚时分入宫,背对着皇帝下跪,“陛下,保定府、顺德府的案情查明了。”

    “这次倒是快。这也才一个月多吧?”

    “是,杨阁老提供线索的时候,此案可以说已经被查了大半,所以臣办起来便也容易很多。”

    毛语文已经把案卷上呈,尤址放在了皇帝的手边。

    但朱厚照却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看,“杨一清做事稳重,他既然出击,必然一击即中,也就是说……”

    “确如陛下所料,保定、顺德两府皆有官员侵占百姓田地的情况。”

    这件事,杨一清显然攻击性很强。

    不过朱厚照却并不会对他有什么不满,他是首揆,有时候有些事不得不做,相比起来,你王炳为什么要向朝廷推荐这种人?

    这个时候的王炳已经回到京师了,回来就发现其实已经天下大变。不过他基本的官场素养还是由的,见了两次皇帝始终面不改色,像是无事发生一样。

    “朕登基也有五年了,抓得侵占土地的官员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几次三番的提醒似乎还是不起作用。内阁怎么斗,朕懒得去管。”皇帝一甩宽大衣袖,声音在偌大的殿里回荡,“但涉及这些根本问题,朕就是不答应。语文,你说是不是刘、李、谢三人去了以后,部分人便觉得内阁的形势稳了?”

    毛语文低头,“臣以为应不至于有人敢这样大胆,只不过文官贪墨确是顽症。”

    “不要那么乐观,也不要惧怕这个顽症。”朱厚照眼神之中隐隐有些愠怒,“朕就‘上一次杨一清的贼船’,这船上去不可怕,朕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这些人,哪些是底线。今日之后,这桩案子锦衣卫便不用管了,你已查明了案情原委,朕要记伱一功。后续便交给刑部和大理寺。”

    毛语文自然没有二话,“微臣,遵旨。”

    这样安排其实就很绝了。

    因为在正德四年的职责划分中,刑部在王炳的分管之下。

    换句话说,皇帝把犯官交到他的手下,这可不是让他便于操作的,可是要看他究竟怎么处置,这其中有一种逼着他,自己动手把自己人拿下。

    当然,你也可以不拿下,重罪轻判,轻罪不判,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胆量。

    而且这样安排,并无明显不妥,毕竟锦衣卫只管查案抓人,真的审案定罪还是需要刑部和大理寺。

    毛语文只能说,天子还是那个天子。

    王炳这次是打碎牙齿也要往下咽。

    朱厚照在第二天召集内阁和六部的时候宣布了这件事。

    有些人会想看看王炳表情,但朱厚照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就这样宣布,就这样安排,接下来就看你怎么做。

    至于说又进一步加强了杨一清的地位,这其实没什么,能给他的,也可以拿回来。而且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杨一清自己也明白。

    皇帝动了一下王廷相,立马就有各种各样的声音。

    说到底,天子十分强势,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所以稍有风吹草动,才会有那么多下面的人去捕捉这些风向。

    内阁值房里的氛围倒是如往常一样。

    王炳再咬牙切齿,还是装出被抓的那些人他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只有略微耿直的王鏊夹在中间有些难受。

    这一日下值,他便追上王炳,两个身穿红袍头戴黑帽的老男人并排而行,王鏊问道:“景文,刑部保定府的案子……你要怎么定?”

    王炳面色诧异,“当然是依大明律审、依大明律断。济之为何有此一问?”

    王鏊没想到人家倒回过头来反问他。

    其实杨一清有句话是对的,他在,王炳就不会让他自己和王鏊的关系差到哪里去。

    所以王鏊一直觉得他们相处的不错,也因此才关心了起来。

    但这一刻对他也有些震撼,他知道王炳心中肯定不快。

    “那些人都是你推荐的人、”

    “我推荐了他们又如何,我又没有保他们荣华富贵。自己犯了错误,这还有什么可讲?”

    王炳回到府中,赵慎已经在等他了。

    结果被他直接给撵走,甚至还发了一通脾气,骂了赵慎两句,道:“陛下转了新的案子过来,你不去办案,守在老夫的门口做什么?!”

    “下官知道这个案子,下官也正是为了这个案子而来和阁老打个招呼。”

    “打你妈的头!滚蛋!”

    满朝重臣,也就他会这样。

    王府的大门也啪得一下关上,完全得拒赵慎于门外。

    但是回到自己书房,王炳却万分痛苦,拳头捶得桌子啪啪作响。

    好,这样也好,反正他的手能伸到刑部,他也要看看是不是杨一清的人就都没有问题。那些人难道就都是清官?!

    而他想象中的杨一清此时已经独自去见皇帝去了。

    锦衣卫也将他在府外的种种表现禀报给了朱厚照,而朱厚照甚至不加掩饰的给了杨一清看,“这件事,朕是如了你的意了。”

    杨一清心头一震,好在他有急智,“陛下不是如臣的意,而是臣知道陛下对于臣子的要求,臣也时常自省,以免因一念之差而辜负陛下厚恩。”

    朱厚照觉得这些老家伙也挺有意思的,话讲的那叫一个有水平。

    “记住,替朕约束好百官。还有,这个王景文想必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但朕不管。内阁是朝廷最高的办事机构,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大小事务都要从内阁过,杨阁老,你还是首揆,你要记得自己的主要职责。”

    杨一清沉吟以对,“老臣谨记陛下教诲。”

    “不要觉得朕只压给你这个首揆,谁让这件事是你挑得头?后面的事自然交由你解决。朕的底线你既然已经摸准,那就该明白朕的意思。”

    杨一清略微有些压力。

    说到底皇帝还是不喜欢自己的大臣分出精力暗斗,这件事的的确确是他摸准了皇帝心思,但由此而来的另外一种后果也要他来承担。

    说不准天子已经有了杀鸡儆猴的心思,动他们两个,好让后面的人好好瞧瞧争斗是什么后果。

    不过这个瞬间,他看出来这一点其实已经晚了。因为他已经入局,已经身不由己,从此以后,王景文会不断的挑动一些事情,

    从此以后,杨一清也必须守住不影响朝政这条底线,否则皇帝就有理由动他。

    天子把他们像棋子一样玩在手中,关键这种自断根基的事,全都是他们自己做的,人家不过就是顺势而为,借此给他们都划下了‘朝政’这条底线,

    唉。杨一清有时也会生出一种无力感,因为皇帝实在太过于强势。唯一让他还算宽慰的是,他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影响朝政。

    ===

    更新个短章。今晚没有逃过一顿酒。其实我这种下班喜欢、写的人,实在不爱那种社交场合。本来还想请假,后来躺了一个小时醒醒酒觉得还是写一点。

    应该是第626章,酒喝多了,625往回数了。

第627章 三十万亩

    朱厚照没有对保定府和顺德府的犯事官员网开一面,刑部和大理寺审定了侵占土地的事实。

    最终他们不仅要吐出自己所霸占的财物,还面临五到八年不等的刑期,与此同时《大明报》上也多了几个名字。

    刚刚穿越那会儿,他觉得惩治这些贪官应该会非常具有爽感,但这几年皇帝当下来,这种感觉已经一点儿都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痛心,是可惜,每一个能走上知府职位的人都有可能是下一个能力很强的官员。但最终他们成为了残害百姓的恶官。

    以至于吏部尚书梁储和少府令顾佐在奏对时,都能感受到皇帝的情绪变化。

    朱厚照自己也渐渐明白过来,以往觉得这样很爽,那是因为他从一个小老百姓的视角去看,再加上那么多电视剧的渲染。

    可真的是皇帝的话,哪一个还会把杀贪官当做一种乐趣不成?

    “……如果没有这些事,你这个吏部尚书就不会操这么些心去挑选补缺的官员,更不会为了一个四品官,还要和顾礼卿相争。”

    “陛下不必痛心,即便是贞观之治那样的罕见盛世,天下也总是会有三两贪官,陛下惩治了他们,为百姓讨回了公道,这正彰显了明君的贤德,相信天下百姓也会感念陛下之恩。”

    “也许吧。”朱厚照甩甩脑袋,不去想太多,“说说你们吧,具体怎么回事?”

    “微臣先说吧。”顾佐作揖,而后讲:“陛下说与梁学士相争,倒也不是。只不过少府里一个官员,微臣原本是要派他去行商屯之事,恰好与梁学士的名单有些冲突。毕竟……是四品官,还是要禀报陛下臣等才敢定。”

    朱厚照明白。

    因为梁储报的名单,他已经批准了。

    任命什么人做什么官,这是皇权的具体体现之一。如果说顾佐发现上面一个人不能给他,那梁储也不能说换就换了。

    朱厚照觉得有意思,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办了几个,似乎又冒出了个人才。

    “能让你们两位到朕的面前来争其去留,想必此人很不简单。叫什么?”

    “回陛下,此人姓吕,名恩。是弘治十五年进士,不过当年中第以后,他却拒绝了朝廷授予其礼部官政之职。”

    “既然拒绝当官,为什么又回来当官?”

    “应该是为了家中的老母亲。”

    又是那一套,“孝子?”

    “孝子!”顾佐重重的点头,“弘治十七年,他拗不过家中的母亲,托人在通州找了个县丞当,三年后,恰逢陛下在北直隶分官庄田地,他因此而得到显露才华的机会,通州四万余亩官庄,便是他一人一亩一亩分下来的,分到最后不差一分、不欺一民。按照规矩,似这样的干员,吏部考核之后必然有所升赏,不过直至正德四年,他还是县丞。”

    朱厚照本来觉得是老套路,听到这里来了点兴趣,“为什么?”

    梁储补充,“吏部当时升了他一级,不过他仍是拒绝。说要侍奉母亲。不仅如此,八品的县丞他仍然觉得大,还自请要当九品典吏。”

    “这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要当官,还是不当官?”

    顾佐解释说,“此人性格孤傲怪癖,平时少言寡语,不喜与人接触,也不习惯官场之上的人情往来,所以想把官越做越小,这样,便不会有那么多人找他了。”

    朱厚照指了指梁储的名单,“那么伱们还让他当知府?热脸贴了冷屁股不说,关键贴完了,人家屁股还是冷的。他不愿意上任,那有什么用?”

    “这是顾人仪与他说的。前阵子,陛下派遣顾人仪乘船出使,这个吕恩丁忧结束,便去找了顾人仪说要一并出海。但是却被拒绝了,除非他真正静下心,做一任好官。”

    “既然是个人才,顾人仪为何拒绝他?”

    顾佐笑了笑,“便是因为他的性格,桀骜不驯,藐视权贵,朝廷授官、升官皆拒,这样的官员连遵朝廷令都不懂,带出去以后岂不是给陛下丢脸?”

    朱厚照点头,“顾人仪还是知道朕心思的。天下千万人就有千万个模样,有人是官迷,也有人不想做官,既然不想就不必勉强,坐在衙门里尽积攒怨气了,那有什么意思?大明朝也不是缺了谁就倒了的吧?不至于。”

    顾佐大概也知道皇帝的脾性,所以他最初是想让梁储自己决定,这等小事、小人物不必详禀。

    不过梁储知道正德皇帝的规矩,都已经定好的人,不能他自己偷偷就换了。

    “陛下,”顾佐想为其求情,“自古有才者,脾气禀性多与旁人不同,其人做事仔细干练,且一心为民,廉名在外,虽略有狂悖,但瑕不掩瑜。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臣想请陛下当一回伯乐。”

    “千里马也有烈与不烈的区别。这个人你们留给朕,你们都回去重新选人,朕还是那句话,大明朝不缺他一个吕恩。”

    顾佐和梁储的心里都诧异起来,皇帝要这么个刺头干什么?

    一边嘀咕着,一边领旨退下。

    而等他们一走,朱厚照直接下旨,“去把人带进宫,到后面运动场去找朕。如果去的早了,就让他等一会儿。”

    “是,奴婢遵旨。”

    见完了这两位大臣,朱厚照便宽衣,带领自己那一帮侍卫到开辟出的运动场蹴鞠去了。

    这是例行性的,所以梅怀古早就换好了衣裳在这等着了。

    见到他们跪一地,朱厚照抬抬手,“都起来,怀古,你过来。”

    “陛下。”

    皇帝掐腰扭身,一边热身一边说:“找西洋教习的事,现在有结果了没?”

