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2章 省亲
之所以要到嘉兴,另外一个原因便是贤妃的娘家就在嘉兴,此次让她随驾,这也是目的之一。
她算是生于富裕优渥之家,早年间祖上是商人,但到她爷爷这一辈基本已经不太有经商的才能,唯一比较庆幸的是购置了很多田地,这两代人也没有过度挥霍。
所以她从小算是生活得很幸福。
完整、稳定的家庭和吃喝不愁的成长环境,才使得她现在不那么热衷于争抢。
自她入宫以后,陈氏在当地地位一下子便提高了。
五年以前,她又诞下皇三子载垚,这就更不一样了。
不过与沈淑妃不同,贤妃时常告诫娘家,像他们陈述利弊、好坏,规劝他们在家乡多行善事,多结善缘。
所以陈氏在嘉兴的名声是非常好的。
不然,朱厚照怎么会让圣驾过嘉兴?
听闻贤妃要回娘家省亲。陈氏一家早在月前就已经忙里忙外的准备了,为了营造一个好的氛围,陈氏在当地又开始多行好事,比如说捐建书院和私塾。
粥棚是不需要的,嘉兴这个地方,并没有那么多吃不饱肚子的流民。
现在这里还饿肚子的只有懒汉。否则你到杭州、宁波,随便哪里找个营生还不容易?挣多挣少另说,饭肯定是吃得到的。
等到天子圣驾真的入了嘉兴城,这地方便是一片欢腾了。
“来了来了!小的看到省亲的队伍了!”
陈父听到下人禀报,即便那么大岁数也坐不住,陈母倒是比他好些,只是捏着手,显得很紧张。
院落里也有不少亲戚,除了这个女儿,他还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全都盛装在这里等着呢。
此外,陈父自己还有两位兄弟,总之是不少人。
至于外面被拦着的邻居,那更加少不了。
轿子里的贤妃有些紧张,所谓近乡情更怯,十年前她离乡之后就再没看过自己的父母兄弟了……
“……外面聚集的很多人,有不少是陈氏的邻居,小的时候偶尔也见过的。月儿,你将咱们带来的这些钱都发给他们,虽说是俗气了些,但对平常老百姓来说,这才是要紧的。”
贤妃是觉得施点东西,以后陈氏在邻里之间才有更好的人缘。
同时也为皇上挽回一些。
因为南巡实际上是要花不少钱的,这一点其实还是有人批评。
即便不提这些,她也无所谓,她又不那么需要这些。
“是。”
婢女听从吩咐,出去以后又召集几人一起把这件事给做了。
贤妃读过书,不是那等没念过书的、没有见识的人,所以都是吩咐人说是‘皇上、娘娘所赐’。
如此一来陈府的外面自然是挤满了热烈的老百姓。
而在府内,也是相似的气氛。
家人们都在想,按照身份来说,这个嫁出去的女儿已经是皇帝的妃嫔、皇子的生母了,亲情要顾,但礼节上更要顾。
不过贤妃觉得生父、生母毕竟不同。
而除了这个小小的烦恼,其他的便都是团聚的感动了。
……
“……身份不同了,不可如此,不可如此。”陈父虽然感动,很想亲近亲近,毕竟十年未见了,甚至都想过此生都可能见不到,但女儿已是皇妃,他还是要注意的,不仅是他,其他的男性都得注意。
倒是陈母,刚刚镇定着,这会儿叫贤妃一挽,便忍不住哭起来,本来也想过说很多话,但这个时候只有一句了,“这些年,过得如何?”
贤妃眼里也噙着泪花,“……很好,都很好。”
……
这一大家子围绕着这么一人。
女子的眼神复杂,有的羡慕、有的是被感染而哭泣,男的不少还是热切的期盼。
贤妃看向站在她大姐身后的一个穿着鹅黄小裙的纤瘦姑娘,“我没认错吧?当年我走的时候,晓莹应该还只有七岁?还记得二姐么?”
十年的分别其实有些生分了。
大姐晓慧推着小姑娘出来,“不是说想你二姐么?叫二姐?”
小姑娘眼睛很大瞳孔很黑,天生一个晶莹剔透的眼眸,面容肌肤特有江南女子的白皙,眉毛如远山般淡雅,修长而弯曲,与她的眼睛搭配得恰到好处,更增添了几分秀美。嘴唇则娇小且略带樱桃色,笑起来时两颊露出淡淡的梨涡,让人心生怜爱。
“二姐。”
“哎。过来。”贤妃还是能认得出的,虽然变化很大,但有当年的模样。
除此之外,她还有两位哥哥。
男子的想法更多一些,只是他们自己不敢提。
都是央求着陈母,看看是否有些机会什么的。
所以住家这几天,陈母私下里便讲了一些,无非就是看看能不能向皇帝讨个差事什么的。
贤妃听了以后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后来她和自己那单纯无邪的三妹打听,问道:“这些年,大哥、二哥都在做些什么?”
“大哥啊……就是帮着爹打理打理家里的庄田吧。”
“二哥呢?”
“二哥厉害,中了秀才呢,现在准备要考举人!他说下次一定可以中!”
贤妃自己都二十多,她二哥基本近三十了,而中秀才是她在的时候就有的,相当于几次乡试都不中。
其实这才是大多数人。
不过这样的话,真要讨一份差使,她就不好和皇帝开口了。
晓莹不知愁恼,她怯生生的问,“二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
“二姐,”
“恩?”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晓莹嘿嘿笑了一下,尽展一个少女的天真烂漫,“皇宫,是什么样子啊?是不是很大很大?”
贤妃笑了起来,“是很大。”
“有多大?有十个我们家那么大吗?”
“估计……会有五十个。”
“那这么多房间,皇上怎么睡得过来?”
贤妃盯了她一眼,“不可太跳脱,对皇上不敬。”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小女子最崇拜的就是你,一时失言,勿怪勿怪。”她自己叽里咕噜说了一阵,然后又问道:“二姐,皇上是什么模样?我听人说皇上可厉害了,还有,皇上对你好么?你们生的那个孩子呢,为什么不带回来,小妹还想和他玩玩呢。”
“你到底要我回答哪个?”
姑娘吐了吐舌头,“我话太多了。”
“……皇上待我很好,但倒不是因为我,皇上性格温柔,待谁都好的。”
……
又隔一天,贤妃去找了自己的父母。
“……女儿知道大伯二伯还有两位哥哥的心思,也理解爹和娘。本来的话也不是不行,女儿是皇上的妃嫔,陈氏为皇上多效力也属应当,但总归要合适才好。”
陈父一听便有些不知所措,“这……难道不合适?”
“恕女儿直言,大哥和二哥会什么呢?大伯和二伯更不必说了,他们急吼吼的,只是想捞个官身风光风光吧。”
陈母问:“是皇上吩咐了吗?”
贤妃摇头,“那倒没有。皇上是宽厚仁君,而且本就爱才惜才,若是真有本事的人,那也是好办的多。”
他们还算是理解女儿的父母,既然讲了,便不强求。只不过家族里会有些人失望。
贤妃其实还是不忍心的,她绞尽脑汁的也尽量想了想,“娘,大伯家的儿子……不是说挺会读书的么?这次怎么没见?”
“朝瑞吧?”陈父拍了拍大腿,“举人实在考不上,在家中受不得气,跟随商队出海去了,三年了,都没什么消息。现在生死都未卜了……”
贤妃心中一揪,“那好可惜,女儿倒是觉得他还有几分豪气。”
“太平盛世要才气,要什么豪气?原来在家的时候聚集了一帮不知哪里来的好友,差点把你大伯家底吃没了。虽说也有几分聪明,但终归不上正途。”
陈父的话倒也没错的。
那贤妃就没办法了,这些人她无法向皇帝开口。
第683章 贤贵妃
和大部分人想象的不同,其实任人唯亲才是一个人的本能。
有特别的关系才会让一个领导者觉得安心,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拍马屁的人容易上位。用现代话语来描述,就是你的领导在上班时见了谁不重要,下班见了谁才重要。
哪怕是朱厚照这种自身素质还不错的皇上,也会把梅可甲的女儿娶进宫。
而且作为领导人来讲,一个熟悉的人和一个不熟悉的人,用哪个更好?
贤妃是落在一个贤字上,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不愿意给皇帝添麻烦,且没有实际的为政经验,圣人说了任人唯贤,那么便是任人唯贤。
实际上朱厚照还等着她推荐一两个家族子弟呢。
否则将来有日,江南就是梅家的天下了。尤其魏国公的继任之人看起来并不靠谱。
皇三子载垚虽然还小,不过朱厚照在他小时候便觉得这孩子遗传了贤妃了聪慧,想必也不会是颟顸之人。
所以贤妃回来以后,朱厚照在烟雨楼和她闲话的时候便问及她家中的情况。
贤妃不解这最深层的意思,只实话实说,“臣妾有两个哥哥,大哥敦厚老实,只是在家协助父亲打理家业,二哥虽然读书也用心,但天资有限,举人不中……”
“这样的话,是否会有家庭的矛盾,比如分家什么的?”
“他们,或许还不敢吧。”
“不敢?”
“臣妾也是听小妹说的。”
“便是你昨天带着游湖的那个?”
“是。”
“喔。他们应该也与你央求了些什么吧?”
贤妃对于皇帝的聪明并不意外,她老实承认,“……陛下明鉴万里,小民之家,见识浅薄,还请陛下宽恕。而且,臣妾已经都与他们解释了。”
“朕知道的,你的家人一直是最守规矩的。你也不必紧张,朕就是问问,并没有其他意思。”朱厚照拉过她的手,“况且嘉兴当地的官员也和朕说了,说陈氏深得人心,百姓也很是爱戴,这便是好的例子。贤妃听旨。”
最后这四个字,听得贤妃一愣,好在她反应很快,立马退后两步,动作款款,跪了下来,“臣妾听旨。”
“贤妃陈氏,淑德良才,克尽妇道,今特封为贵妃,赐居翊坤宫。今后宜当勉力以副朕望。钦此。”
陈氏宠辱不惊,叩拜曰:“臣妾谢皇上恩赏!”
“平身。”
后宫之后,除了夏皇后就只有这么一个贵妃。
明朝的后宫等级中,皇后和贵妃之间还有一个皇贵妃。
但实际上除了皇后的头衔,其他的意义也有限,明朝宫里不管是太监也好,妃嫔也好,真正的地位就看你和皇帝的关系远近。
宪宗皇帝还为了贵妃把皇后废掉呢。
“朕之所以升你为贵妃,还是贤、德二字,不仅是你的德,还有嘉兴陈氏之德。所谓赏罚分明,陈氏在当地的好名声,也就是朕的好名声。因而除了你,朕还要再封赏你的家人,不过朕不居民间,你说说他们想要什么?”
贤妃立马道:“陛下恩赏厚重,臣妾已知足。万不敢再要什么了。”
朱厚照脑袋一翘,“你不要的,朕偏要给。不过功名之类的东西,不可轻赐。朕想想……贵妃,你们家就算没有适合做官的,是否有谁兼具些偏才的?什么算写绘画,这些都可以。”
陈氏心中感动,皇帝对她们一家的恩情确实很重。
“臣妾也问了,不过那人出海三年未归,至今也没什么消息。”
“出海?叫什么?”
“叫朝瑞。”
“陈朝瑞?”
“是。”
朱厚照眉心一动,他伸出食指挠了挠眉头,若有所思的说:“知道了。”
……
……
皇帝并没有在嘉兴耽搁太多的时间。
烟雨楼虽然很秀美,但却不能久居。
圣驾在次日启程,朱厚照坐在马车里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翻着手里的闲书,翻着翻着他忽然动起心思,随后轻轻敲了敲木窗。
外面传来尤址的声音,“陛下有何吩咐?”
“吩咐一声靳贵,将锦衣卫这两个月给朕上的密疏都找过来。”
“是。”
这些都是有留存的,且靳贵极为仔细,找这个东西也不难。
不多久,几十本奏疏便堆在他的面前。
朱厚照拍拍手,掸掉手掌上的点心碎屑后便开始翻找起来,嘴皮子也轻微的动,顺着手指默默念着,“陈、陈……”
他是先找姓。
连续翻了四个奏疏之后,他手指顿住,“陈朝瑞。”
啪。
朱厚照一拍奏疏,“传旨,停!”
“停!”尤址喊了一句,随后马上到车前撩帘子。
皇帝年轻着呢,腿脚硬实,不要说人扶了,他连扶马车都不必,直接就跳着走了下来,步履欢快的有时候叫尤址这样五十岁的人都跟不上。
一众臣子也是如此,虽然已经很急,不过都来不及做动作。
朱厚照快步走到他们面前,捏着手中奏疏挥了挥,“毛语文随朕来,其他人各自活动。”
毛语文接旨后,迅速跟上。
“陛下。”
“语文,你两个月前的这份疏还记得吗?”
朱厚照把东西展给他看。
毛语文一看就明白,“臣记得。这是锦衣卫一份请功的名单。不知陛下有何疑虑?”
“这个陈朝瑞你了解多少?”
“他…是吕宋国那里锦衣卫的负责人,早年间也是从大明过去的。平海伯从吕宋国借兵能成,他立功不小。”
“做事如何?”
“据闻是不拘小节、粗中有细,不过性格有些涣散,有时候自视甚高、目中无人。”
朱厚照听明白了,就是有些才能,但同时也有些自负。
“涣散的人,你怎么让他做锦衣卫的活?”
“臣不是说他不听令,只是他个人的主意太多。陛下要是觉得他不合适,臣这就换人。”
“不,朕是结果导向,他既然立了功,干嘛要换人?吕宋国的情况咱们并不清楚,也许那里需要一个这样的人。还有,你说的这个陈朝瑞,是哪里人氏?”
