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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皇家雇佣猫     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     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55章 世界形势

    回到乾清宫以后,朱厚照命人将那本《西洋地理志》找了一本入宫,又将景旸宣在边上。

    这家伙摸不准皇帝的心思,以为自己的闺女犯了不得了的大罪呢。

    朱厚照一边看一边问:“景旸,你那女儿应当没多大吧?”

    “小女贱龄,岂敢得陛下问起,恰是今年,刚好满二十。”

    “喔。”朱厚照心思一沉,这个岁数大了点,“可许配了人家?”

    “额……”景旸心里嘀咕,嘴上还是说:“回陛下,小女已许配了户部左余侍郎家的公子。”

    可惜了,这样的女子不应当嫁人的,嫁了人以后如果遇到不懂她的夫君,那她这些‘爱好’极有可能弄不下去,除非有那样的运气。

    不过转念又想,自己实在是有些‘不顾旁人’,只为了大明、为了国家,就叫人家一个芳龄女子不要嫁人……

    “嗯……”他蹙着眉头慢慢思索着,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这本《西洋地理志》,可有向你请教过?”

    “不敢欺瞒皇上。小女并未出过海,闲暇时作此书一是遍阅《海外图志》等书,将诸多书籍之中的内容细细比对,去除其中明显的错误之处,第二便是求诸微臣。”

    朱厚照点点头,“难道就求诸你吗?伱又不是什么都懂的。”

    景旸心里吐泡泡,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倒也是想求教于旁人,不过女孩子家家,抛头露面多有不便,因而都叫微臣给拦住了。”

    “难怪,这书里有错误之处的。”

    景旸微顿,“小女见识粗浅,自不比陛下明见万里,臣这就回去让她多加检讨,并命人毁了此书。”

    朱厚照回头继续低头来看,这个年代的人睁眼看世界的角度其实也挺有意思。在这本书中,整体上当然还是没有突破天圆地方,中原地处世界的中央,海外之国都像是偏居角落的蛮夷之国。

    他又敲着脑袋回想,麦哲伦是什么年代完成的全球航行的……时间上应该和现在差不多,不过具体的却记不清。

    此外,书中对于海外的国家其实分的也不是很清楚,只觉得人家白皮绿眼,那都是一种人,这也是不准确的。

    “……对,”

    皇帝出一个字,景旸立马低头,作为父亲他还是很怕皇帝迁怒于自己的女儿的。

    “你不必慌张。朕想说的是,对新事物的认识总是要有一个过程,从模糊的概念到细致的了解往往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后人不可说前人之错,在这个时代大明有人能有这般认识,还是不错的,什么时候你将人带进宫,朕见见她,秀玉挺喜欢的。”

    景旸只觉得从冰窖入火山,他立马欣喜,“小女本是微末之才,当不得陛下如此赞赏。”

    “好了,不要掉书袋了。”朱厚照又想到了什么,“眼下我大明朝,对海外了解最深的是些什么人?”

    应该不会是这么个小女孩儿吧?

    “江南似乎有这样的奇人,更疯狂者还跟随商船出海。”

    “要不你来组织吧,在京师开个大会,将这些人齐聚起来。一方面是朝廷的态度,朕从来不赞同大明的读书人当井底之蛙,所谓盛世,是要开放包容,海外若有更强盛的国家,咱们便牢记孔夫子的话,三人行必有我师,学了他人,改进自身有何不可?若是没有……唉,反倒显得无聊,朕也会时时寂寞的。”

    景旸只觉得震撼,一代正德皇帝,这般气象真是无人能敌。

    “第二个嘛,读书人既然是做学问,就该求真务实,不能闭门造车、信口胡来,将这些人聚到一起就是此意。朕估摸着现在民间不仅是这一本《西洋地理志》,应该也有其他人在撰书,当然也会有各种各样的错误。”

    “陛下所言极是。”

    “你去协调外交学院,再开设一门世界地理的课程,将大会中表现杰出的人留下当老师。将来顾佐的总理外务部要从这些学员之中挑选官员的。朕可不想我大明出去的官员如此的颟顸愚笨。”

    “是。”

    如朱厚照所料,这十来年,民间确实有一部分知识分子在了解西洋,景婉能编出这样的书,一是说明信息有来源,二是也有部分受众。

    而如果说前十年是民间自发的话,那么从今年开始,就要以朝廷的官方力量来推动,与此同时各类地图其实也在绘制出版中。

    可以说这一代长成的孩子,只要受过教育,应当不会见识那么浅薄。

    回过头来讲,这本书虽然有错,但其中蕴含的对于世界的认识这个概念还是有了的,

    “尤址。”

    “奴婢在,你搜集几本相同性质的,分送内阁和六部,让大臣们都看看。”

    ……

    ……

    几日以后,朱厚照却是因为另外一件事宣召几个重要的臣子相见。

    因为新疆杨一清的奏本到了。

    这是正经事,不能说笑着来。

    那奏疏王鏊和杨廷和都是看过的,然后又在梁储、何鉴、王璟、王华等人的手上传了一圈。

    朱厚照在他们面前缓缓踱步,并说道:“杨一清在奏疏里总共提到两件事。一个,西州调去了两个汉人卫,他们想再以胡人为基础,设立一个胡人卫。第二,便是现在的关西七卫、除去哈密,应当是关西六卫了,应当如何处置?”

    这里面其实有些奇怪的。

    兵部尚书王璟当即便说:“这关西六卫不就是胡人卫?”

    朱厚照当然明白,“说到底,他们的意思是需要一个听话的胡人卫。关西六卫藐视朝廷已久,如今新疆初立,朝廷对他们的控制比一般土司还不如,这本身确实是需要考虑的一个问题。但王璟所言不错,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从胡人卫变成胡人卫,那便没有意义了。”

    西域的事情原难解决,最为关键的因素是中原的力量难以有效投射到那里,现在这个困难被稍稍缓解,因而才看到希望,否则是讨论都没有必要讨论的。

    杨廷和一句话了结了,“无非是打与不打的问题。若要解决,则打,若要弃之不顾,则不打。”

    其实这个问题也很简单,大明朝到了今天这个气势,还能不打?

    “命杨一清见机行事,相机接敌,争取早日除了这些隐患!”皇帝猛然转身宣布,“祖宗设关西七卫的最初设想是设屏于边界,拒敌于境外,但沧海桑田,百余年下来,这些人早已改志,过去的恩恩怨怨朕不想再提了,收拾掉吧。胡人卫的提议,朕是同意的,但指挥使必须是朕的将军,他们也不能再有自决权了,既是大明兵卫,必受朝廷号令,否则朕这个皇帝都是假的了!”

    皇帝在旨意中并未言明什么时候、什么方式解决,只说见机行事,算是给了杨一清很大的自由权。说白了,过程不问,给我结果。

    众臣纷纷感叹,如今的大明兵锋之锐尽显,四方胡虏大概是都要收拾掉了。

    “臣等,遵旨!”

    “各位不急离开。这几天朕让司礼监给你们送了些书,都看过了吧?”朱厚照弯起嘴角,“今日得空,咱们君臣好好论论这世界的形势?”

第756章 派使出西洋

    为了营造相对轻松的氛围,少些条条框框,朱厚照把见大臣的地点从奉天殿改为了湖边的凉亭。

    他坐主位,在京的内阁和各部主官分列左右。

    每人手边还有一张棕色的方桌,上面摆了茶水,偶有微凉之风徐徐吹过,打在脸上非常的舒服。

    古人似乎也喜好这样的环境和方式,其中蕴藏的文人雅士般的格调有时会连朱厚照也会觉得舒适。

    “朕登基至今,已经走过了十个年头。十年以来,幸得诸位爱卿勉励辅佐,才有今日大明的这般景象。朕有时会犯脾气、起倔劲,也是各位不多计较,就像民间百姓之家,吵吵闹闹日子还得往下过是不是?”

    天子一番温暖叙话,王鏊、杨廷和等心中如流过汩汩暖流。

    “皇上睿智卓绝、勤政爱民,一切都是皇上之功,臣等岂敢擅居?”王鏊这等人已经年老体衰,不过坐在主位上的皇帝倒是腰背挺拔,嘴巴上只有淡淡的一层胡须,而脸上仍不见丝毫皱纹,体力、精力都不是他们这等人可以比的,据说在宫内行走,常常是健步如飞,反过来嫌太监宫女动作太慢。只有年纪这一点,让他时常伤感无奈啊。

    “好了。”朱厚照摆摆手,“今天若是将诸位叫来再歌功颂德一番那便是耽搁时间,没有意义的举动。朕这几日偶得一本《西洋地理志》,闲时翻阅颇受震撼,以往倒也听平海伯等人提过南洋、西洋诸事,不过都是些信息碎片,从未联系起来看。因为觉得是好书,所以让內侍分送各处,你们都看了吧?”

    “看了。”众人纷纷点头,“虽时间紧迫,不过皇上有命,哪怕是挑灯,也都读了。”

    “读了就好,读了就好。朕今日就是要和各位论论这书中的内容,古人品酒论英雄,咱们君臣今天品茗论世界,不失为一桩乐事。朕先起个头吧。”

    “臣等躬聆圣训!”

    朱厚照抿了一口茶,随后放下,“先说个旧事,朕遍阅史书,古时先贤也有记载中原之外的一些情况。你们都是饱学之士,自然是知道的,譬如《穆天子传》当中的‘天子西征,骛行至于阳纡’,《史记·大宛列传》也有‘张骞从大夏归,言在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这些都说明,在大明之外,仍有广大的区域。当年冠军侯千里驱匈奴,封狼居胥,饮马瀚海,勒石燕然,这已经是很西很西的地方了,可更西的地方呢?那里又有什么?”

    杨廷和感慨,“纵然勇如冠军侯,那么远的地方,想必也是没有去过的。”

    “但是这本《西洋地理志》却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画卷,朕问过了,书的作者没有去过极西之地,也没有出过海,所有的信息要么是读来的,要么是问来的,其中难免有错漏之处,可这些错漏之处恰好反应了我大明对各个区域的认识是不够的。朕知道,有人会讲,海外蛮夷不比我中华之地地大物博,又何必去管他?”

    他的视线扫过众人的脸庞,“应当有人会这么想吧?朕今日只与各位论事,不罪人,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

    果然,何鉴、王华纷纷拱手,“陛下所言,正是臣心中所虑。自古以来,天下大治,务得君主与民更始、使民以时,若是大兴挞伐之心,耗民力于域外之地,则天下必处处凋敝,百姓亦大受其害。”

    “朕就知道是这样。朕也会奇怪,你说关起门来自己当皇帝,和井底之蛙是不是一样?”

    王鏊老手一抖,“陛下,这可不能一概而论,我中原为天下正统,即便是坐井观天,这也是囊括了天下精华之井。”

    朱厚照眼含笑意,“阁老怎么知道我大明就是中央呢?”

    “天圆地方,从来如此。”

    “即便真是如此,这么一方天地之上,我大明的疆土是最大吗?应该不见得,南洋商人来禀,有些国家要乘船半年才能抵达,这中间是多大的地方?如果别的国家比咱们还大,那伱说的这四方格子当中,我们大明又怎么是中央呢?”

    “陛下,我汉人自古以来就是礼仪之邦,胡虏蛮夷未受教化,行事如同牲畜,且光是地方大也是无用,还得有皇上这般圣主,皇上是天子,上天之子!”

    是啊,君权神授,既然是上天之子,那么赐给你的自然就是最中央的好地方。

    如果不是,君权神授是不是也要破除?

    很多事情不是我们的祖宗不思考,或是愚笨,现代人总是过分苛责,实际上是他们在一个框框内根本没办法思考,就像此刻,突破到这一点有些话就不敢往下说了。

    如果皇帝不是上天之子,那么皇权的合法性从何而来?

    为什么是你们朱家做了皇帝?

    可惜朱厚照是一定要走这条路的,一定要把汉民族的视野放大到全世界,他本来又不姓朱。

    难道到了21世纪还要人人都跪下给皇帝磕头?

    他只管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创造一个辉煌灿烂、强大无比的国家,等他死了以后,后世子孙自己想办法吧,总不能几百一千年全指着他化成的那一堆土吧?自己也要干点事情出来才行。

    “咱们今日不谈神明,也不谈圣君明主。咱们就事论事,朕想说的很简单,你们包括朕在内,其实都不甚了解西洋诸国。就像朕不了解你杨廷和,非说你杨廷和是个蛮夷,这不是很傲慢、很无知的事吗?你们难道知道佛郎机国?既然不了解,凭什么妄下定论?

    话又说回来,不知道不要紧,想办法去知道就好了。这不是朕生得好奇之心,而是局势如此,不得不为,大明已开海禁,既然开了海禁就要与各国交往,朕这个当皇帝的都不怕,难道还有人害怕见见外国人?”

    杨廷和不无担心的说:“皇上金光护体,自然无碍,不过边疆愚民,若是信了外国邪说,不守我传统礼教,致使民心动乱,这便是极大的祸害了。”

    “那怎么办,把国门一关,不管外面如何变化,咱们还是自己歌舞升平,明明一无所知,但一提到就说旁人是蛮夷之国?这可不是固执,这是可笑了。”

    “额……”王华听不下去了,“陛下,可杨阁老所言也有道理,万一惹出了民乱,今日之举便显得十分鲁莽了。”

    “要不……这样吧?”

    天子又开始奇思妙想,各位大臣也纷纷担心起来。

    “大明一直只派商船,还没有代表朝廷的官方队伍出使过,当年汉武帝命张骞出使西域,朕如今效仿先人,也派遣一支队伍出使西洋,所谓眼见为实,咱们派人出去看看到底外面是个什么模样。”

    王华又道:“陛下不可。当年博望侯出使西域,是为了联合西域诸国攻灭匈奴。如今我大明四方平定,遣使出西洋,不知所为何事?”

    “为了开拓商路,传递和平之声。”朱厚照心中早就有腹稿了,“海贸兴盛于我大明大有裨益,这诸位都是知道的吧?这样说起来,大明还比大汉要高明呢,朕可不是为了穷兵黩武,大兴战事啊。”

    “当年,太宗、宣宗皇帝前后七派郑和下西洋,但因损耗国力,终于作罢,陛下今日重提旧事,期有收获,难道是会比太宗、宣宗更为高明吗?”

    朱厚照仍然坚持,“太宗宣宗遣使下西洋,宣威于海外,增加了大明和各地的联络,是有大功于社稷的。朕今日遣使出西洋,虽表面相同,但实际却有本质的区别,朕是要同各国建立商业联系,扩大海贸的规模,这是增强国力的。

    不仅如此,佛郎机人经过不断开拓,已经到了大明的周边,换句话说,就是咱们君臣躲在这不出去,可人家已经找上门来了!还能继续躲下去吗?”

    大臣们继续,“佛郎机国小国寡民,大明不与他交往,它又能如何?”

    “那是以前,现在需要同人开展贸易,还不与他交往吗?”

    这些老头子很难说服,到这里,他们才停了下来,说到底海贸需要交往,这是事实,若没有这个利益在这里摆着,估计要他们闭嘴是怎样都不可能的。

    朱厚照笃定道:“朕已经让了一步了,便是先派使节前往,待了解清楚以后再做打算。朕欲睁眼看天下,不愿缩在家里当个自满的皇帝,这份心意已决,也奉劝诸位爱卿,不要固步自封,固执的守着那份傲慢是有害于民的。”

    今天朱厚照与臣子的这番话,是要释放朝廷政策的转向,恰逢他下令景旸去举办那个大会,其实两者是相得益彰。

    还是那句最朴素的话,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当皇帝开始一心了解海外,那么一定会冒出很多人来。

    但总体来说,派遣使节这个事在眼下应当是影响不大的,本身大明与海外已经有了很多接触,现在以经商为名,正式派遣官方使节,绝无失当之处。

    只是派谁,这个就有讲究了。

第757章 为科学发展指路

    “派使出海,游览各国,这是朕思虑良久,也是关乎大明江山社稷的大事,这几年下来,杭州、苏州等地百业兴旺,百姓生活安居乐业,一现多年未见之繁荣,足见各种商品的出海对于民生的重要性。

    朕固然知道朝中大臣有言朕行事不正,以偏、奇之道一味求快,但朕是大明的当家人,朕若不决断,还指望得了谁?