    “陛下放心,臣已经在找了,快些的话,下个月便能到。到了以后,臣要教会他们宫廷礼仪,之后便带来让陛下考校考校。”

    “怎么算起来少说还得三个月。”

    他自己也知道急不来,所以就没再讲了。

    ====

    顾佐回去以后继续操心他那商囤之事。

    这事在之前就有商人这么做过,所以没什么难的,而且大同本身也是商囤之地,当年纳盐而换盐引的时候,很多商人会选择这样的边境地区进行屯田。

    所以大同其实还有些基础。

    这两个月王守仁在那里丈量田亩搞得很迅速,他一封信过去,很快就有回音。

    周铮被顾人仪要走以后,他现在人手更缺,想来想去只得把汪献找过来。

    道明原委后把这封信交到他的手上,“王伯安是务实之人,他说大同有三十万亩可屯之地,那绝对少不了。原本这是并不需要你,不过万事开头难,一开始还是要理顺才最好。种子和耕牛,本官会去和户部讨要,最多出些银子,而雇佣之人,你必定也清楚。以及……朝廷商囤和商人商囤的不同之处……”

    汪献的能力不必多讲,“顾府放心。我明白的,朝廷商囤,并不是为了赚钱。”

    有他这话,顾佐便放心许多。

    商人一定要有利可图,但他们不是。在大同附近商囤,所产出的粮食不必担心没有市场,卖过去当做军粮就可以了。

    这种供军粮的情况,他们甚至可以承担一定的亏损,因为都是朝廷自己的钱,无非是从左手到右手。这样一来,他们不必压榨那些种地的老百姓过甚。

    还是那句话,赚钱是商囤最不重要的目的,其根本目的在于用国家力量进行组织,组织一群贫困的人伺候好一片土地,种出来的粮食多与少都算是给整个国家增加的产量。

    至于在河套,那赚钱就更加不重要了。这其实也是把一部分军屯的任务从军队的身上卸下来,军队这种东西成为既得利益阶层,不是那么好处理的,但是经营一些生意的少府文官却不具备那种力量。

第628章 道心破碎

    这个吕恩是个才三十的人,这么说起来,他中进士时应该也是意气风发。不过等尤址真的把人领过来的时候,朱厚照只瞥了一眼,除了感觉他很显老以外,别的也没什么。

    吕恩穿着蓝色的官袍,头戴幞头,见到皇帝远远的看了他一眼,这才行大礼跪拜。

    朱厚照没有搭理他,就这样把他晾在一旁。

    在吕恩眼中,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被传唤进宫,而且进了宫就领了个看皇帝蹴鞠这样的差事。

    闲暇之间,他还多看了两眼,内心品评了一下皇帝的技术:身手敏捷、步履矫健。

    渐渐的等得有些着急,他便一直去和尤公公使眼色,不过老太监是个油得厉害的笑面人,只冲他笑,却不理他任何事。

    就这样不知多久过去,皇帝气喘吁吁下场,“今日就到此,偶尔玩物,不能丧志,都回吧。”

    “是!!”

    吕恩一看皇帝结束了,立马绕开陪在自己身边的小太监,转而小碎步一迈到尤公公身后,趁着他迎接皇帝的时候,自个儿也跪下,“臣吕恩,叩见圣上。”

    朱厚照擦了一下汗,只撇了他一眼,“平身。跟着。”

    “啊?”吕恩诧异抬头。

    “啧。”尤址佯怒,“皇宫大内,不得放肆!”

    “是!皇上恕罪。”

    朱厚照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他要去沐浴更衣。

    这下好了,吕恩又只得在外面干等。

    热水提进去一桶又一桶,就是不见人出来。

    后来他实在急了,“尤公公,下官从听候宣旨到此刻都快两个时辰了。陛下也见了下官,到底是要下官做什么?”

    尤址只动眼睛不动脑袋这样斜斜得瞥了他一眼,“急啊?”

    “下官不敢。”

    “行了,少装了。听闻你只愿当小官,不愿当大官,怎么想也该是个硬骨头。怎么倒显得油头滑脑?什么意思?想装模作样骗过去?”

    吕恩皮笑肉不笑的说:“尤公公说下官是什么样,那下官就是什么样。”

    这话软中带着几分顶的味道,让尤址气得牙痒痒。

    “等着吧你!”

    吕恩低着脑袋不再说话了,不过倒也看不出是闷气,反而还偶尔抬头冲着尤址皮笑。

    朱厚照就靠着门,其实看到了,也听到了,他心中若有所思,这吕恩大概已经不满尘世现状到了一种绝望的地步,所以用一种玩世不恭、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应对世上之人。

    “来人,更衣。”

    门吱呀一声打开,外面候着的尤址立马上前,“陛下,奴婢命人准备了鲜桃,陛下可要享用?”

    “一并端来吧,走,咱们去乾清宫。”皇帝一边走一边吩咐,“把内阁的票拟都拿来给朕阅。”

    “是,奴婢遵旨。”

    这个时候吕恩又尴尬了,他不知道是要跟,还是不要跟,如果就这么走了,他又不敢。

    其实尤址都不明白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

    更加令人迷惑的是,皇帝沐浴以后出来似乎像忘了吕恩这么个人似的,看也不看,提也不提。

    吕恩双手呈一个抱球的姿势左看看、右看看,茫然之间最后还是小跑了两步跟上。

    乾清宫侍从室里还有人,皇帝习惯性的会在傍晚到天完全黑之前批阅一个时辰到两个时辰的奏疏,所以他们都不能走。

    这会儿可没有什么劳动法来保护他们。

    其他内侍也完全懂皇帝的习惯,几年以来,一套流程都已经固定下来了,点灯、研磨、倒茶,静待皇帝。

    “参见皇上。”这是侍从室的三人。

    朱厚照头也不回,只挥挥手,他们便熟练的退下。

    等到他坐在御案之后,尤址说的鲜桃也削好了,朱厚照拿起一个吃下,又喝几口白开水,随后便将手放在一本奏疏之上。

    这个时候,他终于抬头。

    吕恩本来在偷瞄,撞上皇帝视线他吓了一大跳,立马整理好仪态,“臣吕恩,叩见皇上。”

    “在边上站好。尤址,”

    “奴婢在。”

    “若是他内急,就带他去。”

    “是……”

    这之后,这宫殿里便安静了下来。皇帝在灯火之下,全神贯注投入奏疏批阅之中。

    吕恩已经完全糊涂了,他根本不知道天子打的什么主意,就让他这么站着,还有比这更无聊的吗?

    东张西望一会儿,他最终也将目光投在皇帝身上。

    今日来以前,他还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见到皇帝,当然以往听说是很多了,什么圣明贤德、雄才伟略……

    而就眼前来说,天子确实有一番勤政,他身前御案上的奏疏有三摞,每摞都有二十多本的样子,皇帝就能有这样的耐心,一本一本的看,看完之后再起朱笔写,而过程之中几乎并不会表现的很烦躁。

    某个瞬间,他听到声音。

    “让靳贵来一下。”

    和他站在一起的尤公公似乎也要睡着,立马惊晃一下,“是。”

    接着便是边上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官员,恭恭敬敬的出现。

    吕恩听皇帝问,“充遂,朕记得去年河南归德府上了个奏疏报灾,朕下令给归德府的几个县免了钱粮的,是不是?”

    “确有此事,陛下一共免了三县的钱粮。”

    “那个归德府的知府名字叫什么来着?”

    靳贵也一惊,“喔,对了,便是此次出了事的保定知府路士誉。”

    “恩。”朱厚照有些皱眉头,“本来朕还没想到。但彭泽的这一封奏疏跟朕说起归德救灾之事正好提醒了朕。”

    内阁这次的票拟还是救灾。

    但朱厚照觉得情况可能会有些复杂,“充遂,你草拟一道旨意,给河南巡抚彭泽,要他仔细注意归德府之事,话说的直白些,灾民数量不减,不会只是一个知府的问题,上下官员都要梳理一遍。另外,去把去年奏疏的原话找出来抄一遍附在后面。告诫他,此事重要,再拖下去解决不了,要拿他是问!”

    “是!”

    靳贵领旨立马去了,像这样的急递内容会有些多,朱厚照自己写的话时间会很久,所以他会让靳贵代写,这不叫偷懒,叫提高效率,靳贵写完以后给他看。

    看完以后他觉得,恩,这就是我的意思。那他就会在上面简单的朱批两句,告诉该员这也是皇帝朱批,赶紧他娘的做。

    以这种方式,皇帝理政的效率可以提高许多。

    其实这就是另一种票拟,本身内阁也就是在奏疏上贴上自己拟的意见供皇帝参考,现在朱厚照只是把那种需要长篇大论的单独拿出来而已。

    这些对话吕恩在旁想不听都难。

    之后皇帝也找了几次侍从,内容涉及百姓民生、涉及边防马政、涉及钱粮税赋,也涉及风土人情。

    而皇帝基本都是嘱咐各地官员要奉公守法,爱护百姓,并且皇帝很聪明,能从很多奏疏之中找到一些官员不小心留下的漏洞。

    就这样,一个多时辰眨眼而过,皇帝开始伸起懒腰,并扭了扭身子,

    “尤址,收拾下,就寝。”

    “是!”

    这个时候,天子终于走到他的面前,正眼看了他。

    “陛下,微臣吕恩今日奉诏入宫,不知陛下有何事要吩咐臣?”

    皇帝露出玩味的表情,“朕吩咐伱什么,你就会做什么吗?”

    “臣听不懂皇上的意思。臣是大明之臣、皇上之臣,当然是听从皇上吩咐行事。”

    “什么都听?”

    吕恩心中没底,但还是只能点头,“什么都听。”

    就在他略微紧张的等待接下来是什么时,忽然又听到天子说,“今晚先出宫去吧,明日午时入宫,要是误了时辰,朕就让你吃牢饭!”

    吕恩彻底糊涂了,这究竟是要干什么?

    他这一天站得小腿都酸了,结果什么事都没捞着,就听了几句很莫名其妙的话。这不是折腾他么?

    其实朱厚照对他还是不错的,让尤址去送他出宫。

    一路到宫门口,吕恩始终没放弃,“尤公公,陛下究竟是何意?”

    尤址也不搭理他,“记得明日准时入宫,咱家会命人去接你的。”

    吕恩气得想骂娘,等到了宫外他直接露出道心破碎的一面,“就没人能说说这是为什么嘛!”

    ===

    一年前的今天,我上传了第一章。

第629章 有才之论

    到了五月之后,北边的奏疏忽然增多起来,张璁、麻斌、各镇总兵以及王守仁和周尚文,再加上相关的陕西、山西等省份的文官,这群人的数量实在不小。

    不过实际上很特别的事情很少,大多还是围绕清屯来进行。

    原先朱厚照也知道榆林镇有些骚乱,不过自从周尚文去了以后,再向他禀报的奏疏就简洁了很多,基本上一两句话,所说的内容就是一个词:进展顺利。

    正德五年已经来到年中,半年的时间过去总算是从混乱到逐渐平息。

    这样的话,其实朱厚照心也基本定了,但后续的事情其实更重要。比如说如何切实的把田分好,把百户、千户这种大量的中下层将官的调整做好。

    这个过程是很长的,比大部分人想象的要长,哪怕现代政府进行改革,等到全部完成也要三四年的时间。

    而且这些事情他这个皇帝并没有完全放手,基本上每一个卫的变化都要送到御案上,这也是效率下降的一个原因,可像卫所将官调整、各地整兵计划这种事情他怎么能闭着眼睛让下面人去做?

