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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皇家雇佣猫     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     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25章 王炳去世

    “什么时辰了?”

    暖阁里传来悠悠的声音。

    贤贵妃本来在弄香,听到以后款款走了过去,“陛下,到酉时了。”

    也就是傍晚时分。

    朱厚照是躺在铺了毯子的竹椅上的,这个时候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脑门,“我怎么在这个时间睡着了。”

    “陛下凌晨时起,祭宗社折腾了大半日,睡会儿也是应该的。”

    贵妃按规制是独院宫殿,边上伺候的人也多,不过这会儿安静,也就是贤贵妃和她的那个妹妹,点了香,烟雾袅袅,有几分静谧之感。

    她这个妹妹闺名晓莹,贤贵妃因宫里太过无聊,所以少见了求了皇帝带回了京。

    实际上也是给皇帝再献上一人。

    不过自回宫之后,诸多事闹得前朝很是让人烦心,朱厚照还没仔细瞧过。

    今天也没甚心情,而且眼皮子突突的,总感觉不大好。

    要说怕啥来啥,他本想再休息一下,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尤址弯着腰走过来,附在耳边说:“陛下,王炳王阁老去了。”

    朱厚照睡眼惺忪的一下子没听清,“谁?谁去了?”

    “王炳。”

    尤址这样讲,贤贵妃和她妹妹两个人都听到了,于是纷纷投来忧心的目光。

    “哎……”朱厚照叹了一声很长的气,手也在捂住了脸。

    大臣们年岁都大他很多,从今往后他得不停的送这些人走。

    “传旨,命内阁王鏊、杨廷和,礼部尚书王华为其治丧,追授王炳为少保,谥号……”朱厚照略微想了想,“谥号文忠。”

    “是。”

    明代的文臣谥号是有讲究的,你生前是什么贡献,死后大约会有个评价,最后落在谥号上就不一样。

    文正、文贞、文成、文忠、文端、文定……

    后面很长。

    不过从后世人的眼光中来看,有时也不那么准,而且有的刚死的时候还不高,之后隔了几十年又有人追授。

    但大致看个意思,而且文忠也算是很高了。

    张居正也是文忠。

    而李东阳、谢迁都授最高的文正。或许他俩品德比张居正更好些,但杨廷和、孙承宗也很有声望,同样是文忠。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在谥号上也体现得出来。

    到底这个人生前如何,其实都是主观评价,并非那种数字概念,一人是80,另外一人哪怕是80.1也给你分辨出来。

    其实哪里分得出来?

    “王炳立过功,而且立过大功,虽偶有过错,但十几年来侍奉朕躬,从未出现过大的纰漏。天不遂人愿啊。”

    皇帝摆摆手,尤址立马去办了。

    贤贵妃到朱厚照身边,轻声说:“人各有命,王阁老屡有恩宠,位极人臣,更有陛下与其交心,于他来说,也更无所求了。臣妾知道陛下伤心,不过为龙体康健,切不可忧神过度。”

    王炳的那个孙女,朱厚照也早就指了婚了。

    嫁得是当朝太常寺卿的儿子,虽然官是比王炳小了一点,不过嫁人不是嫁老子,是嫁儿子,光禄寺卿范清的儿子范玉昌是二十出头便中二甲的进士,前途无量的。

    王炳的名声不大好,朱厚照不好太过于重赐,但明里不好赏他什么,暗地里却要撑起来。

    ‘逢迎圣意’加官进爵,忤逆不忠家族衰败。这是必然的道理。

    侍从室中,靳贵叫张璁给要走了,谢丕顶多算个上等,算不得顶级的脑袋,景旸刚进来,才一年的经验。

    杨慎也帮助他父亲去了。

    朱厚照心里定了打算,等到年后先叫范玉昌入侍从室。

    这样的处置,无论怎么说也都对得起王炳了。

    躺得太久,浑身酸软,他掀开毯子走到门口去,不一会儿天空又飘起雪花。

    “瑞雪兆丰年,这是大吉之象。”

    朱厚照知道贤贵妃在安慰自己,他抓着那双白皙嫩滑的小手,说道:“没什么吉与不吉,吉,朕要威加天下,不吉朕也要威加天下。”

    其实他自己有感觉,这次赶走杨一清,对于君臣的关系是有影响的。

    除此之外,随着皇子逐渐长大,以往的宁妃、昭妃也生出别样的心思,他要是夸儿子,她们两位则开心,要是批评,她们也要跟着难受。

    这是这个时代女性的特征,不会因为什么感情、爱情而改变,朱厚照能理解,不过陪她们说话时,总能感觉她们处处放在‘皇帝怎样看待自己儿子’这个点上。

    有时也不免觉得无趣。

    夏皇后那边呢,因为无子,也得一直照顾着,她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总会多很多担心,在自己面前自然就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如果感情的一方开始变得害怕,长久之后,怎么会不变化?

    身处这个位置,或早或晚肯定会变成孤家寡人。

    但就如他现在所想,不管是吉与不吉,这都不影响,孤家寡人也没关系,他又不是来经营爱情和友情的。

    当然,在这日渐冰冷的趋势之中,贤贵妃仍然不改当初,安静温柔,如一汪春池,所以才会在这里贪睡吧。

    不久,载垚结束了一天的学习,被下人送了过来。

    在贤贵妃的教导下,载垚最为知礼,完完整整的跪下磕头,道:“儿臣参见父皇。”

    “过来,爹抱抱。”

    载垚不知可以还是不可以,于是望向自己的娘亲,

    贤贵妃故意冷脸道:“父为子纲,你不明白?”

    这阵势看得朱厚照都心疼,“孩子还小,不必这样。”

    贤贵妃低头,算是认错,随后拉着自己的妹妹去边上了。

    朱厚照则怀抱孩子,望着漫天的雪景。

    “父皇是不是不高兴?”

    “是啊,有一位很贴心的大臣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父皇不哭。”

    朱厚照吸了吸鼻子,他其实也没哭,只是确实有悲伤的面容罢了。

    翌日清晨,

    皇帝宣召王鏊、杨廷和和王华。

    “你们昨晚睡得如何?”

    三人不解皇上之意,只听他继续说:“王炳去世,太过突然,朕至今都想不通,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忽然不见了。朕昨夜一夜都没有合眼,及至现在,忽然觉得世事无常,人生苦短。”

    “陛下。”王鏊略微担心的说:“人有生老病死,此为天道循环,陛下切不可有厌世之念。”

    “厌世之念?”朱厚照转过头来,他轻笑一声,“王阁老误会了,朕并无厌世之念,朕只是觉得既然人生无常,光阴似箭,那便不能随意浪费,朕还想做许多事,以往总觉得自己年轻,来得及,现在想想是不对的,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正德十一年就在眼前,有些事不能再拖了,哪怕手段激烈一些。”

    历史上的正德也就十六年的时间,他本来觉得自己身体很好,不过亲眼见证一个大好人,短短两个月时间就没了,还是有些影响。

    古代的医疗条件也不发达,搞不好一个怪病人就死了。

    有没有正德十七年他自己都说不好,所以说时间紧迫。

    “大明中兴之象已成,只要君臣同心,创造一番盛世已无悬念,如此光景,陛下也不过于心急。”

    朱厚照摇头,“产业的事情,既然立了产业部,那么去做就成。今年的关键是天下清田令,朕给了张骢三到五个月的时间培训人员,所以正式开始的时间,大约也就是大朝会之后,这件事……朕丑话先说在前头,哪个不开眼,莫怪朕无情。这些话,你们可以传出去,配合丈田,无非到时候缴纳一点税赋罢了,可别弄得家破人亡。”

    皇帝这番话将的森然之意十足,这在前十年简直不可想象。

    “内阁定然会向百官传达此圣意。”

    传达是会传达的,朱厚照相信,不过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还是有的。他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除了家中有烈士的可以宽限,其他人求情他肯定是不听的。为国牺牲的人不一样,朝廷不能为了不是很大的罪就在人家儿子死后,再收拾人家老子和妻小。

    “说说治丧的事吧。”

    “是。”

第726章 盘账

    因为地域广大,运输路途遥远,所以夏秋税粮会在次年初才最终入库。

    过了年关以后,朱厚照频繁召见内阁和户部官员,整理统计正德十年的岁入,以及现阶段国库的存银。

    数字会告诉人们,正德朝的大明正在迎来鼎盛时期。

    “……正德十年,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共得夏秋两季税粮3400万石,屯军籽粒数1040万石,另有布、棉无算,直接银钱收入1800余万两,其中盐税为最高,共得1012万两,贸易盈余次之,共得672万两,剩余为少府以及茶、马、三处市舶司和剩余钞关所获。”

    朱厚照一边听一边心里是有数的,在明朝中期巅峰时候,全国的税粮应该在2900万石左右,现在仅仅增长500万石。

    有增长当然不错,但增长不多,便是因为农业税就是田的事,田没解决好,强行多征税是没有道理的,如果不是推广红薯,多出的这500万石都不可能。

    其实他已经派出了锦衣卫和各路人马在民间探查,红薯虽然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极高的亩产,还是解决了很多人饿肚子的问题。

    没得吃和吃得不好不是一回事。

    但人地矛盾没有得到根本性解决,实际上老百姓过得并不是很好。

    社会的经济活动程度再高,和最普通的老百姓是没关系的,他们虽然有的吃,但是红薯卖不出价钱,所以换不到银钱,没钱的话,想要读书改变命运就比较难了,束脩都交不起。

    所以不管文官再怎么忽悠他,朱厚照不会改变清田令。

    相比税粮,朝廷所获的银钱大幅度增长,盐税、海外流入的白银已成规模。同时因为朱厚照让天下好好休息了五年,所以大明的国库不论是存银还是存粮,都已进入巅峰时刻。

    去年打了两场仗,说是说花了三百多万两,但是整体并没有大的社会动乱,一切都比较平稳。

    而除去军费,大明的国库开支最主要的就剩两项了,一个是官员俸禄,国家情况好了以后,正德五年到正德十年,朱厚照整体给官员涨过俸禄,毕竟明朝的官俸确实太低,实际上逼得人无法不贪腐。

    连续涨了两次以后,朝廷的官俸开支从最初的大约每年250万两白银,翻了一番到500万两白银。

    第二项大的开支便是宗藩俸禄,这个部分被朱厚照想尽各种办法压缩,本来明代就有‘宗藩俸禄发不足额’的传统,弘治年间,宗藩禄米每年消耗折银要达350万两。

    到了正德十年,虽然王爷们还是在生孩子,但禄米不增反减,而且被大幅压减至200万两出头。

    此外,屯田籽粒虽然猛增,但军费也不是都是发粮食,还是要发些饷银,尤其朱厚照维持着比较强大的精锐部队,还建造水师,所以军饷正常还是要到300万两。

    这样粗略一算,正德十年的固定开支就到了一千万两。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花费,比如赈灾、建立科学院等等。

    不过上述粗略的算法都是‘折银’来算,实际上不全是用银子,而是本色、折色结合,比如官员领取俸禄,既发禄米,也发银两。

    所以朱厚照自己知道,当时他下令打吐鲁番汗国的时候,国库存银超过八百万两,即便给他挥霍掉一些,花到正德十年末,国库仍有超过五百万两的存银。

    粮食那不必讲,京通仓早就漫出粮食来了。

    说起来,似乎银钱不缺了,但那是因为皇帝朱厚照,几百万存着看似很多,可要是碰个昏君,过个生日、修个宫殿什么的,很轻易的就折腾完了。

    这样的事在历史上本来见得也不少。

    迄今为止,朱厚照都不怎么舍得花钱修缮宫里的什么房子,差不多倒不了就行。

    账目点完,户部尚书何鉴都难得露出笑颜,不过今年皇帝打了两场仗,还是让他有些害怕,于是忍不住提醒,“陛下,大明今日来之不易,国家虽有余财,但若是尤俭转奢,那消耗起来也是蛮快的。”

    朱厚照忍不住啧嘴,“除去每年固定的一千余万两,今年的这些岁入让你平稳花到年末,国库存银非得超过一千万两不可,你守着这财做什么?”

    何鉴一听这可不对,“宽裕日子才刚刚过上,要是都花完,老臣心疼啊!”

    “你们瞧他比朕还抠。”

    王鏊和杨廷和都笑了起来。

    王鏊又道:“何尚书说的是正理,留有余财,可以撑过年景不好的时候。”

    “朕知道,花钱要有节制,不过朕早就说过,治国理政的根本是要百业兴旺,百姓富足,朝廷留在手中的存银过多,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就算防备年景不好,也不需那么多。”

    他们还想要再开口。

    朱厚照马上就讲,“朕知道三位爱卿担心的是什么,朕可以在这里和三位约法三章,第一,大兴土木的事咱们君臣不干。朕既不信佛,也不信道,哪怕真的脑袋昏了,要建什么道观庙宇、弘大宫殿,你们拼了命拦着朕就是。

    第二,消耗钱财极多的礼仪盛会,一律不办,哪怕是朕,也尽量减省些。第三……”

    何鉴言道:“陛下,朝廷在正德十年已经连用了两次兵了。这第三……”

    “不成,叶尔羌拒绝大明招降,这事朝野都知道,难道就任由他们胡来?”朱厚照连连摆手,“这第三点,朕不花银子去寻找奇珍异宝、仙人仙药。长生不老没什么意思,人活一世,不在长度,而在厚度。”

    “吾皇圣明!”

