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父亲的人生情缘TXT下载父亲的人生情缘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父亲的人生情缘全文阅读

作者:蜗居夫人.     父亲的人生情缘txt下载     父亲的人生情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世态炎凉

    美丽的夕阳,把西边的晚霞,涂染成一大片火烧云,绚丽多彩,美丽极了!

    此时此刻,大婆领着在黑河里换洗得干干净净的三个孩子,来到了孙家大门前,只见大门口守门的小厮,正坐在凳子上勾着头打瞌睡。

    大婆领着一家人,站在台阶下等了一会儿,只见那小厮仍然是头不抬,眼不睁的打瞌睡。从不抛头露面的大婆,如今也只得硬着头皮主动上前搭话,她先轻轻地咳嗽两声,看见小门子这才抬头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伸了个懒腰,这才东张西望的寻找目标——大婆见状,便上前打招呼道:“嗨——门口的小哥,麻烦你到里面向孙老爷子传一声,就说陕西宝鸡的诚志嫂子,白氏在门外求见!”

    看门的小厮这才发现,大婆身后的大伯,懒洋洋的打招呼问道:“哦——是你们啊?贤义,你们不是去年回老家了吗?怎么现在又来了呢?”

    “二狗哥,我们那里还是不行,没办法我们又回来了!麻烦你给孙老爷通报一声。”大伯央告二狗道。

    “哈哈哈——看来还是我们山里好,虽然我们这里山高沟深,吃的都是些粗粮,不至于饿肚子啊!别着急,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替你们通报一声,看情况再说吧!”那个孙二狗这才懒洋洋的起身进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二狗出来说:“孙老爷子叫你们进去说话,你们自己进去吧!”

    大婆领着小兄弟三个,提着包裹行李进来,把东西放在台阶下,一进门,大婆带领大伯、二伯和父亲跪下给孙老爷磕头请安说道:“东家老爷,身体一向可好?”

    “好好好!快起来说话吧!”孙老爷仍然是红光满面笑呵呵的,用一只手招呼他们起来,另一只手端着一个水烟壶,咕嘟嘟的抽了一口水烟,“噗”的一口吹出烟灰,放下精致锃亮的水烟壶,又端起茶碗用茶碗盖优雅地刮了一下上面的浮茶,用嘴轻轻地的一吹,呡了一口香茶,这才转过身接着问大婆道:“怎么是你一个小脚女人,带着几个娃娃来了,诚志媳妇怎么没有来啊?”

    大婆闻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的往下掉------好不容易才止住悲痛,回答道:“唉,不瞒你说,诚志自从被官差抓回去后,无缘无故的遭了一顿毒打,悲愤交加,一口恶气难以下咽,回家不几天就含恨九泉了——苦命的弟媳妇翠萍,一月前也被霍乱夺去了性命,留下这个没爹没娘的小周周我也带来了!”

    “啊——?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唉,可怜啊,可怜!怎么好端端的两口子,年纪轻轻地说没就都没有了呢?可惜诚志媳妇生的面若桃花似得漂亮,却赶上了这个年成,沦为乞丐;原本是一个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接人待物不失大体,干起活来手下干净利落,确实是一个很能干的多面手,她却也红颜薄命,追随诚志去了,实在是太可惜了!”孙七爷眨巴了一下眼睛,挤出来一滴鳄鱼泪,表示同情道。

    大婆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继续说道:“老爷,你看家里就剩下我们孤儿寡母几个,老家还是那个老样子,实在是没有办法过活,我记得上次我们离开的时候,你曾经对我们说过,让我们回去看情况,若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再回来找你。这不,被你说着了,我们又来麻烦您来了,我们不求别的,只求你赏娃娃们一口饭吃就行了!”

    “唉,话当初是这么说的,此一时彼一时;不过我现在也正是用人的时候。可是,没有诚志两口子这个好劳力,留下你一个小脚女人和几个小娃娃,这大忙季节,你们都能干啥呀?”孙七爷扫视了一眼大婆身后小兄弟三个,眨巴着眼睛,装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犹豫着又端起水烟壶,咕噜噜的吸了一口水烟,慢条斯理的吐着烟圈说道。

    大婆见状,急忙跪在地上为自己辩解道:“老爷,我虽然是个小脚女人下不了地,干不了地里的庄稼活。可我如今没有了三儿那个瘫痪儿的勒绊,我下厨房做饭,扫院打扫卫生的活儿我样样能干,我的针线活老爷你不是不知道的呀?望老爷看在昔日诚志两口在世时的情份儿上,您老就收留我们孤儿寡母,让我干啥都行了,求您老给娃娃们赏一口饭吃,诚志两口子的在天之灵,也会感激你的大恩大德的!”奶奶知道孙七爷是再故意难为她,看他的眼神不停地在父亲身上来回扫视,他这是在打父亲的主意,不由得大婆的心在扑通扑通的直跳......

    “唉,我虽然家大业大,那也是一点一滴积攒下的家业,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孙七爷望着年幼的父亲,嘴里支支吾吾的不肯爽快的答应。

    正在孙七爷犹豫不决之时——年幼不懂事情的父亲,见孙老爷老是眯缝着眼睛,盯着自己上下打量,他怕人家嫌弃自己年纪小不能干活,不要自己了,他着急地回头望着大哥和二哥,见两个哥哥一个劲的给自己使眼色鼓励自己,便鼓足勇气向前走了几步,踮起脚尖,挺起胸膛对孙七爷说:“孙爷爷,你看我长高了吧!我二哥说我也能放羊挣饭吃了,我们家现在没有一个吃闲饭的,你就偷着乐去吧!”

    谁知,父亲稀里糊涂的把路上,一家人私下里说的话,一股脑儿都给合盘端了出来。吓得众人替他捏了一把汗。

    幸好,孙老爷子没有生气,他反而被父亲的天真烂漫、滑稽可笑的样子给逗乐了。

    孙七爷笑着问父亲道:“哈哈哈——看不出来,你这个小家伙的小嘴巴,还挺能说的!那你告诉我,你今年几岁了?”

    父亲挺胸仰头的回答道:“告诉孙爷爷,我今年六岁了!”

    孙七爷故意试探父亲的应变能力和胆识,便逗他说道:“我告诉你,羊可不是好放的!羊有抵角,会抵人的!你怕不怕?”

    父亲连想都不带想的,果断的回答道:“它们抵我,我就用鞭子抽它们!”

    孙七爷见状,“嘿嘿”一笑接着继续说道:“小家伙,有骨气,像王诚志的性格!我告诉你,不光是放羊,而且我们家还有牛,有骡子和马,他们一个个都很高大,你这么小的个子,难道你就不害怕它们吗?要是比牛踩倒了怎么办?被羊抵倒了怎么办?被骡子和马踢着了怎么办?你想过这些危险没有?”

    父亲歪着脑袋,闭上眼睛想了想,睁开眼睛坚定的拍着胸部笑着说道:“我不怕!有我大哥和二哥保护我,只要我学机灵些,牛就抵不着,骡子也踢不着我了!”

    孙七爷被父亲天真烂漫,幼稚可爱的样子给逗乐了。在心里暗暗高兴地说道,我要的就是你的这句话,你娃娃上当了!

    他原本就在打父亲的主意,总觉得有些太小,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会怎么说他,这下子好了,有父亲毛遂自荐,他也就不用顾虑,再不用怕别人在他背后说三道四。他看似犹豫不决的态度,其实他是在故意做样子将父亲一军。

    此时,他的目的达到了。虽然说现在没有了诚志两口子的好劳力卖命,像这样的女人娃娃也吃不了多少,他半闭着眼睛在心里盘算了半天,觉得的确还是很划算,像这样的廉价劳力上哪儿去找啊!

    现在,他只是拿腔作势的难为一下,也是摆谱给父亲他们看的,他要让他们知道,他家的这碗饭不是好端的!他要让她们知道这碗饭来之不易,她们以后就会更加好好地珍惜这份差事,便会无怨无悔,心甘情愿的为他家卖命干活!

    于是,便哈哈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哈哈哈——娃娃你话说大了,好啊!就像你这个小家伙说的,从明天起,你就跟着你的哥哥们一起放牛、放羊吧!不许偷懒,否则我就不给你饭吃!你就得饿肚子哟,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吧?”

    大婆一听东家的口气,替父亲捏了一把汗,心急如焚的她在心里骂道: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祖宗,你哪里知道放牛放羊的各种苦楚,你还是一个没有离开娘怀的小娃娃呀?怎么就这样随随便便的一句话,把自己卖给了孙家当放羊娃,你能行吗?

    却见父亲倔强的仰着下巴颏,点点头答应道:“是,我知道了!不许偷懒,否则就没有饭吃。”

    “这个小家伙还挺有意思的!硬气!像个男子汉!”孙老爷竖起拇指赞道。

    大婆见状,急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的哀求道:“东家老爷,使不得!使不得!你别听小孩子胡说八道,他说的是我们在路上逗他玩的话,哪是我们哄骗他走路时说的话,老爷,你别看他个子长得高,他才是一个五岁多,还不到六岁的小孩子,连走路都要贤义和连义兄弟两个,一路上不停地轮换着背他走的,他哪里能撵得上羊群跑得快啊?”

    “不要紧,眼下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换下孙宏一个,这不,还有二娃子大一些,我一会儿等陈管家回来了,让他晚上给二娃子说一声,让他要紧处帮他一把就行了!唉,谁叫他是个没爹没娘的可怜虫,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大婆闻言,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个中滋味。有一种寄人篱下说不出的酸楚和苦涩……

    不谙世事的父亲,他哪里懂得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他见孙老爷用手在桌边一拍说,就这么定了,他知道那意思是已经收下他们了,多日来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的父亲,他多么渴望能吃上一顿饱饭,填补一下饥肠咕咕的肚子。不管老爷高兴不高兴,他便傻乎乎的直接冒出来一句话,向东家老爷问道:“孙爷爷,今天晚上,我们有饭吃吗?”

    大婆见情没求成,反被孙老爷子说难听话奚落了一顿,噎得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好打掉牙往肚里咽,有泪往心里流……不管怎么说,总算是生活有了着落——

    突然,听到父亲要吃的,不知招来的是福是祸,急忙跪倒在地说:“老爷,小孩子家家不懂得礼数,我一个妇道人家说话不知进退,您别见怪!”

    然而,孙老七却被父亲傻里傻气的一句话逗乐了,笑着说道:“有!有!晚上准你吃个饱,你看怎么样?”

    父亲听了,拍着手蹦了起来,高兴地回头对大伯和二伯说道:“哦——太好了!太好了!大哥、二哥,你们听到了吗?我们今天晚上有饭吃了!”

    大伯和二伯听了,也高兴地脸上露出了笑容,异口同声的回答道:“听到了,听到了!我们谢谢东家老爷!”

    孙七爷见大婆还跪在地上,脸上豆大的泪珠往下滚,也觉得自己刚才话说的有些过分了,便故意就轻僻重的安慰大婆说道:“没什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这样的性格我喜欢!快起来吧!先让他跟着两个哥哥试试看,现在比过去的骡马羊群又多了几十只,不好管理,就让他先跟着俩个哥哥锻炼锻炼吧!后院的情况你们熟悉,你们原先住过的那个房子都在,看着腾出来一间,随便收拾收拾就能住!”

    “谢谢东家老爷!谢谢东家老爷!好人会有好报的!”大婆虽然求情未成,还是从心里感激东家的收留,便磕头如捣蒜似得谢道。

    “别啰嗦了,我知道你们也走累了,快去收拾收拾,吃过晚饭,早点休息吧!明天就上工,我一会儿等陈管家回来了,给厨房说一声,该割麦子了,最近吃饭的人多,你明天就先去厨房帮厨吧!他们三个明天先跟着孙宏和二娃子上山放牧,再熟悉一下情况,过两天忙了,孙宏就得回来下地干活,你放心吧!我回头等陈管家回来了,让他给孙宏交代一声好了!”孙老爷子吩咐道。

    从此以后,一家人就这样又在孙家住下来帮工,做活没活钱,吃饭没饭钱,起早贪黑的拼命干活,只为活命!

第四十七章 逃荒人在异乡

    花开花落,不知不觉又是几度春秋。

    大婆带着两个儿子和侄子,在孙家起早贪黑,辛苦的劳作,不知不觉的已经熬过两个春夏秋冬。

    此时的父亲,早已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放羊娃,三兄弟和二娃子已经把孙家的牛羊全部包了放牧。

    这两年一家人在孙家,虽然肚子的温饱问题解决了;可寄人篱下的感觉却在日益增长,特别是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别的长工短工都领了工钱,高高兴兴地回家过年去了。

    若大一个孙家后院,此时就显得空落落的寂寞冷清。

    大婆起早贪黑的做了一年的新衣服,却没有一件是做给自己的孩子穿的,临过年了,才为自己的孩子缝缝补补,把身上的旧衣服刷洗干净,迎接新年。

    除夕之夜,前院炮竹声响成一片,热热闹闹的在过年吃年夜饭;后院里小兄弟三个耷拉着脑袋,围着火堆在烤火取暖,旁边放着几个黑面馍馍,被烟熏火燎烤的黑不溜秋的不像样子。

    直等到大半夜,没有管家婆狗剩媳妇的开恩,大婆从四更天就去厨房伺候孙家一家大小的饮食吃喝,等人家吃完以后剩下的残汤剩饭,在管家婆狼剩媳妇的监视下,才用盆子端回后院,再热给兄弟三个吃,虽然也是有菜有肉的大杂烩;可是,大家端起碗来,心里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和难受。

    大伯贤义含着泪花说:“娘,咱们回家吧!”

    二伯也哽咽着说:“娘,咱们回家吧!在老家就是喝一碗杂和面糊糊,心里也觉得舒畅!”

    “大大,我也想家了,我也要回老家去!”父亲恳切的望着大婆。

    大婆伤感的叹了一口气说:“唉,等天暖和了再说吧!”

    此时此刻,大婆心里比谁都委屈,自己起早贪黑的在孙家拼命干活了一年,为孙家过年起鸡叫,熬半夜杀鸡宰羊折腾了许多天,到头来得到的还是这些残汤剩饭,难道我们天生的就是要饭的命,过大年也要吃剩饭,眼泪在大婆眼眶里打转转,她硬是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此时,大伯用筷子敲的盆子叮当响。

    大婆一扭头,看见二伯和父亲馋猫似得用筷子在盆子里拨拉着找肉吃,便用手轻轻地拍了拍父亲的头,眼睛里有说不出的伤感和无奈,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说:“唉,吃吧!就这也不错了,谁叫咱们家乡偏偏地遇上了那个该死的大旱灾呢?吃吧,凑合着吃吧!等灾荒过去了,咱们在老家养上几只鸡,再喂一头猪,过年杀了,让你们吃个够。”

    父亲半信半疑的睁大眼睛问道:“大大,你说的是真的吗?”

    大婆苦笑着点点头。

    时间过得真快,过完正月十五,就是二月二,父亲他们的苦行僧生活又开始了。

    每天早餐是一碗洋芋珍珍,吃完早饭每人怀里揣一个窝窝头当做午餐,赶着牛羊上山坡。烦闷时,二伯亮出他的一副好嗓子,喝几段黄腔野调的秦腔戏,苦中作乐。

    太阳落山后,才赶着牛羊群回到孙家,回来的早了,东家会骂他们说‘小小年纪太不像话了,不学好的,倒学会偷懒了!遇到意外,回来的晚了,错过了吃晚饭的时候,就没有饭吃了,有时候连冷馍馍也吃不上,就要饿着肚子等到第二天早上,晚饭、早饭一块儿吃;只有大婆在厨房帮厨的时候,才给他们留饭吃。就这还要在狼剩媳妇的监视过目,狼剩媳妇就像孙家喂的一条看门的大狼狗,她很尽职尽责,俨然一副管家婆的样子,成天指手画脚不把别的下人放在眼里,她以为她就是孙家的半个主人;实际上,她也是一个穷帮工的,成天拿着鸡毛当令箭,吆五喝六的欺负厨房帮工的其他姐妹,没有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心。

    寄人篱下,看人眉高眼低的日子真难熬,的确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大婆找到了老李,托付老李多处打听家乡的消息。

    大约是民国二十三年的春天,老李终于在一位东府赶骡子做生意人的口里得知,宝鸡灾荒已经过去了,不少人家已经回家了,他路过金陵川时,已经看得见大路畔的冬小麦已经绿油油的了。

    大婆终于等了家乡的好消息,开始做回老家的准备工作,回去早了没有事情干,一家人还要吃饭,直等到阴历四月初,才准备启程赶种些早玉米回家。可能是有了第一次回家失败的经验,还是她考虑到侄子的年龄太小,带回家也帮不上什么忙,还多一张吃饭的嘴,不如留在这里继续给孙家放羊混口饭吃,她经过反复考虑后,才这样确定下来的。

    那天晚上,她躺着炕上,开始给父亲做思想工作说:“小周周,你也长大了,也该懂事了!你也看见我这两天把东西收拾好了,我准备明天先带着你两个哥哥回老家去看看,看看老家的灾荒到底过去了没有?如若咱们的家乡就像那个吆骡子的脚夫说的那样,有人已经种出了麦子,那就等我们回去把家里安排好了,等到秋天把玉米收了麦种上,我马上就让你大哥来接你回去,你说好不好?”

    自从大年初一提起回家的事情,父亲就天天盼望着这一天快些到来,也不知道多少回梦见了故乡的容颜,隔壁高大雄伟的佛爷殿和佛爷殿前高高的古戏楼,他们一群小伙伴上高爬低的疯玩,还有远处与古戏楼遥遥相望,气势磅礴的过街楼,过街楼西面好大的一片石碑林,都是他们捉迷藏好玩的地方。

    然而,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了要回家的这一天,大大却说不带自己回去,他只觉得就像有人劈头打了他一闷棍,就像头顶响了一个炸雷,头嗡的一下炸了——大婆后边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见,他绝望的抱着头,声嘶力歇的大喊:“不好!不好!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放羊,我要跟大大和哥哥们一块儿回老家去!”父亲大声嚎啕大哭,双脚又蹬又跺。

    大伯搂着父亲的肩膀摇着哄父亲说:“周义,听话别闹了!我们又不是不要你了,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来接你回老家的!”

    父亲盼望已久,归心似箭的心情,却被大婆盖头泼了一盆凉水,心里难过极了!

    这一夜,父亲整整地在被窝里哭了一夜,谁的劝说他也听不进去,此时此刻,他才深深地感到自己是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随时都有被人抛弃的可能性;第一次是母亲去世后,自己就被大勇爸爸抛弃过一次。那次不管怎么说,大勇爸爸还是把自己背着送回了他熟悉的老家,还有大大和哥哥们疼爱自己的老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又要被大大抛弃了,而且是抛弃到这个举目无亲的陌生地方。

    其实,他心里明白,自己原本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却在大大的呵护下,让他找回了失去的母爱——

    然而,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昔日疼他爱他的大大,如今却要把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大山深处?难道大大平日对他的疼爱都是假的不成?这一回,自己将要成为一个真正无人问津的孤儿了!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孤儿,孤儿就是无倚无靠的可怜虫!

    天亮后,大大就要领着大哥、二哥回老家了,留下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这里,再也无人过问自己的饥饱和冷暖了,父亲越思越想越伤心,哭哭啼啼的翻来覆去的哭了一夜没睡觉。

    大婆见状,心里也是于心不忍。

    怎奈,这次回家,她已经给孙七爷打个招呼了,孙七爷却是冷冷的没有一点儿表示,她知道现在没有奶奶翠萍这个强壮劳力,当初在世时候那样下苦力给他们卖命,他们这次什么赏赐也得不到,只有这兄弟三个在放羊时候,趁着羊在山坡上吃草的时候,在附近的田野里,捡回来的一些豆豆颗颗的杂粮,和一些晒干的洋芋片片回去度日,而且这次回家,仍然是胜败未卜,她要留下父亲在这里做个退路,这也是一个小女人万般无奈的选择!她是经过苦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

    夜深了,山里的夜晚显得异常的宁静。

    一轮上弦月,向人间洒下一抹淡淡的清辉,临窗的秋桐树的枝叶,把夜色划分的斑斑驳驳,扑朔迷离。

    这一夜,父亲断断续续的哭声,搅得谁也睡不安然,大伯明白母亲的心意,帮着母亲劝父亲说道:“周义,你现在长大了,也应该为大家想一想了,我不是已经说过了,等我们回家看一下家乡的灾情过去了,我就立马回来接你回家,你说好不好?请你别哭了,我们的心都被你哭碎了!”

    “你们为什么不留下?偏偏地留下我一个,我说大大就是偏心眼!”

    二伯心里也舍不得留下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弟弟,自从父亲阵亡的消息传回来,好端端的一个大家庭就四分五裂。紧接着又是这个该死的十八年年馑,是三爸和三娘带领全家逃出了死亡线,不幸的是半路却杀出来个程咬金式表妹焦彩莲,这才害的三爸无缘无故的摊上官司,枉丢了性命。俊俏的三娘为此也吃尽了苦头,稀里糊涂的葬送了性命;这次出门,不得己又遗弃了病入膏肓三弟笨笨。原本十来口人的大家庭,已经仅仅剩下母子四人,现在又要留下小弟弟一个人在这陌生的深山里,二伯干脆翻身坐起来,百思不解的问:“娘,我就想不通,来到时候,小周周那么小,是你让我们轮流换着背来的。现在他已经长大了,他自己完全能走回去,你却要把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留在这里,这是为什么?娘你告诉我啊?好让弟弟也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大婆被儿子这样一问,心里更觉得委屈,哽咽的半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伯也一轱轳翻身坐起来说:“哎呀!连义,周义年纪小,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净跟着瞎起哄,唯恐天下不乱?”

    “怎么?难道我问错了吗?那你们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让我们心里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你说的理由充足,我想三弟会想开的!也就用不着你们老是你别哭了,别哭了的劝说,周义,你说我说的对吗?”

    哭得一塌糊涂的父亲,刚一开始觉得二哥是在为自己说话,心里还稍微有些温暖。此时,他又觉得二哥的话也说着说着有些变味,听见二哥问他,便愤怒的坐起大声吼叫道:“说什么呀?大大就是偏心眼,嫌我是累赘,不想要我了——”便又挺直了脖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嚎啕大哭起来。

    年幼的父亲,只想用他的哭声哭软大大的心,好带自己回老家。

    怎料,他哭了好半天,黑暗之中的大大仍是默不做声,详装睡着了。万般无奈的父亲又爬到大婆身边,用手摇着大大的身躯哀求说:“大大,求求你带我回家吧!我不要一个人呆在这里,我好害怕!我害怕你们走了,他们欺负我不给我饭吃,我会饿死在这里的!大大,求求你了,我的好大大啊——我要回家!”

