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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人生情缘全文阅读

作者:蜗居夫人.     父亲的人生情缘txt下载     父亲的人生情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中秋大团圆

    十五的月亮又圆又大,高高的挂在佛爷殿院内那棵千年古柏的树尖尖上,打麦场坦荡荡地敞开胸怀,静静的躺在月光下,沐浴在水银似得清辉里,尽情地享受着柔情的似水的月光触摸,无声的冲洗着人们白天劳作杂乱无章的农活时,遗留下浅浅的脚印与痕迹。

    身后的大岭堡在月光下依然如故,黑黢黢的呈现葱葱郁郁的生机;远处,干枯了三年多的金陵河,如今又恢复了它昔日的容颜,在月色下闪烁着银亮的浪花,踏着欢畅愉快的节拍,唱着动听的重生歌曲,调皮的就像久别母亲的孩子,急急忙忙的奔腾着扑向渭河母亲的怀抱里,缠绵着融汇合在一起,浩浩荡荡地喧闹着向东流去——

    唯有我们王家,无法还原。

    原本三只土窑洞形成的四方大院,却因爷爷当年惨遭强文信这个歹人的诬陷,在县衙过堂时,二十个杀威棒打得口吐鲜血,险些儿当场毙命公堂,被送回来养伤,被困在家,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北窑被逼迫贱卖,随之而来的是四方大院变成了长方形的院落。

    二伯搬出一个小方桌放在院子当中,父亲急忙摆上一盘核桃和一盘野葡萄,还有一盘大婆炒的毛栗子,这些都是他和大伯一路上采摘的新鲜野果。二伯又从厨房里端出一盘,大婆自制的月饼摆放在中间;大伯忙着净手焚香,敬土地、敬灶神、敬天神,祭拜月神——又在大门口烧了纸钱邀请死去的家神父亲、三爸、三婶回家过节。

    父亲搬出四个小木凳放在四边,看见大哥无比虔诚祭拜祈祷,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与好奇?可怜的大哥,不知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虔诚信教徒?除去对大哥的怜悯之余,心情还是无比激动,这是自己几年来第一次和家人团聚的节日,他知道大大为准备这桌丰富的晚餐,已经从半下午忙到现在。

    此时,二伯从厨房里端着红漆木盘出来,故意抽着鼻子闻着盘中冒出的香气,逗着勾引父亲的馋虫——

    等不得二伯放下木盘,父亲伸着脖子夸张的尖叫道:“哇——这么多的好吃的!大大,咱们这是过年啊?你们去年也是这样过的八月十五吗?”父亲心里酸溜溜的问道。

    大婆从厨房里出来,解下腰里的围裙,习惯性的用围裙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见父亲问她,便笑着说道:“哪儿能啊!咱们家这不刚刚的才能吃饱肚子了,再也不用为吃不饱肚子发愁了,我就赶紧叫你大哥去接你回来的!”大婆知道父亲心里有疙瘩,他在心里责怪自己接他接的晚了。

    二伯坐下来,用手在汤碗里捞起一块鸡腿,放在嘴边吹了吹,便大嚼大咽的吃起来,伸长脖子咽下嘴里的鸡肉说道:“傻瓜,快坐下吃肉吧!”他回头又冲着在大门外烧纸钱的大伯喊道:“大哥,放快点,你再不来,鸡肉就被我们吃光了,你就等着喝汤吧!”

    提起吃肉谁不高兴?大伯三下五除二的烧完纸钱,就跑回来坐下,见父亲和二伯一人一只鸡腿,自己只好捞起一只鸡翅膀,喜滋滋的用嘴吮了一下油汪汪欲滴的鸡汤,笑着对父亲说道:“周义,还是你的面子大。唉,我们辛苦一年了,连个肉咋咋也没有见到,要不是看到你刚刚回来,全家人真正团圆的份上,我娘她才舍不得杀了那只芦花鸡,给我们解馋呢!”

    大婆爱怜的用手抚摸了一下父亲的头,对大伯说道:“你们再别抱怨娘了!谁叫你们的命苦,偏偏地赶上这个该死的十八年年馑,没有饿死已经是万幸了。今日能够把小周周平平安安的接回来,我也算是对得起你们的三爸三娘了,他们看见小周周现在健健康康的和我们在一起。我想你三爸他们的在天之灵,也会含笑九泉的!”

    突然,二伯百思不解的问道:“娘,你说我三爸当年被困的时候,怎么宁肯卖掉了北窑,就不知道把地窨子藏的粮食拿出来充饥呢?你说他是忘了呢?还是病糊涂了?”

    “我的傻儿子,粮食是你三爸亲手藏的,他怎么能忘了呢?他当初宁肯卖掉北窑,那是做给你二爸看的!挖地窨子的时候,你二爸已经上山了,他不知道!要是让你二爸知道咱们家的地窨子里,还藏有粮食!那不早就底儿朝天了!咱们娘儿几个回来拿什么下种接济?你三爸他知道窑卖了,将来你们长大了,还可以盖房,种籽吃了,那就是绝了后路。他情愿饿死,硬是舍命留下了这些救命的粮食和种籽,这是留给咱们娘儿们回来,重整家园的本钱,才免遭遇无种籽下种的尴尬,也免去了这年月到处告借无门的恓惶窘境。”大婆哽咽着用袖子擦去脸上的眼泪,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儿子,记住你三爸三娘的大恩大德,好好地对待你弟弟,他们的在天之灵在天堂会保佑你们健健康康成长!”

    三兄弟听大婆说明了爷爷当初,迫不得己卖了北窑原因,目的是为了遮掩二爷等人的眼眸,他宁愿自己饿死,也不肯说出南窑地窨子有存粮的秘密。感激的三兄弟泪流满面,无以言表——眼泪汪汪的,三兄弟默默地点头,绝不辜负三爸对他们的期望。

    这是父亲回家的第二天,迎来了一个真正的合家团圆的中秋佳节,也是父亲最最难忘的中秋之夜。

    那一夜,父亲躺在二哥和大大之间,静静的倾听着大大向自己倾诉,她们当年不得己选择偷偷地离开他的经过与心情,和这两年来她对父亲生死未卜的担忧与牵挂。二伯向父亲诉说了他们母子回家后,他们孤儿寡母在没有牲口犁地的情况下,一䦆头,一䦆头挖地种庄稼时,遇到的种种不幸与艰难痛苦。二伯在黑暗中让父亲触摸自己手上的茧子,证实他们回家后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大家说说笑笑,哭哭闹闹的在一起,畅谈离别后的思念之情,兄弟之间的手足之情。父亲也向大大和哥哥们倾诉了自己这几年来,积压在胸中的怨与恨——原来向亲人倾诉心声,是一件无比痛快的爽事。话不说不明,木不钻不透,话只要说明白了,多大的心结也会化为乌有——

    父亲躺在大婆的身边,他嗅到了只有娘亲才有的那种甜兮兮醉人的女人气味——那是久违了的母爱。

    从此以后,父亲终于结束了寄人篱下,看人眉高眼低的流浪生涯。还原了童年期应该有的活泼与顽皮,再也不用为一日两餐恓惶,低三下四的看人的眉高眼低度日,堂堂正正的为自己做主做人,做回了自己原有的真实个性和人格。

    父亲白天顶着太阳,跟着大大和两个哥哥下地里干活,搬玉米,掐谷子,稍高粱,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农活虽然干起来比在西山放羊牧马累得多。

    可是,那是为自己干活,看着属于自己的粮食,再苦再累也觉得心里甜,有盼头。兄弟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心情愉快,干起活来也不觉得累!

    秋收秋播后的一天上午,大伯见地里的活儿安顿完了,就打算带领着两个兄弟上山割柴禾,他便早早地磨好了三把镰刀挂着厨房窗台上,修补好三个背篓放在一边伺候着。

    被生活压抑的沉默寡言的大伯。自从父亲回来以后,多了一个人帮忙干活,加之父亲原本是一个爱说爱笑的活宝,配合着二伯有板有眼的秦腔,荒凉寂寞已久的王家大院,渐渐地有了生气勃勃的欢声笑语——大伯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在父亲的影响下,渐渐地恢复了青春年少的活力。

    吃过早饭后,他背起背篓招呼道:“喂——兄弟们!咱们出发,上山割柴打酸枣去——”

    “哦——上山割柴禾打酸枣去了——”二伯和父亲高兴地呼应着,背起背篓出发了。

    大婆看着兄弟三人狂欢乱叫离去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与自豪。她看到了希望,看到了王家振兴的希望——她的苦日子就要熬到头了。

    父亲这几年来,憋在山里放羊久了,变成了一个无拘无束,和看人眼色行事的双面性格。回到老家,在大大和两个哥哥的庇护下,再也用不着战战兢兢的看人眼色行事,只管无拘无束疯狂玩耍。

    兄弟三人爬到山上,父亲为了在两位哥哥面前争强趁能,便指着路旁一片陡峭的枣子坡,自信的说道:“哥,你们俩个谁敢从这里滚下去?”

    大伯和二伯都摇摇头说道:“不敢!不敢!我们可没有那个本事!”

    父亲便嘿嘿一笑,看了看大大为自己做的新棉袄,厚厚的自己绝不会吃亏受伤,便说:“你俩都是胆小鬼,你们不敢我敢!这是小菜一碟的小事情,也是我的拿手好戏,你们看着我怎么往下滚,保证人不受伤!”父亲说着话,脖子一缩,双手抱住头,护着脸,身体缩做一团,园咕隆咚的便从三四米长的斜坡上的枣子窝里,骨碌碌的滚下去。

    大伯紧挡慢挡,还是没有拦不住父亲,气他得值跺脚。

    在垓塄(就是田埂)上探着身子,伸手摘酸枣的二伯,却站在垓塄上不停地拍手叫好道:“好!好!好样的!你真厉害!”

    大伯回头在二伯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看着小兄弟骨碌碌的从枣子窝里滚下去,大伯气得半天也说不出话来。父亲却像个没事的人一样,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洋洋得意的笑着问道:“大哥,怎么样?我没有受伤吧?”大伯气得无话可说,背起背篓扭头就走了。

    二伯却站在高处笑弯了腰,他指着父亲说道:“哈哈哈,周义,你往你的身上看,你的新棉袄开花了。”

    父亲不以为然的伸开胳膊往身上左右一看,这才傻了眼——

    父亲这几年的流浪生涯,一直穿着大大在七岁时,在孙家为他翻洗缝补的二哥的旧棉袄,天热了他换上小包裹里的夹袄单衣。等到天冷了他又换上棉袄。后来他被赶出了孙家,居无所定,过起了真正的流浪汉的生活——此时,年幼的父亲,哪有什么保护意识,整日为填饱肚子生存下来而奔波,等到再次天热脱棉袄时,他已经成了山里老虎一张皮,小包裹早已不翼而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丢在了什么地方?他却全然不知道……?

    后来,当柳妈找到他,回雪花妹妹家时,他回到大黄的狗窝里,抽出自己唯一可以遮风挡雨的小棉被时,却傻了眼,小棉被在狗窝里被自己和四眼大黄,早已撕扯的不成形了,无法再用!

    此时,他除了身上的小棉袄棉裤以外,他一无所有——他一年四季都穿着棉衣,夏天可以敞胸露怀,冬天草绳缠腰可以更暖和一些。

    后来,他的小棉衣被他穿的又小又脏,实在是穿不成了,柳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件,蓑衣似得大人穿的破棉袄给他,被他穿的明甲明盔的,他常常缩着头在山坡上滚,逗小雪花玩,皆是安然无恙!今天如法炮制,想逗哥哥们高兴开心一笑。结果,适得其反!

    今天早上,大婆拿出点灯熬油,给他缝缝补补才做成的新棉衣,穿在身上又绵软又暖和,舒服极了!使他高兴的不得了!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的穿着让两个哥哥看!

    现在,却被自己弄成了这样?他沮丧极了!

    他这才意识到瞎了!好端端的新棉袄,被枣刺、树杈挂的棉花白花花的往外翻,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再也高兴不起来——他的肠子都要悔青了,新新儿的棉褂子,被自己一时趁能,弄成了这个样子,他回去怎么给大大交代?

    生气归生气,自已的背篓里还是空空如也;一看大哥都在田埂上割枣子、蒿草,在地边一堆堆的摆放着。他也不甘心示弱!一气之下,从地上爬起来,把心中的气愤与悔恨都灌注在手里的这把镰刀上,身后的这片挂有布条和棉絮的酸枣树,成了他发泄心中郁闷与愤恨的对象,不管是酸枣树还是蒿草、灌木,统统的在他镰刀的飞舞下滚动,在坡根下滚卷成一条长长的巨龙——

第六十二章 童年趣事

    深秋的太阳,红彤彤的照在的山坡上,已经没有了夏季的炎热,却暖烘烘的很惬意。

    远处,二伯缩着脖子搓搓手,看着山坡上枣子蒿草丛生,望着挂满红赳赳枣儿酸枣树,看着又尖又长的枣刺,既爱又怕!却不知从何下手——?无奈,碍于枣刺的厉害,他只得提着镰刀在垓塄上转悠着,到处寻着割不扎手蒿草。

    父亲喜滋滋的看着自己丰硕成果,拉过自己的背篓往里面装,他的背篓实在是太小了,装满还连三分之一都没有装进去,他回头看不见大哥和二哥,便冲着山湾里大喊:“大哥——二哥——你们在哪里?我这里装不下了,你们快过来帮忙啊!”

    大伯闻声,不知又出了什么事,便气呼呼的过来,看都不看的冲着父亲骂道:“你不是很有能耐吗?你叫我干啥?”他大概还没有从父亲不听他的劝戒,而滚坡的气恼中缓过神来。

    二伯闻声,直起腰探头向父亲这边看了一眼,见父亲身旁竟然有一条长龙似得柴草卷。回头看看自己身后,只有两堆不起眼的蒿草堆,趴在那里,他尴尬自嘲的笑了。

    父亲指着旁边长龙似得柴草卷对大伯说道:“大哥,你看我的背篓实在是太小了,装不下怎么办?”

    大伯看了一眼,刚才还是枣刺横生,灌木藤条交错盘绕的小山坡。此时已经在小三的手下,变得光秃秃的残迹一片——不由得他心中暗喜。但为了当大哥的尊严,他仍然没好气的说道:“你就不会用链背把背篓往瓷实里砸压一下吗?!等着,我一会儿过来帮你!”大伯始终没有给父亲给个好脸色看,是对他不听话的惩罚!也是怕他觉不着,助长了他不听话的气焰,自己以后就更加管不了他。

    在大伯的心里,家里没有了父亲和三爸,没有了男人做顶梁柱,自己是这个家里最大的男孩,长兄为父,他要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帮母亲撑起这个七零八落的烂摊子家。

    大伯心里明白,像父亲这样在西山压抑已久的情感,现在回到家里,在亲人们人面前,一下子无拘无束释放出来,就像一匹放荡不勒的野马一样的性格,母亲一个妇道人家是管不了他的。大伯完全摆出一副长兄如严父架势,为了在父亲面前竖起他的威信,能给父亲一副好心肠,也不给他一个好脸色看!

    一会儿,大伯和二伯都提着背篓过来,大伯把三个背篓装瓷实,上面再用绳子稍了一大抱捆绑结实,地下还剩下不少,大伯用镰刀勾开在盖堎边晒着,兄弟三人早早地背起背篓回家了。

    兄弟三个走到半道上,累了坐在田埂上歇息。

    突然,一只松鼠从面前跑过去,钻进了身旁塄坎上的洞里,二伯和父亲见状,急忙丢开背篓,守住洞口,急的抓耳饶腮,一心要逮一只毛居留回家玩。

    此地人的土话,把松鼠叫做“毛居溜”。有人逮住毛居溜做一个笼子装了,在笼子里又做一个能转动的轮子,让毛居溜蹬着玩,那是一个及其好玩的宠物。

    这兄弟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干着急没有东西能堵住洞口,急的兄弟两个直跺脚......

    大伯见状,也童心萌发,急忙解下开棉衣扣子,把自己随身戴的红肚兜解下来,他用肚兜口堵住那个毛居留刚刚钻进去的洞口,父亲和二伯兄弟两个,找来细长的树枝,在左右两边相连的洞口,左右夹击,一阵乱捅乱捣。

    不一会儿,大伯堵在洞口的肚兜有了动静,大伯激动的喊道:“啊——出来了,出来了,你们看,还不止一个哩,可能一窝子都出来了,你们快看,肚兜都装满了。”

    父亲和二伯见状,扔掉手里的树枝,三兄弟高兴地快要蹦起来了。

    大伯赶紧收拢肚兜,二伯帮忙扎紧肚兜口。兄弟三个高高兴兴的背起背篓,提着红肚兜,兴高采烈地凯旋而归。

    一进家门,父亲就扔下背篓大喊大叫道:“大大——大大——大大快给我们找绳子拴毛居溜了,我们逮了一窝毛居溜。”

    大婆赶紧停住手中的纺车,侧身往外一看,见老大手里真的提着重呼呼大肚兜,被俩个弟弟簇拥着进来了。

    大婆受孩子们的热情感染,也兴奋地夸奖道:“你们真行!逮了几只啊?怎么这么多啊?”她急忙起来翻箱倒柜,寻找能拴毛居溜的绳子。

    大伯高兴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有几只?反正不止一两只多,挺沉的!”

    等大婆找来绳子,让大伯松开手,给她留下一个口子,她慢慢地伸手进去摸着逮毛居溜。

    摸不着倒也罢了!这一碰着,吓得她急忙抽回手,一屁股坐在地上惊叫道:“啊——?我的碎爷,你们把什么弄回来了?怎么这么冰凉光滑啊?好像不是毛居溜!”

    大伯和二伯见状,都感到诧异?娘怎么会被吓成这个模样?明明的看见是毛居溜从哪里进去了,那就是毛居溜的窝,他们还能把什么东西带回来呢?大伯不信那个邪,把肚兜口收紧,提到窑门口的亮处,打开仔细一看,三兄弟都傻了眼,毛居溜怎么变成了一盘菜花蛇?紧紧地盘在肚兜里。大伯吓得赶紧收紧肚兜口,提着肚兜就飞也似得跑出去,连肚兜扔在官路东边的水渠对面的玉米地里。

    两天后,大伯才小心翼翼的把肚兜捡回来了。

    大婆当时只顾着找绳子,拴毛居溜,却没有注意往父亲身上看。等大伯慌慌张张地提着肚兜跑出去了,大婆这才慢慢地惊吓的恐惧里回过神来——被父亲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点灯熬油,为父亲缝的新棉袄褂子,被父亲一上午的时间,已经搞得千疮百孔,棉花絮向外翻的白花花,絮里啰嗦的不成样子。

    大婆一看父亲狼狈不堪的样子,气得她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他们在外边究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便生气的问父亲道:“周义,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上午的时间,你竟然把我辛辛苦苦为你做的新棉袄,好端端的弄成了这个样子?”

    父亲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憋着嘴没有吭声。

    二伯在一旁闻言,眼睛里露出钦佩的目光说道:“娘,你不知道,三弟他真厉害!他竟然敢从那么高的枣子窝里往下滚,棉袄是他滚坡的时候挂破的,你看他人却好好地没有受伤!”

    “啊?你们看着也不劝他,就让他从枣子窝里往下滚?衣服挂烂了缝缝补补还能穿,要是把人摔坏了怎么办?”大婆狠狠地瞪了二伯一眼,回头又冲着父亲生气的说道:“你这个我碎爷,真是个费客!我真拿你没办法!快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缝缝,免得你跑出去被别人看见了笑话我。”

    父亲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想着大大一定会生气的痛骂他一顿,或者揍他一顿,没想到大大只是轻描谈写的数说了他几句。

    父亲红着脸,惭愧的低下了头,眼睛里感动地闪烁着晶莹的泪花,脱下身上的棉袄递给大婆说道:“大大,对不起!我错了,你骂我吧!”

    大婆轻轻地一笑说道:“好了好了!你知道错了就好!大大现在眼睛不好,做针线活也不容易,以后注意点就行了!别像个大姑娘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流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知道吗?”

    二伯冲着父亲一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用手指头在自己的脸上比划着羞父亲说道:“羞!羞!把脸抠,脸上长个红豆豆!”

    父亲破涕为笑,在院子里追着二伯打,二伯一看父亲是没办法出去玩了,他便挑逗着父亲,趁机跑出去玩了。

    父亲看见大婆一手提着他的棉衣,一只手端着针线蒲蓝(用藤条编的针线筐)出来,他赶紧跑过去,把大大平时坐着纺线用的草盖,(用麦草编的蒲团)搬出来放在窑门口的亮处,让大大坐着给自己缝补棉袄,自己披上大哥的一件旧衣服,亲昵的坐在门槛上,看着大大飞针走线给自己缝补棉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热乎乎的感觉——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母爱。

    父亲静静地坐在门槛上,看着大婆一针一线认真的给自己缝补衣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内疚和感叹,便后悔的说道:“大大,你知道吗?我好久没有穿新衣服了,我穿上你做的新棉袄,软乎乎的舒服极了!心里太高兴了,一时间被高兴冲昏了头,想在哥哥们面前露一手。结果,就把新棉袄弄成了这样!大大,对不起!都怪我没有听大哥的劝告,我错了!”

    大婆好奇的问道:“知道错了就好!你告诉我,你以前也这样滚坡吗?”

    父亲点点头说:“滚过,以前的衣服虽然破烂不堪,怎么就挂不破呢?”

    大婆抿嘴一笑说道:“你就没有看看,你把那衣服肯定都穿的跟牛皮一样,听你大哥说,衣服被你穿的都快能站住了,怎么能不结实哩!”