    “既然说朕圣明,那么这事便这么定了,国家的钱,朕不会浪费,你们呢,不必心疼。”朱厚照现在是阔了,“周尚文已经听旨回京了,估摸着最多一个月就能到,朕想着大明是时候要议一议周遭的安全形势了。正德十年事发突然,这两场仗都不是我们要的,但都打了,朕相信能打的赢,但长此以往过于被动。”

    臣子们能理解皇帝的这份心思,被动应对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朱厚照挑着眉,“朕在这个年纪,治理国家到这样的国力,再怎么以穷兵黩武为忌,也还是要做出一番成就的。否则仅有文治,没有武功,就是你们这些大臣误了朕。”

    这话给三人听傻了,怎么还把帽子扣到他们头上。

    好在朱厚照也不是认真的,像是在开玩笑,他还是颇有豪情的说:“朕要打下超过太祖太宗时的疆土,打得正德之后一百年国家再无边患。”

第727章 首揆难当

    周尚文还未回京,京中人就已经在议论他了。

    当今天子看重盛世之名,对于取得大胜的将军分外荣宠,当初礼部尚书王华阻止了天子将周尚文列入《名将传》,但却因此奖赏了周尚文的三个儿子。

    长子周君佐、次子周君佑、三子周君仁。

    他们都荫有锦衣卫千户的荣衔,靖虏侯府也成为正德一朝上升最快的勋贵,实力和名望都直追平海伯府。

    另外一边,正德十一年的大朝会在即,各地官员如往常一般奉旨入京。

    这日官场上传出个有趣的话来,天子有言若是正德一朝仅有文治,而无武功,那便是大臣误了皇帝。

    “皇上此番召靖虏侯回京,想必是不会让其回京闲住。”

    “可去年连打两场仗,尽管如今国力正强,也不能这样啊。”

    正德皇帝偏向武臣,这几乎已经是人人都知道的秘密。文臣哪怕如杨一清这样的,一旦稍有不从,也是赶到西北苦寒之地。

    三五小官一方面心中不服,一方面又妒忌周氏红得发烫,且他们深信,这样下去这些武臣簇拥着皇帝穷兵黩武,最终还是于国不利。

    “……王济之接过首揆以后,毫无气节,听说每次劝说皇上,要么三两句被否定,要么根本不搭理他,这样下去今年少不得又得动起兵戈。”

    在这闲聊的几人都是光禄寺、太常寺当中不怎么受皇帝重视的小官,不过为首纠结起他们的人则是有些私心。

    其人名为边全来,是光禄寺丞,从六品的官。

    光禄寺平常负责朝廷的祭祀、朝会、大宴等等诸多事务,不管它以前是什么角色,在朱厚照这里肯定是比较边缘性的人物。

    朱厚照哪怕是不喜欢某个人,只要觉得他仍有些能力,就不会让他去光禄寺。

    这个边全来呢,与靖虏侯府的三公子周君仁有仇,放在国家大事、民族未来这些面前,他们的仇怨不值一提,仅仅是周君仁抢了边全来的表妹,同时也是他的意中人为妾罢了,不过对于边全来这个个体来说,这是天大的事。

    所以他考科举、当官员,想着就是有朝一日能报得此仇。

    然而周府越发做大,让他难以下手,也只能使些阴险的法子,同时也认识了几个对周尚文不满的,算是同道中人了。

    于是边全来一边撺掇着他们,继续在背后揭人之短,一边暗地里搜集周君仁的罪状,准备给他来个一击致命。

    当然这是他的私仇。

    实际上,能放上台面的则是另外的话,他说:“……一将功成万骨枯,皇上果决坚毅,再加上杨应宁远走新疆,王济之难堪大用,这个时候想要让圣上回心转意,满朝上下无一人可以做到。既然如此,只能将注意力放到靖虏侯周尚文身上。”

    边全来左右两手各有一人,都是刚蓄的胡须,显得很年轻。

    年轻而躁动,他们很希望出人头地,却总是求而不得。

    “靖虏侯吗?他是皇上跟前儿红人。”

    边全来添油加醋的说:“西北一战,转眼之间一国便在其手上覆灭,此人手握重兵,仅精锐骑兵就有近三万余。面对这等骄兵悍将,皇上乃一代圣明之君,又怎么会心无顾忌?”

    边上的人听了眼睛一亮,“这么说来,圣意……在此?”

    “当然在此。”

    “却不知从何入手啊?”

    “岂不闻皇上下了天下清田令?皇上是仁厚之君不错,可仁厚之君也有逆鳞!”

    “即便如此,以这样的罪名要想扳倒靖虏侯也不可能。”

    边全来继续劝说,“先不要怕,现在还是大朝会啊,天下官员皆在此处。我等状告的也是事实,总不见得与皇上说两句实话也会丢了性命吧?正德朝可不是奸佞当道的昏暗之时。”

    这也有些诱惑人。

    面对强大的周府,仗义敢言,这份名声一下子就赚足了。

    ……

    ……

    乾清宫。

    朱厚照其实有些察觉,或许是大朝会要到的原因吧,他印象中,过了年以后的朝堂稍微有些乱象。

    各种人在上各种各样的折子,看得他眼花缭乱。

    但以往的大朝会也并不会如此。

    看着皇帝的脸色越摆越难看,尤址有些心慌,“陛下,要不要奴婢命人泡杯新茶?”

    “不必。”朱厚照紧抿着嘴唇。

    他用笔抵着脑袋细想,应当是杨一清离开的原因。

    王鏊虽然也是首揆,但他一向独善其身,对于百官几乎没什么像样的约束力,甚至于弹劾他的都有十来份。

    明朝的官僚体系就是这样的,言官被赋予了太大的‘开火权’,什么人都能上奏说一通。

    杨一清在的时候,他虽不是权倾朝野,但当了那么多年的首揆,一般人的要得罪他,还是要考虑考虑的。

    他有一万种办法在你反对他之后收拾你。

    毕竟朱厚照不会管得那么细,也管不了,否则就得像朱元璋那样一天阅八百份奏疏。

    而且虽然让渡了部分权力,但朱厚照只要抓住杨一清这个头头,下面的人他其实也就约束住了。

    现在王鏊不一样,他当这个首揆,朱厚照作为皇帝连个抓手都没有,因为不知道谁得背后有谁、目的是什么。

    现在满朝上下那叫一个百花齐放。

    这种野心肆虐的地方,如果没一个强力的人管着,就是牛鬼蛇神全都出窝。

    大概是看不下去了,他将内阁召致乾清宫,内阁三人,包括张璁。

    人到了以后,他把三摞奏疏都堆到他们面前,“这些都是你们票拟过的,也都是弹劾伱们的,怎么都叫朕圣裁?同样的事情不同的人能说出不同的观点来,朕怎么圣裁?”

    王鏊道:“老臣明白,但同僚之中有弹劾之章,本人都应避嫌,唯有请圣上明断。”

    朱厚照直翻眼皮子。

    以往杨一清就会强硬一些,他会为自己明辩,某某某说得根本与事实不符,搞不好还要折腾一下上奏的人。

    这样虽然会牺牲一些名声,但是管用。

    朱厚照也不会完全被杨一清欺骗,他也不敢。

    而王鏊是要当个圣洁君子了,别人说什么,他自己避嫌请皇帝断。

    为了展现自己的宽宏大量,他至今也没去怪罪过谁,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君子之态。

    这样虽然感觉更帅一些,但是不管用。

    弹劾他的人反而更多。

    谁叫你在这个位置上。

    甚至朱厚照有理由怀疑,背后就有杨廷和在搞鬼。

    “你说的是很对,但是这类奏疏近来多了两成有余。朕的时间也不是花不完的,天天看这帮人吵架?”朱厚照算是明说了,“想想办法。”

    王鏊领了旨,但其实心中为难,这能想啥办法。

    “还有,靖虏侯府三公子确实有强抢民女、夺人田地之事吗?你们的票拟还是交部详查?”

    朱厚照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这类奏疏数量增多了,如果一个个都去详查,那怎么查得过来?

    有的时候弹劾人的奏疏是有正事,有的时候仅仅是政治争斗而已。

    而且如何处置,并非是根据事实、也不是完全按照正确、错误来分,而要看政治形势。又不是十几岁的娃娃看电视剧,哪里那么多的正义邪恶?

    符合我的就是正义,反对我的就是邪恶!

    王鏊又上禀,“臣等都知道,陛下最是厌恶官僚子弟欺压百姓,侵夺民田,不知这样票拟又何错漏之处?”

    他这话问得朱厚照还不知道怎么回。

    但周尚文立了那么大的功劳,这个时候刚刚返京,朝廷就开始查他的儿子?这是人能做的事嘛吗?

    当然在王鏊的心中,肯定是可以干的,你有功就赏,有过就罚,有什么问题?

    实际上也不是朱厚照不敢干,更不是周尚文动不了,关键明年必然还要派他出征,你这时候做这种事,这这这……朱厚照都快干着急了。

    “行,都下去吧。”

    他大手一挥。

    挥完了就开始有些想念杨一清,辅君治国,不是请客吃饭呐,你好我好大家好那是梦里才有的光景。现在想想杨一清还是懂他的心思的,什么时候什么案子能查,什么时候又要摆一摆。

    皇帝明面上虽然确实需要光明、伟大、正义,但是皇帝毕竟不是大理寺卿,不是只有彰显法治、主持正义这么一个职责。

    人走了以后,朱厚照端详了一眼这份奏疏,略微有些无奈的开口,“留中吧。”

    尤址凑上前,“陛下,要不要去查一查上此疏的人?”

    朱厚照眼睛微微眯了眯,掌握一下情况也是应该的,“只查不动。”

    “明白。”

    “唉。”

    天子一声叹息,让尤址也有些挠头。

    外臣的君子做派有时候是多了些,其实说起来,这样背后查人,是正义的吗?是君子应该做的吗?当然不是,你怎么能背后搞这种小动作,但是掌控偌大的朝堂,有时候就是需要。

    “回来。”

    尤址正心里嘀咕着,忽然听到这么个叫声。

    “陛下,有何吩咐?”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让……让张璁去吧,提醒一下周尚文。记得,让他不准说是朕派去的。白送他一个人情。”

    “是。”

第728章 我蛮夷也

    张璁听尤址一讲,当即领悟过来这还真是白捞一好处。

    靖虏侯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挣的。

    加之他本来人品就不好,于是更加上心。

    这个好处还在其次,他其实也瞧出来皇帝对于王鏊当首揆的些许无奈。

    这倒是有点意思。

    回到府中之后他还特地命人去打听了一下靖虏侯府的三公子到底品德端不端正。

    下人回禀,“周三公子是府里的幺儿,想必自小得宠。听闻是确有几分娇气,而且如今靖虏侯圣宠正隆,行事也略微嚣张了些。”

    张璁问:“真的抢了他人之田吗?”

    “老爷这就不懂了。”下人有几分自得的说,“有些人就是喜欢京中行事逾矩、胆子又大的子弟。”

    “怎么说?”

    “献上些田产、婢子,套了近乎以后,利用其爱面子的这些特征,总是能派上用场的。所以周府的田产即便周三公子不去抢,几年下来也会增加。”

    “那怎么会有抢田之说?”

    “白得的田,没有说法,可不就是抢?”

    张璁神烦这些,喝斥道:“你就说到底有没有抢?”

    下人一哆嗦,“仇家相争,抢也是有的。”

    “废话那么多。明日你拿些银子,找到被抢了的田主,然后补其损失。明白了吗?”

    “是!小人明白!”

    “不要自作聪明!”

    张璁也是急性子,三两句把人给骂走之后也做好去见周尚文的准备。

    皇帝不让他直说这件事是天子所交代。

    实际上是不给周尚文一种‘皇帝怎样都不愿动他’的错觉,以免他恃宠而骄。

    天子行事滴水不漏,从这个角度来说,周尚文也不是就稳如泰山,不然为什么天子要保留这最后一线呢?

    这其实也是很有深意的一个动作。

    ……

    ……

    京师似乎还是那样,一座雄城,一座皇宫。

    周尚文是大胜归来,走在入宫的道路上都多了几分底气。

    他与皇帝相见很少,只在书信往来,但相互之间是有信任的,他打的每一场仗,天子都是放开了他的双手,哪怕朝中有异议也坚持不改。

    其实文官们说的什么他尾大不掉都是无稽之谈。

    便不说忠君,也不提居住在京的全家人的性命。

    他从一个世袭的小官得皇帝重信提拔至今天的靖虏侯,可以说是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了,他干嘛要去做那种风险极高、成功率极低的事?

    而且文臣根本不管事实逻辑,那些兵虽然在他帐下听命,但人人都领朝廷的俸禄,他们也大多在加官进爵,好好的人生不享受,跟着他造反?

    这根本就是政治利害在作祟。

    “臣征西大将军、靖虏侯周尚文,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嘴角含着笑意,“靖虏侯,你可是叫朕好等啊!快快请起!”

    “谢陛下!”

    “来,赐座。”

    周尚文新年刚过四十,胡须茂盛,白发不多,因为从小习武,一身的粗犷气息,正是一个武将较为巅峰的年纪。

    太年轻的毕竟经验不够,掌控下属有时并不得心应手,再老一点其实也就不能上马杀敌了。

    “靖虏侯,伱在奏疏中一直都没提过,但朕始终是关心的,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没有受什么伤吧?”

    周尚文心中流过暖流,“微臣贱体,当不得陛下忧心。臣托皇上洪福,最多只是些皮外伤,并无什么大伤。”

    “喔,”朱厚照放下心来。

    历史上的周尚文猛得厉害,七十了还在战场上杀敌。

    但是他的人生已经被改变,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战役,万一受个什么伤也是有可能的,而这个时候的医疗条件,一旦受伤,很容易留下病根,造成短寿。

    这就有点难以接受了,王朝到中期,找出名将来还是不容易的。

    “你没事就好。杨一清呢,他到那边如何?”

