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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皇家雇佣猫     朕乃一代圣君txt下载     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85章 天子之怒

    乾清宫内。

    这六人当然不知道皇帝是为了宁王在做这些准备,他们只以为天子是下定了决心,要把江南给犁一遍,哪怕是有反贼作乱,那也在所不惜。

    回过头来,朱厚照再把王鏊急匆匆送过来的奏本拿出来看。

    尤址似乎也没有慢很多。

    大致扫了一眼以后,他明白过来了。

    略有奇怪的说:“……看你们如此着急,朕还以为刘瑾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他把奏本摊开,“这些案子,不都是有理有据的么?司礼监这里,案卷也提供上来了。这几十人作道貌岸然的君子状,实际上或多或少都是为了自己与本族的利益,有何不可杀?”

    王鏊还有准备,他拱手上禀,“陛下,奏本上是写了许多罪名,不过仍有可能是为人陷害,毕竟短短几日功夫,又定了几十人罪名,实在没有道理。而且,刘瑾倒行逆施,致使朝廷大失人心,眼下已有近百人递交辞呈,弃官而不做。辞呈,臣也带来了。”

    朱厚照拳头一紧,忽然发怒,另外一只手中的奏疏也被他扔在地上,“够了!”

    扑通。

    这几人全都跪下,“陛下息怒!”

    “整日就知道息怒息怒,你们不知道朕为什么生气吗?朕只想问你两人一句话,王鏊、杨廷和,你们这内阁是不是大明的内阁,遵的是不是朕这个皇帝令?!”

    “陛下这是哪里话,臣等自然遵从陛下旨意。”

    “那天下清田令是错了吗?隐田数量如此巨大,朝廷赋税连年流失,百姓生活负担愈发繁重,士绅奢靡之风逐渐见涨。这件事朕做得不对嘛?!

    朕知道,这次是杀了不少人。可与你们这些心腹之臣关起门来说,是朕想杀人吗?朕推行清田难道是为了自己吗?朕真要是为了自己,关起宫门来做个昏君岂不快活?!呵,其他的官员不理解也就算了,作为内阁官员的你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朕在这里聒噪!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王鏊低头,“为人臣子,不能为陛下分忧,实令臣等羞愧。陛下今日质问老臣为了什么,臣等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为了朝廷和陛下的圣德,又岂敢有半分是为了自己考虑?”

    “既然如此,那么内阁今日就向天下宣令,说你们上承朕意,推行清田!”

    王鏊仍然坚持,“陛下有令,臣等莫敢不从。只是行事有激烈和缓和之别,放任刘瑾在江南如此行事,是会让朝廷失却人心的。读书人若不能和朝廷同心,这是社稷动摇之相啊!”

    朱厚照缓缓起身,然后蹲在跪着的六个人面前,脑袋微微凑近,语带反讽,“读书人不应该都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之乐而乐吗?朝廷清田,还要分田给流民,这分明是利民之举,不应该正得人心?”

    讲话之后,他脸色一沉,“不要把朕当做颟顸之人在这里乱呛!以为朕会信了这等胡话?!”

    “陛下,微臣说的句句实话,绝不敢在君前有半分虚言呐!”

    “好了!不要再说了!”朱厚照大手一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咱们就都把话说开,朕会让刘瑾在江南干到底的,不说清丈十成的田亩,至少八九成要给朕丈量明白。谁拦,杀谁!你们下去以后给朕做三件事!

    第一,以内阁的名义下令,你们三个人全都署名。大意是天下清田令,是为了百姓和社稷考虑,这帮读书人理解要做,不理解也要做!内阁和皇帝一体,朝廷和地方一体,违背此令者,即为抗旨,罪,当斩!

    第二,把南京还有各地,包括京师上递辞呈的人全都集中起来统一回复,他们要致仕,朕允了,朝廷允了!但是话要说清楚,朝廷推行清田的大义不能任他们歪曲,这个时候退官,说到底都是不满于朝廷圣旨。骂朕是昏君的也大有人在!这笔账,朕不仅不认,还要讨!要和他们论清楚,究竟是以自己的士林清名为重,还是以社稷和百姓为先!

    朕这个皇帝从来不说虚伪的话,当大明的官,与朝廷作对,可不是一封致仕奏本就可以的,所以这句话朕现在就讲:这些人朝廷会一一摸查,看他们平日用度和俸禄所得是不是相匹配,看他们家中是不是广置良田,因而不愿清田!看他们是不是如自己说的那样仁义为先,正气凛然!

    第三件事,天下清田令有其正当性、必要性。从即日起,再有妄言延缓的奏本,内阁一概不拟票,朕一概不批示!”

    竖完‘三’的手势朱厚照还不结束,继续发狠道:“朕平日里是礼贤下士不错,可君为臣纲,大明朝做主的还是朕,这三件事内阁立马去做,否则莫怪朕不念往日情面!”

    事情最后还是到了这个程度,朱厚照要裹着内阁,以朝廷的名义一体去推。

    王鏊和杨廷和心中有些伤感,他们与皇帝确实是君臣,但其实有几分情义的。

    今天这话,有些伤感情了。

    倒是张璁很是干脆,道:“微臣,领旨。”

    稍间隔了片刻,王、杨两人也只能领旨。

    他们要退去,朱厚照还拦了一手,“等等。还有事呢,今天朕没有召见吏部,也是有缘由的。这次江南几府,许多衙门里的官员大概要清去不少,然而按照吏部这几年的选人准则,点了谁过去,都是叫人送命去的。他们死倒没什么,怕是还得耽误朕的大事。所以倒不如暂时不要派官。”

    辞官致仕、衙门空人,这些他都不怕,吓唬谁啊,这个国家不会那么容易乱的。

    原历史中,刘瑾作乱、武宗荒诞,搞了十几年,国家也还是传承下去了。万历皇帝几十年不上朝,全国的衙门少了的人更多,皇帝都罢工了,朱厚照总比他好吧,那又怎么样了呢?

    还怕当官的两条腿的人还不好找?

    “可是陛下,如此一来,官府空了人,那清田之事又由谁去做?”王鏊老脸都要愁死了。

    “有人领着测量员即可,多出来的人本来也无用。实在不行,朕会让刘瑾出几个人。”

    让刘瑾出人?

    似杨廷和和张璁一下就听明白了。

    不让吏部派员,而且刘瑾派人,这是连插手的机会都不给了。

    这可不行。

    “皇上,微臣斗胆,有句话还是要说与皇上听。”杨廷和跪了下来。

    朱厚照眼睛斜撇,有些不在意的回,“说。”

    “自古以来,宦官大用,乃是误国之兆,此番江南的官员或有不足之处,但大派内监殊为不智。”

    “朕说了,这也总比派人过去捣乱要好!你和朕说难听的话,朕也有句难听话要给你们:朕想做的事,你们不干,有的是人干!这些也是你们逼的!”

    杨廷和心中更沉,“陛下圣明烛照,即便用了宦官,正德一朝自然无碍,听闻刘瑾在江南正式开始了分田,想来他也不敢违背圣意,做残害百姓之举。可若后世效仿呢?”

    朱厚照一顿,这倒是个实话。

    当初朱元璋就知道太监是个大患,所以严厉禁止,不过违反祖制的可不是他朱厚照。

    王鏊心中略有期待,杨廷和一向是思路清楚的。

    哪知道,朱厚照只是略微停顿,随后就直接说:“若是后嗣之君也与朕一样,面对外朝文官阳奉阴违的情况,那当然要效仿!难道要被天下官员裹挟着,当个无能之君?”

    说完他扭过头去,还是生气。

    “陛下如此说,就是行事只顾权谋,只问利害,说是以道治国,实则离正道愈发远了。”

    “大胆!”

    杨廷和仍然面无惧色,开始展现出一个儒家子弟的那种硬骨头。他就是不接受皇帝说什么后嗣之君还要效仿的话。

    其实是不好听,要是弘治皇帝还在,怕是要来一句混账了。

    朱厚照呢,也是快人快语,今天一股脑全说了,至于杨廷和的大胆原在他预想之内,这帮人本来就这样。

    “陛下息怒。”张璁在一旁说:“杨阁老许是累了,些许言语冒犯了陛下。然杨阁老实为国之忠臣,请陛下莫要责罚。”

    实际上,今天要是把杨廷和收拾了一顿,反而助涨他的清名。

    “行了,三言两语的,朕不会多做追究。你们三个自行退去,把事情做好即可。”

    张璁拉了拉杨廷和的衣角,皇帝既然放他一马,这个时候就不要愣头青了。

    杨廷和没有多说,行礼离开了乾清宫。

    之后朱厚照让何鉴和王璟一并离开,只留了张子麟在此处。

    “以往在河南见不到这样的景象吧?”

    张子麟有些拘谨,“想必在京里……也是难见。”

    “你有何见解?”

    “有句话叫,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世上的事很复杂,是非、正邪原本难明。为人臣,则勉力为之。于陛下而言,也只能勉力为之。”

    “你的话,倒是超脱了对错之争。”朱厚照缓缓沉下心,点头赞许说道,“或许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对错,认为对的,就竭力去做。”

    有句话张子麟憋在心里没敢多讲,那就是万一做错了,那也要认。

    “微臣相信,尽管方式不同,但陛下是为了百姓。”

    朱厚照眼皮一翻,“朕本来就是为了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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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已经240万字啦。

    先前说过要写300万的,其实也很快的。

第786章 改变用人之向

    到了晚间以后,乾清宫回归了静谧。

    今天天子和内阁一顿大吵,这件事还是会传出去的。

    不过朱厚照不是愧疚型人格,他不会去考虑是不是没有‘尊老爱幼’,他其实是在反思是不是近些年,清流任用的过度了。

    刘健、李东阳、谢迁、王鏊、杨廷和、何鉴……

    这些人的确是给了他们太多的面子。

    正常来说,这些人人品端正,极具名望,这等清流在朝,国家至少和谐,简单的说就是正道的光还在。

    可实际上看起来,副作用也不少。毕竟德行高洁的人仍在少数,宽松之政下,多的是心思不轨之辈。

    而且这帮人有些顽固,道理讲不通,无事发生还好,真的办事还要万般阻挠。

    这一点算是他的过错,也许是好日子过得久了,有些放松了。不愿意看到朝廷波诡云谲,总想着安生些。

    从这一次的事情来看,以后大概还是要多任用些与主流不相称的官员。

    他们虽然在儒家的话语体系中不是什么君子,但为政更加大胆,而且往往秉持的某种观点,且意志坚定,轻易不会被闲言碎语影响,退一万步说,绝不至总拿出仁政、宽政那一套老掉牙的东西。

    这类的官员……

    张璁、王琼算是代表。

    包括现在的张子麟也是这样。

    还有王守仁,那也是有脑子的,至少没被洗脑。

    张璁已经入阁,张子麟也调整了。

    王琼么……他和张子麟同年,也五十七了,不过这个人因为是历史上重用王守仁的人,所以朱厚照有印象,一直到嘉靖十年,朝堂都有其身影,算是个很长寿的人。

    活得久,可是个很大的优势。

    朱厚照双手抱胸,拇指抵着下巴,在来回踱步思考。

    王琼已经在陕西巡抚的位置上很久了。

    当初他是以王琼和周尚文两个人相配合,这样一武一文,稳定西北。

    不过新疆既然已经并入版图,形势又有变化了。

    而且周尚文已经离开,杨一清……杨一清确实是个有本事的。

    再加上他原是内阁首揆,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给他找个搭配的人应也不难。

    既然如此,那还是让王琼回京,这个家伙是三教九流出身,只要管用,那是什么手段都敢使。

    现在的吏部尚书梁储在天官的位置上待得太久太久了。

    今后要改一改用人的风气,那吏部尚书就必须要换个人了。

    “尤址。”

    “奴婢在。”

    “去将玉昌叫来。”

    “是。”

    等人到了以后,朱厚照即下令,“拟两道旨意。第一道,调陕西巡抚王琼入京,担任吏部尚书。第二道,现在的吏部尚书梁储,转任左都御史,赐其少保。旨到即动,不得有误。”

    “是!”

    正儿八经的圣旨不会这么简单,肯定要写上几句赞许的话之类的,这是侍从室和内阁的活,朱厚照不管。

    他要管的,其实是现在好好坐着的左都御史应当怎么办。

    略作思量后,他决定将此人调至礼部任左侍郎。

    而从朝堂整体来看,张子麟和王琼这样的官员接连入京,会有些特别的意味。不过朱厚照已经决定行事更加粗暴些,细活儿是他们的美好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命令了范玉昌以后,朱厚照还让人将各地一些官员的资料送来给他看。

    河南布政使可以入京,其他人为什么不可以?

    即便是品德不那么好的人,只要稍有底线,办事能力强,那就可以,清流该退退了。

    不过再晚一些时,毛语文入宫递了消息,打断了他的沉思。

    宁藩之事,同样重要。

    真实的历史中,宁王为了谋反进行了一些列的筹备,在此过程中不断的有大臣和太监揭露他的不轨言行。

    很多人都事后诸葛亮的说他当初如何如何,一看就是要谋反。

    其实这些都没有根据。

    谋反是很大的一件事情,在他没有真的做出来以前,没有人能够事先预料。

    而他的准备主要则是那么两点。

    第一是打出‘贤王’的旗号,为什么现在的朱厚照明知宁王有鬼却没有怎么收拾他,就是因为这个宁王在弘治到正德初年,一直都人们心目中的贤王,这当然是此人动了脑筋,刻意维持。

    比如正德二年十月,当时《孝宗实录》正在编纂当中,宁王上疏对实录的修纂提出自己的意见,称自己居丧有礼、请颁庙祀礼乐、改葬祖父宁靖王等事都曾受到降敕褒奖,请求将这些内容记录在册。

    礼部覆奏不仅同意他的意见,还盛赞宁王,叫‘宁王好文秉礼、孝敬可嘉,宜奖谕以励宗室’。

    励宗室就是要以他作为宗室典范。

    虽说也不时有官员上奏他所为多有不法,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相当于搞了一些行为艺术,不过这种事情发生在藩王头上,原属正常。

    老朱家向来护短。

    而且朱厚照有仔细去瞧过,或许是因为朝廷追责甚为严厉,所以这一世的宁王其实还算收敛。

    这家伙,到底还是个聪明人。

    除了表现出自己的贤名以外,宁王的第二个动作,就是大肆贿赂掌权者,当时叫刘瑾。而且帮助其成功恢复过王府护卫。

    这是很关键的一招。

    当然过程中有反复,直到正德九年,他终于得偿所愿,再次恢复了南昌的王府护卫。

    在这个动作以前,他假意尊礼,实际上所行不法也只能称为伪善,而不能断定他要谋反。

    所以现在的正德十一年,宁王有王府护卫吗?

    呵呵,怎么可能。

    朱厚照才不管他贿赂谁,也不管他提过多少次,更不管这个王爷有多贤,王府护卫这种事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但他也不觉得宁王就此偃旗息鼓,而放弃自己的‘大计’。

    这其实不太可能,因为人只要有了欲望的种子,就会很快的生根发芽,而且在常年的‘折磨’之中逐渐失去自我。

    他不会觉得这条路走不通,那就算了,他会觉得这条路走不通,那我换一条,而且会通过各种旁门左道的法子。

    比如说明面上你不让他设立武装卫队,他可以暗地里训练,甚至招纳流寇,壮大队伍。

    实际上力量弱得可怜,但身在局中的人自己是不知道的。

    当年的汉王朱高煦不就是这样?

    再有很近的安化王造反也是如此,他守着西北那种贫瘠之地都敢向朝廷发出挑战,这能谈得上理智?要知道即便是当年朱元璋,也要广积粮、缓称王。

    毕竟当初燕王和宁王说好的平分天下,这个魔咒对于宁王一系来说可不好突破。

    总而言之,朱厚照在正德十年以后就开始加强了对宁藩的诸多监视,

    此次江南之乱,以那人的心性很有可能按捺不住。

    如果他真的按捺住了,朱厚照也不会放过他,他现在已经有的行为足以要了他的命,到时候就是逼得他不得不反。

    在无论怎样都死的情况下,想必他会冒险一试。

    而朱厚照也可趁机除去这个江西之患。

    毛语文来见他的这一刻,诸多想法已经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说说吧,怎么一回事?”

    “是。”毛语文单膝跪地,宫殿里摇晃的烛光映衬着他的脸庞,“锦衣卫南镇抚司内情所来报,近来江西宁藩动作有异,且越发不轨。主要是三样大事,其一宁王府的人,开始在江西大肆搜刮民财,见朝廷要清田,则集中式的强卖王府土地,因为是朝廷宗藩,一些商贾人家不愿买,但也不得不买,以此消除灾祸,免于得罪宁王。其二,宁王府插手了江南清田事宜,现如今江南有多家士绅聚众抵抗官府,各乡之间盗匪频出,百姓多受此劫,宁王便派人和这些人多番联络。这是内情所细作所报,但仍不知他具体和哪些人在联络。其三,宁王开府迎客,广邀宾朋,而且奏本也该到京师了。”

    “朕还没看到。”朱厚照摇头。

    毛语文无作他想,“想必也快了,宁王应是将刘瑾痛骂了一番,以此达到笼络人心的目的。”

    想到今天刚让内阁做的三件事,朱厚照不由发笑,“那他这奏本可能上的不是时候。不过这些人的打算朕是清楚的,骂了刘瑾管用不管用倒还在其次,关键是骂了,仅是这样,怕是少不了贤王之称啊。”

    毛语文并不犹豫,已然是比较断定的说:“陛下,宁藩逾矩行事,且愈发骄纵,臣斗胆进言,此人面善心恶,奸邪狡诈,实际上是有更大的图谋,臣以为应当朝廷应当早下决断,以免夜长梦多。”

    朱厚照背着手,侧对着他,“你有确凿的证据吗?他是藩王,是朕的叔祖。”

    这话他对毛语文就说了,意思很简单,不要拿一些小罪来说,到时候杀了不合适,不杀又难受。

    毛语文头埋了下去,“既然如此……皇上……臣逼一下他,吓唬一番,如何?”