    任凭父亲怎么哭求,黑暗中的大婆只是硬着心肠不做声。

    屋里早已是静悄悄地,也不知道大哥和二哥吵吵闹闹的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了,黑暗中传来了他们断断续续的鼾声。

    求情无望的父亲,哭哭啼啼闹了大半夜,也无人理他!

    最后,他只好下定决心,明天只要他们开拔启程前边走,他就远远地尾随在后面跟着他们走,等翻过了卧虎岭,再过走过几个小村庄,一直跟着他们走到快天黑的时候,再赶上他们一起,那时候,他们就是想赶他回去也不可能了!

    父亲止住哭声,为了防止自己睡着了,被他们悄悄地溜走,他穿好衣服,打起精神起来坐在炕上,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望着窗外盼天亮。

    谁知,尽管如此,一夜未眠的困倦袭来,不知不觉的两只眼皮直打架,经过几番努力挣扎,仍然倒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睡着了。

第四十八章 小雪花踏月探友

    一缕阳光,从窗户的破洞里洒在炕上,照得屋子里暖烘烘的,父亲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觉睡得好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睁眼一看,偌大的一个土炕上,已经光秃秃的只有几个木头枕头,横七竖八胡乱堆在一边,除了自己身上裹着的小被子,还有一个小包袱静静的躺在身边。

    父亲见状,知道大大已经领着哥哥们,趁他熟睡的机会悄悄地溜走了。他急忙一翻身溜下炕,也顾不得穿上鞋子,只好一手抓起小包袱,一手提上鞋子,疯了似得嚎啕大哭着冲出了孙家大院,追到村口沟边的那棵大榆树下,用衣袖擦了一把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双眼,顺着台阶路往沟底里一看,只有一个挑水老头在路上,孤孤单单的行走——在用目光仔细地搜寻,对面的山坡上的盘山路,哪里还有大大和哥哥们的踪影?

    绝望中的父亲,朝着对面的卧虎岭嚎啕哭叫一气,也无济于事!回答他的只有,山谷里的同样的回音,在久久不息地回荡......

    可怜的父亲,他不甘心就这么被大大他们,抛弃在这个举目无亲的深山里!

    于是,他倔强的擦干了眼泪,穿上鞋子,提上包袱,不管不顾的顺着台阶往下冲!他要追赶大大和哥哥们回家。

    半道上遇见低头挑水的老刘头,慌不择路的父亲,差点儿撞翻了老头的水桶,老头刚想开口骂这个慌里慌张的冒失鬼,抬头一看认识,便笑着说:“我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娃娃这么不懂事,嗨!才是你这个碎崽娃子,你跑这么快,后边得是有疯狗追你哩?”

    父亲见是熟人,急忙刹住脚步问道:“刘爷爷,你挑水看见我大大和哥哥他们了没有?”

    “怎么,你大大她说她洗衣服了吗?我挑水怎么没有看见啊?看你哭得伤心的样子,是谁欺负你了,告诉我,爷爷帮你出气!”他看见父亲哭得泪人儿似得一个人往山下跑,便停住脚步调顺扁担躲在一边,关切的问道。

    “不……不是,是…….是我大大她……她不要我了,他们都回老家了……我也要回老家去……啊…….!”父亲哭喊着继续往山下跑。

    刘老头看见父亲一个小娃娃,在这寂静山野里狂奔胡跑,不放心的叫道:“娃娃,快回来吧!山里有狼,你不敢一个人胡跑啊?”

    疯了似的父亲,哪里还听得见刘老头说的是什么?跑到沟底,稀里糊涂的过了小石桥,顺着盘山路又往卧虎岭上爬,跌跌撞撞硬是一个人爬上了卧虎岭,仔细朝山下的的盘山路,和对面的大路上搜索,仍然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晃动——父亲在卧虎岭的山梁上,疯了似的哭着喊着,来来回回的跑了几十圈,只能听见远山传来同样的回音,却再也听不到哥哥们的回应。

    绝望了的父亲坐在卧虎岭上,望着回家的大路,哭干了眼泪,哭哑了的嗓子,忘记了饥饿,忘记了时辰,没吃没喝的在卧虎岭上,整整的哭哭啼啼的哭了一天,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听见远处对面的山坡上,赶着牛羊群往回走的人给他喊话道:“嗨——娃娃,别哭啦!赶紧回家去吧,一会儿天黑了,狼就来了!”

    他这才意识到是该回去了,无可奈何地怏怏不快的下山往回走,当他回到孙家大院时,已是点灯时分,他从孙家大门里进来,直到走到后院的住处,大大小小穿了过两个月亮门,三个小角门。一路上他人没少见,却没有一个人关心他,问他今天去了哪里?你吃饭了没有?没有!一个也没有!他成了这个世界上的多余人——他伤心极了!

    此时,早已过了吃晚饭的时辰。

    父亲一头扑在冰冷的土炕上放声大哭,哭了好一阵子,仍然没人理他,父亲毕竟是个倔强的小男子汉,转念一想:我已经哭了一天一夜,肚子早已咕咕叫了,大大、大哥他们走了一天了,我就是哭破嗓子他们也听不见,我这是哭给谁看,哭给谁听?这里还有谁会怜悯我这个小放羊娃呢?想到这里,止住了哭声,无可奈何地翻身坐起,又冷又饿的他缩着脖子,双手抱住卷曲的双腿,膝盖顶着下巴颏,痴呆呆的的望着光秃秃的大土炕出神发呆——

    天早已经黑透了,屋子里黑洞洞的,一种由衷的凄凉感和恐惧感,从他的内心深处升起——

    父亲望着空空荡荡的大房子,墙角里依旧是堆放着乱七八糟很久不用的破农具,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此时,几只老鼠在屋子里的房梁上追逐撕咬,搞得屋顶的尘土唰唰的往下掉——偶尔还发出“叽叽吱吱”互相撕咬的哀叫声。

    其实,堆放杂物的屋子里原本老鼠就多,老鼠之间咬仗的事情也是常有的事,他们早已经听习惯了那些老鼠的叫声,那叫声就是他们兄弟三个寂寞无聊时的调味品,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如今,再听到老鼠的叫声,却叫他联想翩翩,胆战心惊,望着黑咕隆咚的屋顶和各种农具后面黑洞洞的空隙,总觉得那里有什么妖魔鬼怪躲藏在里面,或者有狼、老虎、豹子,或者其它什么野兽藏在角落里。他越想越怕,又冷又饿又怕的父亲,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声,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他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伤与煎熬,情不自禁的又嘤嘤啼哭起来——

    恐惧绝望中的父亲,用被子蒙着头哭哭啼啼的不知过了多久,又无可奈何的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一轮上弦月慢慢地从东边的山顶升起,挂在了窗外的秋桐树稍上,洒下一地清辉赶走了恐怖的黑暗,给这死一样寂静的后院带来了一丝生机。

    此时,东边院子里的马厩里,老李和胡老头两人正在马灯下铡草,忽然听见西院的角门“吱扭”一声,老李借着朦朦胧胧的月色,趁老胡拦草的机会,下意识回头探身朝西院扫了一眼,看见一个小黑影在西边院子里斑斑驳驳的树影下晃动,不由他心中暗吃一惊,按下手里的铡把,出腰门来定睛仔细一瞧——原来是西院八婆家的小孙女,小雪花夜探小伙伴来了,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笑着摇摇头,继续回去提起铡刀把铡草。

    只见小雪花像猫一样,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的向着这边走来,她轻手轻脚地来到父亲的住处,站在窗台下听了听屋里的动静,知道父亲在屋里,她见大门敞开着,蹑手蹑脚的来到门口,见屋里黑咕隆咚的没有灯光,站在门口借助月光往炕上一看,只见偌大一个土炕上光秃秃的,只有一个包裹在一旁,炕角落里被子堆的高高的,看不见她的三哥哥在哪里?便胆怯的四下张望,揉了揉眼睛,压低声音轻轻地叫道:“三哥哥,三哥哥你在家里吗?我看你给你送馍馍来了!你在哪里呀?我怎么看不见你啊?”

    恐惧极了的父亲,早已经是又冷又饿又累,绝望的迷迷糊糊地裹着被子睡着了。突然听到有人给自己送馍馍来了,便侧耳细听,房子里仍然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便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失望继续蒙头睡觉。

    小雪花看见炕角落里的被子动了一下,吓得她战战兢兢地后退了两步,仔细定睛一看,见被子下面露出了一小双脚,便试探着问道:“三哥哥,被子里面是你吗?你快醒醒吧,你晚上吃饭了没有?你肚子饿吗?我给你送馍馍来了。”

    父亲刚刚闭着眼睛睡觉,却又听见叫声,这回他听得清清楚楚的,是小雪花在叫自己,他这才掀开被子,一骨碌翻身坐起来,惊讶地睁大眼睛问道:“花花,天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怎么来了,你婆她知道吗?”

    小雪花轻轻地摇摇头说:“我婆她不知道,我吃饭的时候,听柳妈说你大大领着你的两个哥哥,他们都回老家了,你在卧虎岭上哭了一天,可能一天都没吃上东西呢,我就去厨房偷了两个馍馍给你送来了,还热乎乎的你赶紧吃吧!”

    父亲趁着门外朦朦胧胧的月光,接过雪花妹妹手里的两个馒头,激动得热泪盈眶,瞬间感到一股暖流传遍了周身,使他绝望透顶的心情,又看到了生存的希望,至少这个地方还有雪花妹妹在默默地关心着自己。

    父亲整整一天没吃没喝,早已饿的两眼发黑,见了馒头恨不得一口全都吞下去,填满他那早已饿得饥肠咕咕的肚子,嗓子却干的难以下咽,噎的他瞪大眼睛伸长了脖子——

    小雪花见状,心疼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掂着脚爬上炕头,学着奶奶拍她的样子,用小手轻轻地拍着父亲的后背劝道:“三哥哥,这都是你的,你慢点儿吃吧,小心噎着了!”

    父亲抬起泪眼,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脖子,哽咽着点点头。

    “三哥哥,柳妈说的是真的吗?你大大和你的两个哥哥,他们真的都回老家了?”小雪花半信半疑的,打量空荡荡的房子不解的问道。

    父亲望着雪花妹妹,可怜巴巴的点点头,自我安慰道:“我大大说他们回去先看看家乡的情况,若是老家灾荒过去了,他们把家里安顿好了,她就会打发大哥来接我回家。”

    朦朦胧胧的月光下,小雪花看见父亲的脸上,挂着两串晶莹的泪珠,不停地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三哥哥,你不要哭了,他们走了不要紧,这里还有我给你作伴儿哩,你不要害怕!这里还有我哩!”小雪花跪父亲的身边,用自己的衣服袖子给父亲擦着脸上泪水安慰道。

    父亲默默地点点头,只管吃馒头,干渴的嗓子就是不听话,吃一口馍馍都这么艰难,噎的他直翻白眼说不出话。

    小雪花急的不停地给他拍打脊背,又是帮他抚摸着胸口劝道:“三哥哥,你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啊!你干嘛吃的这么急?”

    一口馍馍咽下去,父亲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道:“唉——你知道什么呀,我一天没吃没喝的,嗓子干的都可能粘在一起了,你知道吗?”

    “噢——”小雪花似乎明白了似得点点头,又似乎不是全明白的问道:“不对啊!三哥哥,我知道卧虎岭上没有吃的东西,也没有水喝,难道说沟底的黑河里的水也干了吗?你就不知道多喝点水,肚子就不那么饿了嘛!”小雪花同情的看着父亲被噎得死去活来的样子,不由得抱怨道。

    其实,小雪花她也知道三哥哥心里难受,嘴里虽然这么埋怨他,可她是心疼三哥哥才这么说的。

    父亲满腹委屈的解释道:“本来急着想赶回来吃饭,走到沟底天黑了,害怕野狼来了,就没敢停下来喝水,结果还是回来晚了,没有吃上饭。”

    小雪花无可奈何的追悔道:“三哥哥,你别说了,都怪我不好,我来的时候只知道她们说,你可能一天没吃东西了,我想你肚子一定饿了,只知道给你拿馍馍了,却忘了给你端水喝,现在我也不敢回去舀水了,你就凑合着慢慢地吃吧!”

    小雪花看得出,三哥哥刚才说大哥会来接他回老家的时候,其实他心里也没有底,大哥哥和二哥哥都是他大大的亲生子,都被他大大带回去了,唯独留下他这个最小的在这里,无依无靠十分可怜!

    此时,老李铡完草,收拾起铡刀,胡老头喂牲口,他便也急急忙忙的过来了,他看见父亲被噎得直伸脖子,急忙问道:“周周,你怎么晚上没有吃饭吗?”

    父亲委屈的点点头说:“嗯,我今天没有去放羊,怕她们不让我吃饭,我大大和哥哥他们都回老家了,他们不要我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小雪花看见父亲哭得十分伤心,她也莫名其妙的跟着大哭——

    搞得笨嘴笨舌的老李有些措手不及,搓手跺脚的不知如何是好?哄了这个又哄那个——

    可是,两个孩子却是越哭越伤心……

第五十章 孤儿梦里寻亲

    清早起来,父亲像往常一样,跟二娃子一块儿去厨房吃早饭,只是他今天的心情格外好;他不理解二娃子今天是怎么啦?老是哭丧着脸,满脸的不高兴。

    此时,厨房里吃饭的人很少。

    管家婆刁氏已经吃个饭,靠在厨房门得意洋洋的仰着脸嗑瓜子,她见父亲高高兴兴的样子,用鼻子哼了一声,撇撇嘴告诉他道:“哼!看你那个穷酸样子,连饭都没有地方吃了,还傻不呼呼的高兴哩!东家吩咐过了,等你们吃过这一顿饭,让你和二娃子都回家歇着睡觉去。”

    不谙世事的父亲,为混一口饭吃,早已看惯了刁氏挤眉弄眼、撇嘴吐唾沫的怂样子;也习惯了刁氏尖酸刻薄的骂人声,刁氏前面骂他的话,他一概没有听进耳里,唯有后面说:东家吩咐过了,等你们吃过这一顿饭,让你和二娃子都回家歇着睡觉去——他还以为那是句好话,在心里暗暗窃喜;他哪里懂得管家婆狼剩媳妇,所说的让你们回家歇着睡觉去的这句话的含义是啥?

    当他高高兴兴端起碗吃饭时,却看见二娃子端着碗,饭到嘴里难以下咽的样子,眼泪不住的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他不解其意,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便傻乎乎的笑着说:“嘿嘿,二娃哥,你这是怎么了?让咱们回家歇着是好事情啊?你却怎么哭了?”

    二娃子扭头斜了一眼父亲,哽咽着摇摇头没说话。

    “二娃哥,你不想睡觉了,咱们就到后院里关上门,和雪花妹妹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玩那该有多好玩啊!”

    天真烂漫的父亲,他哪里知道狼剩媳妇刁氏那句话的意思,这就意味着饭碗没有了,吃饭已经成了问题。

    二娃子是孙家的老羊倌,他知道东家这是在卸磨杀驴,尽管每年如此,十二三岁的二娃子,还是觉得心里委屈的憋得慌。

    二娃子家里姊妹们多,前面一个哥哥在李家槽给人帮工,他在家里排行老二,父母叫他二娃子,至今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起,后边弟弟妹妹一个接一个出生,这个原本不富裕的家庭便陷入了恶性循环的状态,也成了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主儿。

    听了刁氏的话,二娃子心里难受的不是滋味——

    不知事情原委的父亲,还以为这是什么好事情,不用放羊还有饭吃,听了父亲的那些傻话,二娃子没好气的冲着父亲吼道:“傻瓜!你知道什么呀?你还以为东家真的心肠好的,叫你吃饱了睡觉呀?你别做白日梦了,你真是个不懂事的小傻瓜,他是用不着咱们俩,赶咱们走呢!”

    听了二娃子的话,父亲半信半疑的说:“不可能吧?我的家那么远,我就是想回去,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啊?”已经习惯逆境生存的父亲,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搞蒙了!今非昔比,过去一大大在这里罩着自己,从来不存在这个问题。现如今大大和哥哥们都走了,看样子自己的饭碗真的不保了。闻言一下子就像霜打了似得蔫了半截,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望着院子里漫天飞舞的雪花,不知何去何从?哪里才是自己的安身之处?他恐惧的哭了……

    厨娘周妈吃完饭,正在厨房里收拾案板上,摆放的乱七八糟的碗筷,准备洗碗刷锅,把锅底的剩饭都给他俩铲上,便关切的吩咐他们俩说:“娃娃,你俩个别哭了!再哭也没用,趁热把饭吃了回家去吧!”

    狼剩媳妇见状撇撇嘴,扭着屁股临出门一扭头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哼——猫哭耗子假慈悲,你装什么好人?要不是老爷看在你是他家亲戚的份上,你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周妈望着刁氏的背影,偷偷地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呸——狗仗人势的东西,你不得好死!你还以为你是谁呀?充其量你也只是孙家一条看门狗,比我强不到哪里去!”

    周妈见刁氏出去了,问道:“你们俩个吃完了没有,吃完了就赶紧把碗放下,趁那个狗东西不在,我给你们俩个一人两个馍馍揣上在路上吃,小心别让刁氏那女人看见了,让她看见了会告我的恶状的!”

    父亲和二娃子感激的点点头。

    周妈抚摸着父亲的头说:“周义,你在这里没有家,你可千万不要瞎胡跑,离开了这里,你没有地方去,会冻死你的!记住了没有?”

    父亲点点头答道:“记住了!”

    “可怜的娃子,记住每天下午别人吃完饭走了,你过来看看有剩饭我给你留一口,这两个馍馍你藏起来肚子饿了慢慢吃吧!”

    父亲点点头跟着二娃子回到住处,把馍馍掏出来藏到被窝里。二娃子见状,给父亲说:“你把馍馍藏到包袱里不会坏,藏在被窝里会捂酸的!”

    父亲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说:“哦——谢谢你,二娃哥!”

    二娃子正在收拾他的铺盖卷,孙宏提溜着一个破布口袋进来说:“二娃子,这是一斗玉米,是你一年的工钱,是陈管家让我给你稍过来的,我还要去喂牲口里,你收拾好了趁早走吧!下大雪路上不好走,你自己小心点,明年开春再来!我忙去了。”

    父亲看见二娃子有工钱,急忙问道:“孙宏哥,哪我的工钱呢?”

    孙宏回头两手一摊笑着说:“陈管家没给我,我也不知道啊?你去问陈管家要去。”

    正在收拾行的李二娃子,见父亲当真下炕要去找陈管家,便劝父亲说道:“傻瓜,孙宏逗你玩哩!别去了,找也没用,他们不会给你什么工钱的,我给他们放了几年牛羊了,辛苦一年了,才给这一斗玉米,还是事先说好的!”

    父亲看着二娃子,背着斗玉米和铺盖卷走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楚与凄凉——

    年幼的父亲,也开始为自己明天的温饱担忧了,他不知道明天到底能不能吃上饭?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到底能否继续住下去呢?这一切都是一个未知数,看样子今天是再也吃不上饭了,听大人说睡着了肚子就不知道饿了,他用手抚摸在自己吃的圆鼓鼓的肚皮,赶紧躺下睡觉,免得过一会儿肚子饿了难受。

    可是,他怎么也睡不着,睡不着了就闭着眼睛瞎胡想,他怎么也想不通,大大为什么要食言,她说好回去安顿好了就打发大哥来接自己回家,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呢?莫不是大大真的不要自己了?大哥也怎么说话不算数?大哥和二哥他们在干什么?他们现在一定是在院子里堆雪人玩,或者和别的小伙伴在外边打雪仗玩呢?你们知道吗?外面下雪了,山里没有草吃了,东家不要我放羊了,他们也不给我吃饭了。大哥,我好想好想你们啊!你什么时候才来接我回家呀?

    父亲想着想着又捂着被子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哭着、想着,想到了早死的爹爹,也想起病死被埋葬在牡丹花下的母亲,想到了老家大门口土坑里的三哥笨笨,哭着哭着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他在睡梦中梦见了簸箕湾的吴明起。那个凶神恶煞似的恶棍,发疯似得用手揪住母亲的长发,骑在母亲身上乱打乱抓,母亲身上的衣服被撕扯的稀巴烂,可怜的母亲倒在血泊之中,痛苦的地上翻滚挣扎——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年幼弱小的他,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娘亲,被恶人吴明起折磨得遍体鳞伤,他却无能为力帮助母亲逃出魔掌,只有趴在地上苦苦哀求的份儿——

    梦境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视觉的质感,它随着人们的日常生活的种种遭遇和幻想,也有温馨美好的记忆,也有刻骨铭心的伤痛。这些点点滴滴的人和事汇集在一起,日积月累在记忆深处的长河里,偶尔被某种事情触及冲撞,这些储存在脑海记忆深处的一鳞半爪的东西,就会根据个人目前所需浮现出来,编辑拼凑成为一些光怪陆离的片段,以稀奇古怪的画面出现在人们的梦境里;就像人们常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就是这些一鳞半爪的记忆,通过潜意识思维逻辑编织出来的梦境,它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父亲从恶梦中哭醒时,已是后半响,早已过了吃午饭的时分。

    他的心情糟透了。

    他无可奈何的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很快,他便进入了梦乡,他梦见了曾经疼爱过他的大勇爸爸。好像是母亲病了,大勇爸爸拉着自己,背着母亲去看病,他们穿过一大片茫茫无人的荒山草地,面前出行现一簇盛开的牡丹花,大勇爸爸放下母亲歇息。

    奇怪?曾想到的是母亲的病好了,奇迹般的换上了一身轻柔漂亮的衣裙,轻飘飘的飞起来,母亲所到之处,光秃秃的山坡立马泛绿,随即就有零零星星鲜花盛开。

    他被面前光怪陆离的变化惊呆了!

    仰望着天空色彩斑斓的花蝴蝶漫天飞舞,大张着嘴巴,伸着两只小手,傻乎乎的不知先扑那一只好?急忙求救赵大勇叫道:“爸爸——快帮帮我捉蝴蝶——

    原来赵大勇也被面前的诧异离奇的变化惊呆了!他听见父亲的呼叫声,眼睛里放射出奇异的光芒,惊叫道:“小周周,你快看!你快看!你娘她好像是花仙子下凡似的?怎么她飞到哪里,那里就会翠绿莹然,鲜花盛开——?”