“好像……是湖州府人氏。”
朱厚照有些怀疑,“去确认一下,贤贵妃有一位亲属,也叫陈朝瑞,几年前也出海了。应当不会那么巧……”
毛语文心领神会,“微臣明白。”
他也知道,皇帝刚刚把贤妃封为贵妃,后宫之中好几年没有这样的变化了。
“锦衣卫里的人,底细都要清楚的。如果查出来确系此人,他你不要为难,但锦衣卫内部你自己要有个数。”
“臣疏忽了,请陛下恕罪。”
“无妨,朕说了,只要立功什么都好谈。”朱厚照抿了抿嘴唇,“尽快查清楚吧,不要叫朕等得太久。”
“是!”
既然已经决心要在海外扩张据点,那他的这些孩子以后他会派出去的,所以有一个亲属在身边会更好一些。
虽说几百年后可能会像蒙古帝国那样分裂,但几百年后的麻烦轮不到他去考虑解决,他尽全力建立当时的功业就好。
第684章 任他百般来,我只一路去
正德十年七月。
西北嘉峪关外,明军自此而出,一路西进。
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峪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写着‘明’字的大旗随西风的风起舞,发出猎猎响声。
他们这一路绕过了天山山脉,翻过红山垭口,再从巴里坤草原向南,就可以到达哈密。
西北外的距离概念和内地不同,这里的两座城池可能相隔数百里,而且沿途所见大多都是荒无人烟的戈壁滩。
长途行军最大的挑战和困难来自于物资保障,所以四万战兵之后其实是庞大的辎重队。
这就是为什么只有国力强盛的时候,中原王朝才有力量向西域投送力量。
近两个月的时间,周尚文就是领着兵马赶路、赶路。
直到巴里坤草原快要走完,才遇到了第一波明军。
大约是斥候那一类的人。
哈密卫提前已收到消息,所以派了人出来迎接。
“末将哈密卫百户蒋道齐见过大将军!”所来之人将一封信举过头顶,这也是他身份的证明。
周尚文一早听到有人来了以后非常激动,所以立马在帐中召见此人,“起来。”
“谢大将军!”
这些都是劲卒。最早皇帝派出的就是甲级卫,每月军饷有7.5两银子,是寻常士兵的2.5倍左右。
朝廷给银子、给装备,而且从指挥使、到千户、百户全部都是用的军学院的人。
所以别看蒋道齐这么个小小的百户,他可是见过皇上的。
“你们的指挥使凌卫锋在何处?哈密城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啪。
蒋道齐双手一合,“禀大将军!凌指挥现在正在哈密城内,哈密忠顺王拜牙即反叛土鲁番汗国以后,城中曾有该汗国与拜牙即所蓄养的死士发动的内乱,凌指挥使率领众将士前后激战六次,至今仍然守卫着哈密城。不过哈密城内汉人不多,而且土鲁番汗国并不死心,他们的大汗也在积极调兵,兵锋所指,正是哈密。”
“呵!”周尚文豪气的拍了一下桌子,“来的正好。打了这么多年北虏,最头疼的就是找这帮人。他竟敢主动送上门。可知他们有多少人?离哈密城有多远?”
“大约有两万多人。”
此话一出,营帐中大部分将领的神情都轻松起来。
马胜按捺不住,“大将军!末将请领一万兵马出战!”
“不急。”周尚文是主帅,下面的人再轻敌,他不能轻敌,“等见到凌卫锋再做计较。蒋道齐,你先下去休息,明日随我军一起!”
“是!”
“地图拿来!”周尚文走下来到沙盘前。
弘治年间,吐鲁番汗国也曾掳掠过哈密,这个时期皇帝虽然软弱,国力也比较疲敝,但是好歹弘治皇帝是分得清是非的,他任用的大臣大部分也有点良心。
所以当时的兵部尚书马文升力劝皇帝,说西北这群外族根本就是桀骜不驯,必须出重拳打击。后来甘肃总兵许进率领四千明军发起进攻。
当年是四千!
二十年过去了,明军又回来了!
这次是四万!
朝廷拨银一百多万两,运几百辆车的粮食。
虽然没有明说,但周尚文哪里不知道皇帝的意思,一个有雄心壮志的帝王不可能出兵一次什么都没有,这么大的代价他回到朝廷也无法交代。
所以周尚文先把基调定下,“弘治八年,甘肃总兵进攻哈密时,土鲁番汗国选择了退兵,留给咱们一座空城,结果等明军一走,他们又去而复返。所以这一次,咱们不可能再给这帮人这个机会。这两万人要是接战,咱们就陪他打这一仗!若是他们退,咱们便追着他们、追到他们的王庭,无论如何要消灭这两万人!”
“是!”
马荣也在队伍之中,他是周尚文手底下四个将军之一,“大将军,咱们终于汉人又回来了!末将看陛下的意思,根本没有要重建关西七卫的意思,所以末将在想,陛下会不会是要仿照汉唐建立都护府!”
这家伙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
周尚文则不想那么远,“那是陛下和朝廷考虑的事,咱们就是打赢!”
两日后。
数量庞大的明军气势汹汹的入城,哈密城内除了少量的汉人,还有回回、畏兀尔、哈剌灰三个部落的人,他们虽不是汉人,但明朝一直会封他们为官,他们的首领也会遣使赴京城朝贡,实际上也就是归顺的小部落,基本可以理解边疆少数民族的感觉。
哈密这种地方本就是多个部族聚居,所以这也正常。但要说多么心向明朝倒也没有,原来哈密就是羁縻统治。
而且这些人之间也不团结。
历史上互相争个不停,也是导致土鲁番汗国能入侵成功的原因之一。
但数万大军入城的时候,那他们对明朝的忠心还是有的。
其实凌卫锋在这里就已经让这些部族的一些人很‘忠心’了,他们以放牧为生,善于骑射,作为战士是很合适的。
周尚文不管这些,他到临时将军府就两件事。
第一见凌卫锋,第二商议何时出战。
凌卫锋不到三十,他与一般的明人不同,他非常高大,整个人身高八尺有余,非常的壮硕,当年个人比武赛中,他是受过皇帝口头嘉奖的。
一番客套之后,周尚文开门见山,问道:“凌指挥使,你与这些人算是相互了解了。朝廷的意思,大明这次要收回哈密,斩断土鲁番人伸出的黑手。伱觉得这一仗要怎么打?对方的主帅又是怎样的人?”
凌卫锋行了礼,随后说:“大将军,率领这路敌军的将军就是满速尔本人,末将不是长他人志气,满速尔虽然不是什么战神一般的君主,等他登上王位已有多年,而且积极进取,果敢坚毅,其手下部将基本都对其忠心耿耿。所以这一仗,首先是不可轻敌!
另外,大将军此次率领四万余兵马,再加上末将手中四千人马以及回回等三个部族的三个千户所,我军此次的兵力是大占优势的!”
“哈哈。”周尚文展露了一番豪情,他骄傲的道:“这就是国力强大的好处,二十年前,朝廷只能派四千人。这次,陛下是给足了银子的,所以咱们才能在这千里之外打一场富裕仗。没道理总是叫他们人多欺负我们人少,这次要换过来打打看!”
“哈哈哈!”
房间里一众将军全都笑了起来。
凌卫锋心中也大定,“既然是富裕仗,那末将觉得不如以稳为主,堂堂正正。大巧不工,无懈可击,任他百般来,我只一路去。”
“我只一路去?”
“是,只一路去,推到他们的王庭去!”凌卫锋握起拳头,说得斩钉截铁!
周尚文思考之后点点头,但他有另外一个一问,“另外那三个千户,能信吗?”
“能。”凌卫锋说。
“你有几成把握?”
“大将军没来之时,末将只有五成,时时得提防着他们。大将军来了,末将有八成把握,他们原本就是接受朝廷册封的,和吐鲁番汗国并不属于一个部落,没道理这个时候为满速尔拼命。”
“恩,那就带着他们吧,把他们单独留在这哈密城更加危险。”
第685章 末将愿往
土鲁番汗国大致上是起于十五世纪,亡于十六世纪。
这个期间,恰好是明代的成化、弘治、正德和嘉靖年间。
当王朝的国力较弱时,史书关于这一段的记载是很难去读的,哪怕朱厚照自己翻阅前朝实录也会觉得头疼。
首先是名字很怪,都很难记。
其次是土、明两方之间来来往往的攻击不断,很容易把人绕晕。在正德十年这次满速尔侵犯哈密以前,他前面的两位速檀(苏丹)阿力和阿麻黑已经四次染指哈密。
但土鲁番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超级王朝,四次染指他们又四次失去了。
在此过程中,双方互有胜负、互有死伤,可以说是结了大仇,但与此同时土鲁番对于明朝的进贡却一直并未停止。
甚至也有过相互欺骗、辱骂的行为,比如骗取明朝信任,说你们封赐什么,我们就退还哈密,实际上又不退还。
但土鲁番汗国新立,总体上是占据优势的,除了前两任速檀,第三任的满速尔也是个较为强势的领袖,他在正德、嘉靖年间最终占领了哈密。
甚至因为哈密的丢失,引起了嘉靖初年朝堂上的‘封疆之狱’的政治斗争。
总之,这就是个相对混乱,互相之间又争斗、又和平的大背景,之所以如此就是任何一方都没有决定性的力量。
但这一次不同了。
正德十年七月初六,休整了三日的明军开始吹号出征。
远征在外,周尚文最终采纳了凌卫锋的建议,便是以稳为主,战机不现,轻易不会莽撞出战,更不会派遣小股部队孤军深入,如此先可立于不败之地。
哈密城他留了肃州左卫五千六百人马,由他账下旧将孙希烈率领。
这是定海神针,防止满速尔带领自己的人马兵行险招。
哈密城外向西,他以马荣为前军,又以马胜居左、黄杨居右,自己则率领甘州左右卫并凌卫锋哈密卫以及那三个千户所居中。
如此是四万大军浩浩荡荡现于这片争斗场。
这样规模的大军只要一动,按理说没有不被发现的可能,不过西北荒凉之地,绿洲与绿洲之间相隔遥远,明军在肃州和甘州内部又收网清剿了不少细作,因而满速尔也是近几天刚刚得知明军有了如此大规模的行动。
消息一来,满速尔之下他的两个兄弟,一个妹夫全都大为惊讶。
这些蒙古人以部落群居,统治手段保留了大量的家族统治,主要的实权人物大部分都是亲属,少部分才会有别的身份。
原本的忠顺王拜牙即投降了他们以后。满速尔是想着再将哈密夺回来了。
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结果。
实际上,因为这个消息太过震惊,他的妹夫也是他最为重用的爱将牙木兰根本就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断然道:“明朝最西边的肃州离哈密有至少40天的行程,那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有这么庞大的军队!这难道不会是那个哈密卫的明军指挥使使出的狡猾的计谋吗?!”
的确有这种可能,因为太违反常理。
满速尔保持住了镇定,“这件事要让人确认一下!”
“我去!”一名年轻的将军站了出来。
“记得,要小心。明军这几年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速檀放心,在荒原之上,明军拿我们的勇士没什么好办法。”
“好,速去速回!”
这是一个大前提,要准。
满速尔接着问第二个问题,“明军既然已经出城,他们的行军方向是哪里?”
这个问题暂时没有人能回答,因为四面八方,他们可能都去的。
这几年,土鲁番不止是对哈密,实际上对南方的关西七卫也进行的骚扰,其中有几个卫所还被他们给灭掉了。
这些卫所的主体都不是汉人,在这种高山草原地带,实际上也是以部落的形式存在。
但名义上,这些人仍然归属明朝统治,有可能明军也会去那个方向。
所以说不好讲。
但两日以后,形势逐渐明朗起来。
牙木兰捏着军报顶着呼啸的狂风从远方归来,他冲进满速尔的大帐,大声道:“速檀,明军要去土鲁番!”
“什么?!”满速尔瞬间转身,“探查到他们了?”
“远远的看到了,不敢接近,规模确实很庞大。看行军的方向,他们就是去土鲁番!”
满速尔紧皱眉头,这就不好了,土鲁番有女人和孩子,有牛羊和美酒,有他们的一切,关键他还率领了两万多将士出来了!
“我们怎么办?”牙木兰深喘着气,他也算是与大明战斗了一辈子了,“要不要袭击这路明军!阻拦他们的步伐!”
“打是肯定要打的。”满速尔握紧了拳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不过大战……不能轻率,先试探一番。”
“夜袭吧?”
满速尔考虑了一下,“可以。把人都叫来,好好商议一下……对了,明军将领是谁?”
“甘肃总兵,周尚文。”
“周尚文……”
因为镇守了甘肃很都年,所以周尚文的名头他们还是知道的。
而且周尚文很强硬,这些年来他和北边的瓦剌、南边青海的诸部落都有过一些‘小接触’。
在这片地界上、他们的心眼中,这是明朝内部一个崛起的很有实力的将领。
满速尔也感到压力山大了。
“牙木兰,咱们得做好两手准备。”
“速檀的意思是?”
“遣使向明朝的皇帝进贡,我再写一封称臣的奏表,汉人皇帝好大喜功,好面子,就喜欢听这些,只要我们愿意接受他们的册封,他们很快就会退兵的。以前,都是这样的。”
“好!”
危急已来,躲避是躲避不了的。
不到最后的关头,他们不会缴械投降。
“……要不要向赛义德汗求救?”