    因而在吕恩的眼里,皇帝每天就像陀螺一样忙着。

    第一天来的时候皇帝在蹴鞠,他虽然表面上全是笑容,人在宫中也满脸恭敬,但心里是不屑的。

    他不觉得皇帝这样接见臣子是符合礼节的行为,而且也有些贪玩的嫌疑。

    不过两天以后,他的想法开始有所变化。

    因为皇帝除了在舒展身体的锻炼之外,基本上不是在接见大臣就是在批阅奏疏,当然后宫里是什么情况他就不知道了。

    而且所有和臣子商量的内容他都可以听到,亲耳听到国家大事,他大为震撼,甚至有的也超过他的想象。

    但他和朱厚照的接触也仅此而已。

    后来,朱厚照在和顾佐单独会面商议商屯之后,忽然提了这个人,问:“那个叫吕恩的,确实是有很有才的人吗?”

    顾佐笑了笑,笃定的说:“有大才。”

    “就是分田分得好?”

    “陛下,臣斗胆说句冒犯的话,分田分得好,证明此人切切实实将百姓放在心上,并且愿意为之付出艰辛的努力,把陛下的旨意逐项落实,这样的官员难道还不有才?

    况且,现在朝廷九边推进清屯的旨意都下去了,更有十万大军在各边坐镇,可靖虏伯也好,王守仁也好,他们总是要回去的。回去以后,数千万亩军屯的田,谁去一一的分完?其实陛下心中也知道,所以才让锦衣卫一轮巡视,再设二轮巡视。”

    所谓一语点醒梦中人。

    朱厚照恍然醒悟过来,并深以为然的点头,“这种‘斗胆’才能说的话,也就礼卿才敢于朕进言了。你说的很有道理,于国于民都大有好处。朕听了并不觉得你斗胆,反而觉得很欣慰。

    至于这个吕恩,朕看他也不是眼中全无君父之辈,且大明千万百姓是靠着一亩三分田过日子,把田分得清楚的才,就是最大的才。”

    顾佐心中动容,天子每每有惊人之语,正德,确实不同于他从史书上了解的任何一位帝王。

    “陛下圣明。”顾佐讲话的语气中带些感动,“其实微臣以为,要把田分得清楚,不仅是要有勤勉干练,更需为民而争的气节。君子当如竹,气盖冰霜,风骨不改。”

    “真要那么好,你便只让人去做商屯?”

    顾佐尴尬,“陛下,商屯也不易啊。”

    “诶,”朱厚照一伸手,“这伱可别和朕诉苦,朕就要了你这么一人,其他的都给你了。”

    他们君臣之间还是有几分相得的。

    过去当然也发过脾气,但没关系,谁还有那个脸不让皇帝冲他发脾气啊?

    等到顾佐离开以后,朱厚照再回到乾清宫,发现吕恩这家伙还在站着呢。

    其实他本来是要来和他交谈两句,但走近身前,这家伙还没反应,仔细再瞧瞧,发呆都发到迷迷糊糊的了!

    尤址都佩服这家伙,心都大到没边了吧!

    “哼。”

    皇帝鼻腔闷出一声,随后继续不理他,自顾自的去了御案坐下。

    “臣失仪,请陛下治罪!”吕恩总算反应过来,略微慌乱的下跪。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朱厚照像是抓住别人的小辫子一般,直接搬出儒学经典,“这是《礼记》里的话,你既然能考中进士,想必也是学过的。是不是这些年流于荒嬉而忘记了?”

    这话有些侮辱人,尤其侮辱很有自尊心的读书人。

    吕恩心中只觉得刺痛,但却难以自辩。

    朱厚照则继续吩咐,“尤址,去给他找本《礼记》过来看看。让他学学为什么君臣之礼为什么重要。”

    “陛下!”吕恩伏地曰,“陛下不必找了,《礼记》俱在臣的心中。”

    “那看来也没什么用嘛。”

    朱厚照继续挖苦。

    “臣冒犯陛下天颜,确为死罪,请陛下降旨。”

    “那不成,你是忠臣,是能臣,举世皆浊你独清,众人皆醉你独醒啊。朕降旨杀了你,天地之间岂不是多了一个死不瞑目的鬼?”

    话到此处,皇帝忽然严厉,“跪到一边去!别挡着朕见大臣!”

    天子威严十足,吕恩是内心孤傲,但不是不要命,还是老老实实的退到了一边。而且他也自认没有守住君臣之礼,按规矩,是要受些惩罚。

    之后乾清宫里恢复平日的样子。

    吕恩也就这样一直跪到了晚上,这期间内阁官员来了两趟,在京的各部尚书也有进宫的。

    朱厚照一直没搭理他,直到准备出去的时候,才吩咐尤址,“去把他拉起来,看看能不能站稳。”

    “是。”

    不用尤址自己动手,吕恩听到以后,自己开始撑地艰难起身,只不过摔了一跤,搞得很难看。

    至于朱厚照,他是要去文渊阁。

    文渊阁在文华殿之后,是明代皇帝的御用库房,所保存的都是皇家的重要档案,包括赐封功臣、名将和藩王的一些诰封底簿。

    为了防火,文渊阁外墙都是用砖石砌成。

    其实藏书园也应该这样,不过藏书园的规模远远大于文渊阁库楼,所以代价太大。

    之所以来到这里,朱厚照是要查一查河南开封周王府的一些旧事。

    “彭济物(彭泽字)在河南和周王斗得厉害,一人为百姓诉苦,另外一人为自己叫屈还,跟朕说他那些地都是朕的爷爷和祖爷爷赐给他的。靳贵,你带人找找,英宗皇帝和宪宗皇帝当年都赐了周王府什么。竟然和朕翻旧账,好啊,现在就查查,如果先帝赐了他五百顷,而他占了五百零一顷,那就是他借先帝之名,行残害百姓之实。这就不是多占几亩田的事了!”

    身边人一听皇帝这样的话,心头不禁也凝重起来。

    或许是北方清屯、浙江贸易占据了太多人的眼球,许多在京官员其实不大注意河南巡抚和周王的这场相争。

    更多人也会下意识的以为哪怕最后要处置,也不过是写严厉的惩罚罢了。而且这类案子也没什么新意。

    但侍从室的人是明白的,皇帝一直在跟彭泽的奏疏,每一封来都会认真批示,批下去以后还要再去询问现在是个什么进展。

    但靳贵也没想到,皇帝竟然是这种‘损’到家的路数。

    如果以这种标准来查,周王府怎么可能没有问题,到时候就是浑身都是嘴那也讲不清楚了。

    而且如果是冒用先帝之名,辱及先帝,那正如皇帝所说,这个罪可轻不了。

    “陛下,”靳贵带着几分保守,谏言说:“若是翻出这般旧事,臣恐于朝廷颜面有损。”

    “为何?”

    “周王乃是宗藩,陛下的本家,宗室之中争辩到这样的程度……”

    靳贵说得很委婉,实际那意思就是说,你们自家人赏赐东西,然后又为了这些钱财的数量对不上而当着全天下的人面前来争,那是不是很丢脸?

    关键是即便皇帝争赢了那也会显得很小气,毕竟你对自家人在这个事情上这么苛责。

    靳贵不是那种迂腐的人,提出这样的建议,不是没有道理。朱厚照这个皇帝也没有当到让身边所有人都不敢说话的地步。

    “吕恩!”

    队伍最末尾的壮年人浑身一激灵,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两步,“罪臣在。”

    “你说说,靳侍从讲得有没有道理?”

    吕恩吞了两口唾沫,“罪臣以为,靳侍从说的很有道理。”

    “喔……”

    “但是。”

    朱厚照眼皮一抬,“还有但是?”

    “但是,罪臣也觉得,治理国家,安抚百姓,不在其外而在其内。朝廷面子好看,还是普通老百姓的人命,这是个取舍问题。”

    尤址脸色一惊,“莫要胡说!维护朝廷脸面何时需要以人命为代价了?!”

    朱厚照正想笑。

    结果没想到吕恩还有惊人之语,他有些阴阳怪气的讲,“尤公公非要这么说,那当然也是可以的。”

    这家伙,真实的过分,竟然还有反讽。作为皇帝他也不能放纵他过多,所以原本的笑脸也立马拉下来,冷眼瞥了他一下就离开了,甚至连一句话都没留。

第630章 它并非是一个选择

    皇帝谁也没管直接快步走了,这让文渊阁的气氛有些凝固。

    靳贵也才有空仔细端详端详看近来宫中出现的怪人。

    其实京师里大小臣工都在议论着呢,为什么皇帝要把这么个人放进宫。

    而且这样的对待方式又是做什么?

    这些问题,哪怕是靳贵这个皇帝身边人其实都想不明白。

    吕恩大概也知道自己又冷场了,甚至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怪人,不过他……似乎习惯了,依然一副自得的模样。

    靳贵看他,他就冲着人家皮笑肉不笑。

    “下官是胡言乱语,请靳侍从见谅。刚刚那些也不作数,下官就是个八品末流官员,讲什么都不作数的。”

    靳贵摇摇头,既然是君子,那说话都是驷马难追的,而且还是对皇上说的……怎么有这么痞癞的人出现在宫里。

    “在紫禁城,没有人可以胡言乱语,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关乎着你的脑袋。”

    吕恩虽然表情不变,但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宫里的大人物们说话似乎都有玄机,在他看来更有些无趣。

    一个个的,笑都不敢笑。

    不过他也承认,或许这个侍从描述的紫禁城才是真实的紫禁城。

    靳贵走了以后,吕恩的身边就只跟了个小太监了,姓史,尤址安排他跟着吕恩的。

    “走吧!早点送完你,咱还能早些睡觉!”

    吕恩被推了一下,不过他没在意,翻了白眼整整衣冠,之后才迈开步子。

    史公公则冷笑,“真是猪鼻子插大葱,跑这儿装象来了。还让陛下在朝廷颜面和老百姓的性命之间做选择,伱怎么不在死无全尸和五马分尸之间选一个呀?”

    出乎史公公的预料,这吕恩胆敢在皇帝面前说大话,按理来说是个‘大人物’,可对他这种小人物也颇为平易近人。

    尽管他出声讽刺,可吕恩似乎毫不在意,还跟他嬉皮笑脸的说:“公公,您就别跟我生气了,我一个八品的县丞哪里懂宫里的规矩,只听说皇上叫咱回话,那咱就回话,也没那脑子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啊,是不是?所以说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再说,公公在司礼监尤公公的手下当差,不值当为我这个八品的县丞生气,以后吕某还要多仰仗公公呢。”

    这番话还算是有几分受用,“看你也是个懂事的人。以后记好了,在宫里话不能说。还好今天尤公公救了你一把。”

    “是是是,”吕恩谄媚的笑着,随后他忽然又问:“还没请教,不知公公还没入宫的时候,有没有见过那种冬天里漫天大雪,老父亲冻得脚指头都要掉了,但穿着单衣还是要背着生病的儿子去求医的场景?”

    “咱家自小就在宫里。没见过,怎地了?”

    吕恩笑着摇头,“没事,吕某想再问公公。有没有见过,旱灾之时,赤地千里,饿死的百姓的尸体成堆,连埋都来不及埋,腐烂得不成人形的画面?”

    这个画面光是形容就有些震撼。

    吕恩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继续笑眯眯的问:“公公肯定知道溺婴,对,宪宗皇帝已经下旨,所产女子如仍溺死者,许邻里举首,发戍远方。不过这种事很难说的,一个婴孩长成成人本身就不容易,他会生病,会忍受不了寒冷、饥饿,朝廷如何界定孩子的死是父母的故意行为而非意外行为?”

    说到这里,他语气幽幽,音量也降低,“比如说我没照看好,一个疏忽孩子死了,或者就是抱在手里一不小心没抓稳,摔死了,这怎么界定?可万一……吕某是说万一,有没有可能不是一不小心?而是故意?如果是故意,朝廷禁止溺婴的旨意怎么从纸上走下来落到地上??”

    姓史的太监僵硬般的看了一眼仍然是笑着的吕恩的双眼。

    “你……你什么意思?”