    父亲不好意思的笑着用手挠挠头说道:“那不是没有办法吗?现在好了!有大大你给我缝补衣服,洗衣服,我再也不用穿那臭烘烘的破衣服了,我的好日子终于盼来了。”

    大婆抬头望着父亲问道:“那你现在还恨我吗?”

    父亲不好意思的红着脸,笑着说道:“大大,看你说的,我现在已经回来了,当然不再恨你了!过去我说不恨你是假的,刚开始我就想不通,你平时对我那么好,怎么这次回老家不带我回去呢?我一直在心里坚信你会打发大哥来接我回家的!所以我就天天望着卧虎岭,盼望着大哥早日来接我回家的,可直等了一年有一年,直到八月十五之前,柳妈突然问我愿意让雪花妹妹我做媳妇时,我说不知道,让她们问你去,后来柳妈和八婆她们都说我不是你亲生的,你可能不想要我了,要不为什么偏偏地就留下了你这个最小的呢?我最后还是半信半疑的答应了她们,可没想到就到这个时候了我大哥来接我回家,真是不可思议!”

    大婆点点头说道:“唉,这一次的情况你都看到了,只有你兄弟三个,平时拾回来的那些豆豆颗颗,和洋芋片片,我当初为了节省口粮度日子,才狠心将你留在山里的,心想着你回来也干不成活,还不如你在那里给他们放羊,好歹还能混口饭吃。我去给孙掌柜打招呼说咱们准备回老家了,我打算把你留在他家,继续替他们放羊换饭吃,你若有什么不接不到之处,求他看在你死去爹娘的面上,多担待一些。人家连看都不正眼看我一眼,不耐烦地说你想走就走吧,这娃娃在这里放羊,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放心的走吧!我却没有想到,孙老七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那么大的家业,竟然连一个给他放了一年牛放羊的小娃娃都容不下!真是一个没有人性的东西!明明的知道我娃在此孤苦伶仃,没有去的地方。他竟然大雪天让人把我娃赶出了大门,难道他就不怕天打五雷击吗?”大婆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心里有说不出的悔恨交加,气愤地骂道:“唉,往年也没有这个说法,不放羊了就不让你们吃饭啊?我要是知留下你,会是这样的遭遇,哪怕咱们一天喝一碗杂合面糊糊,我也不会留下遭这种罪的!”大婆内疚的摇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沉默了片刻。

    父亲从那痛苦的回忆里渐渐地清醒过来,又勾起了他对小雪花的思念,便痛苦的说道:“大大,你不知道,要不是雪花妹妹假装生病,央求八婆收留我,恐怕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见到你!”

    大婆知道又勾起了父亲的伤心事,他又想小雪花了,便擦干了眼泪安慰父亲说道:“我知道你很喜欢你雪花妹妹,她也喜欢你,等再过几年,你长大了,你自己能去西山了,你就去把她接来给你当媳妇,好吗?”

    大婆的这句话,算是说在了父亲的心坎里,父亲不好意思的地点点头问道:“大大,你说的是真的吗?”

    大婆不想让侄子失望,为了安慰父亲已经千疮百孔的幼小心灵,故意用食指在父亲的额头上狠狠一捣,开玩笑说道:“咦——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我说行,就能行!”娘儿俩个开心的笑了。

第六十三章 拜师求学

    初冬时节,一场大雪来临。

    一夜之间,外边萧条凋零的大自然,已经银装素裹得严严实实的,呈现出一个白皑皑的银色世界,让人爽心悦目至极——

    大婆清早起来,又给炕洞里添了些柴禾,把炕煨热,见做饭时间尚早,就端过针线蒲蓝,坐在热炕上的窗口下的亮处拉鞋底,三个儿子七双鞋,一人一双棉鞋过冬,一双单鞋过年。还额外给父亲多做了一双棉鞋,因为本来穿鞋很费的父亲,他的脚冻伤了,大婆怕他一双棉鞋弄湿了没法换,就给他多做了一双棉鞋。

    大婆望着身边三个酣睡的儿子,心里有说不出欣慰——

    这场可怕的民国十八年年馑,持续了三年大旱的北方八省的大饥荒,导致一千三百多万人死亡;而其中又以关中地区旱情最为严重。原本已经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陕西饥民,偏偏地祸不单行,在旱灾发生的后期,又是风灾、雹灾、水灾、火灾、虫灾、加之让人闻风丧胆的瘟灾、还有那被饥饿所迫纷纷揭竿而起兵匪之灾,一同降临。使陕西各县悉数蒙难,无一幸免,八百里秦川赤野千里,尸骨遍地来不及掩埋,最终敷衍出了几处触目惊心的“万人坑”。

    大婆虽然是一个目不识丁,孤陋寡闻的小脚女人,也不知道那么多其它地方的灾情。却知道在这次逃难途中,她亲眼目睹了逃荒路上,饥民饿死在路边的尸体多不胜数,让她怵目惊心,惨不忍睹的惨状历历在目------唯有瘟疫霍乱弧菌的流行传播之快,死亡率极高!

    后来,还听说在这场灾难中,死的绝了户的人家,也为数不少!

    她想:多亏了当年三弟诚志俩口子当机立断,扶老携幼的率领一家人,逃出了陕西这个重灾区的死亡线,才是一家人得以活命,也为自己奠定了逃亡路线的基础,才使自己一个小脚女人,最终能带着三个孩子存活下来,真是不幸中的万幸!现在能够平安的接回了他们的儿子,也算是对得起屈死的三弟诚志两口子大恩大德,希望他们的在天之灵,也可放心的含笑九泉——

    大婆从心眼里感激爷爷奶奶当年的英明决策,如今使她终于看到了王家振兴的希望。

    她觉得自己一个小脚女人很了不起了,她对得起王家的列祖列宗,也对得起早死大丈夫和三弟诚志夫妇,你们王家后继有人了。

    正在大婆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胡思乱想的时候,听见佛爷殿的屋脊上,两只喜鹊冲着这边院子里,“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她见时间不早了,自己也该做早饭了,就叫醒还在熟睡的兄弟三个说道:“贤儿、连儿、小周周,你们都快起来吧!外面下雪了,你们起来把院子里的雪扫一下,你们听见了没有?佛爷殿的屋顶上,有两只喜鹊冲着咱们家,‘叽叽喳喳’的叫了好一会儿了,也不知道今天谁会来咱们家?”

    大伯翻了个身,不耐烦的说道:“娘,你烦不烦啊?下雪天还不让我们多睡一会儿?”

    大婆生气的大声说道:“懒虫!你们也不看看都啥时候了,还想睡?要是大晴天,太阳早都晒在屁股上了,别睡了,快起来扫雪!”

    大婆说着话,就下炕去厨房做饭去了。

    父亲是个贪玩好动的主,一听下雪了,便睁大眼睛问大婆道:“啊——大大,真的下雪了吗?”

    大婆回头答应道:“你就不知道爬起来自己看看嘛?”

    “哦——我们可以堆雪人玩了!”他一咕噜翻身爬起,凑到窗户上往外观看,见天空还在纷纷扬扬的飘着鹅毛似得雪片,地下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他兴奋地拍着手说:“咦,下雪天真美!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大哥、二哥,快醒醒吧,咱们一起堆雪人玩,可以打雪仗了啊!”

    被父亲咋咋呼呼的这样一折腾,大家的睡意全消了。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还是挺有吸引力和新鲜感的!

    大伯翻身揉了揉眼睛,伸了个夸张力极大的懒腰,回头看见老三已经兴致勃勃的坐在板凳上穿鞋子,扭头一看老二也醒了,只是赖在被窝里不想起来。他用脚轻轻地踹了一下老二说道:“快起来吧,别装了,咱们一起扫雪堆雪人,看谁堆的雪人又快又好看!”

    二伯一听比赛堆雪人,一咕噜翻身爬起来,三两下穿上衣服跳下炕,一看三弟和大哥都已经出了门,开始推雪了。

    他也不甘示弱的踢踏着穿好鞋子就出了门,见大哥手里拿着扫帚低头费力的扫雪,已经扫出了一条长长的通往街门的道路。

    三弟却兴奋地丢下扫帚,仰着头伸着双手,满院子里追着叫着用手接最大雪花玩;自己顺手在窑门口拿了一把铁锨,跑过来开始用掀全雪堆,准备堆雪人。

    此时,大伯已经打开大门,向外扫出了一条一直通往场边大路上通道,和邻居家扫的路连在一起,很快他便笑嘻嘻的拖着扫把回来了,他高兴地说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刚才殿背后四哥来给我说,村南头启发哥家里,趁农闲时间,请了一个教书先生授课,教王喜和几个娃娃认字,先生嫌人太少,先生打发他出来再几个人一同去跟他学认字,启发大哥让他来叫咱们三个,去他家听先生授课识字,你们俩个谁愿意去?”

    父亲傻乎乎的望着二哥,看他怎么说?

    二伯用手挠着头说道:“大哥,咱家有钱交学费吗?”

    “我也不知道?他说没有钱,也可以用麦子代替,一个人交两升麦子就行,我也不知咱娘同意不?你们俩个快点儿干活,我先去问问娘,看她答应不?”

    大伯贤义去厨房告诉大婆说道:“娘,刚才殿背后我四哥跑来说,村南头我启发哥家里,请来了一位教书的先生,他已经报名上课了,我启发哥打发他过来问问你,他想让我们也去上学识字,娘!你说这事情行吗?”

    大婆想了想,叹口气说道:“唉,事情是件好事情,只是咱们家哪里有钱给先生交学费啊?”

    大伯说道:“娘,那先生说没有钱,可以不交钱,一个人交两升麦子也就可以顶学费了,我四哥他们兄弟几个也交的是麦子!”

    大婆想了想,点头答应道:“这个还可以,以后咱们多吃些杂粮,也就省出来了,现在天冷,你们在家也是闲的没事干,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去认几个字,也比一辈子当个睁眼瞎强吧!你看人家隔壁染坊里,有两个识字的,人家把生意都做到县功镇去了,如今人家是小院变大院,咱们家可好,却是大院变小院。”想起此事,大婆就有些伤感生气!

    大伯往灶塘里添了一把柴禾,火光照得大伯脸红彤彤的,他半信半疑的瞪大眼睛问道:“娘,你这是答应了,那我们都谁去啊?”

    大婆轻轻地点点头说道:“嗯,答应了,我不偏谁也不向谁,你们三个都去吧!”

    大伯高兴地抬起头笑着说道:“娘,你真好!谢谢你!”

    其实,就在那个时候,人们就很崇拜识文断字的人。有文化的人可以经商做生意,不用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出苦力,像个挖挖鸡一样的成年累月在地里刨食吃。人家也照样能过上好日子,而且穿的干干净净,养得白皮嫩肉的叫人羡慕。

    大婆自从见了赵大勇和刘建平以后,就常常这么想。

    如今有机会能叫儿子们上学识字,她打心眼里高兴,以后日子就是过的再紧,她也心甘情愿。便笑眯眯的对儿子说道:“贤儿,快去把院子里收拾好,准备洗脸吃饭吧。

    大伯笑嘻嘻的出来说道:“老二、老三,咱娘同意咱们一起上学了。你们看,雪快停了,咱们抓紧时间一起把雪堆起来,把路扫干净,一会儿吃完饭,咱们一起去启发大哥家拜见先生去。”

    不等大伯把话说完,父亲惋惜的问道:“大哥,哪咱们什么时候才堆雪人玩呀?”

    二伯用手指在父亲的头顶,弹了一下说道:“你呀,除过吃饭就知道玩,你还知道什么呀?”

    父亲可能被二哥弄疼了,用手抚摸着脑袋,瞪着眼睛气呼呼的说道:“你这是干嘛呀?你得是想拿我的头当西瓜敲?”

    大伯见状,急忙挥挥手阻止道:“好了,好了!你们别闹了,今冬时间长着哩,有你玩雪堆雪人的时间,等咱们闲了再玩吧!现在赶紧干活,打扫完雪,洗脸吃饭上学了。

    早饭后,大婆把兄弟三个精心收拾了一遍,一个个打扮的干净利落,收拾的精精神神的!又给他们交代了一番,她这才不加猜疑的量了满满的六升麦子让大伯背着,领着俩个弟弟去村南头王启发家拜见先生。

    大婆白氏,她知道自从奶奶翠萍不幸去世后,王启发见了她老是躲躲闪闪,好像觉得心里有些亏欠,不好意思正面面对自己,就是偶尔在场边路上碰见,也是匆匆忙忙的打个招呼溜走,生怕大婆埋怨自己。这次捎话过来,必是诚意。

    在王家坐馆教书的老先生,是邻村的一位落榜的老秀才。自从满清政府被推翻,废除了科举制度后,他的满肚子之乎者也再也无用武之地。只好放下身段,在家老老实实地务农种地,养家糊口,利用农闲的时间,在附近随便找个地方坐馆教书,挣些零钱贴补家用。

    经过这场千年罕见的大饥荒,粮食现在是更值钱,收一个学生两升麦子,五个学生就是一斗,十个学生就是二斗麦子,这也是一个可观的数字,能在这短短的一两月的时间内,若能挣三四斗麦子回去,那也是别人一年都挣不到的收获,学生来的越多越好,多多益善。对于三兄弟的到来,当然表示高兴欢迎。先生选择在这里坐馆,也是因为我们村是个大村子,能缴得起这个学费的人也多,方便好招生源。

    父亲是一个在外边野惯了的孩子,在外面出力气干活不在话下,十分乐意。

    可是,让他拿笔学写字做文章,对他来说比登天还难!

    现在,让他像其他孩子一样,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学写字,他天生活泼好动,是个坐不住的猴性子,先生讲的课,他几乎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怎么也记不住。

    开始,先生听了王启发讲过父亲的不幸遭遇,处于同情,还特别关照他,安排他坐到前面,认真负责的教他识字。后来,先生见他是个愚顽不化,死不开窍顽童,上课自己不但不认真听讲,还影响其他孩子不能正常上课。为此他可没有少挨先生的教鞭打,手心也被打肿了,严重的时候,吃饭连碗都端不住,还是收益甚微。万般无奈,先生就把他放在最后面,让他像一个旁听生一样,坐在后边任其自然,只要他不影响别的孩子上课就行!

    大伯见状,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可惜自己的两升麦子付之东流——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是拿这个淘气的弟弟没办法!

    过了一段时间,先生想看看弟子的学习成绩,好根据各人的学习成绩,可分班施教。他建议每个学生,都能在考试答卷上,认认真真填写下自己的大名,再不要用什么狗求、黑蛋、碎鳖、豆豆、牛牛、蛋蛋的乳名填写名字了。

    父亲见大哥和二哥都把小名后面的义字取了,剩下一个贤字和连字,成了单名加上姓氏王,成了王贤、王连,叫起来也好听顺口。

    然而,自己的名字不好改,取了后边的义字剩下一个周字,王周叫起来别扭,去掉周字王义,字倒也好写,又怕同学们叫转了,叫他忘恩负义,觉得更为不妥,刚刚学会了一个田地的田字,方框里面画一个十字,这个字既简单好写,加上姓氏王字,王田,这个名字叫起来既顺口,也好听,四四方方的字又好看,对于农民而言,而且意义深刻广大。大伯也觉父亲这个名字改的好!随后,王田的这个名字伴随了父亲一生。只有大婆一个人,直到她临终的时候,还始终在叫父亲的乳名周义。

第六十四章 情系西山

    斗转星移,沧桑巨变。

    转眼间,一晃就是五六年的时间过去了。

    父亲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变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伙子,人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儿也不假!

    大伯天生就是身体单薄,出不了大力,干不成重活;二伯天生一副好嗓子,也特别喜欢唱戏。我家原本就住在戏楼跟前,就是睡在炕上,也能听出现在正唱的是那一折戏,二伯看戏自然是场场不落空,从头看到尾,雷打不散。

    那时候,大家都把唱戏的演员叫戏子,在乡下唱戏的戏子,每天吃饭都是在各家各户轮流派饭吃,二伯也不知是被哪一位班主看上了,说他是天生一副金嗓子,而且还长了一个唱须生,唱花脸的好排架,是个唱戏的好料,要收他为徒弟。

    二伯高兴的不得了。可大伯死活不同意拜师学戏,在大伯的眼里,唱戏的戏子是三教九流之中,最为鄙贱职业,被人瞧不起——

    人们虽然几十里路上追着看戏,有的戏子被戏迷捧得大红大紫,名声大噪的名角大有人在。

    但是,这个职业在那个年代,仍然是被人最瞧不起的职业。

    二伯却偏偏地就爱上了这一行,为学戏偷偷地跟着戏班子跑了几回,都被大伯追回来暴打一顿。

    可怜的二伯,想唱戏的愿望,始终未能如愿以偿!

    后来,出了一次天花,大病了一场,有一只眼睛被毁了,从那以后,想唱戏的美梦彻底破灭了。被逼无奈,只好去县功镇学做生意,当了一个杂货店的学徒相公娃娃。

    这样以来,家里的十来亩地,只有靠还未成年的父亲,和不能干重体力活的大伯两个人在家务农。

    那年的十月半间,天已经很冷了,大婆早早地把纺车让父亲帮她搬到热炕上的那一头纺线,把那已经长大成人的兄弟三个赶到了南窑去睡。

    一天晚上,二伯在县功镇没有回来,大伯躺在炕上,借助微弱的煤油灯看“经书”;父亲一个人躺在热炕上睡不着,没人和他谝闲传,十分无聊。他索性干脆起来不睡了,想把窝在心里考虑很久了的心思,告诉大大,看她怎么说?

    父亲终于鼓足了勇气来到中间窑,进门叫了一声:“大大”,鞋子一脱,就往被窝里的热处钻,低着头心事重重的看大婆纺线。

    奇怪?平时话最多的三儿,今天怎么突然,安安静静的坐着不说话了呢?大婆还觉得有些不习惯,扭头一看,父亲正在低着头想心事,大婆便开玩笑的问道:“咦,我们的小周周到底是长大了,还会低着头想心事了?快告诉大大,你在想什么?”

    父亲不好意思的用手挠挠头说道:“大大,我想趁这个农闲的季节进一趟西山,去孙家坪看看八婆和雪花妹妹她们,她们必定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过我,我答应过雪花妹妹,我若是能回到我们老家,一定接她来咱们宝鸡玩耍,她听了很高兴,她也很想走出那个深山老林,看看外边的大世界!”

    大婆笑着点点头试探的问道:“你想小雪花了吧?我看也行!你大哥就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去西山接你回来的,我看你也一定能行!”

    “啊——大大你真好!你同意我去接雪花妹妹来咱们家玩了?”父亲高兴的几乎快要蹦起来了。

    “傻瓜!能不能接小雪花来咱们家,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和缘分了,我说了不算!”大婆微笑着说。

    “大大,咱们就这么说定了!那你打算让我什么时候动身走啊?”父亲问大婆确切的出发时间。

    大婆扭头幽默的一撇嘴,笑着说道:“看你猴急的样子,恨不能连夜就出发,那就三天后上路吧!”

    父亲不解的问道:“大大,为什么呀?非要等到三天后才出发呢?你看这两天的天气很好,我可以早去早回啊?”

    大婆停下手中转动的纺车,转过身子把她那小小的三寸金莲,和冻得冰凉的手,塞进热乎乎的被窝暖上,面对面的坐着对着侄子认真的说道:“唉,周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再急也不急于这一两天吧?这次你去西山是求亲的!不比当年咱们逃荒要饭的时候,随随便便说走就走,穿的越烂越好!穿的衣服若是太好了,就没有人给咱们给吃的!这次可大不相同,你穿的太随便了,八婆是什么人?人家是孙家的八奶奶,是最要面子的人,上一次人家已经定下的订婚日期,被你兄弟俩个就那么给黄了。这一回她还能轻而易举的让你把雪花领走?那她就不是精明强干的孙家八奶奶了!”

    父亲一听,着急地问道:“大大,那你说咱们应该怎么办?我把雪花妹妹也给骗惨了!她还能原谅我吗?”

    大婆想了想,若有所思的说道:“唉,这个事情我也不好说,这就要看你们自己的婚姻造化,看你们有没有做夫妻的缘分,你听说过吗?‘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的这句话吗?你们若有夫妻缘分,就是相隔千里万里,也会因缘而相聚的,哪怕相隔十年八载,雪花还是你的!若是没有那个缘分,恐怕雪花已经成为他人之妻了。”

    父亲一听,不以为然的说道:“大大,你多虑了,我相信雪花不是那种人,她是真心喜欢我的,我也喜欢她,我们俩个是真心相爱的,雪花哪会这么快就嫁人?”

    大婆习惯性的在父亲的额头上,亲昵地笑着用手指头狠狠地戳了一下说道:“我发现你现在是脸皮越来越厚了,一张口就一口一个喜欢她、爱她,也不知道害羞了?连你大哥和你二哥他们现在都还没有娶媳妇哩,怎么你就着急了,还口口声声的说你相信雪花哩,我看你还是不放心吧?”

    父亲被大婆这么一说,还真的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见被大婆说穿了心病,用手挠挠头笑着说道:“我是想我已经回来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八婆她们怎么样了?想去看看她们,是大大你多想了。”

    大婆抿嘴一笑说道:“对对对!是我想多了,我明天给你准备一下穿的吃,你后天就出发,按你说的早去早回,也免得我在家里悬挂。”

    此时,南窑里传来了大伯的喊叫声:“周义,你快过来睡觉,我要吹灯了。”

    “哦——我知道了!”父亲急忙下炕穿鞋,临出门回头笑着说道:“大大,你真好!我爱你!”