    “你去做好了,朕只要结果。”

    这么说毛语文就懂了,“是,臣必不负皇上之托。”

    秋日月光明洁,黑夜之中极为明显。月光之下,毛语文在皇帝注视之下离开。

    朱厚照微微抬头,某个时刻落下眉头:江南已乱,就不能拖太久了,以免百姓蒙难。

第787章 抓人上万也要抓

    历史中的梁储是杨廷和内阁的阁员之一,也属清流派人物。

    后来杨廷和去位后,也接替杨廷和当过一段时间的内阁首揆。

    清流官员的主要政绩,往往体现在皇帝如何错乱,他们如何劝谏皇帝放弃这种事情上,说起来就是正气凛然、直言敢谏这类的话。

    实际上有一种小心思在里面,史官这样记载,所体现的都是大臣如何如何,皇上倒成了反面的人物。

    文人心思可不那么单纯,比如明代学者焦竑编纂的《国朝献徵录》中,曾记载了这样一段故事,说“皇太子(朱高炽)校场射箭,下马发无不中。”

    这话表面上来看是夸奖,实际上是嘲笑。

    古时候射箭没有单纯说射得准的,都是讲骑射,骑在马上射移动的目标,这叫功夫好!

    所以故意这样写,就是说仁宗皇帝太胖。

    用朱厚照的话来讲,这样嘲笑是很没品的,麻蛋,吃你家大米了么?

    相比较起来,张璁这样的首揆,回望他的政绩有些具体的改革措施,但他的名声就要差一点。

    这里面的细微之处,朱厚照是有意识的。

    当然,并不是说梁储有太大的问题,作为吏部尚书,他守正、端正,为两京十四省挑选了很多品行高洁之人,所以他的风评一直不错。再加上这么多年下来了,所以声望还是很高的。

    但此番皇帝和内阁大吵,最后却伤及了他,实在令人预想不到。

    就是梁储本人也完全想不明白。

    而且,这是有些令人失望的。

    因为作为吏部尚书,他原本是有条件入阁的,尤其在杨一清离开以后。

    谁知道张璁异军突起,这便也罢了,现在竟叫他去任左都御史。

    虽说同列九卿,但吏部尚书的权力可不是左都御史能够比的。这样一来,他便希望渺茫了。

    实际上,他受自己的儿子梁次掳拖累,朱厚照本来也没考虑过他。

    梁次掳因为与人争夺田地,闹到直接杀人的地步,虽说此人已经被流放,不过这本身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处罚相对较轻的,而且对于已清名为核心竞争力的官员来说,纵子杀人,这算是个大的污点。

    自己一身正气,结果连儿子都管不了,又怎么管理国家。

    这样的人,最终的归宿大概还是左都御史,让他去烦扰那些不守规矩的官员好了。

    只不过皇帝接二连三的这样用人,明显是要‘离小人近,离君子远’……

    这也是王鏊在考虑听从皇帝命令,真的以内阁名义再发清田令的原因。

    他将九卿齐召至内阁,指着已经起草好的放在案桌上的命令说,“这是按陛下旨意而拟的清田令,此令一出,天下官员,谁也不得再挑拨内阁与皇上的关系。我三人俱要署名,至于你们,则看你们自己。”

    这道令,本质上就是支持刘瑾的一道命令。

    不要看皇帝是九五之尊,明朝的一些文官是很怪的,有些坚持反对的东西,即便是砍了脑袋都不答应,就像刘健、杨一清这等人。

    你这边扬言要杀人,他们那边会把脖子抻直,反正就是不干。

    隐隐的有一种以抗旨为荣的风气。

    所以朱厚照过去做过很多裹挟内阁和六部的事情,但这一次一直到此时才祭出这一招。

    实际上,他心中推算王鏊有可能会拒绝,杨廷和也有可能。

    所以他当日忽然发怒,也有半分故意的味道,总之是些‘气话’嘛。

    不管如何,金口即开,轮到王鏊和杨廷和纠结了。

    王鏊这番话讲话,坐下官员果然开始纠结。

    倒不能说他们不忠君,但是和刘瑾为伍,这是他们突破不了的时代界限。

    王鏊看无人讲话,心中也明白过来了,“既如此,那就我们三人署名吧。”

    户部尚书何鉴倒还反过来问:“王阁老,当真要这样?”

    “皇上的意思你们是清楚的,皇上说这是我们这些人‘逼’他的,我等三人若不在当中周旋,其结果便是更多的刘瑾荼毒天下百姓。”

    众人讶然,王鏊竟还有这样的思虑。

    而堂中目光也是向梁储的身上聚集——多年不动的吏部尚书忽然在此时调整,难道就没有一丝话外之音吗?

    王鏊和杨廷和是明白的,他们谁都阻止不了皇帝,执意对抗,那就是‘奸邪’满朝堂,与其这样,倒还不如让他们这些人留下来,至少还能保留点种子。

    说到底,究竟是自己的清名重要,还是国家的利益、百姓的利益重要?

    其实就这个问题。

    王鏊心中感慨,可惜李东阳已死,否则他一定是都会明白的。

    “下官愿意署名。”忽然之间,‘新来的’张子麟出了声。

    他默默起身,左手抻住袖口,右手提起毛笔,就在众人注目之下落笔。

    礼部尚书王华微微叹气,也跟随其后。

    他与天子毕竟是多年恩情,事情到这个程度,他还是要站皇帝。

    这些事情传到朱厚照的耳朵里,则是轻轻哼了一声,他都当了十多年的皇帝了,他的性情这些聪明早就熟透于心,第一天就该如此的,哪里还需要这样。

    不过现在提那些也没有意义,反正从今天开始,再奏清田不利,要缓行或是停止的,朝廷是一概不理。

    再奏为此致仕的,那也照允,其他的确也照准,少了这些人下面的省份再推行清田,反而顺利些。

    等到王琼来了以后,就让他把这些位置补上,实在缺的那就空着慢慢补,在一个官本位的社会中还怕没人做官,朱厚照还真不信这个邪。

    总之现在就一句话,清田之事能做的就好好做,不能做的杀了你他娘的也要做。

    此令一出,朝堂之上自然满是震惊。

    朱厚照在几日后的早朝听政时,还是有不少官员作‘震惊’状,提出了各种各样的说法。

    作为皇帝,他将那些奏疏全都摔了回去!

    同样是几日后的江南,

    清丈之事在动荡之中继续向前,

    应天巡抚荆少奎在常州府无锡县领兵进了乡间的富户之家,巡抚本就有军权,调上一卫人马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可惜,兵马到乡里时,那几户人家和家丁一哄而散,早就逃远了。

    那也不成。

    荆少奎带着常州知府丛长德,压着无锡知县一个一个的报出名单,“遵照朝廷旨意,这些都是逆贼,人虽跑,但要下令全国通缉!名单、籍贯、样貌特征都要一一写明,并在江南各府州县张贴!”

    一定要过颠沛流离的生活,那就随他。

    没办法,从京师递来的消息越来越坚定,不做这些动作,荆少奎也担心辜负皇帝之托。

    苏州府,也人人震动。

    苏州知府闵宜勤算是比较干净的了,没有丢他爷爷闵珪的脸,他将城中大户和治下的所有知县诏至衙门宣布,“如今朝廷是铁了心了,本官不管你们后面是什么仰仗,从今日起,把侥幸的心思收一收,各县的测量员就以你们的田为开始,先大后小,按序展开。若是让本官知道有谁暗中阻挠测量员,那便等着定罪入狱吧!”

    先前苏州府也有百姓作乱,闵宜勤交代此事之后,即领人下乡追捕,已经没什么可犹豫的了,现在就是冒头一个抓一个。

    那为父远遁、千里求助的卓定也掀起了一丝风浪,不过官府在抓捕传播谣言之人,很快他就牵涉其中。

    捉到了卓定,苏州柳家也就逃不过了。

    正常来讲,这样的抓人,到最后的涉案人数规模甚至可以上万,然而朝廷现在的态度就是上万就上万,抓!

    官僚系统再怎么反抗,皇帝几道‘金牌’连下,还有个刘瑾在南京等着收人头,总归还是有些效果的。

    柳氏本是苏州望族,家中是有宅院在苏州府城,闹市之地。

    眼看官府围宅,路边百姓面带惊恐,躲在官府兵马外边指指点点,“这下遭了大灾祸了,近来大户之家不少有被抓的,估摸着又是牵涉量地的事。”

    “原以为那柳通也是个神通广大之人……没想到也没躲过此劫……”

    “神通再大,那大过上面?”

    ……

    府里的柳通本人已经是满面的惨色,他的几个夫人和儿子女儿纷纷抱团在哭泣。

    卓氏悲剧竟然这么快的落在他的头上,他是真的没想到。

    听闻闵宜勤亲自来了,他哆哆嗦嗦的出去迎接,还想着是不是能有回旋的余地,因而见面叩头之后,立马就颤着声音说:“府尊,量……量地之事,柳氏定全力配合,绝不敢从中作梗!还请府尊大人高台贵手,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家中百余口,全赖府尊一句话了,求府尊饶命,饶命啊!”

    说到最后,他是连哭带喊,神色俱裂。

    闵宜勤是方正之人,他心中不忍,也看不下去,只能转过头去,“柳通,不是本官要如此。实在是此案关乎朝廷清田,且皇上数次责问,哪怕是我自家的儿子,我也不敢隐匿。本官能和你说的是,中丞大人过几日就会到苏州,你仔细交代,如果没有大罪,或可留得性命,若是还要对抗,那被糊里糊涂的砍掉也有可能,总之一切就看你。”

    柳通顿时崩溃,“府……府尊,中丞既然未到,那一切尚有可能,柳氏、柳氏从一开始就没有反对过朝廷清田。甚至……甚至小人愿意献出大半田产……”

    “闭嘴!”正因闵宜勤是方正之人,所以他听不了这样的话,“朝廷旨意是明确的,你柳家的田自是归你柳家所有,清田不是要夺田,本官更不会私下滥收。至于你说的中丞未至……你当城中没有锦衣卫的吗?你要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此番动静是很大,但不管是多大的富户,都没有力量抵抗朝廷的武力。

    否则当年刘瑾查军屯,那反对的人直接杀了刘瑾派来的官员就是了,最后再将刘瑾一并杀了岂不简单?为什么最后总结他失败的原因,是说他得罪了太多人,导致他失去根基,最后在皇帝那里被放弃?

    说到底,只能通过政治手段。

    后来的魏忠贤也是一样。

    他们即便胡作非为,也是说他们在政治上溃败。

    但在朱厚照这里并不存在这样的事,想阻止,就一种办法,攒十万大军出来杀一阵,这还是有点机会的。

    前提是要做到。

    便如柳通这等人物,哪怕再加上几个同样的家族,官府就是要抓他们,除了跑,就只能认栽,哪怕聚在一起,形成声势,其实一碰就碎。

    一个大大的‘封’字往门上一贴,柳家人戴着枷锁排队站好,这样做不能说朝廷很得人心,不过沿街百姓谓之、惧之甚至怒之,但最终就只是看看而已。

    府衙边上一些通缉令也贴了出来,衙役高声唱曰:“这几人蓄意挑事,暗中对抗朝廷,犯下不赦之罪,因而下令通缉!同时,也是警示尔等,再有拒而量地者,斩!”

第788章 宁藩

    “新的鱼鳞图册编好以后,今后的赋税就以此为准,原本士绅之家的田地不必缴纳赋税,而之所以此次一定要丈量,便是要改一改这规矩。从今往后,不论其他地方如何,朝廷在江南征税只按田来缴纳。

    根据最新的丈量结果,一个县的水田、旱田,数量都是清楚,其中多少今年新分得土地的,这样同样清楚,如此一来,一个县的赋税也就是个定数,偶尔存在一些人家坚决抗缴,那样的出入也不大。

    你再与原来对比一番看,赋税由百姓和士绅一起承担,税基增大以后,税比就可适当降低,国家赋税不全压在百姓的肩上,这才能真正做到轻徭薄赋。”

    在皇帝身边聆听教诲的乃是那个张子麟。

    此人入京后,频繁受到皇帝召见,不是因为几次君前奏对深得帝心,又是为了什么?

    除了他以外,张璁也在。

    这两人,朱厚照是准备大用,因而‘自己的思考’可以提前和他们探讨。

    张子麟沉思一番后说:“那陛下也要下令在江南停止士绅优免吗?”

    “要。杀人都杀到这个程度了,自然是一步到位。因为征税的田亩扩大,明年江南赋税想必会有所增长,这可以抵消对海贸的负面影响,同时一旦稳定以后,可以逐步降低税比,再等些年,白银交易普遍化,可以优先在江南这些地方进行税种统一,即将地税和丁税合一。

    江南商业兴起以后,人员流动加快,丁税本来就不易收取,统一以后一方面可以防止国家赋税流失,另一方面又能解除人员流动的政策枷锁,最后统一税种,可以降低收税难度,简化收税流程,提高税收效率以及贪腐的门槛和难度。至于税赋货币化以后,给押运带来的便捷,这都是小节,更不必提了。”

    这些话张璁多少听过,张子麟还是头一回听,他大为震撼,又充满想象,“陛下心中自有方略,实令老臣感佩之至。”

    “所以有的人讲,朕行事激烈,甚至是与民争利,这都是短见之语。后续的改革繁重,哪里耽搁的起?更不会有与民争利这等事情。不过繁重,朕也不担心,路虽远,行则将至。江南是大明的一块宝地,很多改革都会先于其他区域,咱们君臣要把这里梳理好,一旦功成,一个百年的繁华江南是少不了的。”

    天子所说的事项环环相扣,不可分割,而且逻辑性是很强的,并不是胡说八道。

    张璁建言道:“此次,江南也有几名有些见识的官员,虽品秩微末,但体会朝廷用心,陛下不若趁赏赐之机,召人入京,到时候臣与子麟两人再与他们分说一二,这些关系理顺,事情要好做的多了。”

    朱厚照略作思量之后点头,违逆朝廷的要罚要杀,顺从朝廷的自然就是要赏要升。

    这才叫赏罚之道。

    再看看张璁这个人……做首辅有些早了,他的性格棱角太多,这是缺点,不过当一个改革的阁老还是足够的。

    这件事主要交给他,应当问题不大。

    ……

    ……

    南昌。

    江南的骚乱还没传到南昌,不过从江南来的人不少。

    有的从苏州府、有的从松江府,有的还从京师和南京而来……

    这么多人入南昌,其中有一些乃是特意被招募来的。

    宁王欲图复设王府护卫始终不能成行,于是他就只能大肆结交鄱阳湖一代的水上巨匪,以及广西山中的土家山兵,令他们以为策应。

    原本的准备都在有序进行当中,却是这正德十一年的江南之乱给他们送来了大礼。

    宁王手下主要有两名谋士,分别叫李士实和刘养正。

    李士实这个人,已经七十多了,老得不能行。

    不过宁王有几分所谓的小智谋,他的水准比当初的安化王要稍好些。所以折服的谋士,也不一般。李士实是进士出身,弘治年间做到过刑部侍郎这样的高官,后来年长致仕,而后才归入宁王府。

    具体怎么折服的呢?物理折服。

    一开始老头儿不从,宁王就让人收拾他们家一顿,后面身体很诚实。

    照道理说,李士实能文章,谈道理,而尤以书法闻名,还得到过李东阳的赞许,应当是个以死报国的清流人士,怎么能从贼谋逆,但事实并非如此。

    实际上,宁王到处撒银子结交权贵,都是他出的阴诡主意。

    也因为善于权谋术,自己年纪又大,常以姜子牙、诸葛亮自比。

    另外一个刘养正是举人出身,这家伙是主动上门,跟宁王说,您拥有我,就相当于当年燕王拥有姚广孝!

    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这两个人都有一定的权谋之术,在一些问题上往往还能够想到一起,很得宁王信任。

    作为读书多年的老人,李士实一眼就看出江南之乱的背后缘由。

    尤其看到真有人愿意从苏州、松江等地跑到南昌,他便在王府内给宁王出主意说:“正德帝在江南自掘根基,放任刘瑾残害人命,更是取死之道。现如今,我听说江南已经有世家和百姓在自发对抗朝廷,只要王爷加以利用,定会成为一大助力!”

    刘养正也觉得是天赐良机,“属下已经派人联系上了当地的一些士绅,他们有的被朝廷通缉,有的是家破人亡,和朝廷结下了血海深仇。王爷只需召见他们,示以恩赏,必定能收揽其心。而当务之急,一是安顿好这些逃难之人,二是派出人手做些营救之事。江南多富庶之家,这些人往往家资百万,只要得其一二,那钱财银两倒是有了出处。”

    “钱财倒是其次,关键在人。”李士实捋着白透的胡子,“这些人家不乏书香门第,其中有才之士不知多少,正德帝弃之不用,王爷自可招入麾下。”

    宁王一听果然大喜,“不错不错。除了人和财,还有兵马,这些对抗朝廷的人都是悍勇死士,以往他们各自为战,若能得本王所用,或可编练成军。”

    “王爷只需注意,这些事务要秘密进行,不可为朝廷所知。尤其江西巡抚等人,他们一向会与王爷作对。”

    宁王面色狠色,“总有一天要将他们统统杀了,以泄本王心头之恨!”

    他们在此间说话,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就是要秘密商议。

    不过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声响,

    啪的一下,是茶碗随地的声音。

    宁王眉头猛皱,“谁?!”

