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可以强求吗
二月初,风仍是冷的,程昭一早便起来梳洗打扮。
思忖着黄书意今日有可能会去,程昭特意吩咐厨房做一份当归羊肉汤,炖得软烂入味,作为午膳送去悠然馆。
做罢这些,她才出了门,门外停了一辆马车,看上去有些陌生,似乎不是她常坐的那辆,车夫她也不认得。
宝蓝色流苏在风里轻晃,车帘抬起,宋煜含笑看向她,声线平稳沉静:“阿昭。”
程昭冲他轻轻点头:“是怕我不记路,特意等我一起去悠然馆吗?”
宋煜下了车:“怎么会,悠然馆有些远,我想着日日同你一起过去,一是有个照应,二是省些车马。”
说罢,他抬手扶着她上了马车:“好了,该走了。”
这时候再让程府的手下备车只怕会来不及,程昭只得上了他的车,两人各坐一侧,视线相对。
马车刚要启程,立刻又停住。
红马嘶鸣一声,显然是被人逼停,程昭掀开帏裳,看向外面。
拦车的是一个有些陌生的面孔,程昭隐约记得在哪里见过,不等她细想,宋煜已经下了马车,跟着那人往前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说话。
说了几句话之后,宋煜沉着脸上了马车,他连笑容都难以维系,眉眼间写满担忧。
“怎么了?”
“宋府要为二哥相看适龄女子了,这是打算,找个人,最后再照顾他两年,最好,留个后。”
程昭手心攥紧,声音都飘乎起来:“这事,倒勉强算一桩好事吧。”
宋阑的情况算不上好,若是有个细心的女子时时在身边照顾着,大约会好不少。
“原先京城里有不少女子恋慕他,找一位德才兼备的夫人倒也不难,只是,二哥没隐瞒他还有三年可活的消息,这下子,全京城没一个女子敢去宋家拜访了。”
于情,宋煜希望有个人照顾二哥,于理,一个妙龄女子嫁进宋府后半辈子辛苦守寡,实在算是残忍。
“派出无数杀手、偷袭也要绑走他的那位姑娘,她呢?她也不愿吗?”
宋煜心中悲凉,根本不存在那样一个姑娘,那些杀手是二哥的死对头派来的。
他没法说破,只能无奈摇头。
程昭努力挤出个笑,拍拍他的肩:“你也别担心了,姻缘这事,最是强求不来,你二哥人还不错,再耐心等等,或许会等来一场缘分呢。”
“那我们呢?是有缘还是无缘,可以强求吗?”
程昭不太清楚,原先因为醉酒露出一角的心意似乎随着宋阑打算定亲这个消息,重新覆上了一层纱。
良久,她道:“宋煜,我还没想好。”
至少不是一味地拒绝了,宋煜的心情因她的态度轻快两分。
去悠然馆要经过一大片竹林,中间的小道是新修的,平整笔直,两侧竹叶声簌簌。
空气里混合了另一辆车的车轮声,这个日子,这个时辰,会出现在这条小路上的,十有八九是黄书意。
程昭忍不住探头出去看,果然瞧见了熟悉的黄家车夫,她眯眼笑起来,跟宋煜道:“书意来了。”
两辆马车最终在悠然馆门前同时停下,黄书意由小婵扶下来,这么两个多月没见,她的肌肤又白了不少,似玉兰花瓣,娇嫩透亮,眸光拂过程昭和宋煜时,略略停顿,点头算是问好。
这已经是很好的画面了,程昭心里激动。
下一秒,黄书意朝他们走了几步,对程昭道:“放课后,去我家喝茶,可以吗?”
见她这副毫无芥蒂的模样,程昭几乎要落泪:“自然可以。”
午膳两人一起吃的,黄书意慢吞吞喝着当归羊肉汤,神情仿佛有几分凝重。
程昭则沉浸在喜悦里,并不曾发觉她的异样。
勉强装出来的原谅和真正的原谅是不一样的,程昭感觉得出,两人间的气场是温暖的。
“书意,你这两个月在做什么呀?”