    倒是这出访之人至关重要,令朕一时难以决断,思来想去,还得是身边之人最能明白朕意。”

    乾清宫里,景旸听着皇帝的话渐渐明白了言外之意。

    他虽然有些意外,不过事到临头,也没有办法。

    朱厚照说的也是心里的实话,这个人必得是皇帝身旁近人,就像永乐皇帝当年也是选了三宝太监。

    不过眼下这个光景,他并没有合适的宦官可用,张永固然忠心,可毕竟心思不够细腻,万一遇到什么情况,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他,真让人担心。

    这样便只能是从侍从当中挑选了。

    可谢丕在靳贵走后一力担着诸多事务,本身已非常繁忙,杨慎身兼重任走不开,新年刚得旨进入侍从室的范玉昌年纪还小,经验也不足。

    所以比来比去,就剩个景旸了。

    这个和他那个女儿也有些关系,不管怎么说在这个年代作为父亲能允许自己的闺女这样做,其实就已经很开明了。

    正常的就会像淑妃那样,又打又骂,根本是碰都不让碰,又怎么会有条件大量查阅资料,完了自己还撰写一本书出来?

    所以综合多个因素考量,景旸就是合适。

    当然了……

    朱厚照也明白的,“此去万里,不仅要辞别父母妻儿,还要担心海上的重重风浪,所要面对的艰难险阻必然极多。朕知道,你心中或许也不愿。”

    皇帝可以这样讲,

    景旸也可以这样想,

    但是他千万不能这样说。

    如果皇帝派任务,臣子不愿意就可以不干,那很多事都办不下去了。

    景旸自然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叩头谢恩,“陛下有命,臣安敢不从?莫说横跨大洋,便是刀山火海,臣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不管是不是真心的,

    他这样讲,朱厚照当然是要夸赞起来,“好!有爱卿这话,朕始知我大明亦有博望侯!!”

    张骞两次出使西域有功,因而受汉武帝之封,列为博望侯。

    如今天子以此作为类比,一下子就在景旸心中种了一颗欲望的种子:汉代出使能封侯,明代出使难道不能封侯?

    欲望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一旦种下,几乎不会消失,尤其景旸本身也是争强好胜的人。

    “景旸,你说说,你出使都需要些什么,只要大明有,朕都给伱找来。”

    “臣别无所求,只愿陛下赐十日休沐,以便与家人一诉离别之情。”

    朱厚照微微一怔,他其实有些于心不忍,不过身为天子,这种时候就不要让妇人之仁来困扰心志了,他马上调整过来,“这事好办,你这便回家。记得,好好解释。还有,朕不是说过秀玉公主很喜欢你那女儿嘛?回头朕让人为你的女儿专门做个令牌,允许她可以出入皇宫,时常与秀玉相伴!”

    这是格外的恩赐,景旸终于放下心来,“臣谢过陛下!!”

    时常与公主在一起,这是很了不得的资源,至少他走以后,家人不会在京里受罪,毕竟有秀玉公主作为后盾,谁还敢造次?

    朱厚照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了当年张骞出使途中被匈奴人扣下的事情。

    这一路出使,过南海、马六甲海峡到印度,印度还有葡萄牙人和荷兰人,这帮白皮猪根本就没什么道德概念,和海盗基本一样,换句话说这一路都是海盗。

    为免景旸出事,也为免人被扣留,使他们在这里空等浪费时间。

    朱厚照还是觉得要有一路舰队跟随左右。

    本来嘛,组建一个和郑和差不多规模的两万人舰队也不是特别困难的事,不过日本和满剌加国正是用兵之时,一下子却调换不开了。

    此外,现在的大明商船遍布东南沿海,保持一定的海军规模和存在,威慑海盗,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如果全部出动以后,那富庶的东南沿海就像是脱了衣服的美人展示在别人眼前,一旦有意外,那就是山河震动。

    “至多也只能派三千人给他了。”

    朱厚照嘀咕着,应当也不会有人莫名发动进攻,只要足以自保应该也可以了。

    安排了此间事后,朱厚照又关心起张天瑞和京里正在筹办的各个学院。

    他现在已经用对了人,想想他在各个地方放的人,杨一清、王守仁、张骢、严嵩……这几个猛人各管一摊,只需事事上奏禀报,至于说事情的发展超脱他们的控制,那是没可能,也不需皇帝过分忧心。

    所以朱厚照现在就是关心科学、产业、外交等等方向性的事务。

    而且说实在话,他的能力必然是不如杨一清的,让他这个时候细致的管新疆的练兵、筑城之事,那就相当于蒋委员长干指挥,干了还他妈不如不干。

    倒是科学和产业,他还能凭借一些后世经验做些提点。

    科学发展虽然是要完备的政策制度作为保障,但是否有进步,有的时候就是灵光乍现的事,现在朱厚照的脑袋里‘乍现的灵光’可是多的很呢。

    于是乎过了大约一个月,朱厚照就让张天瑞把他寻找的长老们给集中起来,一起入宫。

    一共才六人,天子设了一次很简单的宴,招待了他们。

    六人之中,朱厚照认得的是四个,张天瑞、谈允贤、吴海雷和左宗吕。

    剩余的两个,一个是张天瑞找来的制盐的大家,姓沈,名有云,名字有点怪,其实是个男人,而且是很五官不很匀称、相貌略丑陋的男性。

    另外一人,是军器局设计火炮的负责人,名为陶中道,他比较正常,长长的脸,长长的胡子,没甚特别之处。

    张天瑞和谈允贤不提,他们一个管行政,一个是研究中医的,主要还是后边儿这四个。

    朱厚照可是做了一些准备的呢,他在宴席间说:“朕之所以重视科学研究,说到底也略懂一些,朕相信时间所谓神奇的戏法,必然蕴藏规律。而且生活中有很多事物只要细细观察,其实都很值得研究,比如说冰升温即融化,化为水,再升温又化为水汽。那么油呢?会和水一样吗?再比如说,糖掉入水中,马上就消失不见,可你们应当见过,有些树叶水却溶不掉,为什么?这背后是什么道理?

    依朕所见,世上之千变万化可从三个方面仔细研究,一为算学,二为格物,三是化学。前两个你们都是明白的,第三个化学,奥妙便在这个化字,朕不知道你们有否察觉,这个世上有些物质是可以互相转化的、有些物质则是结合在一起会产生神奇的变化的。比如从银矿,炼出银,就是一种,我们的先贤前辈其实已经在运用这个规律,只是没有多加以总结。”

    后面这四人朱厚照对他们更有期待,“朕先前提过粗盐提炼,化为细盐之事。这个你们应当好好研究,所谓粗盐,依朕所见不过是里面有脏东西,想办法把脏东西去除即可。”

    这帮人苦思冥想,问道:“那些东西与盐本身结为一体,难以分离又如何能够去除?”

    朱厚照问:“如果一块木头完全包裹了铁皮,现在要你把铁皮取出来,用什么办法?”

    陶中道能马上答出,“用火烧即可。”

    “不错。道理都是一样的,食盐当中的一些成分既然表现的和盐不一样,既然属于不一样的物质,必然会有不一样的特性,就像火能烧木头,不能烧铁,关键就在于要找到这种方法。找到了方法以后再去研究为什么。”

    说着他招了招手,让尤址把东西拿了过来,“这是朕用心编写的一些东西,算是给你们一个框架和基础。朕在当中定义了一些概念,你们可照此深化研究,将来必定有所成就。”

    这三本数当然就是他凭着记忆写的一些数理化的基础内容。

    到了这个时间点拿出来,应当也比较顺理成章了,毕竟大明也开始有些人初初摸到了一些门道。

    “气态、液态、固态……蒸发、气化、升华……?”这几个怪人也是真的怪,看了以后便疯狂发问:“陛下,水也可以是气体?那气体是如何看见的?”

    说实话他不是很擅长这些东西,不过到底是受过义务教育的,把每门课的框架内容搭建起来,这还是可以做到的。毕竟没有人不知道如何解释蒸发吧?

    在数学方面,也同样如此,比如基本的图形研究,面积的求法,数轴的定义与应用等等。

    朱厚照微笑以对,“不急,近期你们可时常入宫,咱们一个一个好好探讨。朕说过,世间万物奥妙无穷,就算穷尽一生也只可初窥门径而已。”

第758章 神学?科学?

    按照社会发展的规律,一旦天下开始承平,经济开始有一定程度的发展,很快就会在文化、曲艺、诗词等娱乐方面体现出来。

    现在朱厚照要加入一个科学。

    十年前他不可以这么做,儒学的大帽子之下,皇帝偏得太多那是阻力重重,而且从朝堂到民间都会鸡飞狗跳。

    十年后的现在却可以,正德皇帝的形象已立,关键是大权在握,又有诸多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需要运用这些手段加以解决,算是尽量的减少了形而上的争论,而回归于实事求是四字。

    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举国体制,虽然威力是没那么强。

    “要说研究与理解力的概念有何用处吗……朕拿这么小纸船做个类比,”朱厚照一直就在湖边的凉亭与他们探讨,叠好的小纸船很是精巧,放在水面上之后荡开层层的涟漪,“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现象,不过在科学研究中却很值得探讨,你们也都知道水有浮力,可浮力怎么用算学表达?怎么计算这个力有多大,我们可以明白的是,水的浮力撑不住一个直立的人,它没多大,但同时千斤的船却又能不沉,为何呢?这都需要去探寻‘力’这个概念。”

    皇帝面前的四人同时皱眉,左宗吕缓缓的说:“倘若如陛下所说,知道了如何计算浮力大小又有何用?”

    “当然有用,知道了浮力的大小受哪几个因素影响,咱们便可以利用这个规律,比如我要造三千斤的船,为了不让它沉下去,就要使它浮在水面上承受着不小于这么大的浮力。”

    ……

    “物质与物质的相互融合转化的确也是个更有趣的事,你们看白糖入了水便是糖水,可糖水和白水视觉上有区别么?没有。怎么再将糖和水分开,这个我也说了,利用书上所说的蒸发再冷却。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粗盐之所以口感不好,就是里面含了我们不需要的成分,同样的,应该也有办法将它分开。这也都需要实验。”

    ……

    “实验是非常有效的验证自己的猜想的手段,在不断求得精进的过程中,你们要学会设计实验、运用实验,实验只要成功,便是铁一般的事实,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都难以狡辩了。”

    ……

    “算学、格物、化学本身也是相辅相成的,这个世上,你觉得李白的诗词好,他觉得杜甫的诗词好,谁也说服不了谁。可数字是不可辩驳的。三个加两个就是五个,到哪里都是五个,不会因为人的不同而有所区别。同样,你从一碗糖水中最多可以取出几两糖,这也是个定数。既然是定数,那不管是今年、明年还是百年之后,你们今日用算学所得到的研究成果都能为后人所用,而你们也将永载史册!”

    ……

    内阁。

    “皇上这些天一直召见科学院的那些怪人,奇技淫巧虽有用处,不过毕竟乃是小道,寻个机会咱们要像皇上进言规劝,仍以堂堂正正的大道为主。”

    杨廷和如今也胡子花白了,脸上的眼袋也重,而他之所以说这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这道理就捧在他的手中。

    王鏊接过来瞧了一眼,立马便眼色发沉,“这等奸邪之臣岂能容他?皇上所行乃是利民之道,绝非是炼丹以求长生的邪术!”

    “话虽如此,可朝野之中议论纷纷,先前下官也有和皇上提过,皇上默然不语,不作回应。下官担心的正是此节。”

    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轻忽。

    王鏊马上起身,“处置这等奸臣,不必劳烦圣上,你我足以。”

    当然票拟还是要拟的,就是要革职法办,绝不姑息!

    本来还想着再去面见一下皇帝,但来人禀报,天子不在宫中,只得作罢。

    这个时候的朱厚照正在科学院中,他一身轻便装束,只带了两名护卫和尤址在院中巡游。

    科学院新立,人还相对较少,非长老的成员本身也就二十多人,这当中还有部分人和各学院有聘用关系,因而要去授课。

    所以这里倒也清静,主要是太液池和御花园他都逛得腻了,这里多少有些新鲜感。

    张天瑞随侍左右,说:“微臣领科学院以后,四处探访乡野遗贤、名家高人,幸得皇上赐恩,眼下民间百姓对于科学之兴趣极为浓厚,更有人毛遂自荐,臣几经筛选,留下了部分。”

    “朕明白你的意思,能不能进科学院,挣得这份官身,不在于朕,而在于这些人自身,你说几经筛选,怎么筛选的?”

    “臣与几位长老共同核验了这些人所掌握的‘奇术’。”

    朱厚照兴趣缺缺,没读过数理化的人就算偶然知道一个什么变化,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等到旁人看了也无法解释,那便是科学了。

    “核验?”皇帝摇摇头,“核验是不够的,要按照朕这几日所说,考察他们在算学、格物和化学这任一方面的水准。依朕所看,能掌握的人万中无一,你所挑选的这些估计也是如此。这些人,若是真的心向科学,那可以留一处角落让他们求学,但入门关你要把好,不能过于随意。”

    “是!”张天瑞脸色有些挂不住,话也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在朱厚照的想法里,科学院里的人主要要从各个学院里获得。

    而各个学院里的求学的人也是两条出路,要么考入各个释放出名额的衙门,要么就是到这里来。

    现在对人才的需求很大,不会有人学而无用。

    皇帝正在里面巡游的时候,忽然有两名小厮急急忙忙的过来禀报,他们神色慌张,想要来找张天瑞,却又得知他正在陪圣上,因此虽万分着急,却不敢去打扰。

    朱厚照原本在乘凉,但看到凉亭外,树木枝丫之间有两个人滴溜溜的乱转,“张天瑞,那两个人在做什么?找你的?”

    “陛下恕罪,微臣这就去瞧瞧。”

    “快去快回。”

    他之所以要在这里待着,其实也是给那四人一些时间,因为他的科学知识没有成体系,但也算有水平,只不过是零零碎碎的,得旁人提出来他才想得起来。

    闲坐了一会儿之后,张天瑞才回来。他倒是神色平常。

    “没什么事吧?”

    “额……不敢欺瞒陛下,乃是科学院外来了一狂人,自称得仙人梦传,懂的炼丹之术,能长生不老。这样的人,自科学院设立以后,倒也有过,臣已经驱走了。”

    唉,真是麻烦。

    其实在这个时期,化学和炼丹真正的分别,你要说朱厚照来解释,也能解释得清楚,不过说出来的很多东西这个时代的人并不能理解。

    关键是大部分百姓不懂得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在信息传递速度偏慢的情况下,或许京师的百姓都开始相信一些邪说了。

    可即便如此,朱厚照仍然不能浇灭这个时代对于科学的追求,也只有科学的继续发展才能破除神学的影响。

    张天瑞看皇帝沉默了,还以为是皇帝在考虑长生不老的事。

    其实朱厚照是在想如何在打压这种江湖骗子的情况下,仍然不影响科学发展。

    很多事真的说不清楚,因为在古人的观念里很多事情和长生不老一样的不可思议。

    比如没有天圆地方,地球就是个大球。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果你非要说是真的,那为什么长生不老不能是真的?

    “前些日子……朕就听说京里冒出了各路神仙,他们个个身怀绝技。奇怪的是以前没这些人,现在倒是集中性的现了身。”

    “陛下所言极是。臣遵从陛下教诲,定会睁大了眼睛,绝不会受人蛊惑欺骗。”

    “嗯,这样吧,”朱厚照摸了摸鼻子,“你领一个过来,让朕见见他们,也让他们见见朕,看看到底是有几分的真本事。”

    “陛下!”张天瑞立马脸色惨白,“臣万万不敢呐!”

    “莫害怕,朕在这里你怕什么?快去。”

    “可是。”

    “嗯?”朱厚照语气一变。

    这家伙脑袋一缩,不敢多言语。

    不过这也不确实不是小事,尤址心思也还是翻涌,“陛下,奴婢才识浅薄,不过也听过古来帝王,凡追求长生的个个都不成。外朝诸臣,一旦得知,想必也会惊跳而起……”

    “放心,你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稳得很,没人能动。”

    尤址心思被说透,立马跪地,“奴婢失言。”

    与此同时,他心中已然开始懊悔,皇帝的那份心智天下无双,又怎么能瞒得住?!

    朱厚照静静的喝了一杯茶。

    宦官的生存要的是皇帝的信任,如果现在像弘治年间出来一个李广,靠着鬼神之类的事博取皇帝信任,这谁能比得过?