    之后,门口廊檐下出现一个貌美华贵之女,“王爷,是妾身。刚刚路滑,一不小心撞歪了锦儿,打坏了给王爷特意熬的汤,请王爷责罚。”

    “是娄氏啊。”宁王语气稍缓,随后挥手,“本王不喝什么汤,这里是议事的地方,你今后不要随意过来。”

    “是!”

    “你,”宁王指着娄氏边上的婢女,“快些收拾了。”

    “婢子遵命。”

    娄氏倒没什么,但这婢子……身形瘦削、皮肤白皙,看起来是个寻常的小姑娘。

    不过李士实却眼中射出迷迷蒙蒙的疑惑,他只是本能直觉,宁王对待府中下人可算不上和善,又打又骂、甚至杀都有可能的。

    这婢子看似动作忙乱,但一双黛眉之间却见平稳之感。

    相对来说,不大正常。

    但或许是宁王妃那里的,所以这念头一闪而过,就这样过去了。

    而且宁王府本身也筛选过人。

    不过,他打死也想不到的是,有一个人已经预设宁藩会反,所以奸细是早有安排。

    从苏州府、松江府来的人那叫好消息,

    但到了第二天,则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宁王听完之后心中微慌,急忙召两位谋士前来商议,“两位先生,刚刚收到的消息。那可恶的江西巡抚郑瑜,向朝廷参奏了本王,当是列举了些什么事。照目前来看,朝廷并未有旨意下来。”

    李士实抿了一口茶道:“既然没有旨意下来,那应当还好。王爷也结交了不少人,他们能说上些话,正德帝也一向不听信郑瑜的一面之词。”

    “可南昌来了锦衣卫!”

    宁王将手中那一点点的白色纸条给他们看。

    他们在外面也有自己的眼线。

    李士实和刘养正相互瞧了一眼,这事不简单,“怎么得知的?”

    “我们在京师的人报的,锦衣卫指挥使毛语文忽然离京,往江西而来。”

    “这有些奇怪,”李士实立马觉得不对,“锦衣卫指挥使的行踪一般人如何知道?王爷的人能渗透到锦衣卫?”

    “倒是……不能。”

    “那如何得知?”

    “先生的意思,这是故意放出来的。”

    刘养正点头,也觉得如此,“应该是故意让我们知道。”

    “不一定是为了我们。”

    “可能只是公开的行动,或许是为江西的清田做准备。但……锦衣卫指挥使要来江西,王爷的许多动作倒是受限。”

    这消息确实是毛语文故意放出来的,他是按照皇帝旨意,要吓唬一下宁藩。

    实际上的消息还不止这些呢……他很想知道,当宁王知道朝廷要来查他们的时候,那是什么反应……

第789章 一个盒子,两把钥匙。

    秋天夜晚无风,浩瀚夜空在此时有一种空寂感。

    宁王府中,

    娄氏入睡以后,

    她的近身侍婢也回了屋。

    烛火之下照映着的眼神有几分深邃,之后她还是将一些东西写在了纸上。

    并在第二日将东西放在王府内院假山的一处岩石角落中。

    多次操作她已经很熟练,就是经过那里,拐角之时手掌一递,路本就细窄,不需什么大的动作,甚至连蹲下都不必,即便是跟踪她,也得跟得很近才能看到她的动作,否则并不会觉得她有什么异样。

    按照以往经验,这东西会在不到半个时辰内被取走。

    一直以来远霞并不知道是什么人,上面的人不告诉,她仅凭自己这双眼也看不出。

    但她知道,这偌大的王府之中,除了她以外,一定还有旁人。

    她很想找到同伴,尤其宁王越来越不加掩饰,大乱之日不远,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了。

    但作为‘专业人士’,她很清楚,她与此人之间互无关系、互不联系,其实才是最安全的。

    取走那纸条的人,乃是王府的太监。

    王府虽不比皇宫,但女眷后院,不是太监寻常男子也进不来。

    太监拿到以后则无远霞那种偷偷摸摸之下的刺激感,此人姓王,名立,他本就是负责管理王府屎尿这等污秽之物外倒的小总管,凭着的是一张甜嘴以及为人机敏,平日里旁人就知道他朋友多、很多地方都去得。

    今天也是一样,推车的大汉秋冬时也就一身麻衣,在王府的偏门外等候,几个太监把木桶抬了放到门外,甚至都不愿搭把手给他放到车上。

    不过在王府内做活,和为王府做活,这是有差距的。

    大汉也习惯了这样,下面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明日还是一样的时辰,不要误了。”

    “是,公公放心。”

    “看赏。”

    “多谢公公。”

    说着便接过几粒碎银,不过财不露人,他那大手手腕一翻已是将银子塞在了胸口。

    另外一边。

    李士实大概仍是不放心,所以他找来一亲信之人,当面吩咐说:“从今日起,你在王府外守着,万一王妃娄氏身边侍女外出,你要盯紧。”

    这是个笨方法。

    但王府内院,他也不便派人进去。

    可要说怀疑此人,那直接禀报宁王,然后就去查,那是得罪娄氏。

    王妃的身边养了个奸细,这什么概念。娄氏为了自保,肯定也会极力否认,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宁王也不太会信他。

    李士实多年浮沉,因为最懂得人心利害,所以最不愿做这等事。

    哪怕说都不会去说。

    等到要说的时候,就是有证据的时候,否则宁王一旦不信他,那这事就办得极蠢。

    被安排了这活儿的人也很奇怪,“老爷,要是她一直不出来呢?”

    如果是奸细总要和外界接触,这是李士实的概念,他七老八十了,对了情报工作就个概念,正德之后的情报界也在创新这件事,他可不知道。

    “你且去,不出来,就不出来吧。”

    不出来或许就没问题,那样更好。

    对于李士实来说,这件事算是今天的小事情。

    大事情是他要安排一些人和宁王见面。

    他毕竟活得久,当初也曾做过侍郎,所以认识的人还是很多的,这一点比刘养正要厉害的多。

    王府,正殿。

    有三人随他而来。

    这些人的谈吐沉稳的多,而且知礼守礼,不是那种鄱阳湖大盗所能比的。

    “王爷。”李士实唤了一声。

    宁王端着模样,从里间走出,“李先生何事?”

    说着他走出来,见到那三人的时候依旧表现沉稳。

    李士实侧过身,

    于是那三人见礼,“见过王爷。”

    “先生,他们这是……?”

    “王爷,属下曾和王爷提过的。常州府无锡县有许氏一家,乃是当地名门,这三人正是许家的三位兄弟。许仕道、许仕德、许仕仁。”

    “喔,本王听过,本王听过……”

    ……

    ……

    因为毛语文南下,韩子仁从苏州府回了南京,他要接待一下自己的上司。

    来往信函种并未说是什么事,不过皇帝把他派过来应当是不简单的。

    毛语文还去见了一下刘瑾,说了些京中之事,不过宁藩事属于机密,皇帝没有旨意,他也不敢多提,以免走漏消息。

    现在除了具体负责监视宁王的,大概就是韩子仁知道一点。

    南昌的事务一直归他分管。

    两人自己回去以后才闭门商议。

    毛语文说:“皇上应当是已经相信了宁藩心怀不轨之事,同意了我先行一步,打草惊蛇试一下。”

    “什么叫,打草惊蛇试一下?”

    “来的路上,我已经放出去了消息,朝廷对宁王侵田、杀人等多件违法之事已经不满,要开始调查他。以此来试探他的反应。”

    韩子仁愕然,“缇帅您都亲自来了,这哪是打草惊蛇,这是把动他这俩字写在了脑门上。”

    “就是要如此,我若不亲自来,他如何能感到威胁?”

    这倒也是。

    倒目前为止,朝廷方面,至少是锦衣卫没有提过什么谋反事项,不过锦衣卫一旦开始查宁王,那他的很多事情就藏不住。

    特别是,这段时间江南不少人开始在南昌进进出出。

    “其实,这宁王也快按捺不住了。江南多地生出了民乱,虽然面上仍然稳着,但一旦有人领头,说不准就是处处生乱。”韩子仁说。

    毛语文则冷笑,“他们合流,正好一网打尽,也省得一个个分辨。我消息是放了出去,不过查案子的人马还是晚两天去南昌,给他们点儿时间,让他们好好联络一番感情。等过段时间,你将我们在宁王府的人召回,不见了人,他什么都知道了。”

    到时候不反是死,反也是死。等他自己先反,朝廷再举大义灭他。

    不过这么早来,毛语文还有其他的事情。

    他要去一趟镇江,见一下靖虏侯周尚文。

    这里要提一桩旧事。

    很多很多年以前,朱厚照最初开始筹备大明骑兵的时候,当时任用的是杨尚义。

    为了做好这件事,他赐给了杨尚义一个特别的权力,叫密折之权。

    实际上就是给杨尚义开个‘告状渠道’,就是说兵员、马匹、兵器、军饷等等,所有的方面,不管是谁,凡是不配合的,杨尚义都可以告状。

    这就和一般的奏疏不一样。

    明朝的奏疏是大臣写完,然后递交通政使司,先分类誊抄,然后到内阁,阁老们讨论一番之后进行票拟,也就是提建议。

    票拟之后则是批红,也就是皇帝用朱笔御批意见。

    当然,有些不靠谱的混蛋嫌累,把这个差使交给自己身边的太监行使,那另当别论。

    总之朝廷最初设计就是这样的。

    但这样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下面的大臣上奏一样事情,皇上还没知道,大臣就先看完了。

    正儿八经的常规事务自然没问题。

    可要是要紧的、敏感之事呢?

    先知道的人先准备,等皇上问起,他们连腹稿都打好了。

    可密折是不一样的,除了写的人,就只有皇帝能看,其余的谁都不知道。

    康熙的时候,将密折权赐予了一百多位大臣。

    到了雍正时期,这个规模扩大到了一千多人。

    而且相互之间谁有密折权,是不能胡乱说的。

    你可以告诉别人,但叫皇帝知道,那也是重罪。

    因为爱新觉罗家的皇帝把大臣当家奴来管,家奴和主人的事情,全都和外人说,那不能接受。

    这样大臣和大臣之间的那种联合,实际上就被打破了。

    就像一个小班级里头,当你知道一定有班主任眼线的时候,你还敢玩手机、吗?或许有的厚脸皮的仍会恬不知耻的说我敢。

    可如果被发现的结果是杀头,你还敢吗?

    换成朝中的大臣,他们私底下相互勾连什么事,小事或许还行,几个人贪些银子啊,小范围内的也没关系,而且贪财不是杀头的大罪。

    但,只要遇到大事,像什么密谋造反,弑君篡位,那就绝对做不成。

    前提皇帝是个正常人。

    因为你不知道你面对的人有没有密折权。

    你还怎么秘密谋划?谋划来谋划去,三年发展二十个同伙,搞不好其中还有混吃混混名声的。

    满清虽然可恨,但那种皇权的稳固是历代都达不到的。

    话说回头,

    杨尚义后来的大明骑兵统领就是周尚文,那个年头,作为统领大明的巅峰战力的亲信将领,周尚文也有密折权。

    密折权就是一份恩宠,让他们自己明白,自己和皇帝关系很近,所以荣华富贵在身,他们造反只存在理论可能。

    毛语文这次来送的就是这样东西。不过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只有一个大木盒子。

    这个大木盒子,里面还有一个红色的锦绣盒子。

    这就是密折权的代表。

    一个盒子,只有两把钥匙,一个在皇帝那里,一个在大臣这里。

    宁王和江南的事情到这个程度,朱厚照觉得是该给周尚文打个招呼了,免得他云里雾里的,还不知道天子心意为何。

    他写的信意思也很简单,他直接说出锦衣卫回探,江西宁王有反叛之象,所以要他整顿兵马,及时反应。

    周尚文放下信以后心中很是震惊:怎么远离了边疆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泼天大功?

第790章 败露

    “缇帅。”

    韩子仁再见毛语文已经是几日后毛语文从镇江回来的时候了。

    因为本是想着让宁王多拉拢一些江南犯事的士绅,所以毛语文在南京多等候了几日,总归是时间是眨眼而过,今日韩子仁来访,想必不是小事。

    “怎的了?”

    “缇帅请看。”

    韩子仁面色有些复杂,多的是激动,但其中也略有忧虑。

    毛语文接过信件,快速扫了一眼。

    边上韩子仁还在说:“这是属下放在宁王府的眼线,据其所述,这宁王帐下有两人,李士实和刘养正,这对狗头军师给宁王出了主意,要趁着江南之乱,大涨自身实力,人、财、名全都要获得,野心极大!”

    “拖不得了,我们这就回禀皇上。”毛语文当机立断,“只要皇上点头,咱们就开始行动,逼他在准备未稳之时匆忙行事!”

    “好!”

    对于他们两位而言,这也是大功一件了。

    虽说他们有让江南士绅与宁王府合流的打算,到时候可以名正言顺一起收拾了,不过所谓合流,也是力量的增强,拖得太久让宁王壮大自身,这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么?

    恰到好处的就是在半道上让其事发。

    江南的事,总该是要有个终局了。

    而时间,也很快来到十一月。

    从七月到十一月,前后四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断,南京与京师之间来来往往的公文走了几趟,皇帝多次传旨。

    现如今,大局终是定了下来了。

    当然,现在肯定也有文人私下里在骂,老百姓也有抱怨朝廷折腾,误其农时的,这都是历史大势中的小逆流,不改变根本的历史进程。

    南直隶扬州府、镇江府、常州府、苏松两府的清田全都已经在进行当中。

    先前刘瑾‘陷害’了不少官员,张璁受皇帝‘点拨’,也知道了一些反对他的人,两人一合计,算是把江南的官员给祸害惨了,

    四个多月以来,江南官员折损过七成,有些地方,知县衙门里连知县都没有,就是县丞并一些捕快衙役,他们分别带着测量员天天下乡。

    这种状况之下,江南几府的秋粮自然是受到影响的,往年的征税总是依赖一定的流程和具体人,现在这些全被清田之事给破坏了,保守估计,正德十一年的江南秋粮会下降在三百万石以上,甚至可能到四百万石。

    这已经是全国粮食岁入的十分之一了。

    如果不是国力强大,这件事确实做不成,因为影响太大,过程中哪怕是皇帝也得知难而退。

    不过坊间传着,朝廷新任吏部尚书到了以后,派官的流程重新打通,各地的缺应该都能补上。

    下面不知上面皇帝的用意,只觉得这段时间江南光杀官,不补官是吏部尚书换人造成的。

    不论如何,清田令在‘不推进就抓人’的大刀的推动下已经在各府全面铺开,上面是要求报进度的,有的县已经完成过半。

    不过如此扰民的一系列动作,并不代表现在已经处处和谐。

    实际上,在逃的嫌犯、下马的官员亲友以及本身致仕的官员,很多人都还在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有一个基本的事实,如果这件事被推翻,很多人都可以得救,免得像现在一样等着受审定罪。

    只是这帮人是想法很多,办法不多,以往是可以纠结一大帮官员统一发声,可现在这类奏疏递上去,皇帝是不收的,那还能咋办?

    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南昌成了新的圣地一般。

    很多人反正是一死,倒是让宁王确实壮大了一些队伍。

    不过这个时空中,宁王府并不能恢复护卫,他如果真的聚集人马,那肯定是不行的。

    首先不答应的就是江西巡抚郑瑜。

    正德十一年十一月十六日,他突然接报,说南昌城外,鄱阳湖边,有匪盗聚集,这便也罢了,但这些人不再做那等打家劫舍的事,而是整日练兵,让他特别警觉。

    他不知道,宁王有了多家江南士绅的支持,现在是有钱发饷了。

    但觉察到不对的他,一方面是快马向朝廷上疏禀报,一方面召集江西三司使,准备调集南昌周边的几个卫所兵进行剿匪。

    在他向朝廷上疏的时候,

    靖虏侯周尚文已经接到皇帝旨意,授权他调动在宁波驻防的大明海军。

    大明现在是海贸发达,带动造船发达。所以商船很多。

    宁王名义上是用商船,实际上可以进行部分改造,现在长江之上船只众多,而且拥有大商船的商贾不下百家,朝廷也很难一一查获。

    这些信息也是探子回报。

    可以这么说,江西南昌,实际上已经被锦衣卫渗透成了筛子。

    这不是宁王不行,实在是有心算无心,他没办法。

    而既然宁王暗中聚集了一些水兵,那么朝廷这边自然就要把海军也给派上。

    与此同时,到十一月的后半月,

    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筹备,兵部调拨来的军粮也通过京杭大运河,到了镇江港。

    去接粮的是周尚文,他左右无事,军粮又极为重要,所以便亲自去了。

    当然得多履行一道手续,就是这拨军粮本来是以赈灾和平抑粮价的名义难运的,接收人是应天巡抚,但现在事情有变。

    江西巡抚上的奏疏不是密折,他这么一折腾,很多事慢慢开始爆了出来。

    ……

    ……

    江西南昌,宁王府。

    十一月的某个冬夜,对于这里的人来说难眠的。

    江西巡抚郑瑜像是掌握了什么实际的证据一般,疯狂的向朝廷递奏疏,与此同时,这家伙还不断地给应天巡抚荆少奎、浙江巡抚姜雍、湖广巡抚谢迁,以及广东巡抚汪献去信,要他们仔细注意是否有乡间大盗、山中匪寇聚众的事情。

    他整个就是在预报战事,反正有这个事情,他提前禀报,大功一件,再说上一句:你看,还是我有先见之名吧。

    没有这个事情……他妈的,在他看来宁王做的那些事他也实在心惊胆战,干脆引起皇帝注意收拾他算了。

    反正文官怕藩王,这在明朝也不多见,尤其是高官,这些人连皇上……不对,有的连死都不怕。

    而且和藩王勾连本就是大忌,敢和权贵宗藩抗争,这叫有胆识。

    到了这个节骨眼,宁王府中又有大事,便是……王府内少了一些人。

    宁王得知以后大怒,他在王府内院冲着娄氏大发雷霆,“那婢女是你的人,如今没有缘由,忽然离去,你竟也说不知道!你可知,本王这王府内,是个什么景象?!本王就是个笑话!啊!”