    吕恩嘿嘿笑,“没什么意思。如果史公公都见过我说的这些事,就不会厌恶吕某,因为吕某和陛下说朝廷的颜面、百姓的性命这是一个选择,可实际上,它并非是一个选择。”

    如果这还需要选,他不敢想象这就是人们说的圣君、仁君。

    不过这一番话史公公是听不懂了,他只觉得吕恩有一种读书人的气质,好像在说一种很高远的东西,让他看不透,所以反驳的底气也就不足了。

    到了第二日,他还是如常站在乾清宫的角落里,听着皇帝和自己的大臣商量军国大事。

    ……

    ……

    而在浙江,从福建赶过来的伍文定,也终于抵达宁波港外围,早年间,皇帝下旨建造了数量不等的四百料战座船,这些船只长大概25到30米。

    而如今新建造的两千料大船,船身要长达63米,宽也有13米,这个年头没有排水量的说法,实际上它的排水量应该有一千一百余吨,作为军舰其实是合适的,而且在这两三百年间,这也是一艘很大的船了。

    站在上面看着先前修筑的船只,就有一种在楼上往下瞧的感觉。

    所以伍文定看到真船异常兴奋。

    这样的船只可以承受一百到一百五十人的战兵,除此之外还可以配备一些二十名后勤辅助人员。

    用后世的概念,基本上就是一艘船一个连队的感觉。

    原先的四百料战座船只能乘坐几十人,所以朱厚照也没有下令造多少,但两千料的船能造以后,以一艘船一个百户作为军事单位,就有实际意义了。

    所以这种船要造很多。

    “……多少艘?”伍文定眼睛似有火一般。

    梅可甲给了他答案,“第一批是三十艘,所以还需要招募三千水兵。”

    “何时能造第二批?”

    “要等第一批下水以后,根据实际的使用体验进行改良,比如说火炮安装的位置、大小等等,这样有了改良版,再造第二批。第三批也是如此。”

    今天他们看的就是第一艘,这种船上下分三层,各层均有登梯衔接,上层是宫殿型的建筑,中层则是卧房,最下面摆放一些物品,这是船体内部,船体外部两侧各置火炮8尊,并设四根桅杆,还配以不少卧桅。

    这艘船已经下水,只等着伍文定和他的士兵上船接收,至于现代战舰所需的海试等等则完全没有,他也得有设备试才行,最多就是装火药,打几炮试试。

    兵部尚书齐承遂是一个西北长大的汉子,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船,“如果要一次性建造三十艘,如此规模的战船队行于海上,岂不是黑压压的一片?”

    梅可甲笑称,“既是天朝上国,就该有这样的气势。只不过火炮的造价稍稍超出,原先和陛下说是两千两一艘,现在肯定是不止了。”

    “你是财神爷,多几两银子不是问题,而且银子花在这些地方,陛下也必定不会在意。”齐承遂的视线被这样的大船吸引,钱反倒成了次要。

    伍文定从下面到上面跑了几遍,非常满意的说:“大司马,属下可要把这船领走了!”

    “本来就是要给你的。陛下曾经说过,海疆也是疆土,等真的建起这样一支海上雄师,那佛朗几人再和咱们做生意,便不会有那么多的心思了!”

    伍文定也心中火热,以前那小破船他在刚刚见到这艘船的时候瞬间觉得坐腻了,而且他心中忍不住想象自己率领这样一支舰队的画面。

    从今往后,那些个藏在外海的海盗怕是得绕着大明的商船抢吧?

    如他一样,很多人沉浸在接收大船的兴奋之中,而浙江也在朝着朝廷预设的方向一步步前进。

    经济这个词,在当地官员的眼中有了更加具体化的表现,比如说朝廷为了修筑这些船,就逼得船厂不断扩大规模、不断雇佣更多的工匠,甚至就连木材,也要从内陆的省份运过来,于是带动更多的人参与其中。

    王琼离任浙江时,在宫里和私下里都说过,浙江已和过去不同,现在人们渐渐发现,这人还是有些才华的。

    他当时说的,正是浙江的现在。

第631章 就让他去当典吏吧

    翌日,皇宫西苑,史公公跪在皇帝面前。

    “他说这不是一个选择?”

    “回皇上话,那吕恩确实是这么讲的。”

    朱厚照若有所思,“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奴婢遵旨。”

    天下有奇人。作为皇帝他可以恩服,也可以威服,但实际上还有一种人,他始终都是表面服从,而内心桀骜不驯。

    人家要当越来越小的官,你怎么恩服?

    人家对你恭恭敬敬,开口即万岁,伱还怎么威服?

    不过史太监转述的这段话其实有点儿意思。

    吕恩这种人,虽然玩世不恭,但绝不至于蠢笨,姓史的又和他没多大的交情,何必在紫禁城讲这些敏感的话。

    想必他还是算到宫里的太监会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告诉皇帝。

    换句话说,他始终不放弃自己当时在文渊阁库楼的建议。

    这种聪明人,总是自以为将所有人都算了进来,真是令人生厌。

    朱厚照躺在竹制的躺椅上,一边揉着眉头,一边还是忍不住去想这个事情。

    “皇上……”边上的尤址陪着小心轻声说,“要不要唤敬妃来?”

    敬妃便是葵儿,她一手医术了得,皇帝的身体一直是她仔细调理。以前朱厚照多少有些虚火怕热,现在倒好一些了,眼看已经六月,太阳一天骄过骄过一天,但朱厚照也没有往年汗如雨下的感觉。

    不过他自己不承认,他觉得是慢慢习惯了没有空调的日子。

    “不必了。”朱厚照歪过头,闭着眼睛,“朕只是乏,又不是病。”

    尤址也知道。

    其实正如皇帝所说,正德五年确实比较繁忙,南边、北边、中原没一处省心。剩下湖广还老有流民。

    不仅如此,西域也总是传来不好的消息,其实这个消息从正德初年就开始陆续续传来,主要的一点就是原来统治新疆的东察合台汗国分裂了。

    东部分裂成了吐鲁番汗国,西部仍称为东察合台汗国。

    原来东察合台汗国的大汗叫曼苏尔。

    曼苏尔有个弟弟叫赛义德。

    赛义德害怕自己的哥哥杀他,就带着人到处乱跑。然后双方打得热火朝天。

    边疆乱成这个鬼样子,偏偏这个时候统治哈密的忠顺王拜牙即是个昏庸无道的人。

    朱厚照刚穿越那会儿,王越镇西北,他极力建议,大明不能放弃哈密,也不能放弃陕巴,这个陕巴就是上一代忠顺王,也就是拜牙即的父亲。

    弘治皇帝有个好处就是听劝,所以他复封陕巴为忠顺王。

    总之,哈密一直就是明朝的领土,至少名义上是。

    可陕巴在弘治十八年死掉了,现在的忠顺王拜牙即没什么能耐,后来他向吐鲁番汗国的满速儿速檀归附,并留在吐鲁番汗国,没有回来。

    这样一来,吐鲁番汗国竟然开始‘名正言顺’的派遣大臣去治理哈密了!

    此外,除了北疆地区的吐鲁番汗国,在南疆地区,那个上文提及的赛义德运气加实力都有一点,他成功建立了叶尔羌汗国。

    叶尔羌汗国在短时间内扩张过,在嘉靖年间,这个汗国领土的东端就是哈密。

    而在他们的更西边,也就是今天的中亚地区还有一个更强大的汗国——布哈拉汗国。

    这个布哈拉汗国把赛义德的表兄巴布尔打得抱头鼠窜,迫使他向南逃窜。

    巴布尔往南去以后,对于南方土人的弱小非常吃惊,最后秋风扫落叶一般建立了那个汉人相对熟悉的莫卧儿帝国。

    这是远离汉人视角范围内的、那片遥远的高山草原上各部落相争的故事,实际上过程更加的复杂,大明的人似乎也不是很有兴趣。

    朱厚照现在能收到的消息就是一个乱字,他还不知道大明的忠顺王会内附吐鲁番,因为那是正德八年才发生的事。

    而他这个后世人,对于西域历史的了解也远远没细到那种程度。

    其实真实的历史上,这一次哈密被吐鲁番国吞并后,一直到清康熙年间,这个地区才又被中原王朝所统治。

    不过虽然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但局势变差、有些失控这一点,朱厚照还是掌握的。

    作为大明的皇帝,他起码的底线是哈密不能失,虽然说之前也丢过,不过弘治年间明朝还有甘肃巡抚许进收复哈密、复封忠顺王的盛事。

    难道到正德年间,还走下坡路?

    绝对不行!

    只是时间不凑巧,这个时候周尚文还在榆林坐镇,看着那帮人做屯田清理。

    朱厚照躺在这里,也是在静静的思考。

    边上,吕恩和尤址一起站着伺候。

    不久,内阁杨一清、王鏊和王炳都过来了。

    “臣等参见陛下。”

    “平身。”

    “谢陛下。”

    朱厚照忍着一点疲惫起身,“甘肃巡抚的那封奏疏你们都看了吧?”

    三位文臣心情都低沉,“臣等,看了。”

    “说说呢。”

    王鏊首先言道:“边疆之事,无非战、和两策,自正德四年始,陛下将靖虏伯调至甘肃,所为者,西北之稳定也。但陛下也说过,今年乃至明年,是清理军屯要见到实效的关键两年,现在要战……实非良机。”

    朱厚照不能说他错,战争这种事,不是两个孩子斗气,因为气不过、忍不了,所以我打你,这他娘是什么决策水平?

    真正厉害的战略高度是要像教员一般,我永远只在我想和你打的时候和你打,战争的选择权在我,不在敌。

    现在的大明就不在最佳状态。勉强出兵,如果胜利还好说,可万一兵败,那种士气上的影响会非常巨大。

    “杨阁老呢?”

    “哈密历来向大明称臣,也向大明上贡,吐鲁番国现在与哈密忠顺王颇多来往,在臣看来,是挑衅行为。但吐鲁番国毕竟还没有真正侵犯哈密,所以臣也同意王阁老所说。

    然而战虽不可取,却也不能一切都视而不见。所以臣以为大明应降旨忠顺王,申斥其不端行为,同时强调大明与哈密的藩属关系,并警告吐鲁番汗国不可轻举妄动。

    我大明自陛下御极以来国力蒸蒸日上,想必有此态度也可震慑他们几年功夫。几年以后,那等狼子野心之辈必然不听劝告,但那个时候对于大明来说出兵也就言名正顺了。”

    “恩。”朱厚照觉得有道理,这里思路理得很清楚,可以说是有礼有力有节,“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恩?”三人都抬头。

    “勿谓言之……”

    杨一清听明白了,他接上,“勿谓言之不预也。”

    “不错!就是这句话,在旨意中加上去!”

    朱厚照强烈要求。

    只不过三位阁老并不理解皇帝为何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可能是他们的谏言恰好到位吧。

    杨一清说:“陛下,那臣就照此请旨了?”

    “可。”

    “陛下,”一直没开口的王炳说:“今年秋,陛下要设宴接见各国使臣,能否将忠顺王也叫过来?”

    “为何?”

    “臣觉得,既然杨阁老是要用大明国威震慑忠顺王。倒不如让他到京师来看看这几年大明的变化。如此,他便知道轻重了。”

    “朕不喜欢那个忠顺王。”朱厚照直接表达了倾向。

    杨一清也有办法,“可让忠顺王遣使。”

    这就是玩政治,直走不行就绕一下。

    朱厚照没有反对的理由了,“那就让他们来,正好,朕也可以交代几句。”

    “是!”

    “好。你们下去吧,这件事暂时先这样办。至于真正用兵,有空也问问靖虏伯的意见。”

    皇帝挥手以后,他们各自退回。

    在吕恩的眼中,这个场景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一旦是这种大事,天子就会召集相关的重臣入宫。

    儒家学说里所要的盛世就是这样来的:皇帝不辞辛劳的和自己的臣子共议国事,如果还能做到听闻纳谏,虚怀若谷。

    那没得说了,历史上必有这么一号人。

    他听说周王的事也没按照靳贵那样讲的那样草草的了事。皇帝还是把先帝的旨意找了出来……

    “尤址。”

    吕恩正想着,皇帝那边开口说话了。

    “奴婢在。”

    “朕累了,过来给朕敲敲腿。”

    “是。”

    吕恩看得有些动容,他想说什么,不过尤址一直给他使眼色,并且微微摇头。

    过了一会儿,躺着休息的皇帝开口,“吕恩,你回去吧。”

    “额……不知陛下要臣回哪儿去?”