    周尚文道:“杨部堂时常挂念陛下。他总和臣说,他本是死罪,是皇上宽仁才饶他性命。”

    “朕知道他心中有些委屈的,不过朕有时候也得通盘考虑,就像是你,正要在新疆建功立业,却又叫朕给调了回来。以后灭叶尔羌汗国的功劳,你怕是捞不着了。”

    “微臣不敢。此次攻灭吐鲁番汗国,虽是臣指挥,但上赖皇上信任,下赖将士用命,臣之功,不足道也。”

    皇帝走了下来,走到他面前,“你是个武将,就不要学那些文臣掉书袋了,掉得过他们?”

    这话有些滑稽,周尚文也忍不住笑起来,“臣知错了。”

    朱厚照嘴角一弯,“朕呢,还是喜欢和武将打交道,上马杀敌,下马吃肉,直来直去,没那么多的心思。你打了胜仗,我便赏你大官做,多简单的事?”

    周尚文服了,“皇上,说的真有道理。”

    “你说说,那叶尔羌汗国具体怎么一回事?”

    “是。叶尔羌汗国是一个叫赛义德的人建立的,他和吐鲁番汗国的满速尔是兄弟,当年因为争汗位而逃了出去,几经辗转,竟然又建立了另一个汗国。”

    “难怪,这样的人历经磨难,想必心志坚毅。”

    “陛下所言不错,臣以为,也是因为国主如此,所以他们坚决不向大明称臣,反而打出为其兄报仇的名号,到处收拢吐鲁番汗国的部落牧民,增强自身实力。”

    “他们一定以为西域离大明太远,即便冒犯了几句,也不会有什么后果,大明更是从未打到过那种地方。”朱厚照双手抱胸,挑着眉讲:“可他们打错了如意算盘。高昌国是汉唐故地,其实哪里有什么故地不故地,朕将叶尔羌汗国的土地打下来,几十年、几百年以后,那里也就变成了汉唐故地。”

    周尚文微微一愣,这不是‘臭流氓’讲得话么?

    但是这种话他不好讲,只能‘额’一下然后沉默。

    “不过新疆的事你先放一放。这次召你回京,既然回来了,那便好好歇息。过几日后,朕再召集群臣商议大明的边疆之策,你是将军,守过边疆,上过战场,有些情况只有你知道。”

    周尚文还是有些敏锐的,他马上道:“陛下有命,臣自然可以说上一两句,不过,臣想请陛下的旨意。”

    就是说你皇帝是什么意思,你说什么意思,我便怎么讲。

    朱厚照也是有些服气。

    周尚文略无辜,“陛下说过,武将……就是要直接。”

    朱厚照:“……”

    “成吧。朕的意思倒也简单,朕不想再收到什么奏疏,说什么人掠我边疆,掳我子民。朕想将他们都收拾掉。或许会有人说朕大手大脚,挥霍国力,但当个皇帝,总是要给后世子孙立点功劳的,朕不相信文人嘴巴里的那些弯弯绕绕,朕相信后世儿孙也都是有血气的,哪怕朕做错了什么。”

    说着说着朱厚照一声叹息,“大明朝已有百年,不能只留下多情自古伤离别,也得有些金戈铁马的东西,如此传之后世,也好让他们的壮志凌云多个源头。”

    这是合武人的心意的话,周尚文拳头一握,“臣明白了!”

    “恩,这件事朕已经和内阁先说了,只能你准备好。再有,你读过《史记》没有?”

    “臣,没有读过。”

    “无妨,朕只是告诉你。文臣口中会提到名正言顺四字,言外之意大明打人家是没有理由的。但凡有人问你,你不要直愣愣就只知道说听命于朕。你可以和他们说《史记》当中的一段话。”

    “请皇上赐教。”

    “原话是这样说的:三十五年,楚伐随。是也。随曰:我无罪。

    楚曰:我蛮夷也。”

    周尚文继续问:“不知是何意?”

    朱厚照却不解释,挥挥手,“去问谢丕或者景旸。”

    实际上谢丕和景旸也比较‘难以启齿’。

    后来还是景旸说的,他在门口低声的讲了一下,讲完之后周尚文哭笑不得,怎么还真耍起了流氓。

第729章 严嵩入京

    周尚文离开皇宫以后,又马不停蹄去了王炳府上,当年他还是大同总兵时,王炳就是兵部尚书。

    人死为大,生前的功过是非旁人去说,他就不讲了。

    只是在灵前祭拜。

    “人生短促,如白驹过隙,到最后不如一句‘我蛮夷也’来得畅快。希望阁老在地下可以安息,向先帝磕头的时候也别忘了说,正德一朝是打废了敌人的。”

    次日,张璁也来拜访他。

    他带了誊抄的那份告周府三公子状的奏疏,两人相对而坐,张璁微笑等他看完。

    周尚文轻易不会被唬住,他眼皮子一抬,“张阁老,这是何意?”

    “当然是卖靖虏侯一份人情。侯爷昨日陛见皇上,皇上应当没提吧?”

    周尚文仍然不明所以。

    张璁继续道:“奏疏,被皇上留中了。”

    “皇上圣明之君,绝不会被人轻言迷惑。”

    这话说得还是防着他。

    张璁也是那种很有个性的人,而且他现在乃是当朝阁老,如果不是皇帝有命,他才不会这么快的就登门,结果这家伙‘不识抬举’。

    “侯爷说得对。”他一拱手,马上就起身,“既如此,在下就先告辞,侯爷留步。”

    而他心里则在想,家里养这么个货色,迟早是个祸害,好话不听,那就没办法了。

    周尚文不相信他无所求,但张璁确实转身没有任何要回头的意思,等到人家一只脚迈过了门槛,他来忍不住出声:“张阁老请慢。”

    “侯爷还有事?”

    “这份奏疏……还是感谢张阁老能告知在下,此番恩情,靖虏侯府铭记于心。”

    张璁这时候已没了好脸色,“照侯爷所言,皇上是不会被轻易迷惑的。不过若都是事实呢?自古以来,武将自恃功劳,不以君威为上,终至酿成大错后悔不及。侯爷听不进这番话,在下又何必多言?”

    周尚文心中嘀咕一下,起身亲自又将人邀了回来,“阁老请坐。”

    这个动作像是文臣武将的现实。

    武将常年在外,文臣日日见君,得罪了这种人,万一给你背后递刀子,那可麻烦了。

    张璁也没有其他的意思,交个朋友,同时提醒他一下而已。

    “京中的事情,在下确实所知甚少。陛下为什么留中,这就更不明白了。刚刚一时有些震惊,没有及时领悟,还请张阁老勿怪。”

    张璁道:“靖虏侯为皇上所倚重,建功立业不会止于今日。皇上不是又要议大明边疆形势了么?”

    “皇上也与在下说了。”

    “因而这个时候要约束亲属、部众,不能恃宠而骄,出这档子事。陛下这一次是留中了,难道次次留中?难道要陛下忍着周府的人作奸犯科来当这个天子?这怎么可能,陛下是何等样人?!”

    话到此处,周尚文开始后背流汗。

    “是我管教不严!”

    其实张璁还有句话没说呢:难道大明朝就一个周尚文会打仗?

    不见得吧。

    不过天子此次留中,就是要维护周尚文,这份圣意张璁是领悟到的。这种擦屁股的事,确实不适合王鏊、也不适合杨廷和来做。

    话到此处,其实也差不多了。

    张璁走后,周尚文把三个儿子都叫了过来,拿着皮条子训斥:

    “教过你们多少次!不可在外胡来!你们呢?不仅不听,到最后还将这些事闹到了御前,是不是要我这个当爹的死了,你们才满意?!”

    ……

    ……

    张璁后来还和朱厚照禀报了详情。

    因为比较微妙,朱厚照什么也没说,只点点头说知道了。

    治国,有一种事很烦,因为你用的都是有缺点的人,不是满朝的孔子。

    也许你正用他,有什么事朕仰赖他呢,但他这个时候犯了错,你说你是杀了以正典刑,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么做,更显陛下圣明。”尤址似乎看出来皇帝一番心思,所以拍上了马屁。

    朱厚照则嗤笑一声。

    “这世上,再复杂的事,也复杂不过人心。什么时候该用多大的力,是个大学问。”

    生活不是,还有逻辑,生活完全是无序的、随机的,你有时候觉得难以理解,怎么这个人会做出这样的事?但事实就这么发生了,而痛苦有时候也来自于此。

    “奴婢就知道,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慧眼,皇上一定看得准,看得准了,自然知道用多大的力。”

    “嗯。周尚文是个大才,朕要用。这次留中,希望他能有所警醒。犯错没有关系,但不要犯大错,你们也是一样,偶有小错都难以避免,但大事不能糊涂。喔,对了,去问问张璁,他赔偿花了多少银子,说个数,朕给补了吧。”

    尤址道:“皇上,这是张阁老的一片心意……”

    “快去吧。这不是钱的事。朕也想求一个心中宽慰。”

    朱厚照挥挥手,又揉了揉眉心,天天这都是些什么破事。

    之后的一个时辰,他一直在暖阁里休息,直到侍从室又递条子,禀告说:“陛下,严嵩求见。”

    皇帝的眼皮一下子睁开,人也坐直,“宣!”

    严嵩新年三十六岁,考中进士以后,做侍从官、做盐务拍卖所,再到贵州做宣慰司佥事、副使……也算是经历丰富了。

    “臣贵州宣慰司同知严嵩,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惟中来了,快起来。”

    “谢陛下!”

    朱厚照打眼一瞧,“人到中年大部分会胖些,你怎么还清瘦了,想来那个地方环境恶劣,苦了你了。”

    可能是严嵩这个名字有魔力,朱厚照自己都会忍不住和他做些寒暄。

    严嵩听后心中也是感动,“臣为陛下效命,不敢言辛苦。”

    “你上的折子朕都看了。西南土司一事你已说得十分清楚明白,过几日朕会召集群臣畅议边疆地区和偏远地区的形势。到时你也列会,把那里的事讲透了。”

    “微臣谨遵陛下旨意!”

    “照你这几年所看,你以为朝廷当取何策?”

    严嵩直言道:“臣以为要坚定的改土归流,不过却不能急一时一世之功。之所以要坚定,乃是因为土司实为国中之国,他们割据一地、不从朝廷节制,因而改土归流势在必行。之所以又不能操之过急,便是因为偏远之地山高路陡,朝廷若要用兵,颇为不易。又因土地贫瘠,所征赋税不能供其给,所以即便耗费巨大征了下来,也是负担。”

    “照你所说,其实那片地方聊胜于无。”

    “不,并非如此。”严嵩讲得颇有几分自信,“臣还是觉得朝廷一定要继续加强控制,唐时有吐蕃,宋时有大理,任由他们行止,绝非我朝之善政。”

    朱厚照点点头,“当初让你过去还是对的,你这番话有见地。总之也就是一句话,朝廷的话,他们得听啊。”

    “不错。陛下可知,洪武年间,朝廷旧制凡老土司亡故,袭替必奉朝命,虽在万里外,皆赴阙受职。但此制仅在中小土司之中实行,大土司却不必,臣颇为奇怪,怎么会放大抓小?”

    朱厚照眉头忽然就竖起来了,“因为大土司号令不动!”

    严嵩叹息,“至天顺年间,赴阙受职名存实亡,最终寿终正寝,而朝廷威柄渐弛,弘治时,先帝也曾重提土司承袭要赴京袭职,但此要求,未有果行。”

    “你和我不必讲这等漂亮话,什么未有果行,是这些人根本没将朝廷放在眼中,哈哈。”朱厚照忽然笑了起来,伸出食指来指着,“行啊,我有时候在想,正德应该也有些威名了吧?但是没用,非得试试大明的斤两。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也不知是谁说的,更不知怎么就深入人心了,有些人一边要说这句话吹牛,一边又不让朕打仗。也不想想若是没有一支精锐明军,这根本就是一句空话!”

第730章 安全形势大会

    大朝会改为两年一次以后,很多重要的大臣就可以回京了。

    因为已经是惯例,所以不必朱厚照一个个下旨,他们会在上呈奏疏中明言此事,大概意思就是,皇上臣看日子快到了,我这就启程了拜见您了。

    有的人还会加上些别的,比如说:皇上,俺们最近这里出了个什么好东西,北京那边长不出来,我给您带一个您瞧瞧。

    朱厚照每次批示都是:人来了即可,不许带东西。

    现在严嵩从贵州来,他能到京,基本上也不差什么人了。

    不过皇帝近来明显关心这个安全形势大会,四川、贵州、两广、辽东等边疆之地的朝廷要员,陆陆续续的进宫陛见皇帝。

    严嵩说的土司制度,其实并不只存在于贵州,实际上在广西、四川、辽东、甘肃甚至湘西等区域都有。

    土司,这个类似酋长概念的职务名称,并非只是一个两个,而是有一千来个那么多。

    这个数量实际上是朝廷有意为之,其效果有些类似于汉初实行的推恩令——土司越分越小,总比一个省就一个大土司要好。

    当然,这一千多个土司之中有的大,有的小,有得心向朝廷,有的还要从朝廷身上啃下一块肉。所以实际情况相当的复杂。

    明初因为国力强盛,在西北、东北、西南以及南方多个方向上实行扩张的政策。

    但经过这一百年,真的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细看已经很难看了——其实很多皇帝可能都不愿意拿出来看。

    “……从全面扩张,到全面收缩,尚且不到一百年的时间。朕并非要重提旧事,旧事既然已经过去,不必再提,朕今日是要说以后。”

    朱厚照作为明朝的皇帝,受基本的道德约束,交趾、河套、哈密等等地区,你可以说自己收回,但就不要细讲是谁将它弄丢的,否则不是让祖宗没有脸面么?