    大婆笑着目送着侄子高挑的背影,心里美滋滋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功没有枉费,她辛苦这些年,就是为了这句话。

    第三天清早。

    大婆天不明就起来,在厨房里给侄子做好了早饭,才唤醒熟睡的父亲起来吃饭。

    天刚蒙蒙亮,父亲就背着大大给自己准备好的包裹上路了。

    当冬日的太阳懒洋洋的从东边的山顶上露出了头的时候,父亲已经踏着轻快地步子来到了县功镇街道,他找到了二伯当学徒的赵记杂货铺,老远就看见二哥正在店铺门外扫地,便叫大声叫道:“二哥!”

    二伯听见有人叫二哥,回头一看果然是三弟找他来了,不由得他吓了一跳,急忙放下手里的扫把,焦急的迎上去问道:“周义,快告诉我!家里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大清早就跑来了?”

    父亲哈哈哈一笑说道:“看把二哥你吓得,家里好端端的能有什么事情发生?我是想你了来看看你,你一走就是这么多天没有回家了,你说我能不想你吗?”父亲调皮的眨巴了一下眼睛笑了。

    二伯有些生气的说道:“哪你也用不着来的这么早啊?我们才刚刚吃完早饭,打扫卫生准备开门哩,你怎么就跑来了,二十来里的路程,你是飞来的?你吃饭了没有?”

    “我在家里吃过了,你还没有吃饭呀?”父亲反问。

    二伯有些生气的说道:“我娘也真是的,怎么叫你一个人黑乎乎的就上路。”

    父亲拉着二伯,诡秘的一笑说道:“二哥,我是要去西山看望八婆和花花去,大大给雪花扯了一节她织的土布做衣服,我觉得不好看,想换一节花洋布,你给咱想想办法,看行不行?”

    二伯一听,立马把摇头的像货郎鼓一样说道:“不行!不行!我们这里也不买布,你让我怎么给你换,你就别做白日梦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父亲见状生气的说道:“好我的二哥哩,这事情要是好办,我就自己办了,我还能用得着找你吗?我这不找你商量商量吗?你看能想个什么法子不?”

    “好了,好了!咱们先进去坐下慢慢的说,你看别人还以为咱俩个吵架哩,都往这边看哩!”二伯示意父亲进屋说话。

    父亲转身一看,果然远处有几个人,指指点点的在议论他们俩,他便不好意思的随二伯来到他的住处。那是一个不大的仓库,里面堆满了货物,顺墙一并排支了两张床,一张是二伯自己的,另外一张是同伴张亮的床。

    此时,张亮正在上高爬低的翻东西,准备上货。

    张亮看起来能比二伯大几岁,瘦高个子,白白净净的,见父亲来了,他们是认识的,便扭头和打招呼说道:“咦,你怎么来的这么早啊?连义,你快去厨房看看还有饭没有,安排叫你弟弟先吃饭。我就不招呼他了!”

    父亲见张亮在高处取东西,急忙过来要帮忙。

    “不用了,你歇着!跟你二哥说说话,小兄弟俩个好久没见了,我先出去上货去,咱们回头再聊!”张亮笑着从一个大包里,取出来几小捆麻团抱着往外走。

    “张哥,不用客气,你忙吧!”父亲望着张亮的背影,突然灵机一动,自言自语的说道:“嗯,我办法有了!”

    二伯见张亮出去了,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周义,你刚才说什么,你有办法了?这是什么意思啊?我给你把话说明白,我可没有那个本事,能给你把土布换成洋布!”

    父亲嘻嘻一笑说道:“我也没有说让你给我换,我是想问你跟你们隔壁的那个买布的熟吗?我有一块大洋,是当年我娘给我留下的,说是我爹用命换来的,我舍不得花,一直留着做个纪念。我今天把它带来了,想让你给卖布的说一声,看能不能把这块大洋押给他,先让他给我扯块花布,我回头再来拿钱赎回这块银元行吗?”

    二伯想了想说道:“我没有这个把握,不过张亮和布庄的王老板很熟,叫他去帮你问问看行不?你可想好了,我是个学徒工,我可没有钱帮你,到时候赎不回来可别怪我!”

    “我知道,二哥,你就放心去吧!我还是有这个把握的!”父亲自信的说。

    “哼!就你的鬼点子多,到时候你可别后悔!”二伯扭头斜眼瞪了父亲一眼,笑着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二伯笑嘻嘻的进来说:“还行!老板答应了,叫我领你去他铺子里,让你自己挑选布。”

    父亲高兴的跟随二哥,去杂货铺北边的第三家是个叫做‘昌盛布庄’的铺子里,这个店铺的规模还不小,三间房的门面,绫罗绸缎花花绿绿的柜台货架上堆了不少,柜台后面站着一位戴眼镜的账房先生,正在查看账簿,有俩个伙计正在擦柜台打扫卫生,王老板看上去五十来岁的样子,头戴一顶虎皮帽子,正站在柜台前聚精会神的,低着头看账房先生算账,见他们兄弟俩个来了,笑脸相迎的笑着说道:“哈哈哈,小伙子,听说你要压银元给小媳妇扯件花衣服,我同意了,一件衣服一个银元差不多够了。想要啥样的花色?你自己挑选,还有绸缎之类,品种齐全,保您满意。”

    父亲笑嘻嘻的说道:“谢谢老板叔,绸缎太贵了,我买不起,我挑一节好看的花洋布行了。”父亲来到买花布的柜台前,老板推荐买了一节红底粉红花的漂亮花布,老板亲自撕下包好,父亲拿出暖得热乎乎的银元,依依不舍的双手送上。

    老板接过银元,习惯性的用嘴一吹,放在耳朵上一听,满意的笑着说道:“小伙子,你就放心吧!我给你用纸包好,写上记号,另外收着混不了,等你有钱了,随时来换取都行。”

    账房先生用手扶了扶眼睛,百思不解的摇着头,自言自语说道:“这孩子,放着银元不花,为什么偏要用钱来换?”

    父亲冲着他笑了笑说道:“叔,你们忙吧!我走了,回头见!”拿起布包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布庄,跟随二伯回到杂货铺取了行李,兴高采烈地和二哥挥手告别!

第六十五章 半路交友

    初冬季节。大地已经早早地银装素裹,白皑皑的一片。

    一阵西北风吹来,树枝在轻轻地摇晃着,那美丽的银条儿,雪球儿就簌簌的抖落下来,玉屑似的雪末儿随风飘扬,在清晨的阳光下,幻映出一道道五光十色的彩虹。

    父亲此番出行,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崭新的黑土布棉袄,露着白衬衣的领子,肩头上斜搭一条白色带有黑色条纹的褡裢,下身穿了一条深蓝色的土布棉裤,脚上穿了一双白底黑帮的棉窝窝暖鞋。这些都是大婆为他准备下过年的新衣服,现在全都派上了用场。

    那时的父亲,虽然年龄不大,个头不小,身高大约也有一米七五的个子;肤色虽然不算很白,五官却也长的周正好看,透出了一股机灵聪慧的样子;再加上这一身行头,自觉更加精神抖抖,风流潇洒,自命不凡。

    一路上,饥食渴饮,晓行夜宿,翻山越岭,兴致勃勃的欣赏着路边的风光雪景,独自行走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一心想着儿时的玩伴雪花妹妹的花容月貌,满怀希望的在心里暗自祈祷,但愿心想事成,此去定能如愿以偿!

    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起路来也会脚下生风。

    一日傍晚时分,父亲终于到了一个叫王家河的村子。见村东一户人家门楼高大,像是一个大户人家。

    父亲便急忙上前借宿,见大门是虚掩的,用手轻轻地推开大门,站在门外大声问道:“家里有人吗?我能进来吗?”

    屋里隔窗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问道:“谁呀?外边冷,快进来坐吧!”

    “我是过路的,走在这里天晚了,想在你家借住一宿,明天在赶路,行吗?”父亲进门站在院子里问。

    此时,一个比较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说:“行!你就进来吧!天太冷了,快进来吃饭了。”

    门口出来一个手里端着饭碗的年轻人,看上去他的年龄比父亲大不了多少,他打开房门冲着父亲说道:“喂,我爷爷已经答应了,你就快进来吧!”

    父亲在房檐台上跺跺脚上的泥巴,跟着少年来到里屋。

    一进门,一股暖烘烘的热气迎面扑来,只见屋里的大热炕上,被窝卷在后面,被子卷的正中间,坐着一位八十来岁的白胡子老头,他的左右坐着一对中年人,像是一对夫妇,两边炕边坐着一对二十来岁的年轻夫妇,还有一个大概一岁左右的小男孩,坐在爷爷和太爷爷跟前,手里拿着一个勺子在玩耍。

    炕中间放着一个黑漆描金的方木盘,里面有两盘菜和一个馍馍筐,一家人正围在一起吃晚饭。

    父亲进门,规规矩矩的挨个儿爷爷、大叔、大婶、大哥大嫂的问候了一遍,白胡子老头乐呵呵的点点头笑着说道:“很好!很好!小伙子你来的正好,来的早不如赶得巧,正赶上我们吃饭。”他用手指着父亲身后的柜子盖说道:“快把褡裢放下吃饭吧!你可能一天都没吃上热饭了吧?”

    坐在炕边的年轻小伙子给对面坐的媳妇说道:“秀秀,你去看看锅里还有饭吗?快去给他也舀一碗来,咱们一块儿吃吧!”

    这是一个十分和睦的大家庭,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围坐在一起共享晚餐。

    这家人十分热情好客,刚才给父亲开门的年轻人,顺手从外屋搬进来一个高凳子,和自己的凳子并排放在炕沿下边。

    很快秀秀端来了一碗小米稀饭,上边放着一双筷子,放在父亲面前招呼道:“兄弟,快吃吧!咱们山里人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你随便吃吧!”

    父亲笑着说道:“不客气,谢谢大嫂,你真好!”

    此时的父亲,确实是又冷又饿,两手端起小米粥,用嘴轻轻地一吹,喝了两大口,立马感到浑身热乎乎的。

    中年男子用筷子夹了一个馍馍,递给父亲说道:“娃娃,吃个馍馍吧!光喝米汤不顶饱。”

    父亲感激的说道:“谢谢大叔,你太客气了,你们一家人真好!”

    中年人接着问道:“听你说话的口音和打扮,不像是本地人,好像是从山外来的远路客人?”

    父亲点头回答道:“大叔好眼光,不瞒你说,我是从陕西宝鸡来的!”

    “哦,你这是要去哪里呀?怎么你一个娃娃家自己出门,你的爹娘也放心啊?”中年人说。

    还未等父亲开口说话,坐在对面的大婶说道:“你这个死老汉,话怎么就这么多?这娃娃可能一天没有吃上一口热饭,刚端上碗,你就问这问那,问的没完没了,你还叫人家吃饭不?”

    父亲笑着说道:“大婶,没事,没事!”

    此时,那个小男娃想撒尿了,嘴里不停地说:“尿,尿,尿——”的说了几声,他见大人都说话,没有人理他,他便生气的用手里的勺子,在菜盘子里乱捣乱戳,菜被戳撒在木盘外边的炕席子上,被他的父亲在手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哇——”的一声哭了,结果哗啦啦的尿炕了。

    大家一阵手忙脚乱,没有放下饭碗的人,也三下五除二扒拉完,早早地的结束了这顿晚餐。

    “福平,快收拾碗筷端走!”那女人催着儿子说。

    男人抱起孙子,转身递给儿子说道:“福生,快把你儿子抱走!”他指着炕上尿湿的地方让他看:“牛牛娃,你看你又把你太爷爷的炕给尿湿了,快抱回去给娃换条干棉裤去。”

    女人见孙子尿湿了裤子,儿子、媳妇都回房给娃娃换衣服去了,她只好下炕去厨房里刷锅洗碗。

    男人把炕上的尿滩擦干净,拉开被褥铺展,招呼父亲上炕道:“小伙子,快上来暖和暖和吧!一路上冻坏了没有?”

    父亲笑着说道:“大叔,我不冷!走路一点儿也不冷!”

    “小伙子,你叫啥名字?怎么称呼你?”老爷爷问父亲。

    “爷爷,我姓王,小名叫周义,大名叫王田!”父亲回答道。

    “哦,咱们几千年前还是一家子哩,我们家也姓王,你就叫我王叔吧!唉,前几年听说你们陕西遭了旱灾,饿死了不少人,你们家里还都好吗?”那个自称王叔的人问父亲说。

    “唉,好啥呀,真是一言难尽!”

    那个叫福平的小伙子也进来了,他一听说父亲也姓王,特别高兴的说道:“啊,这么说你也姓王,我也姓王,咱们见面还挺投缘的,我叫王福平,我是属狗的,六月狗,你多大了?”

    父亲回答道:“哦,我是属猪的,大概九月的猪,小你一岁。”

    “唉,你这么小的人,那你爹娘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出远门啊?”白胡子老爷爷问父亲说。

    “唉,爷爷,我哪里还有爹娘啊?我的爹娘都被那个该死的十八年的年馑夺去了性命,我成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幸亏我还有一个疼我爱我的大大,这些年来还多亏了我大大,她对我像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给了我一个我温暖的家,我才没有流落外边。”提起伤心事,父亲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

    “唉,你娃娃的命也真够苦的!”王叔感叹的说道。

    “哎呀,不说这个了!咱们说些高兴地事情吧?看你从头到脚这一身打扮,穿的像是要相亲似的?,你这是要到哪里去?”那个白胡子老爷爷开玩笑的说。

    老爷爷的一句玩笑话,说的父亲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他只得老老实实地说道:“爷爷还真的被你猜中了,我们一家人当年逃难的时候,就落脚在西山深处的孙家坪,在孙七爷家干活挣饭吃,第三年春天,我大大听说老家的旱情已经过去了,就带着我的俩个哥哥回了老家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孙家放羊度日,就在一个大冬天,我被孙七爷的管家婆,狼剩媳妇赶出大门,我真正的成为一个在外面流浪的乞儿,靠给人家帮忙剥包谷、剥麻皮混饭吃,夜里没有地方去,冻得我直打颤,没办法,我就钻进孙家养在后门外面‘四眼大黄’狗的窝里,晚上和大黄狗挤在一起睡觉……”父亲提起伤心事,不由得泪流满面,他告诉他们,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和他从小在一起玩耍的雪花妹妹,央求她奶奶八婆收留了他给她们家放羊,生活才有了着落,自己为了报答八婆收留他的恩情,用自己的勤劳和爱心,赢得了八婆的赏识好欢心,就在他和她们都觉得他回家无望的情况下,正当他准备扎根西山和雪花妹妹准订婚的时候,回家两年多的大哥,突然来要接他回家了,八婆当然不同意放他走,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兄弟两个定计逃婚的事情的前前后后的经过细说了一遍,这次打算去西山重续前缘。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你娃娃的命也真苦!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祝你好运!”王叔感叹道。

    “谢谢,谢谢大叔的祝福!”父亲高兴的说。

    “爹,你们也早早地睡吧!”王叔下炕穿鞋准备回房睡觉去,一边穿鞋一边给儿子吩咐道:“福平,就让田娃子和你们一起睡吧,你再取一床被子给田娃子,晚上冷,别冻着了!”

    父亲感激的说道:“谢谢大叔,你们一家人真好!”

    夜,静悄悄的。特别是深山里的冬夜,静得听不见鸡鸣狗吠,王家河已经安详的入睡了。

    唯有王家大院东厢房的灯还亮着,人老了本来就瞌睡少,今晚屋里又添了一个新人,俩个年轻人睡在一起本来就话多,互相询问对方的异地的风俗习惯,各自长大以后的打算,王福平还特别好奇父亲说的雪花妹妹,问她的长相,问她的爱好,总之俩个年轻人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再加上一个没有瞌睡、不甘寂寞的老爷爷,真是人老话多,树老根多,这老头子有一辈子起起伏伏的经历,汇成永远也说不完的故事。

    那一夜,这三个人在一起,十分投缘,有问必答,无话不讲,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有讲不完的故事,直到鸡叫三遍,三个人才渐渐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清晨,纷纷扬扬的雪花,如银似玉,似飘,似舞,充满天际。一夜之间,院子里又落了厚厚的一层雪,眼前又是一片白皑皑,银装素裹的世界。

    父亲还在睡梦中,王家大婶已经早早地做好了早饭,来到东厢房的窗外敲敲窗棂问道:“爹,你起来了吗?”

    老头子在屋里“啃啃”的咳嗽了两声,表示他起来了。

    “爹,你快把那个小伙子叫醒,叫他起来洗脸吃饭吧,他吃了饭还要赶路哩。”

    此时,老爷爷早已经穿好衣服,靠墙坐着抽烟,等待媳妇叫他们洗脸吃饭,听见媳妇吩咐,便答应道:“哦,我知道了!”

    这一夜,是父亲自从出门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夜,也是睡得时间最短的一夜。

    父亲迷迷糊糊地被老爷爷叫醒,稀里糊涂的穿上衣服,大嫂秀秀已经端来了洗脸水放在外屋叫道:“爷爷,我把洗脸水给你们端来了,你们快出来洗脸,准备吃饭了。”

    老头子答应着叫醒了两个孙子辈,一起出来洗脸,准备吃饭。

    早饭很简单,是洋芋珍珍就一盘酸白菜,青稞面馍馍。

    饭后,父亲临行前,打开包裹取出大婆送给雪花的丈二黑土布,让爷爷和大婶看,大婶一看捶的平平展展,又黑又亮又细发密实的土布,打心眼里喜欢,真是有些爱不释手,就问父亲说道:“周义,你的这块布怎么卖呀?”

    父亲挠头笑着说道:“大婶,这个行情我不懂!我这一节布是一丈二尺,可以做一身衣服的布料,原本是我大大给我准备下送给雪花妹妹的,后来我嫌送土布不好看,又在县功镇我二哥跟前借钱买了六尺花洋布,大婶你看漂亮吗?”父亲又从褡裢里取出他买的花洋布让大婶看。

    大婶接过花洋布看了看,笑着说道:“咦——你的一个不错嘛,漂亮,漂亮!好漂亮的花花布,女娃娃见了准喜欢的!”

    老爷爷看见花花布,用手捋了一下胡须笑嘻嘻的说道:“这种土布,的确不合适送给女娃娃,做定情信物!

第六十六章 鸠占鹊巢

    父亲和这一家人,一见如故,缘分不浅。

    “爷爷,大婶,我也不知道它到底能值多少钱?恐怕想卖现钱也不是那么好卖,咱们这里的一般人家,一时半会也拿不出来这么多的钱来。可能没人舍得花大钱要这一下子全买下,我看咱们这里出产麻,家家户户都有成捆的麻堆放着,不如换一捆麻背回去,虽然出力累了点,可以卖给我二哥他们的杂货铺,说不准,不但能还上借我二哥的钱,兴许还能给我长出几个零花钱呢?爷爷你看我的想法行吗?”父亲告诉了老爷爷自己的想法,想让他帮忙把土布税换成麻团。

    那老头子听他这么一说,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夸父亲道:“哎呦,还没有看出来,你娃娃还是块做生意的料,我们这里有的是棉花和麻,就是没有会织布的女人,你带的这些土布在我们这里可是抢手货,你这个想法不错,我看准行!”

    父亲高兴地把布料往老头子面前一推,说道:“爷爷,这件事我就拜托您老人家了,你老人家比我懂行情,在你们这里你人最熟,我的好爷爷,您老就给我操个心吧?帮我把它税换成麻,我回来时再取,我想你不会让我吃亏的,爷爷你说是吗?”

    老头子被父亲一口一个爷爷的叫着,心里早就乐开了花,笑着说道:“你这个娃娃还真会来事,只要你信得过我,这事就包在我身上,绝对亏不了你的!你就放下走吧,回来找我算账。”

    父亲高兴地摇动着老爷爷的胳膊笑着说道:“谢谢爷爷,我就知道您老会答应帮我的!”

    父亲高高兴兴地告别了王福平一家人,急忙精神抖抖的上路。

    不知怎么搞的,父亲就是觉得他和王家人十分投缘,这也是他第一次和王家人打交道,他竟然大大方方的把大婆千辛万苦织成的一丈二尺土布,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心的交给了他人代办。

    用他的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人家若大一份家业,人家哪里在乎自己这一丈二尺土布?他也是看出了王家大婶的确喜欢这截布,他们肯定会留下自己用的。这一截土布,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要是一般的小户人,家恐怕就是想要,不可能一下子能拿出那么多的麻来和你税换的。

    父亲未曾想到,老爷爷竟然开口打包票帮忙处理此事,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自己再也不用为此事发愁,这下子布庄里欠的钱有了着落。

    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起路来也脚下生风。

    一百二十多里的山路,被父亲用一天的时间征服了,他也记不清一路翻山越岭,过了几条河?翻过了几座山?

    夜幕降临的时候,父亲终于来到了卧虎岭上的大榆树下,望着离别多年的孙家坪,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慨——这里埋葬了他童年的幸福的梦——留给他的只有痛苦的回忆——还有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雪花妹妹,这才使他故地重游的目的。

    居高临下远远地望去,白茫茫一片的孙家坪,依旧是六七年前的孙家坪,藏头缩尾的蜷缩在金鸡岭下。此时此刻的孙家坪,在父亲眼里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遥望着孙家大院高高低低参差不齐的房舍,在白皑皑的大雪的陪衬下,显得黑黝黝的神秘莫测——

    见景生情,不由得他回想起七八年前的孙家大院的当家人,貌似和善仁厚的孙七爷,为敛财吝啬到让人发紫的地步,一到冬天农闲季节,为了节省工钱和口粮,竟然把辛辛苦苦为他干了一年农活的长工,统统赶回家,竟然连他一个小孩子都容不下,明知我在此地无依无靠,没有立足之地,大雪天还是把我赶出来了,让我成了一个到处流浪的乞儿,要不是雪花妹妹央求八婆收留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能熬过那个滴水成冰的冬季?