    朱厚照长叹一口气,带着半分慵懒说:“你愿意回哪儿去就回哪儿去,随便你吧。走吧。”

    “是。”

    吕恩跪下谢恩,后退两步的时候又停下,“陛下,臣斗胆问一句,明日臣还要不要来?”

    他这话说出口,稍稍等了一会儿。

    但没动静。

    吕恩没感动弹,又等了一会儿,还没动静。

    于是他忍不住抬头,而他视线中的年轻的皇帝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

    “……皇上?”

    尤址狠狠瞪了他一眼,脑子抽了吧,皇帝睡着了还叫,你能有多重要的事,于是他立马示意左右,大手一挥,那意思:把这混蛋给咱家抬走!

    吕恩撅着嘴巴,稍稍显出些无奈后离开了。

    ……

    ……

    “人走了么?”

    尤址吓一跳,他确实以为皇帝睡着了,“回陛下,走了。”

    “明天他入宫的话,吩咐人给他开门。不入宫的话,随便找个县,让他去当个九品典吏吧。”

    说完这句话,朱厚照身子往下又瘫了几分,“朕眯一会儿,不要让人打扰朕。”

    “是。”

    尤址小心翼翼的,他有些害怕,但他有时候在想,皇帝的这些心思、手腕,当初的刘瑾肯定也害怕。

第632章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吕恩今天离开皇宫时,连天都没有黑。

    在这之前,近半个月的时间他可是每天摸黑回家的。

    所以就是他自己也都有些不习惯。

    好在,他在官场上没什么朋友,也从来都是独来独往。

    这次入京,他原本只需到吏部报道一下,然后到顺德府就任,也因为如此,他自己的妻小全都没有来京师。

    所以更没个正式租下的院落,而只在吏部提供的官方客栈暂时落脚。

    等到他从皇宫回来,大门一关。

    一切都安静下来。

    吕恩回身去打开窗,窗外向右看是繁华的不夜城和高耸的悦庄酒楼。左侧一直向南是延伸到远方的朱雀大街,以及镶嵌于一片民居之中的藏书园。

    看到那里,他心中一动。

    来京师前,他就有到藏书园的计划,只不过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到皇宫里站了那么些天,而且天天早出晚归,直到此刻才有时间。

    于是吕恩也不拖沓,到楼下买了几张面饼揣着就过去了。

    藏书园和往常一样,里里外外不少的读书人,这其中有身穿官服之人,也有书生模样的孩童。

    到了里面是建筑和树林相互掩映,路途之上许多石桌石凳,虽是人流聚集之所,但其实非常安静。

    不少人都抱着一本书站着或坐着细啃,最多的声音是翻书声,而最大的声音,大概就是被书里什么事逗笑的书痴吧。

    吕恩一走进去就发现此处的不同寻常,这里这么多人不受打扰的读书,如果不是太平盛世,那怎么可能实现?

    自藏书园成立以来,除了最早的圣学殿,后续还逐渐扩展了农学、医学、兵学、天象学以及水利学,甚至还有算学和格物学。

    大明并没有一个大牛统一规划,反正就是涉及到,就立了建筑把书放进去。

    而书籍本身,经史子集这类书是好找的,但其他方面则要慢慢积累。这么几年下来,不敢说藏书百万,但一个人要想把这里的书都读完,那少说要花十年的功夫。

    吕恩刚刚走进圣学殿就被其中的恢弘所震撼,不知哪里来的能工巧匠打了一排排高大又精致的书柜,里面的书按照不同的分类方法整整齐齐的摆放。

    不仅如此,圣学殿里挤满了人,书柜和墙壁的角落里都有人席地而坐,而柱子旁这种都算是好位置了。

    吕恩再等不及,急忙提步往里走。

    汉、唐、宋……对应下来有不同文人的著作。

    吕恩越看越兴奋,他顺着这个规律一个个找下去,最后找到宋朝的范仲淹。

    范仲淹的好文章太多了,《岳阳楼记》、《与唐处士书》、《答手诏条陈十事》、《灵乌赋》《上执政书》等。

    可惜的是,范仲淹名字下的几个书架隔间都是空的,只有几篇还在。吕恩看到边上也有人手中拿着,心中明悟。

    这都是被人拿走的。

    吕恩最喜欢《灵乌赋》,可惜找了一会儿没发现,只能先用《上执政书》解解渴。

    拿到以后,他找了个墙根直接坐在地上,还不小心碰到边上人,只得再投去告歉的眼神。

    书中的时间过得很快的,尤其吕恩更是沉迷于此,他甚至都没发现,太阳已经逐渐西下,而屋里的光亮渐渐不足。

    直到有个人渐渐向他走来,并向他递了一本薄薄的小册,上面正是灵乌赋三字。

    吕恩见后立马大喜,他急忙抬头,“是灵……中丞?!”

    “嘘。”顾人仪示意他小声。

    吕恩也把手里的书放回原位置,然后跟着出殿。

    令他有些惊奇的是,按照规矩,他不能带书出来,但是顾人仪却大摇大摆的拿走了。

    “中丞,这些书原来是能带出来的?”

    顾人仪领着他走在石板路上,“你好好的当官,当到了大官,不仅能拿走,缺什么书还能让园正去给你搜罗。”

    吕恩先是惊诧,但很快也觉得这很正常。

    “还有,不要再叫我中丞了,我已不是顺天府巡抚,更不是你的上司。”

    “那我叫中丞什么?”

    “可以叫义山兄。”

    “下官不敢。”

    顾人仪挑眉,露出调笑的神色,“这天下还有伱吕弘达不敢做的事?你不是在宫里跟陛下说朝廷的脸面和百姓的性命只能二选一么?”

    吕恩尴尬,“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都传到您耳朵中了。”

    “所以还是叫义山兄吧,你是个什么都敢做的人,忽然不敢,反而虚伪了。至于说这些传闻……你在皇上身边多日,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大臣,就是再怎么不关心你,总归也要问一句那人是谁。”

    吕恩稍微一想也反应过来。

    确实是这样,这么说起来,他还出了名了呢。

    “可惜…和许多人想得不一样,陛下每日只叫我站在边上,什么都不问,甚至都不看我一眼。唯一一次问话,便是中丞……义山兄刚刚听到的那样。”

    两个人边走边说,顾人仪有马车,后来还邀请他上去。

    吕恩确实是个大胆的人,他真的敢坐。

    马车一晃一晃的驶入内城。

    “你那么讲话,确实惊骇世俗,陛下不再问你也正常。你还能扛着脑袋到藏书园看书,已经是格外开恩了。”顾人仪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不过下个瞬间他又想到奇怪的事,“不对啊,今天你怎么有空?陛下不叫你站着了?”

    “恩,陛下今天乏了,早早的歇下。便让我回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吕恩和顾人仪是旧识,甚至于他还能好意思和顾人仪自荐他自己出海,所以吕恩敢问:“这事儿还得向义山兄请教。陛下今日只让我出宫,却并未交代明天是不是还照常入宫。我本来也问了……”

    顾人仪惊了,他直接瞪大了眼睛,“你还问了?”

    “问了啊,但是陛下太困,睡着了。所以我现在也不知明日还要不要进宫。”

    “不瞒你说,自我为官以来,还从未见过陛下如此行事。而且其中种种,我都没有经历,所以陛下究竟何意……还真不好讲。”

    吕恩略微有些失望,更有些无措。

    “算了!不管如何,总之我明天先去。让我进宫我就进,不让我进就不进。”

    “那么明天让你进了,后天你还进不进?”

    吕恩一顿,随后回,“还是一样,让进就进。”

    “可你不能总这么拖下去。你当陛下的皇宫是什么地方?常年的让你想进就进?即便陛下这样宽宏大量,但你身为臣子,应当么?”

    哎呀,这倒也是。

    所以吕恩急躁呀,“我就是不明白陛下是什么意思!陛下要是觉得我还行,那便让我去当个小官儿,我还能为朝廷、为百姓做点事,若是觉得我不行,那便罢了我的官,让我自生自灭。可现在这样每日只让我站在旁边,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这究竟是什么用意?”

    翻遍史书都找不到做这种事的皇帝。

    所以说,顾人仪也是皱眉头,天子圣意,哪里那么容易揣测?

    最后他也只能摇头,“弘达,这件事你只能自己把握。我敢说,哪怕是杨阁老、王阁老来了,也不能笃定说出皇上真正的用意。所以这件事最终还是在你,是好是坏也都关乎你自己,旁人说什么你都不应该听。”

    大概是觉得自己没有帮到他,顾人仪看看手中的东西,“看到你在找范仲淹的作品,就知道你肯定在找《灵乌赋》,先借你吧,记得还我。”

    “那多谢了。我到地方了。”吕恩这倒不客气的,不过他把书握在手中时忽然念叨出了一个句子,“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这是《灵乌赋》里范仲淹的原话。

    顾人仪则一句一句背了出来:凤岂以讥而不灵,麟岂以伤而不仁?故割而可卷,孰为神兵;焚而可变,孰为英琼。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的确写得极好。

    吕恩心中像是想到了什么,但没有头绪,他想一个人再仔仔细细的前后再捋捋。

    不过在他下车的时候,顾人仪最后缀了一句,“听你说起陛下今日困乏,我这心里……也有几分惭愧。”

    吕恩听后没再继续讲什么,但隐隐约约的,他似乎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实际上,吕恩自己是个极自信的人,因为不在乎旁人眼光,时间长了,旁人说什么他都无所谓,但这一瞬间的幡然醒悟,令他整个后背冷汗都要下来了。

第633章 痛骂

    正德五年,六月十六。

    夏日午后,天降暴雨,雨水打在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皇帝开着门,随雨而至的风吹得他鬓发直往后飘。

    大殿里,吕恩跪在他的身后。这画面似乎定格了一样,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都没变过。

    “你说你想明白了,但朕,真恨不得杀了你!”

    吕恩头伏得更低,“臣有罪!”

    “伱罪在何处?”皇帝忽然转身。

    “臣自命不凡,藐视朝廷,是不赦之罪!”

    “不错!你的罪不在其行,而在其心!你自以为清高,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还什么官要越做越小,仿佛整个天下就你一个为民请命的大善人,便只有你看得清这世道?

    睁开你的眼睛瞧瞧,自朕而下,内阁、六部,巡抚、知府,再到边疆将领,哪个不比你立得功劳大,哪个有你的牢骚多?!稍稍有些见识,就各种不满抱怨,你扪心自问,自己又做了什么!”

    吕恩心头如遭重击,他一个大老爷们也忍不住落泪,“陛下教训的是。这些日子以来,臣亲眼看到陛下之勤政可追先贤,且日日殚精竭虑,为天下苍生所做的事远远胜过罪臣。”

    朱厚照心中稍稍宽慰,天天把他撂在一边让他看的用意,他总算能说出来。

    至少不是太笨。

    “大明疆域万里,生民百兆,北边还未出冬,南方就已入夏。在陆上有北蒙西域,在海上有倭寇西洋,在内部还有贪官污吏,那么多的百姓要养活,那么大的疆域要安定,你能耐大,你说有什么简单的办法,一夜之间便将这些问题都解决了?!

    朕不知道在你心中,什么样的人才是英雄。但朕以为,无论面对再难的境遇,始终咬着牙一点一点改变它的人才是英雄。而你呢?现状不如你意,便蒙头睡去,睡便睡了,还要讥讽世事。朕告诉你,这种人绝不是什么英雄,反倒恰恰是狗熊。所以哪怕顾礼卿、顾义山再怎么推荐你,朕本也打算就让你去当那个典吏去,大明朝没了你就倒了?