    “…此次靖虏侯在西北大胜,朕下定决心在哈密、西州(土鲁番)扩筑城池,引以汉民,大明要实行真正的统治。否则的话,人家写几句话,称两句万岁,就把咱们给打发了,咱们自己觉得四夷宾服,殊不知人家还嘲笑大明只是好一些虚面。

    朕也一直在思量,为何汉人王朝对于偏远的地区总是打得下,守不住,或是不能很长时间守住。其要害在于,那些地方不适合耕种。但在如今的正德一朝,这个问题不应该存在,汉人百姓吃苦耐劳,聪明机智,除了种地,生意不是也做得不错?海贸便证实了这一点。而既然海贸能丰盈国库,那么陆地上的商路怎么就不可以了呢?”

    皇帝三两句已经定调了今后的方向。

    言语之中充满了用兵的倾向。

    这一点,其实在文人当中是很不受欢迎的。

    但是正德皇帝岂是一般人,他早就和户部盘过账了,按照今年国库的情况,哪怕已经连打了两场战役,今年再来两场局部战争仍然不是问题。

    而且这并未加征任何粮饷。

    真的要到使用民力较大的程度,那五十万大军也就组织起来了。

    这种形势之下,他们也很难阻止皇帝用兵。

    但文臣从来都不是‘怕事’的主,听到皇帝这样讲,户部尚书何鉴已经慌了,“皇上,边境偏远之地历来赖蛮夷之酋而控,且汉匈之争时就已有古训,谓之:得其地不足为广,有其众不足为强,自上古弗属。这样的土地臣不知伐来何用?执意如此,反倒会引得边民反抗,致使战乱不断,徒耗国力啊!”

    朱厚照仍显轻松,“何尚书不要那么急,朕一口气说那么多的地方,也不是要一年就办完,更不是直接派大军过去杀完,否则咱们君臣今日不需议了,下旨调兵就可以了。今日之所以召集内阁、六部,再加上朝中勋贵、地方要员,便是要分门别类,针对不同的地方,采取不同的策略。这里的策略不仅包含方法,也有时间。你便放心吧。”

    杨廷和进言道:“臣在想,陛下今日之意,是要明晰大明与四方诸国的具体关系。”

    “对,可以这么理解。”

    “那也不都是要征伐吧?”何鉴颤着声问。

    严嵩补充说:“有些土司本身习汉字、晓汉礼,心向朝廷,意归入中原。所以当然是不会全部要征伐。”

    周尚文也说:“还有,朝廷对一些区域的掌控仍然还在,兴许也不需要大军。譬如辽东。”

    一般来说,很多人都觉得明朝在取消了奴儿干都司以后失去了对辽东的掌控,但事实并非如此。

    奴儿干都司本质上是一个招抚机构,并非一个军事机构,裁撤了它,并不代表就不控制那里的卫所了,其实一直到万历年,辽东都司对那里的管控一直都是存在的。

    否则,努尔哈赤当的什么大明的臣子?还不是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

    但原奴儿干都司区域的卫所确实也比较像是土司制,即朝廷以酋长来体现对当地的统治。

    真的要征赋税、调兵马的时候,问题就来了。你要是给钱,说不定也能行,伱要是不给钱,有的卫所就不理你了。

    而朱厚照之所以一定要找这些人的麻烦,就是因为后来的确就是西南、东北方向的这些名义上是明朝的臣子在作乱。

    西南有播州杨应龙之乱,他本身就是个大的土司。

    东北就不必提了,基本是要了大明的老命。

    现在朱厚照有这个机会,当然不能什么也不做。

    不过土司制是延续了一千多年的基本制度,突然之间要改掉,是不大可能的,正如严嵩所说,山高路险,军队都进不去,怎么征伐?即便打赢了,因为交通不便也很难进行有效的统治。

    这就是他说的分门别类,该招抚的暂时招抚,该收拾的要赶紧收拾。

    倒不是简单粗暴、一根筋的就是要发动什么大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确不是在忽悠何鉴等一众老臣。

    “何尚书你可听明白了?”

    何鉴则说:“话虽如此,朝廷之策转而强硬,边疆战事总归也难以避免。”

    这话朱厚照就不管了。

    “严嵩。”

    “臣在。”

    “你在边远地区待了数年,土司制的优劣、朝廷到底该如何应对想必都在你的心中。今日咱大明的核心都在这里了,都听听。朕再多说一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我是朱家人,自然要为大明开疆拓土,为后世儿孙剪除这一个个威胁,不然的话,难道要当个偏居一隅便心满意足的弱主?”

    皇帝这句话带着几分严厉,宫殿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第731章 土司者,羁縻也!

    自元宵以后,皇帝也召见过臣子,正德以勤政见于诸臣,几乎很少连续两三天不见大臣的。不过像这样十几二十人,几乎挤满了乾清宫景象并不太多,大部分还是涉及到谁就找谁。

    今天则不同。

    其实杨廷和说的对,天子的本意还是要从根本上重塑大明的边疆之策。

    如果说以往是糊在一起差不多把日子过下去,那么这次议政就是要把这一摊事讲清楚,把皇帝的态度,朝廷的态度讲清楚。

    这其实是有莫大的好处的。

    国家有一个明确的对外基调,只要坚持个三五年,臣子就有概念了,坚持个十年,百姓就知道自己身处怎样的国家,要是坚持个二十年,那一个尚武的、强大的民族概念就会刻在很多人血液中。

    想想就知道了,一个人二十年也该承认,自他懂事时起,他所见到的、感受到的大明都是强大的,那么这一整代人都很难接受再软弱回去。

    反过来说若是搞不清楚,那不仅是朝廷不清楚,具体负责事务的官员也不清楚,碰到涉外的事件他们没有一个基本的处置原则,一切都等北京的天子决断,有时候一些人还隐瞒一些事情不报,其他人不知道天子的态度,即便发现了也不清楚该不该告状,什么都乱七八糟的,这实在是治理能力的低下,更显现不出所谓的盛世光景。

    于严嵩而言,他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有位置,读书多年,能有这样的晋身之机也算是人生得意,而且做得这件事情也是青史留名的,所以他一直分外用心。

    天子端坐,诸臣肃立,所有目光聚在他的身上。

    清瘦的面容、黝黑的皮肤,这些在此刻化为了他多年经历的资本。

    某个时刻,声音响起。

    “土司者,羁縻也。羁,马络头也;縻,牛纼也(音zhen,四声,意为牵牲口的绳子),旨四夷如牛马之受羁縻,此为羁縻之本意,自秦汉之时流传至今。秦之西南夷、汉之滇王等,皆从此出。我朝土司之制亦可远追秦汉,土司职官有宣慰、宣抚、安抚、招讨等,所用之人皆为土司之长。不过秦汉之时,对于当地酋领只是略微管束,主要是加以笼络,使之不生异心。至唐宋时渐次加强,直至前元及我大明才有较为严格的管理与统治。

    我大明朝土司之设,最初从湖广开始,吴元年,思州田氏鬼父,太祖以前元原官授之,而后各地元时所置的宣慰、安抚、掌管司之属先后迎降,百年以来,大明已于四川、云南、贵州、广西、广东、湖广和陕西七个省份遍置土司,共有大小土司一千余个,东北原奴儿干都司,西北原关西七卫,也有几分类似土司之制。”

    他这么一说,基本的概念就是有了。

    朱厚照则适时插话,“瞧瞧,大明就是叫这些土司给围起来了。”

    严嵩向他拱手,然后继续,“土司之设有其历史缘由,秦汉之时人烟稀少,土地亦不如今之广搏,偏远之地率众来归,自然给以名号。当时是附则受而不逆,叛则弃而不追。然自唐宋一来,西南之地逐渐繁荣,唐时有扬一益二之说,扬即扬州,益即成都,偏远之民亦广泛与汉民交融,甚至一旦中原若乱,当地必自立也。比如唐时吐蕃、南诏,宋时大理、西夏。

    所以这一点臣敢确定,只有在强干的同时继续加强对当地的控制,才可避免边疆割据,损我大明之国威。”

    “陛下!”礼部尚书王华站了出来,他不无担忧的说:“严惟中之言或可在理,不过也正如他所说,土司之制已有千年,各地酋领世领其地,世长其民,若是朝廷骤然改制,势必引起大小土司激烈反抗,到时酿成灾祸,则悔之晚矣。”

    朱厚照不为所动,“王尚书,咱们今日不就是来解决你说的‘激烈反抗’的问题的吗?朕下了一道令,不想着怎么督其落实,反而尤其激烈反抗,这样的地方,也能成为大明的领土,这样的臣子,也能称为朕的忠臣吗?”

    “不错!臣在贵州数年,亲眼见到贵州宣慰司安氏、播州宣慰司杨氏、思南宣慰司田氏,以及四川明正宣慰司甲氏、建昌罗罗宣慰司安氏等土司,他们的辖地或百里、或数百里,拥兵或数万、或数十万,因此往往骄横恣纵、称霸一方。

    岂不闻正统之时麓川平缅宣慰司思氏,据边境数百里之地,扩地自广,杀掠人民,朝廷用时八年方才平定。丽江土知府木氏,领地方圆数百里,宫室之丽,拟于王者!

    更有诸多土司苛虐土民,无所不用。游猎酒酣,以射人为戏。而有见下妻美,则杀下属以夺其妻。如此荒淫腐化、作恶多端,我大明难道要派此等禽兽为官?”

    严嵩话多少还算掷地有声。

    主要那些个地方这里只有他去过。

    他说是这样,别人谁敢说不对?你没见过,人家见过的。

    其实朱厚照自己也有些了解,所谓土司统治,其实有些类似农奴制,当地的土民和牲口比基本好不了多少,不要说现在中原地区的封建制黑暗,与那些人比,至少人家是会直立行走的人,有的区域是把人当做牲口的,弯腰驮人,这都是寻常。

    而在朱厚照的心中,或者说在他原本的教育之中,那些地方都是我们的领土,那些百姓也都是咱的同胞,他们受得是这样的苦难,难道应该沉溺于盛世、圣君这样的字眼之中,而全然不顾吗?

    再退一步讲,哪怕他不再管什么开疆拓土,万世流芳,就单单把这件事做好,那也是功德无量的吧?

    想到那些残酷的事实,朱厚照也不禁呼吸有些急促,他的眼神也开始变了,“朕从来就说过,利民之策,不以险峻而退,而以坚守为本,这件事是正德一朝一件绝大的事,土司上千又有什么可怕,朕今年做一点,明年做一点,难道事有不成?!呵,朕不信这个邪!”

第732章 一个方向、两个策略、N个规矩

    朱厚照能感受到有几人将自己的视线落在了内阁首揆王鏊之上,不过王鏊双臂垂立,殊无异样,似乎并无表达什么观点的意思。

    用这样的人当首揆似乎也有好处。

    话虽如此,朝廷要改易从未变更过的土司之制,实际上也很难一下子便获众人认可,朱厚照的话也没有形成簇拥如潮的趋势。

    大概他们心中还是存疑。

    杨廷和从来冷静,清醒,其余的先不说,他开口道:“土司之制,古来有之,土司之害,确为事实。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陛下欲除领兵数万土司之祸,臣以为应当为之。不过土司遍及七省,东南西北兼各有之,而大小土司,不下上千,数十族间,民俗语言尽皆不通。说要改,往何处改?想要变,又向何处变?”

    “恩,”朱厚照立即肯定了他,“杨阁老从来都是要么不开口,一开口便使人脑袋清醒不少。这个问题提得好,提到了朕的心里。朕刚刚和何尚书说,今天这次议政,不是为了打大仗的,只要目的达到,不打仗才是最好的。所以说这个办法很重要,方向也很重要。

    土司的问题复杂,但再复杂的问题,无非也就那么几种办法。首先,朝廷的方向不能变,只一个:改土官为流官,是为改土归流。这是朕的愿望,哪怕史官不写朕的好,朕也不会怪罪,刚刚严嵩说了,土酋不是什么好人呐,那里名义上是大明江山的一部分,是朕的疆土,生活着的是朕的子民。

    在中原之地,朕自己取仕、培养的官员若是草菅人命,朕还要怪罪呢。怎么这些个土司戕害百姓,就要放任不管了呢?没这个道理。就是你们谁说出什么道理,朕也不认,坚决不认,打死都不认!”

    最后的一句朱厚照重重的讲了出来。

    “若是以道治国,这叫为民做主,替天行道,若是以术治国,这就叫笼络民心,民心安则天下安。是以改土归流坚决不可变,朕此生做不完,还要留下遗旨,要后世之君代代的做下去。”

    天子的话像是给成国公、靖虏侯这样的武官以底气,只要朝廷继续用兵,他们这些人就有源源不断的功劳。

    成国公干脆亮明态度,他说道:“勋贵之家与大明共生死,老臣愿为陛下前驱,荡平不忠之臣!”

    “是不是荡平,这便涉及接下来朕要说的话。改土归流目标已定,所用的手段无非两种,要么征讨,要么招抚。”

    杨廷和很快意识到不对,“大明各地土司均以大明之臣自称,既已称臣,又何来招抚之说?”

    这便是普遍的自我安慰。

    道理也很简单:明明都向你称臣了啊!

    朱厚照不以为然,“洪武年间,朝廷规定,凡老土司故去,袭替者要入京受命,他们入京了吗?没有吧,朕怎么听说有的土司,夫死,妻即自行替代,这是什么意思?替代了以后为免灾祸,向朝廷上疏请求册封,这又是什么意思?先斩后奏?还是越俎代庖?