    “起来吧。你去找一下毛语文,问问他大致进展如何。”

    尤址停顿了一下,确认皇帝真的没有生气以后才起身后退着出去。

    走到外面他还是有些惊魂未定,不自觉的又掉头远远的瞧了一眼那密林凉亭中的年轻天子。

    天子没有说太多,但他知道天子心里什么都知晓,他是如此,大明的天下亦是如此,一切都只在手腕翻转之间。

第759章 斩立决

    不管超前多少年,朱厚照本质上还是受中华文化教育长大的,因而对于传统文化中的一些东西同样有认同感,便如此刻,一个长须飘荡,身穿道服,浑身充满着仙风道骨般气质的老者走到他的面前,他还真在某个瞬间生起了一丝好感。

    “贫道玄空子拜见陛下。”

    “你说你叫什么?”朱厚照以为自己听错了,好熟悉的名字啊,可惜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喔,玄空子。”

    待他站定,朱厚照绕着他走了一圈,上上下下的打量,这个老家伙一身的青衫,面净须白,神色淡然,若是寻常百姓之家应当也养不出这么个玩意儿。

    不过刚刚那种恍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转过念想来又觉得,若真是境界足够的老道士,那应该远离他这种处在尘世最中央的人,自己一生逍遥,怎么可能跑过来兜售什么长生不老的学说?

    “朕听官员禀报,说科学院的门口有奇人声称自己梦得仙人,习得仙法,能通神明,更是懂得长生不老之术,那人可是你?”

    老道微微一笑,“陛下所说的正是贫道。”

    “你真懂得长生不老?”

    “陛下似乎不信。”

    “你自己就老了。”

    “贫道是六十以后才有此奇遇,肉体凡胎活到六十,如何不老?”

    “可是这京城之中近来有不少人都说自己身怀绝技,那些人你可认识?”

    老道抖了抖胳膊,从袖口中伸出手来一拱,“贫道观陛下面相,于修道长生一事全无信任,想必心中也是如此。如此,则贫道说什么,陛下都不会相信,贫道还是告辞为好。”

    朱厚照看了一眼张天瑞,那眼神之中多少有些戏谑。

    欲擒故纵?

    好,那你走。

    朱厚照就不说话,看着这老道转身,看他是不是真心要走。费那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见到皇帝的机会到底是不是舍得。

    要说这玄空子本来也是胸有成竹,他装模作样一般转身,但不过数息过去心中已然没底,尤其他已迈出两步,仍不见有人叫他回头,这让他的眉毛瞬间忍不住颤动起来。

    这……这尴尬了。

    也不能就这么走了,走了想再见到皇帝那是比登天还难。

    但也不能就这么明晃晃的回头,不然的话,不显得刚刚装得那个样子很傻么?

    想办法……想办法……

    他这么自己在心里想着,随后忽然有一丝明悟,“陛下!”

    他一转头,皇帝已经冷笑出声,“妖言惑众,还想以长生诓骗于朕,其心可诛!来人,将他拿下!”

    这老道士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他立时大喊,“陛下!贫道性可通神,陛下就算不信,可难道还要捉拿通传神明旨意的贫道吗?”

    “举头三尺有神明。”朱厚照仰着头,缓缓说道:“朕知道你们都会这么想,不过朕也想问你们一句,你们嘴上说自己通了神明,行的却是坑蒙拐骗之道,难道你不害怕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话吗?你不害怕死后入十八层地狱?”

    他挥挥手,“朕不相信长生不老,也不想活得太久。”

    不久之后,尤址带着毛语文到了。

    “怎么样?京里的这些牛鬼蛇神是不是都有数了?”

    “只待陛下之令。”

    “好!”朱厚照眉头落下,“召人进宫!”

    ……

    ……

    皇帝的旨意传得急,虽说这在以往也不是没有过,不过每次都是大事这倒错不了。

    礼部尚书王华七十一了,碰上这种着急的,那可真是急坏了他,偏他动作还快不起来。

    他对着来人问:“赵公公啊,陛下突然召见,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大宗伯莫怪,不是小的催得紧,主要小的接旨之时陛下就已经在等着了。至于说具体什么事项,小的不清楚,只是听说陛下在科学院见了一个老道士,随后便这样了。”

    “老道士?”王华心中一沉。

    可别是那样啊。

    近来京师里的情况,他当然知晓,皇帝锐意革新、勤政爱民,这才十个年头,正是再现天下盛景的时候,可不要学唐玄宗,前期后期判若两人,那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了。

    这样想着,王华是急得要死,恰逢七月,夏日炎炎,可怜这老头还未怎么动弹就已经满脸是汗。

    “皇上,皇上,您可千万不要能啊……”

    他腿脚慢,算是最后一个到的,至他入殿,内阁和九卿都在乾清宫中了。

    朱厚照看他汗湿重衫,也于心不忍,“王华,你如此高龄慢就慢了点。”

    “老臣谢陛下体恤,陛下召见,老臣岂敢延宕。”王华心中着急,便难得倚老卖老一次,开口直接问道:“不知陛下此番召见臣等,是何要事?”

    朱厚照则对着众人笑了起来,“瞧瞧他,不仅年纪大,性子还急。”

    “陛下恕罪。此事关乎大明江山社稷,臣不得不急。纵使陛下怪罪,臣也只得冒死相问,听闻陛下召见江湖老道,言及长生不老,不知是否为真?”

    “是真的。”

    王华身子一晃,“陛下,孝庙之时有李广之流,以方术、符水、符箓晋身。陛下时为太子,也曾说过左道无益,宜尽摒绝。这等江湖术士,以奇技而获信于天子,而后高官厚禄,不在话下。微臣老迈,但陛下青春盛年,微臣实不愿看陛下弃万民而重修道!”

    “大宗伯。”王鏊忍不住出声打断,“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陛下还未说话呢。”

    朱厚照则翻了白眼,“他呀,和你们一样的脾气,朕还没做什么呢,你瞧瞧急的,一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户部尚书何鉴呵呵笑称,“大宗伯是为劝勉君主而急,这湿透衣衫正可见其忠心啊!”

    一时间,乾清宫里笑声不断,众人都较轻松的样子。

    只有王华仍然懵圈,“皇上?”

    “那人已经叫朕给关起来了。”

    “啊。”王华只觉得一口气从天灵盖泄到了屁眼沟儿,随之而来的是全身的力也卸去了,双腿一软,差点没瘫坐在地。

    “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啊!”

    这些个大臣,路上的时候都多多少少的听闻了一些,不过就听一半,除了王华,何鉴、梁储刚来的时候都很急,当然,数王华最急,最不顾君前之仪。

    “朕今日在科学院巡视,忽闻外间有人毛遂自荐,说什么长生不老。无独有偶,朕回宫以后,内阁递来的奏疏,也跟朕说在什么荒山老林,偶遇得到高人。继而朕便知晓,这事竟然已经闹到这个程度,若再不整治,只怕是京城都要刮满妖风了。而且这等事已然逼至朕前,由此可知,在民间已十分泛滥。

    今日召诸位前来,是要一表朕心中之意。大宗伯有句话说对了,朕当年是看着李广在宫内为祸的,他诓骗先帝也是朕亲眼所见,朕今日又怎会再次上当?不过鬼神邪说虽在本质上与朕说的科学完全不同,但面子上还是有几分相似,是以朕今日不论说什么,都不会改变朝廷对科学院的态度,这一点要首先言明。

    至于说什么长生不老,秦始皇、汉武帝哪个长生不老了?再大的英雄也会老啊。”

    这番话总算是将他们给说得高兴起来,皇上不信,朝堂、宫廷便不会乱,他们的位置会稳当、权力不会旁落于道士、僧人之手。

    “陛下明见万里,便是此节已远胜当年的秦皇汉武!”王鏊心至痛快处,说话便也狂纵了些。

    “朝廷得做点什么,不然的话,民间之人总是蛇蛇蝎蝎、误传误信,便是你们这些人都担心了,但天下的官员岂不是担心的更多?”

    朱厚照招招手,毛语文已跪至身前。

    “锦衣卫指挥使听令。”

    “臣在!”

    “命你十日之内,尽出检校,全力搜捕在京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罪分三等,只说不做的,关押三月,以示警告;又说又做,欺骗百姓的,抓来以后流放千里;用心险恶、勾结官府,有蛊惑朝廷官员意图谋取不当利益的,斩立决!!”

    “是!”

    皇帝的旨意下的还是很硬的,尤其涉及斩头之罪。

    在场的众人都是精通官场的,其实皇帝讲只能这么讲,总不能某些人开玩笑说一句不着调的话,皇上也让锦衣卫抓起来杀掉吧?

    说肯定是以‘罪分三等’这种说法来讲。

    如此一来显得皇帝绝无半点糊涂,更不会冤枉好人。

    但真的做起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其中的标准把握,如何拿捏全看办事之人,而且是大范围搜捕,罪犯肯定不少,谁也不会一个一个去翻,真的按上一些罪名也就这样认了。

    总之一句话,落在锦衣卫手里还能得了好?

    但杀这些人,从王鏊到王华,所有文官是没有半分犹疑的,而且全部跪下,口称英明。

    朱厚照则明确的说:“从今往后,任何人不得再向朕提及长生不老之说,你们信道、信佛朕管不着,但不要拿到奉天殿上来!朕也不会服用任何仙丹!有违此令者,朕必手射之!”

    “臣等谨遵陛下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史公曰,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朕只求三十载光阴,使朕可以从容不迫,铸造大明辉煌,再还天下百姓以太平盛世!”

    尤其是,他现在的路数与以往历代帝王已经显现出不同,所以他很有自信,甚至略有几分潇洒,“哪怕只有三十年,三十年后大明的疆土必会超过汉唐,到那个时候,你们说,古今往来还有哪个帝王比得了朕?朕有何必苛求长生不老?倒不如归于九泉,去向太祖太宗请功求赏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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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句话很久没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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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0章 皇帝手段

    寺院道观自魏晋南北朝到唐以及宋代早期,那日子过得都是相当可以的。

    唐代名相狄仁杰曾说过:今之伽蓝,制过宫阙,穷奢极壮,画绩尽工,宝珠殚于缀饰,瑰材竭于轮奂。

    到了宋元之时,部分统治者开始认识到这些‘出家人’在经济活动中的影响太大,于是着手开始控制。

    明代,朱元璋也定了加强管控这样的基调,寺院道观基本没有形成大的影响,只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内,因统治者的个人喜好而有所赏赐。

    洪武二十七年,朱元璋下令,钦赐田地,税粮全免,常住田地,虽有税粮,仍免摊派,僧人不许充当差役。

    这是个明显的进步,即常住田地是需要交纳赋税的,不过寺院、道观基本会免除徭役,所以对一些人仍然具有吸引力,而且也经常会成为“逋亡之渊薮”,意即逃亡者集中的地方。

    景泰三年,朝廷下令,令各处寺院、道观以六十亩为业。

    不过在实际执行中,却不是这样。

    这种年景,若不是出来个正德皇帝,那看守宫门的小太监都在给家里‘置办产业’,兼并土地是从上到小,人皆有之。

    在明代,租寺院、道观之田耕种的百姓比比皆是,但却很少听闻过寺院道观反过来租种旁人的土地的。事实如何,可见一斑呐。

    此番皇帝下旨落在锦衣卫的头上,那肯定不是和风细雨,而必然是狂风骤雨。

    锦衣检校成队而不出,街头之上人人避让,或是冲进茶馆酒肆,或是直接进民宅官邸,天子亲军令牌之下,敢不低头而阻挠者,皆为同罪。

    其中最惨的,自然要数寄居于官员家中,和官府有所联系的那批人。

    真要说起来,有的人本身就是信奉这一套东西,他们与某某道士私交不错,相邀至家中居住这种情况更不是没有,可惜撞上这种特殊时候,官员、道士这两个身份往锦衣卫的面前一摆,许多话就说不清楚了。

    你说他没有密谋打算敬献,怎么证明?

    毛语文是刑部监狱的出身,他在那边学到了很多,但从来不包括信道、信佛就能减轻人生苦厄这一套。

    锦衣卫的院落里,灯火通明,一个个罪犯的惨哭之声不断,真的有人极力喊冤,他也不为所动,面色冷酷着就一句话:“带走。”

    从清晨至半夜,只一天一夜的功夫,等到第二天东方既白,一切又如平常。

    只不过店小二今天再看不到神神叨叨的怪人来他这里要上一杯茶,摆摊的商铺也难遇着那些个举着个旗子自号什么什么真人的家伙走来走去。

    甚至卖豆腐脑的老板开工之后都觉得身边空旷了许多,于是嘀咕一句:“那个老神仙呢?”

    “哪里有什么神仙,子不语怪力乱神。史书之上,国主君王凡迷信佛道的,必致误国。皇上雄才伟略,对于长生不老之说无半分好感,这是本朝福气,更是天下苍生的福气,你这等人没甚见识,不理即可,莫要在这里胡乱说道,免得被一起抓了去,于你反而不好。”

    茶馆里,书生一桌对着边上的商贾之人一顿教诲,他们有功名在身,寻常人不敢得罪,只能闭口不言。

    行商之人,命数天定,有的时候总要在这些方面寻些寄托,可皇帝一道旨意,便连寺院的田产都转给了科学院,大势如此,徒呼奈何啊?

    好在他们本忙碌,也没空理会。

    真正有空闲的都是在书院和藏书园中读书的闲人,朝廷将这些僧人、道士一扫而空,所展现的乃是天子继续励精图治的态度,于他们而言,同样大有益处,毕竟天子还是要用他们这些有真正学识的人。

    不仅如此,朝廷在科举之外,又有少府、产业部和总理外务部对外招考,最后公布的细则之中,他们这些人同样可以报考。

    考上了以后同样也是官身。

    只不过他们得在四书五经之外,再去学习那些别的,虽说有些讨厌,可只要是公平的考试,他们至少比那些个根本不通文理的人要好得多吧?

    这些施策联系在一起,自然是皇帝惜才、揽才、爱才,如此,难道不值得称颂?

    这些消息公布以后,藏书园中凡水利、农桑、产业等书籍,立马变得抢手,单人学悟不透的,还要坐在一起相互探讨。

    这些人三五成群,钻研各种学识,等到半程,又有人说:“细则之中明言,四书五经占比仍有一半,我们不可顾此失彼,落下以往的课业。”

    “是极,是极。”

    毛语文不去关注朝廷其他方面的施策,等到此番抓人影响不及他的预期时,家里的夫人反倒是提醒了他,“皇上拒僧人、道长,而纳圣学子弟,招考之策一出,留待京中的读书人、甚至一些末流小官无不摩拳擦掌。事不关己,尚且高高挂起,又何况这些利于己之策呢?从今往后,这些人都被赶出朝堂,而皇上要用的就是他们了。这一紧一松之道,正是玄妙之处。”

    “皇上还从未说起过。”

    “不需对伱说,自然就不说了。”

    虽然没说,但这样听下来,毛语文还是相信的,皇帝做事从来都是谋划在前。

    在入宫面圣时,他也未曾从皇帝的语气、动作之间看出有何异样,只是在听到详细禀报之后,稍作了嘉奖。

    只能说深不可测。

    “语文。”

    “微臣在。”他表现的极为恭敬。

    “这些人你现在都抓起来了,其中是有人该为死罪,不过你自己把握一下节奏。”朱厚照摸着下巴,“这一次是突然袭击,很多人都来不及反应,如果真有别有用心之人,他们的住所说不准会有些线索,而且也来不及交代后续之事。你外紧内松,暗中查访,若有所获,立即来报!”

    朱厚照先前表现出一副对这些鬼神之说有几分相信的样子,这自从去年始设科学院其实就开始了,这个年头的人搞不清楚神学和科学,只当皇帝暗信左道。

    各地送来的奏疏多有长篇规劝的,也都探不出皇帝的态度。

    毛语文自然也是听得明白所谓的别有用心是什么,有些人试图影响皇帝,即便这条路子概率不大,但既然出现试试总归没错的,这里就可能包含一些藩王。

    锦衣卫南镇抚司已经接报,部分藩王行为不轨,说不定能以此为契机,再除祸患!

    外朝文官只知道皇帝城府极深,心计了得,不过那都不具体,只有锦衣卫,只有他毛语文,真正去做这些事才会明白天子的可怕。

    “皇上放心,这些可疑之人短时间内聚于京师,若说都是自发而背后无人,臣也不会相信。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臣,早就提前备着了。”

    “嗯。”朱厚照忍不住欣赏起来,“你做事越发周到了。”

    “谢皇上赞誉,这些都是臣应该做的。”

    “有什么苗头么?”