    这家伙发起怒来,直接把桌上的书画全部推倒!

    娄氏是儒家大家娄谅的孙女,她的父亲娄忱现在还是朝廷官员。

    娄氏是书香门第,而且不仅才学高,文章好,本人也是貌美如花,宁王一向宠幸。

    对于宁王要起事之事,她曾多次劝诫,但宁王始终不理,如今她虽在王府之内,可这几日听闻一些事情,已然心中有数,朝廷有奸细,宁王的种种逆行,那个京师的皇帝全都了然于胸。

    娄氏自知有罪,跪在宁王面前说:“王爷,妾身早有诚言,如今的大明皇上声名隆盛,其行或有不端者,可与王爷来往的官员,可有一人敢言其蠢笨糊涂?妾身敢说,王爷便是一句‘中人之姿’这样的普通评语都听不到。更多的是他手段如何厉,城府如何深!

    如今事迹已败露,妾身只希望王爷可以回头是岸,早一日放下执念,或许还能保全性命,妾身既嫁得王爷,此生都要跟随王爷左右,做牛做马,丝毫不悔!还望王爷明鉴!”

    宁王重重的喘着气,疯魔一般,“晚了,晚了……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本王已经着了道,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娄氏极为聪慧,她一听就是明白的。

    紫禁城里的皇帝什么都知道,但这么长时间隐而不发,实际上就是要宁王自己走向绝路,到时候朝廷名正言顺,目的就是要行斩草除根之事!

    这样的事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极难。而且这是藩王造反啊,这样的大事不赶紧阻止了,还要放在手中玩弄出别的花样,这是何等手段,何等魄力,她嫁得这夫君,如何斗得过?

    但是她却不觉得来不及,她是理学大家的后人,本身也是极为重视传统道德伦理的那种人,因而还劝说道:“王爷是太祖血胤,大明亲王,当今皇上也不是糊涂之人,只要王爷主动悔改认错,自缚京师请罪,有这血脉身份,皇帝便不好杀人的。”

    “别说了!”宁王大声吼道,他自己冷静几分,又看到房间里的那张画作,那应该是故意放着给他看的。

    是一幅《题采樵图》,上有诗一首,诗云:“妇语夫兮夫转听,采樵须知担头轻。昨宵再过苍苔滑,莫向苍苔险处行。

    莫向苍苔险处行!!

    宁王看到这句有些心不甘,“正德帝倒行逆施,已失士人之心,成败,还未可知。”

    娄氏听后心中大痛,继而痛哭出声,泣曰:“王爷,您为何就不明白,正德皇帝乃雄才大略之主,自古以来,凡此君王,从来都是号令天下,莫有不从,王爷,妾身求你,早日收手吧!”

    娄氏虽然聪慧,看得明白,但她只是一介女流,回应她的也只有宁王的背影。

    朱厚照让很多历史人物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改变,但女子改变的最少,就是这个道理。

    《明史·列传第九》记载:“娄妃,宸濠妃也。父娄谅,以女为宸濠妃,贼平,没入宫,后自经死。”

    =====

    娄氏,全名为娄素珍。这是个真实历史人物。她不仅容貌上等,而且知书达理,工于诗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史书说,娄妃投江自殉,王守仁收其尸葬之。

    我是不明白在大战的混乱之下,投了江是怎么收尸的,毕竟那会儿江里应该蛮多尸体的……

    亲手把人家老公送进去,再回过头来惋惜人家的老婆,咳咳,乱说的,其实是娄氏的祖父娄谅和王阳明有些交情。

    明史记载,宁王最后失败,哀叹:昔纣用妇人言亡天下,我以不用妇人言亡其国,今悔恨何及!

    这个妇人就是说娄氏。

    个人怀疑到底有没有说过这句话其实也很难说,但古往今来读书人都是一个心态,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子,完了给她加点戏。

今日无更。

    人在外面忙活,请假一天。

第791章 断交酒

    王琼接获圣旨以后欣喜若狂,十多年的功夫,他从浙江到陕西,费尽心思但始终无法更近的那一步竟突然而至。

    其实他也是经过些年才明白过来,当今天子极有主见,既然安排了他在陕西,必有其用意,就像当初让他去浙江一样。

    所以除了耐心、苦熬几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但这种等待很是磨人,如今终于算是熬出了头,而且一下子就是天官吏部尚书,这是一步踏到皇帝身边。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全速赶至京城,就是想着早点到把这‘名分’给定了,再早点过过当朝九卿的瘾。

    便是入得宫来,虽极力掩饰,但朱厚照仍能从他的眼角看到几分喜意。

    真是人越老越贪。

    有句话叫少年戒之色、中年戒之斗、老年戒之贪。

    说的就是男人在每个阶段最容易受到的诱惑,老人家色是不行了,斗了一辈子可能也累,但是贪很难戒。

    比如乾隆皇帝,到了晚年那叫一个贪,古玩字画、稀世珍宝什么都好。

    王琼换上了九卿的圆领红袍,私绣官袍,莽兽冠胸,这是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反倒是朱厚照自己因为不是正式场合,只穿了一件青色常服,显得素雅很多。

    吏部尚书新任,朱厚照也不打算去教他如何当吏部尚书,怎么当是他的事,当得不好再换就是了。

    他主要还是关心三样事情,一个是陕西的马政,一个是当地的民情,还有就是陕西巡抚的继任之人。

    王琼弯立于皇帝身侧,说:“陕西近边疆,朝廷新收新疆,虽是开创之举,但嘉峪关外本是外族人居多,杨一清为充实边疆上疏移民,然而与此同时,陕西也进了不少外族之人。”

    这是应有之义,既然都是大明的领土,陕西的人可以去新疆,新疆的人自然也可以到陕西。

    而如何管理多民族混居的地方,这是需要一些手段和智慧的。

    朱厚照沉思着,“爱卿说的是,看来陕西巡抚还得所托得人才行。”

    “臣有一人,愿向皇上推荐。”

    “你现在是吏部尚书,这就不是推荐了,这本是你的职责,不过事尚不急,再等等吧。”

    王琼在此遇阻,心中马上顿悟,皇帝不喜欢人走而名留,走得不干净。

    “是,老臣谨遵陛下旨意。”

    朱厚照自然知道这种人心思极多,因为他一路走来,看尽了世上人心复杂,自己也必然不会单纯。

    看他脸色,就知道这家伙心中思虑极多。

    这是与王鏊等清流完全不一样的官员。

    不过要说他大权独揽那是不太可能的,只可能会揽权、贪财、排除异己……

    但这样的人往往最能办事。

    一代名相张居正始终不用天下闻名的清官海瑞,就是觉得这种人做事一根筋,不懂变通,当然道德水准是很高,所以把他供起来就行了,不能拉出来做事的。

    实际上,论起功绩,的确有人将王琼和张居正相提并论。

    此人,也是历史上平定宁王叛乱的功臣,世人都知这份功劳属于王守仁,可王守仁当时也只是南赣巡抚,他得听朝廷号令才好行事。

    上面无人莫做官。

    而当时王守仁的上面人就是担任兵部尚书的王琼。

    朱厚照脑海之中闪过许多思绪,再回到这位老人的身上,只见他已皱纹横生,眼袋深重,头发也比上次见时更加花白了。

    五十七岁。

    古时候顶级聪明的政治家在历经宦海到了这个年纪之后都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你是……山西人?”

    王琼微愣,“是,老臣乃山西太原人。”

    “成化二十年中举?”

    这怎么开始怀起古来了。

    “老臣经历,不值一提,更不值得陛下记挂。”

    朱厚照双手交叉,抱在胸口,他倒是身形挺直,边上的臣子略带佝偻,不过这家伙年岁长着呢,嘉靖十年都曾见过有他的什么记述。

    好像还回朝做官了。

    具体得记不清楚,不过应该是有这么一回事。

    “这么说来,你也是三朝元老了。”

    “老臣并未考虑过这个,老臣只是陛下的臣子。”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干嘛不想?你王琼就是三朝元老,朕纵然是皇帝,也不能强行改说你是两朝元老吧?”

    王琼轻笑,皇帝语气平和,他心中还是高兴的。

    “你不必多想,只当是朕与你闲聊,宫里有时也挺无聊的。”朱厚照继续历数他的过往,“你做过工部主事,做过都水的郎中,在杭州、徐州等多个地方做过知府,山东、河南做过布政使,浙江、陕西当过巡抚。民事、兵事都应该非常熟悉了。这么多年过去,总算到了吏部尚书这一步,但你也快近耳顺之年了。”

    王琼含笑道:“陛下博闻强识,所说丝毫不差,老臣今年五十又七岁,只不过回望过往,总觉得光阴虚度,未能替陛下立过什么功劳,心中深感愧疚。”

    朱厚照知道,这家伙的‘虚伪’一时还改不过来,就让他这么胡说八道去吧,但他要说很真实的话,“朕有时也想过,是否能活到五十七……或者,这么说吧,若是觉得余下也没几年了,那时会怎么想。爱卿,朕不是咒你,你这官儿的确是当得越来越大,但同时日子也是越过越少了。”

    王琼点头,“陛下所言不虚。尤其天命以后,老臣自觉牙齿松落、精力衰微,已不比当年了。”

    朱厚照眼皮一跳,“这样啊?那这吏部尚书一职你还能干得好吗?”

    王琼心下一抖,“陛下放心,皇命在身,微臣必定竭力而为,绝不会有半点误漏之处。”

    真的是,这种人不吓一吓就会在这一直卖乖。

    朱厚照用一种‘你懂得’的眼神看着他,并且作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王琼眼珠子往上一瞥又似膝跳反应一般迅速落下,估摸着是知道自己心思被看穿,而且是在皇帝面前,还是‘嘿嘿’轻笑了两声。

    没关系,

    做皇帝,不怕大臣爱当官,就怕大臣不爱当官。

    “朕定然相信爱卿不会有错漏。朕刚刚那番话的意思是要提醒爱卿,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官,你精彩了大半辈子,最后这两三步可不要踏错了。”

    王琼立马正色起来。

    皇帝则意味深长的说:“朕自登基以来,也历经了不少从高位下去的官员,他们或是老弱、或是犯错,是人都要有这么一步,虽然作为旁观者,但有时也不免心酸。君臣之情,说着容易,真有确也不容易。王琼,朕希望你我能有这份君臣之情。到时传于后世,也是一段佳话。”

    王琼不再多犹豫,立马撩了官袍跪在地上,“皇上知遇之恩,老臣铭感五内,正如皇上所说,老臣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年寿无多,除了为皇上尽忠、效力,老臣别无所念!”

    “起来。”

    “谢皇上。”

    “咱们约法三章吧?”

    王琼略微疑惑,“约法三章?”

    “嗯。”朱厚照点头,回头指了指尤址,“你到京里当吏部尚书以后,不要再给尤址送银子了。”

    此话尤址没什么反应,但王琼惊恐得厉害,于是刚刚起来立马又跪了下去。

    “皇上……皇上……”

    在他将要‘胡说’之际,朱厚照又去俯身扶起他,并将声音降了几度,“朕没有要追究你的意思,你也不要编什么谎话来骗朕。贿赂和欺君,这两个罪名可不一样。”

    王琼只觉得整个人被抛向高空,又迅速急坠,人在大恐惧之下,思路也直接断了。

    皇帝这样讲完,他竟就这么点起了头,算是默认了。

    但朱厚照的确没打算追究他,不要说尤址了,刘瑾在的时候他就结交过刘瑾。

    咕咚,王琼生生吞了一口唾沫,再看皇帝的时候心中不由多出了恐惧。

    这就是正德皇帝。

    “朕与你约的第二点对你来说有些难,但朕必须要对你有这样的要求,就是你不可欺君。”

    王琼心说这叫什么话,“陛下如此恩遇老臣,老臣又岂会欺君?”

    “你这话,朕姑且听下了。但这话仍是要与你先说明白的,你不是王鏊那般人,朕也不会以他那一套来要求你,否则就凭你结交內侍,朕就能收拾了你。总而言之一句话,但凡朕发现你有欺君之举……你自己要明白,”

    “老臣明白,不必皇上多说,老臣必提头来见。”

    朱厚照不知道到底管用不管用,但该和他说明还是要说,起个六七成的作用也行,“第三点,朕会授予你密折之权,这件事你不必与人多言。其实……在朕看来,以你的能耐这吏部尚书很好当,因为你明白朕的圣意,所以手中事情不至于做出大错,实在不知如何解决,一个条子递进宫,如实说就好了。上传下达、照实而讲,你自己不要往复杂了来做。明白吗?”

    这样的老头子不好收服,朱厚照说到底也就是恩威并施罢了。

    “尤址。”

    “奴婢在。”

    “将你这么些年拿人家的那些银子还给大明的老天官。”朱厚照侧身斜视王琼,“王琼,尤址给你存下的银子可不少,和你非亲非故的,还劳心劳力替你攒下不少家当。你得请尤址一顿好酒喝,把这份恩情好好的说清楚。再有,有了这些银子,你以后也少拿点,实在要拿,跟朕说明清楚缘由。”

    王琼即便为官经历丰富,也从未在史书上见过这样行事的皇帝,他心中早已佩服的五体投地,并怅然对曰:“老臣谢陛下宽恕之恩!”

    “行了,你们两个去吧。”

    王琼这些年给尤址送的银子可不少,毕竟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出手可不能小气。

    不过他是没想到,尤址竟什么都和皇帝说。

    现在想来,他在巡抚陕西时的一些事情,看似是司礼监尤址的意思,其实也不过是皇帝借尤址的嘴巴说出来。

    等到他陪着尤址走在出宫的路上,许久之后心绪才逐渐稳定下来。

    再看向尤址时,有一种想骂却不敢骂的感觉,毕竟这个老太监把他卖得透透的,“尤公公啊!”

    尤址也明白,他躬身作揖,“老天官莫怪,咱家资质愚钝,怎样都骗不了皇上。至于这些年的银子,一共十二万八千两,随后送到。”

    这是圣旨要给他的银子,王琼虽然收得浑身不舒服,但还是得拿着。

    而且,皇帝叫他请尤址喝酒回报恩情,这话可不要傻乎乎的当做本来的意思在听。

    银子都算清楚了,以后也不让送了,这分明就是一顿‘断交酒’,还不必担心他们喝完了不断交。

    有句说烂的话叫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破坏很容易,建立则很难。

    从今天开始,王琼就不会再信任尤址了,不断交留着干嘛?

    王琼则心情复杂,人才刚到京师,紫禁城中走一趟就已经感受到这里的水有多深了。

    唉,这个正德天子,老人再深深回望一眼,终于出宫去了。

第792章 朕还当个鸟得皇帝!

    尤址出宫以后,朱厚照觉得左右有时间,就回身去后宫,并一路赶到慈宁宫,这是他母后张太后居住的地方。

    到的时候恰巧看到夏皇后和贤贵妃也在。

    两个女子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娇嫩光滑,双眼顾盼生辉,容颜不减当年,反多出几许妇人艳丽,尤其生过孩子以后,身子更加富态,再往下更有夸张的弧度,让人不禁想要好生研究一番。

    “儿臣参见母后。”

    “莫要多礼,莫要多礼。”

    张太后现在也是幸福之人,儿媳、孙子、孙女常伴左右,虽说朱厚照来得相对少些,但毕竟他勤政之名广为传播。

    在张太后看来,国家之大全赖他儿子一人,那也是很不容易的。

    再说本身朱厚照对她很是孝顺,凡她所求,几无不许。

    这个年代之下,孝,哪怕是当做表面功夫来做也要全力做到位,更何况,人非草木,共同生活这么久,张太后也是一心为他,因而感情基础还是深厚的。

    “臣妾见过皇上。”夏皇后和贤贵妃也冲他见礼

    “免礼。”

    寒暄之后,张太后笑容满面的说:“她们两位已陪了我很久了,正巧说到皇帝呢。”

    “应该的。”朱厚照转而夸奖了她们两个,“朕有时朝务繁忙,还好有你们常来慈宁宫,母后也能多些欢笑。”

    夏皇后和贤贵妃娇脸微红,嘴含喜意,那模样柔情多水,怕是微微一捏就要出来了。

    回首过来,朱厚照问:“不知母后与她们说了儿臣什么?”

    “是便你那个避暑行宫呀。我们几个都在说,早一年建成,就能早一年住进去,最好啊,明天夏天之前完工。”

    朱厚照轻笑了笑,“娘亲心疼儿子,心急是能理解,不过明年夏天之前是不可能了,怕是得要个三五年的功夫呢。”

    “唉,那你就该早些提出来。”

    夏皇后恭敬说:“皇上以社稷为重,前些年是怕耗了国力,所以委屈求全至今。”

    与这些女人在一起,她们没有什么国家大事,也没有什么朝堂形势,就是说皇上好,朱厚照也习惯了。

    张太后什么都不缺,所谓的尽孝,就是要过来陪她说说话,仅此而已。

    其实她也才四十出头,养尊处优的,看不出多老的。

    “那个何鉴还在吗?”张太后突然问起。

    朱厚照点头,“在的。”

    她提起这人,就是因为记得何鉴当时反对过避暑行宫之事,可算是给她恨上了。

    “哼,也就是你宽宏大量。”

    张太后起身,朱厚照则很有眼力见的去扶她走路,实际上也是虚扶,总之就是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

    “这种连君父都不知心疼的老头儿,该早换了他。”

    朱厚照面对张太后这种‘妄言’朝政的言论,基本就是以听为主,不怎么搭话,她反正也不会真的要插手,任她说说出气就是,而且大多也是向着他在吐槽。

    “娘,现在可不热了,多穿几件还来不及。慈宁宫那炕再过几日也该烧起来了。”

    提起这个张太后脸上又挂笑容,皇帝自己苦熬炎热,倒是给她们这些畏寒的妇人想了取暖的法子。

    她与弘治皇帝所生的孩子,夭折的夭折,早亡的早亡,还好有个好儿子,给了她无限的依靠。

    古时女子在家从父、从夫、从子,

    历史上正德皇帝去世以后,张太后在嘉靖朝的处境就不算很好。

    朱厚照带着张太后在殿内闲走,转头又让夏皇后和贤妃离开了此处,他是有事情说的。

    “娘不冷,你担子重,要注意龙体才是。”

    “嗯。”朱厚照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娘,儿子有件事……”

    张太后奇怪的笑起来,“怎么了?”