    父亲一想起当年大大,只因情况好转的消息,是道听途说而来,自己心中没有底,不敢断了在孙家干活求生的后路。有了上次回家的前车之鉴,为了给前途未卜的一家人留一条退路,硬是狠着心肠,留下了年幼的自己,要在孙家做一个万不得已之时,大家还可以重新返回孙家权衡一时的借口。这样也可以为大家节省一些口粮,何况那时自己,已经跟着俩个哥哥给东家放了两年的羊了,风里雨里啥苦没有吃过,让他凭自己一双辛苦勤劳的小手,也不至于饿死荒野。就这样被大大留在了这个举目无亲的孙家大院。

    大大她哪里能够想到,说话满口仁慈的东家,却是一个面慈心狠,见利妄为之人,尽失前言,到头来却打发狗奴才狼剩媳妇,在一个大雪纷纷日子里,把自己赶出了孙家大院,使年幼的自己竟然流落到和大黄相依为伴的凄惨的境界,不由得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的顺着脸颊往下流......

    父亲望着近在迟尺的孙家坪,思绪万千,擦干了眼泪,自我安慰了一番,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要不是那个该死的大饥荒,自己现在也会像王福平一样,是个娘全老子全,值钱没多少的人,谁叫自己命运不好,同在一个天底下,偏偏地就自己的家乡出现了大旱灾,为活命要背井离乡,沦落到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地步——

    这也怪不得别人,只能怨自己命运不济。

    父亲一路自思自叹,悲悲戚戚了伤感了一阵之后,一想起马上就要见到日思夜想的雪花妹妹了,何必又对那不堪回首的往事耿耿于怀呢?破坏了原本高高兴兴看望心上人的好心情——想到这里,父亲不由得黯然失笑,用手狠狠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让它从对遥远往事的回忆里清醒过来,何不换一个好心情,面对将要见到的雪花妹妹呢?

    一想到快就要见到,分别已久的雪花妹妹,他的心却在怦怦直跳,想起了自己当年为回故乡,不辞而别的情景,雪花妹妹一定是恨死自己了!

    如今,自己换了一个全新的面目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想给她一个意外惊喜,她还认得出我这个三哥哥吗?很难想象得到,哪将会是什么样的情景——?相别五六年了,她也应该由一个不懂事的假小子式的小牧童,变化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姑娘了吧?人常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她现在一定出脱成为一个亭亭玉立,花骨朵似的的大姑娘了吧!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心上人雪花妹妹了,他便急匆匆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走,恨不得生双翅一下子就飞到雪花妹妹身边去。

    当长途跋涉了一天的父亲,气喘吁吁地爬上孙家坪村口的老榆树下时,已经累得是筋疲力尽,用手扶着树干喘了一口气,抬头望去,只见孙家大门上高高的挂着两个大红灯笼。顿觉好笑?现在不过年,不过节的挂这红灯笼干嘛?有钱人也真会摆谱。

    父亲也没有在乎,扶着树稍做休息,径直朝孙家大门走去。

    还未曾走到孙家门前,老远的看见有人结伴,三三两两的从孙家大门里走出来向村西行去,看样子孙家好像有什么喜事,像是请客吃酒席的样子?

    父亲觉得纳闷?加快脚步,紧走几步,想探个究竟。迎面碰见两个喝的醉醺醺的人,东倒西歪的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的从孙家大门里走出来,其中有一个人父亲认识,他是村西头的赵六,当年父亲为混一口饭吃,曾经在他家也干过活。他知道赵六是个嗜酒如命的家伙,见他喝的东倒西歪的样子十分好笑?

    父亲便笑嘻嘻的迎上前打招呼问道:“呵呵,六叔,你在谁家喝酒了,怎么喝成了这个样子?走路还扭秧歌哩?”

    赵六打着饱嗝,听见有人问他,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见是个年轻人,也没有看清楚是谁,便硬着舌根刻薄的笑着说道:“哈哈——孙家八婆今天办……办喜事,待客摆酒,孙家坪谁不知道啊?偏偏地就你……你……小子被蒙在鼓里,现在才赶来舔盘子底啊?”

    父亲一听,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急忙追问道:“六叔,你说什么呀?是八婆待客摆酒?她家有什么喜事啊?”

    赵六说道:“你进去了就……就知道了,哈哈哈——你……你小子再晚来一会儿,恐怕……怕连盘子底都舔不上了,好酒!有……有好酒,去吧!”

    靠在赵六肩膀上的那个人,听见赵六跟人说话,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眯缝着醉意朦胧的红眼睛,扭头望了父亲一眼,便问赵六道:“这……这……这小子是谁呀?怎么这么面生?我……我怎么好像没见过?”

    赵六脚下轻飘飘、软绵绵两腿晃晃悠悠的站立不稳,傻乎乎的笑着说道:“嘿嘿,四哥,你喝醉了,就……就你现在这个……这个样子,恐怕四嫂在你面前,你…….你……你也不认识她了!”

    那个赵六叫四哥的摇头晃脑的否认道:“我没…….没……没有醉!你……你才喝醉了,我就……就是再……再来一坛子酒,我……我也没问……题!”

    父亲望着赵六和那个叫四哥的酒鬼,摇摇晃晃远去的背影,他猜不透八婆到底待的什么客?

    今晚,大门口只有张老头一个人在门房中当班,出出进进的人也多,都是来随礼吃酒席的,他也懒得挨个盘问,侧身坐着面向火盆取暖,只见他一只手端一个酒壶,另一只手拿一个酒甄,也在自斟自饮的喝上了。

    院子里的雪扫得干干净净,孙七爷住的上房堂屋里灯火通明,人声喧哗。院子里的每一个转弯处的屋檐下,都悬挂着一个大红灯笼照明,院子里偶尔有端盘子、抱酒坛子的劳客和出出进进的客人走动,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父亲这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孙家大院的布局,对父亲来说,那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看着人来人往的样子,的确是从后边西院的月亮门哪里拥挤出来的。

    父亲的心不由得扑通扑通的直跳……八婆她究竟待的是哪一门子的客?难道雪花妹妹她——她真的要嫁人了吗?不可能!雪花妹妹她心里爱的只有我一个,不可能这么快就和别人结婚!

    进了月亮门,只见院子里几十张酒桌上,已经是一片狼藉,总管周云蓬站在房檐下,正在指挥着二十几个帮忙的人收拾餐桌上的残汤剩菜和酒具。一转身发现一个衣着整齐的客人,站在月亮门口望着这边发呆——他一时竟然没有认出来的是谁?看他衣着打扮,莫不是孙家远路上的亲戚来晚了?或者是路过的客官进来随喜?见自己来的晚了,没有赶上饭局,看他站在那里进退两难,一副漠然不知所措的宭样。

    周云蓬见状,急忙笑盈盈迎上去问道:“小兄弟,不晚不晚!你先进来坐,你看这边还有几桌马上就要上菜了,请来这边坐!”

    这里的人家很好客,不管是过红白喜事待客,哪怕是要饭的叫花子上门,也会客客气气的安排他吃饱喝足再走。图的是一个大吉大利。

    父亲一看八婆上房的门楣上,大红的绸缎挽着一个斗大的红花,屋内设有喜堂红烛高照,柳妈住过的西屋窗户上斗大一个红双喜在烛光烛照耀下,喜气洋洋。隔窗看见在烛光的映衬下,只见屋内人头攒动,传出了一阵阵男男女女闹新房的嬉闹声——他一切都明白了,自己来晚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现在却被别人鸠占鹊巢——

    原本兴冲冲满怀喜悦,远道而来求婚的父亲,一心想着要和雪花妹妹再续前缘,喜结连理,希望能够和自己喜欢的心上人,白头偕老,共度百年。

    父亲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当头一棒,敲得他昏头转向,不知所措,他被震呆了!?

第六十七章 借酒浇愁愁更愁

    孙家西院,灯火辉煌。

    八婆上房的门楣上,大红色的绸缎挽着一个斗大的红花,屋内设有喜堂红烛高照,柳妈住过的西屋窗户上,斗大一个红双喜在烛光烛照耀下,喜气洋洋。隔窗看见在烛光的映衬下,只见屋内人头攒动,传出了一阵阵男男女女闹新房的嬉闹声——

    父亲见状,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现在却是鸠占鹊巢——自己来晚了。兴冲冲满怀喜悦,远道而来的父亲,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当头一棒,敲得他昏头转向,不知所措,他被震呆了!?

    正在他进退两难,不知何去何从——见一个人笑盈盈向自己走来,打破了他尴尬不知所云的僵局。等此人来到跟前,在昏暗的红灯下,他认出了此人不是别人,是和自己当年同在一个炕上睡了两年多的周叔周云蓬。

    父亲激动地拉着周云蓬的手叫道:“周叔,几年不见,你可好啊?”

    周云蓬眯缝着眼睛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位年轻人,不好意思的用手挠挠头笑着说道:“好,好!我怎么只觉你得很些面熟,却记不清曾经在哪里见过面?你是……?”他轻轻地摇摇头,一脸狐疑的问道。

    “周叔,是我!我是周义啊?就是当年在这里跟着你放羊的小周周呀?咱们俩个曾经在一个炕上睡过两年多,你怎么就把我给忘了呢?”父亲焦虑的望着周云蓬,心里有说不出的失望。

    “啊——?你是小周周?”周云蓬一听面前这个衣冠楚楚的小伙子,就是当年在这里吃过百家饭,放羊讨生活的小周周,心里是又惊又喜,急忙拉着父亲走到背光处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埋怨道:“唉哎——你终于长大了。我说你这个碎爷,迟不来,早不来,偏偏地这个时候才来了?晚了,晚了,一切都晚了!”

    父亲回头望着灯火通明的洞房,心里有说不出锥心的疼痛,蓄满眼眶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周云蓬知道父亲此时的心情。当年八婆看中了小周周是一个重情感,有孝心、有骨气、有个性的孩子,要是能把他留下招个养老的上门女婿,自己老有所依,孙女小雪花也有了一个如意郎君,他一定能协助她们祖孙二人守住老八的这一份家业。

    正当八婆不顾及孙家大户人家的面子,着手给她们准备订婚之时——谁知,几年都没有信息的老家,偏偏地打发贤义来寻找弟弟回家。打破了八婆八月十五订婚的计划。

    八婆最恼火的是,这个娃娃偷偷地不辞而别!一气之下,祖孙二人双双病了一场。现在大家几乎已经忘记了这档子事,八婆千挑万选好不费神,才选择了安代尔当了上门女婿,今天正式待客与他们完婚圆房。

    怎么小周周却偏偏地这个时候赶来,恐怕这门婚事要坏了!周义这娃娃当年能不辞而别逃婚,他根本就没有在这里扎根的可能。八婆一个寡妇家已经够不容易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此事又要再起风波。常言道:能拆十座庙,不坏一桩婚。八婆平日里对我不错,我一定要设法稳住他,千万不能让他和雪花见面,至少今夜不行!只要熬过了今夜,等到安代尔和雪花今晚上能生米做成熟饭,到了明天,他俩个就是见了面,已经是木已成舟,那也为时过晚,想她雪花再拗,她也只能哭闹一场,自认无缘罢了!

    父亲痛苦望着周云蓬,使劲的挣扎着想挣脱周云蓬大手的牵制,他摇头大声说道:“周叔,你放开我,我想进去看看雪花妹妹,我要亲自问问她,这是为什么……?”

    周云蓬急忙用手捂住父亲的嘴安慰道:“周义!你别这样!你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你就不用脑子想一想,你一走就是这么久,现在突然跑回来要和人家争媳妇,还不被人家把你当成疯子赶出去才怪哩!我看你走的又累又饿,你还是跟我走,先到咱们的热炕上去暖和暖和,咱们爷儿俩好久没见了,借此机会咱们好好地喝几杯!”

    周云蓬不容分说,硬拉着父亲向后院走去,回头对一个正在低头,清点租赁来餐具人,吩咐说道:“孙宏,你给咱们辛苦一下,我有客人来了,先走一步。”

    “哦,知道了,你去吧!”孙宏正在忙着低头数数,头也不敢抬的答应了一声。

    周云蓬一扭头,看见一个年轻小伙子端着一个红漆木盘,和另外一个小伙子往西边那三张桌子上上菜,便朝那边喊道:“黑娃!你们进去了给厨子说一声,就说我有重要客人来了,让他们给我俩准备些酒肉菜蔬来,你送到我的住处来,我要陪贵客喝酒!”

    孙家后院马厩隔壁的东厢房里,灯光一直亮着。

    偶尔随风传来一阵阵前院闹新房的嬉闹声,就像针芒一样刺进父亲的心里,他的心在滴血……

    周云蓬推父亲坐在炕沿上,帮他脱掉鞋子上炕。很快随后见他要的酒菜已经送来了,放在炕边还热腾腾的冒着热气,他满意的点头说道:“嗯,这还差不多!”随手关上了房门插好门拴,脱鞋盘腿坐在炕上,笑嘻嘻的挽起了衣袖,招呼父亲说道:“周义,快过来趁热吃!”他是一个见酒流口水的人,开始自斟自饮了几杯,就给父亲随手拔了一个鸡大腿,油腻腻的递给父亲,父亲伤心的摇了摇头没有伸手去接。

    他从父亲的眼神里看得出,父亲在心里怨恨自己,这些他能理解!

    他这样做的目的,是怕年轻气盛的父亲沉不住气,搅黄了这场原本已经落下帷幕的婚宴,给一对新人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与女主人八婆脸上也无光。可怜的八婆再强悍能干,她必定是一个命比黄连还苦的女流之辈,她一个守寡多年的寡妇,带着一个不谙世事小孙女,为了保护孙老八留下的这份家产不被他人吞食,她一直在内心深处挣扎着——她硬是把一个美丽温柔、端庄大方的八奶奶,改变成一个既是男人,也是女人的女汉子,外似泼辣强悍的女强人,不怒而威,让那些存心不良的坏人望而生畏,退避三舍。女人嘛,她其实也有脆弱的一面,周云蓬夜里有事,偶然从她窗前路过,也曾经听见她一个人在屋里偷偷地背着人哭,他也不记得她曾经这样哭过多少次?

    他知道,她再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周云蓬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说道说:“唉——你娃娃怎么这么不懂事?当初你要是在心里真正的爱你雪花妹子,你怎么能狠下心丢下小雪花一个人荒山野岭?你就不怕狼把她吃了?她一个小娃娃在山上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整整的等了一下午,她一直等你到快要日落西山之时,她才自个儿跑回来,你知道吗?那时候你在那里?你在回家的路上,你和你哥哥正在路上为你们的阴谋得逞,在高高兴兴地偷着乐哩?不提起此事我倒忘了,提起此事,我真想揍你小子一顿才解气!”

    周云蓬越说越生气,他自斟自饮,一连喝了好几杯酒,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说道:“算了,算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咱们不提它了!我也不说你了,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你跟饭菜有仇啊?快吃点东西吧!我知道你为赶路,可能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吃吧,吃吧!别跟自己过不去!”他把菜盘子往父亲跟前推了推,自己又一连几杯酒下肚,已经觉得头有点儿发晕,抬头一看父亲坐在炕里边,还抱着双膝靠墙坐着,神情沮丧的耷拉着脑袋长吁短叹,十分凄楚痛苦的样子,也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便劝道:“唉,你这个娃娃怎么这样不识劝啊?我今天见到你很高兴,看见一个曾经天不管,地不收的小周周,如今也长大成人,成为一个相貌堂堂的七尺男儿;看你如今衣着整齐,神清气爽的样子,想必你在老家的生活也不错。如今何必为一个女人如此烦恼!来来来!咱们叔侄俩个干一杯,让一切烦恼随酒穿肠过,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患无妻!”他伸手硬把父亲拉过来。

    父亲茫然的抬起头说道:“周叔,我也不是什么大丈夫,我就知道我很喜欢雪花妹妹。”

    周云蓬同情的点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看得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你对雪花还是动了真情;其实她对你也是一往情深,只是你们俩没有缘分,常言说的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缘分这个东西,你不信不行,这就是命,你认命吧!”

    周云蓬端起酒杯,用鼻子闻了闻说道:“酒这个玩意儿是个好东西,酒能一醉解千愁,喝吧!喝上几杯,今晚好好地睡一觉。明天,太阳仍然从东边升起——新的一天就开始了。”周云蓬狡黠的一笑,硬把父亲拉过来,给他手里塞了一双筷子,斟了满满的两杯酒,递给父亲一杯,自己端起了一杯,伸手在父亲端的酒杯上轻轻地一碰说道:“来!喝!咱们不醉不睡!”

    父亲望了望周云蓬,无可奈何地举起酒杯,也学着他的样子一仰脖子,一杯烧酒下肚又辣又烧,他急忙不由自主的夹了几口菜塞进嘴里咽下,才觉得肚子里舒服多了,便问道:“周叔,这酒怎么这么辣啊?”

    周云蓬见状,笑嘻嘻的又倒了两杯酒,递给父亲一杯,反问道:“傻孩子,不辣那还能叫酒吗?喝!一醉解千愁,一口干!”他随即一仰脖子,把一杯酒又“吱溜”一声喝干了,用一只手摸着嘴巴下胡须茬茬上的酒滴,另一只手翻过空杯让父亲看。

    父亲看了看他,见他又喝了一个底朝天,看看周云蓬递给自己的酒,心想:酒虽然辛辣难以下咽;可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比喝这烈酒更难受的,他也一仰脖子喝下第二杯酒,问周云蓬道:“周叔,你说我现在该咋办?”

    “那有什么呀?既来之,则安之。你既然来了,就安安心心的在这里玩两天再走!”他说着话,又给父亲和自己斟满酒了,一举杯说道:“喝,喝!咱们俩个今晚上,来他个一醉方休!”

    父亲接过酒杯,不等周云蓬再劝,一仰脖子第三杯又下肚了,他也学着周云蓬的样子,倒转空杯让他看。

    周云蓬睁大眼睛,满意的笑着说道:“好,好!这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遇事就要提得起放得下,这才是大丈夫的所作所为。不要像个娘儿们一样,动不动就抹眼泪,叫人笑话看不起。”两人又相对干了一杯。

    此时,周云蓬已经喝得有几分醉意,话越来越多,舌头也有些不当家,眯缝着醉意朦胧的眼睛,举着酒杯向父亲一晃说道:“喝……喝!咱们继续……喝!我劝你娃娃想……想开些,天涯何处无……无芳草?来来来……来吃菜,吃菜,空……空腹喝酒……伤胃,对胃不好!”他又喝了两杯酒,只觉得酒往上涌,眼睛再也睁不开了,便迷迷糊糊地歪着身子睡着了。霎时,雷鸣般的呼噜声就开始了。

    父亲见周云蓬已经酒醉呼呼大睡,听着门外西北风吹得窗户纸哗啦啦的响,随着呼呼地风声,偶尔仍然能隐隐约约的听到,那些粗鲁的男人们闹新房时发出那一阵阵的淫荡的笑声,使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也不知道雪花妹妹此时,被那些粗鲁的男人女人折磨成了什么样子了?他曾经听说过有的地方闹新房闹出了人命,也不知道那个男人他能不能保护好雪花妹妹?可怜的雪花妹妹她还是一个孩子,就这样要被人糟蹋了,自己也枉称是个男人,却无能为力的躲在这里喝闷酒,他有一种百爪挠心的感觉,他痛苦极了!

    他抓过酒坛子,又自斟自饮了几杯,直到酒坛子里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为止,他狠狠地把空坛子摔在地下——啪的一声脆响。

    周云蓬惊得身子一震,眼睛挣扎着睁了几下,也没有睁开,便翻了个身又呼呼地睡着了。

第六十八章 新婚之夜

    夜,静悄悄的。

    父亲狠狠地瞪了一眼周云蓬,他还在心里记恨他阻挡自己去看雪花妹妹,他也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四面环山的孙家坪的人,因为他的根不在这里,让他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是不可能的!雪花妹妹想走出大山,那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她的根在这里,这里有和她相依为命的奶奶,她原本是一个十分善良孝顺的女孩子,她不会丢下年迈的奶奶不管,跟自己私奔——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其实,在他没有动身前,大伯一看娘给弟弟又是准备家乡的土特产,还把自己点灯熬油织的土布,扯了一丈二尺要送给人家,心里有说不出的不愿意,曾经生气的当着他的面断言说道:“娘,你得是老糊涂了?一出手就是一丈二尺布送给人家,你不觉得你太溺惯他了吗?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八婆就雪花一个亲人,她还指望给雪花招一个上门女婿养老送终呢!我劝你们娘儿俩个就不要痴心妄想了,他和雪花的事,那根本就不可能!”