    父亲顺着大勇爸爸手指的方向望去,母亲飞出去很远了,果然是母亲所到之处,光秃秃的山坡立马变色,呈现出生机勃勃,葱葱郁郁花红柳绿,焕然一新的新景象。仰望着母亲在色彩斑斓的花蝴蝶族的簇拥下,在空中悠然自得的抛撒长袖施展舞姿,上下翻飞翩翩起舞,为大地播下一片翠绿和希望——他和大勇爸爸追随着母亲远去的身影,飞奔在绿色的海洋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

    然而,却好景不长——该死的孙宏,不明真相的打扰了他的美梦。

    孙宏在马厩里给牲口添完夜草回来睡觉,听见父亲“嘎嘎嘎”的笑声,把他从甜蜜的梦境推醒问道:“周义,你得是梦见有肉吃了,都高兴地笑出了声?”

    他生气的瞪了孙宏一眼,又一翻身睡去——想重温旧梦。

    然而,当他再次进入梦乡的时候,却让他一下子回到了与现实生活十分相似的梦境,梦魇中他走在一个银色的世界里,踏着没膝的深雪,一个人在这个冰天雪地里爬涉,他辩不清方向迷路了,吓得伤心的放声大哭。

    泪流满面的父亲,迷迷瞪瞪、模模糊糊的看见早已去世的爹和娘来到跟前,他看不清爹和娘的面目;但他却知道他们就是自己的亲爹娘,他们在为儿子遭遇伤心难过,他听到了他们偷偷抽噎的哽咽声——他抓住爹娘的衣襟央求他们带他走,他向他们诉说了自己在这里,无依无靠的困境与遭遇,说道:“爹!娘!请你们带我回家吧!现在不放羊了,东家也不给我饭吃了,大哥不来接我回家,大大她不要我了!我想回家,请你带我走吧!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我要跟你们一起回老家,我要离开这个没有亲人的鬼地方。”

    可是,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头,然后拂开他的手,轻轻地飘起来飞走了。他赶紧回头两只手紧紧地抓住母亲的衣襟,恳求母亲带他走,他哭着说:“娘,我爹他不要小周周了。娘,你就带小周周走吧!我保证以后乖乖的听你的话,你就带我走吧!”

    只见奶奶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泣不成声的劝道:“孩子,不是我们狠心不要你了。而是我们没有办法带你离开这个地方,老家的情况还不行,等再好一些的时候,你大哥就会来接你回家的!我的孩子,你放心,耐心的等待吧!你会等到那一天的!”

    “我不等!我不等!我现在就要跟你们一起回去!”

    可是,不知怎的,一晃眼母亲也追随父亲飞走了。

    父亲仰望着半空远去的、模糊不清的爹娘的背影,他彻底绝望了!他被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叫声惊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

第五十一章 温馨的狗窝

    从此以后,父亲虽然不用放羊遭罪了。

    可是,一日两餐却成了问题,每天都是在远处偷偷地看着,等别人吃完饭走了,狼剩媳妇这个老巫婆也就失业了。原本懒得要死的刁氏,吃完饭就抄着手,像是防贼似的监视着厨房里的几个厨娘,和在这里吃饭的伙计们,看他们是否有人多吃多拿的现象。

    此从天冷了,吃饭的人也少了,做饭的人也少了。现在厨房里只剩下和她两个人,她嫌刷锅洗碗水太凉了,也从来不帮周妈洗碗刷锅,拿起扫把在地下划几下,便自个儿早早地溜回屋里享福去了。

    这时候,厨房里只有周妈一个人洗碗刷锅,收拾厨房饭厅。

    父亲便按照周妈的吩咐,悄悄地溜过去——周妈便会递给他一大碗刚刚从锅里铲出来还冒着热气的剩饭,父亲每次都是怀着感恩的心情,笑着对周妈感谢道:“婆,你真好!”

    周妈便会开心的一笑着说道:“快趁热吃吧!吃了饭去帮婆到后院把“四眼大黄”喂一下!”

    父亲高兴的点点头表示答应。

    周妈就鼓励父亲说一句:“娃娃勤,爱死人!”

    孙家是大户人家,家大业大,光厨房就有好几处,刁氏分管的这里的厨房,只是给下人做饭的地方。

    四眼大黄是一只狗的名字,全身皮毛一片金黄,只有两只眼睛上面不到一寸处,有两块像眼睛一样对称的黑斑,所以主人给它起名叫四眼大黄,这只叫‘四眼大黄’的狗,是专负责后院安全的一条大黄狗,他被拴在后院大门外边羊栏旁边的大槐树上,过去都是喂牲口的胡老头,喂完牲口才过来亲自提狗食的;现在农闲季节,其它庄上的牲口也都赶回来喂养了,大小牲口几十头,虽说有孙宏帮忙推土堑圈,铡草、搅拌饲料,担水饮牲口、可还是忙不过来。

    刁氏不愿意给周妈帮忙收拾锅灶,现在站在那里装腔作势也没人看了,便自觉的等周妈把狗食弄好,她便提起泔水桶以喂狗的名誉,早早地溜回屋坐热炕歇息去了。

    周妈为了给这个没娘的娃娃留一口热饭吃,故意磨磨蹭蹭不愿意先把剩饭铲出来。

    早已经习惯了当监工的刁氏,她嫌水凉,才懒得动手,便生气的说道:“我本来看厨房里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见你辛苦本来想帮你一把,你却磨磨唧唧不洗锅,老是在案板上擦个没完没了的磨叽呢,你爱磨叽,就慢慢地磨叽去吧!我还不管了,大黄喂不喂,你自己看着办吧!”她一赌气就早早地溜了。

    可怜的父亲,为了能吃上一口热剩饭,偷偷地接替了刁氏喂狗的差事。

    按理来说,刁氏就是知道了父亲的秘密,也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父亲代替她喂狗扫地,也算是没有白吃饭;何况孙家偌大一份家业,一个小孩子到底能吃多少啊?

    再说,往年大婆母子在时,每年这个季节也没有人说他们兄弟不放羊了,就没有饭吃了啊?

    现在大婆不在这里了,人走茶凉在这里谈不上。因为我们一家子,本来就是逃荒要饭来到这里的叫花子,不是投亲靠友的客人;在东家的眼里,像我们这些外来的叫花子,根本就没人在乎你的死活存在。

    孙家前前后后大院套小院,庭院幽深,按理说父亲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子,在这里放羊出出进进已经好几年了,还有谁会在乎后院里的这个放羊娃,现在天冷不放羊了,还留在这里混饭吃的小孩子呢?

    可是,天长日久,父亲在厨房帮周妈喂狗、扫地换饭吃的事情,偏偏地叫狼剩媳妇这个王八蛋撞见了,这个臭婆娘她为了在东家面前献媚卖乖,大雪天她硬是拉着父亲,来到父亲的住处,把炕上父亲的被子卷起来,用一根草绳捆起来,提着父亲的铺盖卷,扔到了后门外边的雪地上,父亲惊慌失措的追着被扔出去的铺盖卷跑出后门,随即身后传来了咣当的关门声,父亲就这样大雪天,被狼剩媳妇刁氏赶出了孙家大院。

    父亲提着小小的铺盖卷,回头看了看孙家后门,过去用力推了推,大门已经插上了,绝望的站在雪地里哭了半天,也无济于事。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无可奈何地向前面的村子里走去。漫无目的地迎着寒风在雪地里转悠哭嚎,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过问一声,这么大冷的天,你怎么不在家里呆着,在外面哭什么啊?你冷不冷,你吃饭了没有?没有!父亲从上午一直哭到下午,从来没有一个人出来看看,问一声这个娃娃你哭得这么伤心,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没有!没有!没有一个人出来问他一句。

    冻得瑟瑟发抖,又冷又饿的父亲,在这个世态炎凉,举目无亲的鬼地方,你哭给谁听?你哭给谁看?

    眼看着夜幕即将降临,饿的饥肠咕咕的父亲,万般无奈之下,他又转到了孙家后门拍打呼叫,他多么希望孙宏或者胡老头,能够看在大家一样的都是为混一碗饭吃,同样给人佣工的苦命人,看在昔日同处一屋,他经常爷爷大哥哥的叫他们,为他们取这拿那的情面上,能够同情他这个无家可归的孤儿的遭遇,给他这个可怜小可怜虫开门让他进来,哪怕是不让他睡他们的热炕,只要能让他进门,睡在哪里都行!哪怕是让他回到早已落满灰尘,蜘蛛网密布、老鼠打洞的破仓房他也不怕;就是再冰冷如铁的土炕,也有四堵墙遮风挡雨也是安全的,总比他一个人在露天雪地里转悠强啊?

    可是,父亲想错了——他哪里懂得什么叫做:世态炎凉,人情淡如水?

    不知到底是由于父亲年龄小,哭哭啼啼折腾了一天,他呼叫敲门的声音太小了,孙宏和胡老头都没听见;还是他们惧怕狼剩媳妇的淫威,怕引火烧身,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他们就根本就不愿意给他开门,因为他是一个没爹没娘,而且是被大大抛弃了的孤儿,在这个世界上他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他的生死存亡还有谁会在乎呢?

    世人的冷漠,深深地刺痛了,父亲年幼脆弱的心灵。

    绝望透顶的父亲,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漫天飞舞的雪花仍然依旧在不紧不慢的下着,万般无奈的父亲浑身冻得快要僵硬了,跺了跺冻得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脚,可怜巴巴的看了一眼孙家,高不可攀围墙,他最终无可奈何地还是把目光,转向了大槐树下的小木屋——那是四眼大黄的狗窝。

    其实,父亲的哭叫声,早已惊动了大槐树下,小木屋里的主人——四眼大黄。

    正在窝里闭眼养神的四眼大黄。听到是一个孩子凄凉的哭叫声,大黄慢腾腾的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皮毛,伸了个懒腰钻出来一看,见是最近喂它吃喝的小主人,不知为何大雪天;却被关在了门外,冻得哆哆嗦嗦的哭喊着拍打叫门......

    这让四眼大黄百思不解,这是为什么呀?这人与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娃娃怎么会哭得如此伤心凄惨!

    大黄冲着父亲友好的“汪汪汪”的叫了几声,见父亲只是回头看了看它,转过身去仍然在哭叫着拍打后门。

    四眼大黄见状,它在为父亲的处境担忧着急,急的它在地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却无法挣脱脖项铁链的约束,它只得钻进窝里静观其变,它一直伸着脑袋静静的窥探着父亲的举动。

    直到夜幕降临,才见父亲失魂落魄的拖着,冻得麻木僵硬的双腿,踉踉跄跄的一步一晃的朝着自己的狗窝走来,大黄便高兴的钻出来,向父亲友好的摇头摆尾,表示欢迎。

    此时,已经走投无路的父亲,用冻得发紫的小手抚摸着四眼大黄的脑袋,伤心地说道:“大黄,他们都不要我了,我快要冻死了!”

    四眼大黄眼里流露出同情的目光,望着父亲冻得发紫的小脸,用舌头舔着他冻得像面包似得小手,对他不幸的遭遇深表同情和安慰。

    善解人意的四眼大黄,它像是知道父亲的来意,它钻进窝里用爪子把铺在地上的乱草往平里摊了一下,出来用恳切的目光望着父亲,表示邀请父亲入住。

    父亲抱住大黄的脖子,感激的说道:“大黄,你真好!你比他们都好!”父亲低头进去,见狗窝虽然很小,住他和大黄两个还是宽敞的,他把铺盖卷在里边靠墙的一边打开,铺半边,盖半边,哆哆嗦嗦地蜷缩着睡下。

    善解人意的四眼大黄,见父亲冻得哆哆嗦嗦抖个不停,它便凑过来紧紧地贴着,蜷缩得像只大青虾虾似的父亲卧下,用它毛茸茸的皮毛和体温去温暖着父亲快要冻僵的身躯。

    躺下不久,父亲便觉得被窝里热乎乎的,冻僵了的躯体开始舒展自如;然而冻得像红萝卜似的双手开始发烫、发痒,还有那双冻得肿的像鳖盖一样,还流着黄水水的双脚,遇热便痒得挠心挠肺的难受,父亲不停地用手抓痒痒……

    大黄看见父亲难受痛苦的样子,它黑暗里爬起来,闪烁着它那蓝宝石似得夜光眼,它不嫌弃脓血的肮脏与恶心,它用自己的舌头舔着为父亲治疗冻疮——四眼大黄每用舌头舔一下,父亲冻得又红又肿的双手或双脚,父亲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感觉,那是久违了的舒服感,那是一种只能体会,不能言传的感觉,那种热乎乎,痒酥酥,用言语难以言状的感觉,真是舒服极了!

    四眼大黄的举动,让父亲感激得热泪盈眶,这哪里是在治疗冻疮啊!这分明是在为父亲舔犊他那颗嫩稚滴血的心——

    年幼的父亲,小小的就失去了父母双亲的疼爱,沦落成为一个孤苦伶仃的孤儿。一段时间,在伯母大大的关怀和照料下,他那孤独无助的心灵,慢慢地找到了依靠的彼岸;未曾想到,如今大大却因生活所迫,无情的把他遗弃在这个,举目无亲的深山里,使他幼小的心灵再次受到了惨痛的创伤!

    这种整日为果腹朝不保夕的流浪生涯,已经折磨的他遍体鳞伤,伤痕累累——

    一个生活在逆境里的孩子,求生的欲望也大得惊人!

    可怜年幼的父亲,他却硬是挣扎着,在失去了一切亲情依靠的陌生地方,生存下来了。

    残酷的现实生活,将年幼的父亲推向了社会的最底层,使他为生存苦苦的挣扎在生死边缘,他看惯了世人的冷漠与无情,人世间的亲情与爱,早已在他幼小的心里泯没的荡然无存——

    未曾想到,就在绝望透顶的父亲,用怀疑的目光,洞察分辨人生百态,人世间的冷漠与无情之时,走投无路的父亲却在狗窝里,从异类四眼大黄这里感受到了,早已失落的母爱和人间温情——这种感觉就像一股温馨舒适的暖流一样,涓涓的流入到了他那过早冰封枯竭的心田。

    大黄用母亲般的耐心和温柔,一下一下的用它的舌尖,舔舐着父亲冻得红肿溃烂的双脚和双手——那种痒酥酥的感觉舒服极了!

    可怜的父亲,在孙家坪,冒着风雪转悠了一天,未能找到安身之处;哭哑了嗓子也没有在两条腿的人身上,找到半点怜悯与同情——父亲的心在滴血……

    然而,就在父亲万念俱灰的时候,却是这个四眼大黄——一个不会说人话的四条腿的狗,却向他发出了同情的呼唤,它从心灵上给了父亲无微不至的关怀与体贴,使他在它的身上——找到了一种久违了感觉——那是一种只有母亲,才能给予他的那种亲切温柔的体贴,与无微不至关怀和呵护。

    与其说大黄用它的舌头和唾沫,在给父亲治疗冻疮,还不如说是大黄是在用它母性独特的爱心,在为父亲舔涂疗伤,医治他那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幼小无助心灵。

    这是一个来自异类,超出人类想象的关怀和爱心,这是伟大无私的奉献母爱精神在闪闪发光!

第五十二章 难熬的冬夜

    从此以后,四眼大黄的狗窝,就成了父亲晚上,避寒栖身的落脚点。

    年幼的父亲为了生存,白天就在村里转悠,为果腹东家走,西家串,看那一户人家在剥玉米粒或者剥麻皮,他就凑上去求人家让他帮忙干活换饭吃,征得那家人的同意,便用自己冻得红肿的小手帮忙干活,最终到了吃饭的时候,便能换上一碗热呼呼的剩饭填饱肚子,也可以暖和一下冰冷的身子,下午没有饭吃,也能换上一半个冷馍馍拿回来充饥,偶尔还能和四眼大黄分享一下他的劳动成果。

    孙家是大户人家,家大业大,大院套小院,庭院幽深,几乎占有了孙家坪村庄的一大半,后院一直通往金鸡岭下,远离其它的住户人家,而且还要经过一片小树林。

    父亲也曾经听大人们说过,这个小树林里偶尔有狼出没,是冲着孙家的羊栏里的几百只羊群来的。如今天冷了,孙家把羊栏里的羊处理了一部分,其余的都已经圈入后院的羊圈里过冬了。唯有四眼大黄和东边的老黑仍然被留在后边看家护院。

    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季节里,虽然饿的饥肠咕咕的野狼,望着孙家高不可攀院墙,便不得不知难而退,它们也很少来在这里自讨没趣。

    父亲必定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有时候为了多混一口热饭吃,或者是在路上贪玩,耽误了回家的时辰,偶尔回来的晚了,遇到小树林乌鸦归巢,受惊“扑棱棱”仓皇逃跑时,发出怪异的吱吱啦啦尖叫声、都会使他毛骨悚然,望而却步的退回去。

    无家可归的父亲,只好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村子里,像一个夜游神似得转圈子,寻找能够避寒栖身的地方,直等到别人入睡了,可怜的父亲才能轻手轻脚走过去,蜷缩在人家的屋檐下的墙角里,或者是敞开的柴房里过夜。

    漫长难熬的冬夜,可怜的父亲冻得实在受不了,就等房子的主人熄灯睡了,他才轻手轻脚的蹭过去,蹲在人家的炕眼门口,借助炕洞里冒出来的热气,取暖驱寒——

    在山区人少地广,出门山坡上到处都是杂木丛生的灌木林,人们烧炕的柴禾,也是随便捡回来的枯枝朽木。久而久之,炕洞口磨擦得大的像狼窝似得敞开着;不像我们山外人烧炕用的都是麦草、麦衣煨炕,为了保温时间长,炕洞口一般留的很小,烧完炕还得赶紧得用炕塞,堵住炕眼门,以防热气外漏。

    可怜的父亲为了取暖,守着狼窝似得炕眼门,前前后后转来转去烤。后半夜,炕洞里的柴禾慢慢地着完了,散发出来的余热已经难以抵挡袭的人寒气,冻得瑟瑟发抖的父亲,知道离天亮还早,就慢慢地试图着爬进炕洞里取暖。

    父亲未曾想到,钻进炕洞里的热灰中,热乎乎的舒服极了!

    然而,炕洞里虽然暖和舒服;他却被炕洞里的煤烟汁气味熏呛得呼吸困难,睁不开眼睛;为了避开强烈的煤烟味,就慢慢地在里面转了个身子,把头转到炕洞门口,小脸尽量朝外伸展着,这样就不至于再忍受那,使人窒息的煤烟味的熏呛了。

    前半夜,父亲守着炕洞口取暖,翻来转去的被烟熏火燎的无法睡觉;后半夜钻进炕洞里,就像钻进保温箱里,周身上下热乎乎的舒服极了!

    很快,一阵倦意袭来,父亲便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有一次,第二天清晨,他醒来晚了。

    这家女人早上起来,觉得炕不够热了,需要再添柴火,重新加热一下。出来就拿起炕叉准备烧炕,一弯腰却看见炕洞口,有一颗小脑袋灰不溜秋露在外面,吓得那女人连蹦带跳的惊叫起来,大声喊道:“啊呀呀——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快要吓死我了,孩儿他爹!你快出来看看呀?是那个丧尽天良的,把人害死了,却把人头塞进了我们家的炕洞里,这不是要陷害我们吗?啊呀呀!不得了啦!是那个天打五雷劈的畜生,想要陷害老娘哩?有种的站出来跟老娘明着干啊!有本事杀人,却没本事承担罪名,那还算是人吗?我有没有把你家孩子掐死,又没有在你家锅里屙屎,你这个挨千刀的,干嘛要要暗箭伤人,嫁祸与我哩?”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母夜叉,她也知道出了人命官司,那不是闹着玩的,吓得她惊慌失措的站在院子中间,冲着左邻右舍,毫无目标的破口大骂......

    正在屋里睡得迷迷糊糊的男人,听见婆娘在院子里大呼小叫的惊叫声,急忙翻身准备下炕,却发现炕跟前不见自己的棉窝窝鞋,知道又被老婆穿走了。便趴到窗台上,隔着窗户上镶的玻璃碎片,向外高声问道:“喂——老婆子,老婆子!你把话说明白点,到底是谁把谁害死了啊?值得你这么大动肝火吗?”

    那婆娘一看男人还偎在炕上不出来,火气便往上直窜,往前走了两步,一只手插在腰里,用一只手气呼呼的指着屋里的男人,冲着窗户骂道:“哎哟哟——我的命就咋这么苦啊?遇上了你这个没本事的怂包男人,我说你这个挨千刀的,你还算是个男人吗?你还真是个没用的东西,被人都欺负到头上了,你还真能沉住气啊?也不知道快出来看看,你是在炕上坐月子哩吗?这么怕见风啊?”

    男人赶紧陪着笑脸,用手指着她的脚下说:“鞋!鞋!老婆子,我的鞋在你脚上,你叫我怎么出来啊?”

    那女人隔玻璃看见男人用手指自己的脚,低下头一看,这才恍然大悟,觉得自己有些理亏,不好意思的斜了一眼屋里的男人,狠狠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便扭着肥大的屁股进屋去。

    炕洞里的父亲,早已被这女人,咋咋呼呼的叫骂声惊醒了,他怕贸然出来挨打。看那女人横眉竖眼,满脸怒气的样子,不像是个善茬,那架势好像是要找人打架似得,吓得父亲猫在炕洞里不敢动,悄悄地静观其变找机会。

    此时,只见那女人,踢踏着男人的大棉鞋,嘟嘟啷啷的回屋里去了。

    他赶紧从炕洞里爬出来,一路上拍打着身上粘的炕灰,悄悄地溜走了——

    这个女人原本长的五大三粗,十分强悍,再加上有一张爱骂人的刀子嘴,有时候平白无故的逮住谁骂谁,把左邻右舍的人都被她骂怕了,大家背地里都叫她母夜叉。对待自己的男人,也经常是吆五喝六的骂,大家已习以为常了,任凭她怎么喊叫骂人,只要不指名道姓的牵扯到自己,司空见惯的泼妇骂街,人们也懒得理会,根本就没有人接她的话茬,她一个人骂累了,找不到攻击的对手,便无聊的自己鸣锣收兵。

    然而,今天不一样,人们从那母夜叉刁氏的骂声里得知,好像是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便一个个探头探脑的打开家门,有些谈虎变色的伸长脖,满脸狐疑与惊恐的东张西望,打探消息的可靠性,远远地向这边探头张望,互相打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孙老头嘴里叼着长长的旱烟锅,站在自家的房檐台下,见母夜叉隔壁的邻居张二愣过来了,便凑上去低声问:“喂,二愣,你看见了没有?到底是谁把谁杀了?在哪里啊?我们怎么看不见呢?”