    呵。朕偏不信那个邪。朕才不像你,朕愿意吞下委屈,一步步实现心中的抱负!朕就是这样的汉子!至于你,轻轻松松当个典吏,顺便骂骂当朝者而已,一介庸人!”

    吕恩砰砰砰的开始磕头,“陛下骂得好,骂得透彻,臣现在是全明白了。天下事,没有容易事;天下人,也没有容易人。臣就是……就是以往太糊涂,碰到了就躲,躲起来就骂,但仔细想想确实一事无成!臣,知错了陛下!呜,呜!臣知错了!”

    朱厚照回身走过来,并蹲下身子,他声音放轻了一点,“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八个字说到,也做到,所以范仲淹才为范仲淹。你没他的本事大吧?”

    “范文正公一代名臣,臣尚有一点自知之明。”

    “好。你既然喜欢读他的书,就追随他的信念而走。朕有时也想不明白,你说你在躲,你为什么躲?怕死吗?”

    吕恩擦了擦眼泪,他的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臣不怕!”

    “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这句话他大概一时也不知怎么答,朱厚照一时怒气到此时也消了,“行了,起来吧。”

    “谢皇上。”

    到此时,吕恩心中防线已被消解,他身上的桀骜之气退掉不少,走起路来还带着微微的弯腰。

    而外面,夏日的暴雨来的快,去得也快,此时竟慢慢又出了太阳。

    朱厚照没有其他的话讲了,“雨停了,你出宫去吧。朕还有事,你莫要跟着。”

    吕恩轻轻回,“是。陛……陛下?”

    “怎的了?”

    “陛下也说过,大明之强盛非一朝一夕之功,请陛下节牢!”

    “呵,朕还能听到你的好话,也是不容易。”

    讲完以后,皇帝便自顾自的离开了。

    其实朱厚照自己也觉得不能够太劳累,干工作嘛,一张一弛才是王道。

    有时候有些辛苦是事儿赶事儿,都是大事,他不能不急。

    后宫里,夏皇后也快要临产了,天家不比寻常百姓。从皇后有孕的那一天起,似稳婆之类的需要准备的人和物,全都已经备好等着了。

    就等那么一天。这一天也越发的近了。

    皇帝现如今见她,也得搀扶着她。

    “今年是有大喜事的。大约在八九月份,朕打算在京接见大明各藩属国的使臣,东边的西边的南边的都来,那是一大盛事啊。”

    夏皇后听后也觉欣喜,“那臣妾得争争气,再给皇上添一皇子,叫外邦之人都看看,大明不仅明君在位,而且子嗣繁盛。”

    “哈哈哈。”朱厚照也被她这话逗笑起来,她拉着这个少女一般嫩得皇后坐下,就像是拉家常一样,也算是一天朝政之后,缓缓心情。

    “皇后和朕想一块儿去了。”今日恰好敬妃也,朱厚照话里拉着她,“敬妃,你是不是也要有喜?”

    因为前两日叫她侍寝,但她借月事不调而躲了。

    她怎么会月事不调,从小跟着神医长大的人。所以大概是担心自己有了身孕,所以还是节制一下。

    夏皇后轻轻‘啊’出一声,惊喜说:“真的?怎么都没听敬妃妹妹说?”

    敬妃闹了个大红脸,“因为,因为脉象还不是太确切,所以臣妾便没有讲。这……还不一定呢。”

    朱厚照今年二十岁了,完全的成熟了,恩。

    “可有什么征兆?”

    敬妃摇头,要是有,她自己反而就能确定了。

    朱厚照却调笑,“怎么能没征兆呢。不侍寝了,对朕来讲,这便是很明显的征兆。”

    “陛下!”

    两个娇滴滴的女人同时叫皇帝给说得害羞了。

    主要现在还是白天呢。

    “敬妃妹妹,这不是小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归是先注意起来。陛下……”皇后转过头来说,“臣妾想做主,多赐敬妃一些伺候的人。不知陛下可准?”

    “啊,这你做主,朕没问题。”朱厚照走过去,先后把两个女人的手抓起来揉一揉,“你们相处融洽,互相关心,朕很喜欢。朕是个大老爷们,女人的心思不精通的,今后有什么就和朕说。”

    两人相视而羞,同时甜甜的回禀:“谢陛下。”

    他们之间感情虽然很好,不过一个临产,一个疑似怀孕,都是不能够侍寝的,朱厚照坐着陪她们说了一会儿话,最后还是到顺妃那里去了。

    顺妃,也就是如其其格。是永谢布部落首领亦不剌的女儿。

    亦不剌在正德二年归顺大明,朱厚照则将大同城外的一处水草地赐给了他们,当时是要他们和驻守大同的周尚文一并抵御鞑靼。

    后来周尚文离开,亦不剌则在大明的支持下继续向北迁徙,占领更多的草地。

    毕竟达延汗被打败,草原有了权力真空。

    现在是火筛继承了当时达延汗的一步领地。除了火筛,还有鄂尔多斯和土默特两个部落,规模比较大,甚至在达延汗不在以后,他们的规模更大。

    亦不剌曾去劝降过另外两个万户部落,但是都没有成功。

    朱厚照一直记着,再有这些人都是他留给王阳明的。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算,如其其格嫁给他也要有三年了。

    皇帝对她的态度一般,这里面当然有政治因素,不过如其其格本身的个性爽朗,一点儿都不讨人厌,所以其实朱厚照和她隔一段时间都会见一次。

    这次还有个好消息。

    云雨之后,他怀抱美人,说道:“朕今日收到你爹的奏疏,今年朕召见各国使臣时,他准备亲自来京师,朕想,他估计也有几分想念女儿。”

    如其其格一听立马半撑身体,露出一片霁月风光,“当真?”

    “当然是真的,汉人的皇帝都是金口,不真实的话不能讲的。”

    如其其格果然高兴,“臣妾谢过皇上恩典。”

    “朕给的恩典还有呢。”皇帝思索着讲,“朝廷要重新调整哈密卫的将领人选,朕计划选一汉臣,再选一个蒙臣,到时候你去和你爹说,你的那些哥哥们,他愿不愿意让朕派过去一个。只要立了功,朕和汉臣一样赏。”

    这是个大胆的尝试,上一次用外族大臣是唐朝,后来有一个安史之乱。不过如果大明不想只固守汉地十八省的话,那外族的人总归要用的。

    反正像现在这样若即若离的关系,实在是脆弱的很,这些人今日投降,等他一死可能就反叛了。

第634章 不是恩服,不是威服,而是心服

    共同召见各国使臣的大事已经由杨一清统一安排,这件事的重要性上升了。

    不过在日程上没有占据皇帝和大臣太多的时间,又不是迎接什么不得了的天上人物,大致上可以朱厚照就能接受了。

    他的心思还是在为朝廷找一个能接手周尚文和王守仁的人,让他们回归自己本来的位置,同时也免得朝廷一车一车的往那边运粮食。

    这个人从目前看,就是吕恩。

    张骢不是不行,但张骢大概也没有实实在在的到一个县分田的经验,他起步就是钦差,实际上做的也就是下令、监督这等面上工作。

    而麻斌,只会杀人。

    旨意从紫禁城出来是一大关,这个关朱厚照过。从紫禁城出来以后,正儿八经落在各个县,又是一大关,这个关朱厚照能做的有限。

    吕恩原来的官是小了一点,不过这个年头皇帝提拔大臣不讲究什么逐级、还要按年限。

    而且吕恩已经在乾清宫站了好多天了。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他这个乾清宫门前的人,其实已经名满京师了。

    那日,这家伙被痛骂一顿过后,终于算是醒悟过来,他去找了顾人仪、去找了顾佐,并与他们二人陈诉心惊

    说完之后,他们二人都不禁赞叹起皇帝的手段,也终于明白,原来让吕恩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

    就是要让他看,看看治理这个国家的实际情况有多么的复杂和困难,看看作为当政者需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而不是简单的一句‘亲君子、远小人’就可以了,看看治理好这样偌大的国家是多么的不容易。

    看到了,听到了,他才知道,朝中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奸臣满地的情况。

    有了这些认识,皇帝将他狠狠痛骂一顿,他自然知道自己以前是多么可笑。

    当然,他也有可能死性不改,那朱厚照也不会客气。

    这样十多日过后,皇帝又有旨意,宣吕恩进宫。

    这次,这个家伙老实多了,而且他心里有预期,这一次皇帝肯定是要给他安排实际的职务和差事。

    皇帝双手交叉抱胸,在殿里来回踱步,并打量吕恩,“朕的大臣都和朕说你是有才的人,不过你以往只当过一个县丞,仅主持过一县民田的丈量划分……你的才到底有几分呢?”

    吕恩那天的眼泪完全擦干,现在神情也变了,“臣不敢妄言自己之才,只是幸得陛下提醒悔悟过后,现在只有决心,便是不管什么困难,心中始终记着要做好陛下交代的事。”

    “伱以前应当对官场、世事很不满吧?这些天有没有想过,假如你也管了数百名官吏,你要怎么去对付那些你看不惯的人和事呢?”

    “还是范文正公那句话,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不管旁人如何,臣心志已明。”

    朱厚照稍做停顿,他仔细的感受了一下吕恩的语气,以及看他的神态,的的确确有一股子坚定。

    “通县的田地分得最好,你应该有心得吧?”

    吕恩不再谦虚,他说道:“分田之事,关键在两点,其一皇上支持,这样臣就有了底气,其二,便是坚持。”

    “坚持?”

    “是的,田是死的,人是活的,朝廷已经支持,为臣子的就是不管谁阻挠,都要坚持着把这些田量好、分好。路虽远,行则将至。”

    “坚持,说着容易,做得还是难。还是让你去分田,你可有信心?”

    “回陛下,有。”

    朱厚照有些怀疑,“带一千兵和带一万个兵可不一样,你以前只分过一个县的田,真的有吗?”

    吕恩磕了一个头,然后说:“陛下,天下乌鸦一般黑。那些不愿意把田分给老百姓的人,都是一个嘴脸,一颗一样的黑心。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分一个县的田,县丞是够的,再大的地方,县丞就不够了。陛下……得封臣一个大一点的官。”

    尤址微微抬眼看了一下皇帝。

    毕竟讲这种话的官,一年都遇不到一个。

    “怎么?你不想把官当得越来越小,反而要当得越来越大?”

    吕恩有些羞愧之色。

    现在想想以前多可笑,一方面觉得上面当官的碌碌无为,自己也在心里鄙视这些人,但另一方面自己又什么都不做,反而要当小官,远离这些人。

    “陛下,臣以后再不提那话了。”

    “知道就好。那么你想要当多大的官?”

    “陛下要臣分哪里的田,就把臣封到哪里,并且要让臣的命令,没有人敢明面上违抗。”

    “明面上?”

    吕恩解释,“因为不管陛下怎么强调,暗地里他们都会违抗的。”

    “可朕想要让你把九边的军屯都一亩一亩的分下去。”

    吕恩心头瞬间有一块巨石落下,他敢要官,但不敢要这么大的官。

    “这样的话,臣不能再胡说了。”

    他不说朱厚照要说,“朕为了清理军屯的事,已经派出了两轮的巡视官。你就做第三轮,先易后难,先去蓟州,挂兵部侍郎衔,任蓟州副总兵,专管军屯丈量划分之事。蓟州现在的情况,有些地方已经分了,有些地方应该还在过程中,需要时间。你去以后,把事情一一理顺,蓟州有几个卫所几个人、多少亩军屯全部给朕弄清楚,最后上的总的奏疏上来。”

    “是!臣必定不负陛下重托!”

    朱厚照微微叹气,并带着几分期冀,“如果蓟州做的好,你也有了经验,朕就把其他几个镇的军屯都交到你手上。吕恩,这件事你要辛苦个好几年才行,说不定……还会有危险。”

    “正如陛下所说,臣死都不怕,还有什么需要怕的?”