赛义德是满速尔的兄弟,兄弟分家以后,赛义德经过自己的奋斗逐渐在西南部地区建立起了叶尔羌汗国。
这两个汗国之间还重新修好,维持了和平。
“暂时不要。”
……
沙漠、骆驼、驼铃……
汉人一进入这里,就忍不住要对这些起兴趣,仿佛从远处飘来的风里都带着驼铃声。
行军路上他们也遇到过一些商人,但一看大军大多被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
凌卫锋说:“哈密也好、土鲁番也好,这些都是为数不多的绿洲地带,从汉唐时起,西域与中原的商人在往来之中都以这些地方为中转之地。”
马荣说:“不仅是他们的中转地,隋唐时土鲁番称高昌。贞观十四年,侯君集率兵击灭高昌国,所以这里就是陛下所说的汉唐故地。”
他读过些书,其他人倒不知道。
黄杨就是头次了解,“唐太宗也打过这些鞑子?”
“不仅打过,而且和今日的理由一样。当时哈密称伊吾,高昌王麴文泰阻遏西域各国通过其境向唐入贡,并发兵袭扰内附的伊吾。故此,唐太宗决心灭掉高昌国。这与今天土鲁番袭扰哈密难道不是类似??”
这样粗暴的类比或许不太准确,不过这帮武夫不在意那许多细节。
马胜豪气的很,“那咱也去把这个什么劳什子国家灭了,唐太宗俺不认得,俺只认咱大明的皇上!”
周尚文也知道当初的历史,侯君集是什么人?
唐太宗亲封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与长孙无忌等五人并论功第一,后封潞国公。虽说最后自己反叛,下场不好,但其取得的成就是极为耀眼的。
所有人都不去想这一战的封赏,但所有人都知道,灭国、拓疆……
“轰!!”
正在畅聊间,外面忽然传出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帐内将军全部站了起来,
“谁他娘的吓人?!”
主位上,周尚文一人坐着不动,他面色沉静的说:“既然是要交手,最初的试探是免不了的。马胜,你可愿出战?!”
马胜大喜,“末将愿往,请将军下令!”
第686章 凶悍之军
周尚文领兵几十年,值此初次突入苍茫西域之机又怎么会不防着一手偷袭?
四万兵马散在这片黄色沙地之上其实是很广阔的,一个点儿上有动静,另外的部分可能还没感觉。
马胜登上人造的塔楼远望,在黑暗之中看到西南方向有点点星火和厮杀之声。
这个时候周尚文帐内的将军也都出来了:各回己营,相机接敌!
砰!!
忽然之间,西南方向有烟花升起。
“就在那里,那是暗哨的信号!”
马胜当然认得。
大军在外,为了防备偷袭有两个基本的预防措施。
其一,暗哨。
这些人都散在军营四周,潜伏着,一旦听到动静,立马释放信号。
其二,巡逻队。
顾名思义,就是有专门的小队彻夜巡逻。
马荣在临走之前,和自己的大哥马胜打了个招呼,“大战将起,哥哥注意保重身体!”
“不怕!不怕!”
过了一会儿,有三个年轻些的青年全都跑到他的面前,“马将军!”
马胜当然认得自己的部将,“来的正好,回去把兔崽子们都叫起来,上马,跟俺走!”
“是!!”
偷袭不怕。
之前就有过预演。
对于正在巡逻的吴永飞这个10人小旗更加如此。
黑夜之中看不到什么,只有三口铁锅里燃起的熊熊火焰照亮了士兵的身影。
渐渐的,就有‘轰隆隆’、‘轰隆隆’的声响。
是马蹄声!
呛!
吴永飞将刀抽了出来,他什么都没看到,只是战斗经验告诉了他该怎么做,“小心弓箭!!”
这话落地,其实并没有什么下文。
不过数息之后果然是有‘嗖’、‘嗖’的破空声传来。
“举盾!举盾!”
吴永飞踹了一脚自己边上正在发呆的士兵,“所有人,听我讲!信号已经升空,大将军肯定是知道了这里有敌军偷袭,我们要做的就是全力迟缓敌人,争取时间!不要慌、不要乱!”
这是有经验的精锐部队,不会傻乎乎的迎着敌人初期的箭雨而不知闪躲。
不管是挡、蹲,还是寻找掩体,这些人是想尽各种办法,想让他们轻易的把小命丢在这可不容易。
不仅如此,初期的危险过后,立马出现两排举盾的人,而在他们的身后,弓箭手也已准备妥当。
“放!!”
敌人肯定是骑兵冲锋,所以时间很紧张,黑夜又如何,瞄也不瞄了,快速将箭全部射出去才是真的。
随着一声声惨叫声,明军们也判断出了敌人的距离。
黑夜是一个掩护,这些人像是从地狱之中忽然冲了出来,他们驾着马匹,挥舞弯刀,直直的冲了过来!
“杀敌!杀敌!”
纪山多少有些紧张,不过此时的氛围已经容不得他想太多,周遭的战友没有一个慌乱、害怕、退缩的,所以他也不能那样。
砰!!
人流与火流终于撞击在一起。
与此同时明军营帐之中开始出现‘咚咚咚’的鼓声。
所有的热血在这一刻爆发。
纪山是比较高大的士兵,应该说甲级卫的士兵身体都不弱,敌人引着马要踩他,纪山迅速翻滚躲开,同时弯刀一旋割了马腿!
“干得好,我来!”吴永飞为期叫一声好,同时飞起一脚踹开想偷袭纪山的吐鲁番士兵。
纪山再站起身,似乎觉得浑身都活动开了一样,“俺杀了一个!爽!”
男人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觉醒。
……
牙木兰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和明军这刚一接触就觉得很是不一样。
这些人不是草包,这些人很骁勇善战!
他是打了多少年仗的人了,一看就知道人家应对偷袭的手段是条理有序。
不仅如此,他们还唤醒了这四万人。
站在远处的石壁略高处,他能看到两条快速移动的火龙。
那应该是举着火把的明军士兵,他们从后面绕了出来,正在迅速地向这里靠近。
没错,正是骁勇的马胜和他的三千骑兵。
“来功劳了!来功劳了!”
踏踏踏的战马渐起一地的黄沙,苍茫的荒原响起汉人的呐喊,士兵们跟随将领在这里任意驰骋。
牙木兰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一支明军是这样的,哪怕是哈密卫也一直在城中不出来的。
明军何时有了这样带着某种狂野感觉的骑兵?
马胜奔着火焰最甚的地方去,他很快看到了火光中映照的敌军。
多日不动,手痒的很,于是他在马上便开始弯弓搭箭,细细瞄准,随后手掌一放,咻得一下远处一名敌军应声到底。
“将军好箭法!”
“俺们也来!!”
“上!慢了没汤喝!”
这是真正用银子与战火堆起来的部队。
敌人就在眼前,而他们除了冲锋,就是冲锋。
也不知道这一路袭扰的土鲁番军队有多少,反正入眼也有一片,马胜很快率领人马冲了进去。
进去之后便是血火碰撞。
巡逻队中的步卒纪山已经抢了一匹马,他身穿重甲、如一头猛虎在敌军之中挥舞长矛。而在他身后似乎还有数不清的战士冲了过来,逮着他们的人一个一个屠杀。
明军的悍勇、凶狠在这一刻具象化了出来,没有多久便将原本偷袭的土鲁番军队压迫回去。
牙木兰很快紧张起来,“准备撤,准备撤。”
明军的反应实在太快,偷袭已经失去意义。
不过要撤也不那么容易,明军一样有马。
大军中央,周尚文用了千里镜筒观察了一番西南方向的战情,对着身边的凌卫锋说:“你不是讲,速檀满速尔是个强主吗?难道他之才,不在领兵?”
凌卫锋不知道说什么好,谁知道您手底下都训练的都是这么凶悍的骑兵,遇到敌人不慌,冲锋起来又锋利无比。
这在任何一处,都是一支虎军了。
“是大将军领兵有方,胜过满速尔一成。”
周尚文对于这样的奉承话只当是听听,他还在镇定下令,“黑夜于我们不利,而且这里地形奇特,很容易迷失方向,传令马胜,让他不要孤军深追。就说本将军说的,脑子再热,也给老子静下来。”
“是!”
凌卫锋则对周尚文手上的东西感到好奇,“大将军,这是什么?”
“喔,陛下赐的,有一次陛下和格物学院的一些人探讨,说是有这么个东西。已经致仕的兵部尚书齐承遂听了以后觉得制成此物于战场大有好处……不过,第一次用,看得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是试制品。但大战当前,能起一分作用是一分。”
说着他也给凌卫锋试了试。
后者往眼睛里一看却大为惊奇,“竟有此等奇物!如此一来,远在此处也可及时看清战场动态了!果然是个富裕仗!”
“这等宝贝都送来了,足见陛下之期望。”周尚文默默念叨着,随后紧紧握住拳头,“卫锋,你的人更熟悉这里,今晚他们既然现身,就一定要摸到他们的主力所在。”
凌卫锋不敢大意,“大将军放心,末将既然猜到满速尔会偷袭,事先的准备肯定是做足的。”
“好!本将信你。”
汉人其实是很优秀的,因为我们组织能力很好。只要中央王朝往这里放足够的兵、足够的物资、正确的将领,轻易我们是不会失败的。
更何况,现在还有这样一支虎贲之军!
“土鲁番退了!”
周尚文依旧面无表情,他转身进了营帐。
只在无人的地方他是偷偷欢喜的,初次接战,他已有些了解了,这个什么满速尔也就在这里称王称霸,实际上应该根本无法阻挡他手中的明军。
“大将军!”马荣和凌卫锋都走了进来,“确实都退了,应当是小胜了一场。”
“知道。”周尚文转过身来,“不过这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明日大军继续向土鲁番进军。诸位,咱们也去看看那高昌古国!”
凌卫锋不解,“不是要去寻找土鲁番主力么?”
马荣笑着解释,“用兵之道,虚虚实实,不可捉摸。我们现在就追着他们去,那过于直接。就让他们以为我们是去土鲁番,等到他们真的相信了,回过头再给他们一击!”
大巧不工,不是说就完全不谈如何用兵。
周尚文的这个打算才是叫对方难受,你要是不信我,那明军真的能去,你要是信了,那就给你来个真正的出其不意。
名将,名将,这个词又岂是那么轻飘飘就能说出来的。
不久后,马胜杀了一场得胜归来。
这个人的性格有些鲁莽的,凌卫锋看他完全听从军令,便知道大将军治军之严。
有这样的主帅,还有这样的军队,何愁不胜?
第687章 靖虏伯的靖虏
马荣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不知不觉间又多了一道裂口。
从哈密出来以后,荒漠和戈壁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对于他们来说,饥饿并不是太大的问题,因为他们带了很多红薯干,但缺水就不行了。
在这里作战的艰苦程度确实与内地不一样。
历史上,哈密失去以后,明廷曾想依靠原本的回回人等几个部族再收回,但这些人内迁到甘肃以后竟然乐不思蜀,以为到了天堂。
甘肃本就是个自然条件不算太好的地方,由此可以看出西北的恶劣。
不过再恶劣,这片土地上各种势力的兴盛与衰弱从来没有停止过。
按照周尚文的部署,明军一不分兵,二不主动出击,就这样在寻找水源、持续赶路中逐渐接近吐鲁番的门户、天山南麓的一座小城堡,明人称之为必残。
这个地方连接着哈密盆地和吐鲁番盆地。
在这种大山、荒漠遍地的地方,离开这些分布绿洲的盆地而行军就是死路一条,所以哪怕就是完全暴露行军路线,也必须要通过这里进入土鲁番盆地。
明军这一次的行动让满速尔感觉到了不妙。如此精锐而规模庞大的军队冒着酷暑从哈密直插土鲁番,他生平还未见过。
他走在前面,率先一步回到必残,同时命人迅速加固城池,并组织城内的物资和老人小孩开始撤离。
另外一方面,他又派出使臣。
他的臣子们说,明人花了这么大的代价,绝对不会同意议和。
但满速尔不是头脑简单的人,他需要的是时间。
……
……
“将军!”
马荣把手指从嘴唇上拿了下来,转身去寻找喊自己的声音,“怎么样?”
过来向他禀报的士兵同样有些嘴唇干裂,而且他将袖口全都撕开,露出了全部的胳膊,这里实在是太热了,“最前面的部队已经看到了那座城堡,不大,最多就放个三千人。”
马荣从怀里掏出地图,用手指着说:“应当就是这里,过去就是土鲁番城。”
“将军,城里派了人出来。”
马荣抬起头,“什么人?”
“自称是满速尔的使臣,想见大将军。”
马荣砸吧了两下嘴巴,阳光射的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都已经偷袭我们了,还要来议和吗?”
“会不会是投降?”
“那你想得太简单,他有两万多部众,仗还没打,怎么肯甘心投降?”
“那要不要向大将军禀报?”
马荣考虑了一下,还是点头了,“要。看看大将军怎么定。”
“那必残这座小城堡呢?”
“以千户为单位分别行军,把它给老子围起来。北面不必围。”
北面是天山。地形陡峭,进去就是个死。不是说会摔死,而是会干死。
他们这一路是前军,
实际上离周尚文也没多远,也就七八里路。
骑上马很快就能赶到。
两个时辰后,周尚文就见到了曼苏尔的使臣。
这是个单刀赴会、不卑不亢的人,至少很有胆识。
“来者何人?”
“土鲁番满速尔速檀帐下之臣即别,见过大明靖虏伯。”
“所来何事?”
“奉满速尔速檀之命,向宗主国敬献美酒和牛羊,希望上国将军能够退兵,以便我们双方重修于好。”
“做梦!”
这种时候不需主将亲自开口,明军帐下的将军就可以喝斥他,尤其是哈密卫指挥使凌卫锋,“自本将入哈密,可有修书满速尔,言及修好之事?他是如何处置的?暗中支持拜牙即,在哈密城内发动内乱,杀我将士,辱我百姓,这个时候提重修于好?他那张脸竟也好意思?”
马胜跟上,“就是,他想打就打,想和就和,当我们大明是什么。你赶紧滚回去告诉他,除非解除兵马,自缚双手,自个儿到北京去向我们的皇上请罪,否则他想都不要想!”