    毛语文一顿,“目前只有一些蛛丝马迹,还查无实据。”

    “无妨,先说与朕听。”

    “是。”毛语文弯腰上前两步,抵在皇帝身旁轻声说:“皇上,这些人里有数人都是来自山东,张阁老在山东强推清丈田亩一事,麻斌也曾数次禀告,至今杀人毁家不下二十户,各路官员应当也有怨言。”

    “他们还有山东官员派来的??”

    “臣正在寻究证据。”

    朱厚照冷哼出声,“为了阻挠朕的国策,他们真是什么法子都往出使,可天大地大,朕这个皇帝最大,朕让他死可没什么神仙来救他!”

    “那是自然,只要查实,陛下可当做典型重案来办,以此震慑天下官员,不得阳奉阴违,暗中阻碍。”

    山东的事,朱厚照也一直在跟,不过说是跟么,基本就是批示朕知道了,朕听说了、朕明白了。

    这其中的事他都已授权给张璁在做。

    他坐镇山东,一县一县的听取各地测量员禀报,凡配合不力的知县,先诫勉谈话,严重的便撤职,一撤职就不是让你轻松回家,而要查你是不是犯过什么事,否则这样利于民的政策,你为什么一定要反对呢?

    这样强力的推动之下,张璁早已被各地的奏本骂得狗血淋头,基本就和窃国贼没什么两样。

    但朝堂上的争斗游戏,本质上是为了争取皇帝的信任。现在皇帝心中有意要坚决推行,那张璁的位置就稳的很。

    事情,当然也做得下去。

    朱厚照已经开始拿到部分成果了,他挑着眉说:“清田令下,山东几乎县县都查出隐田,这才刚开始,数额已不下五十万亩。还真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哈哈,但这些人不知道朕夙夜辛劳,从来都没为自己求过什么!朕为的是大明的江山、为的是祖宗的基业,这些账要算到朕的头上,朕可不认!语文,你要仔细的查,朕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是占了多少田、为了几两银子要在朕这里把脑袋都押上!!”

第761章 山东抓人

    “张阁老,京中来信儿了。”

    锦衣卫副使到钦差行辕去见了张璁,见面后如是说道。

    这处地方是济南一处商贾庄园,园内种了一片青青竹林,夏日间有几分凉意。

    “京中的信儿?”张璁起身,他却完全不知呢。

    “锦衣卫来的。”

    “喔。”

    张璁是阁老,不过麻斌毕竟是锦衣卫副使,锦衣卫不从属于文官序列,又因大受天子信任,所以品级是不如,但地位绝对不低。

    “有何事?”

    麻斌坐下后将京中近来之事娓娓道来,谈及可能与山东有关,他便说道:“圣上的意思,这等官居心叵测、不择手段的官员留之无用,况且暗中阻挠清田令,这本就是不赦之罪。”

    张璁蹙眉阅毕,“竟有胆大如厮的恶人!”

    “京中的动静不小,拿了信以后下官已经派人去捉拿那人了。”

    锦衣卫诏狱之中,不少人已经招了,把地方官员如何招揽、蛊惑他,最后再派到京师这个过程说得绘声绘色、栩栩如生。

    张璁肯定道:“你所虑不错,现在消息走露,咱们动作得快。”

    说着他们也立马动身,这一路是要去布政使衙门,新任山东布政使姓田名谨,是刘健手下的寻常官员,没甚污点,不过这次的事情则是出在他衙门内的参政身上。

    张璁在此还借用了巡抚衙门的兵马,并着锦衣卫人马浩浩荡荡的杀向布政使衙门。

    田谨不敢怠慢,出内堂迎接而来,“下官见过张阁老,见过麻副使。”

    他的余光瞥向两人身后佩刀的恶相知人,心中不由发紧,“不知出了何事?”

    麻斌发问:“你这府上是否有个人叫童信的参政?!叫他出来!”

    “确有此人,确有此人。不知他所犯何事?”

    正说话间,麻斌鼻头微动,嗅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接着又‘哧哧’两下,“着火了?”

    继而内堂后院竟升起一缕白烟。

    麻斌经验丰富,马上就知道不对,“在烧东西!快去瞧瞧!”

    消息的传递速度都是差不多的,甚至麻斌还要慢一些,毕竟抓人、审问再从京师将消息传过来,这需要一个过程。

    但真正犯事的人,从京师一开始抓人,就会有人向他禀报。

    一群人冲到后院,果见一个中年男子在火炉旁扑腾着,而且被这么一群人吓了一大跳。

    “你在做什么?”布政使首先便问了。

    此人正是童信,他皮肤偏白,身段颀长,倒像个有学识的才子,只不过此时是狼狈了些,而且神色慌乱,失了几分沉静,“下官……下官没干什么,下官在灭火,对,灭火。”

    麻斌快步上前,在炉子旁蹲下,里面的最后一点火苗在晃动中消失不见,剩余的一些纸张也化为灰烬,只一闪一闪的发出最后的火苗之光。

    “你烧了什么?”

    “我、我没烧东西,我在灭火。”

    麻斌冷笑一声,“到了我的地方,你会开口的。”

    “上差饶命!”童信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不知,不知下官所犯何罪?田大人,下官,下官什么事也没做啊!”

    田谨也觉得有些突然,他拱手向张璁,“张阁老,还请明示,下官门内这个参政平日里行事低调,并不好与人相争,却不知这次所犯何事?”

    “拿人问案,总该有个理由。这一点本官明白。”张璁将袖口中的书信拿出,“这是京里来的,童信,你的人已经将你招了,你还要狡辩吗?”

    死亡威胁之下,他当然极力挣扎,“下官不明白张阁老是何意,下官的什么人?!”

    “你派到京师的假扮道士。”

    童信连连摇头,“冤枉啊阁老!下官从未派过什么人去京师,更不认识什么道士!”

    田谨也出声,“阁老,童信平日里确实不与道士交往。而且仅凭这不知道哪里来的道士一面之词便要将朝廷官员捉拿下狱,也实在草率,至少应有确凿的证据才行啊!”

    “你是要替他担保?”

    “下官只是据实而讲。”

    刘健一生正直,手下的人也同样刚正不阿,不会因为官小就吓得话都不敢讲。

    张璁和麻斌对视了一眼,他们是来慢了一步,现在除了这封信,他们确实没有太硬的证据。

    但麻斌没那么多的顾虑,他的目的是要完成毛语文交办他的事情,他凑近压低声音,“阁老,这信既然能从京中递来,想必是给皇上看过的。事关清田令,还请阁老三思。”

    张璁心思急转,皇帝想以京中之事为契机,震慑官场,推动清田之事,这个心思他明白。

    大事不可糊涂。

    “你可以据实而讲,本官也要奉旨办事。诏狱里的人,不指认你,不指认我,怎么偏偏指认了这童信?他一个参政,又不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一个和你无关的道士怎么知道山东布政使衙门里有个叫童信的参政呢?如此说来,你仍有嫌疑!”

    童信继续矢口否认,“张阁老,外人如何知道下官,这下官怎么会知晓?或许是仇家也说不准呢!”

    “不必多说!麻副使,抓人吧,事实到底如何,让锦衣卫一查便知!”

    田谨大急,却没有办法。

    人品刚正是一方面,但人微言轻也是很无奈的事,没办法,他便在这场混乱之后去找了刘健。

    老人家岁数大了,本来在小憩,却也被他给吵醒。

    “中丞,张璁此人行事嚣张,根本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所作所为全凭好恶,谁要是得罪他,立马便是一个阻碍国策的罪名,照此下去,山东可就乱了!”

    刘健盯了他一眼,“不要胡说,山东怎么会乱?”

    “中丞!”

    “你先坐,莫急。”刘健略微加重语气。

    “中丞就任其施为吗?”

    “哎。”刘健长长的出了口气,“都说了叫你莫急。你安坐此处,老夫和你说些陈年旧事。如今山东的一切变故,无非天下清田令五字而已,而这天下清田令出自何处?”

    结果不言自明,也没甚可说道,田谨气鼓鼓的却不讲。

    “你心里清楚,这出自皇上,皇上筹谋多年,欲清查天下田亩,为的是什么?”

    田谨还是不说话。

    刘健却笑了,“你瞧瞧,刚刚急不可耐,这会儿半字却不吐露,为何?因为你知道这是圣意,没什么可说的。”

    “下官可不信圣意是叫那个张阁老在山东动手抓了那么些人!”

    “……以往,老夫和你一样,觉得陛下做事过于鲁莽大胆,虽然目的是好的,但方式实在惊心动魄,免不了还有可能好心办坏事。但后来事实证明,陛下是对的。几次以后,老夫便明白过来了,陛下所做的事,放在当前看可能没什么道理,但做成以后要么是利国利民、要么就是有其他意想不到的效果。

    自唐宋以来,土地兼并便是一大顽疾,汉书所言,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这样的事例比比皆是,无地百姓化为流民,若不加以改正,则天下皆流民。所以天下清田令乃是一项大大的善政,陛下的圣意就是要为万千百姓寻一个出路,这一点你也非常清楚。”

    田谨被说得讲不出一句话,“可这和张阁老胡乱抓人有什么关系?”

    “不抓点人,这样的事情又怎么做得下去呢?”刘健似喃喃自语,老人家远望京师的方向,道:“田谨,你尚且年轻,仍有机会,陛下是一代圣主,老夫期盼着你也能做出一番业绩,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民生艰难,既然有此机遇,咱们就做点利于百姓的实事吧。”

    田谨心头微震,这可是他的上司,竟然用这种语气和他讲话,“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回去亲自盯着清田的进程,不辜负中丞的期望,也为陛下办好此事。”

    刘健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明还在进步,他现在想活更久点,最好是能看到那一天。

第762章 海患不弱于长城边患

    七月时,太阳就像一个火盆炙烤大地。

    从河套来的战马都显得疲惫,不过沿途入京,一路上皆是小麦丰收的场景,与前些年相比,这点热浪之苦倒算不得什么了。

    这几年赶上好的光景,朝廷之上无人祸乱,尤其是民间牧马政策的取消,老百姓负担为之一轻,因而能有这炊烟袅袅的景象。

    他这一路人马送的是河套总督上给皇帝的奏本。

    当朱厚照看到的时候,王守仁已经率军深入大漠,即便信重于他,但没有最后的结果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只不过不能叫臣子们看出来。

    恰好还真有项大事。

    今天,侍从室景旸将正式启程前往宁波,因为季风的原因,日子已经不能再拖了。到了宁波以后,他将和水师副提督沈光洵一道乘船出海,历访各国。

    这是官方的出访,所以每到一个国家,景旸要拜见各国官方首脑,不管是正经的国王还是反叛的将军,这都没关系,重要的是传递东方大国贸易和和平的声音。

    为此,船只上会存放丝绸、瓷器、茶叶以及江南最为名贵的棉纺织绣,同样的少不了白银和黄金。

    如果对方国家愿意,那么景旸还要上呈国书,代皇帝致以问候,同时以双方元首的名义缔结友好通商关系,以便来年扩大两国间的贸易规模。

    如果对方国家不愿意,朱厚照给他定的基调是不去管他,人家自己愿意与世隔绝,那由他去,锁个几十年,以后更落后,更好收拾。

    这是自三宝太监下西洋以后,大明再一次组织官方队伍远洋,除了拓宽贸易以外,此行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熟悉航路。

    而这就与朱厚照接下来的施策有关了。

    奉天门外,皇帝为景旸办了一个盛大的送行仪式,他像汉武帝对待张骞那样礼敬景旸,因为路途遥远,要面对各种艰难险阻,甚至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一个问题,所以在他成行前,升授其为总理外务部侍郎的诏旨就已经下了。

    现在的景旸是大明朝廷正儿八经的外交官员,代表的是皇帝的意志,他的动作就是大明的政策实践。

    朱厚照也知道,这个年代这样的行程和玩命差不了多少,而和性命相比,官职又算得了什么,所以说这份礼敬他是真心实意,

    “自盘古开天,三皇定国,五帝开疆,我华夏之民聚居于黄河之岸,繁衍于长江之畔,千余年来,汉民边界不断开拓……及至我皇明鼎定天下,始知世界之大,不唯中原大地,而更广阔万里……更有诸国林立,臣朱厚照秉承上天之意,祖宗余志,决意振兴汉人雄风……今派遣外务侍郎官景旸游传列国,扬我国威,兴我边贸……”

    众臣只以为皇帝只是这样念一篇词,替景旸鼓气。不曾想,皇帝还在践行词中加了一句‘官府、民间合力开拓海洋’这样的话。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短句,但背后的内涵可不得了。

    其实大明是有路引制度的,哪怕在陆地上,人想要随意移动也不那么容易,更不要提在海上了。

    路引制度是一种控制人员流动的政策,对于稳定社会秩序有过积极作用,但在明朝商品经济逐渐发达的现在,已经有些阻碍了。

    看起来就是办张证明的事,这是不懂官府里办事的道道。

    就这么说,你跑一个衙门是不是得多交一个衙门的供奉?多办一张证,是不是就是多一张证的价格?哪里是跑一趟腿这么简单的事?

    再延伸开来,有可能你跑过去,人家和你说有个什么什么前置,比如说,伱先证明你自己是本地人。你说我爹是本地的,那好,你再证明你亲爹……是你爹。总之不见银子,办法多得很。

    各式各样的政策在层层异化之下几乎都会变得相当复杂,这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死结,很难化解。

    当然,随着封建王朝逐渐腐朽,各种政策都在从现实回到纸上,路引制度也是其中的一种,明朝中后期,这个约束力已经小了很多,甚至还有徐霞客这种地理学家、旅行家。

    但大明现在在中兴呀!

    随着官僚系统在朱厚照的强力掌控下逐渐恢复活力,其附带的各项制度自然也就会被翻出来。

    这与发展商品经济背道而驰,朱厚照考虑过哪怕是在江南地区,民间商品经济发达的地方区域性的进行取消、或是放松部分管制,这也可以是一个阶段性的目标。

    而后他又考虑到,其实整个封建王朝的所有政策制度都是适配和小农经济的,这一点但凡了解过一些政治经济学的人都会明白。

    通俗的解释来说,就是重农抑商的政治氛围和政策,再发展一千年也诞生不了自由贸易。

    你种什么样的因,就得什么样的果。

    现在大明的这个‘果’被朱厚照给改变了一点,商品经济越繁荣,就越会和现行的各种政策进行对撞。

    不可能政治上是控制、压迫,经济上却活力满满。

    路引制度只是其中的一种,包括之前被放松的钞关也是如此。

    实际上,这些政策还不知有多少。

    所以最根本的,朱厚照是想建立一个共识,即朝廷应当为农业和产业发展制定相适宜的政策,在不适宜的地方进行小范围内的、逐步的改善。

    但这一点何其难也。

    祖制不可变,几乎是这个年头不可逾越的高山。

    想必也只有通过实践来逐步的建立起文官群体这方面的意识,而后面向社会实际问题,要他们拿出解决办法,这样更好一些。

    而一切激进的改革,则要非常小心。

    现在朱厚照做的正是如此,他没有在任何地方说过要取消路引,他只是在践行词中多提了一句,鼓励百姓自发出海。

    这种场合之下,所有人都不好打断践行的进程,而进行激烈的反对。

    更何况,海贸开了十年,民间早就有百姓出海了。这点转变就是从以前的默认到现在的鼓励。

    朱厚照念完以后,神色如常,他扫视一片,朝臣们也无异议,而仍然是将注意力放在景旸的身上。

    景旸身穿红袍官服,头戴官帽,神色肃穆,双手平举接过皇帝交来的国书,“微臣谨遵陛下旨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记住,出了国门,你便是大明的臣子,代表的是朕,是大明,因而行事待人要不卑不亢。还要记得,朕不会忘记任何一个臣子,若是遭遇险境,无论如何要派人递个信回来,朕必兴军伐之!”

    这话霸气十足,关键它并非空话,日本国为什么惹得天子盛怒?其中一个重要的缘由,就是日本人威胁、侮辱大明的官员!

    “臣谢陛下恩典!”

    “快快请起。”朱厚照又面向一众官员,说道:“几年以前朕就说过,大海亦为疆土。朕阅史书,宋元之时也有倭寇犯中原,不过那时只为疥癣之疾,及至本朝,倭寇之患愈演愈烈。时移世易,此时不若汉唐,若海不为疆,则是将沿海各地的安全拱手让人,海上贼寇,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杀人掠物,如入无人之境,致使我大明沿海的百姓每日生活于惊恐之中,大明的国威亦尽皆沦丧。这个局面,必须要就此改变!