    “恩。”大事了定,朱厚照神情轻松许多,“起来吧。这些日子你先不要出京,第二轮巡视还没结束呢,连续做也没有必要。所以你在京等等吧,等到这次的万国会之后。算是给朕一个机会,让你这个笔端锋利、嘴巴更锋利的人看看,朕这几年当朝有没有那么不堪。”

    吕恩脸垮了下来,“哎哟。陛下,您这话臣万不敢受。请陛下饶了臣吧。”

    “这算什么。记住朕的话,朕这个皇帝,治国是用道。何为道?便是朕不屑玩那些驭下之术,朕用人就一个目的,就是让你们为了百姓好、为了朝廷好。做到这一点,你有罪朕也会从轻,做不到这一点,朕罚得你后悔当大明的官!”

    这话说得虽然狠绝了一点,不过朱厚照也是看人下菜,这个吕恩既然那么嫉恶如仇,那这段对他一定受用,因为他当官,有部分因素是要为民当官。

    吕恩退出乾清宫以后,还回身规规矩矩的给皇帝行了大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是恩服,不是威服,而是心服。

第635章 万国来朝(一)

    在中海西苑有一片狭长的地带,中有驰道,可以走马,走到尽头便是一片平地,大约也要有四五亩大小,平地再往前便是紫光阁。

    紫光阁向来用于皇帝接见藩邦和外国使节,建筑形式为上下两层的楼阁,前设5间,后设7间,总高18米,总占地面积400余平,屋顶为庑殿顶,覆绿琉璃黄筒边瓦。

    历史上,嘉靖皇帝躲在西苑炼丹,闲暇之余就喜欢在这里校阅禁军弓马,后来上了瘾还在背面造一高台,不过现在是没有的。

    现在这里便是两道汉白玉的阶梯,不高的,也就几步,走上去便是紫光阁。

    正德皇帝朱厚照今日身穿黑冕服,腰系白玉带,威严十足的坐于龙椅上,他的视线尽头便能看到‘奇装异服’的人在内侍的引领下按次拜见他。

    紫光阁门口,小太监双手平放腹前,端着姿势,中气十足的喊:

    “宣日本国使者,觐见!”

    “宣吕宋国使者,觐见!”

    “宣满加剌国使者,觐见!”

    ……

    前来拜见皇帝的使臣都已经经过礼部的一些‘训练’,比如说他们知道觐见明朝皇帝不能直视,这会被视为冒犯的举动。

    按照当初所教的流程,礼部铭赞官会高声唱名,然后使臣上前跪地,“日本国足利将军大使麻答二郎,奉上日本国国书和贡品,并诚奉大明正德皇帝陛下,万安!”

    朱厚照有些滑稽的看着眼前这个日本人那又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造型,他实在是欣赏不来,“朕安。起。”

    “谢大皇帝陛下!”

    因为是正式的接见场合,这都是有礼仪规定的,不是皇帝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否则你置国家威严于何地?你自己都荒唐,还指望别人尊重你?

    因而这样正式场合的对话其实没什么意思,都是走一个形式,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先前都已经定好了。

    而因为人数多,毕竟还有朝鲜、琉球以及亦不剌、哈密、吕宋国等,所以这样的仪式大概进行了小半天,再加上之前的准备工作,朱厚照从一早起身就被按在这里折腾了。

    第二日傍晚时分,皇帝在紫光阁前的大片空地上摆宴席、放烟花,招待各国使臣。

    边上的湖面飘着各种花灯、烛火,空地的中间还摆了一个高台,请了外面的人入宫演唱节目。

    今日来此热闹的除了外国使臣,还有重要的大臣,特别是国公、侯爵这些勋贵都要作为皇族的延伸簇拥着皇帝。

    总而言之,载歌载舞,灯火辉煌,而这样的盛况总是让人忍不住回忆起永乐盛世。

    年轻的皇帝端直腰背,看着绚丽的烟花‘砰’一下飞入天空,隐约之中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样与各国同乐的画面,在两千多年的历史上并不多见,只可惜没有足够的技术手段定格、留存。

    因为夏皇后即将产子,在皇帝身边站着的是王芷,她是与威宁伯等人,伴着这些使臣共同入京的。

    而在皇帝两侧,便是那些使臣。

    宴会刚开始,永谢布部落首领亦不剌率先起身,他端起了大大的碗充作酒杯,冲着朱厚照说:“大喜之日,臣要代表部落子民敬奉大皇帝陛下一杯!感谢大皇帝陛下恩赐牛羊和器具!”

    这是自己人,朱厚照当然给他面子,一杯酒饮完后,他搓着手问:“亦不剌统领,欢迎伱回到京师。咱们两年不见了,朕一直牵记着你,还有你的部落。话说回来,火筛大败以后,逃到草原上现在怎么样?老实吗?”

    亦不剌鞠躬施礼,“回大皇帝陛下,臣亦不剌听说其满含愤懑,正在多占草地,训练兵马,准备向大明复仇。”

    对于亦不剌来说,他肯定是希望明朝再去消灭火筛。

    否则火筛坐大,第一个便要消灭他这个叛徒。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问题,反倒是他们本身的共同利益。

    “恩。”朱厚照点点头,他挑着眉轻描淡写的说着重话,“朕已经在考虑了,估计最晚明年朕会派一支十万的大军扫荡草原,要是有必要的话……你说要不要也顺带把那两个不愿意投降的万户部落给消灭了?”

    亦不剌心惊。

    大明的皇帝,言语之间充满自信,十万兵马似乎轻轻松松便能拿出来。

    关键他说的是真的。

    这样的大明,是真的可怕的。

    “全凭大皇帝陛下做主。”

    朱厚照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后说,“朕觉得还是要的。不成体统嘛,朕派你去说降,他们连个回应都没有。两个部落,那么多的兵马常年在长城边缘游弋,什么意思?总不会是拿着刀剑来给朕问安吧?”

    额,亦不剌想说,达延汗死后,他们也不会带兵在长城游弋的……不过他不可能在这种场合纠正皇帝。

    “你若是有渠道就告诉他们,他们这样,朕不安。”

    “是!”

    面带笑容,暗藏杀机,这就是现在这个年轻的帝王给人的感觉。

    人群中的王鏊望着这一幕,不禁想起当年他与太子在撷芳殿立誓的情景,十二年来,他们从未忘记。

    不久后,龙椅主位上传来声音。

    “各位使臣。朕花了那么长的时间,静心准备了这个宴席,不是为了咱们吃吃喝喝,朕意想,你们各位也都是国王或是将军的重要之臣,所以你们的时间也很宝贵。所以实际上,朕今日代表大明有两件事要和各位说。”

    “第一,大明海禁的政策已经完全解除,从此以后大明就会积极的拥抱海洋,并愿意和各国友好相处。允许本国人出去,也允许外国人进来,允许贸易,而且要鼓励贸易,如果可以,朕甚至愿意帮助你们修建港口,哪怕在财政、军事上支持都不是不可以。

    这是大明一个非常重要的政策转向,如果你们愿意和大明做朋友,那要仔细把握这次转向。具体转变了什么,和以往最主要的区别在哪里,有不明白的你们可以现在就像朕提问,或者问平海伯以及朕的任何一位大臣。朕做这件事已经几年了,这项国策也已经深入人心。

    朕只提其中一个显著的要点,就是朝贡贸易或者勘合贸易从此便不需要了。这一点,最为影响日本国。麻答二郎,你要把朕的意思准确的传达给足利将军,从此以后大明与日本国官方、民间都自由往来,通商贸易不是问题,而遵循的原则是双方自愿,任何一方不得强买强卖。”

    麻答二郎在来的路上就听说了,他最不赞成这一点,因为勘合贸易对日本来说是很赚的,他们拿几把破刀,就想换不少金银、丝绸回去。

    如果勘合贸易停了,那还玩个鸟?

    他也曾使过贿赂的法子,不过所有人都告诉他,现在大明的皇帝变了,这种政策性的事情,皇帝一言而决,还贿赂个什么?

    “大皇帝陛下!”麻答二郎从席间起身,“足利将军很敬仰大皇帝陛下,此次派臣出使大明,最希望是能和大明帝国修复关系,加强往来,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勘合贸易啊!请大皇帝陛下收回成命,我日本国愿奉大明帝国为天朝上国,世代友好,永不背叛!”

    朱厚照笑眯眯的,“还有吗?一并说了。”

    麻答二郎也不客气,“还有一请,请大皇帝陛下恩准。大明开海以后,我日本国许多商人纷纷出海到大明经商,为了能使日本国民能在海上漂泊以后得一处落脚地,足利将军恳请大皇帝陛下能赐一海岸港口,以造福我们两国百姓!”

    朱厚照的脸色立马拉了下来,甚至带点冷笑,“你要我赐你土地?呵,祖宗的土地岂能予人?再说,你们日本国放任倭寇袭扰沿海的账朕还没和你们算呢,还想染指我大明的土地?是不是觉得在宁波看到的船不够大?”

    皇帝威严出声,麻答二郎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当然不会多满意,但朱厚照才不管他,他站起来叉起腰,居高临下的指着他骂:“没关系,你回去以后告诉足利将军,朕会再造更大的船。朕也不怕倭寇多,多有什么关系?一个一个杀嘛。

    啊,这些年来,朕看他也没有要管管这些倭寇的意思,朕同样不予计较,大明是日本国的上国,他不管,朕可以代他管,冲到倭寇的老巢代他管!!”

    麻答二郎心中憋屈,他听着这些傲慢的话甚至有些想暴怒,不过慢慢也冷静下来,说道:“请大皇帝陛下息怒。”

第636章 万国来朝(二)

    日本这个国家历史上有各种各样的时代,从早期的弥生时代、飞鸟时代,到后来的镰仓时代、室町时代,甚至还有战国时代,但中国人都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战国。

    实际上,明朝正德年间,恰好就是日本的战国时代。

    室町时代也就是室町幕府,是因1366年(洪武元年为1368年)一个叫足利尊氏的人在京都室町建立的幕府而得名。

    足利家传了好几代,一直到第八代将军足利义政在位的时候,因继承权问题爆发了应仁之乱(成化3年~成化13年),相当于君主权威下降,导致各方相互拼杀,所以叫战国时代,可以简单的理解为一个省里面,各个村子之间相互打杀。

    战国时代持续了将近一个世纪,大致上要到万历后期。

    这也是为什么明朝的倭患那么严重的直接原因,因为日本现在就是地狱,大量的老百姓都因为战乱而出海。

    而现在的这个幕府将军,名为足利义材,是室町幕府的第10代将军。

    一般皇帝传到第十代,那会是什么能耐想必不用多说。

    不过现在的朱厚照并不了解的那么细,哪怕是前世他也不会去仔细研究一个日本的幕府将军。他只知道现在日本没有德川家康、没有丰臣秀吉,而是足利家族在位。

    但足利家族经过应仁之乱,实际上也衰败不堪。

    换句话说,朱厚照今天在这个使臣的头上拉屎,他也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这就是国家衰弱的代价。

    甚至于他不想浪费太多的口舌在他身上。

    至于勘合贸易,这是当初永乐皇帝定的,那会儿室町幕府的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为表诚意,命军队捣毁了许多倭寇的巢穴,并于永乐三年献俘20余人。

    注意,他献的是日本人。

    因为是朱棣要求的。

    这是很没道理的事,但他们做了。

    所以今天朱厚照要把勘合贸易这种不利于大明的交易方式改掉,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要讲出道理来,他还真的讲不出来,毕竟这玩意儿是他自己祖宗定的,还好并不需要讲。

    勘合贸易之所以要叫勘合,便是因为明朝规定十年进行一次贸易,并以明朝发给的勘合进行检验。

    但实际上,因为极度不平等的贸易原则,日本人从来没有遵守过十年一次的规定,高峰的时候甚至一年一次。

    并且也从来不遵守对于使团人数规模的规定,往往都是成群结片的船只靠岸。

    而且这些人的费用都由明朝支付,《明会典》记载,日本使者的菜谱是这样的:每十人羊、鹅、鸡各一只,酒二十五瓶、米五斗、面十二斤八两、果子一斗、烧饼二十个、糖饼二十个。

    等到他们回去,返程费用还是明朝支付的。

    这种贸易形势,谁会不来?