即别神情镇定,他望向周尚文,“大将军,我们速檀已经向大明遣了使臣,而且这些年一直遣使进贡,也多次说过我们愿意接受大明大皇帝的册封。虽然说,过去也有过一些不愉快,不过草原上相互之间争斗其实很频繁。重修于好以后,哈密归大明,吐鲁番也向大明称臣,这不好吗?”
“大将军!”凌卫锋急了,“满速尔是个野心勃勃之辈,不能听信他这些话。”
周尚文一摆手,他很平静并且从自己的桌面上翻出一份奏疏,“满速尔速檀的意思,本将军明白了。为了你们这些事,大明朝野上下也在激烈争论。我是大明之将,奉的是大明皇帝之命,你想知道最近的一次争论,我们的皇帝陛下是如何回应议和一说的吗?”
北京太远,即别完全不知道,“外臣愿听将军一说。”
“好。”周尚文端坐于上,展开奏疏,念道:“成化九年正月,土鲁番之国第一任速檀,阿力突然犯哈密,夺忠顺王朝廷所赐的金印;
成化十年闰六月,大明宪宗皇帝陛下派遣使臣调解哈密被占一事,遭速檀阿力冷遇,并扣押三月有余;
成化十二年贡使赤儿米即致书甘肃总兵官,声称只要明朝使臣前往吐鲁番宣谕,就愿意归还哈密城池与金印,事后则出尔反尔。
成化十三年,速檀阿力入寇嘉峪关、劫掠肃州;
弘治元年,上一任速檀阿麻黑诱杀我大明忠顺王罕慎,再夺哈密城;
受困于我孝宗皇帝的朝贡制裁,弘治四年速檀阿麻黑遣使臣入贡,并归还哈密,刚刚得逞,又于弘治六年进攻哈密,并掳走忠顺王陕巴。
弘治八年五月,镇守甘肃总兵上报,沙洲等多地屡被土鲁番阿麻黑抢杀;
到了现在的满速尔,该国一样嚣张如初,正德九年,仍然劫掠肃州、攻占赤斤卫……”
周尚文这一段话读下来,越读凌卫锋等将军就越是怒火中烧,而即别就越是底气不足。
“这个时候你和本将来说议和?怎么议?说你们会不再兴兵侵犯哈密,换了你,你信么?或者,你以为本将靖虏伯这‘靖虏’二字是白封的么?”
即别不能就此认输,他硬着头皮说,“请周将军三思,若是两军交战,难免互有死伤,这难道是周将军想看到的吗?”
“好了!”周尚文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我们汉人做事从来都是名正言顺,你们不仁在前,我们自然不义在后。本将军不杀你,放你回去带句话。就告诉他说,汉人又回来了!”
黄杨明白主帅的意思,“将军,下令吧!”
是,周尚文就当着这个使臣的面下军令,“传令给马荣,本将给他三日时间,三日后,拿下必残!”
即别听后心中大乱,他慌不择路的赶紧跑回去传信,走到帘子前还不小心跌了一跤,惹的大明一众武将哈哈大笑。
第688章 开疆拓土第一战!
满速尔并没有争取到太多的时间。
即别走后第三天,人还没回来,明军先是围城,随即就开始攻城。
攻城之战在早上即告开始。
熟悉的鼓声又一次响起,这座石头城内立马躁乱起来,满速尔在部将陪同下登上城楼。
睁眼一看,他简直要吓昏过头。
他指着一座一座高耸的、带着轮子的像座椅形状的车子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牙木兰呼吸声重,道:“那个叫攻城塔,是明军专门用来攻城用的器具,下面四个巨大的轮子,可以用人力推行,轮子上面设四层,每一层都有士兵躲在里面!”
“明军竟然有这种奇物?”
所谓的攻城塔在先前唐军攻灭高昌国的时候就已经使用了。
士兵躲在里面,免受箭矢的杀伤,与云梯相比,可以明显的降低伤亡率。
这种东西,对于现在的大明朝来说并不存在技术难点,因为大多都是木制结构,只不过比较费钱,毕竟不仅需要工匠、木材,还需要后期的维护,以及建造一定的数量,否则三五个的拿出来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速檀,明军这次太不同寻常了,他们有一种叫红薯干的食物,可以随身携带。再加上这些攻城的器械……我们得早做打算。”
满速尔有些不服气,“这是多少人?”
“这次进攻,大约是一个卫,五千余人。”
“五千多人就敢围着我们攻城?!我们这里有一万人!”
原本他有两万五部队,不过他已经将主力后撤,就算要死战,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小城堡中死战。
即便如此,这也是一种侮辱。
不过话音还未落。
天地之间又有一声巨响传来,随后便见一个巨大的黑球从高空之中飞来,满速尔仰着头观看,看着它划出抛物线,看着它落下,随后就是‘轰’的一声!
房屋木屑、人体骨肉一瞬间全部炸开!
“那又是什么?!”
明军一边。
马荣也算是体验了一把当年神机营火器的威力。
放炮的部将也大感畅快,对着他说道:“将军!这火炮还真是个攻城利器!”
“继续放!”马荣勒住缰绳,“让他们尝尝这红夷火炮的威力!”
“是!”
轰!轰!轰!
又是一轮齐射。
大炮只有三门,路途太远了,能带过来已经很不容易。
不过效果应当不错。
就是不炸死,也要把这群人吓死。
“击鼓!击鼓!”
鼓声催着满腔战意的士兵奋勇向前,这座石头小城西面的城墙边几十座攻城塔被推了过来,城墙上的绞杀当然避免不了。
血肉之躯与弯刀长枪在一起对抗,明军向不要命的魔鬼一样扑到城墙上。
武器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要有战胜一切敌人的勇气!
吴永飞和纪山背靠着背,两人是一起上的必残城墙,在他们面前是两队二十多人的土鲁番兵,不过他们没有丝毫惧意,迎着敌人就上前砍杀。
纪山颇具勇武,三两人长枪刺来,被他一下拨开,左砍右劈之下即将他们打翻在地。
几个回合下来,他也不甚胳膊上带伤,但是始终力战不退,“来啊!上啊!”
土鲁番士兵第一次面对到这种明军,似乎每个人都能以一当十一般。
不仅如此,塔楼上还不断的跳出更多的敌人。
这是一种气势,虎军不可能被战胜的气质。
不仅如此,纪山锁定一个衣着明显不普通的人,大叫一声,“吴哥,那个鞑子大官要跑!”
“哪里?!”
吴永飞杀了一个过后赶紧来问。
纪山急得很,从边上一个尸体身上抓来一支箭,数息之间便已张弓,没有仔细瞄准,反正先放出去。
破空声极为悦耳。
甚至、还有入肉的声音。
吴永飞却一拍大腿,“被人挡了,走!咱们去追!”
“等我!”纪山也不管什么伤不伤了,杀个大官,赏银至少二十两。
长官们都说这次叫富裕仗,吃的喝的用的,都比前几次好。
就是将来赏,那肯定也赏得多。
这是一方面,另外哈密卫的兄弟也都和他们讲了,这些混蛋,他妈的欺负我们汉人,这就不能忍。
砰!!
马荣指挥着部将,把必残城的那座破门给轰开了。
他顿时大喜,举着长枪招呼兄弟们,“大明骑兵无敌!大明骑兵无敌!!”
士兵们无聊了这么多天,士气已然旺盛得不得了。
“冲!!”
马荣骑着自己的坐骑冲在最前面,后面则是一千名的精锐,扬起的风沙似乎都要迷了眼。
战马很快突入城内,他们都是骁勇之士,这些人聚在一起的那种震慑气势简直令人生畏,兵力不占优又怎么样?
这是一种感染力。
等到明军冲到城里,后面放炮的将军都忍不住,反正现在也不能放了,免得伤了自己人,所以他也拉了一匹马过来,“留几个人把炮看着,其余人跟老子冲!!”
“明军无敌!明军无敌!”
士兵们一边冲锋,一边喊着这样的口号。
马荣到了城内以后首先在一个街道遇见敌军,这时候已经杀红了眼,管不了那么多了,长枪一挥,就是一个字:杀!
……
“报!马荣将军已经率攻入城内!”
周尚文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些许笑容,他哼了一声道:“这些家伙想得挺美,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和,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凌卫锋听令!”
“末将在!”
“命你率哈密卫并三个千户所绕过必残城,在满速尔后撤之路埋伏。记住,不可深追,以免遭遇埋伏。必残是座小城,他的主力肯定不在此处。”
“是!”
“马胜听令!”
“末将在!”
“命你率肃州右卫立即入城支援,凡执武器而不放者,皆斩!”
“是!”
周尚文自己也站了起来,“诸位,这是开疆拓土的第一战,十数年的整训、两月余的远征,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了皇上,为了大明,也为了我们自己,一定要胜利!”
他是咬着牙恶狠狠的说着这句话,最后用一种蛮不讲理似的强调语气再说了一次,“记住,我们一定要胜利!!”
战场上的男人就是要有这种狠劲,没有道理可言,就是要告诉敌人:这是我的,这是我的,那也是我的,你,要么投降,要么死!
周尚文手下的明军也是这种狠!
“各自领命出发!”
轰然一下,将军出营,各自上马带上自己的部队远去。
这个时候明军像洪水,而天山山脚小的这座小城堡就像浮萍一样被冲击的摇摇晃晃。
所有人跟随这马胜部的‘明’字大旗出发,战甲汇聚,形成一股流动的气势灌入城中。
他们自血海中杀出,登上城楼,插上明军旗。
这一幕看得马荣分外激动,他情不自禁的念道:“百战始取边城功,不许驰驱逐狡狐!今日是开疆拓土第一战!”
第689章 复名西州?
正德十年七月下旬,必残城破以后,周尚文率领明军继续向西,兵围了土鲁番汗国王庭,突如其来的兵凶战危,让上至速檀下至普通牧民都没有任何准备。
孤悬西北荒漠的这处苍茫之城成了这一支蒙古人最后的绝唱。
周尚文先是命其投降,但遭到满速尔的拒绝。
于是明军开始修补之前被破坏的攻城塔,并于七月二十八日正式进攻。
速檀满速尔率领主力进行防守作战,但明军使用的火器和各种新式器具给了普通士兵太大的震撼,这场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结果当然也是明军毫无悬念的获胜。
这并不是什么意外的结果。
吐鲁番汗国地域狭小、人口不多,土地也贫瘠,而且他们这一支脱胎于东察合台的蒙古人连年征战,和十年休养的大明如何能比?
这还不提国力的巨大差距。
此外朱厚照在这些年对于整兵备战尤为重视,这些新组建的骑兵部队战力已是顶尖,搬到西北来自然就是横扫。
如同当年侯君集灭高昌一样,周尚文这一次出兵的过程也没有太多的波澜。
明军在二十八日傍晚就已进城。
抓获酋首、俘虏士兵、安顿百姓、维持秩序,这些事周尚文都已一一命人去做。
他自己则入了满速尔居住的皇宫,向着这位速檀的王座走去,身上甲胄随着他的行进咔咔作响,而他的视线是落在了那个王座上的虎皮之上。
边上马荣、马胜和凌卫锋等人都眼热的看着。
原以为周尚文会坐,不过周尚文到了坐前是用自己的佩刀将虎皮给挑了起来,然后举过头顶,宣示于众!
“大将军,坐上试试看!”马胜语气中有隐隐的激动。
但他的二弟却没说一句话。
周尚文则是走到满速尔的面前,说:“听闻再西边的叶尔羌汗国的头儿叫赛义德,是你的兄弟?”
满速尔此时已经一身的狼狈,不仅衣服肮脏破败,就连脸上也有伤口,而且整个人被绑着,“是!他听闻你们这样倒行逆施,一定会与你们斗争到底的!”
“哪有人像伱这样坑兄弟的?”周尚文把虎皮放下,交给身边的亲兵,“你这张虎皮不错,还有这几把宝剑,本将想带走献给皇上。但拿人太多东西,本将军这心里也过意不去,这样吧,你挑个人,除了你的儿子女儿和女人。本将放了他,让他去给叶尔羌汗国的赛义德带个话,就说大明皇帝陛下亲封征西将军周尚文命令他,自传话到之日起,立即投降大明,否则……就和你,满速尔的下场一样。”
满速尔自觉心中屈辱,极为愤怒,“你们汉人不是自称礼仪之邦!怎么如此蛮横、不讲道理!”
“这个和汉人没关系,大多数人汉人都是懂得遵守礼仪二字的,只是恰好我不是。本将自小在军中长大,那会儿的大明……可是轮番受你们这些人犯边掳掠啊,我自己亲眼见过的就不下数百人死在蒙古骑兵的刀下。所以你不必和本将说这些,尽快选个人吧。”
周尚文弯起嘴角笑了笑,“至于你这王座,看起来小的很,一点儿也不威严,本将也不想坐。马胜你把它抬出去,看看什么人想坐坐的,都让他们试一试,战士们都很辛苦,就当是本将给他们找得乐子。”
马胜一听还有这好事,当即答应下来,“谢大将军!俺回头就把它搬走!”
“恩。”周尚文又将马荣招过来,“给皇上报捷,就说幸不辱命,已灭土鲁番汗国,并俘速檀满速尔及一众重臣、亲属百余人。”
“是,末将遵命。”
“皇上的用意,你们或许不清楚,但是几次大朝会,皇上都对本将说过的。”周尚文叉着腰、低着头来来回回的边走边说:“皇上要再现丝绸古道的繁荣,所以不管是哈密还是这座城池,既然战事已结束,那就不要做太大的破坏。过了这几日,你们就要开始约束部下,抢,不可避免,但要有个限度。这是第一。”
“是!!”