    朕今日以景旸出海为契机,明谕诸臣、沿海诸省及我大明海军,北自辽东,南至两广,凡我大明疆土近海,亦为我大明疆土,归我大明管辖,商船自可在此通行,但军舰不得允许绝不能擅自靠近,倭寇、海贼同样如此。如此一来,将海患隔绝在外,才能护得我百姓的周全!”

    这个时候没有国际法,朱厚照也不会定一个具体多少距离来限制自己,反正就是近海,多近算近那看情况。

    “朕绝非好大喜功,乃是从实际出发,海禁开驰以来,宁波、舟山、泉州等地一时繁盛,生活的商贾农夫足有几十万之数,每年朝廷的税银亦半出海贸,东南安稳,则大明安稳,东南震动,则大明震动,如此关键要害的地方,难道不要加强守卫?!需知海患不弱于长城边患也。”

    长城边患比较受重视,因为皇帝就在这里。

    现在东南沿海的地位也凸显出来了,那海患自然需要重视。

    其实打服了日本,并不代表倭寇之患会消失,对他掠夺的越厉害,倭患有可能会越厉害,人总得要寻个活路。

    奉天门,皇帝身穿龙袍,于这样的场合发出这个声音,这就是圣旨。

    王鏊、杨廷和为守,文武百官纷纷下跪,齐呼道:“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平身吧。”朱厚照视线向着远方,“朕定了总的方向,各地官员要注意不可随意蛊惑百姓,说是什么海洋不重要之类的话。朝廷下发的谕旨中要对海洋、东南沿海对大明的重要性详加阐述,以使这份观念能够早日深入人心。”

    七月初七,今天这个日子,还是他特意挑选的。

    在这份情绪的加持下,景旸做的事在他的眼中也多了一层意义,他很希望景旸能够平安归来,能够让大明和世界建立联系,全面的参与到大航海这个大时代之中。

第763章 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景旸,成化十二年生于扬州仪征,正德三年高中进士,正德十一年奉上意出海,帝赞其为大明之博望。

    朱厚照站在奉天门处,眼前已一切平常,但脑海里一直有当日文武百官,神情激荡的场景。

    他那日下令认海为疆,其所依据就是大明海军以及正在筹备中的海军学院,为了支撑万里海疆的守卫能力,进一步加强海军整备已是不容质疑之事。

    大明朝的海军,迄今为止还没有打过什么海战呢。

    朱厚照的脑海里有一张图,太平洋西岸或者说东北亚其实没什么搞头,朝鲜在什么时代都没有存在感,日本也很难起来。

    他心中盘算着,时机合适的话要将大明水师派往南洋经受考验。

    从大陆向海洋,逐渐延伸势力范围的关键在于你的军事力量投射,在这个过程中,岛屿就会变得非常重要。

    这一点朝野早有共识,朱厚照也早就命令梅可甲在台湾、吕宋等地兴建军港,建立城镇。

    台湾在这个时期人口较少,而且主要是当地高山族,历史上,明朝中期开始,倭患逐渐严重,福建省多山、导致人多地少,朝廷呢有昏庸无道,百姓民不聊生,在多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福建省很多百姓开始移居台湾。

    不过正德在位,福建百姓这几年的生活早已得到了改善,贸易的开展、红薯等新作物的推广,使得当地人鲜少有想移民台湾的。

    这反倒让海军向南走的计划有些受阻。

    朱厚照努力了半天,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身边两个重臣,跟着他说话,“在陛下励精图治之下,大明疆土已恢复鼎盛,地多,人倒显得不足。几年以来,河套需要移民,四川人口不过三百万,也需要移民,辽东要屯垦,同样需要移民,再加上新疆以及陛下今日说的台湾,哪里有那么多的人哟。”

    杨廷和这番话说得有些‘开心’,根本没有一点忧愁,这一切都是国力强大,国家扩张的表现。

    至于王鏊则在考虑路引的事,他说道:“陛下,臣昨日收到苏州知府关延卿所呈的奏疏,他上疏言苏州赋税事,其有两大难,一者,苏州税赋颇重,百姓不堪其负,二者,近年来出海经商已为一时风潮,各村各乡几乎都有外出为工、甚至出海不归的。”

    朱厚照背着手,“这样不好吗?百姓都有了生计。”

    “可丁银难收啊。”

    所谓丁银也就是人头税,是中央王朝的主要税收之一。

    所谓听话听音,朱厚照知道王鏊要说的,就是路引的事。

    “朕治国这几年也算是小有经验,对人收税,则民间隐匿人口,对地收税,则民间隐匿庄田。不过说到底还是对地收税比较好,至少无地的人不必交税,你们说是不是?”

    杨廷和和王鏊微微一怔,皇帝这番话里倒是暗藏玄机。

    “王先生,你呢去给户部派个任务,让他们梳理一下大明朝每年赋税之中人头税是多少。这样你我君臣好有个数。”

    “可……”

    “其他的事容后在议,你心中忧虑朕是知道的,但朕已有打算,放心吧。”

    这涉及到税制,也就是摊丁入亩,简而言之就是把人头税取消,全部并到田里面去。

    中国之所以在清朝的时候人口大爆炸,主要的、公认的原因有两条,一个是红薯、玉米和土豆等高产作物的引入,提高了粮食上限。

    第二个原因,就是摊丁入亩,取消了人头税。这个改革数雍正推行的力度较大,不过其来源却不是雍正。

    更不是雍正一拍脑袋想到了这个绝妙的主意。

    实际上是从明朝中后期便开始逐步演化形成的。

    即人丁税根本就不好征了。

    明朝后期的税收体制逐步瓦解,暂且不论,清朝顺治、康熙年间本应是新生的王朝,也很难收到人丁税,大部分还是土地税。官方所统计的丁口只有两千多万,实际上后来估计至少有四千多万(丁口,不是人口)。

    换句话说,人头税不适合收了,也不太好收。

    那取消的这个内生动力就开始逐步增大了。

    人丁一旦不再征税,那么生育的动力一下子就提高了,自然的杨廷和所提及的移民困境也能逐步得到缓解。

    二十年后,不管疆域扩充到什么地步,都不必在担心没有人了。

    在这个机器生产不存在,主要靠人的时代,人口多真的是资源。

    不过这是跨度很长的政策转换和社会转换,需要润物细无声的逐步做到位。

    现在朱厚照的理解,大明处在商品经济蓬勃发展的阶段,这个阶段需要人口和货物的自由流通,于是逐步放松管制,但这样一来会造成各地税赋征收难度加大,最终不可避免的导致税粮下降。

    既然收不到税,那么再顺势取消,这才是丝滑的操作。

    其实这都属于‘政策更易要跟得上社会发展’的范畴。

    朱厚照觉得应该要给他们逐步灌输这种观念了,今天便开了个头吧,他思量着说道:“这几年以来,想必两位阁老都能感受到,我们君臣所面对的形势已与先辈们完全不同,可以称之为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中原汉人要与外面的人打交道,要在农桑之外,推动棉纺织业等产业的发展,要推动科学进步,以便提升航海和造船技术,使我们在海上更加从容。这一切的一切都与这千年间发生的事情不一样。

    这件事,得有人去琢磨啊。所谓树挪死、人挪活,咱们天天嘲笑刻舟求剑的楚人,可不要回头自己当了楚人。”

    王鏊和杨廷和都不甚懂皇帝的用意,“陛下说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微臣倒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大的变化。”

    “会很快的,很快杨阁老就会感悟到。”朱厚照也不急,主要急也没用,他循循善诱着,“譬如说这商业、产业规模年年扩大,将来有日,一年是几千万两上下的贸易量,你说朝廷要怎么办?关了?那怕是要天下大乱,不关?不关要怎么规范和引导发展呢?当中出现问题,朝廷要如何既保证他继续欣欣向荣,同时还不让问题恶化,这整治的力度是大是小?该以什么策略应对,这些在古书中都是没有答案的,只能我们自己摸索。

    朕就说这路引,商业总是要流通的,控制着人,生意做不起来,朝廷的赋税就增长不了,这难道是我们愿意看到的吗?以往大明的制度都是为农桑量身定做,以后则要考虑商业,除非咱们自己停了海贸,让商业萧条,东南各城一片荒凉,否则有些法度就得改。可怎么改?这个问题,千年来并无答案,又怎么不是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呢?”

    这么一说,其实还真有点任重而道远的感觉。

    不过皇帝的神色倒是仍然轻松。

    王鏊怔怔的说:“照皇上这般说来,老臣却要越发的无法胜任内阁首揆一职了。”

    他的意思,旧制度不合适么,旧人当然也不合适。

    朱厚照还真没和他客气,“先生还是合适的,这个变局不会那么快,贸易量也不会一夜之间就膨胀到天上去。但将来么……反正那时你已廉颇老矣了。”

    “那将来又要怎么办?”

    “将来不是还有事务官吗?”

    王、杨两人心中忽然明朗,原来皇帝的这个子也落下了。

    唉,王鏊不由得摇了摇头,他有些理解当年杨一清的心情了,说是首揆,管束百官,但实际上朝廷的主要方向都是皇帝在把控,这一步棋走的,天子今日要不说,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而如果说杨一清是有些无力的话,他则是略带愧疚,总觉得没能为君分忧。

    “臣这便去户部,将陛下的口谕传了吧。”

    “去吧。”朱厚照摸了摸鼻子,临走前再吩咐,“挑个时间,你们自己可以再议议朕说的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这件事。”

    “是!”

第764章 严嵩心细如发

    七月时,严嵩也抵达了宁波。

    他在景旸之前离港,不够登船的时候是听说了景旸也要出海。至于朝廷要认海疆为疆土,这一点他并无意外。

    皇帝的心思对他来说早就比较熟了。

    不管是各地的土司,还是这种海外属国,如今的大明是全都不管那一套,必须是在天朝的管控下。

    其实严嵩抵达宁波较早,他是花费了一些时间看了眼这片花花时间,相比于贵州,贸易兴盛、商业繁华的这个地方还是叫他大开眼界。

    与此同时,还要等待商品装货,海军补充物资等等。

    而等到真正出海,他的苦难又来了,这家伙晕船。

    伍文定没有办法,军中是没有女子的,只能从随队商贾之中要了一个过来伺候他。

    可惜严嵩腹内翻涌,却是兴致缺缺,倒是便宜没少占,屋里躺得烦闷了,就要到甲板上走逛,碰到伍文定他就问:“靖海伯,这四海茫茫的,根本不见尽头,什么时候才能到日本国啊?”

    伍文定看严嵩一脸菜色,略微有些担心,“严部堂,我们这才出发四天而已,还要月余呢。”

    严嵩叫皇帝给封了个总督,日本总督。

    这个官职是有些怪的,大明在日本并不管理多大底盘和人口,不像原来的浙闽总督,更不能和三边总督相比。

    但是朱厚照考虑到日本国毕竟悬于海外,离中土很远,有什么事情也轮不到他这个皇帝来处理,实际上就是看派去的官员自己如何自决。

    所以说,既然已经让他做这个事,又何必不给人这个名?做大事情,不能在这种名、位方面过于吝啬,显得心胸狭隘。

    而既然为总督,那么伍文定也只能尊称一声部堂了。

    “还要月余啊!!”严嵩一声惨叫,“这什么劳什子日本国竟然这么远。”

    “扶严部堂坐下。”伍文定宽慰说:“出海晕船以往我们也是遇到过的,要熬上一阵子,逐渐习惯了应该就会好,部堂再忍忍吧。”

    话虽如此,伍文定还是略微有些忧虑,自从他向皇帝禀报日本的这个银山以后,一切就都变了。

    他们这一趟也是有着重要的使命在的,这个时候严惟中忽然上吐下泻,他如何能不担心?

    严嵩半躺捂着脑门说:“这些不适都是可以忍的,本官只是担心误了陛下的大事。”

    皇帝的嘱咐还言犹在耳,他是片刻不敢忘。

    大海无际,海浪之上,他们这些船只是大,但也不过是一叶扁舟,稍有意外就船毁人亡,初次出海,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登上日本。

    “靖海伯,你的人状态如何?”

    “海军训练,适应乘船是基本的,部堂不必担心。”

    “也是,我是自己觉得天旋地转,转得脑袋糊了。只是本官一人有事,那是无妨,海军仍然可用就好。”

    “部堂……打算如何做?”

    大明出海到别的国家,这些都是这两年刚刚开始做的事,皇帝形容的未来似乎也不容易到达,但听闻严惟中很会体贴圣意的。

    “陛下说过,日本之国畏威而不怀德。”严嵩虽然难受,但是条例还是清晰,“幸得靖海伯远见,当时在日本留了三千人。”

    “不错。”

    “三千人……靖海伯,你莫怪我说话唐突。日本国人,表面服从,实际上暗中必然动作不断。本官虽未去过,但这个判断却很有自信。因而咱们离开的这大半年,指不定有什么事呢。当然,也正好这些事寻个由头再打一仗。这就要劳烦靖海伯了。”

    这家伙傲然一笑,“部堂放心,若战,必胜。”

    严嵩却没那么放松,当然他现在的脸色本来也难看,所以瞧不出来。

    他觉得,哪怕是日本人当下偏弱,也定会想尽办法来寻找他们的弱点,劳师远征,还只有三千人守在那里,他其实是有些担心的。

    日本虽然是小国寡民,不说三十万,但是三万人马总是凑得出的,以一对十,凭什么就一定能赢呢?

    所以哪怕是皇上,也是采取刚柔并济之策。

    对于这个国家并不是全部占领,而以一片港口区域为落脚点,同时开拓贸易,这就相当于原先在北方部分边关之地设立马市。

    “靖海伯必胜之信心固然可赞,不过此战却与明蒙之战不同。”

    伍文定是文人进士出身,即便做了武将那也是有脑子的武将,他略一思索,已有所得,“蒙古人牧居草原,历来为我中原之患,凡兴兵,必捣其巢穴,掳其王庭,这与日本的确不同,杀完了人这一路商船的物品卖与谁啊?”

    严嵩赞叹,“英雄所见略同,靖海伯此番话确实切中要害。朝廷在日本用兵,主要是迫其称臣,并以天朝旨意行事,当然,银矿之事也从属其中。因而这一仗主要打得他们低头,而要想有这样好的效果……擒贼要先擒王啊。”

    “石见国的大内氏本身在日本算是较为强大的势力,除此之外还有细川氏,室町幕府的足利家族力量却不那么强了。”

    严嵩这一路来已经探听了不少了。

    随着大明开始开拓日本岛,对它的了解也越发的深了。

    因为日本的文化脱胎于中原,仔细一看就和中原春秋时期一样,这对严嵩来说当然不难,“除了擒贼先擒王,这么小的地方分裂出这么多的国家实在不利掌控,我以为要分区域扶持服从性好的势力,以日本人治日本人为主,以汉人治日本人为辅。这样,不会把狗逼急了。”

    “嗯,此言有理。”

    读过书的人自然都知道不能把人逼向绝境,一味的逞勇斗狠之下,那别人除了和你拼命别无他途,那么就只能拼命反抗了。

    几个条件一设,严嵩的脑子里已经有思路了,先打个狠的,再挑几个听话的,利用这些‘爪牙’进行部分改造,平时不出面,让他们去互相争斗,他只需在背后维持大致的平衡,确保自身不受威胁。然后挖银山、通商贸,如此,他就可以去像皇帝禀报请赏了!

    当日在乾清宫,天子大致也就是这个目的。

    不过日本的女人么……

    “啊……”严嵩正在畅想间,海浪顶了船使劲的摇晃起来,寻常人没感觉的,但是他晕船,反应老大了,“头晕、头晕、头晕……”

    边上的小侍女立马用清凉的手指按住他的脑门揉捏起来。

    看得一旁的伍文定有些咋舌,真要说嘛,大家都是男人也能理解,特意找个女子给他也是这方面的意思,不过……

    你特么不要带出自己的房间啊!

    大庭广众,当着外人,这就有些放肆了。

    其实严嵩此人,他先前也了解,做过皇帝的侍从,似乎颇得圣心,只不过这作风么……与常人不同,可能这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吧,人家邀了圣宠,又是西南又是日本的,天子就爱用他,自然的也就行事稍显放纵了。

    以后怕会是个奸臣。

    但伍文定不敢多说。

    严嵩则浑不在意,他装模作样的以自己脑袋昏沉为幌子,“你瞧我都疏忽了,靖海伯也辛苦,要么也命人给你找一个?”