    此时,也有好几个人在自家门口朝这边张望,见二愣子从那边过来,都围了过来想探过究竟。

    张二愣也一脸迷惘的摇摇回答道:“不知道啊?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啊?我没有看见哪里有什么死人啊?谁知道母夜叉又打错了哪根筋,大清早的起来就大嚷大叫的吓唬人!”

    此时,正在大家面面相观,一脸迷雾的胡乱猜测之时,见刁氏气呼呼的扭身进屋去了。

    未曾想到,就在此时,刁氏家的炕洞里,钻出来一个满脸是灰的小脑袋,虽然看不清其面目,只看见两只眼睛机警的忽闪忽闪的四下一瞧,见骂人的刁氏已经进屋去了,赶紧爬出来拍打着身上的炕灰,急急忙忙地向村后跑了。

    村民们从诧异的情绪里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没有看清楚从炕洞钻出来的到底是谁,见那个小人已经跌跌撞撞的跑远了。

    远远地望着远去的背影,身后白皑皑的雪地上,留下了一道灰黑色的污染带,远远地看去,全身上下沾满了炕灰的小人儿,灰不溜秋的背影,活像一个小泥猴似的,不用猜,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大家便相视一笑,便摇摇头各自发表着内心的感叹,胡小山拍着胸口笑着说道:“哈哈哈,没想到,没有人敢惹的母夜叉,今日却被这个娃娃给捉弄了一下,真解气!”

    张二愣“嘿嘿”一笑说道:“那娃娃还真聪明,硬是在炕洞里装着没吭声,没有敢当着那母夜叉的面跑出来,要不是他娃机灵,今天这一顿饱打是免不了的!”

    狗娃他娘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多灵光的一个娃娃,怎么就这样命苦啊?他的娘若是在世时,看到儿子流落到这种地步,还不心疼死才怪哩!”

    站在旁边的孙家祥接着说道:“唉,你们是不知道吧,那娃娃不知道到底是命苦,还是命硬,他爹在世时,我们一起在七爷家干活,那人干活利索能干,也舍得出力,谁知偏偏地摊上了那档子没有来头的冤枉官司,白白的丢了性命。留下花朵似的漂亮媳妇,在孙家当佣人,惹得孙家的罗圈腿,痨病秧子,成天像苍蝇似的在院子里盯着那仙女似的美人儿看。不知怎么好端端的回去,就没有再来,挺可惜的一个大美人,听说也香消玉殒了!”

    孙家祥的媳妇在他身后,听见丈夫赞美别的女人,心里不是滋味,撇撇嘴用眼睛斜视了一眼丈夫,刚想张嘴挖苦几句,才气哼哼的“哼”了一声,还未等她开口,就见刁氏火烧火燎的扯着丈夫从屋里出来让他男人看,那男人低头往炕洞里一瞧,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便没好气的说:“我看你真是活见鬼了,炕眼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一大清早的一起来,就一惊一乍的乱咋呼,叫人连个安宁觉都睡不成!”

    刁氏不信,一把拉过男人,气呼呼骂道:“你看你那个懒怂死鳖样,一天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你就不怕把头睡扁......”她刚刚弯腰一看,自己也傻了眼,炕洞里当真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用手抚摸着脑袋,自言自语的嘟囔道:“喂把他家的,真个是活见鬼了,刚才明明的看见炕洞里有个人头,却一转眼怎么就不见了?怎么还弄得遍地都是灰?”

    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了那几个看热闹人的说笑声:“真是一对蠢猪,也不睁眼看看地下的灰是怎么来的?真是笨到家了!”

    刁氏闻声的扭头望去,本想骂几句解解气,却见人家都说说笑笑的已经散去,何况自己也没有听清楚刚才是谁的声音,就是想骂也找不到对手,想想人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也何必自讨没趣,只得自认倒霉罢了!便气哼哼的跺跺脚,提起扫把打扫卫生。

    却说父亲从那里侥幸逃脱以后,在雪地上打了滚,把身上的灰尘都留给白皑皑的雪地。

    从此以后,父亲算是深深地领教了,深山里冬夜的厉害!尽可能的做到,每天早早地回到大槐树下的小木屋里,只有在四眼大黄的小木屋里,因为有四眼大黄在尽心的呵护着他,在外边尽心尽职保护着他,使他不用提心吊胆防范着,夜里有野狼猛兽的侵袭,才能使他放放心心的睡个踏实觉。

    偶尔,他还会错过回家的时间,炕洞里仍然是过夜避寒的好地方,为此他的脚丫子也被炕洞里的余火烧了几个泡。

    只是,他再也不敢去母夜叉,刁氏家的炕洞前转悠了。

第五十三章 心系放羊娃

    却说,自从大婆带领着大伯和二伯回老家以后,父亲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个人生地不熟地方鬼地方,无依无靠的已经是够惨了!

    大雪天,父亲又无缘无故地被赶出了孙家大院,别人都不在乎父亲的生死存亡——只有一个人在心里时常挂牵着父亲的冷暖与温饱——她就是从小和父亲在一起玩耍的小雪花。

    她,时时刻刻都在担心着三哥哥的冷暖与安危;然而身处在高墙大院里的小雪花,却想见三哥哥一面也是难上加难,不知是从什么时候,通往后院的角门,已经被八婆锁了个结结实实,她趴在门缝里向里张望了半天,后院却是静悄悄的渺无声息,她轻轻地叫了几声“三哥哥”,还是无人答应。

    小雪花望着空荡荡,静悄悄的后院,望着这漫天飞舞的雪花,她不知道这大冷的天,三哥哥他到底去了哪里?

    小雪花闷悠悠的来到了前院,看见柳妈从外面回来,就跑过去问柳妈道:“柳妈,你今天出去见到三哥哥了没有?他还好吗?他怎么不来看我呀?他本来说好了等到下雪天,他就不用放羊了,可以陪我玩堆雪人,打雪仗玩了,怎么到现在他还不来呢?他怎么会说话不算数呢?他是一个大骗子!”

    柳妈皱了皱眉头说道:“傻丫头,你那个三哥哥他可没有你的命运好,早已被赶出孙家了,现在一日两顿饭也不知道在哪里去找?哪里还有心思伴你堆雪人玩?”

    “啊?柳妈,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你快告诉我他现在住在哪里呀?我想去看看他,三哥哥一定肚子饿了,我想给他送个馒头馍馍去。”小雪花闪动着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急切的问道。

    柳妈轻轻地摇摇头叹气道:“唉,我也不知道!你就是找到他,给他一个馍馍,那又能怎么样?你救得了他一时,也救不了他一冬啊!谁叫他命苦,你就别再问了。总之,他不会再来陪你玩了!”

    小雪花眼睛里含着泪花,扯着柳妈的衣襟央求柳妈道:“柳妈,我求求你!你快告诉我,他们这样做那到底是为什么呀?奶奶为什么把后门锁了不让他跟我玩啊?”

    “唉,我怎么知道啊?我还忙着哩,你去问你奶奶去吧!”柳妈转身要去厨房。

    小雪花急忙扯住柳妈的衣襟,委屈的说道:“我不敢问我奶奶,求求柳妈你快告诉我,三哥哥他去了哪里?我要去找到他,找他回来和我一起玩!”

    “你问我,我问谁呀?想知道为什么,你就去前院问你七爷爷呀?问他为什么大雪天,要把你三哥哥赶出去,一个小娃娃到底能吃他多少?他这样做就不怕造孽吗?”本来替父亲抱不平的柳妈,被小雪花问烦了,没有好气的扔下手里的篮子狠狠地回答道。

    生性软弱善良的小雪花,一看柳妈生气了,只管低头干自己手里的活儿,再也不搭理她了——

    或许,柳妈可能也真的不知道三哥哥的去向。

    小雪花在厨房里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无可奈何的抹着眼泪,从厨房里出来站在院子里,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与惆怅——伸出一双粉嘟嘟的小手,接住一大片雪花,捧在手心里静静的看着,看着雪花在手心里融化,任凭泪水在脸上纵情的流淌——

    此时此刻,小雪花觉得手里捧的,好像不是洁白无瑕的雪花,而是自己滚烫的心在手心里融化,她很难想象得到,可怜的三哥哥大雪天被赶出孙家,他离开孙家去哪里吃饭睡觉?此情此境,不知可怜的三哥哥,他怎么才能度过这个漫长寒冬季节?面对此情此景,激起了她对三哥哥更加无限的思念与怜悯——她应该怎么办?怎么才能帮助三哥哥脱离困境?

    小雪花仰头,伸着已经冻得开始发红的小手,雪花融化的雪水顺着指头缝流出,无助的她,却仍然想不出一个能使三哥哥摆脱困境的好办法?

    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在紧一阵慢一阵飘着,西北风卷着雪花在院子里打旋儿,小雪花的心快要碎了——

    现在,别说帮助三哥哥,就是想见一面,恐怕也是难上加难。

    小雪花早已被,奶奶的威严与强势所征服!想走出去寻找一个要饭的小流浪汉,恐怕八婆是不会答应她的要求的?没有奶奶的允许,她是走不出孙家大院的!

    至于柳妈让她去问七爷爷的话,她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连自己的亲奶奶都不敢问;哪里还有胆量去问一个高高在上的七爷爷呢?

    此时,柳妈出来倒洗菜水,看见小雪花还在院子里傻乎乎的站着流泪……

    “啊?花花,你怎么还在院子里呀?快!快回去吧!叫你奶奶看见了,就不得了啦!”她急忙放下洗菜盆,把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一把拉小雪花进了厨房,用手给她擦干眼泪,哄她说:“小祖宗,你就别哭了,让你奶奶知了道了,她不骂死我才怪哩!”

    “柳妈,我想去看三哥哥,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哪里?你告诉我好吗?”小雪花央求柳妈道。

    “好!好!你快别哭了,等我下次出去打听到他的确切地址了,我一定告诉你!让你去偷偷地看他好吗?”柳妈用手在小雪花粉嘟嘟的小脸蛋上轻轻地捏了一下。

    小雪花听柳妈这么一说,这才破涕为笑,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水叮咛道:“好柳妈,你可要说话算数,一定要找到三哥哥哟!”

    “知道了,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你赶快回屋里暖和暖和吧,小心感冒了,你奶奶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

    小雪花见柳妈答应她,帮她打听寻找三哥哥的下落,这才满意的回去了。

    柳妈望着小雪花出门的背影,心里暗自觉得好笑:真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还挺有意思的,对一个要饭的小叫花子还动了真情!这忙我一定得帮。

    从此以后,小雪花再也不去东院找那些堂兄弟姐妹们玩,天天盼望着柳妈给自己带来好消息——可是,每次她盼到的只是柳妈的叹息与摇头。

    无可奈何的小雪花,只有隔三差五的亲自去后院的西角门去探望消息,趴在门缝里看看听听——然而,后院里回答她的却总是静悄悄的寂静与沉默,再也听不到三哥哥的声音了。

    这阵子,小雪花一个人整日闷闷不乐的,趴在被窝里偷偷的哭。

    久而久之,八婆觉得孙女精神欠佳,摸摸头也不发烧,就是有些萎靡不振,提不起精神。

    八婆便吩咐柳妈给孙女熬些燕窝粥调养一下。

    一会儿,柳妈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放在炕桌上,八婆拉起小孙女,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用小汤勺搅动了几下,舀起一小勺用嘴轻轻地吹了几下,用嘴唇试了一下温度,喂给小孙女吃。小雪花只喝了几口,就把碗推开摇头不喝了。

    八婆见状,皱着眉头叹气道:“唉——柳妈,你看花花这是怎么了?最近怎么老是趴在被窝里睡懒觉,有时候还在被窝里偷偷的哭,这几天连饭都不好好地吃了,这样下去还了得啊?你看她是不是病了?”

    柳妈凑到跟前,用手在小雪花额头上试了试,感觉一点儿也不烫,轻轻地摇摇头说道:“不会吧!一点儿也不烫,不像是感冒的样子。”

    八婆一下心烦意乱起来,唉声叹气道:“柳妈,你说这孩子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无缘无故的趴在被窝里哭,你问她什么,她也不说,就是爱哭,烦死人了!”

    柳妈低头想了想,犹豫了半饷,才吞吞吐吐的说道:“八奶奶,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我说出来你别生气!”

    “柳妈,你向来说话都是直来直去的,怎么今天却说话吞吞吐吐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说错了也没关系,你直言不讳的讲吧!”八婆扭头有些纳闷的瞅着柳妈,等待她的回答。

    柳妈笑着说道:“其实也没有啥!八奶奶,你不觉得吗?此从后院住的那个小周周被赶出去以后,我们小花花就不开心了吗?”

    八婆连想都不带想的把脸一沉,用眼角藐视的斜视了一眼柳妈,便冷冷的说道:“哪怎么可能哩?小周周一个穷要饭的小叫花子走不走,与咱们家的花花有啥关系?”

    柳妈笑着说道:“你还别不信,咱们花花平时能玩得来的,就是这个小周周,她俩个很对脾气,小周周自幼像个大哥哥似的,处处都让着咱们小花花,他俩个在一起玩的时候,咱们小花花最是开心,一口一个三哥哥叫的多甜啊!你不是没有觉察出来,只是嫌弃他是一个逃难的小花子,看不起他!是吗?”

    八婆爱怜的用手抚摸着孙女的头,半响沉思不语。

    柳妈给八婆倒了一杯热开水,放在炕桌子上说道:“八奶奶,你别嫌我说话不真听!其实,小周周人家还算是大地方来的,听说家里的条件过去也不错,要不是这场大饥荒的自然灾害,人家在自个儿的家里,白米细面的吃着,谁愿意到咱们这个深山老林里来啊,头顶就筛子大的一片儿天,有啥好啊?”

    八婆低头问孙女说道:“花花,你为什么不去东院和巧巧、黑蛋他们一起玩,偏偏地要和那个脏兮兮的小周周一起玩?”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和三哥哥一起玩,他不欺负我!奶奶,求求你了,咱们把三哥哥找回来吧!他还能帮咱们放羊、放牛,我也能和他一起给咱们放羊,奶奶我求求你答应我吧?他在外边没有地方住,会被冻死饿死的!”小雪花哭着央求奶奶道。

    柳妈见状也赶紧笑着帮衬道:“哟,看咱们花花多善良啊!八奶奶,花花说的没错!这孩子原本就在前院七爷那里放了两年羊了,听说只给管吃管住,又不用付给工钱,这样的好事情上哪里去找啊?我看你就答应花花吧?”

    八婆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炕沿,示意柳妈坐下说话,她往炕里边挪了一下说道:“你说的轻巧,我怕咱们把他找回来,等到明年开春了,有了青草可以放羊的时候,他们老家来人又要接他回去,那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不会的!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他大大一个小脚女人带着俩个孩子,那日子肯定不好过。要不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来人接他回去,哪里的情况肯定还不行!就是他大大有良心,还记着这里还有他这个侄子在这里,想接他回去,那也得等到明年的秋天,地里活忙完了才能接他回去。”柳妈个八婆分析道。

    “他家人想接他回去,什么时候都可以接他走啊?为什么偏要等到明年秋天呢?别的季节就不能接他回去?看你说的煞有其事的样子,你好像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知道似的!”八婆一撇嘴,不以为然的说道。

    柳妈接着说:“好我的八奶奶哩,他们家人想接他回去,明天都是腊八了,怎么还不来哩?肯定是不想接他回去。等到过完年,二三月的天那么长,穷人的日子更难过。何况,他们是因为遭灾荒,才逃荒要饭到咱们这里的,把他一个小娃娃接回去,什么活也干不了,不是白添一张吃饭的嘴吗?”

    八婆听了柳妈的话,想了想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这娃娃出去道日子多了,现在也不知道他流浪到哪里去了?”

    “这个不难,听说小周周怕他大哥回来接他,他不敢走远。可能就在咱们孙家坪附近转悠哩!只要你愿意,我这就出去给村口的刘老汉说一声,让他给咱们留个心,碰见了给咱们领回来,这是好事情,他保险乐意。”柳妈高兴地问道。

    八婆无奈的低头看了看孙女小雪花一眼,见她用祈求的目光望着自己,便点点头答应道:“看在我家小花花的面子上,你去把他找回来吧!”

    柳妈高兴地用手抚摸了一下小雪花的头,便起身离去。

第五十四章 时来运转交好运

    却说,年幼的父亲为了活下来,不被冻死,不被野狼吃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回到孙家后门外边的大槐树下面,钻进四眼大黄的小木屋里,与四眼大黄结伴取暖,也不至于冻死在荒郊野外,住的地方算是有了。可他不愿意成为正在的小叫花子,整天走东家,串西家的沿门乞讨,让人下眼观看,他要自食其力,自己养活自己,白天尽量在村子里转悠,寻找自己力所能及的活儿干,凭着自己的一双小手,为自己挣一口饭吃,哪怕是被同龄儿童讥笑侮辱,为了感受家庭的温暖,换一碗热腾腾的洋芋玉米粥,他也得忍辱负重,一笑了之。

    晚上,可怜的父亲,偶尔在不得己的特殊情况下,错过了回小木屋的最佳时间,他只能夜游神似的村子里转悠,寻找合适过夜的地方,大多数选择在人家的屋檐下,或者柴禾垛和坑洞里过夜,他不但要忍受漫长冬夜的寒冷不说,还要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的防备着,防备饿狼的出现偷袭,有时候几乎是通宵达旦的,睁着眼睛不敢睡觉,他唯恐自己闭上眼睛睡着了,随时都有可能会变成饿狼腹中之物,再也看不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机会了。

    不过,父亲大多数的时候,他还是尽可能的赶时间,回到大槐树下面的小木屋里,和四眼大黄挤在一起取暖过夜,只有在大黄的身边,他才能放放心心地闭着眼睛,踏踏实实地睡个安稳觉。

    正在父亲觉得整天转悠在这个小小的孙家坪,人们对他投来的目光,已经不是可怜与怜悯了,而是厌烦与嫌弃。就是凭双手劳动换饭吃,人家现在也未必还能理会他,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已经去过好几次了,不好意思再厚着脸去求爷爷,告奶奶的去央告人家给自己派活换饭吃。

    人们对他这个流浪汉,无家可归的小可怜虫,早已麻木厌倦了!

    这天上午,正在父亲缩头缩脑的抱着双臂,冻得瑟瑟发抖的站在村口,刘老头家的房山墙旁边晒太阳,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今天到底应该去哪家求食果腹,不至于被人家赶出来呢?

    正在父亲犹豫不决,在此徘徊转悠之际——

    突然,父亲听见远处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呼叫声,她好像在亲切的呼叫:“小周周——小周周——”小周周到底是谁呀?怎么听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父亲对这个久违了的称呼,感到有些陌生,他半信半疑的回头循声望去,见是八婆家的女佣柳妈,正在笑嘻嘻的朝自己走来,她见父亲回过头,笑嘻嘻的来边走边挥手,给他呼道:“哎哟——小周周——小周周——还真是你呀!”

    自从大婆离开以后,父亲在孙家大院里,只有周妈和柳妈这样称呼自己,自从离开孙家,村里的人都叫他小叫花或者小要饭的,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亲切的叫他小周周了,他高兴的伸着手迎着柳妈跑过去,他多么想抱住柳妈,感受一下女性的母爱。可是,当他跑到柳妈跟前时,却见柳妈衣服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自己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不像样子,他尴尬的苦笑着站住了,在身上蹭了蹭手问道:“柳妈,你怎么今天才出来啊?你这是要去哪里啊?我雪花妹妹她好吗?她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出来玩?”

    柳妈笑嘻嘻的说道:“噢,我本来是找刘老头托付他找你的,未曾想到竟然在这里撞见你了!怎么?难道你也想我们家的小花花了吗?”

    父亲轻轻地点点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嗯,他们赶我出来后,就把后门锁了,前门他们也不让我进去了!”

    “唉,二狗子和狼剩媳妇是一路货色,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咱们不跟他们这种人计较。不知道你出来这么长时间,你住在哪里啊?怎么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好像是从那个狗窝里爬出来的似得,怎么身上沾了这么多的狗毛?”柳妈皱着眉头用手轻轻地为父亲把头发中粘的碎柴草咋咋择出来,关切的问道。

    “我出来没有地方去,白天帮人家干活混饭,晚上就在后门外的大槐树底下的小木屋里,和四眼大黄住在一起。”父亲委屈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转,他还是忍住没有哭出来。

    “哦——怪不得你身上,有一股怪怪地狗腥味,原来你是跟四眼大黄住在一起啊?”柳妈用怜悯同情的目光,打量着父亲说道:“唉,没娘的孩子真可怜!这多日不见,你长高了!”

    父亲好奇又急切的问道:“柳妈,是雪花妹妹托你找我吗?她让你给我送馍馍了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你这孩子就知道要馍馍吃?告诉你,这回算是你娃娃走了狗屎运。以后,不但有馍馍吃,而且还有热饭吃了!你说好不好?”柳妈在父亲的额头轻轻地用手指一戳笑道。

    父亲惊讶的瞪大眼睛,半信半疑的问道:“柳妈,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不信,你是在骗我开心吧?”

    柳妈笑着说:“唉,我哪里有功夫骗你玩啊?是你雪花妹妹想和你玩耍,想你都想出病了,是她替你求的情,她答应她奶奶要和你,明年一起给他们家放羊。八婆心疼孙女,最终才答应让我出来找你回去给她家放羊,管你吃住,明年开春,七爷那里你就不用去了。你得在她家和花花一起替她们放牛羊了,你听清楚了吗?”

    父亲似懂非懂点点头答应道:“哦——雪花妹妹她也要跟我一起放羊?柳妈,你说的是真的吗?”