    “本来不想叨扰娘,不过兹事体大。儿子也是最近知道的……是宁王,叔祖那边,锦衣卫探子回报,叔祖处心积虑,筹备多年,暗中联络江西大盗和江南在逃士绅,眼下已是在举兵反叛的关口了。”

    张太后胳膊抖了一下,眉头竖起,“什么?!这事可……可开不得玩笑啊。”

    “儿子岂是不知轻重的人?这类事,总归是朱家的丑事。而且先是安逆,再是叔祖……儿子有时在想,将来有日都不知如何和爹交代。”

    “你何需自责?!”一个母亲开始护犊起来,“他一个藩王造反,便是不顾忠义的叛贼,枉你还称他一句叔祖!做出这等逆事,你问他还有脸当朱家的子孙么?!”

    “娘亲也不必生气,就算是寻常百姓之家,也不是所有子孙都贤良孝顺的。只是事发之前,儿子想先和娘亲说清楚,免得谣言纷纷。从锦衣卫的最新探报来看,想必这个节骨眼,宁王已经举旗了。”

    说起来朱厚照也是考虑再三,才来慈宁宫。

    安化王和宁王还不太一样,宁王本身与燕王有些渊源,而且朱宸濠这是一路直系继承下来的。

    历史上,宁藩也不是在正德年间全部除尽的,事后其实也延宕了几十年。

    血脉决定了皇位的天然合法性,任何人都无法替代,哪怕他是个智障,都可以在龙椅上坐着。但享受着它的好,也要面对它带来的约束。

    血亲宗藩,不是那么容易杀的。

    但他又不想滴滴答答、不干不净的。

    还有,一个皇帝……总是经历藩王造反,真的不是什么好事,至少丢人啊。

    如果是朱高煦那种,便也罢了。人人都知道,那是他自己莫名其妙。

    可安化王和宁王并非是如此。一般人会想,若非皇帝真的做了什么不知好歹的事,否则怎么会自家人纷纷要反你?

    大体也是想到这一层,张太后怒甩衣袖,“混账东西!自先皇而至你,待其不可谓不厚,没曾想却是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这件事,还想请娘替儿子拿个准数。毕竟,这是国事,也是家事。”

    这是客气话,张太后道:“当娘亲的最是了解儿子,你一向有主见,何必要娘替你拿主意。你是考虑到此人姓朱,乃太祖血胤,是也不是?”

    朱厚照并不否认,“知子莫若母。”

    毕竟当年宣宗皇帝要杀汉王朱高煦,也是经历了一波反对的。

    张太后蹙眉想了想,“再大的不满,也不能造你的反,更别提咱们家并未对不起他!”

    额……这么说其实也不那么准确,宁王是被燕王坑了一手的,不过她妇道人家就看眼前,也无所谓了。

    “他若真是反叛,将其押来京师,本宫命人问他话。”

    “好。”

    张太后又担心的问:“对了,此事……应当无碍吧?”

    “这一点不比担心,虽说有些突然,不过儿子不至于被他算计进去。”朱厚照略作安抚,“儿子已经紧急调了靖虏侯周尚文5万石军粮,军需充足,必定不会有事。”

    明朝一石大约是150斤,5万石粮食就是750万斤。

    一个成年的士兵,算体力消耗很大的那种,一天大约要消耗6斤的粮食,三万人就是18万斤一天。

    这样的话,就可以敞开吃大概40天。

    不算很多,不过当初也不是要囤个三五年的粮食,难道平乱还要打很久么。

    运起来也不是很难,一艘漕粮船的标准载运在一千石,当然也有两千石的,不过这次兵部是统一调配粮船。

    而50艘的船队行于运河之上,那场景也是极震撼的了。

    更不会有什么水匪动心思去抢。

    至于军饷,原本朱厚照是想着浙江那边简单调配一下,三十万两的银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是,他自己是没往那方面想——可实际上刘瑾在江南抄家都抄了二百多万两了。

    这还是现银,不算古玩字画什么的。

    因而倒也不用麻烦旁人。

    至于战马、刀具、炮火,后两者都不缺,甲级卫本身自己就装配,而战马……周尚文这次主要率领的还是精锐步卒。

    骑兵在水网地带难以发挥效用,那不像华北平原,两万人冲起来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朱厚照这边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特意来慈宁宫也是为今后做些准备,张太后到底还是大明的皇太后,是皇帝的亲娘,涉及到一部分家事,到时有她的懿旨和态度,他就可以更加‘肆无忌惮’。

    从慈宁宫出去以后,过坤宁宫而至东六宫,后宫诸妃的姹紫嫣红也能尽收眼底。

    常常不能见君的沈淑妃妆容反而‘多了几分随意’,脸颊两边落下的丝丝碎发更生出一种妩媚姿态。

    贤贵妃则依旧端庄,如大家闺秀,令人不可亵渎。

    本在众女之间赏心悦目着,尤址从外面脚步极快的进来,说:“陛下!”

    国家就那么点大事,朱厚照已然心中有数,他招手,“拿来。”

    展开之后草草看了一眼,心中并无意外,朝廷一副要查他的架势吓到了宁王,原本在正德十四年造反的他,在今年就动手了。

    “你们继续聊,有点小事,朕去去就来。”临走之前还刮了一下沈淑妃娇嫩的鼻头。

    路上。

    朱厚照开始下旨,“这是最快的锦衣卫密信,内阁可能并不知晓。你先将人宣进宫。”

    “是,奴婢遵旨。”

    “等等。”

    朱厚照略作考量,此次江南士绅多有违逆朝廷之举,眼下更和反王合流,这不仅是造反了,更是对朝廷天下清田令的挑战。

    因而他心中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不过,他不是做事很随意的人,这是国策,不是儿戏,便又觉得还是再多一分思考,“没事,你先去。”

    而他自己到了乾清宫以后则来回踱步自忖。

    他在想,如果这是朱元璋或朱棣,他们会怎么做。

    大约有半个时辰,诸臣才陆陆续续进得宫来。

    最后到的仍然是王华。

    人到齐以后,朱厚照双手微微捏拳,“众爱卿,宁王反叛,朕欲亲率大军剿之!”

    因为知道他们会反对,所以朱厚照自己就将话说在前头,“若只是宁藩一人,朕不必亲至,但江南士绅与宁藩合流,动摇的是各地官员对天下清田令的信心,因而朕此次不仅要剿宁藩,更是剿叛朝廷而去的劣迹士绅!!想朕连番圣旨,竟是逼出个拥宁王而反,若不将此贼心剿灭个干干净净,朕还当个鸟得皇帝!”

第793章 杨廷和,革职收押。

    古时候大军出动,不是今天下令,明天整军,后天出发的节奏,实际上粮草辎重等等东西都需要一段时间的准备。

    像是永乐皇帝北征,往往需要提前大半年才能做完这些动作。

    所以朱厚照在此时下旨当然显得急促。

    这是一条。

    但朱厚照自己有考虑过,藩王造反,那是突然而至,先前肯定不会有所察觉,所以没有准备才算是正常反应。

    其次,收拾一个宁王,并不需要像朱棣北征一样,率领几十万规模的大军。

    他此次出征,只会再带上三万人,也就是五到六卫人马,这个规模还是有办法的。

    不过,天子亲征在朝堂之上事属大事,先前各位臣僚并无心里准备。

    从内阁到六部,一众官员的反对之声属于老调重弹,朱厚照并不陌生,他们说起来也极为熟练,总而言之,气氛开始沉寂起来。

    弄得朱厚照只能叹气,“朕要亲征大漠,你们说大漠无际,凶险万分,但这内地江西总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吧?”

    杨廷和则说:“内地确不如大漠凶险,不过江南恰巧有靖虏侯驻扎,调他平叛才是上上之策,更无需陛下劳师远征,徒耗国力。”

    “杨阁老的意思,朕这是瞎折腾。”

    “老臣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你们怕都是这么想的吧?”朱厚照不轻不重的嘀咕了一声,大臣们也在相当程度上默认了此事。

    “但朕说了,此次之所以亲征更多是为了天下清田令。要让天下看到朝廷的决心,朕的决心。而且江南一众在逃的士绅,说起来都是书香世家,忠烈之后,结果呢,朝廷稍征其税,便要勾结反王,煽动叛乱,令人恼火!

    如此说来,这些士绅之家反倒是朕摸不得的老虎屁股,是该朕供着他们,该朕与他们一道欺压天下的百姓了!岂不闻太祖皇帝曾言,大明,只有天子当国!除了天下百姓欺辱不得,朕就不相信还有谁得罪不了!就算它是老虎的屁股,朕也要摸一摸!否则,这与唐末之时的藩镇割据又有何异?你们又当朕是什么软弱可欺之君?”

    这次若是软了下去,不敢动了,以后哪个皇帝还有本事动它?这些利益集团还真就成了割据一方的势力,到时候朝廷与它的关系是利益交换,而不是相互隶属。

    这已经涉及到皇权的根本了。

    朱元璋以前一直是皇帝坐朝,宰相治国,继而延伸出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皇权与相权相互节制,这是君臣间的共识。

    但朱元璋什么都不管一脚踩碎了宰相制,其用意明晃晃的摆在世人面前:皇权之前,皆为尘土。

    朱厚照将此行用意层次提升,不过这并不足以说服朝臣。

    实际上他本来也不准备说服他们,这群老古板,想要说服他们可不容易。

    臣子们自然还要再说上些什么,但天子的旨意还是照常下达,毕竟兵权还没有人敢染指。

    他们说归他们说,自己做归自己做。

    第二天内阁开始不断收到圣旨,其中大多不是给他们的。

    首先是调兵,天子下令,调腾骧左右卫、武骧左右卫、金吾左右卫,共六卫三万余兵马出征,这些都是皇帝直属亲卫,也可以称之为禁军,平常是要轮流负责驻防皇城的。

    其中腾骧四卫是绝对的核心卫,金吾左右卫则是乙级卫所。

    这些卫所将官自指挥使而下,包括千户、百户等大多出自军学院,剩余的则出身勋贵世袭之家。

    比如周尚文有三个儿子,他的小儿子有些不知好歹,一个虚衔打发了就是,但大儿子和二儿子还算能用,于是便荫了千户官,在军中当值。

    守卫紫禁城这种重地的兵马,忠心和能力有时候是要平衡的。不能光看战力,如果不忠心,战力越强,收拾的可能是皇上。

    所以其中肯定有一定比例的勋贵子弟。

    朱厚照作为明事理的皇帝,只要明晰赏罚之道即可,简单的说,血脉身份可以确保进去,但不一定能升官。

    这就是所谓的做事要懂得变通,不能死脑筋,一个道理认到死。

    承平的日子里,朱厚照也会时常演武检训,绝不至马放南山,

    而皇帝点兵出征,不可以每次都只要甲级卫,其实是要在甲、乙之间略作平衡,给乙级卫少一些名额。立功机会虽少,但有。

    最弱一级的丙级卫所那责怪自己吧。

    除了这六卫人马,还有皇帝一直培养着的神武卫。

    神武卫的指挥使是许进,已经跟随皇帝十多年了。

    这个卫所以人数来论,最多都能称为半个卫,鼎盛时只有两千多人,后来朱厚照觉得太多,又筛选裁撤降为一千多人。

    这些人每一个都是许进亲自挑选,每一个都有单独的个人档案和背景调查,甚至朱厚照都要亲自看的。

    是真正的虎兵劲旅。

    皇帝偶尔需要练武解闷时,大多是他们陪练,如果要运动逗趣,也是他们作陪,如果要微服私访,更是他们暗中保护。

    神武卫的人马管束的也是最为严格,他们都是全天在岗,如果要外出离京,还需要特批,而且要写明离开和回来时间,外出地点、事由等等。事后核查不准的话,那麻烦大了。

    当然待遇也是最好的,在选的时候还会偏向于穷弱之家,最好就是全家靠着他当兵才过上好日子的那种。吃苦耐劳,又忠心可靠。

    尤其是性格,也作为一项因素放在其中。

    因为条件苛刻,所以增增减减的就是一千来人。

    皇帝既然要离京,神武卫肯定是要跟随。

    调兵令之后,则是调粮令。

    大军出动较为急促,京通仓虽能紧急调运一波,但几百万斤的粮食光从仓里装运到船上也要不短的时间吧?又没有起重设备。

    朝廷的办法,就是由沿途官府供粮。

    当然主要是大运河沿岸,包括济南、淮安、扬州等府。

    到正德十一年,朱厚照已经温和的复活了预备仓制度,前些年他很是耐心,采用实报缺额、多年补充的办法避免了官府为了应对检查,强行征粮。

    现在各府州县的预备仓中应当都是有粮食的,如果没有,这就怪不了旁人了,自己等死吧。

    粮食除了要有,还得有人运。

    也就是所谓的运粮队,这在之前算是百姓赋役当中的役,所谓国家打仗,耗尽民力,就是因为国力有限,不得不征调民夫运送天量的粮食,有的时候打仗打个几年,耽误了农时,自然就是民不聊生了。

    但那是国力不足的情况下。

    现在朱厚照内帑之中就有存银几百万,征调船只、使用民夫都可以花钱进行,当然这需要一点时间。

    而且少府之下有粮商,粮商本身就有运粮的队伍,自然可以紧急征用。

    至于武器、战甲等等,平时都备着的,带上就行。

    平时不放松武备的好处就在于,不至于用的时候什么都要重新开始找。有的王朝末期,刀枪棍棒都会缺。

    调兵、调粮、运粮……几道旨意之下,三万余大军已经在营房集整完毕,只待吉日,祭旗出发。

    这个时候朱厚照再将内阁王鏊和杨阁老召来,再加王琼、张子麟和何鉴三人,直接交代:“朕在外,国家政务要仰赖几位辅佐皇长子打理了,待朕凯旋之时,咱们君臣再一同饮酒庆贺!”

    天子这般不顾一切的做法,实在叫他们无可奈何。

    杨廷和当即跪了下来,“陛下不可啊!兵者,是国之大事,陛下如此轻动,绝非圣君所为啊!”

    朱厚照脸色发寒,“杨阁老,伱不必如此。你知道朕不是糊涂之君,朕也知道你绝非不忠之臣,咱们君臣还是不要闹得不可收场!朕说过了,江南不法士绅之行实在令人恼火,要是不将他们荡平,朕这个皇帝得看他们一辈子的脸色!真要这样,这皇帝干脆叫他们推个人来当算了!”

    “陛下既如此,老臣也有几句直言要说!”杨廷和跪在他面前,一副向死而生的模样,“朝廷要清田之时,老臣等苦心劝过陛下从长计议,切莫操之过急,可陛下不理,非要任用刘瑾等一众奸邪宦官,陛下难道不知,刘瑾一到江南,必定引得江南士绅反弹吗?陛下口口声声说江南士绅之举令人恼火,岂不闻其根由在刘瑾?!”

    他这话就是说江南士绅也是叫你给逼的!

    朱厚照一听这话,哪怕他脾气再好也不禁怒从心来,“放肆!!杨廷和,你要清楚你在与谁说话!”

    杨廷和仍自不退,“微臣绝不敢冒犯皇上,陛下心里也清楚,微臣是为了大明,为了皇上!此番皇上大动兵戈,是因心中怨恨,由此而知,皇上大军一到必定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皇上为了自己的私怨,而大伤江南文气,如此举动便是暴君也不为!传之后世,更是要背上千古的骂名!微臣句句肺腑之言,恳请皇上三思!”

    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敢这样对自己说话了,朱厚照气得胸膛接连起伏,好在他不是无能狂怒之辈,他微微颤动的手指着他,说道:“朕偏要你看着,朕是如何踏过他们的尸骨,建立的不世功勋!想用身后之名来要挟朕,绝无可能!你不要扯什么明君、暴君,美名、骂名!这些名头统统不在朕的眼中,大明天子,朱家男儿是敢作敢当的铁骨头!谁要来指摘朕的不是,等他开拓出比拟朕的功绩再说吧!”

    “陛下!”杨廷和向前爬了几步,几乎要抱住皇帝的腿,“陛下,江南文气一断,天下读书人的脊梁便也断了,于我大明殊非吉事,老臣再请陛下收回成命!”

    杨廷和如此激烈,弄得王鏊都面容悲戚起来,于是他也跪了下来,“陛下,杨阁老这是一番尽忠之言,还请陛下明鉴。”

    “请陛下明鉴。”何鉴、王华与梁储等也都跪下。

    朱厚照则一把推开杨廷和,他心意已决,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径直向外走去时,还有旨意传来,“杨廷和胆大包天、冒犯君颜,从即日起,革去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少保等职,并关进天牢,以候圣裁!”