    再有朝廷规定了土司纳贡之数额,弘治以来还定了纳贡之人数,可入贡过期、贡物不及数,屡有发生。可以说朝廷对这些地方的掌控,远不如中原之地。甚至这些人自身还有些脾气,还要兴兵伐明,这在正统时有,难道正德就不会有?正德之后就不会有?”

    “陛下的意思是……”

    朱厚照已经想过了,“朕的意思倒也简单,要么不要定规矩,要么定了就必须执行。”

    杨廷和皱眉,如果较真起来,那必定是要打仗的,而且仗不会小,关键手段过于激烈,容易引起这些人联合反抗。

    他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严嵩开了口,“陛下,臣有话上奏。”

    “说。”

    “是。陛下所言两策,一为征讨,一为招抚。臣以为或可改个说法。”严嵩小嘴一翘,“改为以武功定天下,以文教化远人。所谓武功,无需多言。所谓文教,或是招抚,不一定仅以称臣为界,而是多加教化。譬如说,土司入京袭奉,朝廷可对承袭者做出条件约束,习汉话、通儒学,明忠孝之礼,晓君臣大义,这样的人方可承袭。”

    “朕记得以往也是有这样的规定的,鼓励土司进国子监读书。”

    “以往是为了笼络,现今则是为了同化。理由也很简单,土司为大明官员,文书往来,陛见君主,若是字不识,言不通,那怎么能行?而若是不从者,则改为流官治之,若是仍不从,则讨之。依此类推。”

    朱厚照眼睛眯出了几分笑意。

    这是严嵩之前就和他密奏过的办法。

    征讨这已经没得说了,到这一步就是军事问题。关键在于招抚,招抚之策下配以多个详细的办法。

    譬如对土司做出某个规定,若是不听,改派流官,流官来治理,还是抗拒,就打。若是都听了,那基本就是和平收回。

    因为这些详细的办法有很多。

    王华问道:“这个依此类推要如何理解?”

    严嵩给前辈行了个礼,“便是如刚刚陛下所说,土民也是大明的子民,大明如何管理中原之官,就要如何管理土司之官。自秦汉而至今,可有一朝一代允许治下官员暴虐淫纵,作威作福的?可有一朝一代允许官员横征强占,肆意苛派的?可有一朝一代允许官员私建土军,专事劫杀的?!”

    连续三问之后他转向皇帝,“陛下,微臣以为大明既为中国,陛下既为天子,应当承天命、顺民意,严格规定土司行事之边界,不可任其肆意妄为而无人治之,否则不就是几百里一个土皇帝?但我大明只能有一个皇帝,容不下那么多的土皇帝!”

    朱厚照满意的点点头,甚至有几分自得的看着一众老臣,那意思好像在说,怎么样,朕可不是随便用个庸人拿着国家大事在开玩笑吧?

    土皇帝三个字还真不太敢反驳,这是原则性的重大问题了。

    “诸位爱卿,严嵩这番话不知你们听明白了没,朕是听明白了。朕再说的简单一些,就是朝廷想好好的把那些地方给治理起来,愿意与朝廷同道而行的土司,朕不仅不会征讨,还会加倍赏赐,不愿意的,那朝廷也得有个态度。

    朕不喜欢世领其地这样的概念,这个词听得朕脑袋发涨,他领了名义上是大明的土地,那朕领什么?还是要搞清楚些,不是大明的领土,伱我君臣半分心思不要去费,既然是大明的,那便好好的治理,要给百姓土地,要设儒家圣学、兴汉家之风,土民之中说不准也有偏怪之才、骁勇之将,朝廷应该给以机会,以便为朕所用,你们说是不是?

    这件事内阁要去办。给土司定规矩,在当地要开科,要取兵。开科取到的人,可以派回去做官,当地的官员也是朝廷的官员,朕也应当要委派。各地土司还要按自己户数规模,向朝廷提供精壮之兵,战场上立了功,一样受封。总而言之一句话,既然是大明的臣子,就得听朝廷的调遣。这个具体的规矩要什么时候能定好?王鏊、杨廷和、张骢,你们是阁老,说个时间。”

    一直没讲话的王鏊终于抬了抬眉眼,“陛下,老臣有一问,请陛下旨意。”

    “说。”

    “改土归流一事,极易受各地土司激烈反抗,甚至引起战乱不断。哪怕如此,也仍要改?”

    朱厚照:“要改,不管是先礼后兵,还是先兵后礼,都一定要改。”

    “那还是先礼后兵吧。老臣方才也再细想,不若朝廷以先易后难、先小后大、先近后远的原则分步进行。”

    这个无所谓,什么方法不重要,达到目的才是最为主要的。

    “谁最难?”皇帝问了句杀意腾腾的话。

    先易后难嘛,不知道哪个容易,哪个难,还怎么先易后难,而作为皇帝来讲,他肯定关心最难的几个,容易的正常去做就可以了。

第733章 两头难

    正德十一年的氛围明显和前几年不同。

    想七年、九年大朝会那会儿,皇帝每次召人商议的或是红薯的推广情况或是某地遭了灾的赈灾情势,唯一要花大钱的就是水师宝船的铸造。

    总体上,从来都是问民生之苦,解民生之急。

    到了今年,忽然之间要给土司立规矩,的确令人措手不及。

    旨意已经到了内阁,现在不是办不办的问题,而是怎样办的问题,按照皇帝的脾性,若是不办,怕是又找个张璁第二来办了。

    而且张璁第二这个人也有,严嵩严惟中嘛。

    张璁这个人,杨廷和不是很担心的,此人性格孤傲,心里装不下人,就算一时得势,也很难行稳致远。

    但是严嵩看起来并非如此,他圆滑多了,又不怎么出头,而且听从皇帝旨意竟就在西南偏远之地耐性子待了这么好几年,事情办得也敞亮。

    现在皇帝要内阁拿个主意,弄得内阁也得听听严嵩要如何讲。

    “……昨日皇上其实已经陈述了大半。不过当时也很难说得极为具体,改土归流不可一概而论,而应分步实施,近中原者宜流不宜土,边疆荒蛮之地宜土不宜流,流官自有朝廷管束,土官之管辖,无非是五个举措,编其户、取其兵、输其赋、控其袭、断其罪。”

    这五条是严嵩认为中央王朝应该对土官实施的管辖,当然这是总体上,细节中还要有更多的规定。比如取其兵,是取多少兵呢?如何取兵呢?万一不让取或是浑水摸鱼的要怎么处罚呢?

    这些都需要详细拟定。

    但朱厚照不可能陪同他们一行一行字的细究,否则要他们何用?

    而所谓输赋,就是要这些地方给朝廷纳赋,这一条原来就为人所重视,是不是纳贡是判断其是否归属统治的重要一条,甚至纳贡多少决定了朝廷给土司封赏多大的官职,但‘威柄渐弛’以后,实际上也执行的不是很到位,现在提出来就是要当个事情来办。

    控其袭也有很多内容,主要是对承袭土司职位的人的学识、经历、血缘、年龄等都做出规定,根本目的是要选一个让大明朝廷满意的承袭人。

    断其罪就不是那么很好听的话了,不过有明一代本来就有对于土司犯罪如何进行惩罚的规定。相比于元代的‘土官有罪,罚而不废’要严厉得多,除了反叛必诛以外,还有典刑、革降、迁徙等等手段。

    比如弘治八年,朝廷查明马湖府土知府安鳌存在陷害谋官等事,所以“拟凌迟处死、家口迁徙”。

    总的来说,这个事情对内阁并不难,一是有例可循,二是有严嵩相助,实在不知怎么定,皇帝也随时可以拜见。

    但订立规矩也不简单,至少得思虑周全,不能出现漏洞,而且朱厚照是要认真执行的,因而放了时间让他们仔细问事,半点不得马虎。

    到这个程度,朱厚照就只需等着,然后看他们上呈的东西,若是有些意见,再加以修改。

    这样的管理算是有的放矢,不会让皇帝太累,也不至于失去掌控。

    而在这个档口,王鏊独自递了条子入宫。

    朱厚照本以为是事情办结,所以来向他禀告。没想到王鏊到了他面前就开始唉声叹气,诚心认错。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任首揆有些不让皇帝满意。

    朱厚照忽然觉得这个忠心跟随他的老人也不容易,“阁老与朕是有过师生的恩情的,不管如何,朕不能当个忘恩负义的君主。加之,杨一清刚走,阁老此时不宜提这一茬。再说,朕也不忍阁老离去。”

    王鏊近来觉得事愈发重,心愈发累,头愈发重,对于他本身有什么影响他是不计较的,不过让皇帝觉得有些不舒服,这让他比较难以承受。

    其实王鏊并非是没有能力的人,如果是辅佐宋仁宗、明仁宗或是弘治皇帝这些君主,他会名满天下,因为这样的君臣之间就按照儒家发明的那一套治国手段去推就可以了。

    大抵是轻赋税、宽刑罚、兴教化等等所谓的仁政,如果这个皇帝还能听闻纳谏,那就是儒家眼中不得了的好皇上了。

    到时候满朝文武口口称颂,像王鏊这样的人主政必然不会折腾百姓,而中国的老百姓只要不折腾总能表现出很强的生命力,民间自然繁荣,如此一来这就是大好的年景,文人们再多些文章称颂,怎么不是明君,怎么不是名臣了呢?

    但是碰到朱厚照这种不按常理来的皇帝,必然就会显得无力。

    对下,他没有超强的掌控力,导致变革之时朝廷略显混乱,他无法向皇帝交代。对上,他能施加的影响力有限,在百官眼里,他就是个‘万岁阁老’,除此之外别无他用,所以也无法在名节上成全自身。

    说白了,你要么就认命当个老实人算了,要么就手段硬一点,按照自己想法去做,最不该的就是软了吧唧,两头都要顾,两头都顾不上。

    “皇上重恩,老臣自然知晓。不过老臣天性如此,此生也绝难更改了。”王鏊是立朝的君子,有什么都讲的,“当初杨阁老在时,老臣还不觉得有异,虽也时常感叹其不易,但事非经过不知道难……”

    朱厚照打断了他的话,“阁老究竟是觉得什么难?”

    王鏊带着几分羞愧说:“上次陛下提醒过后,老臣也发现,近日来各类弹劾的奏疏逐渐增多,陛下倡导了十几年的务实之风,似乎毁于一旦,现在似乎人人以‘倒人’为先。”

    他说的这个情况倒是有的。

    “多的确是多了一些,但也不是人人。阁老为百官之首,既然知道这类事情于朝廷影响不好,吱个声叫他们老实一点就好了,这不算什么大事,朕也并未放在心中。而且,这也不都因为阁老。”

    有些人本身就好斗,这也是理由之一。

    他们想赶走王鏊。

    用人之道,不是一味恩宠,也要敲打。王鏊在,朱厚照就有理由压着他们,这是帝师。王鏊一走,为了某些正在推行的朝政,朱厚照得一直忍着。

    比如说张璁。

    王鏊只觉得是皇帝念他的旧情,于是大为感动,“臣之忠心不如陛下待臣恩重之万一也!”

    朱厚照搀住他的胳膊,将人拉了起来,“你与我就不必讲这等话了。我知你一心为公,你也知我为国为民。纵使外面有些话两极分化,但我们自己心中始终要清楚。退一步讲,自古以来,再伟大的帝王也有过错,秦皇汉武难道他们就正确了一辈子?我看不见得。

    对于正德来说也是如此,我这一生,功肯定是有的,过也不缺不了。但没关系,功过是非,留待后人评说,我们自己不要太过操心,活着,把事情做好,这就很了不起了。你这个阁老当然是与杨一清不一样,但你有你的好。至于说感觉难……杨一清就不觉得难吗?总归是这样一步步难过来。”

    王鏊心中多了几分宽慰,而后又觉得羞愧,“老臣一把年纪了,活到最后竟不如陛下通透。”

    “你啊,就是想得太多。其实有什么的,你回去挑一两个废话多的收拾收拾,立立威。”

    “是,微臣谨遵圣上旨意。”

    朱厚照也是无奈,他想着王鏊的话,肯定是认真、负责、听话,国家的大小事务他都不会马马虎虎的就放过去,说不准也就是这份较真的心让他压力太重。

    估摸着过不了多久,这老头儿会衰老得很明显了。

    所以虽然有些缺点,不过朱厚照并不讨厌王鏊,甚至他身边的人也能感受到皇帝对于王鏊的认可,尤址还打了个很贴切的比喻,他等人走以后说:“王阁老确实不易,他便像是那小媳妇,公婆和丈夫哪一边都得顾着。”

    这话听着莫名的熟悉,朱厚照则笑了笑,“公忠体国啊。”

    “陛下说什么?”