“闷在屋子里,只能整日做女工,反倒让我提起几分读书的兴味,诗词精进了不少。”
更衬得上才女之名,程昭为她高兴。
黄书意也给她盛了碗汤推过去:“你也喝一点,两个月不见,怎么瘦成了这幅样子!”
有点凶,里面的关心却丝毫不少。
“你的诗词精进了,我自然也有精进的手艺。”她拖腔带调,故意卖关子。
黄书意仔细看她:“难不成,是做饭的手艺?”
“……”
程昭在做饭这件事上,确实没什么天分,所以她早早就放弃了。
“是算术。”
“算术?”黄书意佩服地看她几眼,“你终于有一门拿得出手的手艺了。”
“可不是,这是我看了无数账本才得来的长进,你瞧,我都瘦成这样了,你以后是不是该每天给我送汤喝?”
“你耍无赖。”
“这怎么叫耍无赖呢,我这是礼尚往来,喝了我的当归羊肉汤,承包我明年夏日的绿豆汤,不过分吧?”
明年夏天……
黄书意的笑意顿了一下,才道:“等到明年夏天做什么,这个月,日日给你送排骨汤,行不行?”
“当然可以。”她爽朗地笑。
下午上课时,多了一门算术,程昭听了一会儿便神游天外。
为什么提起明年夏日,书意会露出那样的神情,有点惭愧的,无奈的神情。
可书意又没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难不成夏日有什么不太好的日子?比如亲人的忌日之类?
她得差人查查,若有,她得陪在她身边安慰的。
放课后,程昭上了黄家的马车。
黄书意请她在花厅喝茶,片刻后,黄书意离开,黄知州进来。
所以今日真正要见她的,是黄知州。
程昭起身行礼:“知州,您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今日请你来,是因为紫竹快死了,想见你最后一面。”
紫竹的最后一面见与不见,意义不大,程昭不太想去。
看出了她的抗拒,黄知州又道:“还有许志高,他关了数日,似乎有些疯癫的迹象,你可以趁机去看看他。
若是,若是无其他事,他和紫竹一道死了,也就罢了。”
许志高,实在是很有必要去见一见的,程昭点头:“多谢知州。”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最后一面
监牢里艰苦,程昭走来这一路,处处都有人低声哭嚎。
她被狱卒带到了最里层的一间牢房,这间牢房很小,几乎算作囚野兽的笼子。
墙角小小孔洞透出天光,许志高正躺在稻草铺的石榻上,他面朝墙壁,程昭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
狱卒敲了几下铁栅栏,喊道:“喂,起来了,有人来看你。”
被关一个多月,总算有人来看望,许志高一下子翻身起来,朝那边看过去。
门外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一身雪色软绸衬得她肌肤赛雪,夕阳余晖越过小小的窗子,正好落在她身上,她周身澄澈,萦绕着淡淡光泽,像是不染俗世的仙子。
程素素?
许志高揉了揉眼,再看便发觉,不是程素素,是他的好女儿程昭。
他眼底燃起希望的火焰:“阿昭,你是来救父亲的吗?”
程昭捂嘴后退了一步,惊讶道:“父亲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为我来的?”
程昭摇头:“不知,我是被人拉到这里来的,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一双眼干净极了,像清透的琉璃珠子。
牢狱里消息滞塞,许志高本就是半夜被人绑了送进来的,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如今过了一月,他仍存着希望,希望有人发现他是被关在这里。
如今,程昭来了,她是这肮脏监牢里唯一的光彩,许志高本能地想要抓紧她,或者说,抓紧这个自救的机会。
“无论如何,阿昭,你得救救父亲啊。”许志高扑过来,朝她伸手,像是要紧紧握住什么。
程昭没接他的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眸光意味不明,她手里还捧着一小纸包的糕点,糕点香甜,是牢狱里见都见不到的。
许志高还在空气里虚抓,程昭意识到了什么,把糕点往前递了递:“父亲是要这个?”