“第二,按照陛下旨意,那些像虫一样爬的文字要全部消灭掉,一个不留。从今日起,这里只允许出现汉语,听清楚,本将是说所有出现文字的地方,必须是汉字,官府建立以后,招纳的从属人员必须会说汉语。总之一句话,这里是汉唐故地,不是什么汗国。”
这一点有些意外,马荣问道:“大将军,若是有许多人不认识汉字,听不懂汉语怎么办?”
“那个不做硬的惩戒,但是要做软的排除。简单的说,私下里这些人相互之间说可以,但是官方不能说。还有就是,所有不以汉字书写的银票、状纸等纸质物,一概不认。”
这应该解释的够清楚了。
“第三点,他们这边信仰宗教的寺庙也好,其他的宗教类东西,我们不毁、不改、不碰,同时官方不拨款、不修缮、不维护,但是要禁止主动性的传教和不报官府的聚会。”
西北地区正在进行伊斯兰化。所谓的‘速檀’这个称呼,其实又叫苏丹,就是伊斯兰教国家的君主或领袖的意思,代表着真主阿拉的意愿和统治。
其实蒙古人哪里有这种文化,像鞑靼、瓦剌这些部落,他们还是叫大汗。
这里面就是宗教的影响。
而且宗教这个问题很敏感,所以朱厚照特意嘱咐过。
处理它需要一点智慧,你要完全的灭绝它,呵,不要自大,不管你是什么神仙般的人物,你绝对做不到,尤其是这种传承了千年的大宗教,它们各个都被世俗权力追杀过,但结果呢?
极度的排斥,最终就是恶性的宗教战争。其实咱们也有这种宗教符号,谁要是把那些东西破坏了,中国人记他一辈子。
所以还是新中国的办法好,我允许你存在,但不能进入政治。世俗政治,这是最后的底线。
“……陛下最终也是要在这里修筑城池的,所谓的丝绸古道,就是要一座一座像驿站一样的城堡钉在西域。”
凌卫锋说:“是不是也得改个名字?”
马荣道:“这应当是陛下和朝中大学士们定了。”
“但是我们也可以建议吗,我是很不喜欢听土鲁番这个名字。”
“恩。”周尚文觉得有道理,“马荣,唐代这里是高昌?”
“高昌也不是汉人的名字。后来唐人将其改了。”
“改叫什么?”
“最初叫西昌州,后来就叫西州。”
“不好,不好。”马胜那大脑袋摇个不停,“这还不是最西呢,那边儿不还有个什么叶羌国吗?这里叫西州,那再西面叫什么?更西州?难听的很,而且西州听着像稀粥,不饿也把人说饿了。”
“哈哈。”
这家伙说的搞笑,众人不禁捧腹。
马荣也是服了他了,“好吧,好吧。其实唐人还有个名字,叫前庭。”
马胜一翻嘴皮子,“前庭?这什么破名字,还不如叫后院好,以后这里就是咱大明的后院,想来就来!”
其实这不是他们该考虑的事,只不过大胜之后,说起这些总是畅快。
所谓新的名字,背后就是新的土地,旧土地都有名字都不用操这个心了。
第690章 为后世儿孙所留
七月下旬时,朱厚照已经过了杭州到达宁波。
这也是他此次南巡的最后一站。
在这里,他召见了大明水师提督伍文定,并且已经宣布了荆少奎任应天巡抚的事,同时将王炳这个临时‘代班’的人又叫到宁波。
在宁波,阅大明水师当然是一个重要的活动。
但这个仪式性的东西不是为了摆出来好看的,而是为了再次接见外国使臣,并与他们明确国与国交往的一些规矩。
朱厚照很重视这项工作。
中国人是不太容易会完全推翻祖宗的东西的,大明开海,中原第一次与这么多外国交往,他虽然称不上这方面的祖宗,但他可以创立一个法律性的规定,那么后人再做这项工作时就有了前例可循。
顾佐被调任总理外务大臣以后,最为重要的也是这样工作。
当然,首先是要从水师开始。
正德十年的大明水师,已经不是那个只有几条破船、几个水兵,有时战力还不如海盗的军队了,经过几年的建设,现在伍文定有战船一百二十余艘,可用之兵近一万五千人。
此外,还有宁波、福州、泉州三处军港。
因为皇帝要检阅水师,所以半数战船集中于宁波港,从远处望去那真是桅杆林立,没有尽头。
这,是朱厚照接见外国使臣时的底气所在。
宁波行宫,
皇帝正在听浙江巡抚姜雍和宁波市舶司符一辉禀报典型的涉外案件,这是他早就吩咐顾佐去做的事。
而且不仅是最近,是要这几年,最为典型的大案、要案。
其中有一桩案件,自去年到今年闹得是沸沸扬扬。
而起源则要再往回追溯,
话说正德七年春末,有一个叫日向谷的日本国商人登岸宁波,他大概也是逃命,所以最初的目的就是想办法留在大明。
因而到岸以后,根本就无心于生意,反而是到处找门路贿赂官府官员,最终他是找到了负责这方面的主管官员,名为易仁泽。
易仁泽首先是为他违规延长居留证期限,然后就帮助他开具通行证。
因为是逃命,所以日向谷不愿意留在宁波,可以说哪里都行,就是别在沿海。
后来他跑啊跑,就到了河南。
对于易仁泽来说,大明朝那么大,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不会怎么样,那么多银子摆在眼前,不要是王八蛋。
本来他也不知道日本国遍地大名,碰上的概率不小。
可哪知这个日向谷是什么大名之子,他就是逃到大明,也有人要他的命。
这就坏事了。
一个贪污案件便成了外交事件,那边的人觉得大明在保护他们的死敌。所以多次派使团前来交涉,甚至扬言要告到京城。
提到京城,易仁泽便慌了神。万一他们这些人贪墨的事情捅了出去,那可怎么得了?
这个时候有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这个叫日向谷的人抓起来交给人家就完了。
易仁泽也是这么做的。
他知道日向谷跑去了哪里,派上手下十几人一路赶到河南,对他来说抓个人实在是小事一桩。本来市舶司也会和地方政府联系,共同抓捕偷渡的外国人。
算是有惊无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易仁泽还是想得太简单,日本人是什么人?
正德八年,这帮人又来了。
到了宁波直接就找他,说先前我们丢了日向谷,现在我们查实日向谷还有两个弟弟也跑到了大明!你要马上交出来!
这次,易仁泽就傻眼了,交人?他哪里去交?
根本就没有啊!
可日本国人不管,不交人那就还是去年那一招,他们让使臣到北京去和大明皇帝交涉!到时候,日向谷贿赂的那些事情肯定是瞒不住!
易仁泽这时候才醒悟,这帮人是知道他的软肋,所以来敲银子来了!
可他又能怎么办?
捏着鼻子、忍气吞声的也只得把钱给交出去。
在正德八年,这只是银子的事情。
但背后是什么?
是大明市舶司的一个官员被日本人拿捏在了手里。
后来,日本人就开始向养蚕、缫丝这些技术伸手,如果说这是关乎经济,那后来两千料宝船的资料被泄则是关乎军事了!
案子在正德九年末爆发出来,包括梅可甲在内,大明一众官员都搞不清楚,怎么日本国最近是开了天眼了?
生丝、纺织都叫他们学去了!
再后来,锦衣卫暗中摸查才逐渐有了些眉目……
这种案件,朱厚照这个后世来客听闻怎么会不生气,所以专门的叫他们就这些涉外案件一一详禀。
现如今,易仁泽已经被抓了起来,他已经提供了当初敲诈他的那几个日本人的名字,这些都在他的面前。
以及从去年末开始爆发,到如今半年的时间查出的结果一并放着……
朱厚照捏着拳头,简直就想把易仁泽的九族给灭了,但是仔细想想,这件案子还是需要他,而后再杀也不迟,“日本国,有使臣在宁波么?”
顾佐小心答道:“有的。不知陛下,可否要召见他?”
朱厚照没有回话,而是问宁波市舶司的符一辉,“你们刚刚说的这些是易仁泽的招认?是否核对过?实情确实如此?”
“回皇上,臣核对过,此案确实因此而起。”
“欺人太甚!!”朱厚照狠狠拍了桌子,他猛得站起身,“大明的臣子犯了错,朕自会处罚。但这些日本国人竟敢做出如此无耻、大胆之事,一样是断不能容的!先前还有人和朕说,确实是咱们私藏了人,放屁!从今日起立一个规矩,从今往后日本国再向大明要人,一律都是没有!谁要敢开这个口子,朕要他的脑袋!!”
顾佐、姜雍等人全都吓得跪伏于,“陛下息怒,切莫伤了龙体。”
“息怒?碰上这样的事,你们不生气才是好本事!尤址,去把那个日本国使臣带来!现在轮到朕问他们要人了!”
“是,奴婢这就去。”
“还有伍文定,朕问你,大明的水师能不能打到日本?!”
伍文定直起上半身,傲然道:“回陛下,当然能!”
“能不能拦截日本的商船?!”
“回陛下,当然也能!”
“好!”朱厚照断然道,“你说的话,朕信!这件案子,朕在来宁波的路上还琢磨呢,怎么读圣贤书的大明官员和倭国之流能合谋闹出二十万两银子的贪墨案,不曾想里面还有这些猫腻。
朕先知会你们,商业竞争各种手段都有,这暂且先不管,但刺探大明军情属于特别重大的案情。所以朕先将丑话撂在前头,宁波这地界儿外国人多,谁要是出了这个门,私下里瞎答应他们什么,到时候别怪朕翻脸不认人!”
朱厚照有些气急攻心,脸色都涨得彤红。
靳贵看着害怕,捏着手心汗道:“陛下旨意,臣等均会照做。请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王炳。”
“老臣在。”
“修书一封去京师,让他们做好准备。”
王炳不解,准备?什么准备?
“老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朱厚照紧皱着眉,一字一句的说:“做好东征日本的准备!”
“陛下!”杨廷和赶紧开口,“朝廷刚刚在西北用兵,此时再征日本,未免有些冒险,即便要征,臣也以为似应再等几年?况且明年陛下还有亲征的计划。”
朱厚照此时渐渐平复下来,他说道:“无妨,必要的时候,亲征可以稍缓。”
这……
皇帝对这件事是怎样的态度,他们这些人都再了解不过了,如果能讲出这句话,那就说明其实已经没得劝了。
所谓亲征的准备,就是筹集粮草,准备各种作战物资。
反正已经在过程之中了,用到另一场战争之上也是一样的。
朱厚照很认真的说:“国与国之间有时候需要这样一种意气之争,这是一口气,朕争得就是这一口气!也是给后世儿孙留下这么一口气!”
第691章 年产三百八十万两的银山
日本在这个时期处于战国时代,这是它们的叫法,实际上的套路中国人并不陌生,就是一个统一的王朝因为一次内乱失去了对全国的掌控,导致群雄并起,四方征战。
大致上就是这样。
这个原本统一的国家叫室町幕府。
这次内乱叫应仁之乱,发生在1467年—1477年,也就是成化三年到成化十三年。
而直至今天,日本国还是一片群龙无首的处境之中。
不过多年的大鱼吃小鱼的过程中,逐渐诞生了以大内氏和细川氏为代表的大名,幕府的将军对这两方没有任何掌控能力。
而对于明朝来说,朱厚照停止了冤大头似的勘合贸易以后,就改为一并和所有到达明朝的商人做生意。
对于他们处于哪个实力,并不进行区分,也很少参与他们之间的争斗。
实际上这两个大名也是同样的处理方式,他们都会和明朝开展贸易,所以在宁波他们都有使臣。
尤址要传召也是一次传召两人。
朱厚照在行宫里一边等待,一边听平海伯讲述和日本的贸易形势。
勘合贸易停止以后,明、日双方的贸易开始逐渐以明朝占据优势为主,实际上勘合贸易本身也不是什么正常的商业贸易,而是以政治赐予占据大头的一种异化的贸易往来方式。
日本那个地方,国土狭小、人口稀少,能给大明提供什么?
这是朱厚照一开始的想法。
不过梅可甲提到一个词,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富庶?你是说日本国富庶?”
梅可甲不知皇帝在疑惑什么,他再一次肯定的说:“去日本国再回来的商队都会有这样的说辞,尤其是大内氏,他们不知从哪里搜刮来的财富,不管是购买刀、枪、甲胄,还是购买丝绸、陶瓷,大内氏往往会出高价,而且会给出统一熔铸好的五十两白银。”
朱厚照一下子就懂了,“那不是搜刮出来的财富。”
那是从银矿上挖下来的。
日本这个地方的确资源贫瘠,而且处于地震带上,导致多山、多灾害,但是这也让其拥有丰富的金、银、铜等金属资源。
明朝中后期,开始大面积和日本开展白银贸易。
清朝时,还与日本广泛开展了铜贸易。
不管是白银还是铜,实际上明清两代都比较稀缺。
铜钱是民间贸易的日常所用,就像是零钱一样的感觉,不可能每个老百姓都是五两、十两这样进行交易。
而且日本不仅有铜,铜的质量还特别好,《天工开物》中给了它一个专属的称号叫东夷铜,又称紫铜。
至于黄金、白银那就更不必讲了,欧洲人最初就是把日本称为金银岛的,巅峰时期,日本的白银出口占据全世界的三分之一。
仅仅一个石见银山,每年就可产出白银38吨,这就是三百八十万两白银。而整个日本,每年白银的产量大约在200吨,也就是2000万两。
当然,这里面有一部分是其国内需要自用。
尽管如此,这也是一笔非常巨大的财富,更不要说还有黄金。
虽然这些金属本身既不能吃、也不能喝,它并不是财富,而只是衡量财富的货币符号,但在世界贸易都大量使用白银的年代,手握白银可以换取巨量的物资。而且足够的货币供应,会促进商品经济的发展,让整个社会充满活力。
可以肯定的说,一个上百年的繁华盛景是没有问题的。
货币过量供应以后的问题,那就是后人要思考的。
在朱厚照的记忆里,日本白银的繁盛时期确实差不多就要开始了,但似乎应该没那么早。
实际上他不知道的是,石见银山第一次有开采记录那是1306年,这么长的时间尤其是这十年来,大明大规模的开展贸易,而且就认白银黄金,在勘合贸易被中断以后,日本人是想尽办法来搜集白银,这就是促进了当地大明对于石见银山的开采。
且因为这个矿脉过于庞大,也在当地引发了各方争斗。
明朝的人并不关心当地的村斗,可若真的注意,就会发现他们这几年从大明进口的钢刀、长枪、甲胄都在呈现上升的趋势。
朱厚照的食指持续有规律的敲击案桌,
他可不是这个时代被圣人经典洗脑的人,放着这种银矿不谈,谈什么仁义道德、他甚至都愿意放缓自己的亲征计划。
“平海伯,你先退下,回去以后替朕找一些大内氏与大明开展贸易所用的白银,拿上几块地递进来,朕需要。”
“是!”