    “没什么。”

第734章 把牧民变农民

    除了严嵩、周尚文,其余各地的主要官员也都到了京师。

    内阁商议了半天的产业部尚书人选一直被朱厚照压着,这是他要留给邢观的。

    只可惜伍文定出征以后,因为远隔重洋,他不回来,朝廷根本无从得知他那里的情况,邢观大概也还活着吧。

    皇帝只能这样想。

    而虽然人选未定,但事情还是在推动之中。

    朱厚照也听过几次内阁的商议,渐而他逐渐有了一些印象。

    棉花这个东西,和玉米、土豆不一样,中国有棉花记载的历史很长,大约是从汉代之时就已经有一些棉纺织技术的记载,南北朝时一些帝王的衣物就是用棉布制作而成。

    棉布穿着还是比麻布要舒服多了,这个不必深究什么材料特性,上手一模就知道了。

    到了唐宋之时,各地都开始有种植棉花的记载,最早是海南、两广,然后是江南一代。

    正是因为棉布的优异特性,支撑了棉花的种植面积逐渐扩大,而要说到真正普及,那就是明代。

    这是从朱元璋就开始的,他在洪武元年颁布实物租税时就规定过,原则上农民上缴税赋都要纳布,导致不种棉花的农民只能购买来完税。

    虽然说这样规定税赋有些莫名奇妙,但在客观上确实让棉花种植普及开来了,而全国征收棉布的数量在永乐年间甚至达到过一年一百七八十万匹的惊人规模。

    尤其是江南这类商品经济发达的区域,棉花种植在松江、嘉善等区域非常常见,也留下了“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的说法。(魏塘位于嘉善)

    不仅如此,心灵手巧的中国人除了可以将棉花制成棉布,而且还可以加工出红、黄、蓝等各种色彩、条纹或是一些简单的几何图案。就说厉害不厉害吧。

    这其中还有一种三梭布,与普通的棉布还有所区别,因为采用特别的制作方法,使得这种布非常的柔软,特别适合用于贴身服用。

    朱厚照自己穿着不知道,其实他的裤衩子就是用进贡的三梭布制成。

    总得来说,明代的棉花种植和纺织技术已经完全达到了商用的级别,不需要像红薯那样再专门的推广——直到朱厚照听了他们的一次专门禀报。

    他嘴里念叨着棉花、棉花,总觉得应该和新疆有什么联系。

    因为他前世关注过时政新闻。

    后来他把周尚文、梅可甲以及陕西巡抚王琼叫进了宫中。

    朱厚照已经构建起了一些记忆和逻辑了,面对着三人他说:“朕翻阅古书时,记得唐代有过一种高昌布,洁白异常,品质似乎更甚中原地区的棉布?”

    这三人里,王琼是读书出身,见识最深,他回应说:“陛下所言不错,唐灭高昌,设置安西都护府,丝绸之路甚为繁茂,从那以后,西域地区流入中原的棉布数量已然不少。安史之乱时,为了支援长安,西州也就是高昌还曾运过大批的军用棉布。”

    周尚文有些好奇,“怎样算军用棉布?”

    朱厚照蹙着眉头,“那个倒还是其次。关键在于西域是不是比中原地区更适合种植棉花?”

    平海伯梅可甲说道:“江南地区种植的棉花也是很好的,而且几乎已经到了十室必有织机的境况。”

    “朕知道江南的棉花种的多,但这其中涉及到边疆安全。一直以来,西北区域都是荒漠戈壁,干旱贫瘠,人烟稀少,植被荒芜。如果是可以种植棉花,那就不一样了。朕可以将新疆作为棉花的种植区域,把江南的纺织技术带过去。

    距离内地遥远,卖不上价格也没关系,一是可以向西卖,二是朝廷可以支持,指定购买新疆出产的棉布。这样一来新疆的重要性便提了上来,它不再是偏远少人之地,朝廷对于新疆的开拓和经营就有了更多的实际支撑,后世儿孙就舍不得这块地方了。”

    三人听到皇帝这样讲,心思便活了,皇帝的考虑是站在更高的层面的。

    实际上,朱厚照确实记得新疆的棉花是更好的,西北区域也是一块主要的棉花生产基地。

    当然有一段时间是不及内地的,但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人慢慢动脑筋,自然就发现了有趣的事情——棉花是一种喜光、喜热的作物,不种在新疆种在哪里?

    所以棉花的种植趋势是新疆、甘肃不断上升,内地如山东反而有所下降。

    不仅如此,新疆的棉花往往是高品质的棉花,这是自然禀赋决定的。所以有新闻说外国人不买新疆棉花根本就是笑话,新疆棉花之所以出口正是因为品质高,卖得出价。好东西国内都不够用。

    甚至再往西的乌兹别克斯坦有‘白金之国’的美誉,那个鬼地方是严重干旱的大陆性气候,但种棉花是一绝,也正是靠着棉花的稳产高产和品质优良赢得了这个称号。

    当然,这对于此刻的朱厚照来说并不重要,棉花好和棉布好这是两个概念,中间还隔着纺织技术呢,而且为了大规模种棉花,你不知道人家在土地平整、水源灌溉等农业基础设施配套方面下了多少功夫。再有,按照梅可甲说‘十家必有织机’说法,再好也可能卖不出价格,小农经济自给自足嘛。

    不过这都可以解决,甚至朱厚照已经直接说出由朝廷指定购买了。

    王琼仔细思量了皇帝的话,也不禁点头,“这么说来,新疆或可成为宝地。”

    朱厚照就是这个意思,“应该是错不了,西域都有棉布,怎么就不能种棉花了?朝廷要推动棉纺织业的兴旺,棉花必不可少。朕这就传旨给杨一清,让他着手办理此事,汉家人,还是喜欢种点什么,这是骨子里的东西,等到形成规模,朕要把牧民都变成农民!”

    “哈哈哈。”

    天子一句话玩笑话,也惹得他们未能忍住。

    而皇室、勋贵所用的棉布规模也是很大的,有些人,能造的很。先这样支持上一段时间,等到渐渐的发现新疆的棉花品质更好,其实就不愁了。

    不过还有一人心思还不定,周尚文看差不多了,还是在问:“陛下,刚刚王中丞提及的军用棉布究竟是何物?”

    王琼轻笑一声,“书上这样记载,我倒也没有见过。不过我这次偶然看过一个棉甲,应当也是极好的。”

    “棉甲?是元代的布面甲么?和铁甲有何不同?”

    “我仔细问过,制作起来并不难,不过布面甲主要是防御,对抗火器。我见到的棉甲主要是用于御寒,不知为何,这些年来冬天越发的寒冷,所以才想到了这等法子。

    实际上就是在铁甲两侧放置棉花。首先将采摘的棉花打湿,反复拍打,做成很薄的棉片,把多张这样的棉片在缀成很厚很实的棉布,两层棉布之间是铁甲,内外用铜钉固定。这就是棉甲了。”

    朱厚照也没见过,但王琼说得通俗易懂,“朕知道靖虏侯在想什么,这类棉甲在冬天作战是很实用甚至是救命的东西,平海伯,你从旁协助,找几个工匠试制一下这等棉甲,像辽东、漠北以及新疆入了冬以后的天气都是很寒冷的。要知道,士兵每多一分御寒,大明的疆界就能往北多扩一分。”

    “是,臣等遵旨。”

    周尚文没想到皇帝这么重视,实际上王琼提了一嘴冬天越发寒冷,而朱厚照知道,冬天还会更寒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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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都不知道在忙啥,每天都给折腾得不行。一周一周的好快,现在莫名奇妙又周三了,明天一个会、后天一个会,竟然又要过周末了……

第735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大朝会的变化不仅仅是从一年改为两年,其影响也绝不仅仅是让臣子们可以来一趟京师,而是方方面面。

    比如说,大朝会是两年一次,科举是三年一次,于是大明文人开始逐渐把每个年份都分出大中小的区别,若是都有,那么就是大年,若是都没有那么就是小年,比如正德十年就是妥妥的小年。

    大小和朝廷派官是有关系的。

    大朝会之后,天子往往会根据当年官员进京陛见的表现对部分人进行调整,有的甚至是比较惊人的调整,也正是升官激励着各地官员对大朝会念念不忘。

    而科举之后也会授官,所以说所谓的大年就是大官、小官都有较大的变化,人们心中也更有期待。

    小年么,就不必说了。

    这就是大朝会的影响。

    此外,大朝会的议题也从当初的七个压缩为五个,传言天子认为要将朝廷的主要精力集中于更为关键的事务,而不必事事拿来清谈。

    再有,有些议题开始逐渐固定下来,演化为每两年就要拿出来谈一次。最为典型的便是民生和军备,它们总是逃不掉的,天子召见地方文官,所问之事不离百姓之疾苦,召见边军武将,所提之事不离卫所之战力。

    不仅如此,十年的时间也让厂卫深深的‘融入’了大朝会之中。

    大朝会前后,会是它们最繁忙的时候,天子问事,遍及于天下,所以他们要尽量多了解些天子最常问到的事,更关键的在大朝会之后。

    为了避免陛见的官员胡乱吹嘘,虚报政绩,厂卫总是会针对官员们所上报的内容进行核实,所以大朝会后的官员调整,总是一波一波儿的。

    可能这一次出来四个,下一次出来五个,便是因为核实需要时间,朝廷会根据核实的情况,将几个人凑在一起,一旦确认为真,那么根据旨意一起发出来。

    总得来说,大明朝廷围绕着大朝会构建了越来越完善的一整套行事逻辑,而且仍然在完善中。

    身处其中的人大约不明白,也是通过这种行事,皇帝不仅仅是完成了对京官,更是完成了对地方官员更为稳定的掌控。

    形象的说叫天下一盘棋,因为主要官员的升迁都在天子一人手中。

    从根本上来说,大朝会及其附生的相关制度已经成为加强皇权的重要工具。

    若不然朱厚照凭得什么强推天下清田令,凭得什么给天下土司定规矩?

    在大明正德十一年的这个时间节点,任何一个重要的或是关键的地方官员走到朱厚照面前,都不敢表现出丝毫的不敬。

    今年还有一个特别,

    内阁由四人减为了三人,皇帝会不会再简派谁入阁?按照天子一贯的做法,并不是单纯论资排辈的。

    工部尚书毛纪被贬黜回乡以后,这个职位其实也空缺了下来了。

    这些都要看天子那张嘴怎么开。

    而这个时候的天子,正在成国公、靖虏侯和平海伯的陪同下检阅着神机营。

    按照旨意,神机营的火器都要进行换装。

    “……军器局现在在加派人手,要给水师配上这能打九百丈的火炮,要替换掉神机营的旧火炮。当年太宗皇帝建立的神机营在大漠无往而不胜,朕又怎么会忘记这么些宝贝?从南洋的一些点滴信息来看,洋人的大炮不比我们大明差,甚至比我们还好,这要引起重视的。说明那些国家也在拼命的改进火炮。”

    周尚文算是有切身体会的,“这次攻打吐鲁番汗国之所以如此顺利,火炮也要占据一半的功劳,炮弹一飞,满城皆乱,是个绝对的利器。可惜它太重,西南山地和骑兵追逐之时,难以用上。”

    朱厚照摆摆手,“进攻用不上也可以防守,新疆新筑的城里,都给朕放上几十尊。而且火炮是一方面,还有火铳呢,这个就容易携带了。”

    这个时代的火铳问题很大,一个是下雨不能用,另外一个装填很麻烦,基本上在战场上只够射一轮,等你装好可以再射,敌人已经冲到你面前了。其他的如炸膛等等缺点就更不必提了。

    但火铳仍然重要,朱厚照也很重视。

    他对靖虏侯和平海伯说:“出海的要带火器,这是几年前就讲过的,朕不多提。靖虏侯,你这次回京,休息归休息,朕可不打算让你闲住太长的时间。”

    周尚文无二话,“臣自然听从陛下调遣,万死不辞。”

    皇帝盯住他的眼睛,“去年朕下令伍文定远征日本,因为隔着海,他们到大明的时间固定,大约也就是每年的三四月份,咱们君臣没人知道那里打成了什么模样。”

    “不错。”

    “所以大朝会之后,你领一路人马以防范倭寇的名义进驻江南,而且要带精锐甲级卫,包括这一卫神机营,部队的规模大约在三万人。骑兵就少一些,江南水网密布,以步卒为主吧,到了那里以后平时正常整训,主要是以备不测。”

    周尚文微微有些疑惑,“陛下虑事周全,此乃英明之举,不过防范倭寇……哪怕日本国有我大明那么大的水师,哪怕他们倾巢而出,最多不过一万人马,这……杀鸡焉用牛刀?”

    朱厚照眼睛眯了眯,“这三万人马,大约六个卫所,你分城驻防,扬州、南京、苏州、杭州都要有你的人马。这样一分,三万还多么?但是倭寇是可以从任意一处进攻的。”

    道理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

    周尚文勉强被说服,其实说不服也没关系,反正他听旨行事,“臣明白了。陛下旨到之日,臣立马率军出发。”

    实际上朱厚照还有另外一层考虑。

    “早些年朕听闻,有些倭寇实为我大明无以生存的百姓假扮,这些不去提它。朕想说的是,你驻防在各地除了放外,也要防内,军营重地……你应当比朕更明白。而且不要觉得朕在危言耸听,朝廷,可是下了天下清田令的。”

    成国公、平海伯和靖虏侯听到最后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这是明里防倭寇,暗中掌控地方。

    朱厚照看他们有些严肃,反而说起笑话来,“只是以防万一而已。你这个军功想挣不容易的,要他们给机会才行。”

    他们?

    也不知说的是谁。

第736章 伍文定

    正德十一年三月初六,大朝会正式开始,前后持续了六天,到十一日完全结束。

    流程上和往年并无不同,天下清田令有其正义属性,官员们改变不了皇帝的意志,土司的事天子都不拿到大朝会上说。

    所以大朝会本身波澜不惊,只有哪个布政使干得较好、哪个巡抚做得较差这种东西引人注意。

    大朝会之后的十二日午后,天子召见了一次内阁和六部诸臣,再次商定今年的主要事务。

    内阁首揆王鏊统揽全局,包括新疆在内的各省,凡民生、刑狱诸事,一一不可错漏,内阁次辅杨廷和仍偏重于革新政务,凡海贸、产业诸事,事事要见成效,新阁老张璁就一桩事——清丈田亩。

    当然,这并不是把三人严格分工,首揆是什么都要管的,只不过轻重程度不一样,杨廷和和张璁有些类似于辅助,帮他把那两摊先撑起来。

    朱厚照还是很会使唤人的,他把臣子的事务分得明明白白,确保任何问题他能找得到人。

    而内阁的格局也就此确定。

    在遥远的东海之上,一直被朝廷众人牵挂的大明水师终于有了丝丝缕缕的消息。

    皇帝虽然嘴上说担心出征的胜负,但实际上他心里是有信心的,除非遇到大的海上风浪,人船毁于自然灾害。

    因为这个时候的日本是个分崩离析、七零八落的分裂国家,名义上的足利家族根本无力掌控全国,地方上所谓的强势大名,不管是细川氏、大内氏还是什么织田氏、京极氏,他们所掌控的疆土基本上也就是一个城镇的范围,所能组织的兵力更加不值一提。

    这还有什么打不赢的?