    大婆却笑着说道:“我知道八婆就雪花一个亲孙女,怎么可能会嫁给他呢?不管怎么说,她曾经在你弟弟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他,他才得以活命,咱们一家人才能团聚。他现在长大了,想去看看八婆和雪花,那也是人之常情,你就不要阻拦了,让他自己碰碰运气,免得他心里老是惦念着这个事情!”父亲也一路上认真的分析过此事,觉得大哥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他还是不甘心!他有一种不见黄河心不死,不碰南墙不回头的决心!现在的局面也在意料之中。

    他看了一眼鼾声如雷的周云蓬,想趁他熟睡的机会去偷偷地看一眼雪花妹妹,以解对雪花妹妹的相思之情!谁知道刚脚一着地,只觉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两腿发软,一屁股跌倒在炕沿下冰凉的地上。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与伤心——一阵冷风吹来,冻得他唧凛凛的打了个寒颤!他强挣扎着爬上炕,只觉得胸口火辣辣难受憋气,他仰面躺在炕上,望着黑洞洞的屋顶,心里也说不出的五味杂陈一齐向他涌来……

    父亲一路上爬山涉水,受尽了千辛万苦,兴冲冲地赶到孙家,为的是和雪花妹妹早日相聚,诉说离别之后的相思之情,看能否劝说八婆回心转意,答应把雪花妹妹嫁给自己。

    谁知,事与愿违。偏偏地阴差阳错,让他赶上了雪花妹妹与他人完婚之日。现在距离雪花妹妹近在迟尺,却不能相见。他看了一眼鼾声如雷的周云蓬,他只想趁他熟睡之际,狠狠地捶他一顿,方解他的心头之恨!

    可是,周云蓬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要怪只能怪自己,那也怪不得别人!今天到了这个地步,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无可奈何地狠狠地用拳头砸了几下炕席,以泄心头只恨!

    西北风卷着雪花,肆无忌惮的发泄着它的私愤,恨不能把这个充满私愤怨恨的草屋刮上天去。在狂风的淫威下,小屋的房门不停地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屋子里乱七八糟的陈设的影子,在灯光下不停地随风摇曳中变换着鬼魅似的幻映,给这个不大的贮藏室兼备周云蓬住处,凭空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恐怖。

    父亲无奈的躺在炕上,听着门外紧一阵慢一阵西北风的唿哨声,院子里时不时的有重物被风刮倒的声音。他用手推了推身边熟睡的周云蓬,他却翻了个身,继续长一声短一声的打着雷鸣般呼噜,睡得跟死人一样一动不动。他无望闭上眼睛,倍感孤独无助,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千里迢迢,受尽千辛万苦,换来的竟然是这不堪回首的漫漫长夜……

    却说雪花见闹新房的人渐渐地都走了,屋里只剩下她和新郎官安代尔两个人,安代尔坐在炕边,傻傻地望着自己笑。小雪花觉得安代尔的笑怪怪的,有些不怀好意!让她觉得很不自然。她见他出去了,知道他可能是去后院方便去了。

    她趁机跑出新房,站在奶奶的暖阁前掀起帘子,见奶奶的身体堵住了暖阁门,低声叫道:“婆,婆——你快给我让一点地方,让我上来吧?我实在是太睏了,你就让我和你一起睡吧!”她站在暖阁前,她懒洋洋扭动着腰肢,伸开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八婆刚刚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突然听到孙女跑来叫她,不知又出了什么事情?稀里糊涂的掀开帘子,不耐烦的问道:“你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都鸡叫三遍了,你还不睡觉跑来干啥?”

    “婆,我不想在西屋睡,我跟你在一起睡习惯了,现在你让我跟他在一起睡觉,我不习惯!我害怕!”小雪花哼哼唧唧撒娇道。

    “唉,你这个娃娃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现在结婚了,已经是个大人了,怎么还这么长不大?”八婆生气低声的骂道。

    “哎呀,我的大好婆哩,我从小就是睡在你的身边长大的。突然,现在让我跟那个臭男人睡在一个炕上,不知怎么?我心里好害怕!”

    八婆生气的说道:“唉,你怕什么呀?安代尔在咱们家已经三年多了,谁不知道他老实巴交的,他平时疼你还疼不过来呢!你害怕什么?他对你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快睡去吧!”

    小雪花撅着嘴巴说道:“我知道他对我好。可我一看见他对我笑,就觉得心里毛毛的害怕!反正我就是想和你一起睡,求求你了。”她撒娇的跺着脚乞求道。

    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下,八婆在孙女的小脸蛋上,看到的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娃娃脸,她心里有说不出滋味,她只有在心里暗暗叫苦道:谁叫你是孙老八唯一的香火继承人?假若你不管是姐姐哥哥,还是弟弟妹妹,只要再有一个人,婆一定能让你随心所愿,让称心如意。我也绝对不会逼着我花花这么早就结婚招女婿,小小年纪就已经成为他人之妻。婆也是迫不得己,非我所愿。请你不要怨恨我这个苦命人。

    八婆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可她还是无可奈何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劝道:“唉,你现在都结婚成大人了,你知道不?安代尔是你的丈夫,你是他媳妇,你们俩个现在就是两口子了,两口子就得一个锅里吃饭,一个炕上睡觉,你心里害的啥病?难道我还不知道?谁叫你我命苦,我也没办法。你看都深更半夜的了,再别胡闹了,赶快回去睡觉!免得叫旁人听见,说我把你娇惯的不成样子!我几天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快困死我了!”八婆假装生气的一口吹灭了油灯,扭脸背过身躺去下,用身体堵在暖阁门口,假装睡着了,在也不理孙女。

    雪花在黑漆漆的在地上站了一会儿,又打开房门朝柳妈住处看了看,见柳妈的屋子窗户也是黑漆漆的,想必柳妈也早已睡着了。一股寒风卷着雪花迎面扑来,不由得她唧凛凛打了一个寒颤。她在心里暗暗的叫苦:“我的命就怎么这样苦啊?三哥哥——你在哪里?难道你真的忘记了小雪花了?你若再不出来,你的雪花妹妹马上就成了他人之妻,难道我们这辈子真的没有缘分在一起?我这一辈子就得陪伴着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在一起生活一辈子?她绝望地哭了……

    可怜的雪花姑娘,她哪里知道,她心中的三哥哥就在她身边,只是她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罢了!

    安代尔家里很穷,他母亲偏偏地一口气生了他们弟兄五个,没有一个姑娘,天天盼望着儿子们快快长大,想着儿子大了能劳动就会有好日子过。谁知,儿子们长大了,一个个却要结婚娶媳妇,靠给别人扛活打工赚钱,只够养家糊口,所剩无几,他大哥四十岁了,至今未娶;他二哥无奈,娶了一个哑巴做媳妇,人倒也贤惠善良;他三哥娶了一个尖嘴猴腮的跛子媳妇,却是一个骂断庄的泼妇,整天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有这样一个宝贝在家闹腾,四哥至今媳妇还是没有着落,也是光棍一条。他父亲一看五个儿子,三个光棍急的百爪挠心,四处托人打听给儿子找媳妇。正好赶上八婆打发人到处给孙女物色上门女婿,后来经姑奶奶柳妈介绍,他和四哥都到孙家面试,八婆嫌弃老四面丑年龄大,幸运的花环便落在了正直青春年少的安代尔头上。

    正在安代尔闭着眼睛,浮想翩天之时,他看见媳妇雪花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便脱了大红绸缎棉袄露出了贴身的一件粉红夹袄,一翻身一条又白又嫩,鹅脖子似的白胳膊露在外面,使他看得看得入迷陶醉,见她又一翻身,半边身体露在外面,他怕她夜里着凉,他小心翼翼的想替她盖好被子,未曾想到他的手刚刚一碰到被角就惊醒了她,她像是一头受惊的小豹子似得,不分青红皂白,一把抓住自己的胳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顿时鲜血直流……惊得安代尔目瞪口呆——

    只见小雪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满脸怒气,愤愤的问道:“你这个大流氓,你想干啥?”

    气得安代尔哭笑不得,心想:“唉,这个傻媳妇,你我都已经结为夫妻了,我疼你爱你还来不及。难道说你还以为我要强暴你吗?我会那么傻吗?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一个远在陕西的三哥哥,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这么爱人家,想人家。人家未必还记得你这个西山深处的雪花妹妹。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既然咱们有缘结成了夫妻,我就会把你像神仙一样供起来,宠你、爱你、疼你,哪怕你的心是石头做的,我也要用我最真诚的爱把它捂热;哪怕你的心是铁打的、冰做的,我也要用我最真挚的爱把它融化——哪怕你是一个冰雕玉刻冷美人,我愿这么远远地为你守望一生,至死不渝!”想到这里,他原本钻心的疼痛,即时好像减轻了一半。为了不惊动八婆,他强忍着钻心的疼痛,用手捂住伤口不敢出声……

    一霎时,雪花看见殷红的鲜血顺着安代尔的胳膊不住的往下流,吓得她抱着被子直往炕角落里缩,战战兢兢地说道:“我……我不……不是故意的!”

    安代尔闻声抬头一看,见她睁大眼睛,惊慌失措的望着自己,卷缩在炕角落里瑟瑟发抖。一丝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他对她憨憨的一笑安慰道:“不怕,不怕!没事儿,我不疼,一点儿也不疼!只要我多用手压一会儿,就不流血了,你别怕!”

    过了一会儿,他见她敌对紧张的情绪好多了,便和颜悦色的对她憨憨的一笑说道:“唉,你怕什么呀?咱们相处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啥样的人吗?我就不知道,我有那么可怕吗?我是看见你半边身子露在外边,怕你夜里着凉了,只是想给你把被子往上拉一拉腋好,没想到却吓着了你?你只管放心的睡吧,我不会再碰你了!”他自从来到孙家三年多来,也算是对雪花姑娘了解的差不多,他听周云蓬和柳妈给他介绍个过,她有一个和她一起耳鬓厮磨玩大的小玩伴,是个从陕西逃荒来的外乡人,两人感情十分要好,差一点他们就要订婚了,他大哥却来把他接回老家去了。

    前几天柳妈还特别叮咛他说道:“安代尔,八婆能看上你,是你娃的福气!我们家的小雪花可是个顺毛驴,她年纪小,她还是一个不谙男女之事的孩子,脾气又倔强,你可得处处小心,事事都得让着她点,千万别毛手毛脚的惹怒了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懂吗?”

    安代尔自从进了孙家大门,就和周云蓬同吃同住整整三年,周云蓬也不止一次的给他讲过小雪花和小周周的故事,昨天晚上还笑嘻嘻的给他嘱咐道:“小伙子,雪花是个千里挑一的漂亮媳妇,可她是一个带刺的玫瑰,因为她心里至今还放不下她那个三哥哥。想驾驭她还没有那么容易,还得好好地磨磨你娃的性子,千万不可霸王硬上弓,惹毛了她,难免适得其反!”安代尔知道他们俩个都是为自己好,他们的话他都记在心里,虽然说是新婚之夜,他哪里敢动半点歪念。

    安代尔为了让她安心睡觉。自己断了一切想入非非的杂念,贴着墙根呼呼入睡。

第六十九章 周云蓬受冤百口莫辩

    第二清晨。

    柳妈清早起来,见外面风雪早已停止,西北角上那块黑沉沉的乌云,被一夜的西北风刮得无踪无影,只是院子里又落了厚厚的一层雪。

    一阵微风吹来,房山墙旁边的被积雪压弯了的柿子树的枝条,迎风轻轻地摇曳着、簌簌的抖落下来的雪末儿迎风飘扬,在晨曦的阳光下,幻映出一道道五光十色的彩虹。

    她知道这几天,为了给雪花姑娘筹备婚事,大家都累垮了,上房的大门还紧紧地闭着,院子里静悄悄的。她知道老周是一个见酒没命的人,昨天晚上他肯定又喝高了,到现在还没有起来,她便抱着大扫帚在院子里扫了几条通往厨房、上房和后院的道路。

    周云蓬昨天晚上确实喝高了,一觉睡到大天亮,他揉了揉睡意松醒双眼,见一束柔和的阳光,从屋顶的空隙里折射进来,一道灰蒙蒙的光柱,照在身旁的墙壁上,形成一个淡黄色锥形图案。他用脚踢开裹在身上的棉被,狠狠地努力的伸一个很舒服懒腰。这才发现,自己身边怎么多了一个陌生人,稍微一愣神——很快便想起来是小周周回来了。

    周云蓬心想:小雪花本来就不大愿意和安代尔结婚,现在见小周周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不知道又要怎么闹腾人呀?这个事情只有我一人知道,到现在八婆她们还被蒙在鼓里,她们都还不知道这个小冤家来了呢!唉,何不趁他还在熟睡之际,我赶紧去给八婆和柳妈通气儿,大家在一起好好地合计一下,到底该怎么对付这一对痴情的小冤家?不能让他们再胡说八道,闹得鸡犬不宁。

    周云蓬拿定主意,赶紧轻手轻脚的起来,轻轻地打开房门一看,见院子里的积雪已经被柳妈扫了一条道路。使他心下暗喜,便蹑手蹑脚的端起昨天晚上剩菜碟子,绕过地下被摔碎的酒葫芦,轻轻地关上房门,顺手扣上了门扣,回头狡黠的一笑。便悄悄地溜到前院,找八婆汇报商量,看怎么处理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陈咬金。

    柳妈忙前忙后拿着扫帚,扫了一条通往各处的道路。她又急忙进厨房烧热水伺候八婆洗簌已毕。

    又开始扫地、擦桌子、抹板凳的忙乎的不亦乐乎。她知道雪花小两口子,今天是新婚第一天,要向奶奶八婆敬茶请安。她还得急急忙忙的收拾完屋子卫生,得给他们准备茶水用物。虽然小雪花是在自家招了个上门女婿,老祖宗遗留下来的老规矩,一样也不能少。

    柳妈一个人在这里忙出忙进好一会儿,却还不见周云蓬的影子,她便气呼呼的在心里暗骂周云蓬道:“这个死老周,该不会是昨晚喝酒喝死了吧?怎么到现在还不出来给我帮把忙,真是个没有良心的家伙!”她刚刚擦完桌子出来倒完水往厨房里走。看见周云蓬轻手轻脚、回头左盼右顾,蹑手蹑脚,鬼鬼祟祟的样子,十分好笑。便没有好气的问道:“老周,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长进,见到黄汤就没命了?你没看太阳都晒到屁股上了,才爬起来?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个啥日子,怎么往现在睡哩?你看这屋里、院子里、房檐台上到处还摆得乱七八糟的,简直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你昨天晚上咋回事?听说你还半路截了一个客人去开小灶了?他是谁呀?恁值得你丢下手里一河滩的事情不管不顾,去为他一个人效劳?”

    周云蓬狡黠的嘿嘿一笑说道:“柳嫂,你骂够没有?你若骂够了,你先消消气!我再爱喝酒,也不能把正事儿丢下不管躲到一边喝酒去?我还是分得来事情轻重急缓的。你猜猜看是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让我丢下这里的大事不管,去专门招呼他一个人?我想,这个人你绝对是猜不出来的!”

    周云蓬也不想一想,当年的管事丫头春梅是何等人啊?她是何等的聪明伶俐的人,她的脑袋瓜子转的不比谁快?他从小就被父亲卖在孙家当丫头,孙老八是她从小抱着哄大伺候大的,孙夫人也很喜欢她,说她聪明伶俐,办事稳妥有主见,她房里的大大小小的一应事务,都被这丫头处理安排得妥妥当当,她是一个得力应手的好帮手。她见小儿从小就多灾多难,病魔缠身,就赐春梅为贴身丫头,专门照顾小儿一人的起居饮食一切杂务琐事。春梅也不负老夫人所望,一门心思只在他身上,盼望着自己将来能有一个出身之处。孙老八孙秀这个病秧子,多亏春梅这个丫头在他身边悉心伺候多年,得以活命,直到八少奶奶娶进门,春梅才多了一个帮手,她在孙夫人和少奶奶以及那个被病魔折磨得,脾气乖戾暴躁的八少爷之间的种种矛盾与夹缝里,承上启下,左右逢源多年,把一个原本聪明伶俐的小丫头,磨练成了一个八面玲珑的小管家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八少爷原本体弱多病,却也给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奶奶进门,久旱逢甘霖,望着娇艳无比的娇妻,怎能克制得了这蠢蠢欲动激情欲火的爆发,年少夫妻有了第一回云雨之欢,从此男欢女爱,一发不可收拾。还未等到八少爷孙秀给春梅梳笼收房,八少爷孙秀因纵欲过度,旧病复发,大夫也没有回天之术,在弥留之际——他怕他们家大人多,爱妻在孙家根基浅薄,带着幼子在众兄嫂的夹缝里,孤掌难鸣,受人欺凌。他便央求母亲看在他即将亡人的份上,留下春梅在妻子兰馨身边,照顾他们孤儿寡母一生。孙夫人本来最疼爱小儿孙秀,看着在炕上咿咿呀呀学语的小孙子,心如刀绞,怎能不答应儿子的要求?孙秀终于步履维艰的走完了他短暂的人生旅程,一命呜呼——身后留下了一个不满两岁的儿子和年轻貌美妻子。

    孙老夫人知道她也已是风烛残年,没有多少时日在世。为了收罗安抚人心,她见跟随五儿在外做生意的伙计柳海青至今还未娶妻,他从十三四岁就开始跟随五儿孙毅走南闯北做生意,他办事干练大方,老成稳重,是儿子的好帮手。她偶尔发现柳海青看春梅的眼光有些异样?后来见他每次回来都要背着人给春梅偷偷地带一些小礼物送她,春梅也是一看到他就眼睛发光,欢喜无比。这二人眉来眼去好像有戏,他二人都均早已到了男婚女嫁的年龄,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成人之美,成全他二人的婚事,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这样以来他二人均会感恩戴德,死心塌地为他们孙家出力卖命,她也了却了一件后顾之忧,岂不美哉!就这样在孙夫人的支持下,丫头春梅和柳男仆柳海青结为夫妻,安安心心的在孙家陪伴八奶奶抚养小少爷,小少爷也是一个病秧子,孙家急急忙忙的又给他娶妻子,继承香火,婚后生了一个丫头。不久他随他父亲命赴黄泉。

    其实,柳妈也是一个苦命人,他们婚后生了一儿一女,放在柳海青老家,由公婆帮忙照看,柳海青每次回来到老家去看看,给家里父母留些钱粮就行。虽说小两口分多聚少,每次相聚却是久别重逢,胜似新婚;比起那整天在一起,为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的琐事,吵吵闹闹的小夫妻;他们远隔千里,相思却成了人生的另外一种乐趣,在渴望和期盼中,使他们的心贴的更紧了,小日子也过得也有滋有味很不错!

    怎料,就在他们婚后的第八年春天,柳海青出去办货走水路,趁轮船却在海上遭遇台风,轮船被台风颠覆,可怜的柳海青和同伴葬身海底,一命呜呼。

    春梅和兰馨同病相怜,惺惺惜惺惺,她二人的心也贴的更紧了,虽是主仆关系,情同姐妹,相扶相勉,在孙家兄弟妯娌之间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的闹剧中,八奶奶虽是一个弱者,她始终能巧妙应酬周旋,永远立于不败之地,那与春梅的功劳分不开。柳妈在孙家几十年,什么样的场面没经过?

    此时,她见周云蓬面露得意神色,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不像是推诿责任的样子,她也知道他虽然是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可他也是一个办事分得来轻重的人,他绝对不会丢下这一大摊子的正事不管,去陪一个与此事毫不相干的人去喝酒?这个人是谁呀?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哩?柳妈突然灵机一动,眼睛一亮想起了一个人来,心想:莫非是孙五爷从福州做生意回来了?不可能,孙五爷回来了,那还能不嚷嚷翻了天,也轮不到他周云蓬去献殷勤。

    周云蓬见柳妈想了半天,还是猜不出那个人到底是谁?他便“嘿嘿”一笑说道:“看看看,看你猜不出来吧?我说这个人你绝对想不起来了!你还不信,怎么样?你猜不到吧?”

    突然,柳妈脸色一变问道:“啊——?老周,莫非是他来了?”

    周云蓬反问道:“你说是谁来了?”

    柳妈着急的问道:“哎呀——难道真的是小周周来了?十有八九是他回来了?这事弄得怎么就这么巧啊?”

    周云蓬笑着点头说道:“正因为他是小周周,我知道这件事情中间的利害关系。所以我连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有,就自作主张的把他拉到了我的房中,硬是给灌醉了,到现在还未醒,睡得正香哩!”

    “你做得好!咱们现在趁他们都还没有醒来,赶紧和八奶奶商量一个对策,决不能让这小子醒来了,愣头愣脑的冲进来一喊叫,花花知道他回来了,岂能不闹?!咱们雪花本来就不喜欢这个新郎官安代尔,这么一闹恐怕就更不好收拾!”柳妈有些小紧张的说道。

    周云蓬笑着说道:“不怕!不怕!好歹他们现在已经成为夫妻了,我想雪花她就是哭闹一回,她也只得认命!”

    八婆今天的心情特别好,已经穿戴的整整齐齐的坐在八仙桌旁烤火,正在悠闲地嗑着瓜子,等待孙女、孙女婿起来给自己敬茶请安。

    火盆里的炭火燃得正旺,不时还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声,给这个还没有回复原样的喜堂,凭空增添了几分喜庆。

    门帘一挑,却看见周云蓬跟在柳妈身后躬身进来,笑嘻嘻的说道:“恭喜八奶奶,贺喜八奶奶,我给您请安了!”

    八婆一看见周云蓬,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股无名火腾地升起,她立马拉下脸子,气哼哼的大声骂道:“周云蓬,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我知道你爱喝酒,没想到你的酒瘾那么大,私下里拉人陪你去喝酒,?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人啊?你当我这里是什么?是酒店?你想怎么就怎么?你现在睡醒了,才想起还有我这个老太太在这里坐着,这会儿才想起给我请安来了?”