    他忽然想起来历史上的落水事件,所以心下一横,干脆把他抓起来拉倒。

    本来张璁也在等着继续进位呢,天下清田令更是需要三五年的功夫才能做完的事,需要一个有冲击力的当朝之臣。

第794章 行军、定策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

    这还是正德年间的第一回,今上在内阁阁老奏对之间直接将其人下狱,在此之前,哪怕是闹出再大的动静,也都要发酵几日,而且不管如何发酵,天子会渐渐怒消,随后为其寻个不错的去处。

    哪像今日一般。

    杨廷和不仅革了职,甚至连个庶民的身份都没捞到,直接蹲大狱去了!

    于是乎侍从室谢丕、范玉昌,包括尤址都觉得皇帝铁定发了天大一般的火,所以他们纷纷放下手中事务,到皇帝面前跪下听旨,口中还不停地说着息怒息怒。

    说得朱厚照都听烦了,“好了!莫要再讲了!”

    杨廷和的那番话也确实令他生气,江南的那帮混蛋到头来竟成他逼得了,妈的,说到底是东也不行,西也不行,最好听了他们的话,缓行,哦不,停了清田令才是好的!

    不成,朱厚照心中很坚定,不能受了这帮人忽悠。

    土地兼并是王朝痼疾,他现在有这个条件能做一次,绝对不能放弃!

    渐渐地,朱厚照气息平稳下来,监国的旨意他也得重新下了,并将目光放在了谢丕之上,“传旨。”

    一声令下,所有人身子一凛。

    “宁逆无君无父,勾结江南乱政的士绅举兵谋逆,罪无可赦!!朕将亲尊驾临,率大明锐卒,以破贼军。自朕离京之日起,由皇长子监国,大学士王鏊、吏部尚书王琼、侍从室侍从谢丕三人辅政。并宣成国公朱辅、定国公徐光祚、威宁伯王烜、大学士张璁、兵部尚书王璟、侍从室侍从范玉昌,随行侍驾!”

    随驾的还好,几个勋贵和张璁等人原本就是确定的。

    只不过辅政之人和先前有所不同。

    谢丕这些年在朝中位是不高,但权力不轻,毕竟是最接近皇帝的人之一。

    也就是不出京办事,但凡出去,是个人都得卖他面子。

    而且谢丕乃谢迁之子,算是清流二代,家学渊源,很注重个人品德修养,几乎不做很嚣张或是很冒头的事情。

    反正就是皇帝说什么,他就完成,在朝堂上存在感不是那么高的。

    此番忽然辅政,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臣子们也在想,皇帝突然有这样的考虑,这是有何用意?

    另外一边,杨廷和已经被侍卫带了下去,红色的锦绣官袍脱掉,换上带着‘囚’字的灰色麻衣,十一月底的京师天气已经很是严寒了,突然如此,冻得这老家伙直哆嗦。

    好在他到底算是阁老那样的人物,而且名望也高,朝中不少人愿意照顾他,所以苦熬一两个晚上,取暖的问题是可以解决的。

    刑部天牢不见天日,杨廷和被关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恍然失神,他宦海浮沉多年,被下狱还是头一回。

    刚进来的时候,他自己也还有气,同时心里也想着自己只是暂时惹皇上生气,但皇上知道他的心志不坏,因而估计等这阵风头过去也就好了。

    另外他心中并不后悔,为人臣者,本身就是要敢言直谏。

    第一个晚上,无眠。

    一夜过去,一点动静都没有,没什么人理他,他仍然是当初的想法。

    而后又想到苦难打熬的就是人的心志,所以于狱中端正坐好,不管如何,他都是正气凛然的汉子!

    第二天过去,睡了一会儿,但一觉睡醒,不知过去多久时间,一下便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也不觉得时间在流逝,之后就是不知过去多久。

    直到有一天,大锁打开,门前忽然站了两个人。

    “爹!”

    竟是他的儿子,杨慎。

    杨慎啪一下给他跪下,“爹,你受苦了!”

    “痴儿。”

    纵使是杨廷和,落难之时看到儿子也是面有动容的。

    而杨慎边上站着的乃是王鏊,皇帝倒没有过分苛责,说他们不准探望。多年的同僚情谊,见一面还是应当的。

    杨廷和却有些不知如何面对王鏊,只能干干的叫了一声,“王阁老。”

    “介夫还是不要多礼。”

    说着他招招手,外面两个青衣小厮各捧了许多书,王鏊说:“人生得一知己不易,老夫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美酒佳肴,想必这才是你需要的。”

    杨廷和鼻头一酸,为难之时见真情,“多谢,王阁老。”

    “介夫,你且在里面熬上几日,陛下是一时之气,等时机合适,我便向皇上说几句软话,总归是将你放出来再说。”

    “皇上……”杨廷和眉宇之中有黯然之色。

    “皇上已经离京七日了。”

    “七天了?竟有这么久?!”

    “恩!”

    杨廷和心中一惊,他其实有些不好的预感,“皇上勤政好学,不管是严寒还是酷暑,从未有七日不召见臣子的……”

    说是臣子,其实是他自己。

    这些年来,除非他有事离京,否则确实没有和皇帝有相隔七日不曾见面的。

    皇帝,该不会真的将他忘记了吧……

    ……

    ……

    朱厚照率领的大军是从陆路出发,天气冷,原本是不适合打仗的,好在棉衣本身也是作为军备物资提前备着的,每个士兵都有御寒衣物穿在身上,倒也还好。

    这个年代的人,本身承受痛苦的能力就大大好过朱厚照所知道的前世,所以没什么大的问题。

    只不过行军速度缓慢,朱厚照反复催促,才从每日三四十里,提高到了八十里左右。

    正常来说,大军的行进速度都慢,但那主要受两点影响,一个是运粮队,粮草太过重要,所以军队行军速度实际上受他们限制。然而此次朝廷出兵,是沿途补给,所以不存在这个问题。

    第二个因素是为了安全。

    因为古代士兵赶路是不着甲的,那玩意儿一套几十斤重,穿在身上走路,地方没到,人先累瘫了。

    可不穿甲,就会很害怕遇到敌军。

    所以一般大军都是天亮之前出发,走上几个时辰,赶紧又要在天黑之前安营扎寨,构筑防御工事。

    这样小心翼翼的,当然就走不了多远。

    但这次同样没这个问题。

    难不成还能在自己境内被什么人袭击?

    所以这几天赶路下来,朱厚照已经走了四百多里,很多,但实际才刚刚走出保定府……

    不过也属正常了,从京师到南昌有2800里,路上原本就是要35到40天的时间。

    这会带来一个尴尬的局面,就是他可能还没到,周尚文已经料理干净了。

    但朱厚照心中已经想过了,这没什么问题,他不会像历史上的正德帝一样胡来,只要赢了,该赏则赏,而且他不仅是奔着宁王去的。

    他要带着周尚文,然后再率领六万精锐兵马在江南走一遍。

    就这么点人,就这么点地,看看到底能不能理清楚,是哪些人理不清楚。

    出了京,带着军队,朱厚照自然换了军装,结发髻于顶,露出宽阔的大脑门,身上穿红色锦缎长袍,长袍的袖口和领口都是用金线精心绣制,腰间则是束着宽大的玉带,玉带之上有龙形,极为贵气。

    如果是战时,他还有锁子甲,还要头戴盔帽子,作为平日里练过的皇帝,这些对他而言都已经是习惯了的。

    而且连续骑马也一样不是难事。

    就这样,时隔多年,终于又有大明天子领军了。

    在他的身后一侧是成国公、定国公等武将,另一侧是张骢、范玉昌等文臣。

    这没甚特别,只是威宁伯边上多了个女扮男装的玉面之人,此次行军,说不得还会用上她,所以也一并出来了。

    行出一片枯树林,正巧是一片空地,朱厚照命大军停下,一方面是要进食,另一方面他在这里还不断接收着消息。

    这个时候的沙盘也只是简易的地图。

    朱厚照一个招手,下面人就明白,赶紧把东西给准备了起来,诸臣子则围绕着他一起靠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刚刚斥候递来的军报,上手指了起来,“宁逆于十一月二十六日正式杀官造反,迄今为止,已有江西布政使、南昌知府等官遭其毒手,江西巡抚郑瑜早有准备,而且和宁逆早就反目成仇,不相往来,事发之时历经一番苦战后逃出城去。

    二十八日,靖虏侯接报,南昌有变。

    十二月二日,他这一部驻扎各府的士兵全数到齐,于是整军出发,同日大明海军从宁波解缆启航。今天已经七日,周尚文或许已到了宣城……”

    镇江与宣城相隔四百里,而且进入那里之后就是丘陵地带,不像北方这么好走了。所以到没到宣城还真不好说。

    “这是朝廷一方。宁逆一方,他在三五日间拿下南昌以后随即便抢夺了很多船只,看样子这是要破九江了。九江之后则是克安庆、下南京。心思倒是简单。”

    目前的战报还没到那一步。

    不过看这个样子,是错不了的。

    “南京是留都,南京既下,江南即告急,这样他的声势就大了。其次,江南不少士绅与其媾和,他想快速的攻下南京也是迎合这部分人。而且,南京还有他们最恨的人。”

    刘瑾。

    杀了刘瑾,他们必定会士气旺盛一段时间。

    因而从多个方面看,南京都是他的上佳选择之一。

    不过周尚文一部走陆路直奔南昌,并未在水上准备迎击他,这主要是因为大明已经有海军了,没有必要。

    倒不是说船不够。

    而且周尚文的部队本就是陆上士兵,不必跟着敌人的脚步走,忽然换到水上。

    “这不是什么难解之局,依朕所见,靖虏侯这里,令其继续保持行军速度,威慑南昌,就算路遇几个投敌的小城,也有火炮这等攻城利器。海军一部加紧行军,尽快抵达南京。若是赶不及也没关系,南京本身也有守卫,那是雄城,想来不是三两日内能攻克的。你们以为如何?”

    成国公沉吟两声,随后说:“陛下圣明!”

    朱厚照:“……”

    不过,本来也没指望他们就是了,就是带在身边给勋贵刷个存在感。

    “那便这样吧。喔,对了,问问郑瑜的情况,看看他人在哪儿。”

    回想起来,历史上的宁王之乱,是王守仁平定的,当时他是汀赣巡抚,就是江西南部一代的巡抚,听闻宁王叛乱,他便纠集了一些兵马勤王,然后直接掏了宁王的南昌老巢。

    宁王本来要打南京,一听说老巢被端,那是赶紧回救。这里要注意,古代士兵作战可不是咱意志坚强的红军哪怕打剩一人都能成军。

    旧时代的军队差得远了,宁王带出来的人,大部分家小都在后方,包括宁王自己全家都是的,所以如果后路被抄却不能回救,部队必定散伙。

    于是南昌被克四日后,在南昌东北一个叫黄家渡的这个地方,他与王守仁军相遇,然后被杀得大败。

    自然的,他当皇上这事儿也就歇菜了。

    所以朱厚照不管他在江面上怎么折腾,就是让周尚文奔着他的老巢去,在兵法上,这叫攻其必救。

    如此一来,他们这一方就变得主动了,而不会跟着叛军的节奏跑。

    至于说要找郑瑜,那是因为朱厚照想到这一世的宁王看形势不对,或许有可能不出南昌,选择固守,到那时郑瑜或许会有办法。

    其实固守也是个死,而且死的更快。

    因为造反这事儿的风险太大了,你怎么才能让部众死心塌地的跟着你?那就是三句话,胜利,胜利,胜利!

    一直打胜仗,士气才能保持。

    一旦像乌龟一样憋在里面,呵,都不必外面人做什么,等着自己人收你的人头吧。

    所以宁王仍然有进军南京的可能。

    反正不管他怎么做,朱厚照都有应对之法。

    用饭之后,再赶路半日,至傍晚,又有山东巡抚刘健来奏本,估计是为送粮而来。

    与此同时,威宁伯身边那女扮男装的女子也进得他的营帐,而且较为熟练的去淘了热毛巾给他擦拭。

    姑娘家的穿着男装有一种别样的韵味,朱厚照还多看了几眼。

    王芷倒也不避他,而是走近了说道,“皇上,白日里臣妾不好讲。臣妾以为皇上不必以江西为目标地。”

    “什么意思?”

    “此番朝廷反应很及时,臣妾觉得宁逆这形势,撑不住太久,或许皇上大军未至,叛军便已被拿下了。”

    朱厚照略有诧异,他是有先知,但这姑娘可没有,“所以呢?”

    “皇上应已江南为目标地。”

    “喔?怎么讲?”

    “南昌是宁逆所必救,江南则是在逃的士绅所必救。”

    朱厚照眉毛一挑,“继续说下去。”

    “所谓用兵之道,在臣妾看来就是想方设法分化、弱化敌人。宁逆与江南士绅是无奈而合,这些人到了他的帐下,心心念念的仍是江南,可南昌也有威胁,于是两方人马之间必然出现分歧。叛军本就弱小,一旦不能心合一处,必败无疑。”

    “哈哈哈,你还真是朕的女诸葛。”

    “臣妾不过效法皇上,高明也高明不过皇上的。”

    朱厚照听得心头痒痒,不过大事当前,不能乱搞,他想了想点头说,“好!那咱们就杀向江南,他要是躲在南昌城里,那就把那群江南士绅急死,如此情势下,大概是会自乱阵脚了。他要是出了南昌城,朕就让他有家不能回!”

    周尚文所率领的也是大明精锐步卒,城外野战,可以把叛军部队里的地痞流氓打成模范良民。

第795章 如之奈何?

    自十一月二十六日正式杀官造反,今天已经是第十三天。

    十三天中,宁王叛军并没有遭到很庞大的官军围剿。而且他用计诱杀了江西都指挥使、布政使以及江西右佥都御史等一大批官员。

    再加上江西巡抚郑瑜突围奔走后,整个江西已经群龙无首。

    离得远些的知府还好,比如宁国府、安庆府都已收到朝廷谕令要他们加强防备,与城同在。但在南昌附近的新建县、丰城县等十余座小县城,很快就被叛军胁迫谋反。

    事情既然做了,那就不必再掩饰什么。

    十二月初一日,宁王在南昌自号为帝,并自己和自己嗨把正德的年号给革了,又以李士实、刘养正为左右丞相,在江南归附的叛贼中找个叫徐挺的担任兵部尚书,许仕道担任吏部尚书,并把之前自己暗中联系的什么鄱阳湖大盗等封为将军,宣称有十万大军!

    当然了,江南来的人许多都有头有脸,大家都混了些高大上的称号,不管怎么样,先听人叫上一声某某尚书,那也是过瘾的。

    而且在杀了诸多朝廷官员以后,南昌城整个被宁王所控制。

    老百姓并不管那么多,外面杀得热火朝天,他们当然是躲进自家屋里避灾。

    而拿下南昌城后,意气风发的宁王及其团队就要开始筹谋下一步的进展了。

    在王府正殿之中,沙盘之前,宁王大言不惭,自称为朕,言说:“各位爱卿,眼下南昌及其周边诸县听闻我大军,大多望风而降,小皇帝残忍自负,大失人心,而朕则收其人心!早知朝廷根基已溃烂至此,朕真该早些举义,也能使各位少些灾祸。”

    这话说完,以许家三兄弟为首的江南士绅派一众‘官员’又是唏嘘,又是愤恨。

    “皇上!”忽得有一人上前,正是那许仕道,“臣思量再三,既然南昌以定,臣有三策献于皇上。”

    “喔?”朱宸濠表情夸张,大手一挥,“爱卿快快说来。”

    “是!”许仕道转身面向众人,并微微拱手,“在下先敢问诸位,如今我皇上与当年的燕逆相比,如何?”

    刘养正目色一凛,斜眼甩手道:“你什么意思?燕逆狡邪奸诈,残忍嗜杀,如何能与宁……能与皇上相比,我皇尊师重道、有汤、武之资。”

    “刘相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当年燕逆不遵太祖遗旨,背拟天下民意,以靖难之名篡权夺位,然而燕逆久经战阵,乃为当时名将,可饶是如此,靖难之役仍打了三年,燕逆也始终不敌朝廷,最后直取南京这才窃了神器。虽说今时不同往日,可如今这形势难道没有几分相像?当时朝廷在南,如今朝廷在北,两者相互都有千余里,燕逆虽人面兽心,但当初他仍有精锐的燕王府护卫,他都打得那般艰难……”

    李士实这个老头一直不说话,不过他其实心里如明镜,已经明白了,“皇上,许公并非长他人志气,如今敌强我弱,需得尽快破局。想必许公想说的上策,便是直取京师,如此,则天下可定,宗社可定。”

    “不错!”许仕道重重的肯定了一声。

    “可是……”朱宸濠自己犹豫了起来,“京师相距此地千里之遥……”

    “皇上!”许仕道倒有几分疯狂,“大明承平百余年,各府州县大多都是贪官污吏,他们并不以守土为己责,这是其一。

    其二,皇上刚也说了,如今的朝廷妖邪并起,忠良之臣多受陷害,民心已然尽失,所以皇上大军一至,不仅不会有什么抵抗,反而还会壮大我军声势,掀动天下皆反,更能联合各路义军。需知,朝廷不止在江西尽失人心也!”

    说到这里,不少人开始点头,人家到底是世家盛族,所说的话初听很是令人嗤之以鼻,但稍作解释又觉得很对。

    这是什么?

    这就是远胜于人的见识啊!

    “还有其三!”

    这许仕道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大出风头。

    朱宸濠也讶然,竟还有?

    “我军一路北上直取京师,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且高歌猛进,士气如虹,正可一战而胜!”说完他双臂绕于身前,行了个大礼,“此为臣之上策,请皇上决断!”

    朱宸濠犹豫起来,他又有些心动,但是又不敢,这么多年他都没下过这么大的决定,于是下意识的就要向李士实和刘养正看过去。

    刘养正见许仕道如此出彩,心中也有些不适。

    倒是李士实仍然不动如山,他也看出朱宸濠的进退维谷,便出声解围,“皇上,许公所论见解独到、不如再听听他的中策和下策?”