    按照当初皇帝面谕所下旨意,伍文定主要是解决两样事情,一个是征讨细川氏和大内氏,解决这两个家族的人威胁明朝官员,窃取造船、纺织等机密事项,当然这是出兵的理由,实际上是打击了这两个最为强大的大明也是向代表官方的室町幕府展现大明国威。

    第二个就是解答当初梅可甲所提的‘大内氏骤富’之谜。

    伍文定这个四十五岁、出身进士,当过推官,作风强硬,转为水师提督的大明臣子基本上是解决了这两个问题的。

    石见国位于本州岛的西南部,是日本诸多令制国之一,哪怕是伍文定也是到了这里以后才知道,原来这也可以成为国,而除了石见国,还有出云国、备后国、周防国、长门国、安艺国……屁大点的一个小岛分了几十个国。

    石见国的守护是大内氏,这个家族通过日明贸易发家,现任的大内氏族长名为大内义兴,其实是个当代的枭雄,也正是他带领大内氏摆脱内乱,并开始与出云、后备等邻国进行争夺领地。

    这是简略的过程,实际上这些日本历史复杂得不得了,各种参与的人物多如牛毛,这其实就是侧面代表着所谓战国时代的混乱。

    再了不起的英雄也要受时代的约束,天天搞镇与镇械斗的英雄,怎么面对上万大军?

    等到伍文定打听好了地方,登陆石见国的时候,整个本州岛似乎都安静了。

    从船上下来的、经过他常年训练的一万余士兵,根本是让这些人无法想象的,而且也没有想过大明的军队会到这里来。

    这几个月是日本列国深受震撼的时代,远在东京的足利、细川等家族的人纷纷派人到石见国觐见。

    大明大皇帝这个称号,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真实过。

    翻过年到三月,伍文定准备离开。

    而这个时候的枭雄大内义兴已经成了忍辱负重的明朝属臣。

    但因为伍文定留下了三千士兵,所以他还得一直忍辱负重下去。

    另外一边,邢观则在士兵护卫下仔细的观察了解了现如今的日本社会,因为他要向天子禀报,看完了以后,邢观感叹,“以往不知为何海上倭寇不绝,到此一观,皆了然也。东瀛岛国之民简直如坐烈火烹油之上,各地纷争战乱不断,杀人越货更属平常,当倭寇反倒是条生路了。”

    伍文定也是开了眼,“是啊,读史书时知道元末之时民不聊生,但到了此地才真的亲眼看到。”

    “去年出征之前,下官还和皇上说日本国也是数百万人的市场,现在看来最多几十万人,大概只有大家子弟、贵族和官员才有购买力。”

    现在邢观也会提到购买力这个词。

    伍文定并不担心,“有那个地下银脉在,这一趟就是值得的。”

    他们这一趟回程的船上,不仅有本国的人,还有各地大名的人。他们都是跟随去大明向皇帝表明心迹、跪求友好的。

    伍文定并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等情况,他确实也动了武力,教训了几个不听话的所谓国家,但没有想到各地会纷纷来投,有种一打就服的感觉。

    而且代表室町幕府的足利家率先向大明称臣。

    最让他惊讶的是大内氏,大内义兴最初的桀骜不驯和后来的恭顺之姿简直判若两人。

    像是他们回程,大内义兴亲自来送,所有的细节都显得恭敬。

    大内义兴在码头上听着下人马屁,说什么家主示软,必定迷惑了大明的臣子,他自己也这么觉得,这也是前后态度改观的原因。

    但是站在甲板上的伍文定和邢观两人都是熟读历史的,他们脸上笑着,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

    伍文定提到地下银脉,邢观就提醒,“这个叫大内义兴的人,能屈能伸,心思深沉,绝非无能之辈,银脉他也一定很看重,这几年大内氏都靠着这个地下银脉,这也是命脉。命脉岂能拱手让人?”

    说到这里,邢观就不禁想到在船舱里放着的一百万两白银。

    那是从地下挖上来的,这让他感觉有些奇怪,以往是种粮食、挣银子,现在是有种‘种银子’的感觉。

    “你是想说卧薪尝胆吧?”

    “不错。”

    “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卧薪尝胆。”

    邢观笑了起来,大内义兴的这些计谋看似高明,但不知为何就有种耍得很幼稚的感觉,让人一眼就瞧了出来。

    “想必应当是不知道,否则不该如此。”

    伍文定也没有太复杂的心思,“总归是回去了,这样的人最终如何处置请皇上定夺即可。我只担心那银脉,三千人或许留少了,几百万两的银子若是有失……”

    在大明国内,押运几百万两的税银一旦出了岔子,那不仅是多年未见、震动天下,而且会给朝廷直接带来损失,基本就是砍头。

    伍文定是类比到这个罪名上了。

    邢观则安慰道:“无妨的,大内义兴再厉害,但冶炼之法制约着他,哪怕偷偷行事也偷不了多少。再说,他挖出的银子也还是要到大明花。”

    在邢观看来这才是关键,有银脉不假,但要有够好的冶炼技术,才能大幅提高产量,而这也是他要向皇帝禀报的重点。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把大明的冶炼技术直接移过来,他并不十分了解大明是如何冶炼的,是不是更先进,如果不行再向梅可甲求救,看看南洋是否有。

    总而言之,发现了这处地方以后,他俩的功劳是跑不了的,大明也定会受益无穷。

    邢观想及当初,觉得平海伯也应当有功,毕竟是他最早提出大内氏骤富之问。

第737章 君臣相睦

    京师的春日暖意融融,皇帝换了常服离开皇宫,到京外梅府的庄园中闲住。

    宫里的规矩毕竟多嘛,即便是皇帝有的时候也不能随意胡来,毕竟定那么多规矩本就是为了维护他的权威。

    所以到外面会更自在一些。

    庄园周围处处都是身着锦衣的神武卫将士,倒也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宁波港有急递飞速入京,打动了皇帝心思。

    杨柳依依的湖畔之边,皇帝和自己的三位阁老说:“伍文定来报,征日本国有意外之获,原本咱们君臣都以为那是个海外苦地,不想人家坐拥银脉,真是开了眼了。”

    天子给三人一人设了一个坐,边上再摆张桌子,桌上还有清茶。

    如此君臣,倒是一派平和景象。

    杨廷和言道:“皇上,大明为天朝上国,日本不过一蕞尔小国,如今派军强占,说出去可不中听啊。”

    朱厚照拿着手中的纸扇,一点一点的敲着自己的脑门。

    王鏊也觉得是这样,如此行事,绝非礼仪之邦。

    原本他以为皇帝在犹豫,是听了进去。

    不过杨廷和又说:“总得想个说得过去的缘由。”

    “以惩罚的名义如何?”朱厚照现在想到还气,“日本国有不臣之心,同时还有诸多不轨之事。朝廷派大军征讨,本也是为了施以惩戒。”

    张璁则说:“既然知道上国发怒,他们若是懂事,自己也该主动奉上的。”

    “是这个理。”

    王鏊听得后背冒汗,“陛下慎重啊。”

    朱厚照则轻轻笑了起来,其实找个理由这种事还是需要做的,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弄成恶魔的形象呢?美帝国主义坏事做尽还天天标榜自己自由民主,关键还有一帮人信。

    “慎重,当然慎重。不慎重都不去寻理由了,且朕岂会做那等杀人越货的盗匪之事?不过朕作为大明天子,有些事还是要提前谋划。日本国既有不臣之心,将来必有不臣之举,这种心怀不轨之国,难道要把这金山银山就送了他?王阁老,咱们可不能给后世儿孙埋下祸患,不然子孙会怨咱们这些祖宗愚不可及的。”

    王鏊则说:“大明坐拥万里江山,日本国地狭人稀,老臣断不信他有反叛之力。”

    “这些辩论你们去谈吧,朕就不参与了。”朱厚照摇摇扇子,他也知道王鏊就是要嘴上说两句,实际上并不会坚决反对到底,“伍文定给朝廷带了银子来,这总归是好事。靖虏侯已点兵南下,去都去了,没有叫人立马回转的道理,恰好便将这银子拨他三十万两,也省得再从京师运过去。”

    前些日子,周尚文奉旨镇江南。

    按照道理来说,既然伍文定已有捷报,他那个防止倭寇作乱的理由也就不成立了。

    但这事发生在大明朝朱厚照还真就可以继续把军队摆在那里,而不是刚派出去再叫回来。

    当初土木堡之变,正统皇帝在王振的诱导之下领兵出征,而且令下的很急,经过一番行军好不容易到了大同,结果忽然之间又要调转回头。

    这是干什么?

    现在朱厚照当然要避免这等前朝旧事,军队不可轻调,调了不可轻动,否则有如儿戏一般,寻开心呢?

    “是。”

    三位大臣都领了旨意。划拨银两这事情倒简单的。

    而朱厚照琢磨着另外的心思,随后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容,“王阁老、杨阁老、张阁老。伍文定让朕发了一笔横财,年前的时候咱们也盘过账,现在国库之中存银有千余万两。前阵子王守仁来了奏疏,禀报了今年扫荡北境之事,他说准备得基本都齐全了。朕……想去打这一仗。”

    这番意思一说,不要说王鏊了,杨廷和也立马摇头,“陛下,天子是金口,金口开了,岂能更改?去岁陛下说要征日本,将原本用于亲征的物资军需转了过去,还明言哪怕是今年不再亲征,也要教训日本。今年怎么好……怎么好……陛下,这是为难我们了。”

    朱厚照摸了摸鼻头,去年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才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毕竟也没厚脸皮到那种程度。

    王鏊也撅起胡子,“而且陛下如今屡起好战之心,也让臣等不安。”

    “唉。”朱厚照叹一声气,“朕倾力治国,如今治国有成效,当然要杨威于外。这应当也说得过去吧?”

    王鏊仍极力劝诫,“陛下,天下仍有百姓生活困顿,甚至饥餐露宿,朝廷若有余力,可减赋税、可免劳役,如此施恩于天下,方为正道。”

    “这件事,朕也不是没考虑过。”朱厚照准备退而求其次,“朕的心思当然还是为了天下百姓。关于劳役这件事,山东、应天等省份已经逐步改为有偿劳役,百姓应当是受惠于此的。包括为了战事而征用的劳役,现在也都不是无偿,而是有偿,老百姓有银子拿,民力不至于枯竭。至于减免赋税……有些穷困之地,内阁报一报,朕来批嘛。”

    三个阁臣都听出来了,皇帝这是在讨价还价。

    杨廷和想来想去,还是说道:“望陛下慎重,若是此言传出,臣恐朝野大喧,总是不利的。再有,王伯安点将出征,必然已经多番思量,用兵之道,不可轻忽。陛下先前并无旨意,现在突然前往,臣倒不是说王伯安一定会打败仗,不过措手不及之下,必定会受些影响。这等事,绝非儿戏。”

    朱厚照听到这里也不禁有些偃旗息鼓,这就是他‘肆意’不了的缘由,他理性、会讲些道理,而且以自己的一己私欲为后,以江山社稷的大业为先。

    杨廷和讲得很有道理,王守仁完全没有任何准备,他是天子,突然又要去了,上上下下都会措手不及。

    这等顽劣之心,可不就是和当年的正统一样。

    朱厚照有些无奈,但心里其实又想。纠结着,最后道:“那么今年总不能一仗也不打吧?”

    他此话一出臣子心头一松,看来皇上还不会太过‘任性’、

    王鏊则哭笑不得,“正德一朝确系国力强大,翻遍十七史,也难有像陛下这般豪阔的。陛下,今年不会一仗都不打的,朝廷不是要解土司之祸?”

    “那个不算,土司是个长久的功夫,说不准每年都有些小仗。”

    “还有杨应宁那里,还有叶尔羌。”许久未说话的张璁开口道。

    这个还将就像点样子。

    “成吧。”朱厚照略微烦躁,“好好好,那你们各忙各的去吧,今年朕再忍一年。张璁,你那些人培训的如何了?什么时候能派下去?”

    张璁起身拱手,“再有一月便差不多了。”

    “你要安排好。”

    张璁能感受到皇帝眼神灼灼,这其实比打不打仗要重要的多。

    “微臣明白。”

第738章 日本国事?