接着朱厚照屏退身边的人,并将毛语文宣到身前。
望着这个办事还算用心的锦衣卫指挥使,他说道:“语文,昨天朕在行宫大发雷霆的事,你应当都知道了吧?”
“是,微臣已知晓此事。日本国人手段卑鄙,毫无廉耻之心,莫说陛下,换了任何一个大明子民听了以后都会怒不可遏,臣也恨不得率大军讨伐!”
“这件事朕自有主张,锦衣卫在日本国是否有人?”
“回陛下,有的。正德六年以后,为掌握各国情况,维护大明贸易,陛下下旨让锦衣卫往各国派驻暗子,是时,日本国、朝鲜国、吕宋国等都有锦衣卫的密探。”
“之前让你查的那个陈朝瑞,如何?”
“陛下明鉴,他似乎确实为嘉兴人氏。”
“为何隐匿籍贯?”
“似乎是为了躲避一桩案子。”
案子?
朱厚照眉头一挑,虽然有疑虑,不过这个时候他就不管这些细枝末节了,“算了,这件事你之后再问,若是掌握了情况就来禀报朕。陈朝瑞这个人,你将其调往日本,负责锦衣卫在日本的一切行动。”
“是!”
过后不久,尤址回来了。他迈着小碎步在门外禀报,“陛下,日本国使臣到了。”
“让他们到正堂等候。”
“是。”
屋内,朱厚照将毛语文扶起来,声音略放轻,“朕欲彻底解决倭患,语文,这件事你用心。”
说完他拍拍毛语文的肩膀。
“是,臣愿随陛下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勋!”
“去吧,好好干。”
……
……
正堂内,两个秃掉半个脑袋的日本人惴惴不安的等候着。
某个时刻,房屋侧边的屏风后传来一个声响,“永乐九年,室町幕府的足利义持派使告知:本国开辟以来,百事皆听诸神,灵神托人谓曰:我国自古不向外国称臣,今后无受外国使命,因垂戒子孙,固守勿坠……朕尚且不知日本国竟有这样的将军,他要是在世,朕还真想见见他。”
随着声音逐渐接近,大明正德皇帝的身影也显现出现了。
这两位使臣看在眼里,其实心中有些复杂,大明不是日本,不仅统一,而且强大,正德皇帝也不是足利家的那些废材,他果敢坚毅、为政强势,手握百万兵,统御百兆民,他们心中是既羡慕又惧怕……
至于正德皇帝的话,那更是兴师问罪的语气,他们可得小心应付着。
“外臣大内正一(细川枫)参见大明皇帝陛下!皇帝陛下能到宁波,外臣倍感振奋,多日以前就已向市舶司申请,希望能够拜见皇帝陛下,代传大名对皇帝陛下的问候和祝福。”
……
第692章 你们不懂!
朱厚照引用的永乐九年的这句话是室町幕府第四代将军足利义持的原话,见于史书,明确可查,绝对没有半分作假。
足利义持不敢明面上不称臣,便假借神明之口,实在有些可笑。
这些话,往日里大家不提也就算了,现在真的提起来那便不一样。
大内正一和细川枫是各自家族的本族之人,由此可见这两个大名对于维持与明朝的关系是重视的。
现在么,他们被顶着脑袋问,只能硬着头皮否认,
大内正一说:“大皇帝陛下有所不知,足利家的先祖不是我大内家的先祖,足利义材说的话,我们大内氏不认。”
细川枫也跟上,“是,细川氏一样不认!”
“不认?”朱厚照蹙着眉头,神情威严,“足利义材说,灵神托人谓曰:我国自古不向外国称臣,今后无受外国使命。照你二人现在所说,你们是连灵神的话一样否定了,是也不是?”
皇帝的话语中气十足,而且带着不容质疑的强势。
对这两位日本人而言,他们不知道什么威严,只是觉得大明皇帝仗着‘万千桅杆’的军力压着他们说话。
这就是《资治通鉴》里所说的,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是!正如大皇帝陛下所说!”
朱厚照弯起嘴角,这的确是他印象中的日本民族性格,竟然连自己灵神也不认了。
“好。既然向大明称臣,那么朕就是日本之君,你们皆为大明之臣。大内正一、细川枫,你二人速将朕的旨意带回去,三件事,第一,将当初要挟、敲诈我大明市舶司的所有人一并绑了,交大明处置,记住,不可漏掉一人;第二,朕不管是大内氏还是细川氏,你们自己商量个办法,将偷学我大明养蚕、缫丝、织布的匠师全部统一起来,由大明派遣船只运离日本国,从今往后南洋诸国再不许日本相关商品出现,否则朕就让大明水师攻击日本商船!”
“大皇帝陛下!”朱厚照还没说完,大内正一就已经慌了,“外臣恳求大皇帝陛下,我日本国偏据海外,心向中原正土文明,向大明学习也是各地大名共同的信念,即便真要惩罚,也诚心请大皇帝陛下换个方式,不要断了小国求生之希望!大明疆域万里,人才源源不断的涌现,且千百年来都是日本国的上国,希望大皇帝陛下开恩,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我们这一次的错误。”
朱厚照指着他,“你说你心向汉人文明,但是却只学个皮毛,君为臣纲,这你都不懂吗?礼仪二字又是何意?朕乃天子,朕说话时,岂有你开口的份?!”
“外臣知错!请大皇帝陛下息怒!”
“……第三,朕听说日本国偷学了大明建造两千料宝船的技术,和第二条一样,那些船和那些工匠都给朕送到大明来。你可以说朕霸道,但朕对待你们这种小人,是不会讲道理的。”
说到这里朱厚照的语气开始越发严厉,“通过敲诈、勒索、偷窃这等令人作呕的方式暗中偷学我大明的先进技术,明明东窗事发却还有脸开口求饶,如此恬不知耻的你们,在朕这个统御万民的上国天子看来当真是可笑至极!”
大内正一和细川枫心都要裂开来。
一国君主竟然用如此恶毒的话语来辱骂外国使臣,这在他们的印象中还从来没有过。
他们更加不明白,为什么正德皇帝对他们的恶意如此不加掩饰。
但作为使臣,他们也有自己的权力边界。
大内正一说:“大皇帝陛下提的这三点要求相当苛刻,大内氏原本一定是照陛下旨意而行,但也请大皇帝陛下理解,日本现在是战国时代,大内氏并不能控制日本全境,所以即便答应,也有力而不从心。”
细川枫更加不要脸,他说道:“大皇帝陛下,您说的这个案子,细川氏并没有参与,此事必定与细川氏无关,请大皇帝陛下不要将怒火撒在我们头上,并继续与我们保持正常的贸易。”
朱厚照冷笑一声,“朕管你什么大内氏还是细川氏,你们没人能代表日本国那是你们的事,自家出的凹糟事还指望朕给你擦屁股?朕只管一条,只要有日本人在种桑树,哪怕不是出口丝绸,而只是出口生丝,朕也会派兵兴师问罪,同样的道理,日本国只要敢再造一艘两千料的宝船,必定遭大明天军来伐。从今往后,也不要说什么心向中原,诚心学习,你们是学了,怎么学的?足利、大内、细川,有哪一个人给朕上过一道奏疏说要求学?!”
气氛不对。
大内正一明显感觉到了。
如果是几年前,他无所谓,明朝对日本做不了什么。
但是这次看了伍文定的大明水师,再加上今天这件事,他忽然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于是他心一横,立马道:“大皇帝陛下今日所指出的,确实为日本国犯的错。为了消除大皇帝陛下的怒火,也为了展示我们的诚意,不知道大皇帝陛下能否同意大内氏以一定量的金银上贡,来让我们之间的关系修复如初?”
朱厚照略微沉吟,
听这个大内正一的话,看来大内氏确实掌握了一些银山。
不然的话,哪里来的这个底气?
大内正一心中焦急,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位强势的大明天子一定在心中动了那方面的心思,眼看没有回音,他便再加码,大声道:“……外臣再次向大明皇帝陛下请饶,大内氏愿上贡白银五十万两!”
“朕的要求里,没有提到银子,朕富有四海,也不需要你的银子。如今正直七月,恰是季风末尾,到时朕会让大明水师提督伍文定护着你们回日本。”
“大皇帝陛下!”大内正一噗通一下跪了下来,“饶命啊!细川,还不赶紧跪下,请求陛下宽恕日本,免除此灾!”
但朱厚照却并不稀罕他们跪这一下。
“这件事,你们做得过火了。其实这几样技术又有什么重要?日本国的那点产量,规模上永远追不上大明,而两千料的宝船过不了几年也会成为旧技术。但朕每每想起有日本人在大明的土地上,趾高气昂的威胁大明的官员,这颗心都要气得裂开来!朕将之视为大明的耻辱,朕的耻辱!”
朱厚照走下来,怒视着说,“所以你们不懂,不懂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过错!朕发誓,一定要让日本为此付出代价!绝不姑息!”
这……
大内正一直面到了一种恐惧。
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后才慌忙道:“陛……陛下,大内……大内氏愿意倾全力为陛下捉住这些犯错之人,并……咳,并将他们的家人也都交给陛下,这些,这些都可以做到,请大皇帝陛下饶恕日本!若是金银不可以,其他的任何条件,只要陛下开口,外臣,外臣一定想方设法做到!”
朱厚照到这里却是忽然平静下来。
他长舒一口气,淡漠道:“来人,让他们退下!”
十几年来,他在宫廷之中运用过各种心计和权谋,甚至情绪也被用在其中。
但这一次不是,这就是他的情绪。他是真的不能接受日本人昂着头在大明的土地上吆五喝六。
……
……
第693章 征不臣之心
大明皇帝以极为严厉的语气教训了日本国使。
这件事在宁波很快传荡开来。
满剌加国的使臣利亚沙也在,可能旁人大多觉得大明皇帝对日本发怒与自己无关,但利亚沙算是不愿意见到这一幕的使臣了,因为满剌加国正在与佛朗机人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迄今为止,大明已经给予他们多项帮助,但这并不包括把大明水师派往满剌加。
而这,正是他最为需要的。
因为在永乐一朝他们就与大明有友好交往的基础,朱厚照也将其定为‘听话即好好对待’的典范国家,原本利亚沙是抱了期望的。
现在碰上日本国的事,这真的算是倒霉了。
而除了他,其他如朝鲜国、吕宋国对于大明天子忽然要惩罚日本国的行为深感恐惧。
在集体拜见过朱厚照以后,他们纷纷上表要敬献各类财宝与美女。
内阁王炳和杨廷和的意见是都要收。
这不是为了个人,而是为了大明,为了朝廷,商业的开展需要稳定的环境,在惩罚日本国的关口拒绝其他属国的敬献,这是什么信号?
这些使臣把大明皇帝拒绝的消息带回给自己的国王,那些国王岂不是吓破了胆儿?
相反,把东西收下,再温言抚慰一般,那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这些话,倒还不是爱拍马屁的王炳说的,而是一向以正人君子示人的杨廷和所讲,而且他让皇帝收礼的一番话说的是振振有词,一本正经。
朱厚照也得配合着把戏演好,他讲道:“杨廷和说的有理,既是属国所赠,上国岂有拒绝之理?往后朕再还回去这个人情就好了。朕看,朝鲜国、琉球国都是很有诚意的,可以与他们修书一封,朕准其选派贵胄子弟到大明书院和军学院进行进修。”
礼尚往来虽然不错,但朱厚照可没有美女可送。
众臣子听了倒是有些奇怪,一时不敢答应。
“怎么了?”朱厚照问。
王炳小心讲,“臣等只是不解……为何陛下又主动提出让他们派人过来学习,本来陛下不是正因为此而训斥了日本国使臣么?”
朱厚照背着手,“朕之所以发怒是因为日本国无耻偷学,并不是因为大明不让人学。你好,旁人才愿意与你学,否则学你做甚?况且,咱们既然自称中国,称外族为蛮、虏、夷等,觉得其不识教化,那么反而应该有帮助、提携周边之族的意识与责任,礼仪二字其内涵不就是有助人为乐么?”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杨廷和拱手,“陛下是堂堂正正行事,而不喜欢蛇蛇蝎蝎的小人。而且此番主动与他国提及此事,也正好可以衬出,此乃日本人之过,而非大明穷追不舍!陛下这是一箭双雕之举!”
朱厚照笑了笑,其实不仅是双雕。
还有第三雕。
他要把中华文化灌输进周边属国贵胄子弟的脑海里去。
最好是能让他们以汉化为荣。
这与经济发展程度相关,富了,谁都想学你。
“不管是几雕,总之对外日本国之外的便这样处置。这些都简单的,本身也并不需要将你们都召集于此处。”朱厚照语气顿了顿,随后才说:“朕召你们前来,是要商议东征日本之事。”
这个事情,不管是内阁二人,还是顾佐、顾人仪都不敢马上言语。
在传统文化中,东瀛小岛从来都是不毛之地,劳民伤财的去征那里到底算怎么一回事?