    周云蓬尴尬的笑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想错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我把你当成了夜明珠,你却是个白火石。我看你平时办事老练细心有计划,我信得过你,才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你,让你当总管全权代表我行事!你却到了最忙乱的关键时刻,釜底抽薪,一走了之。我不知道我那里对不住你?让你这样对我,枉我这几十年就像自家兄弟一样对待你,你却这样恩将仇报!”八婆不容周云蓬分辨,一口气把周云蓬骂了个狗血喷头,一无是处。

    周云蓬一听,八婆对他的怨恨误会这样深,使他尴尬的百口莫辩!

    柳妈见状,急忙上前笑嘻嘻地低声说道:“八奶奶,你先消消气!这回你的确是冤枉老周了。”

    八婆扭头厉声反问柳妈道:“你说什么?我冤枉他了?我哪里冤枉了他?我怎么冤枉了他?你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好让我信你啊?”稍一停顿,不等柳妈开口说话,她又接着说:“怎么样?说不出来吧?你最好就别替他打马虎眼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哼!我还没有老糊涂,老到耳聋眼瞎的地步,任由你们想怎么糊弄就怎么糊弄的地步!”

第七十章 今非昔比

    周云蓬被八奶奶不顾情面,一顿连珠炮似的训斥,心里有说不出的憋屈......

    柳妈没有想到,周云蓬不就早了一会儿嘛,值得她生那么大的起气,便低声劝道:“八奶奶,气大伤身,你先不要生这么大的气,老周提前走,他是有原因的,你先听他把话说完行吗?”

    不等周云蓬开口说话,八婆黑着脸生气的冲着柳妈说道:“他能有啥事情,比这事情更重要?”

    周云蓬知道事情瞎了,没想到八婆对自己离开成见这么大,竟然和他不依不饶的叫劲,这件事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他就干脆单刀直入,压低声音说道:“八奶奶,你还不知道吧?昨天晚上是周义从老家过来了,我为了保全你的面子,怕那小子闯进来,坏了你八婆的大事,我把那小子连推带拉的硬是拉扯到,我的住处灌醉了!”

    八婆见周云蓬凑上来,神秘兮兮的的样子,她生气的迈过脸去,不想理会周云蓬。

    忽然,听到周云蓬说昨天晚上周义从老家来了。好熟悉的名字?稍一愣神问道:“啊——?周义是谁呀?怎么这么熟悉的名字啊?”

    柳妈急忙低声说道:“八奶奶,你忘了?他就是那个陕西宝鸡逃荒来那个娃娃,从小在咱们家和花花一起玩耍,一起放羊的小周周啊!”

    八婆神经过敏的睁大眼睛,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周云蓬和柳妈问道:“啊——怪事?这个小兔崽子一走就是六年多,渺无音讯,怎么会突然间说来就来了呢?而且迟不来早不来,偏偏地就赶在雪花结婚的日子里他来了?他是怎么得知雪花昨天要结婚的消息?这是真的吗?”

    八婆这么一说,柳妈也用半信半疑的目光望着周云蓬,似乎要在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似的?

    周云蓬见状,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无缘无故的被八婆大清早训斥一顿,说明了真相,她们却还是不信,真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便气呼呼的说道:“我说什么你们也不相信,人现在就在我的房间里睡着,不相信你们自己去看啊?我老周再怎么爱喝酒,也不至于不分轻重缓急,为喝一口马尿而说谎,让你这样骂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八婆见周云蓬这么说,她相信周云蓬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可是,她心里仍然是不放心,对柳妈说道:“走,咱们去后院看看去,你说天下怎么就会有这么寸的事儿?”

    柳妈也满脸狐疑的点点头说道:“好吧!我也觉得此事有点儿不可思议?”一行三人各怀心腹事,朝后院马厩旁边周云蓬的住处走去。

    冬日的太阳,洒下来一层淡淡地金辉,照的白雪更加刺眼。

    八婆用手把鬓角的碎发往耳后捋了一下,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新鲜空气,舒服极了!便小心翼翼的扶着柳妈下了台阶,被柳妈搀扶着随同周云蓬,轻手轻脚的来到后院,在周云蓬的住处的窗户下闭气细听,果然屋子里传出了轻微鼾声,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柳妈踮起脚尖从窗户纸的破洞里偷眼观看,见炕上果然横躺侧卧着一个小伙子,她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无从确认他是不是当年的小周周?

    她转身轻轻地摇摇头,把八婆拉到一边低声告诉她说道:“八奶奶,炕上的确睡着一个大小伙子,他背朝着窗户,我只看见了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小周周?”

    八婆眉头一皱说道:“老周不是说是小周周吗?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了一个小伙子?你让开我自己看看到底是谁?”她推开柳妈,自己把眼睛凑到窗口的破洞处向里张望,正赶上父亲翻身,八婆希望他能翻过身来能把脸朝向窗口。

    谁知,睡觉不老实父亲,在炕上滚动了一下身子,翻身趴着睡熟了,却把一个紧贴炕席,挤压得变了形的脸转向八婆,她愣愣的看了半天,却在他的脸上找不到当年小周周的蛛丝马迹?八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她拉着柳妈离开窗户往回走,半信半疑的问周云蓬说道:“哎——你说炕上睡的是小周周吗?我看炕上睡的那个人怎么像长蛇一样,完全是一个成年的大小伙子的模样?那是他吗?”

    周云蓬知道八婆已经消气了,只是为了顾及她的面子,才这么说的,他理解八婆这个做主人的是十分爱面子的。他只好随着她顺坡下驴的笑着给她介解释道:“八奶奶,的确被你说着了,周义确实是一个大个子,他长的比我还高了。你想想看,咱们花花也长大结婚了,也成了一个大人了,他还能是当年的小周周吗?”

    八婆突然触景伤情,感叹起终将逝去的青春年华,对周云蓬说道:“唉,你说的也是,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我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老了老了,我真的老了,真是;光阴不催人自老,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你看我真的是老糊涂了,让你们见笑了!”她十分伤感的摇摇头,自我解嘲道。

    周云蓬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她是在向自己说话道歉哩,只不过是不愿意把话说得太明了,她自己面子上过不去。

    周云蓬便笑着说道:“是啊,人这一生过的真快,天天盼望着娃娃们长大哩,眼看着娃娃们一个一个长大了,我们却稀里糊涂的都老了!”

    柳妈偷眼看见八婆伤感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给周云蓬偷偷地递了个眼色,她赶紧接着说:“人老是自然规律,我看我和老周都老了,老周的背也有点儿驼了;八奶奶你却一点儿没有变,还是过去年轻时那样好看,只是如今发福了,身板还是那么端正挺拔,富态的脸上看上去还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富有弹性,白里透红的皮肤细腻的连一条皱纹也没有,哪里像五十多岁的人啊?要是不知道底细的人见了你,至多也认为你就是个三十七八不上四十岁的人,还以为你是咱们花花的亲娘哩?瞧你们俩个长的多像啊!”

    柳妈几句恭维的话,说得八婆像个小媳妇一样,脸上泛起了红光,不好意思的斜眼瞟了一眼柳妈,假装生气的说道:“哼!瞧你说的哪里话,我有你说的那么年轻吗?”

    周云蓬一脸真诚的接着说道:“柳妈说的不错,八奶奶你一点儿也不显老,还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年轻漂亮,只要你一笑,嘴角的一对酒窝真的很勾魂吔!只是你老板着脸不肯笑,没人敢放肆的盯着你看罢了!”

    八婆听了他们俩个夸张性赞美,心里有说不出舒服和受用,嘴里却不好意思详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道:“哎呦,没看出来你这个死老周,啥时候也学会溜须拍马了?”

    柳妈指了指上房西屋的窗户,轻轻地摇摇头,意思是在那里说话不方便,示意八婆和周云蓬直接到她现在住的北厦房的卧室里去商量,八婆进门坐在炕沿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你说他们俩个这叫什么事啊?怎么就这么寸?他一回去就是五六年渺无音讯。现在可好,她上午结婚,他晚上就到了?他们这到底叫什么缘分啊?”气得八婆哭笑不得,两手一摊,狠狠地拍打着膝盖抱怨道:“唉,可惜了!这个娃娃不能和我们花花结成夫妻,太遗憾了!”

    虽然父亲离开孙家坪,已有五六年之久。她还是没有忘记他们的婚约,她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脏兮兮,说话总是忽闪着一对透着灵气和智慧的明亮眼睛,额头上老是汗津津的,呈现出朝气蓬勃精力旺盛的样子,只要肚子吃饱了,他脸上永远闪烁着天真烂漫的笑意。

    这几年来,小雪花没有忘记父亲,就连八婆她也在时时刻刻的盼望着,父亲能够回心转意,重新回到他们身边来。可是,等了一年又一年,始终不见小周周的影子出现。万般无奈,其它房里都是多子女,都看上了她这一份殷实的家业,老二、老三都抢着要把自己的儿子过继在她的名下,继承她的家业。八婆看着兄弟几个虎视眈眈的样子,还不如早点儿给孙女找个女婿上门,让他们都死了那份心,最后,她才不得己,决定早早地招安代尔为上门女婿。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孙女结婚大礼已成,她心中的乘龙快婿又奇迹般地出现了。却是不合时宜的姗姗来迟,怎么能叫她不表示十分内疚和遗憾呢?!

    周云蓬劝道:“八奶奶,现在木已成舟,你不要再有什么遗憾了!周义那娃娃,他根本就不是咱们这个山窝窝能放得下的。你看咱们八房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女,八爷的这一份大大的家业还得她来继承,咱们现在得赶紧想个办法,怎么才能过了眼前这一关。那小子昨晚上一进门那个架势,他气得眼睛都红了,整个人就像傻了似的瓷在那里,那个样子挺吓人的!我看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新房的窗户,像要冲进去的样子,你们说我能不怕吗?要让这家伙闯进去当着那么多人一闹,你说叫雪花怎么办?安代尔怎么办?八奶奶你怎么办?你的面子往哪里搁。我没办法,才匆匆忙忙的给孙宏打了个招呼,急忙连哄带劝的硬把他给拉扯到了我的住处,硬哄骗着用酒给灌醉了。恐怕他这一觉要睡到中午才能醒来。”

    柳妈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你老周不是那种做事不负责任的人,丢下这么一摊子事情不管,去陪一个不相干的人喝酒,这不是你老周的办事做派。”

    八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哦——看来是我当真误会了你,对不住啊!回头我赏你一坛子好酒,让你喝个够!”八婆知错就改,这是她的一向风格,女中丈夫的所作所为。她稍微停顿一下,接着说道:“唉,事已至此,我想他娃娃不认也得认,谁叫他这么没福气娶上我们如花似玉的仙女花花呢?那也是命,我自有办法叫他娃娃认命的!柳妈你去另外准备一壶热茶来,我口干的很!老周你也去忙你的,这两天可能忙的连牲口也顾不上喂,早都饿的嗷嗷叫了。我也得去看看哪两个小兔崽子起来了没有,结婚头一天,竟然这样没规矩,睡到现在还没动静,我得给他们好好地讲一下孙家的规矩去,免得那小兔崽子婚后不把我这个老太太放在眼里。”

    其实,安代尔早已经起来洗了脸,坐在炕边欣赏着炕角落里拥着被子还在熟睡的小媳妇,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欢,坐在她的对面静静的看着她粉嘟嘟的脸蛋蛋,小巧玲珑的小嘴巴、小鼻子在一张一合的蠕动着,他的心都醉了。

    世人都说新媳妇三日勤,那是对结婚后嫁进婆家的新媳妇的而言,这句话对新媳妇雪花那就得别当论断。

    昨天晚上,雪花被闹新房的人,折腾的太累了。

    她朦朦胧胧的觉得好像有人在近距离的看她,她感觉到他的气息和他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吓了她一跳,睁开眼睛一看,是安代尔盘腿坐在自己对面,傻乎乎的如痴如醉的望着自己傻笑。

    雪花见状,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厉声问道:“你想干什么?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你不认识我啊?”

    安代尔嘻嘻一笑说道:“你终于睡醒了,我给你把洗脸水端来放在凳子上,你快起来洗把脸,咱们得赶紧去给咱婆她老人家敬茶,她已经坐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雪花这才想起柳妈给她吩咐过,结婚第一天早晨起来,新媳妇和新女婿是要给长辈敬茶请安的,自己倒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她急忙洗完脸穿好衣服,跟着安代尔去给奶奶和前院各房的爷爷奶奶,大伯大娘,叔叔婶婶们去敬茶请安。

第七十一章 小雪花含恨怨情郎

    此时,周云蓬早已经在牲口棚里,忙忙碌碌的堑圈喂牲口。

    父亲这一觉睡得很沉,当他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父亲只觉得头晕乎乎的有些胀疼,用手使劲的拍打了几下脑袋,还觉得头蒙蒙的不舒服,他下炕想打开房门透透气。可房门是从外边扣上了,他生气的用劲摇了几下门,也不知道周云蓬去了哪里,门外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周云蓬喂完牲口,又去羊圈喂羊,喂完羊群又得赶紧提起铁锨去垫圈,跑出跑进忙的不亦乐乎。直到前院传来了柳妈的叫声,知道是吃早饭的时候了,这才扔下手里铁锨,用手拍打着身上灰土,刚刚转过角门,才想起了父亲还在屋里睡觉。又转身子往回走,打开门一看,父亲早已起来坐在炕边,手里拿了一卷花花布正在发呆。

    周云蓬见状,笑着说道:“周义,这是你给雪花买的花花布,真好看吔!雪花见了一定很喜欢,走吧!咱们吃饭去,你昨天来的太晚了,还没来得及见八婆和你的雪花妹妹哩,这块花洋布送给你雪花妹妹做结婚礼物,我想雪花和八婆一定高兴的不得了!”他随手帮父亲提着草料箱子上的褡裢,拉起父亲说道:“走吧!咱们吃饭去,八婆一定等急了。”

    父亲起身,勉强的一笑说道:“好,周叔,咱们走吧!”

    其实,父亲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已经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了良久,自己虽然和雪花情投意合,却是有缘无分;她已经成了他人之妻,已成定局!就是周云蓬从中不加阻拦,他冲进去又能怎么样?她不可能丢下相依为命的奶奶,和孙家偌大的家业不管,随自己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生活;他也不可能再回到这里,继续过看人眉高眼低,寄人篱下的生活。

    现在雪花已经结婚了,不管她是跟谁结婚,我都要祝福他们幸福快乐!我没必要再陷进这个毫无结果的感情圈子里出不来,伤心劳神徒悲伤!

    人,一旦想通了,一切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父亲再也感觉不到那么锥心的疼!心里也不觉得堵得慌了,心情一下子好多了,便跟随周云蓬去见八婆。

    上房的大厅里,八婆正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撑开双手面向着火盆烤火。

    门帘一挑,周云蓬笑呵呵的说道:“八奶奶,你看我给你把谁带来了?他从身后拉过父亲,一把推到八婆面前。

    父亲急忙上前,跪下给八婆磕头请安,说道:“八婆,您一向可好?我给您磕头了。”

    八婆一看到父亲,半天也回不过神来,半信半疑的揉了揉眼睛,望着面前的父亲问道:“你是周义吗?你是当年的小周周吗?怎么一下子长的这么高啊?快!快站起来让我仔细看看,看清楚这是不是当年那个和花花一起放羊的小周周!”她拉过父亲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笑着说道:“嗯不错,不错,就是当年的小周周,没想到几年没见,一下子窜的这么高了?我都认不出来了。看样子你大大对你还不错啊?”

    “是的,我大大对我很好!”父亲回答道。

    柳妈在厨房里瞅见周云蓬,领着一个小伙子到上房去见八婆,她也急急忙忙的端着方托盘随后跟了进来,把托盘往八仙桌上一放,高兴的迎过来笑道:“咦——几年没见,小周周长成大人了,长的比老周还高了。”

    雪花和安代尔敬完茶刚回来,正在里屋换衣服,听见外屋叽叽喳喳的笑声一片,探头向外一看,家里来了客人,她也没有在乎来的是谁,只想躲在屋里歇一会儿。

    突然,听见他们都叫他周义,叫他小周周,啊——难道是那个没有良心的三哥哥回来了吗?她出来仔细一打量,面前的这个高高大大小伙子,的确有点像三哥哥,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信半疑的问道:“你就是当年和我一起放羊玩耍的王家三哥哥吗?”

    父亲稍一迟疑,随即眼睛一亮,激动的点点头回答道:“是,我就是你的从宝鸡来的三哥哥,我就是一起从小玩耍的小周周啊!长大了又和你放牛放羊的三哥哥我回来了!你可是我的雪花妹妹吗?你也长高了,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雪花睁大眼睛直愣愣的望着父亲问道:“啊——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再做梦吧?”

    父亲盯着眼前这位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大姑娘,不由他眼睛一亮,却怎么也和六年前跟他一起放羊的小雪花不搭边。当年的小雪花为放牧,跟着他成天风里雨里的在山坡上奔跑疯玩,是一个调皮贪玩的疯丫头,被风吹太阳晒得胖乎乎的小脸蛋,老是红扑扑的就像是熟透了的苹果,那么诱人活泼可爱!如今脸上虽然没有儿时的天真烂漫的稚气,变得更加成熟稳重,婀娜多姿的美丽少女。可从她的眼神里透露出的却是一片说不出的痛苦与迷茫——

    雪花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时悲喜交加,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已经和他人结了婚的新媳妇,她也忘记了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忘情的一头扑到父亲的怀里,还像小时候一样放声大哭起来——她用拳头不住地捶打他的胸口说道:“三哥哥,你还活着?我没想到你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你这个没有良心家伙,枉我对你一片痴心,那么好了一场,你却辜负了我?你好狠心啊?你当初不愿意和我订婚,你明说啊?没有人强迫你非得娶我啊!你是不是事先和你大哥商量好一起来骗我?你骗得我好苦啊!我还以为你是真的舍不得我不走了,我被你骗的好高兴好高兴!你骗我欢天喜地的跟你一起上山放羊,你是不是却故意把干粮袋藏起来不拿,我却对你没有半点疑心。你选择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假若我答应回来取干粮袋子,你也可以待我走后趁机溜走;我若留下看守羊群,你也可以借故回家取干粮的时候一走了之。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的心咋就这么狠啊?你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荒山野岭,你却趁机会逃之夭夭——我却还傻乎乎的对你一往情深的深信不疑,等你取干粮回来,我还给自己编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理由来骗自己,说你马上就会回来的。直到我饿的头昏眼花,肚子咕咕叫,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也不来,为等你一直熬到太阳落山,连你在踪影也看不到。我还以为你在回家的路上被狼吃了,吓得我一路上哭叫着找回家,也没有找到你的影子。他们都说你是和你大哥约好偷跑回老家了。我不信你会这样做?我想他们是怕我伤心,才说这种谎话来骗我,我宁愿相信他们这种善意的谎言是真的!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心里记挂着你,为你担惊受怕,不知你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我在心里常常为你祈祷,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着——未曾想到六年后的今天,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这个该死的三哥哥,怎么到现在才来啊?”

    父亲看着雪花妹妹如此情真意切的哭诉,他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热呼呼的暖流传遍全身,有雪花妹妹对自己如此的牵挂,他一路上所受的千辛万苦算不得什么?他用手轻轻地替她抹去喜极而涕的泪水,用他的大手不停地触摸着她因激动哭啼而不停抽动的肩头,不停地安慰她道:“好了,是我混蛋!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你打吧!你狠狠地打,只要你的心里舒坦,你怎么打我也行!其实我也好想你呀,我做梦也想来这里看望你!可是,相隔千里,路途遥远,我一个小娃娃又能怎么样?我只能盼望自己快快长大,长大了我自己就能来看你了。这不,我如今长大了,我大大她才肯放心让我一个人来看你,你打我,我甘心情愿,这是我这几年欠下你的人情债,谁叫我欺骗了你,偷偷地跟着大哥跑回老家呢?害得你为我操心挂念了这几年,你往这里打!”他拉着她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打。

    八婆见状,拉了一把孙女说道:“花花,你怎么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脾气啊?如今,你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你也该省点力气歇一会儿了!”

    雪花这才破涕为笑,满脸含羞的推开父亲,依偎在奶奶身边说道:“算了!算了!我就看在你的份上饶了他!”转向父亲说道:“就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原谅你了!如今你能来看我们,还算你有良心,没有忘记我们!”

    父亲笑着摇摇头说道:“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吗,怎么能说算我说的是事实?”