    朱厚照把这三位撵走,自己又把揣在怀里的伍文定的奏疏翻出来看了两遍。

    征日本之事算是当时随手而为,这个时候日本实在是太弱。而现在既然已经揍了一顿,有些事就得接着做下去。

    “恩……”

    他起身来回踱步思考。

    这毕竟是大明朝第一次将手伸向别国,还是得自己回忆些已有的见识,并做出整体安排。

    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完全的占领是没有必要的,日本列岛虽有银矿,但整体上来看资源还是贫瘠,全部屠杀完毕,那也不太可能,而且地震、火山多发,花那么大代价要这种鬼地方实在没必要。

    因而整体上应该以经济殖民和文化入侵为主。

    在这两样之前,应当先进行军事控制。

    有限的占领和控制,获取更大的经济利益,应当为根本之策。

    具体的做法当然是在当地维持军事存在,扶植亲大明的力量。足利氏本身应当是个不错的选择,室町幕府本身已经衰弱,他应当有‘归附’的理由。

    此外衰弱的室町幕府无力掌控全国,民心不足,反对者甚重,这样的内部矛盾便于利用和掌控。

    维持住军事存在以后,应当在江南组织船只向日本销售各类商品,促进大明本身的商品经济发展。

    朝廷自身有布商,以朝廷力量组织起来应当不难。

    而文化入侵也更为方面,日本国民有慕强的心里,汉字、汉文本身在当地已有基础。

    日本,国家虽小,人口虽寡,但朱厚照还是很用心,不想出什么纰漏。因为这是大明朝第一次对一个外国采取这样的方式,如果成功,有利可图,国内自然会有这样的利益群体逐渐成长壮大。

    后人有样学样,也就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处理了。

    如果搞得不像样子,导致国内的阻力增大,弄不好又会错失大航海时代的决定性机会……

    这么想着,朱厚照决定亲自召见伍文定和邢观,同时他还要安排一位绝对聪明、灵活、又忠心耿耿之人。

    想来想去,还是那个名字。

    “尤址,严嵩还在京中么?”

    尤址不能确定,“这个……奴婢要去查探一下。不过应当是在的。大朝会后的派官还未结束。”

    “好,你现在马上去。”

    “陛下要召见他吗?”

    “暂时还不必,确认他在京师没有离开即可。”

    “是,奴婢明白了。”

    尤址说的大朝会后的派官没有结束也是现在一个渐渐不好的风气。

    因为天子派官是一波一波的,有些人觉得自己有机会、有些人单纯的就是不肯死心,所以会在京师中等。

    当然他们不会笨蛋到硬等,而是找各种理由,比如说身体不适啊等等。

    总而言之就是旧任连去都不想去了。

    其实是不太好的现象,不过有的官员离京师很远,强行把人家赶走,结果一封调令又让其回京,那不是折腾人么?

    现在么,这个问题也不是特别严重,所以朱厚照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如严嵩这等官迷,这次回京以后又表现的很好,他肯定还是要赖一赖的。

    这都是小节,无关痛痒,奸臣有时候的确好用。

    ……

    ……

    张璁和皇帝下了保证,一个月后即可培训完毕。在御前的话可不能随便讲。

    因而他回去以后找到靳贵,两人一起去查看培训的情况。

    靳贵与他说,“原本是要招募五千余人,不过能写会算、还懂得朝廷法度的人并不容易招。现在这还是主要的问题。”

    人才不足,也是个问题。

    能写会算,至少是个秀才,秀才大明不缺,可愿意干这个活儿、受这个罪,甚至是捅这个雷的秀才并不多。

    这事情张璁之前就知道,“杭州、南京和淮安有信儿吗?”

    “有,三地各自招募了八百余人。”

    “加上京师,也有四千余人了。差不多能够。”

    靳贵做事从来仔细,他说到:“培训的过程只有讲授没有考核,下官建议这一个月到这几处地方去一趟,眼见为实。”

    “这个无妨,到时我们走一趟。”

    “好!”

    说着靳贵又要低头去整理文书,结果张璁叫住了他,“靳侍从。”

    “阁老还是称呼下官的姓名为好。”

    张璁冲他行了礼,“天下清田令以后,天下人皆会骂我张璁逢迎圣意,残害忠良,但靳侍从常年侍奉皇上,应当知道圣意仅靠逢迎是逢迎不来的。”

    靳贵回礼,“那是自然。”

    “张某幼时家贫,从年头到年尾从来都是饿着肚子,不管旁人如何说我,但丈田之事是利民之计,这绝对不会有错。陛下有此决心,在下也想坐几分实事,实现心中多年抱负,因而此事开始之后便不能停,无论如何都不能停。”

    靳贵听明白了他这番话。

    大概是会遇到很多阻力。

    现在看似安静,那是因为朝廷只有一道命令,还没有真正地去地里丈。

    “阁老既然这样讲,下官有一问想请阁老赐教。”

    “你说。”

    “清理天下田亩之时,若是有些人家坐拥万亩之数,阁老是认还是不认。”

    张璁神色一正,“这要看万亩之田是如何得来的,若是隐田、夺田、非法侵占之田,那自然不认。”

    “这样一来,阁老就不止是清丈天下之田,而是要以一人敌天下了。”

    “所以靳侍从的意思是……”

    靳贵说:“阁老虽有陛下撑腰,但丈田之事非同小可,可不可以软硬兼施?便只丈田,丈出来是谁,便是谁。否则丈田之中还加了查案,这事情就做不成了。”

    张璁皱眉凝思,“这怎么只有软,没有硬?”

    “硬的手段自然是谁不配合丈田,那便坚决处置。”

    “我们若是不认,那丈田之后百姓告官呢?”

    靳贵说:“这就不是丈田,而是刑狱了,应该由按察使司负责。官府秉公断案,该是谁的田,就是谁的田。”

    张璁仔细观此人,头脑清楚,心思细腻,当初将他要来还真是要对的,也难怪皇帝将其留在身边这么多年。

    其实他的这个办法更合理一些,有老百姓告,那就查案,没有老百姓告,那就正常丈量。这样一来最大程度的保护了百姓,同时也让事情能更具可行性。

    否则的话,哪怕是包青天在世,也断不了天下所有冤案,土地里的案件一桩一桩翻出来,三年之后等到皇帝向他们要成果,莫要说丈田结束了,就是这些事都扯不清楚。

    “盛名之下无虚士,靳侍从确实说得更有道理。”

    靳贵谦虚,“阁老过誉了。还有一点。”

    “你说。”

    “便是隐田,为了少缴纳赋税,不仅是豪门大族会隐匿土地,便是升斗小民也是能藏一块是一块,朝廷此番丈量天下之田,自然是要厘清赋税。不过这几乎等同于要增加赋税,大户小民皆会抵制,到时候也必定难度极大。”

    张璁点头,这也是很实际的问题,“那伱以为应当如何?”

    “《大明律》已有钦命:凡欺隐田粮者,要处以笞杖刑,其田入官,所隐税粮依数征纳。里长知而不举与犯人同罪。

    律法规定自然不是问题。但一旦丈田,极易暴露,到时候朝廷抓与不抓、杀与不杀,反而成了两难。”

    因为杀就太多了,那基本上是每个县、没个乡都得挂白布。

    而且这也不利于丈田的推行。

    但朝廷法度也不是开玩笑的,难道写在那里就留看?以往可能性,在正德朝不太可能。

    靳贵认真道:“下官想请阁老向皇上请命,在丈田之前,先让各地县官大力宣传,最终丈田之前,主动向官府坦白的,免于处刑。当然,始终不知悔改的,还是依律法办。”

    张璁思索了一下便答应了,“还好有靳侍从帮我。”

    靳贵也没有太得意,他多年的宦海生涯告诉他,即便这样,这件事做起来还是会天下震动。

第739章 小资产阶级的软弱性

    张璁跟在皇帝身后转述了靳贵的那一番想法。

    朱厚照背着手沉思,其实张璁的问题提的很现实。

    大明朝已经一百多年了,土地兼并尤为严重,这里面的问题根本就是一团乱麻,复杂的不得了,一旦清丈田亩,就相当于把这个盒子打开。

    这得是多少的问题?

    光是想想朱厚照就觉得心惊,可惜他历史不算精通,只知道张居正搞过清丈田亩,但不知道他具体是如何做到的。

    “秉用,朕思来想去,你这个只丈田,不问事的法子,大概是不行的。”

    张璁略微震动,“陛下……”

    朱厚照的打断了他,“你先听朕说。朕明白,你是觉得天下士绅力量太强,若是朝廷强行丈量,翻出了里面的问题还要进行追究,那必然处处遭到反扑,丈田本身也进行不下去了。是不是?”

    “陛下圣明。”

    “哎。”皇帝叹了一声气,“可伱觉得民告则管,民不告则不管这有意义吗?”

    “臣不解皇上之意,为何没有意义?”

    “朕身在九重,都听人说过皇权不下乡。地方豪强劣绅在乡间称王称霸那么多年,除非是完全活不下去,否则有几人敢告官?”

    张璁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到最后,朝廷就是助纣为虐,认了豪强之家所侵占的土地,还将这些土地编在了新的鱼鳞图册之上,帮助他们进行了确权,丈一次田,反而是将过往的违法行为全部合法化。”

    “皇上,大明疆域万里,全国上千个县,各类兼并行为不知凡几,其中善恶也不一定好分,若不如此,臣只恐反民四起。”

    “民是不会反的,豪绅才会反。”

    但是‘小资产阶级’是有软弱性的。

    这最后的一句话朱厚照没讲,讲了这些人也听不懂。

    “还好你今日来见了朕,朕话说在前头,这个办法万不可用,你要么堂堂正正,这样一来总算为普通的百姓谋了利,豪绅就算不满,但百姓得利,他们便起不了势,似你那样,百姓有苦不敢言,豪绅对于丈田又心怀不满,反而是两头都得罪。

    天下的难事,没有一件是不强硬、不流血就能办成的。清丈田亩时,主动上报隐田可以不予追究这倒不关键,做了也就做了。可你说的头一条不行。”

    张璁抿了抿嘴唇,他本来还被靳贵说服了呢。

    朱厚照则奇怪,他印象中张璁也是那种手段狠绝的人,“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陛下目光如炬,这是靳侍从和臣商量得来的。”

    这么说就好理解了,难怪。

    文人总是这样,喜欢动那个心思,耍些个小聪明,做事情和稀泥,风格上喜欢和光同尘,总觉得这样圆滑一下事情才好办,然后将之称为智慧。

    实际上这种智慧是要分情况的。

    丈量田地是真金白银的利益之争,可以和稀泥的空间是很小的。

    “山东的情况是最好的,你先在山东试丈量一次吧。说得都对做起来全错,那也没用的。先试试看效果。”

    “是。”

    朱厚照的眉宇之中也不免忧愁。

    封建王朝除非是刚开国之时,那会儿天下大乱,刚刚勘定,加上人少地多,而且新建立的王朝军队绝对强大,所以推这些事还是可以的。

    可一到后面就很难完成。

    他当然也知道,丈量田地之后会把很多凹糟事都翻出来,这些事都要妥善的解决,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最终的结果可能就是囫囵吞枣,反正带着做,能做多少做多少,做不了的说不定也就混过去了。

    不过关键在于朝廷的态度。

    态度不能软,这件事反抗的力度极大,不以雷霆手段震慑住大部分人,专心对付小部分人,那才会出大问题。

    “先山东,然后顺着往南丈量下去,不配合的都抓起来,或杀头或流放,这些人家的田亩全部没收,但不要充公,留下来分给无地的百姓,尽量让老百姓能有地可耕,否则这天下迟早是要乱的。也只有打出这样的旗号,这件事才推得下去,否则地方的豪绅会以为山高皇帝远,他们那个土皇帝才是真皇帝。”

    张璁带着几分心思和沉重的心情出了宫。

    靳贵等了他半天,见到面就上前行礼,“怎么样?成功了吗?陛下如何说?”

    “成功了一半。”

    “一半?”

    张璁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茶,“这件事想得太多,也容易将自己绕进去。咱们就按陛下所说,拿着天下清田令的圣旨,强令地方官员推动丈田,官员不听斩官员,豪绅不听抓豪绅!本就是得罪人的活儿,给自己抹个红嘴唇儿、打扮得再漂亮、话说得再甜,那也是个得罪人的活儿,陛下说得对的,不砍几个脑袋,这件事做不成!”

    “陛下……是不是只答应提前交代隐田免罪?”

    “是。”

    靳贵叹气,“这样一来,有些地方就容易乱。”

    张璁忽然又想到什么,“会是巧合么?靖虏侯率领三万精兵已经驻扎于江南了。”

    ……

    ……

    正德十一年五月初。

    内阁阁老、清田钦差张璁抵达山东济南。

    在此之前,京里的旨意已经到山东巡抚衙门。

    刘健老得不能行,但人有福气,长寿,八十四了还能不用拐杖行走。

    他这个资格太老,张璁再目中无人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所以见他行礼远远就上来扶着,“希贤公不必,你是老阁老了。”

    “旧事不提,眼下下官是巡抚,张阁老才是阁老。”

    刘健在山东的名声是出来了。张璁忌惮的也是这份名望,所以客客气气的。

    哪怕招待的很简朴,他也忽略不计了,主要是心里也装着事。

    到了屋里坐下,张璁开门见山,“希贤公应当明白我此来的用意。山东承宣布政使司之下,一共六府十五州八十九县。按照一县约三个人,这次我可是带了有300余人过来,光是客栈就包了十几家。”

    “张阁老,天下清田令的圣旨可否一观?”

    其实内容先前就已经宣于天下了,不过刘健是个老做派,非要走一下这个形式,他看到圣旨之后立马不二话,“皇上既有清丈田地,重编鱼鳞图册之意,下官自当全力配合。不知阁老准备如何做?”

    “先前请希贤公召集六个知府、十五个知州和八十九个知县,他们都到了吗?”

    刘健道:“大半都到了,有的路远还要再等等。”

    张璁也是大手笔了,看起来是麻烦了点,不过这样一次性到位,各州、县自己把测量的人带回去,免得过程中再扯皮。

    “好。”张璁低下声,“希贤公,天下清田令,令出之日到现在也有半年了,山东各地反响如何?”

    刘健嘴巴里没有假话的,“人心浮动,阁老要早有准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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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的条件得天独厚,国家搞成那个样子岂不可惜?朕乃一代圣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朕乃一代圣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