而且几乎没有哪一朝哪一代去打过那里。
君臣沉默良久,顾佐先讲,“陛下,日本国远在海外,距中原千里之遥,其民情、地理皆不熟悉,征了那等蛮荒之地,要来何用?难道……难道……”
“难道什么?”朱厚照追问。
顾佐跪了下来,以头触地,“微臣深知,陛下从来都是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微臣实在不行,陛下真的是以意气之争而发兵渡海远征?”
顾佐讲这些话,略微有些冒犯。
但朱厚照并不生气。
一来,他了解古代文人对于海外岛国的看法,他们从来都不重视那里。
二来,人啊,得听得懂好赖话。
顾佐之言,不是为了这个国家坏,不是为了他这个皇帝坏,你说你和他置气干什么?
“顾礼卿,你先起来。”
顾佐身子微颤。
“臣不敢。”
“朕说了起来你就起来。”朱厚照缓缓走到正堂门口背对着这些大臣,“你顾礼卿是为国而谋,所以朕并不生气,也不会加罪于你。朕知道,不少人都说朕过于严苛,不讲情面,或许吧,朕懒得辩驳。你的话前半句是对的,朕从来都是为了社稷、为了百姓,哪怕东征日本国也是。你可愿意相信朕?”
顾佐心中感动,大声道:“臣当然相信陛下!”
“既然相信,那便不要反对此事。”
“可是陛下……”
朱厚照转过身来,虚抬手势,“如果你们真的需要一个理由,朕给你一个。大明在台湾、吕宋等地都有港口和驻军点,唯独在日本没有。这是不行的。此外,南洋在打仗,战争影响了丝绸等生意,日本国还偷学了些技术,朕难道还能允许他们继续恶化原本就不乐观的市场环境?
而且这些东瀛人做的事你也看见了,畏威而不怀德,说的就是他们呀。所以朕要在当地驻军,一来是进一步开拓商路,言语无用,刀枪总归是有用的,第二是要控制好这个偏据的小岛国。”
这两个理由说实话有些勉强。
但朱厚照也不好讲,说那边有银山,咱们去抢吧。
这样太不好了。
将来发现了可以做,但是天子不要直接说。
顾佐抿着嘴唇,他并没有被皇帝的理由说服,但他确实如他自己所讲,愿意相信皇帝。
“……若你们还是觉得不够,那朕也只有那句话,日本人在宁波欺辱了大明官员,这一点毫无为人属国之心,所以朕征得不是那些不毛之地,朕征的是他们的不臣之心。”
众臣面面相觑,说实在话,相比于前面的利,这最后一个理由倒还更像那么回事。
王炳眉心一动,“陛下,老臣提请,圣驾尽快择日回京。陛下离京已久,现今又要两处用兵,为显稳妥,宁波已不适宜再待下去了。”
这个倒没什么。
朱厚照可以答应。
“回了京,日本国该征还是要征的。”
“……陛下误会了,老臣只是觉得国家多事,陛下回京以后更利四方安定。”
“回去的事好定。伍文定那边也需一个得力之人相助,你们觉得谁好?”
皇帝吃准了一定要定下此事。
所谓金口既开,难以更改。只要真的经皇帝的口说了出来,要改却是不那么容易的。
“伍文定近些年已逐渐熟于海战,臣等不知陛下所说的相助之人是何意?”
朱厚照说:“打仗不是目的,打赢之后的事更不容易。朕需要一个能将贸易、货币都算得明白的人。”
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顾佐,要么就是浙江巡抚姜雍,但他们都身兼要职。
“陛下,臣有一人可荐于陛下。”一直没说话的姜雍说。
“谁?”
“臣不敢欺瞒陛下,此人乃是臣的好友,自进士及第后,他曾在京中部衙观政,之后出为知县、漕河河道总管,后来督过盐场拍卖事宜,现为宁波知府兼宁波口岸总管,名为邢观。”
朱厚照快速说道:“举贤不避亲,你姜雍也不是不重清名之人,想必这个邢观也不是庸才。好,朕准你所荐。即日起免去他宁波知府和宁波口岸总管之职,任其为伍文定帐下参军,之后随军出征,不得有误!”
皇帝铁了心,那他们也没办法。
王炳连回京的话都说出来了,不过这等心思谁也骗不到。
===
更正:当时的季风,到南洋是冬去夏回,到朝鲜日本是夏去冬回。
(前面查过忘记了)
第694章 那也是百万人的市场
大内正一和细川枫在后来再没机会见到正德皇帝。
其实他们还做了不少事情的,比如说见不到皇帝那就想办法见内阁或是皇帝的近臣。
但他们这样一找反而让这些大臣很难受,他们在天子面前许多话就不好讲了。
因为有言官会说闲话,比如说是不是日本的使臣给你们贿赂了什么呢?
贿赂这两个字现在可是个敏感词。
某种程度上,这次的事件最初就从贿赂开始的。
七八月份是每年去往日本最后的机会,过了这个时间点,那就要等到明年。
这也是朱厚照不愿意听从臣子说的回到京师再议,等回去了,那还议个蛋,议来议去也得到明年,说不定吵来吵去再搁置了。
所以他要先将此事办结,然后再听从回京的奏议。
姜雍推荐的那位邢观早先和顾佐也认识的,这些年来他不如姜雍的官运好,不过这一次却是一下子进入天子的视线。
朱厚照在傍晚无人时分召见了他。
而且不在正堂,反倒选在了不那么正式的行宫假湖畔。
邢观小心的近来行了礼以后一直低头跟随皇帝的脚步在湖畔边闲走。
“……前些日子,平海伯说过一句朕很在意的话,你既然在宁波任职,或许你也听到过。”
邢观身子一矮,“请陛下明示。”
“平海伯说大内氏富有金银,往往出价不低,这是真的吧?”
邢观初次面君只敢实话实说,“回陛下,确有此事。”
“这就奇怪了,日本国国土狭小,土地贫瘠,就是朕都不敢说的富有金银四字,他们是怎么用得上的?”
“陛下富有四海,大内氏的那点金银又如何能比?”
“富有四海是众人说的凑热闹的话,大明的家底朕清楚,你应该也清楚。要说日子,也就这十年好过一些。但这还是朕在先帝十八年垂拱而治的基础上得来的。日本国呢?国内战乱不断,百姓想必也是民不聊生,任何一个国家,久战必敝,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邢观心中开始冒泡泡。
他逐渐领悟过来,为什么皇帝昨日要指定那样的参军……
“细说起来,陛下所言确实有理。大内氏这富有金银四字,来的蹊跷。”
“恩。所以你此次随军出征,朕不要你杀敌,不要你冲锋陷阵,而只要你解开这当中之谜,关键是寻找出当中对大明有利之处。你明白么?”
“是!微臣定不辱命!”
朱厚照觉得自己以往应该在哪里见过邢观这个名字,毕竟他也做过不好重要的岗位。但估计也没太注意,正德朝是人才济济,不是尤其出色或特别幸运,的确不容易冒出头。
而邢观这个人,他想多说两句。
“邢观。”
“臣在。”
“你如何理解战争与贸易?”
这是考校了。
邢观心中一下子紧起来。
考他的人是皇帝,这一句答案甚至可以说会决定他的一生。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而幸运的是皇帝也没有着急追问,而是等了他一会儿。
数息之后。
邢观开口,“回陛下。微臣理解陛下之国策,与前代雄主最为不同的地方在于,陛下以战争为辅,贸易为主。秦皇汉武是开拓汉人之地,但也打得国库空虚,百业凋敝,而陛下迥异于此,反倒是要用战争促进贸易,使得百业兴旺。”
“你以为朕为何有此国策?”
“微臣猜想,应当是与海贸有关。正德初年,朝廷海禁开驰以后,海贸银大量涌入大明,国库顿时丰盈,便是朝中勋贵、重臣也从其中分利,陛下的绝妙之处也在于此。从此大明离不开海贸,但海外诸国各坏心思,如此,欲稳定海贸,必要时就要进行战争。”
“也有人说,朕征日本乃是冲动之举。”
“日本有数百万人口,他们即便穿戴不起丝绸,也有夏布、棉袍可以卖给他们。”
这句话他算是答的对上了路数。
姜雍说他有些才干,看来是不假。
朱厚照心情略微轻松,开玩笑说,“夏布和棉袍他们当地也有的,难不成人家之前都不穿衣服么?”
“他们主要穿的是麻布,棉布较少,丝绸就更少了。”
这是指出他的错误,但朱厚照是在思考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眨了眨眼睛问,“你调查过?”
“是,臣……臣想,陛下若有时间,可否容臣详禀?臣自数年前就已经在思索此事了。”
“好,朕给你个机会,你说。”
邢观强自镇定,他用袖口中藏着的手狠狠捏了一下自己。
疼!
疼完之后就是清醒!
像是忽然之间,他变了个脸色,不再那么紧张慌忙。
“陛下,臣自就任宁波口岸总管以来,便一直在想,要如何才能将更大规模的商品卖出。丝绸、瓷器虽然也很好,但这些好东西都太贵,哪怕是富裕之国,也最多只有一成的贵胄用得起,甚至一成都不到。那么剩下九成多的人呢?他们的生意谁做?
所以臣便想,最好能有一种商品,要便宜,让大部分人承担得起;要人人需要,所以需求才大;最后还要易于运输。譬如红薯等食品就不是很好,因为食物容易变质,而除了吃,便是穿,所以臣想到了棉布。
棉布,顾名思义便是由棉花制成的衣物,在元代以后,大明就有这样的技术。但大部分人还是穿麻布、葛布,麻、葛虽然有气干爽、舒适排汗这些优点,同时也有质地粗糙、纹理粗狂、不够柔软、刺激皮肤很不舒服这样致命的缺点。这些缺点,棉衣恰好都没有。”
邢观最后一句话说的极有特点,字字强调,仿佛成竹在胸。
朱厚照则略微有些震惊,他第一次听一个大明人和他讲产业发展,“……棉制成品恰好符合你说的这三个要求,便宜、需求大且易于运输。”
邢观再讲,“不止如此,臣还专门去研究过棉花。棉花一物在太祖高皇帝时便已推广至全国,而且棉花适应性强,中原、北方地区大部分都有种植,所以原料来源广泛。其次棉花耐寒,耐涝,干旱与多雨都能生长。还有棉花生长周期短,大约120天到150天就可成熟。”
他的发现应该不算是偶然。
因为到了明朝后期,棉纺织业确实成为一种主导产业了。
它各个方面都没有明显的、致命的缺陷,它不主导谁主导?
实际上工业革命也是从棉纺织业开始的,因为它需求确实太大了,是个人都得穿衣服。这种巨大的市场,刺激着企业主想尽办法提高产量,各种创新也就来了。
而现在,邢观的话提醒了朱厚照,如此一来,他就可以用政府的力量对产业发展进行扶持和培育。
“看来姜雍推荐得人,你确实是个人才。”
邢观心中大喜,“臣不敢当陛下赞誉。”
“邢观,这件事朕交予你来做。你说的对,不管怎么样日本也有百万人口,那也是百万的市场,但你刚刚也说,大明也有许多人穿麻布,大明的市场更大呀。”
邢观现在轻松了,“那样当然更好,商业一事,不怕要的人多,就怕没有人要。陛下放心,臣既领了陛下的旨意,就一定全力促成此事。”
原料、运输、制作、销售……
朱厚照已经在想,巨大的市场刺激出现在这里或许会让改良织机的契机出现在大明也不一定。
将来的事不好说,会产生什么也不好讲,他不会制作珍妮纺纱机,相信也没几个现代人会,但作为现代人,他可以去构建底层逻辑。
可以这样说,珍妮机不是一个起始,而是一种结果,是产业大发展倒逼出来的结果。
从这个角度来说,即使不出现珍妮机也没关系,因为这种倒逼的力量,一定会倒逼出另外一个东西。
邢观后来离开了,他现在多了一样最重要的感悟。
皇帝征日本或许是意气之争,但其中也是有利可图的。
而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银山的事呢……
第695章 返京
朱厚照对召见邢观的过程很满意。
甚至有种觉得这样的人才发现的晚了。
因为产业、市场这才是真正重要的因素。
后世人都记得英国诞生了蒸汽机,然而在出现蒸汽机和珍妮纺纱机以前,英国人已经有了百年的产业发育期了。
简单的讲,蒸汽机今天提高了生产力,短时间内产出大量产品,可卖不出去有什么用?这样的机器第二天就会被商人扔进仓库,变得无人问津。
所以从大机器到大发展,这不是完整的逻辑链条。
全部的逻辑链条应该是稳定的政治环境、重商的社会环境、庞大的市场需求、成熟的销售网络,之后才是大机器的产生,然后大发展。
因为大机器的发展,所以带来了各类工具的革新,提升了军事力量,军事力量又保证了市场的稳定。
更为关键的是,大生产需要精密的协作分工,需要各类人才,这个过程中又完成了人才的训练。
如此是一个正向的循环。
英国人当年是如此,美、德的工业化也是如此,直至后来的数个成功工业化的国家无不是如此。
否则,蒸汽机这种老掉牙的机器都诞生几百年了,为什么到了二十一世纪全世界还是只有少数的国家实现了工业化呢?
令朱厚照感到振奋的是,竟然有一个大明的官员在向他灌输发展棉纺织业的重要性。
说明他用开海的实践所带来的社会变化成功影响到了新一批当代的官员群体,海商、贸易以及带来的改变开始动摇人们最初的观念,并逐渐认识到,这也是一种强大的途径。
这次南巡他本以为只有一个喊出‘重孔孟轻奇技’的关延卿,没想到最后在宁波还有一个和他大谈产业的邢观。
此外,这些远不仅仅是观念这么纯粹,其背后是一群实实在在的利益群体。
十年以来,上至皇帝,中至平海伯等一众勋贵、当地以仕途进步为目标的众多官员,下至具体的每一个商人、平民,大量的白银流入让这个群体变得富裕,并依赖于这条商路。
“……朕记得当时离开山东时,是让关延卿任了杭州知府是不是?”