    “不不不。”伍文定带着几分不自然,“我与部堂不同,军中是不能有这些的,否则犯了忌讳,带了不好的头,军中将士会有闲话不说,将来到了御前也无脸面对陛下。”

    “嘿嘿,不必那么拘束嘛。陛下不似你们想的那般不近人情。”严嵩舒缓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给陛下当差,就是把差使办好,办得让陛下满意,其他的都是小节。”

    这话伍文定就不敢听了。

    反正严嵩也是一心办事,和他没有冲突,那就随他去。

    他自认圣宠也是比不过严嵩的。

    船行海上,大约过了十余日,严嵩的状态逐渐恢复,其实他是消瘦了的,晕船的状态下吐得多,吃得少,还吃不下,可是受了一番苦头,不过现在能慢慢喝点粥了,与此同时,离日本也愈发近,因而他也多了几分认真。

    这个文人出身的家伙,对军舰、火炮和士兵训练都开始感兴趣,伍文定瞧着他还蛮认真的习得了新的知识,当即收起对他的几分轻视。

    其实也不是严嵩如何如何专注,主要是这家伙头脑清楚,大海上飘了那么远,他的小命可就在这些军舰和海军手中,不了解清楚,他实在心中难安。

    他与伍文定商议,“异国他乡,行事还是小心些。等过些天咱们靠岸时,所有人先不下船,派一路先头部队去和留守日本的许宴将军取得联系再说。靖海伯以为如何?”

    伍文定虽不笨,但这一节确实没有想到,他也会受前次经验的影响,下意识的觉得许宴必定不成问题。

    可真要细想起来,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

    万一许宴正遭逢困境,日本人则时刻盯着海上情况,然后在他们下船的时候进行埋伏……

    细想一下,伍文定有些后背发凉。也不得不说,这个严嵩做起事来还真是有几分能耐。

    “好!正好还有时间,我便专门派三个小队前往。”

    严嵩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眼睛则半眯着,站在甲板之上远眺,“上一次大明突然征日本,对方是措手不及,此次却不然,按照正常人的想法,别人闯到家里来了,哪里就这么容易服软?即便老大服软,其他几个兄弟总有性格冲动的吧?再加上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准备,说不准那岸上已经设好了陷阱等着咱们了。所以你我得想好,有情况和没情况分别怎么应对,腹有良策,方能从容不迫。”

    海风吹过,伍文定瞬间清醒,他明白了,难怪皇帝要让邢观留下派这么个人出马!

第765章 灰吹法

    严嵩此行至关重要,除了控制日本、拓宽商路以外,最为重要的就是要控制石见银山。

    控制石见银山的目的,自然就是要开采白银。

    这其实是个技术活儿,在石见银山的历史上有一个很关键的人物叫大内义隆。在他之前,这座银山的产量其实不高,因为冶炼的水平不够。

    是大内义隆从明朝引入了灰吹法,大幅度的提高了银山的产能,使得它年产量稳定在年四百万两这个数量级,并在后续的日本历史上引发了围绕银山的激烈争斗和战争。

    所谓的灰吹法,是古代中国人民创造的一种独特炼银方法,至少在唐朝时期就已经开始得到运用。简单的说,灰吹法就是在炼银时加入铅,使银溶于铅中,实现银的富集,然后吹以空气使铅氧化入炉灰中,使银分离出来。

    当然,真的做出来是要工匠的,可不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吹气儿就成的东西。

    上一趟行程,伍文定搜集了一百万两白银,那都是掠夺了人家多年存货,如果没有熟练的工匠跟随,怕是明年不会有这样的‘收成’。

    好在邢观极为重视,早已和朝廷禀报此事,而朱厚照自然不会当那种糊涂君王,对此视而不见。本身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找几十个工匠而已,早已安排妥当了。

    其实朱厚照知道,这仅是这一座银山的白银,实际上日本的白银储量非常丰富,高峰时期整个日本每年可以年产2000万两白银。

    这只是白银,还有黄金和铜呢。

    可以这么说,从现在这趟船开始,日本已经被大明君臣给盯上了,不说多,每年至少要掠他一千万两银子,而且朱厚照没有丁点儿的道德负担。

    除了派工匠前往日本,朱厚照还下令要工部和科学院组织人手,继续加深对灰吹法的研究,同时全力改进优化制艺流程。

    只要一切顺利,正德十二年的春天,严嵩应当至少能携带两百万两白银,以及数量不等的黄金。

    而这段两三年的培育期一旦渡过,这就是第二个‘海贸’!

    在这种情况下,朱厚照当然不会死命的把钱留在国库当中,也是头一回的,感受到了殖民的初步快乐。

    所以难得的,皇帝和臣子开始商量起一件不怎么好开口的事。

    不过朱厚照并不小家子气,他把内阁和各部大臣都叫了来,一边指着额头的汗水,一边对他们说:“朕畏热不畏冷,每到夏季,烈日炎炎、骄阳似火,说屋里闷热,屋外更加热,实在是无处躲无处藏,这些年可以说备受煎熬。因而朕便想着,在京师附近寻个夏季气温不够、可以纳凉避暑之地,略微花费些银两,建个差不多的行宫,不知这样可否?”

    这事儿还要看看户部尚书何鉴,他和王华是这几人里年岁最大的,同样的也是清流作风。明朝的这些个文臣都是很有特点的,有的时候他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历史上就是这样,你可以打、可以杀,反正不点头。

    朱厚照历次和这些人发生矛盾,没有几个在当时服软的,所以每次都不得不收拾掉一些人。

    “不知皇上要建怎样的行宫?需耗费几何?”

    朱厚照回道:“行宫不需很大,每年临时住上两三个月就成,至于说花费几何,朕没有花过钱造房子,还真的估算不好。这个最好找个懂行的问问。”

    何鉴道:“老臣看历代铸造宫殿,动辄便是百万两的数目,如今国库虽有余银,但大明朝西、北、东三个方向皆在用兵,各地土司说不准亦有不寻常之举,值此关口,老臣以为……大兴土木,略有不当。况且陛下以节俭柄国,天下皆奉陛下为勤俭天子,十余年来,禁绝奢靡之事。若是此例一开,上行下效,官场习气一坏,那便悔之晚矣!”

    朱厚照有些脾气上来了,他一个皇帝,从来没多花过什么钱,好不容易开一次口,还是商量着来的,结果仍然要拒绝,而且理由很正当的。

    妈的,没空调真的很热!

    眼见皇帝脸色变化,何鉴仍然面无改变。

    还是少府令顾人仪缓和了下气氛,“不若这样,陛下刚刚说要找个懂行的问问,少府京师规划司中应当有这等人才,臣今日回去后便找人精细估算一下,到时候呈予陛下和诸位共议。”

    这事情多少有些措手不及,眼见顾佐说了这么一句,众人纷纷跟话,“有理、有理。就这么办吧。”

    朱厚照气的自己拿扇子给自己扇,一般来说这是失礼的行为,君臣奏对之间,臣子有礼仪,君主同样不能失态,不过他管不了了,眼睛往天上看,“那你们尽快去估算一下,还有问问哪块地方夏天不热,比较合适的,一并上报。”

    ……

    ……

    到了宫外,众臣议论纷纷。

    何鉴还冲顾佐呢,“论语有云,君主当节而爱人,使民以时。秦王造阿房宫,结果二世而亡,隋炀帝滥用民力,锦绣江山拱手让人,皇上要择一地新修殿宇,作为人臣,难道不该诚而劝之,你怎么不问是非、就这么答允下来?”

    这个事情其实有些矛盾的。

    像王鏊、王华他们蹙着眉头,心中其实很纠结。

    顾人仪不忍道:“皇上青春年胜,不比我等尽是虚火,夏日时总是汗水连连,难道大司徒就不觉得心揪?在下是觉得皇上已经很忍耐了,以往国家形势不好的时候,从来不提,现在是有条件了才有此心,这也不算过分。”

    这事涉及皇帝的龙体,何鉴哪怕要反驳还不敢反驳的太狠,否则不重视皇帝龙体健康,那也是不忠。

    杨廷和缓和道:“就按照义山所说,先估个费用。兴许费用太高,陛下自己便放弃了呢。”

    天子要一年住两三个月,那就不可能找个庄园随便打发了,再好的庄园那也不行,所以这个费用必定是下不来的。

    少说都要个两百万。

    众人散去以后,杨廷和和王鏊坐在内阁里也难受。

    别提他们了,朱厚照更有些不高兴。

    “这个何鉴,任事确是负责的,不管是修筑边城还是整备军队,银钱方面他都把控的好,就是这一根筋的脑袋,朕以前还没发觉,没想到这样和他说他还是不买账!”

    尤址撺掇着,“陛下不必如此恼怒。陛下是天子,说什么他们都得听,只要陛下坚持,这事应当不难。”

    朱厚照掐着腰,来回来的这么走着,“朕为了这个国家辛苦了十多年,怎么就不能修个园子了?再说了这也是以工代赈,花出去的银子给工程队和百姓赚了去,有什么关系?”

    “陛下,那要不要奴婢去使使劲儿?”

    “不必!”朱厚照拍着桌子,“等他们再来吧,朕到时候听他们怎么圆这个事,看到底是他们过分还是朕过分。”

    ……

    “阁老,这事得想个妥善的法子啊。”杨廷和在王鏊的边上开始吹风,“顾义山说的话,确实不假。我等身为臣子,眼见皇上每年受此煎熬,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这一点老夫当然知道,不过自古以来大兴土木绝非详兆,老夫担心的是这一点。”王鏊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其实多少有些奇怪,陛下怕热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怎么以往不说,非要今年再说?”

    “以往国库并无这么多的存银。”

    “陛下哪里舍得花大几百万两的银子去修宫殿?”王鏊很坚定的摆手,“老夫自小教导陛下,对陛下的心志很是了解。五百万两银子是换成五万精兵还是五十座殿宇,陛下毫不犹豫的会选择前者。”

    杨廷和也信,“可陛下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一点的,更不会来个假修行宫,凭空闹得人心不稳。”

    “恩,怕热是真的,修个行宫应当也是真的,但费用上陛下定然会控制。只不过……并非人人都这么了解陛下,弄得不好又是一阵朝野喧哗。”

    皇帝提的理由是很正当的,估计朝堂上下很快会分成两派,一派支持,一派反对。相比较前十年,这可能是最不像话的一次争论了。

    喧哗就喧哗,王鏊是首揆,最初的时候纠结,但不能一直这样犹犹豫豫跟个女子似的,“得空,让何鉴来一趟,老夫想办法让他松松口,陛下的龙体重要,还是那点银子重要?这个弯咱们都得转过来才行!”

    杨廷和心有敬意,赞同皇帝干这种事还是很有风险的,但是王鏊竟然还如此决断。他在有些地方确实不如杨一清,不过一直被皇帝留任,也是有其道理的。

第766章 江南之煎

    古时候消息传的慢,不过再怎么慢,山东在春天发生的事也该到江南了。

    江南鱼米之乡,正德初年以来朝廷屡拨修河款,乡村水利多有改善,到如今丰收之时,这满眼的金黄水稻任谁瞧了都会多几分欣喜。

    在这大片平地之上,长长的有一路官道,两旁绿树丛荫,当中有飞马纵奔,几个青衣装扮的人匆忙入了苏州府城。

    “托请传话,就说济南府卓家二公子求见柳伯父。”

    台阶之外站着三个小厮,他们的主人正在朱门前叩门,神情姿态很是着急。

    “卓公子稍等。”

    卓家二公子名卓定,二十出头的模样,此番如此焦急,自然是事出有因。

    不久后,朱门再开,里面的人道:“卓公子快请进。”

    济南府卓家有变,这不是什么大事,不会闹的天下皆知。

    柳通本以为是寻常拜访,尽管觉得这个时间突然造访有些奇怪,但也未想太多,直到看到自己那侄儿一脸急相,见面便即跪地:“伯父!救命啊!”

    “这是怎么了?快快起身。”柳通一听心也紧起来,“到底出了何事?”

    卓定随即道来:“侄儿此次出乡游历,行至扬州之时,忽然听闻我父母双亲、一家老小全被官府抓了起来,至今生死未卜!侄儿本不想麻烦伯父,但如此毁家的横事突然发生,侄儿方寸尽乱,还请伯父看在往日与家父的情谊上,出手相援!”

    柳通也满脸的震惊,他的确与卓一端是旧时好友,两人年轻时曾因画相识,后来双双不第,倒是花了不少之间在一起以画为乐。

    人至中年之后,各自回家继承家业,到如今孩子都这般大了。

    “孩子,你先冷静,把话说清楚,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柳通扶着他坐下,随后将房间下人全部驱赶于外,只有他们二人在屋内密话。

    当时已至傍晚,屋内偏暗,只有一缕摇晃的烛火散发光亮。

    卓定泣曰:“侄儿因为不在家中,具体情况不得而知,当时我家中百余口无一人逃脱,还是同县的好友派人传信,说是和山东清田有关!”

    “清田?”柳通立马便想到了,“是朝廷下的天下清田令?”

    “不错。去年,内阁杨阁老远走新疆,小王阁老突然暴病而去,内阁情势骤变。大王阁老才名品德本是天下之望,但他身为帝师,未能劝阻皇帝。新任阁老张璁入阁之后,更以新策取信于皇上。这天下清田令,想必也是他暗中所谋,想以此晋升,名利双收。

    去年末,朝廷下的天下清田令想必伯父也知晓,不过时近年关,朝廷有令无行,本以为是朝堂争斗焦灼,尚无结果,没想到翻过年以后,张璁忽然抵至山东,他竟首选山东试行此令!

    期间派了数百名所谓的测量员,强压各地官绅清丈田地,其手段狠绝,冷酷无情,并与锦衣卫、山东镇守太监相互媾和,山东自巡抚而下,行事稍有异者,轻则流放,重则丧命。此时的山东已经妖邪横行,家父更是莫名其妙被冠以行刺测量员之重罪!

    伯父应当知晓,家父虽然脾气暴躁,但是行事稳重,绝无冒险之举,又如何会做出派人行刺这等事?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说到动情之处,卓定又是痛心、又是恐惧,满身的无力感,“伯父!卓家居济南四代,百年名望,只在旦夕之间了!”

    这话说完,柳通手指微微震颤,“朝廷……朝廷真的要推行天下清田令了?!”

    这个时候卓定定然一口咬定,“不错!山东只是试行,最多再有两个月,张璁必到江南。我一路听闻,今年春,他在京师培训了数千名测量员,这绝不是只为山东准备的。”

    “那……那……”柳通心也有些乱起来,但他身为长辈,不想被人看出来心中已经考虑到自己的身家性命,所以还是强行扮演,“那你父亲他们?”

    卓定摇头,“生死不明!张璁……他是阁老。侄儿知道伯父也无力,但柳家在官府之中有些人脉,况且天下清田令到了江南,必然是家家反对,伯父……伯父可暗中联系,策动各地官员上疏,向天子揭露张璁逆行,除了此贼,不仅是卓家之祸可除,就是柳家和江南之家的灾祸也都可除了!”

    话是如此,联合几个官员上疏也不是难事。

    可那是阁老啊……在说什么呢,凭他们怎么能和阁老相抗衡?这卓家二公子也是好日子过多了,不知道世间险恶。

    不过转念一想,心中又怜悯起来,看他说话条理清晰,想必不是不明白,而是没办法。

    哎,也是苦了他了。

    “卓家侄儿,你家造此厄事,想必官府知道了还会通缉你,所以这段时间你便不要出去了,就在此找个僻静院落先住下,至于救人之事,咱们要从长计议。如你所说,张璁既要到江南,那也不是卓柳两家之事,到时候说不准会有机会。”

    卓定心头焦急,说不准会有机会?那不就是等嘛!

    柳家人等得起,他可等不起,他的亲人都还在牢狱之中受苦呢!有些被流放的,说不准都上路了!

    “伯父!”卓定仍不愿放弃,但寄人篱下,他不好讲太多,“侄儿希望伯父要早日看清形势,那张璁就是人皮兽心,若不除之,天下难安!”

    “知道了,你暂且先歇息,你这事不小,我得找人商议。放心吧。”

    出了这扇门,柳通那身子骨像是风中的柳条一般忍不住晃了晃,还好扶住了廊下的木柱才不至跌倒。

    如果江南也要清田丈量,那就是大大的不好了,他若是双手投降,必然是半失家财,柳家在此地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他若是不投降……对方可是阁老啊!!

    按道理来说,碰上这种事丢掉些黄白之物,反正留得性命,那还是能过的。

    不过世间之事,尤以人心复杂,一旦地位不如往日,受些白眼还只是寻常,官府之人不再卖他几分薄面,到时候难道还会有好下场?!