    柳妈点点头,笑着说道:“嗯!傻孩子,别发愣了,快点跟我走吧!你看你这么脏,怎么去见八婆啊?赶紧跟我回去,我得给你拾掇一下,免得八婆看见你这个脏兮兮的狼狈样子,又不让你和小花花在一起玩了。”

    父亲听了高兴地心里乐开了花,蹦蹦跳跳的跟着柳妈直接回到了八婆住的西院。柳妈在院子里用围裙帮父亲,把身上的灰尘拍打了半天,又在厨房的锅里舀了一盆热水,给父亲洗头洗脸又洗手,又用湿摸布帮父亲擦了擦衣服袖口和胸前的污垢,直到她自己觉得满意顺眼,她这才领着父亲去东暖阁见八婆。

    自从柳妈出门去找刘老头,小雪花就一直趴在窗台上隔着玻璃往院子里看,眼巴巴地盼望着三哥哥能够尽快出现在自己面前。

    突然,她终于听到大门响了。

    她知道是柳妈回来了,而且她还听到了柳妈和别人说话的声音,只是看不见柳妈是和谁在说话?急的小雪花心如火焚,急忙要下炕去看过究竟?

    怎奈,八婆见外面刮风,天气太冷,孙女儿最近身体弱怯怯,她怕她受凉,说什么也不放她出去。

    小雪花无可奈何的趴在窗台上,眼巴巴地望着院子里出神遐想。

    天晴了,天空的太阳圆圆的挂在东院的大核桃树上,就像十五的月亮一样,黄澄澄的没有一点热量,院子里的积雪一点儿也没有融化的迹象。

    周云蓬喂完了牲口,一个人在院子里铲雪扫雪,把铲成堆的积雪,又用独轮车推出去,倒在墙后面的几颗大核桃树和梨树底下。

    过了好一会儿,柳妈把父亲擦洗的干干净净,才领父亲去面见八婆,在院子里碰见周云蓬,父亲赶紧主动的打招呼说道:“周叔,你扫雪里?”

    “哦——”周云蓬转身一看,见是父亲,惊讶的问柳妈道:“柳嫂,你怎么把他给找回来了?是八婆叫你找的吗?”

    “嗯,是小花花想跟她这个三哥哥玩了,这两天都闹病了,八婆才答应让我找他回来的!这回好了!我给你找了一个小帮手,你也有个说话的伴儿了。”柳妈笑嘻嘻的边走边回答道。

    “嘿嘿,好啊!八婆这事办的还差不多,也算是替他们老孙家积点阴德吧!”周云蓬笑着说道。

    父亲在孙家前前后后也有四五年的光景了,八婆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一眼父亲;因为他是一个逃荒要饭的儿子,不值得她关注。要不是孙女小雪花闹病,她才懒得理会这个脏兮兮,衣衫不整的小屁孩儿里。

    当柳妈领着父亲,来到上房面见八婆时,父亲一进门,感觉到屋子里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宁静幽雅的大厅里,擦得桌明几亮的檀香木的八仙桌上,一个精致的镂刻香炉里,飘出一缕桂花香味袅袅缭绕,父亲嘬着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东张西望的打量着古朴典雅的的大厅,最引人瞩目的是八婆的暖阁卧室,从上到下的木板墙上,雕刻着二十四孝的人物画和花鸟山水画,一幅幅画面栩栩如生,十分逼真。再看暖阁内墨绿色的幔帐上,缀满了疑似五光十色的宝石在闪闪发光,幔帐分挂两边的做工精致银勾上,挂钩上方各配有两条带有红色平安结的杏黄色丝穗非常好看。父亲从柳妈身后偷偷地看见,八婆笑盈盈的拥着,深绿色的锦缎棉被,端坐在炕上,像是在等待他们到来,看见他们进来,便笑嘻嘻抬头看了一眼柳妈,问道:“你回来了?”

    还未等柳妈开口回话,小雪花便急急忙忙的,从暖阁探出脑袋向柳妈问道:“柳妈,你回来了,你找到三哥哥了没有啊?是三哥哥来了吗?”

    柳妈笑着回答说:“是,是你的好伙伴小周周来了。”

    八婆见柳妈当真带着父亲进来,便笑着说:“柳妈,你真行啊!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了他?你看他还怕羞里,藏在你的身后不肯出来。”

    父亲怯怯地跟在柳妈身后,柳妈急忙拉过父亲说道:“小周周,快跪下给八婆磕头,谢谢八婆收留之恩!”

    父亲赶紧跪下磕头,按照柳妈一路上教他的话,奶声奶气的说道:“谢谢八婆,谢谢八婆!我给您老磕头了,谢谢八婆收留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孤苦丁玲的小可怜!您对我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一定好好地放羊,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哟——柳妈,你看这娃娃会说话的,多懂事啊?好了,好了!地下凉,快起来吧!”八婆显然是被父亲话语打动了,急忙招呼父亲起来。

    父亲从地上爬起来,高兴地说道:“谢谢八婆收留我,我这就去帮周叔叔扫雪干活去!”

    “算了算了!干活也不着急这么一会儿,就让老周一个人慢慢地收拾去,你和花花也好久没见面了,屋子里暖和,你们就一起在屋子里玩一会儿吧!”八婆看着父亲,满意地点点头,笑嘻嘻吩咐道。

    小雪花一听奶奶答应她,让她和三哥哥在屋子里玩,高兴地几乎要蹦起来,她高兴地拍手笑着说道:“啊——太好了,太好了!奶奶您真好!你真的答应我和三哥哥一起玩了吗?”

    八婆看着孙女欣喜若狂的样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用手抚摸着小孙女的脑袋点点头,肯定的说道:“小傻瓜,奶奶什么时候说假话骗你了?”

    小雪花兴奋极了!眼睛里闪烁激动地泪花,忘乎所以的在奶奶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急忙下炕穿上鞋子,高兴地招呼父亲道:“三哥哥,三哥哥!太好了!咱们又可以在一起玩了。”

    八婆看见孙女见了玩伴,兴奋地脸上开了花似得,笑着对柳妈说道:“咦——柳妈,你看,你看这个不知道害羞的傻丫头,一口一个三哥哥叫的亲热的,比叫我还叫的亲热哩!”

    柳妈抿嘴一笑,得意的说道:“是啊!我说她没有病,你还不信!现在你看看她,还像是有病的样子吗?”

    “唉——我还真没想到,他们俩个还这么投缘。”八婆轻轻地摇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望着孙女见到父亲兴高采烈地样子,她心里酸酸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小雪花高高兴兴的取出一大堆玩具,拉着父亲的手,到西厢房柳妈的热炕上去玩了。

第五十五章 青梅竹马

    时来运转的父亲,终于结束了丹犀走冰,透骨寒冷的恓惶岁月。

    父亲自从被柳妈找回来住到八婆家,便结束了那种朝不保夕,住狗窝,钻炕洞,沿门讨生活的悲惨遭遇。

    白天父亲跟着周云蓬打个下手,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晚上和周云蓬一起睡在马厩旁的热炕上,听他说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和笑话,挺开心的;白天没有事情干的时候,就来找雪花妹妹一起玩,有太阳的时候就在院子里疯玩,下雪天就躲在大厅玩过家家,或者到柳妈的西厢房里缠着柳妈讲笑话,说口口,就是一些民间顺口溜的小故事。

    从此以后,一日三餐跟随柳妈和周云蓬一起吃,哪怕是粗茶淡饭,也能够放开肚子吃,再也不用为填饱肚子东家走,西家串的求爷爷告奶奶,乞求别人收留自己干活换饭吃了。

    光阴迅速,转眼间就过了农历年,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

    二月二龙抬头,沉睡了一个冬天的大地,开始慢慢地苏醒了,对面阳坡的山坡上,开始泛绿,有了绿意;在阴暗潮湿的羊圈里,蜷缩了一个冬天的羊儿们,看见外面春光明媚的艳阳天,再也忍受不了春的气息的诱惑,开始在圈里骚动,咩咩咩的叫个不停……

    自从柳妈把父亲接回西院,柳妈说给他找了一个小帮手,周云蓬心里高兴地乐开了花,他可以彻底从放牧牲口和羊群管理中解脱出来,一下扑在种庄稼上面,那就轻松多了。

    这两三年里,自己牧场地里两头跑,力没有少出,地里的庄稼长得很不如人意,害得他也没有少看八婆的脸色。现在好了,有小周周和花花一起放羊,解了自己的后顾之忧,他一定要把地里的庄稼种好,让八婆看看自己,他老周不是那么窝囊无能的人。

    吃过晚饭后,周云蓬高兴地蹲在院子里,开始给父亲和小雪花,收拾放羊的马鞭子,干粮袋和水壶。

    对面山坡上,盛开的桃杏花一片片,一簇簇如烟如云,和山根下的小河岸边,刚刚冒出嫩芽的翠柳,葱葱郁郁相映成趣;恰似一对懵懵懂懂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相互竞争,努力茁壮成长。

    经历了漫长寒冬,无情折磨的父亲,终于度过了九死一生的流浪生涯,又迎来了一个春暖花开,春光明媚的春天。他跟着周云蓬开始为自己准备的放牧要用的行头。

    原本蜜罐罐里长大的小雪花,就周云蓬给他们收拾行囊,也兴奋地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她是铁了心的要跟随三哥哥一块去放牧。

    八婆虽然很是舍不得年幼的小孙女,跟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一般大小的小男孩,忍受风吹太阳晒的放牧生涯。

    这两年来,八婆为了减少开支,自从原来的小放牛娃出事走后,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放牧人,就由周云蓬一个人,早上把牲口和羊群赶到牧场,看着它们自由自在的的吃草,他又急急忙忙的赶到要干活的地里种庄稼,一边干活还要一边操心着牧场这边的动态,太阳落山的时候,又得急急忙忙的赶到牧场,再把这些牛马羊都赶回来。就这样来回折腾着两头跑,地里的庄稼也耽误了不少,羊群牲口也有损失,看着别人家的羊群越来越壮大,自己家的羊群收入,只够维持日常生活度用,还是紧紧张张的,这些八婆都看到眼里,却干着急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放羊娃!

    现在好了,有了父亲这个没人收留小流浪汉,只要能吃饱肚子,有地方住就行了,愿意给她家放牧,可父亲毕竟是一个只有七八岁大的小孩子,她还是不放心。花花既然一心要跟着去放羊玩耍,那就随她去吧!好歹两个孩子在一起,互相是个照应,也就多一个帮手,谁叫自己是一个连儿子都无福守住的小寡妇呢?这些年来,她为了守住孙老八的这点家底,自己跟着柳妈和周云蓬风里雨里啥活都干,自己吃的苦自己心里明白。小雪花虽然说是出身大户人家,可谁叫她是一个无父疼,无母爱的孤儿,跟着她这个既当爹,又当娘的奶奶长大的呢?没有人娇惯她,她也没有那么娇气。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吃过早饭,周云蓬带领着父亲和小雪花,赶着八婆家的四五十只羊,五头牛和两头蹦蹦跳跳的小牛犊,还一匹枣儿红骒马后面跟着一匹毛色和妈妈相似小马驹,小马驹的皮毛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像会变色的绸缎一样,红艳艳的闪闪发光。

    父亲和小雪花每个人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顶端系有红缨子的小马鞭,精神抖抖,飒飒英姿的跟着周云蓬出发了。

    一路上,周云蓬耐心细致的,给父亲和小雪花交代着,放牧途中的各种注意事项,和放牧的区域范围。

    其实父亲虽然年龄不大,已经是一个有着两年放牧经验的小羊倌了。加之这些牛羊马匹一直在同一个固定的区域放牧,已经养成了一种自然习惯,大多数都很听话驯服,没有一个过于性烈的马匹和头羊。

    周云蓬送出接回两三天后,父亲就可以和小雪花两个人,自己赶着浩浩荡荡的羊群大军,迎着太阳出来就出发,太阳落山便回家了。

    好在放牧的地方不远,就在八婆家对面的山坡上,出了门不远下一个斜坡,越过了几片庄稼地,再过一条小河沟,就是他们放牧的地方了。站在八婆家的场边,就能分得清满坡跑的羊群,和牛马在山坡上吃草动态。

    从此以后,小雪花跟着父亲赶着牛羊早出晚归,开始了自己的放牧生涯。

    他们俩个人,原本就是一对要好的玩伴,现在犹如游鱼得水,又可以在一起放牧玩耍,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两个人的情感更加是亲密无间,吃的是一个干粮袋子的干粮,喝的是同一个水壶里的水,在他们之间,早已打破了主仆关系,好的彼此之间不分你我,出出进进形影不离,成了一对最要好的玩伴和搭档。

    不知是与父亲长时间的相处的作用?还是近距离的接触原因?

    总之,八婆对父亲的看法有了很大的变化,由原先总是觉得父亲脏兮兮的,是一个外来的逃荒要饭的小弃儿,也只配给人放羊打工换饭吃,她从来没有把父亲放在眼里——所以,过去她一看见孙女小雪花和父亲在一起玩,总是不高兴,千方百计的阻扰,怕父亲带坏了她的宝贝孙女。

    然而,八婆未曾想到,时隔一年的今天,她自己却越来越喜欢这个充满活力,永远是朝气勃勃面带笑容,活蹦乱跳的快乐小男孩,他浑身上下永远有使不完的劲儿!怪不得小孙女那么喜欢他,为他痴迷的险些儿大病一场。

    现在看着两个孩子,早上赶着牛羊一起开开心心的出去,下午日落西山时候,便高高兴兴的赶着牛羊群回来,没想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他竟然这样能干,使她家的羊群壮大了不少。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正是母羊产仔的季节,尽管八婆会小心翼翼的,把要临产的母羊留在家里待产。但还是有看走眼的时候,出外放牧生产在山坡上的也不少,父亲为了报答八婆在他面临绝境,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他的救命之恩!他尽心尽力为八婆看护好羊群,生产在外面的小羊羔一个也不差的赶回来。遇到了刚刚生产下的小羊羔,走路两腿还在发软打颤的小羊羔,他就想办法和雪花妹妹一人一个的抱回家。

    因此,衣服常常弄得脏兮兮的回来了,八婆也从来不抱怨他们的窝囊了。有时候遇到特殊情况,他就打发雪花妹妹回家叫大人,他一个人守在山坡上护着羊群,哪怕是守到天黑,他也要一直坚持到大人来帮忙处理。

    八婆看着羊群一天天壮大,牛马也一个个膘肥体壮,不由得高兴地她喜上眉梢,有时候出出进进的还哼个小曲。

    柳妈见状,开玩笑问道:“八奶奶,我怎么看你现在的心情越来越好了,有什么喜事儿吗?告诉我,让我也高兴高兴吗?”

    八婆嘻嘻一笑说道:“柳妈,你就不觉得咱们家自从收留了小周义之后,事事都顺心如意了吗?彻底把周云蓬从放牧中解脱出来了,外面地里的收收种种的事情,他一个人安排的井井有序,再也不用八奶奶、八奶奶的叫个没完没了,你看今年的青稞也收成也不错,比往年都强,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柳妈解下腰里的围裙,拍了一下身上刚刚才抱柴禾时粘的灰尘,笑嘻嘻的说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这个孩子很聪明,只要你在孩子危难的时候拉他一把,他会一辈子记住你的好处的!”

    八婆笑着说道:“柳妈,不知怎的?我怎么现在越来越喜欢这个娃娃了,你看咱们小花花跟着他,成天在山坡上风吹太阳晒,现在也变得结结实实的了,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经常叽叽歪歪闹毛病了。”

    柳妈好奇的盯着八婆,打量了半天,琢磨不透八婆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突然,她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啊——?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相中了小周周,想把他给咱们小花花招个上门女婿吗?”

    八婆不好意思的嘻嘻一笑说道:“你别胡乱猜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看那娃娃确实聪明可爱,说话办事都有头脑,不像咱们这里的娃娃,一个个傻乎乎、憨不拉几的,笨头笨脑的没有一个让我看上眼的!”

    柳妈笑着说道:“你刚刚还说没有那个意思!现在却嫌弃我们这里的娃娃,一个个傻乎乎,憨不拉吉,笨头笨脑的没有一个让你看上眼的,你这不是挑女婿是干什么呀?”

    八婆被柳妈的一句话道破了命脉,不好意思的把手里的针线活干脆放下,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琢磨起父亲来,她低头想了想,问柳妈道:“柳妈,你说陕西的那个女人,这一回去都两年多了,怎么连个音讯都没有了,会不会人家真的变心不想要这个娃娃了呢?”

    “这个谁能说中?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难知心。那个女人当初领着她的两个儿子,偷偷逃走的时候,她就坏了心肠,忘记了是谁当年把她娘儿几个,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现在他们活了,可怜的翠萍小两口却早早地死了,留下这个没有人疼爱的小孤儿,就像断线风筝,任其漂泊,有谁问津?她当初要是有良心,就不应该丢下一个才七八岁大的孩子,在这个人生地不熟地方任其自生自灭!”柳妈岔愤不平的说道。

    “那你说说,他们到底还会不会再来找这个娃娃回去呢?”八婆忧心忡忡的问柳妈。

    “我估摸着他们不会再来找他回去了!要是他们有心找他回去,早都来接回去了,还能等到现在吗?这么长的时间了,这么长的时间了,连看都没有一个人来看看这个娃娃,我看小周周想回老家是不可能了。”柳妈摇摇头肯定的说道。

    “我怎么觉得还是不放心?当初你婆娘没有带小周周回去,是因为那时候,小周周年龄太小了,回去什么活儿也干不了,还要多一张吃饭的嘴,现在这个娃娃一天一天的在长大,渐渐地也能下地干活了,恐怕那婆娘会打发人来接他回去的!”八婆既担心,又犹豫地说道。

    “这个好办!我找机会先给小周周露个口风,可以先探探他的口气,看他怎么说,只要他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咱们花花,我看就是他大哥来接他回去,他也未必愿意跟他回老家去哩?”柳妈胸有成竹的答应道。

    “我看这件事就托付给你了,你办事,我放心!”八婆笑着吩咐柳妈道。

    柳妈笑嘻嘻的拍着胸部说道:“我看这事八九不离十,准成!”

第五十六章 父亲的初恋

    天上无云不下雨,世上无媒不成双。

    那天下午,父亲回来吃完晚饭,把碗放在案板上,准备跟着周云蓬回后院的住处时,被柳妈神秘兮兮的一把拉住,笑嘻嘻的告诉父亲说道:“周义,你先不要急着回去睡觉,到我的房间里等我一会儿,我有好事情要告诉你!”

    父亲见柳妈笑嘻嘻的样子,眼神里透着一丝神秘的笑意,准是有好事情告诉他,便迫不及待的睁大眼睛,惊讶的问道:“啊——什么事情啊?柳妈,你现在就告诉我好吗?”

    柳妈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抿嘴一笑说道:“你啊,怎么比我还性急呀?去,先到我房间里等我回来再说。”

    柳妈收拾完厨房回来,见父亲和小雪花都在他的房间玩纸牌耍,柳妈为了说话方便,就打发小雪花早早地回去睡觉。

    柳妈受八婆的委托,要给父亲保媒,一心要成全这一对金童玉女好姻缘。

    柳妈自觉得这桩婚事八九不离十,是件十拿九稳的事情。便胸有成竹的在八婆面前拍着胸部打保票,夸下海口说道:“这桩婚事没问题,有我哩!只要你不嫌弃小周周是个逃荒要饭的穷孩子,我看这门亲事问题不大,包在我身上了!”

    下午聊天时,八婆曾经给她说道:“我看周义这个娃娃虽然年龄小,说话办事聪明伶俐有眼色,长的端端正正的很脱挑,不像咱们这里的娃娃,一个个不是罗圈腿,就是大骨节病,叫人看见心里都难受。”

    柳妈知道了八婆的心思,她也着实看着父亲一个小娃娃,在此无依无靠的孤苦伶仃。现在能有一个这样殷实的家庭收留他,父亲肯定是求之不得的!何况,父亲和小雪花从两三岁就在一起玩耍至今,感情甚好,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天生一对小夫妻像。

    等到雪花走后,柳妈试探着问父亲说道:“小周周,你看我们这里山清水秀,绿油油的庄稼一片接一片,吃喝不愁,比起你们老家宝鸡,你觉得哪里好?”

    父亲不假思索的顺口回答道:“当然是你们这里好啊!”

    “既然我们这里好,那你还想不想回你们宝鸡老家呀?”柳妈再次追问道。

    柳妈的一句话,提醒了迷途知返的梦中人。身处异乡的父亲,时时刻刻都在望眼欲穿的盼望故乡的亲人来接他回家,他曾经不止一次的幻想着有一天,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能够看到大哥就坐在他的身边,对他说道:懒虫,快起来,咱们回家了!那时候,他一定高兴的快要发疯了!

    可是,事到如今,他却迟迟的没有等到这一天。

    父亲眼圈一红说道:“想啊!怎能不想呢?我天天盼望我大哥赶快来接我回家哩,我没有一天不想她们,我想我大大和大哥、二哥他们了,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傻孩子,你大大可能八成是不想要你了。要不,她怎么回去这么久了,还不打发你大哥来接你回家呀?”柳妈试探着问道。

    父亲一听柳妈的话,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伤心和难过,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对于柳妈的问话,他也曾经在心里问过自己很多遍,难道她们真的不要自己了吗?

    过去,他一直坚信大大说的话,他也知道大大的为难,大哥一定会来接他回家的——

    可是,过了一年又一年。大哥始终没有出现——他盼望回家的心理防线快要奔溃了——

    然而,柳妈就在此时提出了这个问题,他心里没底——无可奈何的抬起头,用茫然无助的目光望着柳妈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大哥他怎么还不来接我回家呀?”父亲一提起老家的亲人,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和难过。他不知道大大说好的回家安顿好,就叫大哥来接他回去。可是,她们这一去都两年多快三年了,怎么到现在还不见大哥的踪影在哪里——?难道大大她们真的不要自己了吗?

    此时,父亲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爱恨情仇,在心里纠葛不清——

    父亲原本是一个倔强的孩子,一想到这里,他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簌簌的往下流……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他绝望的低下了头,他的心在流血——

    屋子里的空气显得一阵沉闷与寂静。

    过了一会儿,柳妈擦了一下红红的眼圈,见父亲的情绪好多了,就抬起头对父亲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咱们不提哪些伤心事了。我今天是要告诉你一件好事情!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父亲想了想,哽咽着擦了擦眼泪,回答道:“我今年可能九岁了,我只知道我是属猪,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喜欢不喜欢你雪花妹妹呀?”柳妈继续问道。

    父亲感觉柳妈用一种怪怪地眼神看着他,使他感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用手挠挠头,抹去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的反问道:“柳妈,你问这话是啥意思?雪花妹妹那么漂亮,小朋友们都喜欢跟她玩,我怎么能不喜欢她呢?”