    这种贸易形势,朱厚照又这么会允许?

    如果是第三国、完全不熟悉的人过来仔细的看这种贸易方式,他都分不清楚谁是上国,谁是属国。

    到了后来的嘉靖年间,还在宁波发生了著名的争贡之役,就是因为日本两方人马都说自己的勘合是真的,结果一言不合在宁波动刀真打了起来。

    本质上,这是战国时代的日本缺少统一的代表,导致两方人马都想讨勘合贸易的便宜,最终酿成了严重的外交事件,日本人甚至沿途烧杀抢掠,还导致部分明朝将领战死。

    这个事情朱厚照还是了解的。

    所以不论是现实还是感情,他实在对这个二郎喜欢不起来。

    所以呵斥他到一旁,也不给他再求情的机会。

    从此以后,贸易就是贸易,你卖的有人买,拿石头换得到金子,那是你的本事,但朝廷官方不会再进行不平等的相互交换。

    朱厚照比了个‘二’的手势,“朕接着要说第二点。大明与各国开展平等贸易以后,各国会有不少商人来到大明,朕会明发上谕,外国人在大明只要遵纪守法,那么理应受到官府的保护,若是作奸犯科,那朕也只能以大明律处之。这中间,是有差异的。比如说,他不是朕的子民,却辱骂朝廷,甚至辱及朕躬,如果这事发生在大明的地界,那朕必定降旨杀之。

    同样,朕的子民在你们各国,也要遵纪守法。只要他们不违法,伱们也要保护他们的安全,这个安全包括生命安全和财产安全。不要让朕听到某一个大明商人在当地被抢了却报官无门,更不要让朕听到,有大明的商人在海外死于非命。朕已经答应了朕的子民,不管他们身在何处,朕一定会保护他们。这就是你们在宁波看到的那些船的用处。”

    皇帝拍拍手,视线掠过日本国、琉球国、朝鲜国、吕宋国等诸国使臣的脸,“朕话讲话,你们谁赞成?谁反对?”

    这实际上并不是过分的要求。前提都说了,不违法嘛。

    吕宋国使臣,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名为利荣,他问道:“大皇帝陛下,若是我国无法保证一次杀人事件都不出,不知能否得到大明的谅解。”

    朱厚照笑着道:“出了恶性的事件,你们国王要亲自过问,亲自去查凶手是谁,查到了,最好能送到京师,这样朕好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若是时常发生恶性事件,你们确实无法维持安定,那么可以让你们国王修书一封,咱们既然友好相处,相互帮助也是应该的。朕可以派兵,帮助你们稳定局势。如果你们既不查案、也不修书求助,与此同时朕的子民总是在那里出问题,那你们是让朕没有退路了。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使臣也不傻的,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怎么能轻易相信?

    “好了,还有不同意见吗?”

    朱厚照左右再看一遍,又等了一会儿,没人说话,“好。看来朕这两点意见还是深入人心的。从今往后,咱们各国该贸易的就好好贸易,以和为贵,睦邻友好,方为正途。朕有些乏了,你们尽兴就好。”

    皇帝起身,同时嘱咐身边的人,把哈密派来的使臣阿麻黑给他找过来。

    天子往紫光阁后殿人少的地方去,他与王芷在前,阿麻黑和尤址在后,等到了房间里,皇帝推开窗,一边赏着烟花,一边慢慢等着。

    “臣哈密使臣阿麻黑参见大皇帝陛下。”

    “唉。”朱厚照双手交叉抱胸,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是他的下属,你和朕说。拜牙即的脑子里都是什么,他是不是不想过了?”

    使臣差点没吓一个踉跄,“大皇帝陛下……误会了。忠顺王还是心中记挂朝廷的,也始终忠于陛下。”

    “你既然这么说,那朕就信。不过不要做出的事情和你们说的不一样。知道么?”

    “下臣明白。”

    “行,去吧。”

    “是。”

    人走之后,刚说完信的皇帝转头就对王芷讲,“你觉得先收拾他们如何?”

    “只派一个将军,两卫骑兵,足矣。”

    朱厚照点头,“西域可是比陕西和河套更好的养马之地啊。祖宗开疆拓土,将那里都纳入了版图,做子孙的,不能越守国越小。”

    “陛下治理的大明,国泰民安,兵强马壮,现如今已经是万国来朝了。”

    “是,但还不够。”

第637章 万国来朝(三)

    诸国的使臣之中,唯有满剌加国使臣诚意最足,因为他带来了诏书和诰印,这都是永乐皇帝赐予他们的,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明朝官方自己也有记录。

    因为永乐元年,满剌加国的缔造者拜里米拉苏跟随过一个叫尹庆的人来到京师拜见朱棣。

    这个尹庆是在郑和之前代表明朝出使的太监,他分别在永乐元年和三年出使过满剌加国、苏门答腊国等。

    拜里米拉苏当然也不是心向中原,而是因为他的国家刚刚建立,为了求存,他必须每年交纳40两黄金给暹罗国,而南面又有满者伯夷国的威胁,所以他才寻求域外国家的支持,这就和今天的蒙古国夹在中俄之间,总是要和另一个强权国家眉来眼去一个道理。

    后来在15世纪的上半世纪,因为和明朝的良好政治关系,而明朝又有强大的郑和舰队七下西洋,所以满剌加国也就是今天的马六甲走向了和平与繁荣。

    当然,明朝的影响力只是一部分,满剌加国的国王自身励精图治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因为宣德以后,明朝也迅速走向衰落。好在15世纪的下半世纪,满剌加国迎来她的第四代君主,他拒绝向暹罗继续纳贡,并在战争中击败暹罗。

    当时郑和舰队已经绝迹于海洋,但满加剌国利用了郑和舰队建立起来的贸易网络,所以在下半世纪,满剌加国迎来了鼎盛时期。

    不过当在这个鼎盛之下也有黑影。同期的西方人在15世纪开始了大航海时代,第一任葡属印度总督将葡萄牙人的活动足迹带到印度洋沿岸,第二任比第一任更加的具有扩张性,他设计了把穆斯林完全从香料贸易中排挤出去、并控制3500英里印度洋的计划。

    可以说经历了几十年的初期酝酿,到目前的正德五年(1510年),西方人已经向东方伸出了魔爪。

    所谓穆斯林,就包含满剌加国,因为它并没有选择儒家文化,而是选择了穆斯林文化。

    而香料贸易的原料地香料群岛,就是东南亚的大部分岛屿,包括马来群岛的大部分岛屿、婆罗洲、西里伯斯、爪哇、新几内亚及苏门答腊几座主要岛屿。

    香料贸易的利润实在惊人,西方人早就想寻找到香料群岛、自己掌控这条贸易线了。

    所以在这种侵略政策之下,繁荣的满剌加自然是首要目标,而且这里优越的地理位置,让葡萄牙人垂涎三尺。

    可以说控制了这里,就控制了香料贸易。

    正德元年,明朝忽然放开海禁,这件事起初在满剌加国并没有引起特别的重视,无非就是每年多来几艘明朝的商船。

    量不大,更没有军队,所以一切平静。

    但是1509年,也就是正德四年,葡萄人开始抵达满剌加国,这些西方人准备不足,被满剌加国猛烈的袭击击退。

    不过来往贸易的船只带来的各种消息都表明,葡萄牙人不会轻易放弃对他们的入侵,具体的军事准备行动都在进行中,印度总督也一直在宣扬,满剌加国人不能这样拒绝他们。

    在这样的背景下,随着明人的重新回归,满剌加国才在今年派遣使者前往大明。

    实际上,就在1511年,葡属印度总督阿尔布克尔克就率领一支由18艘舰船、1200名葡萄牙士兵及200多名马尔巴拉援兵组成的舰队到达马六甲。他们向满剌加国提出了释放战俘、赔偿以及割让一块土地来修建要塞的要求,并引发激烈的战争。

    这个事件最终导致了满剌加国的灭亡。

    所以说外国使者的诚意,都是来自于严峻的形势。

    而非常非常凑巧的是,朱厚照这个后世来客虽然不了解很多边缘小国的历史,但他却在前世看一些南洋历史文章的时候刷到过葡萄牙人和满加剌国的战争。

    总得记住一样吧?

    这就是先知的好处。

    这位叫利亚沙使臣在宴席间隙特地找到朱厚照,详细禀报了母国的现实情况,基本和朱厚照的记忆相契合。

    利亚沙也在宁波看到了明朝所建造的两千料大船,他见大皇帝在思索犹豫,于是又出声,“大皇帝陛下如果觉得有不便之处,下臣可以代苏丹向大明购买在宁波的大船,请求大皇帝陛下准允!”

    朱厚照其实是在等靳贵把实录拿来,“朕记得永乐元年,你们初代君主就曾向我的先辈们进贡,太宗实录记载的更为清楚,永乐九年,满剌加国王拜里米拉苏还曾率领妻子、陪臣来到京师?这朕倒不知道。”

    利亚沙满口称喜,“正如大皇帝陛下所说,满剌加国苏丹和大明是世代友好。”

    “国王……苏丹,你们原来叫国王,现在叫苏丹?”

    利亚沙一顿,还是点头,“是,我国现任苏丹是苏丹马哈茂德沙阿。”

    苏丹,是穆斯林文化中首领的意思。

    “朕还是觉得叫国王顺口,苏丹听都听不懂。不过正如你所说,我们两国世代友好,这是伱们的决定,朕不会横加干涉。至于你说的要大明出兵防备佛郎机人,依朕看,大的原则上没有问题。不过满加剌国离大明太远,即便是两千料的大船,也只能乘坐两三百人,所以三两年之内,是做不到有效的帮助的,这一节你要清楚。”

    朱厚照知道他1511年要出事,所以才要拖他一会儿,实际上把各种商船全都征用,往那里运个几千士兵也不是做不到。当然,成本也高就是了。

    最关键的是锦上添花,永远不如雪中送炭。

    你不让他经历一次灭国的恐惧,他就不知道大明对他的帮助有多大。

    利亚沙当然也能察觉皇帝话中的漏洞,所以他提议道:“只需要大皇帝陛下派遣二十艘舰船就可以了,抵御佛郎机人,我们满加剌国是有三万士兵可以作战!下臣听说大皇帝陛下的船厂第一批要建造三十艘舰船,这完全足够了。”

    朱厚照也不慌,他言道:“三十艘不是一两天就造得出来的,即便造出来也还要招募数量足够、又敢于作战的士兵,并对他们进行训练,如此才有战斗力,否则就是送朕的士兵去死。此外,我大明海疆万里,三十艘于自身还是杯水车薪呢。”

    利亚沙一听立马就急了。

    朱厚照抬手,示意他稍缓,“大明与满剌加的世代友谊朕不会忘记,你说要求援,朕答应你,三年五年,肯定做得到。你实在等不及要购船,朕也答应你。大明的船厂现在是自负盈亏,他们亏了钱,朝廷是不补的。所以你只要在价钱上说服平海伯,朕不会有意见。甚至朕也可以颁发谕旨,再次强调满剌加国是大明属国,任何人不得擅自侵犯。这,还不够吗?”

    平海伯就在旁边,也是他领得人过来,他劝说到:“利亚沙,赶快谢恩吧,陛下已经在尽力帮助贵国了。”

    没办法,利亚沙只能跪地叩头。

    朱厚照则要狠下心,这样操作,满加剌国自然会死更多的人,因为他们要和葡萄牙人拼得更惨,但从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释放可笑而愚蠢的仁慈。

    利亚沙退下以后,平海伯仍留下。皇帝本来笑眯眯的眼神很快拉了下来,看得梅可甲心中一颤。

    “干嘛让他知道大明船厂准确的造船数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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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的条件得天独厚,国家搞成那个样子岂不可惜?朕乃一代圣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朕乃一代圣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