    这件事务必要搞搞清楚了。

    苏州府,知府衙门。

    柳通自己是进不来的,不过他与另外两家同行,跟着那个出过三品大员的郑家还是可以的。

    他本以为自己消息灵通,没想到苏州府官绅知晓此事的不在少数。

    朝廷若真要在江南清田,也是通过布政使、知府、知县这样一路下来,这个时候不找知府又能找谁?

    而且当今的苏州知府姓闵,名宜勤,乃是已故刑部尚书闵珪的长孙。

    闵珪在弘治年间已任刑部尚书,至正德六年病逝,十余年间一直都是皇帝倚重的在朝大臣。

    再有闵珪执法宽平,不仅有贤名,而且深受皇帝信重,死后还获赠太保。作为他的孙子,闵宜勤到京中,莫说是尚书了,就是王鏊、杨廷和的府邸那也进得去。

    “……近来,山东之事本官也有耳闻,至于说何时在江南推行,这一切都要看朝廷的意思。”闵宜勤尚算稚嫩,他只有一撮小胡须,不过姿态端庄,有名家之风,“你们今日来此相问,是何用意呢?”

    郑家族长看了一眼柳通,柳通马上便明白过来,“府尊大人,朝廷国策,我等必然是听从而无二话。只不过……”

    闵宜勤问:“只不过什么,有难言之隐?”

    “是这样,我等人微言轻,本不能妄议当朝重臣。但是……”柳通故作纠结的模样,“但是听闻朝中重臣手段狠辣,而且清丈的大义之下,凡官、绅、民,不论何人的生死都不在他的眼中。小人恰好在山东有一好友,其人就枉死在此事之下。”

    他说完以后,郑家族长便言道:“此类事传得很多。府尊大人,若是朝廷有令,咱们自无不遵之意,可山东之例在先,到如今自江北而至江南,早已人心惶惶,我们这等小人物便更加心慌了。而且不仅是我们,凡士绅之家都在议论此事,我等也是做个提醒,请府尊大人做些防备。”

    “防备什么?”闵宜勤怒哼一声,“朝廷旨意之前,难道还有人胆敢犯上作乱?!”

    闵宜勤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这些人想以人心不稳、恐生逆事为由子,让他相信朝廷如果强推清丈之事,估计不妥,万一闹得大发了,作为知府他治理无能,难逃其咎。

    不仅如此,士绅是朝廷的根本,也是人心,这两间的选择可不容易。

    但闵宜勤有自己的打算,他是名臣之后,自然不屑与这些人为伍,所以不管他们说什么,他都会以‘一切按朝廷旨意’行事这样的态度来应对。

    然而,他自己心里清楚,山东发生的事一旦到江南,那肯定是处处震动。

    朝廷,真要这样激烈吗?

    这场拜访不欢而散,柳、郑、于三家族长都很烦躁。

    “当初就该果断些,挖几个坑给这鸟知府,也不用到关键的时候派不上用场。现在怎么办?”

    “不必急,这事不仅苏州,想必南京、常州和扬州收到消息后都快乱了,他不帮,咱们便让苏州乱起来。”郑家族长道:“先把言论散出去,让钦差未旨,就人人喊打。至于官府之中,我再去找人,这些人本身就受了我等之利,查出来我们,他们逃得掉?”

    另外一边,闵宜勤也不敢托大,他连夜拟文,并派人上交应天巡抚。如今各地逆反之声不断,各家眼看山东祸事,不愿朝廷清丈的钦差到江南。

    而且情势有逐渐恶化的趋势,闵宜勤知道这是朝廷的国策,但当今天子也是极聪明之人,既然是聪明人就要知难而退,所以他想请朝廷暂缓。

    身为知府他本可以直接向朝廷上疏,但这件事关系甚大,所以他觉得还是要通过一下应天巡抚。

    这个时候的应天巡抚,乃是皇帝特意提拔的荆少奎。

第767章 江南的大地主

    “传闻天下清田令很快便会从山东到江南,可中丞觉得,江南最大的地主是谁?”

    问荆少奎这话的,乃是他的参政徐云,是他从江西一路带过来的人。

    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荆少奎只落下眉头,他是皇帝特意简拔至这个位置的人,现在朝廷的正是旨意还未下,但苏州、常州等府、县的奏本一个一个全来了,而不管变了什么模样,都是要朝廷延缓清田。

    这样一来,令未至而人先乱,说起来也是他处置不力。

    “你的意思,是魏国公?”

    “属下正是这番意思。魏国公世镇南京,百余年来,国公府所占之地怕是二十万亩也打不住,真要量清楚了,皇上是认还是不认?南京是魏国公,其他地方还有宗藩、勋贵。中丞要上这份疏向皇上解释,其中最关键不是地方豪族,乃是以魏国公为首的权贵之家。”

    荆少奎了然般的点点头,“可现如今,朝廷并无旨意到江南,这些地方之乱……”

    “属下以为这些倒不难,知府知县若是真有胆子反对,自己上奏本像朝廷言明就好,皇上心志如此之坚,他们此地无银三百两,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所以中丞不必理会,只以遵旨而行四字强令即可。关键在于皇上究竟会不会连魏国公府的田都要查清楚。”

    荆少奎皱眉,魏国公在本朝地位不低,皇上也曾屈尊驾临过。

    这些勋贵本是皇权的支柱,皇上此番若真要动……也是极为险要的。

    “倒是年初之时,靖虏侯忽然率领三万大军进驻江南。”他的参政一看就是熟稔于阴谋算计的,“当初说是朝廷和日本有战事,因而为了防备倭患。可当时属下就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其一,大明有水师,且倭患较之历年都有明显减轻,哪里需要朝廷精锐京营来防,即便真有此意,最多派个守备将军,领两卫兵马也足够了,何需功名赫赫的靖虏侯?

    其二,日本如今都败了,自家的银山都保不住,逃窜在外的倭患无人统领,散兵游勇般的能有什么威胁?可靖虏侯有离去的意思么?”

    “恩……”荆少奎点着下巴,“靖虏侯到了江南以后,以防范倭寇的名义,分府驻守,半年来刻意远离居民,与江南官场也不接触,好似直接没这个人一样。的确是有些奇怪。”

    现在的气氛已然很紧张,而最后的落子也没叫他们等太久。

    两日后。

    京中来人,而且是锦衣卫和东厂护了一路人马前来,传令者,靳贵。

    荆少奎当年去京师参加大朝会也是见过这个人的,刚一见面他心中已明白几分。

    这人,

    是皇帝用了十几年的亲信!

    “巡抚应天、守备南京荆少奎听旨!”

    “臣接旨!”

    应天巡抚原本是朝廷的文官,南京守备呢,则是长期由朝廷勋贵担任,最早是成国公,后来是魏国公。

    再后来,现任魏国公徐俌年老体衰,不能任事,而他的孙辈徐鹏举,在去年见君时表现不好,不得天子喜好,因而这南京守备就从魏国公府出来了。

    当时天子就已经打算好了今日之事,所以交重权于一人。

    这荆少奎,也是朱厚照一手提拔的能员干臣了。

    当然,与靳贵比,那还差了点,更别说他还有个钦差的身份,“荆中丞,旨意已宣,圣意如何,你当明白。江南是水网密布的鱼米之乡,江南清丈得不好,惹怒了陛下,你是担待不起的。”

    “下官明白,下官一定全力而为。”

    “得空,随本官走一趟魏国公府。”

    “是!”

    不过在此之前,靳贵还有去处。

    去年,皇帝在此见了李东阳,当时李东阳就已病重,他本想归乡,但奈何身体不许,最终也没能撑得太久,这一年来他始终卧床,一直到正德十一年七月底,不幸病逝。

    听闻此事,举世皆哀。

    李东阳不仅是开创茶陵诗派的文坛巨擘,而且巡抚应天数年,江南百姓安居乐业,这片原本就富庶的地方经过一番调教,几乎已经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如此政绩,更加将李东阳的名望推高。

    靳贵来此,原本是受皇帝之托致以问候,没想到行到半路,听闻噩耗。既如此,他便要代替天子凭吊,也算是表达朝廷的一番心意。

    ……

    ……

    李东阳的继子李兆先按丧礼为其守灵。

    因为他名望甚高,不要说南京城了,就是周遭的人,也都想来此祭奠。

    哪怕因为公务缠身,不能离开,也要派人前来。

    死者为大,甚至靳贵还将拜访魏国公府之事排在后面。

    抵达南京的当日午后,他便前往李府,到得门前时,李府上下人人披麻,个个戴孝,放眼望去,已经是处处皆白。

    而往来者也不稀疏,各地官绅名望之家,皆是排队而来。

    一众人群之中,钦差之名让人很是意外。

    魏国公府。

    下属在与徐俌禀报,“西涯公辞世不过两日,朝廷已有钦差而至,按照时间推算,此次钦差抵宁,必然不是为西涯公丧礼一事。外间都在传言,靳充遂亲自前来宣旨,事情必然不小。可能是与清田令有关。”

    这样的场景,想必除了魏国公府,各家各府也都在发生着。

    朝廷要模仿山东,在江南来一场清田行动。

    这,已然是杀意森然了。

    “爷爷……”徐鹏举已成年,这些事,桩桩件件他都是能看个表面意思的,“我们该怎么办?”

    徐俌沉默,但他凝重的眼神却不是假的,“山东那边我也托人问了,此次朝廷丈田,在山东丈到不少无主的田地,有些地明明前一天还有人耕种,精心侍弄的作物一夜之间就没了主人,这是不是世间奇事?

    其实,哪有什么奇怪的,哪怕是外地藩王之田,朝廷也一样申斥追回,若是沾上要案,抄家灭门也是有的。所以说那些田,自然就无主了。现如今,南京城都盯着魏国公府……哎。”

    徐鹏举道:“皇上还来过我们府上,应当知道魏国公一门对朝廷是忠心耿耿!魏国公也与其他人不一样!”

    徐俌知道不能这样想,洪武年间,淮西勋贵也曾自恃功劳,侵占民田,那些人还是真正立下战功的人呢,太祖皇帝饶过他们了么?

    年轻的小孙子喜好虚荣,大概觉得魏国公府子在皇帝心中有很特殊的位置。

    其实哪里有啊。

    “皇上什么也不说……”徐俌思索着,“说不定正有一试我们的意思,孙儿,大事可不能糊涂,i便试想,如果咱们魏国公府带头不清丈,那么你想让皇上怎么做呢?为了你我爷孙,停了这准备一年之久的清田之令?”

    徐鹏举言道:“皇上天下最大,他说饶了谁,就可以饶了谁,说杀了谁也可以杀了谁,谁敢反抗?”

    “既然如此,如果要杀的这个人是爷爷我呢?反正无人敢反对,杀了就杀了。”

    “可我们……勋贵与皇室共天下。”

    “别说了。”

    当年太宗皇帝还和宁王说过半天下呢。

    天下从来是独自享有,哪有共的道理?

    江南各处人人在看魏国公,殊不知他们根本无力和皇帝讨价还价。

    又过了半日,到晚间时,魏国公已经睡下,却忽听门外有人出声,“老爷,门外来了锦衣卫!”

    徐俌年老,差点吓晕了过去,“啊!锦衣卫来了?!在哪儿?”

    下人说,“来了,在正堂等候老爷。”

    “等候我?!”徐俌一想这也不是抓人的节奏,“等等,他们来了多少人?”

    “回老爷,来了一个人。”

    哈?

    徐俌心思稍定,随后脸色巨变,咬牙切齿起来,他妈的,差点吓丢了他的老命!

    他上前就是狠狠的一巴掌,啪得一声,在这深夜很是清脆。

    “不会说话,就把舌头割了!!”

    这下人很是冤枉,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捂着发烫的脸人都是晕的。

    而在外间等候的不是旁人,正是锦衣卫副使韩子仁。

    他受皇帝简派,最近一直都在江南盯着各方动向,今天朝廷的钦差已至南京,所以他也可以来了。

    徐俌则是觉得锦衣卫真是诡异,白天不拜访,大晚上搞这么一出,而且下人不说清楚,害得他惊魂未定。

    韩子仁听到脚步声,便挪过头,看到个白发老头后马上见礼,“下官锦衣卫副使韩子仁,见过魏国公。”

    韩子仁虽然是锦衣卫,但是是举人出身,不像毛语文、麻斌,那就是两个臭流氓。

    “韩副使为何星夜来访?”

    “传皇上口谕。”

    “啊。”魏国公惊呼一声,立马起身摆恭敬姿态。

    其实本是可以写信的,不过这世上的事邪乎的很,有些事相互之间说说没有证据,真要落在了纸上,怕是难搞。

    “皇上说,朕推行天下清田令,是强国富民的百年大策。望魏国公从旁协助,以稳地方,不得有误。”

    “臣魏国公徐俌遵旨。”

    韩子仁再作揖,“皇上口谕带到,下官告退。”

    “韩副使,”徐俌伸手招了招,他竟然还不知锦衣卫副使竟然在江南,“此时已深夜,若韩副使不嫌弃,不如在府中留宿如何?”

    韩子仁微笑拒绝,“国公爷客气了。”

    “韩副使!”

    这番作态好像是舍不得情郎离开的女子一样,韩子仁也明白过来了,他说道:“国公爷的好意下官心领了,不过国公爷想和在下相交过深吗?而且,魏国公代代的荣耀不在韩某手中,而在国公爷自己手中。”

    言尽于此,韩子仁不再多说。

    在他看来,皇上已经给予特殊关照了,还特地给了口谕。这叫先礼后兵,如果仍旧一意孤行,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此时的江南,底下的动作再多,都是无用的。

第768章 南京守备刘瑾

    张璁从山东回到了京师。

    他这一路,但凡碰到个人都要与他讲起‘好自为之’这四个字,且这还是心思好的。

    自古以来,凡为天子酷吏,最终必然不得好死。

    真要说起来,这道理张璁自然懂,但人生在世,哪有这么多的选择,当初皇帝找到他的那会儿,他选择不为酷吏难道就能活?

    当这紫禁城是什么地方?

    红墙黄瓦,殿宇成群,广阔无际,从午门到端门,这段路不长,但异常开阔,而且,似乎比以往更开阔,只身行于此处,就像海上一叶扁舟,漂浮不定,随时都会倾覆。

    那个戴着皇冠的人早已为所有人安排了结局。

    “臣张璁,叩见陛下。”

    皇帝不喜那些神神叨叨的装扮,道、佛之物不在乾清宫中体现,御案之上是奏疏几本,笔墨纸砚一套,再有就是些用来打发时间的书籍。

    “平身。”

    “谢皇上。”

    起身后,他双臂竖直,弯身而立,头微微低着,不敢直视天子。

    “山东的事都办妥了?”

    “回皇上,都办妥了,虽还未结束,不过各府、州、县都在正常上禀进度,若遇阻滞,臣收拾了就是。”

    “重新编好的鱼鳞图册,在各级官员都署名之后,给朕一份。”

    他要在户部留档,同时派人核查,只要有假,署名官员皆有连带责任。

    “是。”

    “朕已向江南下了旨意,应天、凤阳、浙江、江西为第二拨清田之地,你自今日后坐镇京师,总为调度,山东就不必再去了,江南也不必。”

    “是。”

    朱厚照起身,从御案后走出,绕至他的身前,近了以后低声说:“随朕来。”

    这是乾清宫的正殿,向左而去,才是内里暖阁,不过夏日通风,并不闷热。

    这些日子以来,除了正在清田的山东,实际上各地闻到了味道以后都在给朝廷上奏疏,他们罗列张璁的种种罪名,恨不能生啖其肉,最初是说他贪墨,而后就是残害人性命,再然后利用皇帝的说法都出来了。

    京师当中,少有人为其说话,火上浇油的倒是不少。

    当下的官场激烈异常,士绅之间遍布骂声,所有人都欲除之而后快,所谓的朝堂风云,站在朱厚照的角度看,也不过如此,他只要不点头,谁也动不了张璁。

    历史中,如果是软弱的帝王,明朝的文臣们大概又要集而共谏了,唯独碰上嘉靖这般手段狠辣的,吃过几回亏,那就只能暗中谋划了。

    就像现在面对正德皇帝,这些奏本上的再多,京中重官可有敢冒头的?

    可是……

    “朕自小长在宫廷之中长大,于权力各方相互攻讦,各为己谋之事早已是司空见惯。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庙堂蝇营,皆为名来。他们拿朕没有办法,倒是想了不少法子来对付你。”

    张璁不解圣意,忽然听到这话吓了个半死,直接跪倒在地,“微臣有负皇上重托,请皇上赐罪!”