    “只要你喜欢就好,那你愿意让你雪花妹妹给你的当媳妇吗?”柳妈单刀直的问道。

    父亲一下子被问的羞红了脸,他不好意思的用手捂着脸,嘻嘻的笑着说:“我不知道!你怎么突然这么问我?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也不知道?你最好是问我大大才能知道怎么办!”

    柳妈笑着说道:“我看你平时和花花出出进进的手牵手,有时候连八婆都看不惯你们俩,勾肩搭背的亲密无间的样子,平时挺大方的。这一会儿,却怎么反倒害羞了呢?”

    柳妈一句话,问的父亲面红耳赤,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不停地摆弄被角。

    “算了!算了!你大大她在老家,你的两个哥哥的事情也够她管的了,她哪里还管得了你的事情?我就问你自己到底喜欢不喜欢你雪花妹妹给你做媳妇?”柳妈一再逼问道。

    父亲低头略加思忖,不知柳妈突然这么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真的是自己的桃花运到了,是八婆打发她来讨自己的口信,还是柳妈看他们俩个般配,有意想成全她们的好事?不管怎么说,这的确是天上掉旋儿饼的好事情,自己干吗还要犹豫哩?想到这里,他猛然抬头脱口而出道:“愿意!我愿意!我是一个放羊娃,只是不知雪花妹妹和八婆她们愿意吗?”父亲有些担心的反问柳妈道。

    柳妈笑逐颜开的说道:“这个你放心吧!只要你愿意,就在孙家安安心心的放羊干活,马上就会有新衣服、新鞋子穿了,就再也不用山里老虎一张皮,一年四季都是这身脏兮兮的到处开花的破衣服,你看你可怜的捡来的鞋子没有一双跟脚的,五个脚趾头露出了三个半。八婆能看上你,是你娃娃交了狗屎运,时来运转的时候到了,你就偷着乐吧!”柳妈在父亲头上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笑着说:“去吧,睡觉去吧!明天还要放羊哩!”

    父亲临出门,还是半信半疑的忽闪着眼睛,回头问柳妈道:“柳妈,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能有新衣服和新鞋穿吗?不是在做梦吧?”

    “你这个小鬼头,我骗你干啥?你只管放心回去睡觉吧!”柳妈抿嘴笑着目送父亲蹦蹦跳跳的出了门。柳妈掩门自言自语的点头道:“看着这孩子有了着落,我也算是帮人帮到底,给我自己积一份功德吧?看这娃娃挺有良心的,是个懂得知恩报德的人!”

    第二天,清早起来。

    父亲收拾完毕,去厨房吃饭,看见柳妈总觉得心里怪怪地不好意思。急急忙忙地吃完饭,带上中午要吃的干粮和水,就去后院拉开羊栏,放出羊群,周云蓬把秋播要用的牲口留下,其余的都统统赶出来。

    小雪花也像往常一样,急急忙忙地提着一个挖野菜的竹篮子,身后甩着一条黑又亮的长辫子,笑盈盈的赶过来,刚好走到一棵石榴树下,一转身子,手里拿的马鞭子被树梢缠住了,急忙撕扯不开,便扯着银铃般的嗓子叫道:“三哥哥——三哥哥——快来帮帮我,我的马鞭子被树梢缠住了。”

    周云蓬笑嘻嘻的走过来,帮小雪花把马鞭子解开,笑着开玩笑说道:“这女子,你心里只有你三哥哥一个人,你没看他有多高?他勾得着吗?”

    小雪花这才不好意思的说道:“周叔叔,谢谢你!我没有看见你嘛!”

    周云蓬帮两个孩子把几头牲口从圈里赶出来,和羊群一起赶到场边的小路上,嘱咐了几句,转身回去忙他的事情去了。

    八婆一个妇道人家当家,也十分不容易,也没有其他的收入,就靠这一群牛羊的繁殖开销家里的所有花费,十几亩的山坡地,就靠周云蓬一个人搭理,里里外外就是她自己和柳妈、周云蓬三个人连轴转,除非农忙季节才雇佣几个短工。

    偶尔,周云蓬家里有事回家,都是八婆自己夜里起来,去牲口棚给牲口添草加料。可想而知,八婆虽然身居深宅大院。可是,身边没有男人当家,事事处处都得自己操心料理。虽然周云蓬和柳妈,都是自幼儿在孙家大院长大的老仆,对自己尽心尽力扶持。

    可是,在八婆心里,周云蓬和柳妈都是外人,她总觉得自己还是孤独无助的一个人——

    最近,孙老四儿子孙晓波,虎视眈眈的,三番五次的托人说合,要把他们的大十四岁的儿子孙鑫,过继在八婆的名下,继承他们孙家的香火,给她养老送终。

    可是,八婆心里很明白,他们父子是瞅准了,她辛辛苦苦这些年来,积攒下的这份丰厚的家业。

    八婆为了不让自己辛苦积攒下家业落入别人手里,她现在急需寻找一个能替自己出力操心的贴心人,帮她照管好孙家的财产,才不至于孙老八的财产被外人分瓜去。

    最后,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父亲的身上。

    父亲是一个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姐妹的孤儿,在此无牵无挂,是一个最好的人选。而且和孙女雪花自幼情投意合,俩个人一起耳鬓厮磨玩大的,他对雪花也是爱护有加,这些她都看在眼里,把这个家将来交给他,她心里放心踏实。

    父亲爱慕雪花妹妹,粉嘟嘟的瓜子脸上,衬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红红的樱桃小嘴角,一笑两个深深地小酒窝,十分招人喜欢。

    父亲被小雪花的美貌深深地所吸引——尤其是雪花妹妹娇小嫩稚的身姿,处处呈现出小鸟依人的娇态,更加迷人醉心。

    在小雪花的眼里,父亲虽然穿戴衣不裹体,破破烂烂。浑身上下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内在美,在深深地吸引她——

    其实,小雪花也搞不清楚,是父亲的什么地方吸引了她?

    本家的兄弟姐妹们,锦衣绣袄一个个干干净净的;可她却偏偏地和他们格格不入,怎么也玩不到一块儿。

    她就是爱和这个穿的破破烂烂,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爱在一起玩,他们都叫父亲小乞丐。她却觉得只有和他在一起玩,她才觉得自己玩的开心快乐。

    在小雪花的眼里,她刚刚和三哥哥认识的时候,三哥哥是个有爹有娘的孩子。

    那时候,三哥哥也经常收拾的干干净净,也有新衣服穿。

    现在三哥哥和自己一样,成了一个没爹没娘,没有人疼爱的孤儿!

    自己不管怎么说,这里毕竟是自己的家,好在还有血浓于水奶奶在千方百计的疼爱呵护自己;可怜的三哥哥!就连唯一可以依靠大大和哥哥也抛弃了他,在这里他成了一个举目无亲,遭人欺负唾弃的孤儿。

    她也不知道?自己对三哥哥依恋是自己打心眼里就喜欢三哥哥?还是出于对三哥哥的处境同情呢?终究还是看在三哥哥和自己一样,同是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姐妹的孤儿的份上,内心深处有一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缘故在里面呢……?

第五十七章 兄弟重逢

    人们对婚姻的说法,据我所知有四种:有一种叫做一见钟情的,那是未婚的年轻人偶遇知己,一见面两情相悦,相见恨晚,这属于速成式的;还有一种是好事多磨的,俩个人你情我愿,感情甚佳。却两家门不当,户不对,或者家长之间有些解不开的恩恩怨怨,从中百般阻扰。俩个人吃尽苦头,最终走到一起,这种就是属于好事多磨的那是一种;还有一种是俩个人从未谋个面,直到结婚,还不知道对方长得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这一种属于是媒妁之言,父母包办的那一种;另外还有一种叫做有份无缘,或者是有缘无分,这一种是两人都很喜欢对方,卿卿我我感情不错,也没有人阻扰,是世人眼里那可算得是金童玉女,十分般配。却最终因为一些不得己的原因,始终做不了夫妻。

    父亲和雪花姨的婚姻就属于后一种,有缘无分的那一种。

    此时,年幼的父亲和雪花姨,从八婆和柳妈的言谈之中,得知八婆准备在八月十五团圆节时,给他们两个订婚,他们两人还懵懵懂懂的没有搞清楚,这订婚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到底和结婚有什么区别呢?父亲听柳妈告诉他,八婆要招父亲给小雪花当上门女婿,现在先给他们定个娃娃亲,等她们长大就像其他大人一样结婚结婚拜天地。至于这个上门女婿,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都搞不懂!

    不过,父亲和小雪花知道柳妈和八婆已经开始为父亲着手做新衣服新鞋了,他们还是非常高兴,那就意味着他们两个人,可以永远在一起放羊,永不分离。等她们长大了,就像其他大人一样结婚,还会生很多小娃娃呢!

    孙家昔日寂静沉闷的西院里,如今也到处荡漾着八婆和柳妈的说笑声——八婆和柳妈满怀喜悦的已经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准备接纳这个未来的上门女婿。八婆给父亲忙着准备做一件新里新面的新夹袄夹和夹裤;柳妈准备给父亲做一双千层底新鞋子,她们打算改变一下她们心目中未来小女婿的穷酸的形象。

    现在,就连整天忙得团团转,一天累的像陀螺似得,只知道低头干活的周云蓬,得知这个意外消息,他由衷的替父亲高兴,这娃娃时来运转了,往后有好日子过了。他也替孙家将要增添一个能吃苦干活的好劳力,喜上眉梢。

    周云蓬做梦也没有想到,昔日八婆半个眼睛都看不上的小周周,如今突然之间,八婆却要招小周周为上门女婿,真是今非昔比,一飞冲天了。

    原本性格开朗的父亲,加上小鸟依人的小雪花,得知这个消息后,两个人兴奋地就像两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整天出出进进歌声不断,沉浸在幢景未来幸福生活的甜蜜之中——

    正当大家沉浸在家有喜事的喜悦之中,每个人出出进进脸上都洋溢喜悦的心情。

    然而,偏偏地就在这个时候,大伯贤义却突然来到孙家坪寻找父亲,准备接父亲回老家。

    大伯贤义在村口,碰见熟人二楞问道:“二楞哥,你这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里?”

    二楞望眼前这个着穿着打扮,完全变了样的大伯贤义,迟疑的看了半天,才回答道:“啊——这不是贤义吗?你不是回老家了吗?怎么又来了?你得是想接你兄弟回老家呀?”

    大伯点点头肯定的回答道:“二楞,你猜对了,我兄弟他还好吗?”

    二楞见当年的放羊娃,如今穿戴整整齐齐的,真是今非昔比,叹气问道:“唉,贤义,你怎么回去这么久才来啊?你兄弟在你们走后的那年冬天,就被孙家赶出来孙家大院,小小年纪无依无靠的在村子里转悠,硬是用自己的小手在村里换饭吃,才没有被冻死饿死。后来不知怎么搞的,八婆打发人把你兄弟接她家去住,现在给八婆家放羊了。你看,对面的山坡上有牛羊的地方,就是八婆家的牧场,你还是先到那里看看去,恐怕你接不走了!”二楞诡秘的一笑,转身扬长而去。

    大伯闻声有些纳闷,只能对着二楞背影高声说道:“谢谢二楞哥指点地方。”

    大伯贤义站在原地思忖半天,既然兄弟现在给八婆家放羊,我也就没必要再去七爷家了。可我认识八婆,人家未必认识我,我还是直接去对面山坡上,八婆家的牧场去寻找兄弟团聚要紧。

    快到响午时分了,父亲从灌木林里捡回了一大捆干柴禾放在一边,见大多数的牛羊已经吃饱了肚子,卧在树荫下或者灌木簇中闭目养神回草,就是慢慢地切嚼胃里没有嚼烂的青草。

    他也觉得肚子开始咕咕叫了,一看他们平时休息时坐的那棵核桃树上,只有干粮袋和水壶挂在那里,他知道雪花妹妹可能还在山梁上挖野菜没回来。他就冲着山梁上的小树林喊:“雪花妹妹——你在哪里呀?”

    “三哥哥——我在这里!”小雪花答应着,却从父亲身后的枣树林里钻出来。

    “你快过来咱们吃饭了!”父亲在核桃树下捡了十几个落下来,脱了皮的核桃,在石头上砸了一堆,等雪花妹妹过来一块儿分享。

    雪花也高高兴兴的提着多半篮子自己的劳动成果,骄傲的往父亲面前一放,歪着头笑道:“三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咦——你这都是什么呀?乱七八糟的这么多啊?”

    “三哥哥,你看,这是你最爱吃的酸枣、这是毛桃儿,这是山楂,酸酸甜甜的可好吃啦!还有木耳、蘑菇、鸡娃菜、苦苦菜,怎么样?我很棒吧!”小雪花兴奋地向父亲展现自己的丰收果实。

    父亲一抬头,看见小雪花兴奋地小脸泛着红光,嘴角吃野果子留下一道道红红绿绿的印痕,还有小手擦脸时把酸枣皮抹的满脸都是,把一个粉嘟嘟的小脸蛋抹成了一个大花脸;头发被树枝挂的乱七八糟的,头上挂了不少枯枝和落叶,更好玩的是有一只小小的酸枣枝上,还有两颗红艳艳的酸枣,在头顶上随着她说话时的节奏,在小脑袋上一晃一晃的蛮好看的;头顶和鬓角还臭美的插了几朵刺玫花和喇叭花;好端端的一个天生丽质的小美女,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疯丫头;更可笑的是,她的浑身上下被草丛里的一种,开黄花的那种叫做狗扎扎的野草,密密麻麻的扎满了一身半寸长的狗扎扎,就像披了一件蓑衣似得,她却喜滋滋的全然不知道。

    父亲见状乐得笑弯了腰,用手指着雪小雪花笑着说道:“哈哈哈——你看你像不像一个刺猬?”

    小雪花这才下意识的低头一看,自己原本翠绿色的裤子,现在几乎是看不出本色了?怪不得三哥哥笑得弯下了腰。她用劲摇了摇身子,本想看能不能抖落一些身上的狗扎扎——然而,随着身体轻轻地一晃动,便能听见狗扎扎互相击撞的“嚓嚓嚓”的声音。不由得她也觉得自己的形象太搞笑了,便夸张的用手捂着肚子笑弯下了腰。

    一对天真无邪的两个活宝,互相指点着对方的狼狈样子,嘻嘻哈哈的笑个没完没了——父亲捂着肚子笑道:“嘿嘿,雪花妹妹,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不像一个大刺猬啊?”

    小雪花不甘示弱的指点着父亲笑着说道:“哈哈哈,你别笑话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看你像一只大狗熊。”

    父亲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看,他的衣服上也粘了不少狗扎扎。不过自己这一身破破烂烂油光发亮的衣服,大多数地方狗扎扎也已经挂不住了,就是沾满狗扎扎也看不出有多大的变化。

    便不以为然的笑着说:“嘿嘿,大刺猬,我不怕!我不怕!我的衣服不怕粘上狗扎扎。”

    “大狗熊,笨狗熊,我也不怕狗扎扎,气死你!”雪花反击说。

    “好啊!你这个疯丫头,你敢骂你的三哥哥?”父亲举着拳头吓唬道。

    “你敢说我是疯丫头,我就敢说你是我们家后院的四眼大黄狗。”

    “我看你就像一只小狐狸。”

    “我说你说大灰狼,怎么样?”

    “我说你是小老虎,你看你像不像?”

    此时,父亲也忘记了肚子饿,俩个人挖空心思的斗嘴玩。

    突然,父亲隐隐约约的听见,好像有人在远处呼唤他的名字。急忙侧耳细听,便轻轻地给雪花摆手示意说:“你别说话,你听,好像有人在叫我?”

    小雪花静心仔细一听,果然听到有人再喊:“周义——周义——”

    却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她急忙一转身,像猴子似得几下爬上核桃树的大枝杈上,循声向通往沟底的山路上望去——看见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此时,父亲还在半信半疑分辨声音时,大伯的身影已经在不远处的路口露出了头。

    “周义——”大伯已经看见父亲了。

    父亲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转身对着来人半信半疑的喃喃自语道:“我不是在做梦吧?”他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半信半疑的问道:“大哥,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兄弟,这是真的!你不是在做梦,我真的是你大哥贤义,我终于找到你了。”大伯激动的告诉父亲道。

    “你真的是我大哥贤义来了?大哥,你怎么现在才来啊?你知道不知道?就在你们走后的那年冬天,天下大雪的时候,我被东家赶出来了,我差一点儿冻死、饿死。那天下午,在后沟不是撞见刘爷爷救了我一命,我早就被狼吃掉了!大哥,你知道吗?我差点儿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你们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啊,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没人管,一丢就是两年多,我还以为你们真的不要我了……”父亲迎着大伯一头扑了上去,抱住大伯连哭带打的一通宣泄——

    大伯紧紧地搂着久别重逢的小兄弟,恍如隔世,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任凭父亲脚蹬拳打,尽情的发泄,他就是不撒手。

    兄弟俩抱头在这个荒山野岭,放声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场,发泄了久压心头思念与怨恨——

    兄弟俩伤心欲绝,肝肠寸断的啼哭声——惊飞了树梢上的鸟儿,就连树下闭目养神的老黄牛,也被兄弟俩的哭诉搞得,心里酸溜溜的发出了哞哞的叫声——不远处的树荫下休息的羊儿,被这边悲切的哭声所感染,也发出了咩咩的共鸣声——

    只有一群不知疲倦,不谙世事的羊羔和牛犊,跟着两匹精力永远旺盛的小马驹,在山坡上尽情的撒欢嬉戏。

    当父亲和大伯抱头痛哭的时候,小雪花也认出了来人就是三哥哥的大哥贤义。她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见兄弟俩个抱头啼哭,却没有一个人再理睬自己。她自我安慰自己,三哥哥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我也非常想念你们,盼望着你们早日来看望三哥哥,三哥哥实在是太可怜了,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了,你们兄弟两个却亲亲热热的抱在一起,哭个没完没了,没有一个人理睬我,我成了看不见的空气,一个多余的人?

    一气之下,小雪花便从树杈上取下水壶,喝了几口凉开水,打开干粮袋子,吃了几口馍馍,还是没有人理睬自己这个局外人。她便故意拎着干粮袋子和水壶,气呼呼的从他们身边路过,想引起他们注意。可还是没人理她,她要回家告状去。

    父亲和大伯兄弟见面,又惊又喜,悲喜交加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当他们兄弟俩哭闹够了。小雪花早已经眼泪汪汪的到家了。

    兄弟俩从响午时分一见面,就哭哭啼啼的一直折腾到日落西山。大伯这才擦干了眼泪,看见父亲穿一袭长到膝盖上的百衲衣,活脱脱的就是一个要饭的小叫花子的模样,心如刀绞的问道:“周义,你怎么穿了这样长的衣服,那你的衣服哪里去了?”

    “我的衣服又小又破烂的穿不成了,早已经扔掉了。我也不知道柳妈从什么地方,给我捡回来的这件衣服。”父亲尴尬的哭丧着脸说道。

    大伯急忙打开背上的小包裹,从中取出一件自己穿过的旧夹袄给父亲换上,还有一双崭新的布鞋也给兄弟换上。

    兄弟二人哭够了,一看太阳已经落在金鸡岭的山尖尖上。大伯赶紧帮助父亲聚拢马牛羊,一起赶着一牛羊回家。

第五十八章 家宴辞婚

    大伯贤义的出现,无疑是给充满了喜气祥和的孙家西院,投掷了一枚重量级的炸弹。

    半下午时分,柳妈和八婆正在西屋柳妈的大炕上,比划着为父亲裁剪衣服时,小雪花哭丧着脸,提着干粮袋子和水壶回来了。

    八婆见状,吓了一跳,惊叫着问道:“啊哟——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快告诉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小周周他怎么样了?他人在哪里啊?怎么让你一个人跑回来了?”

    小雪花一看见奶奶,扔下手里的东西,一头扑进奶奶的怀抱里,委屈的大哭起来。

    柳妈也被小雪花狼狈不堪的样子震惊了!吓得她六神无主的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小雪花耸动双肩哭得伤心的样子,急的她在一旁干着急没有办法?

    八婆也被孙女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搞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看看其虽然头发蓬乱,满头的野花、树叶、蒿草的样子,像是钻进荆刺藤架中挂成这样的,浑身上下虽然沾满了狗扎扎草,却没有擦破皮的外伤。便拍着孙女的肩膀安慰道:“好啦!好啦!别哭了!快告诉我,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是小周周欺负你啦?还是出什么事情了?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呢?”

    小雪花越哭越伤心,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掉……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柳妈见状,气呼呼的说道:“花花,你别哭了!告诉我,是不是小周周欺负你了?我找他这个小兔崽子算账去,他娃娃才吃了几天饱饭,就好了伤疤忘了疼,竟然敢这样欺负我们家的小花花?”

    小雪花看见柳妈真的生气了,她这是要出去找三哥哥算账吗,她急忙一把拉住柳妈的衣襟,扯着嗓子喊道:“不是的——是三哥哥的大哥来了,他们两个都不理睬我,我生气了!我就拿着干粮袋和水壶回来了,我要饿死他们!”

    八婆听了,长长的出了一口,没好气瞪了孙女一眼,生气的埋怨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吓死我了!就为人家不理你,值得着你哭得这么伤心吗?犯得着生这么大的气吗?”

    柳妈在一旁闻言,暗吃一惊?急忙拉起小雪花,使劲摇晃着小雪花的肩膀追问道:“花花,你刚才说什么来?是谁来了?是谁和三哥哥不理睬你啊?你快告诉我!”

    小雪花被柳妈这么一惊一乍的问话,搞得晕头转向,吓得她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情了?立马擦干了眼泪,傻乎乎的望着柳妈问道:“柳妈,你这是怎么啦?”

    “花花,我的小祖宗,你快告诉我,到底是谁去你们放羊的对坡了?”柳妈着急的问道。

    “是三哥哥的贤义大哥来了,他和三哥哥抱在一起,有哭有笑的没完没了,就是不理我这个局外人,我生气了,我就回来了。怎么,有啥不对吗?”小雪花不解的瞪大眼睛回答道。

    八婆闻言,就像一盆冷水劈头盖顶浇下来,只觉得头重脚轻,一屁股跌坐在炕沿上,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柳妈见状,急中生智,急忙安慰八婆说道:“八奶奶,你别这样啊?事情还没有到哪一步哩?也许,他只想来看看他兄弟是否还健在,你何必这样介意?他要是知道咱们有意要招周义为上门女婿,他说不定还会拍手赞成呢?眼看八月十五就要到了,咱们干脆留下亲家哥哥,让他吃了周义和雪花的订婚酒再走,你说好吗?”