    “对对对。”朱宸濠现在也是比较看重此人的了,“爱卿,你既然说了,那便将中策和下策一并说来。”

    许仕道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失望,他此番入南昌,乃是被逼无奈,一直以来,朝廷行逆事,宁王行正事,所以都觉得他的名声很好。

    至少比那个强势、独断、偏执、残忍的正德皇帝要好。

    但与此同时,江南这些年来逐渐富饶,国家兵备渐强,疆土逐步开阔,这其中处处可见正德皇帝的手段权谋,心智城府。

    他忽然在想如果此时是正德皇帝,他会如何?

    这宁王,似乎少了几分果决啊。

    “是。臣的中策是就近攻取南京,南京是留都,城下之日,大江南北皆为皇上府库,浙江更有宁波市舶司,这些年因海贸兴盛,银钱无数,更可以断了朝廷钱粮,使其大伤元气。但中策之危在于,朝廷边军骁勇善战,一旦给出反应时间,到时江南虽繁盛,但我军迟早会陷入苦战。

    下策则是居守南昌,凭借坚城兴许也能守个几年,但当朝廷从各处调兵,合围南昌。我军就是困兽之斗,民心、军心亦会转瞬溃散,无可挽回!”

    听到这里,朱宸濠又惊恐起来,后背生出冷汗,“是极,是极,所谓兵贵神速,朕的志向也从不是在南昌当个偏隅天子,这疆土是一定要开拓的。”

    许仕道的心情被稍微挽回一下,“既如此,那便是上策与中策的抉择了。臣还是谏言陛下,直取上策,敌强我弱,胜利之机就在于出其不意之间。”

    “皇上!”刘养正开始了,“臣以为应当取南京,且应绕过安庆,以最快的速度取下南京!”

    “绕过安庆?”朱宸濠又迷惑了。

    安庆是南京门户。

    安庆不克,就算南京拿了下来,他们也很容被人断了后路。

    许仕道一听也大惊,“不可!安庆不下,南京与南昌两地相隔,时日一久,我军会被朝廷分割两处,到时首尾难顾,大势去矣!”

    刘养正坚持道:“南京是留都,是江南核心,南京既下,我军可广收士绅之心,朝廷在江南根基已失,到那时,皇上坐拥江南膏腴之地,进可北伐,退可依据长江天险而守,再夺了浙北的富饶,即便拖下去,也不惧之。反倒全力北伐,直取京师,是绝无退路的豪赌,许公说的都是顺利之时,万一遇阻呢?南昌是雄城,京师不是雄城?即便我军抵达城下,万一久攻不下呢?到那时,我军岂不是不攻自破?兵法之道,未虑胜,先虑败!”

    李士实也还是觉得自己‘老搭档’所言更加合他的心意,取京师太过冒险,路上不能有一点耽搁。

    而且燕逆做了一次,是破天荒,没人预料到,他们再做第二次,傻子也看得明白。

    这种用兵之策,风险极大,这就代表弱点极大,很容易就会被制住。

    比如说大军孤军深入,容易被合围、被断粮,哪怕只是被拖住,都是凶险万分。

    许仕道却心中焦急,“刘相是怕冒险?若真是如此,就不该有今日这举义之事!这事不冒险吗?以江西一省一地的民财,对上朝廷十余省,这难道不是冒险吗?此事本就是冒险行之,若是不搏,何来取胜之机?”

    “好了!”朱宸濠一看两个人要吵起来了,当了多年‘主公’,这点控场能力还是有的,“许公,你不必着急。刘先生所说也有道理,而且还算有几分稳妥,再者,伱们都是江南士绅,那里还有你们的祖宅祖坟呢。”

    这话其他士绅听着是乐意的,纷纷应和,“皇上仁德,不虚其名。”

    许仕道却气得脸色铁青,既然要天下,又怎么能将目光放在江南?

    但看起来他的计策已经不被允许了。

    在他之后,几个江南士绅纷纷表示支持刘养正的提议。

    他们得回去,

    早一日回去,就能早一日把自己的那些家财要回来,更重要的,祖坟不能给人刨了!

    朱宸濠从李士实的眼神中看到了鼓励和肯定,随后定心宣布,“朕意已决,从今日起,征船筑炮,朕将亲自率舟而下,先攻安庆,再取南京!二十日后,朕要在南京谒陵祭天!望各位放下嫌隙,倾力相助,成此大事,共享荣华!”

    “是!!”

    大殿之上,吼声大涨!

    不过他们这份兴奋倒也没能持续多就,人还未散去,外面已有军报传来。

    朱宸濠当然是摆出勤勉之相,又召集主要人员商议,“众位爱卿,前军来报,靖虏侯周尚文在镇江整兵,所领皆为精锐之卫,这当如何是好?”

    ……

第796章 取我刀来!

    南昌城那里乱糟糟的。

    周尚文部却不同,他率领的三万大军军容齐整,因为不是拉练,而是正儿八经的平叛之战,除他之外。手下两位副将,六个指挥使及至千户、百户全都战意汹汹。

    这是名将光环的威力。

    既然当兵,自然都想立功受赏,而跟着名将往往攻无不克,战意自然汹涌。

    他们都在想着,打了这一仗,大将军由侯封公,他们这里面说不定也能诞生几个伯爵。

    不然的话,硬熬熬成老太公也出不了头。

    夜晚时,大军在野外安营。

    军帐之内,周尚文左右都是一众青年将领,军学院的身份早年间还很有竞争力,但随着这样的人越来越多,要想个个冒出头倒不容易。

    可若真的能混到靖虏侯账下,过得了他的虎目,那不说个人武力,兵书战阵之事必然是非常熟练的。

    周尚文与众将说:“宁逆谋反,惹怒了天子。皇上已率腾骧四卫精锐离京,要亲自征此逆贼,如今大军已过了保定府了。”

    “皇上要亲征?”

    “皇上来了?”

    ……

    帐内众将听闻此话一个个都露出惊诧之色,天子行程本是绝密,不过事情已经发生多天,倒不必再隐瞒了。

    而这些个将领们却不像文臣那般迂腐固执。

    皇帝亲至,那就是对这次平叛之战的重视。

    周尚文嘴角一勾,“咱们可不能让皇上到了南京以后,收到一份战败的军报啊。是也不是?”

    那是当然。

    众将情绪翻涌,“大将军,你就下令吧,我们营中没带怕的!”

    “是,最好是打个漂亮的,到时候皇上到了一看,必定龙颜大悦,咱们也能跟着大将军沾上点光。”

    军人不理政治,朱厚照当然也灌输过这样的思想。

    圣旨下令要他们平叛,那就是平叛,其他的事他们不愿多管。

    收拾了宁王就是功劳,就这么简单。

    “知道你们都想请战,不过敌军那边的情形也得了解清楚才行。”

    这一点并未困扰他们太久,朝廷应当是盯住宁藩很久了,所以锦衣卫指挥使、指挥副使都在这片区域活动。

    他率军进入江西以后,情报支撑就来了。

    十二月九日,他收到消息,于是再次升帐议事,他指着地图,“南昌在赣江之上,目前,叛军正在全力搜罗战船,最前方的部队已经进入鄱阳湖,并打下两岸南康、九江两座府城,自此叛军可直抵长江。”

    江西的地形就是这样,水路处处通。

    “如此一来,安庆兵凶战危之困不过就是这几日间事。若欲解安庆之困,我们可攻九江,逼得叛军不能轻易出长江。”

    江西这里的地形大致是这样:南昌的兵可以在城中乘船入赣江,赣江联通鄱阳湖。南昌在鄱阳湖南,所以在鄱阳湖上要向北行舟,然后在九江府入长江。自九江而下,几日时间就可抵达安庆,然后就是南京。

    所以如果九江府不在宁王手中,长江上的叛军就容易成为孤军。

    周尚文自信,如果让他威逼九江,他是可以做到的,但是他收到的旨意,是尽快陈兵南昌城下。

    “要到南昌,如何能不经九江?大将军可分兵一路,牵制叛军。否则任他们在长江上遨游,叛乱之祸就容易外溢。末将以为,还是要将叛乱的影响尽量控制好。”

    “嗯。”周尚文点头,“本将继续率领大军过向饶州府去,就……分一路兵马去九江吧,且试试宁逆叛军战力如何。”

    这样也不算违抗圣旨。在军事策略上也算合理,毕竟他们不能看着叛军从眼前过去而不顾,事后也不好解释。

    但第二日,忽然有客来访,并自称是江西巡抚。

    周尚文不敢直接忽略,总归是见一下,即使有假,那当场砍了就是。

    其实一点儿都不假,江西巡抚郑瑜早知宁王有谋反之心,他心心念念的助力也是离得最近的靖虏侯周尚文。

    南昌城变之后,他原本遭伏,还好先有预料,安排了左右卫兵马护卫,最终杀了出来。不过他手中兵马新败,无力讨逆,因而便一直在打听靖虏侯部的消息。

    想来朝廷只要听闻惊变,必定会做这番调动。

    真实的局势也如他所料一样,而经过几日时间打听,他便奔着来了。

    一见面。

    郑瑜这个老头便激动的要哭出来,“在此间见到靖虏侯,便知江西之乱必然平定!好,好啊!”

    周尚文放下信物,也作揖见礼,“郑中丞过誉了,快请坐。”

    大事当前,过多的絮叨不必多言,郑瑜坐下之后立即就问:“靖虏侯入江西,必是遵旨而行,陛下已经知道了?”

    “嗯。”周尚文肯定道:“皇上不仅知道,而且已经亲率三万大军,不日即将抵达。”

    “皇上亲征?”

    作为文臣,郑瑜知道这件事在京师肯定掀起了一些风波,说不准还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他心中复杂,深深愧疚说:“我身为江西巡抚,未能及时勘定祸乱,使百姓遭受战乱之苦,这是有负皇恩,有负百姓,等陛下到了江西,我便向皇上请罪!”

    周尚文虚抬手臂,“诶,郑中丞不必如此。宁逆包藏祸心已久,这事难以避免。你身为江西巡抚宁死而不从贼,并竭尽所能,奋力杀敌,这是有功当赏,皇上怎么会责罚你?”

    “可我毕竟有失守土之责。”郑瑜说完,眼神也渐渐坚毅起来,“靖虏侯,此番我虽战败,但仍未放弃,我自败出南昌城以后,以巡抚调令省内各处卫所,并沿途收拢败兵达六千余人。既然都是皇上的平贼之兵,你我当合力,共剿宁逆。再者,靖虏侯统兵之才当世无双,你便说吧,咱们从何处反击!”

    周尚文心想,这倒是来的正好。

    “不瞒郑中丞,此番我这一部是直奔南昌,断其根脉!不过我也收到战报,宁逆正在组织水军,所以我们打算攻九江!中丞若是觉得尚可,可与我并肩作战!”

    “好!与靖虏侯并肩,当为人生快事!虽死,亦无憾也!”郑瑜答应的很快,但马上又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一事,我这粮草……”

    “这个无妨,互帮互助都是应当的,也都是为了朝廷。”

    粮草周尚文不担心,皇帝都来了,还怕调不到粮么?

    郑瑜大喜,“靖虏侯高义!”

    这样一来他也有信心了,他现在自认是有罪之身,当然要戴罪立功,以求皇帝原谅,而且他深恨宁王。

    这一拨逃出来,是他这一家逃出来了,还有不少亲友、过去的同僚全都惨死在逆贼刀下!有些都是当着他的面发生的,他的侄儿更是为了护卫他,战至力竭而死。

    这是国仇家恨!

    只要还带把儿,这个仇就不能不报!

    十二月十一日,周尚文和郑瑜拱手道别,他分出一个羽林左卫给郑瑜,和他原本所带的残兵合为一处,共一万余大军直扑九江府!

    而周尚文本身则率领两万五千人马继续向南昌进军!

    官军、叛军,相互之间都在争抢时间。

    经过前期的各种准备以后,到十二月中旬,两边人马开始渐渐遭遇。

    大战已然是一触即发!

    郑瑜算是个有脑袋的官员,他身为江西巡抚这份大义是在的,而且很好用,没有多少人想跟着宁王拼命,转头卖了他领一份功劳多他妈的舒服?

    郑瑜又带着上万人马,一路上只要过个县城,他就以这个身份要求对方立刻开城。

    原本他那一路败兵和乞丐似的,有些人可能不信。

    但有羽林左卫装门面,看军束妆容也知道是官军,所以三五日间,就直抵九江城下。

    这里是真正的叛军了。

    羽林左卫指挥使名杨渭,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将领,他指着城墙与郑瑜说:“郑中丞,叛军不降,还是直接攻城吧?”

    “据我所知,叛军之中有不少是被胁从,并不是真心归附宁逆,此番朝廷大军已至,他们军心必乱。杨指挥使先容我到城下叫喊一阵,然后攻城。”

    杨渭眼皮一跳,“中丞,这可危险啊。而且,这等事可以找人代劳。”

    “不,九江府我是来过的,其中有些人怕是还认识我。一旦认出我为江西巡抚,又带着上万的朝廷大军,叛军焉能不乱?到时候杨将军率精兵攻城,必可一战而下。”

    杨渭一伸手,后面有两个士兵上前,“看护好中丞大人。”

    “是!”

    其实不需要郑瑜怎么叫喊,光是城下密密麻麻的大军,九江城内已然有些骚动了。

    领命攻打并驻守这里得正是朱宸濠从各地搜罗的什么江湖人士,一个都有诨名的,包括鄱阳湖大盗陈旻。

    “朝廷大军来的如此之快,太不寻常。这其中像是有什么陷阱。”

    “鸟陷阱,那帮老爷兵不值一提,你们准备好酒肉,待我出去杀他一阵,回来与你们享用!”

    “出城?”

    膀大腰圆的大汉哈哈大笑,“瞧你们这帮怂样,起兵造反本来就是瞅准了官军杀,像你们这样遇见官军只知躲藏,那还造个鸟反,趁早抹了脖子,还能早些投胎!大哥,郑瑜那鸟官我知道的,刚被我们杀得落荒而逃。这次竟敢送上门来,到手的功劳咱不能不要啊!”

    “好!”

    这些鄱阳湖大盗,他们本就是亡命之徒,行事更加胆大无边,从来未将官军放在眼中,所以未打先认怂,那是不可能的。

    城外的杨渭本来是在等着前面的消息。

    结果他刚坐定,就听了部下报告了这消息,他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叛军出城了?”

    “是,末将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来得正好!”杨渭豁然起身,“取我刀来!”

第798章 最终,还是下策

    哐、哐、哐……

    羽林左卫指挥使杨渭一身的血水,在二十多名士兵的簇拥下从九江府城的城楼上顺阶梯走了下来。

    这里原本是瓮城。

    古代城墙,在城门被破以后首先不是入城大街,而是又看到一座城楼,一前一后两座城楼,中间的空白地带被称为瓮城。

    想象一下,如果敌军这时候攻到这里,那就是死路一条,属于被瓮中捉鳖,因为上面站一排弓箭手,来多少人都给你射成刺猬。

    这是老祖宗的智慧。

    不过杨渭没遇到这个考验,因为郑瑜和他的人都已经攻进城内了,直接从里面开的门。

    这帮叛军,实在不堪一击。

    杨渭瞅了一眼被绑在这里的绿林英雄们,不屑的嗤笑道:“带几个人,拿几把刀就觉得自己能横行天下,真是一帮蠢驴。”

    “逆贼!”

    从远处赶来的郑瑜怒气冲天,奔着陈旻过去就是一副要杀他的模样,“还我侄儿命来!”

    杨渭也懒得管他,这帮文人要有杀俘的勇气,他才要高看一眼。

    他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行事,并对着身边的千户吩咐,“看一下兄弟们的伤亡,再叫来二十个总旗,十组一轮,巡视全城。记得军纪怎么说吗?”

    “记得!不抢不奸,皇上赏钱,又抢又奸,马上归天!”

    “皇上就快到南京了,告诉兄弟们,有银子赏。也别抢女人了,给老百姓一条活路,快去!”

    “是!”

    旧时代的将官是绝没有这样的觉悟的,古时候打起仗来,即便是好的那一方,多多少少也会抢一点儿。

    这是没办法的事,不纵容一下,士兵凭什么跟你?

    也就是朱厚照当政这几年,开始着力整治这一点。毕竟抢得老百姓变成灾民,回过头来还是得朝廷花银子。

    所以他宁愿自己多花银子,也不想留着这缺德的恶习。而且也不是没有人做到过,虽然说对比岳家军是有些脸上贴金,但能做一分是一分吧。

    郑瑜听了羽林左卫能有这样的军纪,不禁感叹,“还得是堂堂正正的朝廷王师,还得是杨指挥使,哪里像那叛贼,嘴上举义,实际上烧杀掳掠,以此为乐,简直有如禽兽。”

    “郑中丞莫要如此上火。九江府只是一座小城,那宁逆还在南昌做着美梦,等了却了他,再怒骂不迟。”

    “好!”郑瑜重重点头,“依在下看,不如快马报捷给靖虏侯,一是让他放心,二是让他从容安排,必要时候,杨将军可出九江,以为策应。”

    “恩。现在就是不知道,长江上有没有宁逆的舰队。”

    这个消息还没收到,迄今为止没有听说安庆或是南京被揍,或者消息还在路上。

    杨渭考虑的是军事,他们在账内议过,宁逆最好的办法是要赶紧出南昌,否则很容易做困兽之斗。

    现在对他来说,九江出事,是很致命的。

    而且他极有可能已经出动水师了。

    杨渭站在城楼上远望,3思虑再三难下决定,倒是他手下的孙千户,也就是孙用道来到了他的身边,“将军,是不是觉得九江府这里……不太对劲?”

    杨渭眼眉一挑,“你有想法?”