    此时,大厅里热热闹闹的气氛,洋溢着春天般的温暖,大家都热情的围着父亲问这问那,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在大家欢快的笑声中,人们却忽视了一个躲在帘子后面,偷偷地诡探的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新郎官安代尔。

    却说,安代尔听见大厅里来了客人说话,也没有人叫自己出去,他一个人只能站在新房的帘子后面,缩头缩脑的向这边偷偷地窥看。从大家的言谈之中,他已经猜出了来者是谁?他早就从老周那里得知,雪花姑娘自幼儿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小情人,俩个人的感情很好,八婆也很喜欢他,原本打算把他招个上门女婿,就在马上要订婚的时候,他大哥突然出现,把他偷偷地带回老家了。

    这才给了自己这个机会,他看得出了,这个人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他却一直活在雪花姑娘的心里。为此,他很伤脑筋,雪花姑娘处处拿他和他比,他就像一个看不见的影子处处跟他过不去。这几年,他为讨好雪花欢心,就像一条哈巴狗一样巴结八婆和雪花,她们说东,自己就不敢朝西,从来不敢违背她的意思。因为他爱她,他一直在和一个看不见的影子竞争,好不容易才结了婚,终于能和自己心爱的女睡在一个炕上,虽然她不让自己碰她,可他相信自己能用最真挚的爱,捂热她那颗冰做的心。

    可是,安代尔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他们的新婚之时,情敌却实实在在的出现在他面前。

    此时此刻,他眼巴巴的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涕的场面,使他妒忌的怒火暗暗燃烧——恨得他牙根发痒!怎么大家都对他那么好,他这颗原本脆弱的心在滴血……看着比他能高出一头,魁梧潇洒的他,他又能怎么样?他只能在此暗暗的静观其变——

第七十二章 结金兰恋人变兄妹

    人生在世,恩恩怨怨,世事无常,诡变多端。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话有时候也不靠谱,婚姻讲究的是缘分;不能以个人喜怒哀乐,改变瞬息多变的命运。

    趁着大家寒暄问候之时,父亲接过周云蓬手里的褡裢,取出了几个小包裹递给柳妈说:“这是我大大让我捎来的几包家乡土特产,你收下,让大家尝个新鲜。”他又从褡裢里面取出了那节花花洋布,放在雪花的手上说:“我给你买了一节花布做衣服,你看怎么样?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喜欢,喜欢,三哥哥能看上的东西我当然喜欢了!”雪花接过花花洋布激动地放在嘴唇上亲了一下;随即解绳子抖开往身上一披,高兴地嘻嘻一笑,脸上绽放出孩子般天真烂漫的笑容,转身问八婆和柳妈他们说:“你们大家都看我穿这件衣服漂亮不漂亮?好看不好看?”

    众人异口同声的拍手叫好说:“漂亮!漂亮!真的很好看!”

    父亲也高兴的为之眼睛一亮说:“没想到花花妹就这么把这块花布往身上一披,美女配鲜花,显得雪花妹妹更加漂亮艳丽,光彩照人了。就当是三哥哥送给你的结婚礼物,我祝福你们夫妻相亲相爱,白头偕老,永远幸福快乐!”

    父亲嘴里虽然这么说,表现出了他男子汉大度气魄!心里却酸溜溜的有一种说不出失落感,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

    八婆也是愁肠百结,硬让泪水往肚里流,心里有说不出的惋惜与无奈——

    安代尔仍然躲在帘子后面窥视这边的动静,他的心也随着这边人们的一举一动,一张一弛的收缩放开——

    突然,听到父亲祝福他们的话语,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我没有听错吧?他竟然祝福我们幸福快乐!他不跟我争了?他主动退出了?他半信半疑的激动的那颗悬在嗓子眼里的心就要快跳出来了。

    此时,却见八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唉,你若是能提前三天来,兴许就不会是这种结局,新郎官非你莫属。这都是命运在捉弄人,人的命,天注定,这是天意啊!”

    柳妈一听八婆如此说话,心想:“这个老太太怎么越来越糊涂,比我还糊涂了,屋里还有几个远路上的亲戚都在这里,她这样说话也不怕别人笑话?安代尔再怎么不济事,那也是我的远房亲戚,他好歹也把我叫一声姑婆,而且人是我介绍来的,也不说给我留一点儿面子。”

    她气呼呼不漏声色的一掀帘子出去,在门口屋檐下久久徘徊心想:“事到如今,木已成舟,这事儿假若再出点啥差错?我便落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我得想个一石二鸟、一举两得的万全之策,让八婆和周义都彻底断了这个念头,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们断了这个念头呢?这个……这个……”柳妈一时想不出法子,心里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搓手跺脚的在房檐下踱来踱去……

    突然,她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她旋即一掀帘子笑嘻嘻的进来打圆场说:“好啦!好啦!大家都好几年没见面了,这突然一见面,情绪都有些失控,一个个有些喜极而涕,对,就是喜极而涕!咱们不妨换一个话题,说些高兴地事。我看得出八婆很喜欢周义这个小伙子,我们大家也是,共同在一起生活了几年,大家都有感情,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建议,八奶奶,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周云蓬兴奋地抢过话头对八婆说:“哦——你要说什么?八奶奶,你就让她说出来大家听听也无妨?”

    八婆点点下巴颏说:“柳妈,你到底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说出来让我们大家听听也无妨!”

    柳妈客气的一笑说:“那也算不上是什么好法子,周义在老家也没有一个姐姐或者妹妹,咱们家花花也是一个上无兄弟姐妹,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们二人在一起多年,情同手足,不妨结拜成一对异姓兄妹,八奶奶,你看怎么样?”

    八婆眼睛一亮,说:“好啊!柳妈这个办法不错啊!他们虽然无缘结成夫妻,今日结个金兰之好,做个异姓兄妹有何不可?我看挺好的!大家说柳妈的提议好不好啊?”

    大伙齐声赞同:“好!好!好啊!是个好办法!”

    周云蓬拍手说:“柳妈的这个办法不错,以后周义有时间,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来孙家探亲,我们大家也可以在一起聊聊。”

    当即,八婆吩咐:“摆香案,成就结义大礼。

    其实,香案是现成的,昨天的喜堂仍在,不用挪地方,父亲和雪花姨就在喜堂结拜为异姓兄妹,八拜成交,大礼已成,父亲行大礼参拜了八婆,改口随雪花姨把八婆叫作亲婆,只称呼一个婆字;看似皆大欢喜的一个圆满的结局,个中滋味,只有当事者心里最清楚。

    雪花姨和父亲面面相观,相对无言,就像哪行尸走肉一般,任凭他人摆布——他们身不由己的苦衷——难以启齿的感受——旁人又能领略几分……?

    真是:百鬼狰狞,上帝无言。

    上天造化,愚弄俗人!父亲千里迢迢赶来想与恋人相聚,偏偏地就怎么赶上心上人和他人结婚的日子?原本打算送给妹妹的见面礼,却刚好变成了哥哥送给妹妹的结婚礼物,上天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你说世上阴差阳错的事情多得是,怎么这么寸的事情,偏偏地就让他给赶上了?原本不相信命运的他,在事实面前,不得不低头,任人摆布——

    雪花姨为父亲担心受怕,牵肠挂肚这么多年,相见之日,她却成了他人之妻——上天的愚弄,使她哭笑不得!她只知道再也不能像儿时那样见面,无拘无束的拥抱嬉闹。

    虽然她还是一个含苞未放的未成年的少女,究竟是生活在那个封建的时代,闭塞的小山村。对爱情究竟是什么?她可能闻所未闻。

    她现在稀里糊涂的竟然成了他人之妻?她不知道为什么奶奶要安排她和安代尔结婚?结婚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却像个石女一样,对那男女之事一窍不通。洞房之夜,那些闹新房的男男女女,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淫秽话语,和那些稀奇古怪流氓动作,她只觉得稀奇好玩,根本就没有当成一回事。

    她对三哥哥的爱慕,是处于儿时最纯洁无瑕的友情,在这个友情的基础上拓展成了朦朦胧胧的倾情相爱的爱情,她全然不知!只知道她和三哥哥在一起就会开心快乐!

    常言道:有情人终成眷属。

    然而,这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古今名言,却与他们——无缘。

    这件事最高兴的人就数安代尔,他是最大的受益人,他那颗久久的含在嗓子眼里的那颗心,终于落回了腹腔,恢复原位。

    可是,他看到他们俩个跪在那里,结拜什么干兄妹?他虽然这会儿把心放在肚子里。可他心里始终好像吃了一只苍蝇似的,有点儿酸溜溜的说不出口的感觉。

    事已至此,感觉归感觉,自己也得像个男人一样的走出去,堂堂正正的面对现实。总不能一直躲在帘子后边做小人,叫人家更加看扁了自己。

    安代尔看见父亲正在和妻子,又成双成对的跪在喜堂结拜,心里的妒忌的的火焰蠢蠢欲动……他知道自己和雪花姑娘现在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没有实质性的行为,他们的婚姻基础犹如步履薄冰,在这位小老弟面前稍有不慎,便会功亏一篑,一败涂地。

    安代尔只好强压心中的妒火,打起精神,孤独一注,死马当作活马医。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自己已经是这里的半个主人,他是客,我是主,我就得要像一个主人的样子,对他盛情款待,哄得雪花和八婆高高兴兴地,早些儿打发他离开这里才是正事。

    柳妈早已看见安代尔畏畏缩缩的躲在帘子后面,向这里不停地偷偷地张望——她能理解表侄子现在的处境,不易在这种尴尬的场合露面,他也总不能一直躲在帘子后面不出来呀?她一看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了,便朝新房喊道:“安代尔!快出来帮忙收拾桌椅,准备吃饭了!”

    正在安代尔苦于没有台阶下,苦于无法迈出门槛的尴尬之时,机会终于来到了,听到表姑姑的叫声,他如卸重负,随即答应道:“哦,我这就来了。”急忙从屋里出来,来到圆餐桌前帮忙摆放碗筷杯具。顺眼往那边近距离一瞧,那个情敌比他长得高大壮实,英俊潇洒,眉清目秀,不过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大孩子,那俩个人站在一起,真是金童玉女十分般配。他原本鼓起来的勇气,又像泄了气的气球——蔫了!

    柳妈为了打破他的尴尬局面,向他挤了挤眼睛,凑近他的身旁,悄声提醒他:“你得打起精神,拿起勇气,你是主人知道吗?”又故意提高嗓门开玩笑的问道:“大家都在大厅里热闹,你一个人钻在屋里干什么?你得是还没有从当新女婿的感觉中走出来啊?”

    柳妈本来是一句给安代尔台阶下的话,却弄巧成拙。安代尔一时半会理解不了她的意思,脸一红不知如何回答?嘴里支支吾吾半天,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一脸的宭样。

    柳妈气得又瞪眼,又挤眼的忙递话说:“哦,昨天人多,把新房弄乱了,你在收拾屋子啊?”

    安代尔这才赶紧顺口答应说:“是啊!屋子被搞得乱七八糟的,我在屋里整理了半天,听到你叫就出来了。”

    他帮助表姑姑摆好桌椅碗筷,端菜上饭,强迫自己对每一个客人都要笑脸相迎,邀请大家入座就餐。原本长得相貌平常的他,脸上违心露出的微笑,比哭还难看;行为更觉猥琐不齿,在这些没见过世面老头老太太眼里,还以为他这个新女婿,见到外人拘谨腼腆。

    谁能知道?昨天还是个得意忘形的新女婿,今日竟然没有了底气,猥琐自卑的内心世界?复杂多变的思维,连他自己也爱莫能助,这样的处境实在是势太难扎了,多亏有柳妈这个表姑奶奶帮忙圆场,这一顿饭总算是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吃完了。

第七十三章 以德报怨大丈夫

    男女之间,两情相悦,缠缠绵绵,藕断丝连——

    父亲此番西行,原本就觉得希望渺茫,他是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

    年轻的父亲,原本有一个痴人说梦的打算,他这次来是打算求婚的,想求八婆把雪花妹妹嫁给自己。实在不行的话,只要八婆愿意,他可以接八婆一同接到陕西老家,他没有父母,他可以把八婆就像孝敬自己的亲人一样孝敬她,她为她养老送终。

    结果自己还是晚了一步,被安代尔捷足先登。自己扑了个空,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了。

    既然事已至此,自己再留在这里也是徒伤悲。看着雪花妹妹左右为难,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的心里也不好受,还不如趁早打道回府,就像周云蓬说的那样,做一个提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与其被困在毫无结果的感情纠葛里,搞得两败俱伤不能自拔;还不如痛痛快快,大大方方的放手。还雪花妹妹一个安宁平静的生活。

    至于,自己内心深处的创伤,就让流水的岁月慢慢抚平。

    早饭后,父亲告知八婆说:“婆,我已经出来多日,我一个人第一次出远门,我大大不放心,我得早早地回去,免得她在家悬望牵挂,我打算明天就回去。”

    八婆摇摇头说:“不行!不行!你好不容易才来一趟,板凳还没坐热哩,怎么就说要回家的话了?我不同意你匆匆忙忙的来,又匆匆忙忙的走,当年你把花花一个人留在山上,我还没有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又想溜走?”

    父亲笑着说:“我知道你有话儿要问我,咱们晚上再好好地聊,今天上午我先要去拜访一下七爷,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八婆一听,生气的问道:“我就不明白,你的脑子怎么让驴踢了?你给人家放了一年的牛羊,到头来大雪天竟然被人家赶出大门,流落荒野,像这样卸磨杀驴的人,世上少有,唯有他孙老七这个人面兽心的笑面虎,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像你这样的傻瓜,还说要感谢人家的救命之恩?当初要不是雪花哭着替你求情,我才打发柳妈把你找从外边找回来,恐怕就是你不饿死,也被冻死了,就算冻不死,也早已经成了野狼腹中之物!你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父亲赶紧说:“婆,你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我会用我的一生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不管怎么说,当年我们全家人逃荒在此,多亏了七爷慈悲收留了我们,让我们全家人在此度过了大饥荒,他对我们王家的确也算是有救命之恩的!我今天既然来了,不过去看看他,事后他要是知道我从远路上来,却不过去看他,你叫我往后见了他,怎么能在他面前抬头说话呢?”

    八婆生气的说:“好啦!好啦!就算是他对你家有救命之恩?你要去就去吧!我不拦你了,不过咱们可要说好,不准你在他家吃饭!午饭一定要回来吃,记住了没有?”

    父亲笑着答应说:“记住了,记住了!我来一趟不容易,我还要去看看善良好心的周妈,和村头的刘爷爷,不知他们都好吗?”他走到自己的褡裢跟前,从里边取出来一条精装工字牌卷烟拿了,便往前院去看望孙七爷。

    直到吃午饭的时候,八婆见父亲还没有回来,打发雪花姨去叫父亲回来吃饭。

    孙宏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绕过院中的核桃树,正好和从西边的月亮门里出来的雪花姨撞了个满怀——“哎呀,雪花你这是干什么呀?你看你都是结了婚的人了,怎么走路还是冒冒失失的不看路,你这急急忙忙的去哪里?”多亏孙宏怕脚下打滑,小心翼翼地走得慢,手里的托盘端的稳当,只是摇晃了几下没有脱手,虽然盘子里的菜汤洒在托盘里,也无大碍,却也万幸!

    雪花见状,不好意思的红着脸,嘻嘻一笑说:“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过来找三哥哥回去吃饭的!他吃过早饭就过来看七爷爷来了,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回去,柳妈把饭做好多时了,一家人都在等他回去吃饭哩!你见着他了没有?”

    孙宏嘿嘿一笑说:“花花,快回去告诉你婆,叫她别等了!周义现在不是当年的小周周了,我家七爷不知怎的,突然很赏识他,两个人聊得很投机,留他在这里吃饭喝酒,他们已经开吃多时了,这不?醒酒汤也上来了,你还叫他回去干啥?”

    雪花站在院子里想了半天,还是无可奈何地回去了。

    饭后,父亲收起餐桌上猪骨头和羊骨头用纸包了,打算一会儿去看“四眼大黄”,起身告辞孙七爷说:“七爷,谢谢你的款待,打扰你多时了,你老歇着吧!我去厨房去看看周妈去,过去她对我很关照,我来一趟不容易,想去看看她老人家,和她说说话,等她收拾完了,我再帮她喂一次‘四眼大黄’。”

    “哦——你问她呀?你来晚了!她两年前就被儿子接回老家养老去了。”

    提起周妈,不由得父亲想起了,当年的管家婆狼剩媳妇,随口问道:“七爷,狼剩媳妇现在还是这里当管家婆吗?”

    “你提她干啥?那女人恶的很,当年是她自作主张,大冬天把你赶出孙家的,我都不知道!等我后来我知道了这件事的时候,你已经被老八媳妇接到了她们家了。我为此事还把狼剩媳妇狠狠地训斥了一顿。那女人也是她一辈子作恶太多了,她在三年前就得了一种怪病,听说是大肚鼓病,肚子胀的像鼓一样,不到半年就死了。这也是她为人不贤的报应!”孙七爷嘿嘿的冷笑着说道。

    父亲淡淡的一笑说:“哦——原来如此,她死了!”他原本恨死狼剩媳妇这个恶毒的女人,他曾经在心里赌咒她,叫狼吃了她才好哩!他看不惯她那狗仗人势,那种狐假虎威的样子。现在,突然听说她死了,不知怎的?他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人生在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与人之间,难免会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白的恩恩怨怨……

    刁氏早知道她为东家忠心耿耿,换来的却是死后被东家如此冷酷无情的话语,早知今日,悔不当初!真是世态炎凉至极!

    父亲告辞了七爷,直接进了角门,去后院大门外看望“四眼大黄”。

    下午,八婆和雪花姨无聊的坐在暖阁的炕上,等待父回来叙旧,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到,见周云蓬进来放东西,便吩咐周云蓬说:“老周,你晚上安顿好了,早些儿睡吧!不要等周义过去了。他现在是花花的干哥哥,就像我的亲孙子一样。晚上就留他在这里跟我一起睡,陪我说说话。唉,不知他这一走,再见面还得再等几年?”八婆说着说着,倍感失落的滴下了几滴眼泪……

    周云蓬见状笑着说:“好好好!我知道这小子走了狗屎运,你疼爱这小子,就留他晚上在这里,陪你好好地唠叨唠叨,说说心里话吧!”周云蓬百思不解的摇摇头,嘴里自言自语的嘟囔说:“这小子也真是好福气!时隔三日,还得刮目相看!”说话间,周云蓬一掀门帘,正好和刚刚从外面回来的父亲撞了个满怀!

    父亲倒退了一步,说:“哎呦!周叔,怎么是你?”

    周云蓬眯缝着眼睛,上上下下的把父亲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纳闷的说:“我怎么就看不出你小子和六年前哪里不同?怎么连当年赶你出门的七爷,如今也对你小子另眼相看,视你为座上宾。你小子可真是福气不小啊!上次不告而别——害的大家为你担心受怕,生了多少闲气?你这次来,八奶奶不但不怪罪于你,反而更是疼爱有加!真是:运退黄金失色,时来黑铁生辉。看来你小子真的是时来运转了,好福气啊!”他眼神里流露出既羡慕,又嫉妒的目光,用手在父亲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一下,说:“人靠衣裳,佛靠金装。这句话说的一点儿也不错!”

    父亲摸不清周云蓬心里是怎么想的,回头望着他讪笑离去的背影——心想:“真是莫名其妙?周叔这是怎么了?他怎么突然对我说话阴阳怪气起来,我好像没有在哪里得罪他呀?我从上午出门拜客到现在才回来,这不才刚进门,怎么可能在哪里得罪了他?”

    此时,雪花姨在屋里听见父亲说话的声,便高声叫道:“三哥哥,快进来啊?听兰儿说你早就从七爷爷那里出来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这又是去了哪里呀?”

    “哦,今中午在七爷哪里吃饭时,想起了我当年我落难的时候,是“四眼大黄”收留了我,我才不至于冻死在外边,吃饭的时候我专门收集了几根骨头,饭后转到村后去看“四眼大黄”一趟,“四眼大黄”虽然老了,我一叫它名字,它却还认得我,见面拼命地向我摇尾巴,看见我高兴地连我扔给它的骨头都顾不上啃;却跑过来亲昵的在我的身上到处乱蹭乱舔——如今看“四眼的狗窝那么矮小,当初我是怎么钻进去的,现在想钻进去看看我过去的破被子。谁知,烂的连魂都没有了,我只有在柴禾摞上抽了一捆苞谷杆坐在那里,让它把头枕在我的腿上,任凭我抚摸着它的耳朵、眼睛、鼻子和嘴巴,我们一起回忆在当年我走投无路时,是它感念昔日我喂养它的情份收留了我,是它那低矮狭小的狗窝,给了我一个能够遮风避雨地方,是它用舌尖舔愈了我手上和脚上的冻疮,是它安慰我那颗凉到冰点的心,它是我最真诚的朋友,我和它重温旧情!”父亲笑嘻嘻的说道。

    雪花姨听了,心里酸溜溜的说:“你还说是来看我的,一天了,跟我说的话还不上十句,看来我在三哥哥的眼里,连一条不会说话的四眼大黄也不如了,三哥哥可以用一下午的时间去陪它,也不愿意陪我一会儿,让我也说说心里的话?”

    父亲一笑说:“好我的雪花妹妹呢,你怎么能跟一只狗争宠啊?我后来和大黄分开后,又去村头老刘爷爷那里坐了一会儿。你怎么不想想,你刚刚结婚,正在新婚燕尔之时,我怎么好意思打扰你们的私生活?”

    雪花姨生气反问道:“我有什么私生活啊?你不想理我就算了,请不要找那么多的理由来搪塞我!”

    “你好糊涂啊?你现在已经是结过婚的人了,我们怎么还能像过去一样,形影不离的在一起,安代尔他不吃醋才怪哩?别人看见也会笑话说闲话的!”他为自己辩解道。

    八婆听了笑着说:“花花,你别淘气了,快去厨房里看看柳妈把晚饭准备好了没有?今天晚上早早地吃了饭,咱们婆婆孙子在暖阁里往天亮里说话,有的是你说话的时间。”

第七十四章 卧虎岭寒梅映雪红

    晚饭后,父亲和雪花姨都钻进了八婆暖阁里的热炕上说闲话,他们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柳妈也急急忙忙的收拾完锅灶,也跑过来坐在热炕上凑热闹。安代尔帮周云蓬喂完牲口,听见这边的说笑声,也过来坐在炕沿上听大家说话。他和父亲不熟,他们谈话的话题,大多数都是围绕着父亲的过去和现在,他大多数也听不懂,他在炕沿边坐了一会儿,就上眼皮和下眼皮打起架,身子开始前后摇晃着打起盹来。逗得大家嘻嘻哈哈的哄笑。

    八婆见状笑着说:“安代尔,你睏了就回房睡觉去吧!我们在这里说的话,你大多数也听不懂,就别跟着遭这个罪了!”