    绝望了的八婆,听柳妈这么一说,心里稍微有些踏实,便点点头,有气无力的对柳妈苦笑着说道:“柳妈,你说的也有道理,可能是我多心了,但愿就像你说的那样,贤义只是来看看小周周就回去了!”

    “是的,八奶奶我扶你上炕躺一会儿吧!”柳妈搀扶起八婆往东暖阁去休息,她觉得一向好强爱面子的八婆,此刻一下子好像苍老了许多——

    看着八婆脸色苍白,绝望无助的眼神,柳妈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转,她心里明白,贤义肯定是来接弟弟回家的。到底能不能留下小周周,她心里也没有底,那只有看小花花在小周周的心里所占有的地位如何?

    柳妈安排八婆躺下休息,便问道:“八奶奶,你喝水吗?”

    八婆轻轻地摇了摇头,抓住柳妈的手,心里有好多要说的话,却不知从何开口,眼泪骨碌碌的往下流……

    柳妈安慰八婆道:“八奶奶,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你放心吧!为了我们可爱的小花花,我会尽力劝贤义留下小周周的!”

    八婆含泪苦笑了一下,说道:“柳妈,时间不早了,你快去做饭吧!我歇会儿就好了,咱们还要招待亲家哥哥哩!”

    柳妈点点头答应道.....:“你放心吧!我这就去杀只鸡,好好地招待客人。”

    太阳下山了,父亲提着小雪花丢下的竹篮和大哥的行李,大伯背着父亲捡的柴禾,兄弟两个赶着牛羊回来了。

    在后院的牲口棚里,周云蓬正在低头收拾整理犁地的家具,抬头看见父亲和一个人陌生男人赶着牛羊回来了,他心里有些纳闷?这是谁呀?

    大伯见状,赶紧打招呼叫道:“周叔,你在家啊!”

    周云蓬很快认出了大伯,他十分不高兴的和大伯打招呼说道:“哦,是贤义来了!”便拉下脸子,转身把几匹大牲口,赶进圈里拴在槽头上,再也不搭理大伯和父亲了。

    无奈,大伯只好帮父亲把牛赶进牛圈里,把羊赶到羊圈里,把圈门拴好。这才跟着父亲来前到院会见八婆。

    柳妈的确做了一桌还算丰盛的晚宴,招待大伯这位远方的客人。

    小雪花见有好吃的,早已忘记了中午的不愉快,拉着父亲围着桌子转,用小手偷偷地捏了一块鸡大腿,自己用舌头舔了一下,高兴地冲着父亲笑道:“好香啊!三哥哥,你一定饿坏了吧?这个给你吃!”

    父亲和大伯兄弟重逢,到现在连一口水也没有喝上,哭哭啼啼的闹腾了一下午,早已饿的肚子咕咕叫了。

    闻着香喷喷的鸡大腿,早已馋的流口水了——只是畏于八婆的威严不敢放肆,咽了咽口水笑着对小雪花说道:“你吃吧!我不饿!”

    “不——我就要你吃!你吃吧!”父亲不好意思的抬头看了一眼刚刚落坐的八婆。

    小雪花见状,摇着八婆的胳膊说:“婆,你就让三哥哥吃一块肉吗?他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八婆轻轻地摇摇头答应道:“好好好!吃吧,吃吧!这里也没有外人,大家都坐下吃饭吧!”

    饭桌上,柳妈给大伯贤义的碗里夹了一块鸡肉,笑着对大伯说道:“亲家哥哥,快吃,快吃啊!你们一定饿坏了吧!来吃一块鸡肉,你是知道的,咱们山里也没有啥好东西招待亲家哥哥,你就将就点着吃吧!”柳妈又给大伯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大伯跟前的碟子里,试探着问道:“亲家哥哥,你这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啊?”

    大伯贤义,被柳妈一口一个亲家哥哥的叫着,叫得他稀里糊涂的心里有些发毛,赶紧放下刚刚端起的饭碗,疑惑不解的看了看柳妈,只见柳妈朝他笑了笑没说话,他又看了看八婆,见八婆微微地向他点头,有认可的意思,他最后把目光转向父亲,见父亲拿着鸡腿,高兴地和小雪花两个正在又吃又笑,全然是一个啥都不懂的小屁孩子。

    大伯尴尬的笑着问道:“柳姨,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柳妈赶紧笑着打圆场,试探着问道:“没事!吃饭!吃饭!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们这一去就是两年多,不知道你这次来这里,是路过顺便来看看弟弟呢?还是特意从宝鸡老家专程来看望小周周的?”

    大伯觉得柳妈的话里有话,就凭这一桌子上好的饭菜,也不像孙家人招待下人的待客之道?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的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大伯赶紧表明来意说道:“哦——八婆,柳姨,是我娘打发我专程来接周义回家的,为了感谢你们对弟弟的照应,我娘还特意给您带来了一些我们家乡的土特产,表示一点儿谢意,您请收下吧!”

    八婆斜眼看了一眼房檐下的鼓鼓囊囊口袋,听了大伯表明来意,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有一种说不出的着急与难受。

    柳妈夹了一块腊肉放在大伯的碗里说:“亲家哥哥,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们已经和小周周商量好了,小周周已经答应这门亲事了。我们八奶奶准备趁八月十五团圆节时,图个吉利,给小周周和花花摆桌订婚宴。我们还正愁到时候男方没有人主婚,场面不好看。你现在来的正是时候,可以代替你娘为小周周做主订婚了!”

    大伯赶紧放下筷子说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事万万使不得!我三爸就周义一个儿子,我来是专程来接他回家给我三爸开门立户,继承香火的!”

    柳妈故意轻蔑的一笑说道:“贤义,看你是个聪明的娃娃,怎么说出来这种糊涂话来,你知道啥叫继承香火吗?那就是生儿育女。小周周和我们花花结婚后,也会生儿育女,就怎么不能继承你三爸的香火了呢?”

    大伯觉得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柳妈的问话?扭头看看一旁和小雪花嘻嘻哈哈,又说又笑,一副不懂事的父亲,却完全就像一个局外人,对此事一点儿也不关心,却把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叫自己左右为难……

    八婆见大伯被柳妈问的面红耳赤的窘样,觉得大伯必定还是个娃娃,只要他们咬紧不放,就凭他贤义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想带走小小周周,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我不如趁早打发他回老家去,免得夜长梦多,再节外生枝。八婆见父亲和孙女正开开心心在一起嬉闹玩耍,给柳妈递了个眼色。

    柳妈会意的一笑,不失时机的问父亲说道:“小周周,你看你雪花妹妹漂亮吗?”

    父亲这才抬起头,憨憨的一笑,点头说道:“漂亮,雪花妹妹漂亮啊!”

    “你大哥要带你回老家去,你舍得丢下你雪花妹妹不管吗?”柳妈追问道。

    父亲扭头摇着大伯的胳膊央求道:“大哥,咱们带上雪花妹妹好吗?”

    还未等大伯开口说话,八婆立马一拍桌子翻脸了,她生气的说道:“不行!不行!一个也不准走,我就这么一个孙女,还指望她等我老了给我养老送终呢!”

    柳妈见状,赶紧打圆场说道:“八奶奶,你先不要急,咱们有话慢慢地说,总有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么?老周,你说话呀?”

    正在一旁,一直低头吃饭的周云蓬,很少和主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除非逢年过节,或者春耕秋收的农忙季节,八婆才打发柳妈多做几个肉菜,叫自己上桌一块儿吃顿饭,安排一下农活的收种细节。今天自打见到大伯后,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大伯当年在孙家放羊帮工时,也是一种灰不溜秋的穷酸样,如今才回去两年多,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像变了一个人似得。看样子周义这个娃娃是留不住了,生活才刚刚的上了正道,却又要被打乱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突然,周云蓬听到柳妈提名叫他说话,觉得自己再沉默也不好意思,便耍了个滑头说道:“我看这事情还得从长计议,既然贤义这么远来了,今天晚上在这里暂住一晚,兄弟俩好好地叙叙旧,周义现在没有父母亲人,唯有他大大是个长辈,明天贤义你先回去,把你娘接来共同商量,这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八奶奶,你们看我说的能行吗?”

    周云蓬的一席话,说到了八婆的心坎里,贤义必定是个娃娃,先把他打发回去再说,叫他娘来那是不可能的推却之说。八婆这才喜笑颜开的一语双关的说道:“好!就照你说的办,今天晚上你睡灵醒点,好好地帮我再劝劝贤义。”

第五十九章 兄弟定计逃婚

    岁月悠悠,沧桑巨变。

    大伯贤义做梦也没有想到,东家孙七爷,竟然是个面善心不慈的人,偌大的一份家业,却容不下一个小娃娃在这里过冬。竟然丧尽天良的在天寒地冻的季节,把一个举目无亲,孤苦令仃的孩子大雪天赶出了大门。

    况且,弟弟还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他是一个能够自食其力的孩子,风里雨里为孙家放羊,一年到头,不要你一分钱的工钱,靠双手劳动,就为了挣一口饭吃!

    久别重逢,兄弟俩有说不完的离别情,父亲向大哥哭诉了自己离开亲人,为活命讨生活,吃尽苦头,看尽了人的眉高眼低。他最后说:“大哥,你知道吗?自从你们那天早上偷偷地走了,我光着脚一口气追到了卧虎岭,我在卧虎岭上望着山下对面的路上,路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我差点儿气死在卧虎岭上,我在卧虎岭上从上午,一直哭到太阳落山,我哭哑了嗓子,也无济于事。当时我恨大大和你,我想你们真的不要我了。后来想想,我还是宁愿相信大大的话,我相信大大不会丢下我不管,她说回去安顿好就叫你来接我回家。于是我就每天都在眼巴巴的望着卧虎岭,盼望大哥能够早日出现在我面前——可是,过了一年又一年,始终却看不见大哥的你身影在哪里?后来,八婆和柳妈他们都说你不会来了,你们可能不要我了,我慢慢地也相信了她们说的话。这才答应和雪花妹妹订婚的事情。没想到,在我彻底绝望了的时候,你却突然奇迹般的出现在我面前,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大伯也向父亲诉说了他们孤儿寡母回家后,为种庄稼所受到种种挫折和不易。大伯向父亲赔不是道:“周义,大哥实在是对不起你,我们怎么也想不到东家孙七爷竟然这么不讲情义,大雪天把你赶出了门,让兄弟你受苦了,你回去了大哥一定好好地待你,不会让你再受苦了!”

    到了大半夜的时候,趁周云蓬去牲口棚,给明天干活的牲口添加草料的时候。大伯用商量的口气对父亲说道:“周义,你现在也长大了,今天饭桌上八婆她们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她们好像是不会轻易放你走的,听口气,她们明天就要打发我回家,不知你到底是咋想的?我看你很喜欢雪花,你到底打算是留在这里和雪花长大结婚哩?还是跟我回老家,咱们全家团聚呀?我要是把你接不回去,我怎么对得起我那死去的三爸和三娘啊?”

    父亲想了想说道:“大哥,我虽然喜欢雪花妹妹——可是,我更想大大和二哥你们,我要跟你回家,我想咱们那里的佛爷殿和老爷楼,咱们那里的天比这里的天大,我要回老家!”

    大伯建议道:“只要你一心想跟我回家,这事就好办?她们不让你跟我一起走,咱们就偷偷地逃跑!”

    父亲一听逃跑,惊讶的睁大眼睛问道:“大哥,该不会现在就逃跑吧?晚上山里有狼,那不是闹着玩的!”

    “谁说的让你现在就跑,我也害怕晚上有狼!我是说明天她们就会打发我走,我走的时候叫你跟我一起回家,你非要拉上小雪花,八婆肯定不答应你带雪花走,你就假装舍不得小雪花,你就说雪花妹妹不跟你走,你也不回去了,我假装硬拉你走,你也哭着不愿意跟我回去。这样她们就对你放松看管了,你就有逃出来的机会!记住咱们在卧虎岭上的大榆树下我等你,我天天会在太阳一出来,就去那里等你!为了不让别人撞见,我会藏在树后面或者附近的灌木丛中,你来了看不见我,你就大声叫我,我就出来了!”大伯仔细的给父亲交代了他的计划。

    “大哥,明天她们要是不让我去放羊,我出不了门,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父亲不放心的问道。

    “你放心吧!我会天天去那里等你,直到太阳落山,你若来不了,我就去刘家坳歇息,第二天继续在那里等你,直到你来!记住一定要把雪花稳住,别让她看出来。要不,你前边走,她后边就跑回去告诉她奶奶,周云蓬会很快会追上你的,往后你就更难逃脱了!”

    父亲点点头说道:“嗯,我记住了!”

    “记住,这两天,你一定要对雪花好,哄雪花开心,你才有机会跑掉!”

    此时,院子里传来了周云蓬回来的脚步声,父亲警惕给大伯递眼色眼睛,兄弟俩相视一笑,悄悄地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柳妈果然早早地安排大伯吃了早饭,还为大伯准备了路上吃的干粮,打发大伯起程回家。

    临行,大伯要带父亲走,父亲却假戏真做的拉住雪花不放,雪花也哭着拉着父亲求大伯不要拉父亲走。

    父亲央求大伯道:“大哥,咱们带上雪花妹妹一起走吧?她是我媳妇,我舍不得丢下她!”

    大伯望着刚刚从里屋出来的八婆,左右为难的说道:“这怎么成呢?你问八婆她同意吗?咱们家乡的生活才刚刚有了起色,才能吃饱肚子了,你大大就让我来接你回去——可她还不知道你和雪花的事情,我们冒然把她领回去,你也不想想,这能行吗?”

    小雪花拉着父亲的手,望着奶奶恳求道:“我不管!三哥哥要走,我也要跟他们去宝鸡玩。”

    八婆生气的斜视了一眼孙女,气哼哼的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没有说话,静观其变。

    大伯知趣的劝父亲和雪花说:“花花别闹了!我们家太远了,等你们俩都长大了,我再让周义来接你和八婆一块儿去我们宝鸡做客。周义,天色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雪花拉着父亲的手,哭得死活不让走。

    父亲也对雪花妹妹恋恋不舍,撅着嘴说道:“大哥,你不答应带上雪花妹妹走,那我也就不回去了。”

    小雪花眼泪汪汪的拉着父亲不放,用迷茫复杂眼神望着奶奶,既想跟着三哥哥走出大山,又舍不得相依为命的奶奶,不知如何是好?

    柳妈不耐烦的催督大伯说道:“亲家哥哥,时间不早了!你路途太远了,也该上路了,你快走吧!”

    大伯见状,硬要择开父亲拉雪花的另一只手,父亲却拉着雪花死不松手,大伯不耐烦的生气说道:“周义,看你没出息的样子!我要不是看在我死去的三爸和三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的份儿上,我才懒得接你回去哩!”

    八婆见状,心想:我要不是看这个娃娃长的脱挑顺眼,我家花花这么喜欢小周周,谁稀罕你们穷要饭的做自家女婿?便气呼呼的一撇嘴过来,择开大伯拉父亲的手说道:“你这个娃娃怎么这么不懂事?小周周都说他不回去了,你怎么还要拉他走呢?你也不好好地想一想,你当真还以为你真的是周义的哥哥?你这娃娃也太不知趣,真是给脸不要脸,赶紧滚吧!”八婆转身又对眼泪汪汪的孙女厉声说道:“没出息的死女子,别哭了!在咱们家,还由不得别人做主!你怕啥?”说着话,硬一手拉着父亲,一手拉着小雪花回屋里去了。

    柳妈见状,把手里提的干粮袋子往大伯怀里一塞,趁势把大伯推推搡搡的推出了大门,“咣铛”一声,关上了大门。

    大伯假装生气的用手擂大门,大喊大叫道:“不行!你们还我弟弟——你们还我弟弟——周义——你再不出来我就不管你了!”

    柳妈心烦意乱的隔门劝道:“亲家哥哥,你还真傻呀?你把他接回去对你有什么好处?叫他回去跟你分家产啊?你回去告诉你娘,八婆能看上小周周当上门女婿,那是他娃的福气!人财两得,多好的事情啊?你娘她打发你来这里,只是走走过场,是做给别人看的!在小周周和众乡邻眼里,是情也有了义也有了,这样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情,你何乐而不为呢?你娘得知小周周在八婆家做了上门女婿,她心里肯定会高兴地乐开了花!”

    “柳姨,求求你们,放了我弟弟吧!我接不回去弟弟,怎么回家向我娘交代啊?”大伯央求道。

    “傻孩子,回去吧!你啥时候见过八婆说话不算数?她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啥时候改变过?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别闹了,快回去吧!”柳妈劝大伯道。

    “我接不回去弟弟,怎么向我娘交待啊?我娘肯定会骂死我没用的!”大伯说。

    柳妈隔门说:“不会的!不会的!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你娘她怎么会骂你哩?”

    大伯犹豫了一会儿,离开了孙家,直奔卧虎岭的大榆树下等候父亲。

    大门外,静悄悄的一片寂静。

    柳妈开门看了看,喜滋滋的回去给八婆报信。

    却说八婆气哼哼的拉着父亲,和小雪花回到她的上房,随手把房门的插销插上,对父亲说:“周义,只要你不想走,我会把你和雪花一样看待!你就是跟他回去了,对你有什么好啊?你的爹和娘已经都不在世了,你大大有她的两个亲儿子,她找你干啥?她是为了遮邻居们的耳目,是做给别人看的!你还以为她真的对你好?她要是真的对你好,当初回老家的时候,她怎么忍心单单的丢下你这个最小的娃娃在这里呢?”

    父亲擦干了泪水点点头说道:“八婆,我知道你对我好,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也实在是舍不得雪花妹妹和你,我不回去了,我在这里还要和雪花妹妹一起放牛放羊哩!”

    八婆用手轻轻地在父亲的头上抚摸着说道:“知道我对你好就对了,还算你娃娃有良心,我没有白疼你,你看!这是我为你做的新衣服,还有柳妈为你做的新布鞋,过两天就做好了,你们订婚的时候给你穿得体体面面的,我的脸上也有光啊!”

    小雪花笑嘻嘻的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的问八婆道:“婆,订婚是不是结婚呀?我们俩个是不是还要拜天地哩?我将来还要生娃娃吗?那我的娃娃把你叫啥呀?”

    八婆被孙女天真可爱逗笑了,在孙女胖乎乎的小脸蛋上轻轻地捏了一下说道:“你真是个瓜女子,你还是个小娃娃哩,就想的那么多?我要做针线活了,你们出去在外屋玩吧!今天我打发你周叔叔替你们放羊去了,你们俩个可以在家痛痛快快的玩一天了,中午让柳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小雪花听了奶奶的话,高兴的又蹦又跳说:“太好了,太好了!我们今天不用放羊了!”

    父亲在心里却暗暗地叫苦不迭,心想:这下可糟了,我今天是脱不了身了,大哥要在卧虎岭白白的等我一天,这可怎么办?

    此时,柳妈笑嘻嘻的进来对八婆说道:“恭喜八奶奶,王家那小子被我糊弄走了。”

    那一天,父亲度日如年的在孙家陪伴着雪花妹妹,心不在焉的玩了一整天。

    第二天,他又和雪花妹妹赶着牛羊上山了。

    临行时,父亲故意把装午餐的干粮袋子挂在羊圈内不显眼的柱子上。

    直到快响午时分,小雪花肚子饿了,却才发现丢了干粮袋子,哭丧着脸问道:“三哥哥,怎么找不到干粮袋子啊?”

    父亲这才详装恍然大悟地拍着脑袋说道:“哦,我怎么把干粮袋子挂在了羊圈的柱子上了,忘记拿了,这可咋办呀?”

    “三哥哥,你也真是的,怎么能把咱们俩个人的响午饭丢了呢?这可咋办呀?”小雪花抱怨道。

    “我也不想这样啊?是我临走时,一不小心把马鞭子缠在了羊圈的栏杆上,我不把干粮袋子挂在柱子上,怎么能腾出手解马鞭子呢?结果就忘记了,你说现在咋办呀?咱们今天总不能饿着肚子不吃东西吧?你说是你回家去取呢?还是我自己回家去取?总之,这里得留一个人照看牛羊啊?”

    小雪花望着对面山根下孙家坪,看似很近,实测不近,还不如自己在这里看守羊群,便说:“三哥哥,要不你回去取干粮去,我在这里看守羊群,你快去快回,我一个人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会害怕的!”

    父亲心中暗想:对不起雪花妹妹,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嘴里却答应小雪花说道:“哦,知道了,我跑着回去,很快就回来了!”

第六十章 归心似箭

    此时,已是响午时分,路上行人很少,四周静悄悄的。

    深山里的秋天,别样精彩美丽,路边的柿子树、山楂树、被那沉甸甸、黄澄澄、红艳艳的果实压弯了腰,核桃树也是果实累累十分喜人。道路两旁的包谷地一片连一片,就像那绿色的海洋似得,又呈现出一派丰收的景象。

    父亲在这里生长了几年,对这里的山山水水已经十分了解,要想去卧虎岭和大伯相会,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只有过了下面这条小河,再回到孙家坪村口的那条通往沟底的石阶路,才能从石阶路上下去,从小石桥上跨过黑河,才能爬上卧虎岭。

    父亲为了一路顺利通过村庄,不想让撞见熟人在路上误时间,他只有借着青纱帐的掩护来,绕道来到孙家坪村口。

    此时,正是吃午饭的时候,石阶路上静悄悄的,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便放心的顺着台阶路噔噔噔的往下跑,一口气跑到沟底,回头一看身后还是没有人,就趴在河边喝了几口河水,洗了洗手和脸,赶紧起身过了石桥,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山。

    这几年的放牧生涯,父亲学会了上树、爬山,练就了一副好脚板,何况通往卧虎岭的路,虽然算不上大路,也被放羊走的那些羊肠小道好走的多。

    当父亲的身影出现在,孙家坪村口的老榆树下面的时候,大伯贤义已经在对面的卧虎岭的灌木丛中,分辨出那是一个小孩子的身影,他便知道那就是自家的小兄弟终于逃出来了,他激动得心在怦怦狂跳,为了安全起见,他却不敢走出来向他招手呐喊打招呼。

    当父亲一口气爬上卧虎岭山顶之时,大伯贤义早已在大榆树下等候多时。

    兄弟俩个一见面,父亲高兴的上去一憋气,竟然把大伯抱了起来。

    大伯赶紧从身后的褡裢里掏出干粮和水,让父亲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一边休息,一边吃喝,等父亲吃饱喝足了,兄弟两个赶紧上路回家,在经过刘家坳的时候,大伯去向借过宿的刘家女人打了个招呼感谢一番;也向隔壁住的老李家告别了一声,兄弟两个便急急忙忙的踏上了回家归途。

    却说,自从父亲回家去取干粮袋,剩下小雪花一个人觉得无聊,为了安全着想,给自己找个安全的依靠,就像猴子似得蹭蹭蹭三两下,爬上了高大核桃树的枝杈上,从树杈上取下竹篮,竹篮里有他们俩个摘的毛桃,就是野生的猕猴桃。还有酸酸甜甜的五味子、山楂、和那黑色的野葡萄,还有父亲为她剥了的核桃仁,小雪花坐在粗大的树杈上,背靠着树干,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的品尝着竹篮里的时令野果子——

    放牧是一种长年累月的野外生涯,碰见雨后天晴,地下的潮湿太重,坐在树杈上休息,远离地下潮湿的侵袭。这棵又粗又大的歪脖子核桃树,这就是他们俩个平常坐着休息时的地方,这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她们每次放牧,只要一到牧场,就会先把干粮袋和水壶挂在核桃树的树枝上。不管他们是随着牛羊群在山根下,还是在坡上山顶,不管走出去多远,这里都是他们中午休息的根据地。

    久而久之,这棵粗糙的核桃树皮,被他们爬上溜下磨蹭的光溜溜的,这里成了他们休息的安乐窝。

    可怜的小雪花,还不知道真情她,坐在树杈上眼巴巴地盼望着,父亲取干粮袋子回来。

    可是,她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眼看太阳西斜了,还不见父亲的踪影在哪里?