    “咱们此战打得够快了。”

    “是。”

    “但叛军一定来得及求援。”

    “是。”

    “所以宁逆肯定知道九江已失。”

    “是。”杨渭连续三下点头,接着他明白了,赞赏般的指了指他,“你小子,有头脑。”

    孙用道人很年轻,连胡须都没有的,此刻有些腼腆起来,“将军过奖了。”

    “那这事儿交给你?”

    啪!

    孙用道大力作揖,“将军放心!”

    若是郑瑜在这里,怕是会听不明白。

    但他们两人之间相互是明白的。

    杨渭用兵偏谨慎,这一点当他的千户是了解得到的。

    孙用道的意思,九江府很重要,叛军绝对不容许自己的后路被断,而既然收到求援或是战败的消息,那么不管他们有什么样的军事计划,都肯定被打乱,而且要从头再来。

    宁逆得回救九江。

    这就是所谓的战略主动。

    你的行动,得让敌人跟着你走。

    所以大战之后的今晚会很关键,万一在力疲之时遭到袭击,那就变得被动了。

    这就是朱厚照搞‘高等军事教育’的优势所在,这些将领,都是会用脑子的。

    孙用道下去以后将军中能用的斥候全都派了出去,尤其是靠近鄱阳湖和长江的这一侧,大军集结动静不小,一旦有变,是瞒不住的。

    另外一方面,他开始加紧巡视城防。

    没带大炮也有好处,至少不用自己再修。

    从今天开始,他们就要像钉子一样钉在九江,成为宁逆喉咙中的一根刺,叫他想拔拔不掉。

    不过他们不会再有援军了,周尚文攻南昌,也是战略性进攻,不能为了可能的损失轻易改变,打下南昌,整个战事都结束一半了,自然比一卫人马的性命更重要。

    这就叫慈不掌兵。

    如果不这么做,回过头来救,双方无限拉扯,没个决定性的进展,那就是死更多的人。

    换句话说,动脑子的阶段过去了,接下来得见真血性,只要他们守得住,守到南昌被克,守到海军抵达,守到仍然旋转于鄱阳湖这片天地的叛贼将会遁天无门,入地无路。

    ……

    ……

    朱厚照得心血没有白费,孙用道所料正是宁王及其从属的现实。

    当日已经定好,要全力下江南。

    因而一出鄱阳湖,宁王便准备顺江而下,攻打安庆。

    实际上,已经在打了。

    不过安庆离南昌较远,所以守城将士来得及反应,宁王始终未能克城。

    历史上,这座南京门户便抵挡了宁王十八日。

    可以说这是个关键要素,否则真的让他拿下南京,这势头还真起来了。

    打不下来的原因有很多,易守难攻自不必提,除此以外,宁王的军队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精兵,更没有打过什么硬仗,也没有了不起的军事将领。

    另外,安庆自知府而下,从兵到民,他们都知道,只能靠自己,城破之日,就是他们亡命之时!

    是所有人都亡!

    而且这是传出宁王造反当天,安庆知府便马上反应过来的。所以他们准备很是充分,早就做好了要打守城战的准备,安庆知府甚至还来得及去搬救兵、借军粮!

    为什么?

    因为安庆是南京的门户,这个常识一个进士出身的知府怎么会不知道?甚至安庆的老百姓自己也有记忆,南昌王爷造反,首打南京,打南京,首打安庆!

    南京好歹是留都,那是雄城,所以就数他们最危险。

    这和九江、南康这种猝不及防是不一样的。

    再有,朝廷已经来了谕令,大军顷刻就到,双方实力对比明显,更不会投降从贼。

    因而宁王两攻安庆,都极为艰苦,而且越攻不下,越焦躁。

    宁王大船上,

    一众叛军已然不如十一月刚起事的时候那样意气风发。

    李士实和刘养正同时开口,他们费尽口舌劝说宁王,道:“皇上,形势如火,再拖不得了。安庆不下,咱们也只能舍了安庆,直取南京!南京是留都,只要拿下,形势顷刻间反转。安庆则不然,就算全力拿下安庆,也还是要去攻南京。如今安庆拿不下,又何必纠结于此?”

    这一点刘养正最早就提过。

    别他妈惦记你那安庆了。

    先不顾一切拿下南京,到时候称帝举义,那必定不一样。天下多的是墙头草,你不行,谁跟你?相反,你只要有点那种苗头,不满于朝廷的人才愿意归附。

    客观来说,这个决策是正确的。

    打仗,有的时候是打军事仗,有的时候是打政治仗。

    从军事角度来说,越过安庆直接打南京,这很不妥。

    但是从政治角度来说,南京的政治价值太大,大到甚至可以抹平不掌握安庆所造成的军事劣势。

    说不定到时候安庆知府还投降了呢。

    不过一个人能不能成大事,往往就在这一个个选择之中。

    朱宸濠沉着脸坐在主位上,他始终不同意不打安庆,直取南京。

    两个原因,第一,当然是为了稳妥,安庆打不下就过去,屁股危险。

    第二,南康和九江他们是直接轻取,没遭遇什么抵抗,所以朱宸濠觉得安庆也不难。

    而打了两次发现打不动之后,他又觉得心中恼怒,咽不下这口气,不愿意就这么过去。

    总之就是还要打安庆。

    不过这个傍晚,所有人关于安庆的焦虑已经不存在了,因为九江,丢了。

    朱宸濠直接怒而起身,指着报信的士兵大骂,“胡言乱语!你再敢谎报军情,乱我军心,朕亲手杀了你!”

    士兵吓得脸色惨白,但还是连连哭诉,“小的岂敢欺骗陛下!小的正是从九江而来,昨日午间,万余官军突然而至,攻城半日,九江便已失守,这等大事,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胡说啊!”

    刘养正跌坐在地,怔怔道:“安庆未下,九江又失,老天啊!”

    朱宸濠一时之间也有些慌乱,嘴唇都不自然的略微颤抖,“是哪里……哪里来的官军?!”

    “是那个郑瑜领来的!”

    众人一听这事坏了,九江刚下五六日的时间,照道理来说不会这么快的,也就是郑瑜!

    这家伙是堂堂正正的江西巡抚,他率兵走到任何一座城,天然的就有优势。除非是死忠叛军,否则谁会脑子坏了在有藩王作乱的关键时候不给江西巡抚开城门?

    朱宸濠果然发怒,“朕真恨,恨当日不能诛杀此贼,以致落下今日的恶果!两位丞相,还有许爱卿,现在九江又失,朕该何去何从啊?”

    许仕道强压心中的不安,但实际上直觉已经告诉他,这样的形势之下,除非有奇迹……

    “报!!”

    议事之间,外面又有小船靠近,人被拉上船之后,直接往宁王这里带。

    这士兵比刚刚那人更加疲惫的模样,他大呼不好,“皇上,饶州府外,发现……发现了靖虏侯的兵马!”

    “什么!!”

    这下是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九江府往南,经饶州府再向西,马上就可到达南昌。

    许仕道几乎晕厥过去,“难怪,难怪九江府见到官军,此处却不见官军,只有安庆一府守军,原来……原来是他们直奔南昌而去!”

    朱宸濠彻底晕眩,现在他就一个念头了,“班师!班师!南昌绝对不能有失!”

    他的一众王妃还在府里待着呢,万一被掳走……他这皇帝就是当成了也是奇耻大辱。

    他面前,李士实和刘养正还好,他们原本就是要跟从宁王,而且这几年下来,已经有一死的准备。

    但是像许仕道这些江南士绅,他们原来可不认识什么宁王不宁王,不过是走投无路,再拼一个生机。结果没想到这才没多久……所以说他现在是想死的心都有,“传闻靖虏侯统兵之能,当世无人能比……”

    他是想说,人家这才叫带兵打仗,根本不管他这里怎么折腾,掐九江、捣南昌,两招之下,他们就是折腾的再厉害还得回去。

    再看看那朱宸濠呢……

    “班师!快,传朕旨意,立刻班师!!”

    许仕道摇头哀叹,上中下三策,上策不敢取、中策做不成、最后还是取个下策!

    这他妈都什么事啊。

    就算回去守住了南昌,最好的结果也是被困在城中等死!

    他再看自己这边身后人,一个个的脸上血色全无,他们的出路,又在何方?

第799章 南昌破城

    宁王朱宸濠在正儿八经的历史上,就没弄出过大多的大名堂,虽说当时是有王守仁这个天降猛人。

    不过英雄史观要不得,王守仁再猛,猛不过大明朝的国力强盛,猛不过重新塑造的精锐大军,更猛不过当下的中兴时局。

    一句话,天子权柄至重,明军势如破竹,江西官民更不是个傻子,谁还愿意陪着朱宸濠拼命。

    他身边的,要么是李士实这种毫无底线的所谓士人,要么就是神神叨叨、总觉得怀才不遇的刘养正这等半个江湖骗子,剩下的呢,就是被正德皇帝逼得如同鼠窜的江南士绅。

    说到底,脑袋正常的人,没几个看得上他。

    在史书中,正德那样折腾,唐伯虎都看不上宁王,更不要提现在了。

    话说靖虏侯周尚文率五个精锐卫兵过饶州府时,从知府而下,官民激动相迎,毕竟他们离南昌太近,搞不好就会成为目标。

    知府徐大人觉都睡不好,听说朝廷大军在路上,他恨不能倒履相迎。

    等到真的到了,不要说主动开城门这等小事了,更是连同粮食都备好了。

    把自己想到的都做完,他还去亲自拜见周尚文,说:“靖虏侯在上,下官饶州知府徐树青拜见。”

    “徐知府不必多礼。”周尚文虚抬了手臂。

    面对这个皇帝的亲信将领,徐知府还是有些提不起心志,所以带着拘束,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该表明的心意也不能少了,

    “……此番宁逆举兵,实在是意料之外,幸得有靖虏侯率天兵而至。靖虏侯远道而来,但有吩咐,下官自当竭力而为。”

    周尚文明白他们的心态,顺着他的路子走,就算没功,也无过,可要是和宁逆扯上关系,那说不准三族都能被夷了。

    现在他只要开口,对方又能做到必定是二话不说。

    既然如此,他也不客气了,“宁逆之事本侯也了解了许多,不过本侯半生不至江南之地,所了解的也只是道听途说。其人往日如何,想必徐知府应当略知一二。再有这南昌城……”

    徐树青一眼机会来了,立马将心中腹稿全盘托出,“回禀靖虏侯,宁逆此人虚伪狡诈,表面重礼,实则心中断无礼仪二字,他在南昌多行不义,官员百姓论及宁王府大多也是面色巨变。朝廷此番剿逆,这民心、官心,正可用上一二。”

    “怎么说?”

    “攻城之前,先攻心!”

    “如何攻心?”

    “靖虏侯有所不知,宁逆多年来一直处心积虑,意图恢复王府护卫,幸得皇上慧眼如炬,断然不许。可宁逆贼心不死,既不能恢复护卫,又如何能集善战之兵?因而他一方面为了敛财欺压百姓,一方面结交匪盗之流以为己用。

    但这等人毫无见识,徒有凶名,不足为惧,相互之间更是以利而聚,全无忠义。下官听说宁逆率军征南京,留下一万兵马守卫南昌。下官敢断言,这一万兵马必是乌合之众!这当中,要么是流寇、要么是犯人,要么就是被裹挟进来的百姓。

    靖虏侯可密遣人员入城,散播谣言。一则说朝廷大军已至,南昌城危如累卵,与此同时靖虏侯也可兴兵攻打周遭县城,如此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凭这帮人绝难分辨。一则说宁逆进军不慎,已然大败。隔着鄱阳湖,南昌又是孤城,外面消息无从得知,自然也会有人怀疑。

    如此,则军心、官心、民心,三心不稳,到那时,靖虏侯再率虎军攻城,克敌城破,必如探囊取物!”

    徐树青不懂得如何统兵带兵,但为官多年,他懂得人心二字,更加懂得南昌城内的那点破事。

    而且这本是常规手段。

    周尚文更不陌生,但常规不常规的没关系,关键在于好用不好用。

    史书上王守仁打南昌也是一样,而且他做得更绝,还使了离间计,说他已经和李士实勾结上了。这种东西也不知宁王会不会信,主要是王守仁当时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兵马,毕竟事发突然,朝廷调兵是来不及的,所以说他算是用了除‘擂鼓进攻’之外的一切手段。

    最后,就是靠着攒的那些部队,打下了南昌城。

    离间计可能没成,但各种谣言确实造成了叛军的军心不稳。在南昌攻防战中,守军也没做什么抵抗,而且跑掉了不少……

    ——这其实有些尴尬。

    不管是造反的人,还是平叛的人都有些尴尬,这叫什么事嘛。

    只能说明造反真是项技术活,你得纠结一大帮人,而且还得是牛人,不顾性命的死跟你。完了还得连续的以少胜多。

    而这,仅仅是刚刚起步而已。

    不提这些,周尚文确实采纳了这些建议。

    徐树青心中喜不自胜,这样他也算是参与其中,说不定还能混上功劳,之后他自告奋勇,又把这些散播谣言的人给找了出来。

    毕竟周尚文带过来的人都是外乡人,口音不通、地形不熟,南昌城怎么走都得一路问过去。

    后续的发展也没有出人意料的转折。

    十二月二十一日,周尚文领兵抵达南昌城下。

    这个时间点,宁王正在率兵回援的路上,而且还得面临九江府也打不下的头疼问题。

    南昌,那是彻底的一座孤城了。

    因为朝廷的反应太快,朱宸濠不能起势,周边墙头草们是不愿意倒向他的。

    这次的攻城战让周尚文都觉得乏善可陈,是真的没什么可以称道的,官军这边开始进攻,叛军稍作抵抗,便哄一下散了,然后各自奔忙逃命。

    作为各路‘绿林好汉’,本就善于躲避官军,大难临头,这时候不发挥特长难道在这里死拼?

    整个过程都没有持续一天,清晨时分埋锅造饭,太阳出来之后开始攻城,周尚文骑马入城的时候,正好吃晚饭。

    徐树青倒是欢喜的很,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周尚文则显平静,

    “入城以后注意军纪,莫要让人觉得我们和宁逆叛军没有分别。府库、兵器库一个都不要漏了,剩余的人随我去王府。”

    他眼神扫过徐树青,把他也一起带上。

    宁王府和一般的王爷府邸不同,这些年来,朱宸濠到处搜刮民财,把王府的瓦片顶都换成了琉璃顶,王府之内殿宇成群,华丽至极,简直和京师的皇宫一般无贰。

    不过此时却是显得颓败了。

    他的人马已经将整座府邸团团围住,门口朱门洞开,每进一门都是官军。

    而原先在王府内当值的太监、侍卫、婢女则全都被绑了手脚捆于一处。

    兵败的消息传到王府内院则又是一片惊慌,好多人想逃命,却不知道往何处逃,还有的惊慌过度,胡乱冲撞,那就是被一刀杀了。

    但好在,周尚文在此,没有奸淫宫婢这等事情发生。

    周尚文走进王府的大殿之内,顿有开阔之感,各类陈设也不乏精妙之物,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也不为过。

    不久后,大殿外的空地广场上,不停的有人被抓来推倒,男人、女人、太监宫女都有,倒是呈现出不同的群体出来。

    但一个个都是哭丧着脸,熟识的人则抱在一起,泪流不止。

    “大将军。内院,有个逆贼宠妃自杀了。”

    “喔。”

    “想必是娄克贞的子嗣了。”徐树青叹道。

    “谁?”

    “靖虏侯不知倒也不怪。娄谅,字克贞,是景泰、成化时的一代理学宗师。他有一孙女,嫁为宁王妃,此女惯有贤名,能在此时自缢保节的,也只有她了。只可惜……娄家受此牵连,想必会一蹶不振。娄克贞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禀报的千户不知道还有这名头,他说:“大将军,人又被及时救下了,要不要见见?”

    “见个逆贼宠妃做什么?脑子坏了?!”周尚文丝毫不客气的呵斥一声,随后下令,“将这些人一并收押,再有,天气寒冷,立即命人在城中寻一空地扎营,今晚所有人都住在营帐之中,不得强占民房。告诉各指挥使,宁逆必定在率主力回援,不可大意。今天这攻城,可算不得打仗。”

    “是!”

    待他安排结束,徐树青按捺不住,“官军一到,南昌已克。想来再败宁逆也非难事。此番靖虏侯平叛有功,下官先在这里恭候了!”

    “过奖。等拿了宁逆的人头,再说恭贺不迟。”

    之后,周尚文也没有住在王府之内,多年行军打仗,他辛苦惯了。

    宁王的那些女眷他也没有多加‘照拂’,一来,他怕自己带头坏了军纪,不许士兵强抢民女,他这个主将却在王府里大肆享受?寻常将领大概会做,但他已不是那种人了。

    第二,他确实判断后面还有正儿八经的一场仗,哪里会有那种心情?眼下事务繁多,等着他处理的也不少。

    倒是徐树青听闻娄氏之名已久,今天又听到此女愿意以一死而全己名,心中更加觉得这等人物不可多得。

    但这女子又是逆贼宠妃,实在没法接触,搞不好再给他自己弄上个私通逆贼的名头,这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也只能呜呼哀叹,红颜薄命。

    娄氏原是家学深厚之人,她很明白身为女子,城破之时等待她们的是什么,所以宁愿一死,也不愿受辱,没曾想后来并无军士来凌辱她们,让她大感惊奇。

    官军威严如此,宁王又怎么会是对手呢?

    事实上,随着南昌城破,这场戏也要到头了,凭着坚城,朱宸濠或许还能多活一会儿,现在他率军攻城,在城外,哪里会是官军的对手?

    倒是后面皇上抵达以后的升赏,更让官军感到期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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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的条件得天独厚,国家搞成那个样子岂不可惜?朕乃一代圣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朕乃一代圣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朕乃一代圣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