皇帝在宁波行宫里一边摘落花瓣,一边和尤址闲话。
尤址则没想到皇帝竟然还记得那样一个小知府。
“是,陛下还交代过,若是过了一年他干的不错,便向陛下禀报。”
“嗯……”朱厚照少见的纠结起来,他生出一种心思就是将邢观带回京城。
可伍文定的身边确实需要这么一个人。
英国人搞左手大炮,右手贸易,这两只手缺一不可。所以伍文定和邢观也是少谁都不可以。
关延卿呢,还是年轻,先前是知县,现在还只是杭州知府,拔苗助长也不是什么好做法。
所以说朱厚照略微显露出愁容。
心情不佳,再加上出来了这么多时日。
正德十年八月四日,皇帝下旨回京。
这期间路上再不做停留,大概八月底就可以抵达京师。
在天子圣驾离开后的第十天,伍文定率领四十座战船,共六千余名士兵正式自宁波港起航。
他们方向是东北!
……
……
京师八月末、九月初已经入秋。
杨一清和王鏊在夜半时分被人敲醒,来人提醒:皇上明日简行入京,不得过分扰民,同时在京大员一律于午后入宫,于奉天门外候旨。
朱厚照在今天起了个大早,他选择凌晨入城,尽量不引起旁人注意。
因为他的队伍实在庞大,光是一路护卫他的神武卫就有上千人,此外还有外国使臣所献的十名美女呢。
刚刚回京,诸事繁多,朱厚照的心思还不在她们身上。
这种季节早上已经有些微微的冷了,冻得他整个人睡意全无,“靳贵啊,你辛苦点,把谢丕和景旸叫过来,捡这两个月重要的奏疏拿来给朕看。一批一批的拿来,这样朕可以马上开始看。”
靳贵自然应下来,不过他还是缀了一句,“陛下,也不差这半日,是不是待歇息好了之后再阅不迟?”
朱厚照搓着手,“不,朕不想睡,快去吧,朕已经传旨午后要见大臣,所以该看还是要看。啊,尤址,早膳除了给朕的,不要忘记他们。”
“是!”
身边的两个人随即都领旨而去。
朱厚照自己在乾清宫的暖阁里转悠两圈,多日不见,竟有些想念起来,接着他爬上自己的软塌,随意的翻了翻上面的东西,外面呢,渐渐有些光亮,想必天也快亮了。
他估计今日奉天门之议,大部分还日本国之事。
所以依然呢喃着:要是邢观在就好了。
实际上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更激烈一些。
皇帝出巡一次,宣布了两场对外战争,几乎没有和朝中大臣进行过仔细的商议。
这总是不免草率之嫌。
太阳逐渐升起,至正午时,午门外已经聚集不少在京大员。
在等着开宫门的时候,内阁王炳、杨廷和,少府令顾人仪,总理外务大臣顾佐全都被击中起来‘猛攻’。
杨一清、王鏊虽然不说话,但不理会他们也是一种态度。
便是如性格比较耿直的工部尚书毛纪,那就不客气了,风凉话直接说了起来,“兵者国之大事!陛下又一向是稳重谨慎的性格,西北用兵尚可说是汉唐故地,怎么到了宁波便忽然间要因为一桩案子而伐日本?!原先本官还不知为何是这几位随驾,现在明白了,最为迎合圣意嘛!”
顾佐会比较闷一些。
但是顾人仪才不惯他,“毛尚书此话何意?!你是说陛下东征日本,做法轻忽吗?!”
“不要给本官扣这等罪名!本官说的不是陛下,而是你们!你们有没有尽到为人臣子、辅佐君主的职责!还是整日里唯以邀君主之欢为上?!”
“你!”
顾佐拉住了他,微微摇头,“义山,不必如此争吵。无愧本心就好。”
“好一个无愧本心!”毛纪继续开炮,“东瀛岛国远在千里之外,海上风浪更是无情,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本官第一个便要参奏你们这两位问心无愧之人!”
宫门在此时缓缓打开,露出尤址的面容,皇帝就知道外面不太平,所以才叫他来,“诸位,皇上已经在等着了,要么擦擦嘴上的唾沫,随咱家进宫吧?”
“哼!”
毛纪怒哼一声走在前头。
落在后面的杨一清对身旁的顾佐问:“陛下为何要再派宁波知府邢观为参军?”
这件事是有些奇怪的,武将出征,身边有个监军,这个是正常的,或是找一个文臣节制武将,这也是常规,唯独把这么个知府塞成参军。这有些奇怪。
杨一清政治经验丰富,所以敏锐的注意到这一点。
这种场合来不及说得太细,顾佐讲道:“与陛下所说的产业二字有关。”
“产业?和日本国也有关吗?”
“有。”
“喔……”
这样看起来,皇帝是有更为深层次的通盘考虑。
虽说没有和他们商量就开始直接做有些不妥,不过这种想法心里冒冒就行了,直接对皇帝表达那是嫌命太长。
皇帝召见的是在京大员,基本就是内阁和六部九卿。包括户部尚书何鉴、兵部尚书王璟、吏部尚书梁储、工部尚书毛纪、礼部尚书王华、刑部尚书赵慎等。
初秋的午后温度宜人,朱厚照这次没有给他们每个人都排个坐,而是让他们站着。
行礼以后,皇帝也和他们开门见山,“靖虏伯那边可有军报?”
“回陛下。”兵部尚书王璟回禀,“三日前有过军报,我大军已出哈密、抵土鲁番门户必残城外,此战由副将马荣率领,我军锐不可当,半日克城,俘获无数。”
“这是个喜报,靖虏伯不愧为当世名将。”皇帝笑了起来,不过他视线扫了下众人,发现他们都没什么动静,“……朕知道,你们是想说东征日本之事对不对?毛纪,你很不理解?”
毛纪也不是什么小人,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的想法干嘛不敢承认,他当即站出来,道:“微臣斗胆,确实不甚理解。日本国孤悬海外,乃是无人愿往的不毛之地,且陛下为何在须臾之间执意定下出征之策,臣连日来每每沉思,都不得其解!”
朱厚照坐于龙椅之上,他轻笑一声,“朕代你说好了,你想知道朕到底是不是意气之争。你是个虎胆,自己的话自己认,朕告诉你,朕也不是什么脓包,意气之争这四个字,朕也认!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十六字好听也是好听的,但不过是咱们自己说说,有些人就是不认,为首的就是这日本国!
在你的话里,那是不值一提的小国,呵。就是这样的国家竟敢对大明生出觊觎之心,朕就是为此而征它,这有何错?!难道靠你那三寸不烂之舌,就能保证日本国从此不再用卑鄙的手段敲诈勒索我大明的官员吗?你可知那些人对我大明的官员做了什么?他们自恃拿捏住把柄,便颐指气使、不可一世,朕每每想起就会怒不可遏,这难道不该征?!”
皇帝语气极为严厉,他是真的说起一次生一次气,“朕已经忍了一路了,日本国在宁波的使臣都是地方大名的人,室町幕府足利家的使臣在北京吧?好,朕今天就要下旨,向室町幕府递交宣战书!”
这句话也不是随便说说,地方大名并不是日本国的官方代表,中央虽然弱势,但毕竟是中央。这个是要讲究的,不能乱来。
毛纪没想到皇帝更来劲,“陛下!!”
“不要再说了!”朱厚照大手一甩,“朕告诉你,这件事就是你们都不同意,朕也要办!而且还要办成!”
第696章 议产业
天子展现一种君临天下的姿态,甚至可以说展现出了多年以前才见过的那种固执。
如此执意的要征日本,很难让人相信没有其他的理由。
到这个程度,不管其他大臣怎么说,事情其实已经没有商议的余地,难道还有人敢于抗旨不遵么?
这是正德十年,可不是弘治十年。
所以奉天门外的议政也很难持续,毕竟都已经是这个氛围。
但令朱厚照没有预料到的是,礼部尚书王华忽然脱冠而跪,正气凛然的说道:“陛下承天命而临宇内,富国强兵,垂拱而治,为天下百姓所敬仰。然东征日本一事,事起突然,且牵连甚广,切为震撼。不止如此,陛下用兵西北、驾临江南,还欲北征大漠。臣等不知陛下用意,妄自揣测又殊为不敬。
只能以为大明至今,国稍强,民稍宽,陛下便肆起战火,是否有心急好功之嫌?臣等并非不体圣意,实在是心忧国家、心忧陛下。且,圣王务和,以平民政,今陛下统天下之众,居四海之广,自当以和为贵,以养万民。而盛威于边陲,陈兵于四野,非所以和民之意也。此臣切心之语,惟望陛下详查!”
说完以后,一个老人家噗通一下把脑袋磕在地上。
作为四朝老臣,他这样作态,使得周遭都忽然安静下来。
这些老文臣,似乎总有一种特别的勇气要把皇帝拉回他们以为的正轨。
“王华,你这段话软中带硬,扎得朕真是疼。”
“老臣不敢。”
“你这意思,朕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忽然要建立自己的功业。朕且问你,若是西北用兵能胜,你以为朕会让礼部怎么做?”皇帝继而扩大范围问:“你们都在心里想想,是不是都觉得朕要模仿汉唐,设个什么都护府,沉醉于开疆拓土的伟大功业之中,就此满足了?”
众臣不敢说话。
“王华,你讲!”
“启禀陛下,老臣以为陛下恢复汉唐故土,重现祖宗伟业,这是万世不灭的功绩,这也是后人敬仰之处。老臣只是担忧,四处征战,耗费国力无数,会使得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消失殆尽!”
“不要绕着弯子说旁的。朕告诉你,朕绝不是只顾着打天下的武夫皇帝,原本也是要与你们议及此事的,既然如此那便索性说清楚。哈密城,从此以后纳入大明版图,原来的忠顺王拜牙即既然已经反叛入吐鲁番,那便按照叛贼处置,朕也不会再于哈密封忠顺王。
嘉峪关外、哈密周边,朝廷要新设三司进行管辖,取名为新疆,意为新归之疆土,等到战事平定,三司使要对那边进行汉化管辖,要筑造新城,在中原通往西域的路上依次修建,作为商业据点,其目的不仅是重现古丝绸之路,更是要让丝绸之路更加繁荣!
你们要是不理解,便看看东南,海贸以后,浙闽两省是不是逐渐富裕?那么你们想过西北没有?那里土地贫瘠、气候干旱,和浙江那七山两水一分田虽然完全不同,但本质上都是不适宜农业耕种的省份。这些你们到底有谁又想过?!”
朱厚照拍着自己的胸脯,“朕想过!朕想以西安、甘州为起点,重建陆上的商业走廊,使得大明的商人可以到西域,西域的商人也可以入大明,这样增加人员流动、带动商业发展,让西安再现当年古都长安之辉煌!
在宁波,一个小小的知府跟朕大谈商贸与市场,他和朕说做棉纺业是如何的合适,如何可以让更多人有个营生,这还仅仅是个知府,就知道战争的目的不在于战争本身,而在于开拓市场。这一点,你们作为朕的股肱之臣为何就不能明白?!”
除了毛纪和王华,其他也都自觉地跪了下来。
顾人仪最先说了,“臣等愚钝,不理解陛下苦心,今日听陛下所言,方才醒悟!”
朱厚照年轻的嫩脸一阵红一阵白,“宣战书,谁来拟?”
这种事大学士都可以。
不过答应了拟这个宣战书,实际上就是默认支持了皇帝。
有些人知道自己没资格,另外一些也有疑虑的……
“老臣愿拟。”
朱厚照视线偏过去,他本来以为那边有动静会是王鏊,没想到竟然是杨一清。所以他神色稍缓,内阁首揆愿意的话,算是给他不少台阶。
“好,此事交予杨阁老。”
“陛下,老臣有个不情之请。”
“说。”
“老臣想请陛下为臣等解惑‘产业’二字,或许百官们听了以后,也能理解不少。”
朱厚照道:“若是平常多些思考,不至于一丁点儿也谈不出。内阁先召集人员议一议再说,朕有时候讲了,反而会令你们先入为主。但产业二字的确极为重要。”
产业?
好多人脑门上开始冒问号。
可惜皇帝不愿意多说,不仅不说还准备离开了。
反正日本的事已定,朱厚照也懒得再和他们废话,说那么多干什么,听话,做就行了。
杨一清倒是没有预料到这一点,
但他的确对此事有些兴趣。
奉天门前的听政结束以后,他没有让这些人走,想了想他说:“既然陛下下了旨,那么便都到内阁去吧。此事也是与东征日本有关的。”
……
……
“这件事只能麻烦礼卿了,你与皇上论及此事最为频繁,还请与我们众人讲讲。”
“是。”顾佐冲着杨一清行礼,随后站起身。
他的两边坐着两排当朝大臣,正位则是杨一清和王鏊一左一右。
“诸位有所不知,此次陛下在宁波召见的叫邢观的那人,我早前便已认识,他的确是有个有才学之人。其实他所说的有关产业之事,早先也与我们几个好友一同论过,当时只是作为一种新事物觉得有趣,没有想过会令他以此简在帝心。”
“礼卿不要卖关子,还是快些讲吧。”
……
……
朱厚照不是不愿意自己教,他说的那个理由是真的,最好还是让这个时代的人自己先做些思考才好。
尤址回来向他禀报,内阁确实在谈议此事。
这让他原本发堵的心稍稍得到些宽慰,“能让他们都坐下来谈这件事,朕也算功劳不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