    小雪花就想赶着牛羊回去看过究竟。可是满坡都是牛羊马,赶来了这个,那个又走了,赶来赶去牛羊还是满山跑,气的她干着急,没办法?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哭也无用。干脆丢下羊群不管了,自己先回家再说。

    小雪花一生气,扔掉马鞭子,哭着跑回家,她要找父亲算账!

    她哪里知道?此时的父亲,早已跟着大伯贤义,两个人在回家的路上,蹦蹦跳跳的撒欢哩!

    不光是小雪花不知父亲的去向——就连一向精明过人的八婆,也被父亲的金蝉脱壳蒙在鼓里,还在家里喜滋滋的,给这个早已逃之夭夭的上门孙女婿,一针一线的做新衣服。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一生争强好胜的自己,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耍?

    周云蓬在院子里上高爬低的,重新收拾去年搭包谷的架子,柳妈在一旁帮忙打下手递东西,正在积极的为秋收做准备。

    突然,小雪花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回来了。

    柳妈见状,吓了一跳,急忙过来问道:“花花,你这又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早你就回来了?是不是小周周出什么事情了?你干嘛哭得这么伤心啊?”

    小雪花气喘吁吁的,哭的半饷也说不出一句话。

    八婆在屋里听见了说话声,半信半疑从窗口一看,果然是孙女儿从对坡牧场回来了,哭得就像个红头羊似得,不知牧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从屋里出来,担心的问道:“花花,你这是怎么了?这么远的路,周义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跑回来了?是不是牧场出什么事情了?”

    小雪花这才哽咽着说道:“三哥哥早上忘记了拿干粮袋子,响午的时候,他回来取干粮袋,到现在他还没有回去。丢下我一个人在那里又怕又饿,我都快要饿死了!”

    “啊?你说什么?周义什么时候走的!”八婆吃惊的问道。

    “响午时分,我肚子饿了,想吃馍馍,就去树杈上找。可是树杈上只挂着水壶,却没有干粮袋子。我问三哥哥,他说他忘记挂在羊圈的栏杆上了,我嫌路远,就打发他回来取干粮袋子,他就再也没有回去。”小雪花委屈的说道。

    柳妈一听傻了眼,便惊叫道:“啊——怎么会是这样?咱们都被这两个小兔崽子骗了。昨天贤义走时,我说怎么那么顺当,几句话就糊弄走了。原来这兄弟两个早已经商量好了,我们还被蒙在鼓里空欢喜一场。”

    “哼!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亏得咱们花花一天到晚,一口一个三哥哥的叫他,他就这样对待她?他的良心叫狗吃了?嗯——昨天还假惺惺的拉着花花的手难分难舍,哭的跟真的一样。今儿个怎么说跑就跑了呢?柳妈,你说今后我这老脸往哪里搁?”八婆闻言,简直是肺都快要气炸了,气得脸色苍白,一个趔趄险些儿栽倒,急忙用手扶住了门框骂道。

    柳妈一屁股坐在房檐台上,六神无主的望着八婆拍着膝盖说道:“八奶奶,都是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人,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事情怎么会弄到这种地步?这如何收场啊?”

    周云蓬见状,急忙丢下手里活计下来安慰八婆说道:“八奶奶别生气!好歹没有订婚,事情也没有到让你下不了台的地步。你不要为一个不识抬举的小王八蛋生气!这样气坏了身子划不着。想要寻找马犄角没有,要牛抵角多得用车拉哩!咱们花花长得这么心疼,还愁找不下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女婿么?柳妈,你快把八奶奶扶回去休息!既然是这样,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去对坡把牲口和羊群赶回来。”

    此时,年幼的小雪花,才从大人说话的言语里得知,父亲是提前和大伯约好了逃婚,现在已经跟着大伯贤义逃回宝鸡老家去了。小雪花想父亲可能根本就不爱她!自己却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悔恨交加,气的她大病了一场。

    却说,父亲跟随着大伯,一路上兄弟两个为他们的诡计得逞,沾沾自喜的有说有笑,归心似箭的蹦蹦跳跳着,恨不得日夜兼程,匆匆忙忙急着赶回老家,过八月十五的团圆节。

    虽然说,老家住的是土窑洞,比不上孙家的雕梁画柱的大瓦房那么豪华气派!

    可是,这里必定是他出生的故乡,故土难离。

    父亲在这里,他可以堂堂正正的挺起胸膛做人,再也不用看人的眉高眼低度日如年;在这里有大大、大哥、二哥的爱护和疼爱,他们是他可以依赖的亲人;这里有他非常熟悉佛爷殿,和佛爷殿院子里两人合抱不住的千年古柏;还有飞檐走兽的古戏楼、周公庙、老爷楼,这些地方到处都留有他和小伙伴们,无拘无束的嬉闹声;这里也有父母在世时给他留下温馨甜蜜回忆——也有父母亡故时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不可弥补的悲痛与创伤——还有他可以祭拜亲人的坟墓。

    这里有他终身难忘的喜怒哀乐——他的根深深地扎在这片黄土地里,什么东西也诱惑不了他对故乡的思念与钟情!

    山,还是故乡的山美;水,还是故乡的水甜;人,还是故乡的人最富有人情味——故乡的月亮也比他乡的月亮圆。

    归心似箭的父亲,恨不得插上翅膀,一下子飞回离别多年的故乡。

    一路上看着沿途的变化,不停地在心里憧憬着故乡,这几年来可能发生的变化,不停地向大伯打听故乡的人和事,不停的在心里描绘对比着故乡的新颜和旧貌。

    当父亲高高兴兴地跟着大伯,奔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上问这问那,问个没完没了,问的最多的是家里的粮食够不够吃,现在能不能吃饱肚子。

    一踏进家乡的境界,看见家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昔日光秃秃的黄土坡上,如今到处都是一片片绿油油的玉米和高粱地,路边田埂上的草丛里,被星星点点的朵朵野花点缀的五彩斑斓,再也看不见昔日光秃秃、灰塌塌的黄土山坡,和那大路旁横尸遍野,惨不忍睹的凄凉的惨状。

    父亲看着家乡的变化,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和感叹,他在心里暗暗地抱怨大哥和大大,怎么到现在才接自己回家?

    自己终于回家了,再也不用为吃不饱肚子,低声下气的看人的眉高眼低,度日如年了。

    回家后的大婆,为了活命生存,拄着锄把趔趔趄趄的带领着两个未成年的儿子,整日忙忙碌碌的为几亩薄地耕种收获忙出忙进,等到麦子晒干进了仓。这才想起了丢在山里受苦的侄子,到底是接还是不接?

    大婆虽然说很贤惠,深明大义,自从爷爷奶奶去世以后,她对父亲也一直像亲生儿子一样疼爱,当年为救父亲,舍弃了亲生子三伯笨笨,那也是在三伯笨笨,已经在求生无望的情况下,她才做出的那种决定的!要说她没有私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至于接不接父亲回家这件事?在大婆的心里萦绕已久,老三的那只北窑早已被卖掉了,如若把小周周接回来,长大后住在哪里?人常说:三岁看老,小周周天生的体质好,性格倔强,喜欢争强好胜,以他的个性,是一匹难以驾驭驯服的烈马——也是一个养家的好劳力。

    再说长子贤义天生体弱多病,难以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次子连义虽然身体建壮,却无心种地,整日扯着嗓子学唱戏,也是一个靠不住的主儿。

    白氏大婆考虑再三,不管怎么说,周义是老三两口子唯一继承香烟的儿子,自己的亲侄子,只要我对他们三兄弟一视同仁,视他如己出,他不会忘记我对他的养育之恩的!

    最后,还是决定让大伯进山,税现自己当年对父亲许下的诺言。

    自从大伯踏上去西山寻找父亲的路,大婆心里七上八下的不住地打鼓,她不知道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留在那个举目无亲的地方,现在怎么样了?这些年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心中没底,父亲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对得起王家的列祖列宗,和九泉下的三弟夫妇。

    大婆就这样整日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天天在家望眼欲穿的盼望着他们兄弟能够平安归来。

    大婆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场边翘首遥望多少回?

    终于在八月十四下午,团圆节前一天夜幕降临的时候,兄弟俩个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踏进了久违了的老家——牛氏庙村。

第四十九章 惺惺相惜哭断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晚饭后,八婆打算明天要带孙女小雪花,一起回娘家吃喜酒,听说弟媳妇终于给他们老朱家生了一个儿子,喜得她这个当大姑的不知如何是好,托老六从兰州城里买了银项圈,银手镯,又亲手做了几套小孩子的小衣服,万事俱备,只等到时候风风光光的去吃喜酒。

    谁知,好不容易盼到了这一天,却偏偏地没记住包银饰的手帕,到底放在了那一个包袱里,她正在屋子里凑着灯光,翻箱倒柜的寻找东西……

    突然,听到后院里又传来了父亲的哭声,而且非常大。

    八婆抬起头来舒展了一下腰身,有些心烦意乱的摇摇头,嘟囔着叹气道:“唉,这娃娃怎么就没完没了的哭个不停啊,真是烦死人了!”

    八婆又低下头在柜子里的每个包袱里用手摸,这回终于让她找到了,取出来凑着灯光又打开看了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赶紧包好放在了明天要带的包袱里,那是一个黑白分明的方格子土布包袱,就放在靠墙放的炕桌上;她把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东西,重新整理好加上锁,钥匙装在切身的衣兜里,这才坐在坑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时候,她才发现屋子里怎么显得这么消停?原来身边不见了孙女小雪花,叹口气自言自语的嘟囔道:“这个死丫头,怎么白天还没有玩够啊,晚上也出去疯了,唉,我也难得消停一会儿,随便你们玩去吧!”

    八婆还以为孙女是和在东边的院子里,和她的姐姐哥哥们一块儿玩耍去了,她也没有太在意,便自个儿上炕歇息了。

    等她静下心来休息的时候,这才听出后院的哭声有些异样,不像是小周周一个人在哭?而且是一男一女两个娃娃的哭声,她起身侧耳仔细一听,未曾想到那个女娃娃的声音,竟然是自己的小孙女小雪花的声音。

    八婆知道孙女小雪花,平时最喜欢和那个小周周一起玩。

    因为父亲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命运,也知道小雪花和自己一样,都是没有父母的孩子,小雪花和小朋友们在一起玩的时候,常常受那些大一些的堂兄堂姐的欺负,哭着给奶奶告状,八婆就是知道了他们欺负小孙女,她又能怎么样?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孙女和后院住的父亲老往一起凑,使她非常生气。

    父亲在八婆的眼睛里,只是一个穷要饭的孩子,他压根儿就不配和自己的孙女玩耍,她瞧不起父亲,只要她看见孙女小红花和父亲在一起玩,她就会厌恶的训斥父亲几句,赶走父亲。可看着小孙女眼泪汪汪的一个人,宁愿孤零零的坐在角落里流泪,也不愿意去东院和那些姐姐哥哥们一起玩。

    有时候,小朋友们在一起玩的时候,父亲也知道自己是下人的角色,惹不起那些少爷小姐们;但惹不起却能躲得起,他便拉小雪花到后院里来玩,他从不欺负她。

    八婆有时候也忙得顾不过来管束小孙女,只要她不哭,爱和谁玩随她便。八婆也放松了对小雪花约束,她发现小孙女只要和父亲在一起玩的时候,显得特别快乐开心!她懂得小孙女的心思,为了小孙女高兴,一切顺其自然,她也懒得再阻止她们俩个在一起玩耍。

    吃晚饭时,小雪花听说父亲被抛弃,一个人在卧虎岭上哭了一整天时,那关切的眼神她都看在眼里,她知道她们是最要好的玩伴,她关心他,那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平时胆小如鼠的小花花,今天竟然能不顾天黑害怕,一个人偷偷地跑去看望她的小玩伴——这让她有些不可思议。

    她也看得出其他房里的小孩,人家都是有父母亲的疼爱,有兄弟姐妹的庇护;唯有小雪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独生子,平时被其他孩子欺负也没有人保护,这孩子就显得短精神——只有和这个小周周在一起玩耍时,才显得无拘无束十分开心。

    这一切,八婆看在眼里,她也无可奈何——为了不让幼小的小孙女再受别人的歧视和侮辱,她才早早地要求搬离了那个人多嘴杂的是非之地,来到最后边,别人看不上的西院独居,放弃了八奶奶养尊处优的优越生活,为的是不让小雪花幼小的心灵再受创伤:她把自己毕生的精力和爱,都奉献给了孙女雪花,这样还是弥补不了没有父母的缺憾!

    此时,听见后院传来这两个两个孩子,在一起惺惺相惜的哭声,八婆的心都碎了——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吃晚饭的时候,只见柳妈端上来一个黑漆描金的大方盘,盘子里放了两碗稀饭和两碟小菜,外加几个馒头放在饭桌上,柳妈看了看八婆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的样子,引起八婆的注意。

    八婆坐下来拿起筷子准备进餐,加了一口菜放在嘴里嚼了嚼,慢腾腾的抬起头来问柳妈道:“看你刚才吞吞吐吐的样子,有什么事情说吧!”

    “噢,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是闲事,闲事!八奶奶,你知道不,听说后院里住的那个从山外来帮工的宝鸡女人,今天早上,领着她的两个亲生儿子,偷偷地回老家去了,偏单单的唯独留下了那个最小的小周周在这里,你说那么小的娃娃一个人在这里,叫他怎么活呀?唉——没想到那个女人平时看起来挺面善的,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哩?实在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女人也太可恨了!”

    八婆停住伸出去加菜的筷子,抬头望着柳妈半信半疑的问道:“你说的就是那个常常和咱们花儿一起玩耍的那个小周周吗?”

    “嗯,就是那个小周周啊!”柳妈点头道。

    “我看那女人挺面善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唉,她一一个小脚女人领着三个娃娃讨生活,也实在不容易,能这样决定,她一定有她说不出的苦衷吧?你就别怨她了!”

    “啊?你们说的是三哥哥吗?”在一旁低头吃饭的小雪花瞪着一双大眼睛抬头问道。

    “小孩子家别多嘴,吃你的饭!”八婆威严的用眼睛斜视了一眼小孙女。

    小雪花怯怯地看了奶奶一眼,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刚才我还隐隐约约的听到那个娃娃断断续续的哭声,心里还想,是谁家的娃娃竟然哭得那样伤心,大人也不知道哄哄!哦——原来是小周周在哭啊?”八婆不由得又叹了口气,眼睛湿湿的说:“唉,那么小一个娃娃丢在这里,无倚无靠的也实在是太可怜了!”

    柳妈接着说:“可不是吗?昨天晚上就断断续续的哭闹了一夜,今天早上可能是睡着了,被那女人偷偷地领着两个亲生儿子溜走了。听说那孩儿清早起来一看,他大大和哥哥们都走了,提着鞋子就撒丫子追了出去,他哪儿还能追得上啊?那娘儿几个早已经翻过了卧虎岭走远了。听放牛的二狗说,那娃娃一个人在卧虎岭上哭着跑着,跑前跑后的整整的跑了一上午,跑累了,哭累了就趴在老榆树下的大石头上歇一会儿,歇够了起来又在卧虎岭上转圈子哭,直到太阳落山,孩子还山顶哭哩,要不是旁边山坡上放牛羊的人见他可怜,回家时喊他的话,他还傻不呼呼的在那山顶上哭着等他大大回来哩,这要是他娘活着的话,看见儿子那么可怜,还不心疼死才怪哩!”

    “唉,要不咋说娃娃要值钱,娘全老子全呢!唉,小小年纪就没有了爹娘,跟咱花儿一样的命苦啊!”八婆用手抚摸着孙女小雪花的头发,深有感触的感叹道。

    “柳妈,你不是说三哥哥追他大大和哥哥去了吗?干嘛不去追他大大和哥哥去,却在对面山上转着圈子哭呢?”小雪花扑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静静的用心听柳妈和奶奶的对话,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有些百思不解的问道。

    “小傻瓜,这还用问?这是明摆着的事情,荒山野岭的他看不见他大大和哥哥们的身影,你叫他往哪里追啊?他一个小娃娃也知道跑远了,荒山野岭的没人管,在路上遇上狼或者其它野兽了怎么办?卧虎岭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可毕竟孙家坪还在他的视线里,就有一种安全感。他就这样回来吧?他又不甘心!他还能怎么样?他只有这样来来回回的哭喊着,发泄一下内心深处的怨恨与不满——”八婆回头看了一眼天真幼稚的小孙女,接着说:“孩子,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的事情你不懂,你比他也强不了多少,好歹你还有我罩着,没有沦落到像他那样任人宰割,无依无靠的地步罢了!”八婆用手抚摸在孙女的头,感触颇深的答道。

    小雪花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说:“三哥哥也实在是太可怜了!”

    “唉,他一个要饭的叫花子,怎么能和咱们花花比?咱们花花生来就有福气,不愁吃,不愁穿,还有你这个奶奶宠着、疼着她。就是翠萍那个小媳妇活着,他也没法子和我们花花相比!唉——那娃娃哭了一天了,也不知他吃饭了没有?狼剩媳妇那婆娘平时那么苛刻,如今没有白氏在这里,这娃娃往后的日子更难过了。”柳妈有些担心的自言自语道。

    原来是柳妈和八婆无意中的一段谈话,引起了小雪花的关注,趁月色后院探望三哥哥。

    却说,大婆一个小脚女人,带着三个娃娃讨生活,也实在不容易,没有了爷爷奶奶给孙家卖命,孙家人对他们娘儿几个的态度截然不同,她这样没黑没明的干活,还要忍气吞声的看人的眉高眼低过日子,这样寄人篱下的日子使她度日如年——

    这次回老家没有带父亲回去,她也知道会被人戳脊梁骨骂她,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啊——因为她知道,就凭孙家的态度就能看得出,这回是真正的空手而归,东家不会怜悯她们孤儿寡母的,只有平时几个娃娃放羊时,利用牛羊吃草的空隙,偷偷地在别人挖过洋芋的地里,清找遗留下来的小洋芋蛋蛋,悄悄地洗净带回来,晚上在偷空闲切成薄片晒干收起来,还收集一些山里的野菜晒干,秋夏季零零碎碎捡的豆豆颗颗和谷子、包谷也攒了不少!可这要回家过日子,再精打细算也凑合不了多长时间——加之父亲年纪小,回家也干不了什么,在这里给人放羊,也能混饱肚子,还能给大家省下些口粮度日子。

    大婆的心里也觉得坎坷不安,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她的心也在流血、流泪,她总觉得这样做对不起死去的三弟两口子,为了活命,她不得不这样做,为了安慰父亲,她好话说尽,父亲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只是没完没了的哭,她只好陪着父亲一眼未眨的直哭到天亮。

    大伯、二伯心里也有说不出的舍不得,也翻来覆去的一夜没有睡好;在那个饥荒连年的年代,你就是有多少舍不得也得舍下,要不谁也活不成!

    自从大婆领着两个哥哥回老家以后,父亲就眼巴巴的盼望着,大哥能够早点儿来接他回老家。

    可怜的父亲,望眼欲穿的盼望着大哥来接自己回家,真是盼星星,盼月亮,从春天一直盼到冬天,仍然是杳无音信。

    眼看着农闲季节到了,老李也被东家打发回家去了。

    山里的冬天来的特别早,还不到十月中旬,一场罕见的大风雪,一夜之间,把整个世界给银装素裹的严严实实。

    给孙家放羊当羊倌的父亲,清早起来一看,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西北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天生好动的他高兴的手舞足蹈,心想:这下可好了!我就不用去放羊受罪喝西北风了。这回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家里,尽情和雪花妹妹堆雪人,打雪仗玩儿了。

    年幼的父亲,他哪里知道这场大风雪,给自己带来的是面临失业的危机?他还不懂得什么叫世态炎凉;人就是这么现实,哪怕是再有钱的财东,人家只知道给自己拼命的敛财聚财,他才不在乎你一个小乞丐的生死与存亡——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723/ 第一时间欣赏父亲的人生情缘最新章节! 作者:蜗居夫人.所写的《父亲的人生情缘》为转载作品,父亲的人生情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父亲的人生情缘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父亲的人生情缘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父亲的人生情缘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父亲的人生情缘介绍:
上帝无言,苍天有眼。
人生在世,恩恩怨怨,世事难料?跌跌宕宕,起起伏伏,皆因缘所致!绝不会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本故事的主人公父亲,是一位精力充沛,生命力顽强的苦命人,只因种种无法估计的事情,使他变成了一个苦命的孤儿。幸亏寡母大大贤惠,念及父母生前的恩惠将其收留。
一家人,为活命逃亡西山,小小年纪,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种种磨难。未成年的他,为报大大的养育之恩,走上了一条不堪回首的艰辛路,在他一生奋斗成长的过程中,受尽了千般苦,流尽了伤心泪……他也被生活磨砺成为一个钢铮铮的铁骨汉子。父亲的人生情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父亲的人生情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父亲的人生情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