    安代尔走后,柳妈坐了一会儿,也困得实在不行了,她也回房休息去了。

    此时,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

    八婆这才偷偷地问父亲说:“周义,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了,就只剩下咱们三个人,你对我说实话,你这一次来的目的是什么?”

    父亲沮丧的说:“唉,现在说这话也没意义了。”

    “啥叫做有意义没意义?我只想听听你的心里话,事已至此,咱们就当做闲话说说而已,没关系,你说吧!”

    父亲看了一眼雪花姨说:“我这次来是想向我雪花妹妹求婚的!”

    八婆睁大眼睛问:“那你改变了原来的想法?情愿在我们家做上门女婿?”

    父亲轻轻地摇摇头说:“我是想求你同意雪花妹妹嫁给我,你也可以同我们一起到我们宝鸡去,我们那里的生活条件要比这里好得多,主产是小麦和玉米,还有谷子豆类。不像这里老吃的是洋芋珍珍青稞面。可是,我还是来晚了。”

    八婆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哦——我明白了,你还是舍不得你的故乡啊——我也一样,就在这个山窝窝里生活了一辈子,外面再好也不是我的故乡,落叶归根,那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她轻轻地点着下巴颏,用手重重的拍打了一下父亲的膝盖。

    雪花姨坐在旁边,眼泪不住地往下吧嗒吧嗒的掉……

    八婆用手抚摸着孙女的头,感叹万千的说:“孩子,这是天意!你就认命吧!你们俩个还是缘分浅薄,你看他一去整整的六年多了,渺无信息……突然,现在想起了登门求婚?来的却不是时候,偏偏地赶在你与安代尔结婚之夜他才来了。而且,他这次来的目的很明确,他还是抱着试试看态度来的!我知道你心气高,看不上安代尔,跟他结婚委屈了你!这也是你娃娃的命运不济,你若要是再有一个妹妹或者弟弟,我巴不得你能走出深山,看看外面的世界。可你是孙老八唯一的继承人,这就是你娃娃的命,你认命吧!”八婆一口气吹灭了桌边的油灯说:“睡吧!周义明天还要起早赶路哩,早点儿睡吧!花花你也别哭了,我同意你明天去送送你的三哥哥,把你们俩个这些年来藕断丝连的情结做个了断!下回周义再来这里,你们便是异姓兄妹,再无什么感情纠葛!”

    此刻,屋里静悄悄的一片寂静,唯有雪花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外加父亲长吁短叹声——

    这一夜,父亲虽然是躺在八婆舒适温暖的暖阁里睡觉,可听着炕那边传来雪花断断续续无声的抽咽声,如芒刺背,心如刀割,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他在心里自思自叹:“我的命运怎么却这么不济?明明的知道这次之行,很可能是毫无结果,自己却偏偏地不信那个邪,硬要趟这趟浑水。自己费尽千辛万苦,爬山涉水,千里迢迢跑来,却讨了个没有情趣。而且,还打破了雪花妹妹本已平静安宁的新婚生活。现在却落了个损人不利己的结果,我于心何忍……?”

    翌日清晨,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

    阳光反射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十分刺目耀眼——

    父亲告别了八婆、柳妈、周云蓬,背起自己的褡裢要上路了,却看不见雪花妹妹的身影在哪里……?

    心想:“八婆说好让雪花妹妹送我一程,我已经告别出门,怎么还不见她出来?”他也不便开口多问八婆,只得闷闷不乐的硬着头皮出了大门,怏怏不快的朝村口的那颗老榆树走去。

    当他闷闷不乐的拖着沉重的脚步,三步一回头的来到村口的老榆树下时。突然,听到雪花的叫声:“三哥哥,你怎么才来呀?我在这里等你多时了!双脚都快要冻僵了!”

    父亲闻声,欣喜地抬起耷拉的脑袋,看见雪花妹妹已经站在台阶的拐弯处向自己招手,只见她今天的衣着打扮十分绚丽,浑身珠光宝气闪闪发光;她那乌黑的双辫也梳得油光发亮,头上还特意戴了一朵红花配绿叶的红绒花格外艳丽夺目;冻得微微泛红的脸蛋,就像熟透的苹果;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情的望着自己——

    他见状不由得眼前一亮,赶紧往前紧走几步跑下台阶,兴奋地拉着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惊叫道:“啊——雪花妹妹你今天打扮的真漂亮!你要是不开口叫我,我还真有些认不出你!”他上下打量着她,两手捧着她的脸蛋,笑着说:“没想到你比六年前更漂亮了!”

    “三哥哥,你告诉我,你怎么现在才来呀?我等你很久了!”她在深切的望着英俊潇洒的三哥哥,含情脉脉的问道。

    “谁叫你出来时,也不给我打个招呼,我还以为你在屋里还没有收拾好哩,硬是在那里磨叽着等你,谁能知道你提前出来了?还害的我一步三回头的磨磨蹭蹭的才来到,我还在心里正纳闷,以为你食言不来了呢?未曾想到你原来是提前出来了?太好了,太好了!我们俩个终于能够单独在一起聚一聚了,也不枉我千里路上来看望妹妹的一片赤诚之心。”他喜上眉梢,深情地望着她笑道。

    他像儿时一样挽着她的小手,两人肩并肩的向沟底走去。

    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台阶路上的积雪开始慢慢的融化,细细地雪水流向台阶两边的积雪里,好像蚯蚓在地下钻洞一样,水雪的交汇处,积雪呈现出奇异多姿冰凌花,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雪花姨牵着父亲的手,兴致勃勃的走着,用另外一只手攀折路边树枝或者枯草上结下细长的冰凌棒,伸长舌头舔着冰棒,就像城里的孩子吃冰棍似的。她此时此刻陶醉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快乐的就像一只冲出樊篱的小鸟一样。激动的她粉扑扑的小脸蛋上,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红晕——恰似那三月盛开的桃花,娇艳绝伦!

    偶尔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在谷底久久回荡……

    父亲心事重重的默默地走着,看着喜笑颜开,单纯可爱的雪花妹妹,她纯洁的就像她手里拿的冰凌花一样冰清玉洁,一尘不染。他不知道她此刻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给自己看的呢?还是她就是一个少心无肺的痴情少女?尽情的享受着这分秒必争的二人世界。

    他的心里却苦涩的好似嚼蜡,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千般滋味——尽在不言之中,

    此时,一对花喜鹊从头顶飞过,自由自在的在天空上下翻飞,互相追逐,嬉戏,无忧无虑的翱翔在天地之间的银色世界里,尽情的享受着经过大自然洗礼的新鲜空气…….偶尔落在沟底李家槽小石桥畔的凤鸣亭的八角挑檐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突然,雪花若有所思的问道:“三哥哥,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远的来一趟,多不容易啊?为什么不多住几天再走?现在却要急急忙忙的离开,你急着赶回去干啥?”

    他无奈地说:“既然你已经和安代尔结了婚,我就应该祝福你们幸福快乐,我再留在这里还有啥用?每天看着你出出进进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心里也觉得很不自在,倒不如我早点儿离开这里,眼不见,心不烦,倒也清静!我看得出安代尔很喜欢你,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就大可放心的离开这里了。从此你们小两口也能安安稳稳地过好你们的小日子。”

    她睁大眼睛问道:“三哥哥,难道说你就这么甘心情愿的放弃?”

    “事到如今,我不放弃还能怎么样?咱们俩个命里注定只能做兄妹,别的都是妄想。”他无可奈何地苦笑着回答道。

    俩个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的来到沟底的凤鸣亭旁,他建议说:“咱们在亭子里坐下说一会儿话,你就早点儿回去吧!免得婆她老人家为你担心挂念!”

    “这个地方人来人往多有不便。今天我既然送你,还不如让我把你再送一程,送你上了卧虎岭,我要站在卧虎岭上目送你下山,我才回家,你放心吧!”她顽皮的嫣然一笑道。

    “不行!不行!这上坡路看着不远,走起来曲里拐弯的一上一下十来里路,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一个女娃娃,怎么能叫人放下心?”他摇摇头,不同意她再送。

    “这算什么?当年你才六七岁,一个人不是在卧虎岭上哭了一整天,你都不害怕,我还怕什么?你为看我几千里路上,翻山越岭受尽饥寒,我为你走这点儿路,算得了什么?”她笑嘻嘻的跑过了小石桥。

    爬上通往卧虎岭的阴坡路上,雪深深地埋没了脚脖子,脚下发出咯嚓、咯嚓的响声,身后一路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

    站在卧虎岭上,居高临下望去,仍然是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那里是路,哪里是沟。不远处的悬崖畔的灌木丛中,有一簇簇血红的花儿居然头顶白雪,在寒风中傲然凌风绽放——美不胜收!

    雪花姨兴奋地拍手叫道:“三哥哥!你看那是什么花,为什么它在雪地里开的如此灿烂夺目?”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悬崖畔边,一片错综交叉的银条儿似的灌木丛中,果然有一株绚丽夺目的红梅,竟然在寒风中傲然绽放——尽展她那与众不同的风姿傲骨。

    梅花雪中见,珊瑚海之丹。

    他见雪花妹妹看见梅花,兴奋地恨不能生出双翅飞过去——他意欲折几枝红梅送给雪花妹妹一了心愿。

    谁知,那株梅树却偏偏地长在了悬崖峭壁之上,使他无法靠近它,他二人只好远远地望梅叹兴了半天。

    父亲来到昔日老榆树下,用手抛开大石头上的积雪,把褡裢里的东西掏出了放在一边,把褡裢铺开在石头上,两人坐下来歇息。

    卧虎岭上,原本是山高风大。雪花娇唧唧的抱着双臂,羞答答的说:“三哥哥,你看这里风大,我怕冷!你就像过去一样搂着我行吗?”

    “我说山顶冷,不让你来了,你偏偏地不信,这会儿知道冷了吧?”不懂得风月风花雪月的父亲,他还是解开棉袄扣子,把她揽在怀里,用他的胸膛替她挡风抵寒。

    她高兴地笑了。

    在这荒无人迹的卧虎岭上,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二人世界,没有别人窥伺的目光,他们继续像儿时一样,无拘无束拥抱在一起,相互窃听着对方的心跳,彼此嗅闻着对方特异的体香,愉快的回忆儿时的种种趣事。

    时而,两人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的坐着,默默地感受彼此相拥相爱的幸福,他们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愿这幸福的时刻凝成永恒,埋藏在彼此的心里,永远成为幸福美好的回忆——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他们缠缠绵绵的儿女私情中划过流失,他们的心里谁都明白,他们的爱走到了尽头——从此,便到了棒打鸳鸯各自飞的时候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父亲要急着赶路,他不得不起身向雪花姨告辞。

    雪花姨虽然对父亲的离去,仍然有些依依不舍——

    但,她如愿以偿的,把自己最宝贵、最纯洁的童贞,献给了自己最最心爱的人,她有一种如卸重负的轻松感和愉悦感。

    望着白皑皑,洁白无瑕的雪地上,几滴殷红星星点点,傲然绮丽,分外耀眼——堪与那悬崖畔边的那株傲雪寒梅媲美——相映成趣。

    二人见状,会心的相视一笑。

    此时,雪花姨见天色不早了,幸福的嫣然回头一笑说:“三哥哥,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我辛苦相爱一场,却不能结为夫妻,实属憾事!不过,能有今日在此一别,我已经知足了!有卧虎岭上圣洁无暇的皑皑白雪见证,有那傲视风雪严寒的傲骨红梅作证,我们也算是轰轰烈烈相爱一场,有始有终,此生无憾了!”

    父亲闻言,兴奋的打量红光满面的雪花妹妹说:“是啊,你说的不错!看着你能够这样释然抒怀的样子,我也放心了!有妹妹如此倾心相爱一场,此生足矣!就让我们还像过去一样,做一对彼此互相尊重的异性兄妹,为对方的幸福而祝福吧!你说我说的对吗?”

    她眼神里流露出刚毅果断的神色,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说:“放心吧!为了延续孙家的香火,为了我那个守寡几十年,抚养我长大成人的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突然,他们觉得自己一下子都长大了许多,懂得了替家人着想,替对方着想——

    父亲的初恋,就这样画上了一个完美漂亮的句号。

第七十五章 重返王家河

    冬日的卧虎岭,的确是高处不胜寒,太阳投射下来的阳光热量微乎其微,唯有冷风飕飕,寒气袭人。

    虽然,他们的恋情就这样没有了下文,他们却收获了少男少女的真爱;他们的爱情虽然说在襁褓中走到了尽头——他们却无怨无悔的把真爱献给了对方。

    此时,心满意足的他们,已经无牵挂的好聚好散,毅然决然的挥挥手,告别本该不属于自己的情爱!

    迎着未来的朝霞,他们各奔东西,去寻找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幸福和爱情。

    自从父亲离开王家河,王福平的爷爷得知,父亲要用这一丈二尺家织的黑土布,税换成麻背回去,再到县功镇倒卖成钱,要赎回买花洋布时,押在布庄里的那块带有鲜血银元。他觉得这个娃娃倒也有情有义,挺有心计,有胆识,将来是个做生意的料。他家就住在南北通向的大路边,家里经常有赶牲口吆骡子的生意人,在此歇脚驻店,都是些斤斤计较的小气鬼。像他这样竟敢将一丈二尺土布,随随便便的交给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代办税货,还真是少有?

    既然,人家娃娃信得过我这个白胡子老爷爷,我就一定要把此事安排得妥妥当当,保证娃娃回头满意高兴。

    老头子和儿媳妇商量了一下,决定留下这一丈二尺黑土布给自己做一身新棉袄棉裤过年。

    只要老爷子喜欢,做儿子媳妇的当然愿意。何况他不要现大洋,只要用它税换成麻团,自家屋里有的是现成的麻团成捆的堆放着,还没有遇到收购麻团的商人来,这下正好分出一部分给他。

    父子俩商量按照往年给收购商人的价格,和布匹的折价,算计好斤两,便在大捆之中捡比较好的上等麻团,给父亲抽出十几把,用称大概一称,足足的有三十斤,对换父亲的布匹只多不少,绰绰有余。

    老爷爷便把称好的麻团码整齐捆绑紧成,只等父亲返回来时带走。

    父亲那天在卧虎岭耽误了时间,路过刘家坳时,又去看望老李,正好遇着老李的麻迷婆娘回娘家不在,他又在老李家里住了一宿。

    第二天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父亲才回到了王家坪,白胡子老爷爷正在院子里溜达听见大门“咯吱”一声,回头看见是父亲回来了,高兴的问道:“呵呵,我说你去了,怎么不多住两天,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父亲摇摇头说:“唉,别提了!运气背的很!一言难尽,晚上我再给你慢慢地说。爷爷,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坐热炕,跑到院子里来干啥?小心着了凉,快!咱们进屋吧!”他急忙上前搀扶着老爷爷往屋里走,边走边问:“爷爷,大叔和福平哥那里去了?”

    老爷爷笑着说:“他们爷儿三个早上出去打猎去了,我估摸着这会儿也快回来了,所以刚才在门外看了半天,也没有看见对面的山坡上有人影晃动。唉,人老了,眼睛看什么东西也不清楚了。”

    “爷爷,您不老,我看您的身体挺硬朗的,童颜鹤发的很精神的!活上一百岁也不成问题!”

    那老头子一听,高兴的连嘴都合不拢了。

    父亲搀扶老人上炕坐下,便说:“爷爷,你先坐着,我去给大婶、大嫂打声招呼就来。

    “去吧,去吧!你娃娃真懂事!”老爷爷笑着点点头道。

    父亲刚刚从大婶房里出来,就听见大门外传来了王福平和邻居打招呼的声音,急忙开门迎了出去和他们寒暄打招呼,接住了他们手里的猎物,大家簇拥着一起进门。

    听见亲人回来了,大婶、大嫂也都出来看,连刚刚上炕还没有坐稳当的老爷爷也趴在窗口上的小玻璃片上向外张望。

    看见那爷儿三个满载而归,心里高兴地乐开了花,再也在炕上坐不住了。又跑出来看着房檐台上摆的七八只野兔、五六只野鸡、还有一只又肥又大狍子,真是收获不小。老头子羡慕的像个小孩子似的,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又摸摸那个,无比遗憾的说:“唉,我要是再能年轻十岁,二十岁,我也可以跟你们一起去打猎!肯定比你们强!”

    王叔笑着说:“爹,谁不知道你厉害呀,今天我们还提起你老人家的枪法很准!我给他们俩个说,要是你在场,今天碰见的那只黄羊是跑不掉的!”

    王福平半信半疑的笑着问:“爷爷,你真的有我爸爸说的那么厉害吗?”

    老爷爷得意的笑着说“哈哈——你娃娃不信?你去看看我和你爸炕上的狼皮褥子,就知道你爷爷是真厉害还是假厉害?打它个左眼睛进,右眼睛出,不差分毫,皮子才以至于完好无损!这种枪法、手法不是人人都能办得到的!这可凭的是真本事!不是我自己随便吹出来的,你们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老爷爷在父亲和俩个孙子的“啧啧”的赞叹声中,脸上得意的乐开了花。

    那一晚,袍子肉炖白菜、粉条,加洋芋,父亲又饱尝了一顿新鲜的山珍野味。

    由于那父子三人打猎奔波劳累了一天,早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晚饭后,大家说了一会儿话,便早早地睡下了。

    翌日清晨。

    早饭后,父亲便告别了老爷爷一家人,要启程回家。

    老爷爷便叫儿子王叔,从窑洞里提出给父亲准备好的麻团捆,大婶又给父亲准备了路上吃的干粮,王福平见好朋友要走,有些依依不舍,在房檐取下了两只风干的兔子,硬让父亲收下带上,他说现打的虽然新鲜,就是背着太重了。

    父亲执意不肯,说:“我在你们家好吃好住,叨扰几番,我给的一丈二尺布,换了这么一大捆的麻,我已经知足了,我知道我已经赚大了,怎么还好意思再要你们的礼物哩?常言道:无功不受禄。我实在是没有理由再要你的东西了!”

    “你不收下这两只兔子,就是不把我当朋友看待!”王福平气呼呼的说道。

    “二哥说的哪里话?我如今出门在外,能遇着你们这么好的一家人,交上你这么好的朋友,我真是三生有幸,不知是祖上积了几辈子的德,我才有今日的机遇。”父亲抱拳感叹道。

    “你们既然是朋友,你就不必这么见外,收下吧!”大家都劝道。

    父亲见状,只好又千恩万谢了一番收下,和八婆送的一个干羊腿收在一起,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多少东西,这一下回的时候,却鼓鼓囊囊行李一大推,加上麻捆足有四十多斤。

    王福平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替父亲背着行李麻捆,送父亲翻山越岭足有十里之遥,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这才依依不舍的站在山梁梁上,迎着寒冷的西北风,目送着朋友的身影消失在大山的背后……他这才怏怏不快的转身回家去了。

    缘分这个东西,是一个只能体会,不能言传。有人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人世间除过夫妻之间要讲缘分之外,实际上就是兄弟姐妹之间的亲情也是因缘而聚。除了这些亲人之间的亲情之外,还有一种情感叫做友情;不管是亲情还是友情,都是因缘相逢相聚,这是上天在冥冥中早已安排好的事情。所以,我们每一个人都要珍惜自己身边的亲人和朋友,这是来之不易的缘分。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吗?

    别的不说,就拿父亲与王福平来说,父亲只是一个路过借宿的过客,却和王福平一家老小一见如故,十分投缘,一见面就受到了王福平一家人的热情招待,同吃同住,有一种说不出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感觉;父亲和王福平两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孩子一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一个外粗内秀,豪迈洒脱。虽然性格不大相同;却脾气投缘,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那就是缘分。

    离家多日的父亲,归心似箭,途中又遇变天,望着漫天飞舞的大雪,却也挡不住他回家的脚步,身背着沉甸甸的大包小包,一走三滑十分艰难,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跋涉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有时候也觉得甚是凄凉——

    举目望去——四野尽是银装素裹,白皑皑的一片,天地混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里是沟?眼前的山路转了一弯又一弯,似乎永远也没有个尽头……

    初时,父亲还觉得他慷慨大度的和雪花妹妹彻底了断了那桩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爱情而遗憾!却在王家河意外的得一知己,收获了友情,也不觉得有什么失意!

    一路上,兴致勃勃的欣赏着这大山深处的自然美景,大路两边尽都是些高高低低,银装素裹的大树低藤,雾凇弥漫,沿途有观之不尽的奇峰绝壁,和那奇峰绝壁上倒挂的冰瀑、冰柱,形成了千奇百怪的自然景观,千姿百态的天然冰雕,一排排,一簇簇尽显风姿傲骨!令人心广神怡,浮想翩翩,真不愧是鬼斧神工,上帝的杰作,令人触目惊心,流连忘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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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人生情缘介绍:
上帝无言,苍天有眼。
人生在世,恩恩怨怨,世事难料?跌跌宕宕,起起伏伏,皆因缘所致!绝不会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本故事的主人公父亲,是一位精力充沛,生命力顽强的苦命人,只因种种无法估计的事情,使他变成了一个苦命的孤儿。幸亏寡母大大贤惠,念及父母生前的恩惠将其收留。
一家人,为活命逃亡西山,小小年纪,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种种磨难。未成年的他,为报大大的养育之恩,走上了一条不堪回首的艰辛路,在他一生奋斗成长的过程中,受尽了千般苦,流尽了伤心泪……他也被生活磨砺成为一个钢铮铮的铁骨汉子。父亲的人生情缘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父亲的人生情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父亲的人生情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