    “朕可没叫你跪。”朱厚照将人扶起来,又指着面前小桌上的一筐奏本,“这些奏疏只有大约一半,剩余的一半伱不要看了,朝堂上下,内外官场,凡上疏反对清田令者,朕已逐步派人暗中查访了,有些人并无问题,只是意见不合,或是看不惯你,朕不会在意,你也不要与他们计较了。”

    张璁笑笑,还是皇帝宽宏大量,若要换了他。可惜天子不让他看那一半的奏疏,这么说来的话,这一半……

    “但有些人……”天子的话到这里也慢了下来。

    张璁心头突突,陛下的意思难道是……?

    他略微一抬头发现皇帝正看着他,“陛下。”

    “你就在此处,花上一点时间看完。不得抄录、不得携带,能记住多少是你的事。出去以后,只字不提此间之事。”

    只字不提?

    “是,微臣明白了。”

    朱厚照双手交叉抱胸,语气幽幽说道:“朕大约知道你最近都能听到什么话。朕也明白,跪到这座宫殿的人,嘴上说的是忠心,但自己心里真的相信的没有几个。不过朕不苛求,不苛求天下之人不顾自己性命的忠君。总是那样,是朕自己与自己过不去了。”

    张璁心中又是大骇,怎么皇帝什么都知道!

    “朕想与你说的是,这皇帝朕不是只做两三天,大明的天下也不会到清田令就再无新策了。过往皇帝那是为了权,人人恐惧,无有犯上者,如此而已。朕也看重权,但权握在手,是为了做事情的。而你呢,还是能做些事情的。”

    这段话虽然有些玄奥,不过却是交心之语。

    朱厚照并无打算要杀张璁,这家伙虽然有缺点,但是如他所说,是个做事的人。

    而他和历代帝王皆有不同,脑子里多了后世那么多的信息,有些决策往往很具有颠覆性,做了过河拆桥的事,后面就不好办了。

    况且,其实他不乐意杀一些能臣,不管是杨一清、王琼还是张璁、杨廷和,人活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死了就只能烧纸钱给他们了。

    张璁也是聪明人,他明白的,而且他更加明白,皇帝此番表达就是要让他继续忠心做事,不要三心二意,失了圣宠。

    其实用人之时,最令朱厚照纠结的,不是旁人说了什么,他的心意不会因旁人言语而动。怕就怕这个人本身犯了错误。比如说张璁真的狂妄以后,犯下不赦之罪,那个时候就难办了。

    到目前为止,他提醒过周尚文约束家人,提前给魏国公口谕也算是一个……

    而后,皇帝就在边上,张璁则大方翻阅起这些给他看的奏疏,越看越气,要不是在君前,他都要破口大骂了。

    既然被天子留了下来,想必这些人都是有些问题的,可他们落在纸上的话都是那么正义凛然。

    朱厚照过程中时常瞧他一眼,见他有时怒目而视也不作奇观,“说来也是奇怪,圣人千百年才出一个,咱们大明朝倒是厉害,冒出了不少满口仁义道德的圣人出来。朕不好直接动他们,用你也更加省力,不过既然这些人是有把柄,你便做得漂亮些。”

    借刀杀人的话皇帝都直接讲,张璁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天子以大道示人,是好是坏,不惧史笔,哪怕是他也算是受了教诲了。

    “陛下尽可放心,微臣自认,还不是那等颟顸之人。”

    “那你知道怎样做得漂亮些么?”朱厚照本来坐着,此时弯腰来问。

    张璁回道:“自然是堂堂正正,叫人说不出闲话来。”

    “要说你闲话的人,你做得再光明磊落还是会说你闲话,况且你又不是真的毫无私心。”朱厚照弯起嘴角,“朕说做得漂亮,不是给他们看的,是给朕看的,私心之上,再有些公心,这才叫漂亮。”

    张璁瞬间明白了,就是不要只杀人,还要顾着正事。

    “微臣糊涂,微臣糊涂。”

    “行了,别看第二遍了,看第二遍就不漂亮了,出宫去吧。”

    “是,微臣告退。”

    张璁缓缓退步,到宫外之后直起身,并长舒一口气。

    皇帝治国多年,心思愈发深、手段愈发辣,他自认也是明白圣心的人,但这次奏对竟有数次不得要领,这其实是要警惕的。

    说白了,没有从皇帝的角度考虑问题。

    长此以往,搞不明白天子真正的心思,做事情容易偏移,真有什么后果,那便悔之晚矣。

    就譬如看这些官员弹劾他的奏本,皇帝可不是和他闹着玩,为了他出口气。可笑自己为情绪所左右,一时间竟忘了真正重要的事。

    “漂亮?有意思。”张璁轻轻呢喃一声,哼笑着,像是自嘲也像是钦佩。

    张璁走后,朱厚照自己百无聊赖的拨弄着这些奏疏,眉头沉思之下,其实也还在考虑,“张璁此番杀人,必然被冠以报复之名,不多久会更加人人喊打。朕还在逼着他们同意给朕造个行宫避暑,烈火烹油聚于一锅,怕是有人要横遭祸事。”

    “陛下威震天下,想来也不敢有人与天子作对。”

    尤址的马屁并不能解决问题。

    朱厚照的根本目的还是要江南之事不能有片刻的耽搁,只有手段激烈,迅猛如虎,才能让天下真正明白的朝廷的意思。

    荆少奎为他新进提拔官员,忠心足够,威望不足,这个当下确实还真的需要一个帮手了。

    不过张璁不去江南,是他有意为之,那里,人命会远远多过山东。

    “尤址,”

    “奴婢在。”

    “你对朕忠心耿耿,朕是知道的,南京内守备那人,也是你的人吧。”

    尤址多年来知道皇帝注重一个诚字,只要老实说,基本的都会没事,“不敢欺瞒陛下,去年陛下在南京见过那人,他原和奴婢没甚关系,不过这一年来屡有敬献,心里头也万分想着为皇上效命。”

    “好。调他入宫吧,你来调教他。”

    尤址欣喜,“是,奴婢谢皇上恩指。”

    天子同意他的自己人入宫,这是一种地位上的确认和强化。

    但朱厚照做事不会没有道理,“朕之所以说你忠心耿耿,乃是你没有暗中除掉刘瑾,这一点你还是听话的。”

    尤址心头一震这是什么意思?

    “那刘瑾应当还在凤阳守陵?传个旨意命他任南京内守备。”

    南京内守备,也叫南京守备太监、南京守备内官,负责管理南京皇城,统管南京二十四衙门和南京军队,在没有皇帝的南京紫禁城,内守备俨然土皇帝。

    刘瑾这个人名声很差,手段卑鄙且狠辣。当年倒了台以后,几乎要被人遗忘,此番忽然被提起,不把那些人吓个大跳才是奇怪。

第769章 死即死耳,又有何惧?

    江南一带,地方士绅地主的势力盘根错节而且根深蒂固。

    而且这些力量不是只在江南,实际上已经辐射到了全国,光是京师各衙门的官员里,就有不少出自江南的。

    但大明有一个好,不像隋唐之前的门阀世家,他们门生遍布天下,甚至还有军事实力。在明朝,哪家哪户要是圈养私兵,那皮能给他扒个两层下来。

    不过话说回头,这件事往大了闹,仍然是要冒风险,因为朝堂、军队之中都会有江南子弟。

    这不眼巴前儿,那堂堂的内阁首揆王鏊王阁老,就是苏州吴县人!

    当然不是说他罩着江南的官员蓄意和朝廷对抗,他没那个心,更没那个胆,朝廷的清田令他完全清楚内情,只是张璁的做法令他难以接受。

    自此人从山东回京主持清田事宜,坐内阁值房不过两日,就开始上疏治人之罪!

    这令一向脾气温和的王鏊都有些皱眉。

    “常州推官、无锡知府、松江知府……张阁老当真是有大能,仅用两日的时间便搜集出三个人的罪状。张阁老难道要将山东的祸事也遍及江南吗?”

    明面上,王鏊仍然是他的上司,张璁不能放纵过多,他低头拱手,“不敢。这几个罪官也不是下官在查,而是厂卫所为,如今证据确凿,下官不过是依朝廷法度办事。”

    “依朝廷法度办事?怕不是在报私仇、泄私愤吧?”

    张璁不卑不亢的说:“他们所犯之事,一不是由下官来查,二不是由下官来判,只不过上呈皇上,以达天听,哪里谈得上私仇私愤?”

    杨廷和同样不喜张璁,他言道:“这么说来,张阁老生得一副热心肠,和自己全然无关之事,也如此尽心竭力。”

    张璁眉头一挑,表情只这么一个微小动作,“杨阁老这是什么话。身为大明官员,对于藏污纳垢、行事不轨之辈难道不应全力揭发?还是说要高高挂起?下官不过做了一件嫉恶如仇之事,竟要在这里被问为什么,难道内阁是要给皇上这样一个官场风气吗?”

    杨廷和立马感到痛脚,这个张璁言辞犀利,很是难缠,而且如此行事为人不耻,怎么内阁进来了这么个家伙!

    “不止你对皇上忠心,我等对皇上亦是忠心耿耿,你在江南清田的当口如此行事,乃是要挑动江南之乱,那时官场震动,对朝廷又岂会是好事?”

    王鏊也知道和他是说不出什么东西。

    怪他没有刘健、杨一清的能耐,无法将现在的三人撮合于一处,如此一来,朝堂之上两派对攻已然不可避免。

    这个时候,还是要请皇上拿主意。

    于是他们不理张璁,又递条子入宫。

    朱厚照呢,当然是按礼接见了他们。

    等到听完两位老臣的一顿控诉,他只问了一个问题,“所以那三人究竟有没有问题?”

    王鏊和杨廷和一顿,他们都很有经验了,皇帝开始绕着问题,就是要维护张璁,这件事怕不能善了了。

    其实一些愣头青会一口咬定有问题,但他们两个都是官场老手,绝不会给自己挖这个坑,又不了解具体情况,万一呢?怎么能在天子面前胡乱表态。

    “回皇上话,老臣对那三人并无过多了解,具体有无问题还待查明后方知。只不过张璁行事鲁莽,过于刚猛,此非谋国之举,还请皇上明鉴。”

    “既然搞不清楚,那么就去查查清楚。朝臣之间意见不合,这是寻常之事,但朕用张璁有朕的理由,你看不得他行事的方式,要朕治他的罪,总要有一个切实的罪名,就像朕对待张璁要参的这三个人一样。天子行事,堂堂正正。至于说你觉得他大忠似奸,朕相信你是一番忠心之语,可这与用不用他不是一回事。”

    言外之意,总不能你们两个让我撤谁我就撤谁吧?

    王鏊和杨廷和缓过劲来了,看来这场戏得往长了唱。

    其实明代的官员,真要说查他的罪,先盯准一个贪墨之罪,基本上一查一个准。所以有时候朱厚照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有些事不上称没有二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朝廷要在江南推行清田令,怎么可能事先不做些准备?这些地方主官中凡上疏反对的,这半年来都已被摸了一遍。

    如此,就是要杀人开路而已。

    ……

    ……

    然而江南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还不止于阁老、不止于官场的影响力大,各处大族本身也是朝廷的根基,事实上是可以这么讲的。

    换句话说,有的文人劝诫皇帝,不能动江山的根本,这句话是真的。

    因为传统概念里,江南税赋在岁入中占比近一半,而明朝的收税机制很依赖这些在地方有些势力的人。

    《铁齿铜牙纪晓岚》中和大人有句经典的话,官字两个口,喂饱了上面一个口,才能去喂饱下面那只口。

    千百年来,老百姓是不愿意交税的,可一个县城的税吏,哪怕把‘快壮皂三班衙役’全部加上,又能有几十人?

    所以明朝收税可以理解为都是‘外包’的。

    在包税制之下,知府、知县每一任官员都有解缴税赋的压力,上面对你是包税,即不管你采取什么办法,你得把一年的税赋给凑齐了。

    回过头来,知县又能怎么做?

    亲自带七八个捕快一门一户的催税?这要是碰上一些性子狠的,都有可能聚起来把人给打了,可别说咱这个民族不尚武,那是不涉及土地和钱粮。

    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地方官员并不敢和当地的豪族大户彻底决裂,否则人家来个暗中抗税,你这流水的官也就当不下去了。

    与此同时,豪族大户也不会自觉天下第一,他们当然还是畏惧官府,所以时常敬孝,这样便于他们藏田、藏丁、逃役等,不止如此,在子女教育、就业等等方面都可以求得便利。

    如此一来,双方一拍即合,相互利用,官绅官绅,就是这么凑到一起的。

    所以此事推行之难,在于量士绅之田,就是量官员之田,测量员一到地方,天然的就遇到各种阻力。

    靳贵到南京的日子是七月二十三,的确带去了皇帝在江南诸县清田的旨意,是时,也并无人知晓天子后续之招。

    只不过靳贵做事也不像张璁那样‘胡来’,他还是走的官府的正常路子,按照公文下发流程逐步推进。

    实际上,也是行事相对小心。

    此外,他当然也去了魏国公府,魏国公不一样,皇帝私下里‘威胁’了他,他最多只敢藏,而不敢抗。

    消息传出,从南京到常州再到苏州、松江,暗中唾其面的不知道有多少。

    而靳贵真正的麻烦也很快来了。

    七月二十六,江宁县测量员禀报,当地数家生员蓄意挑衅,先是胡搅蛮缠一番激怒他们,随后挑起事端,再用一纸状文告到县衙,几天时间光顾着打官司了,等到真要去量地,那就以官司之名,百般阻挠。

    说到底,测量员大多是考不中进士的举人、秀才,做这桩事也是因为家里缺钱,将来么,难有成就。

    而这些生员,少说家里也有为官的,难道还怕他们?

    七月二十八日,常州府宜兴县知县又禀报,朝廷所派测量员藐视官府,入乡行事,全然不顾知县之尊,仿佛钦差行至,嚣张跋扈至极,因而使得县内大户和百姓皆厌之,清田之事也万难推行。

    八月一日,镇江府又来报,干脆便是说当地有刘光羲等纠结同窗四百余人,在大街之上公然游行,高喊口号,要求暂缓清丈田亩。

    因为这容易把隐田丈出来,以此为由头,他们煽动百姓,共抗朝廷测量人员,致使丈田之事举步维艰。

    ……

    ……

    巡抚衙门。

    荆少奎都能瞧出钦差的脸上满是愁容,面对这等此起彼伏的反对之声,就算是皇帝侍从估计也觉得压力颇大吧。

    首先这些人不能直接杀,而且靳贵本身是读书人,他根本没想过杀尽江南士绅,那他是要留千古恶名于史书之上了,而且杀人得有理由啊,尽管看出来这帮人别有用心,可人家明面上没犯什么重罪,凭什么杀人?这地界,又不是他说了算的。

    “上差,若不然还是像当初杨阁老在山东那般,将这些人全都叫来吧?”荆少奎提议。

    靳贵觉得也是,“清丈田亩是国策,如今这些人不管不顾横加阻挠,一旦惹得天子发怒,那就是伏尸百万。原本,以为已经强调清楚了,现在看来还是得当面来说。各州、县有难度可以理解,不过官府是要千方百计推进此事,而不是整日上疏请求延缓。”

    “那下官这就去下令。”

    靳贵捏了捏手指,他也不是完全不懂的无能之人,“若是不行,还是要以雷霆震之。江宁县离得近,那几个生事的生员要让人去吓唬吓唬他们,吓唬还不成,那就只能抓人了。”

    实际上江宁的生员的确有底气不怕这几个测量员,他们自恃计谋得逞,所摊上的官司哪怕打输了也不要紧,反正这事情做不下去,那就成了。

    不止如此,在那文人相聚之所又有人言,“听说了么?天子下旨要在京师之外择一良地,大造行宫,以为避暑。当真是天道不怜生民,这才安稳了几年,竟起了大兴土木之事!”

    “赵兄慎言,事关皇上,这要是传出去,可是杀头之罪!”

    “呵,在下不仅要在此处说,还要以文章就义!当今天子,数年来尚算贤明,可如今任用奸人,挑动江南之乱,又欲大兴土木,此乱象之兆也!大丈夫读圣贤书,当以天下为先,死即死耳,又有何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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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的条件得天独厚,国家搞成那个样子岂不可惜?朕乃一代圣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朕乃一代圣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