许志高一把抓过,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牢狱里的饭菜都是馊的,他整日吃不饱穿不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吃过这样精致好吃的点心了。
四五块糕点,一口一个,只够他垫肚子而已。
程昭眯眼看他的吃相,心头生出几分鄙夷。
他的指甲很长了,里面藏满了污垢,看起来灰蒙蒙的,他的长发亦是散乱不堪,有酸臭气飘出,身上的衣服就更是了,破破烂烂,冬日里只能勉强御寒,还有一双脚,上面满是冻疮,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像极了乞丐,却又不及乞丐,乞丐至少还有自由。
先前富贵无边的许志高,竟然也有这一日。
或许,在入赘程家之前,他过的本就是这样的日子。
程昭心里隐隐透出快意,偏偏要装出怜悯担忧的神情:“父亲,我该怎么救你呢?”
“这里是牢狱,他们抓错人了,他们抓错人了,你找黄知州去,就说我们许家愿意做任何事,只能能让我出去。”
她羽睫翩跹,仿佛问的是再普通不过的问题:“那父亲,我想问一问,当年,程府为何变成了许府,我母亲祖父的牌位又为何不能进祠堂?”
许志高死死盯着她,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些异样。
少女沉静从容,面上无悲无喜,他什么都看不出。
于是又想,程昭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丫头而已,又在乡下长大,能学会些什么。
他轻视女人,轻视程素素,如今又轻视程素素的女儿,程昭。
“这事,是我那个农妇母亲数次上门逼迫,她说入赘对不住许家列祖列宗,后来素素死了,程老爷子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为了不叫我为难,便将家业交予我,特意允许我改程府为许府。”
许志高还是一贯的说辞,将他自己摘得干净。
程昭眯眼笑了下:“原来是这样,父亲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一定会救父亲出来的。”
有了她这话,许志高放下心来,眼底有了光亮:“阿昭是家里最出息的女儿,你放心,等你嫁人的时候,我会备上一份最丰厚的嫁妆。”
“多谢父亲。”
他轻快地坐下来,后背倚着墙,眸光慈爱地看向程昭。
瞧,程素素帮他一步登天,过上了好日子,即便是死了,她的女儿也能帮到自己,程素素还真是他命里的福星啊。
此刻的他已经在想着出去之后的日子,面上有了满足的笑。
程昭爱极了给人希望的感觉,趁心怀希望的时候踩上一脚,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她喃喃:“可惜女儿有心无力。”
许志高猛然抬头:“什么意思?”
“父亲真以为抓错了人?这里是监牢,若非有铁证,谁敢贸然抓人?”
“什么铁证?”
“父亲对紫竹似乎不大好,许雨筠出事时,父亲也没出手,所以,紫竹说了些事,还拿出了陈年的证据。”
紫竹,是紫竹?
许志高不是没有这个猜测,可是紫竹已经疯了,又被关在花茶庄里,怎么会有机会出来?
许志高慌乱起来:“那你,知道什么?”
“我?我自然是信父亲的话,父亲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不过世人相信紫竹,我要如何赢过世人,赢过律法,救父亲出去呢?”
许志高卑微地扯着她的裙角,恳求道:“阿昭,你也说了,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一定不能见死不救的,是不是?”
程昭仍然笑着,嘴角的笑意却残忍阴刻:“那你,给我母亲下毒的时候,下手杀我祖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也是你的亲人?”
她知道,她全都知道了!
许志高惊得后退,片刻后,求生的欲望战胜了恐惧,他仍然嘴硬:“这都是假的,这都是假的,阿昭,我是你父亲,你不能不管我啊!”
程昭拍去衣裙上的尘土,冷漠道:“父亲,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刚刚那糕点,里头有毒,亦是紫竹姨娘吩咐我送来的,您若是有什么遗言,可以同我交待交待。”
糕点有毒?
许志高抠着喉咙,企图把东西吐出来,可他太饿了,什么都吐不出来,反而呕出一口鲜血,染红了一片发霉的稻草。
“真的有毒,”许志高神情疯狂,“程昭,你居然弑父,你会身败名裂!”
第一百三十八章 许志高之死
她笑意清浅:“我不会身败名裂,我这是为母报仇。”
既然活不了,许志高便没什么顾忌,他眼神怨毒:“程昭,你不知道那个贱妇死得有多痛苦吧,她啊,满心欢喜地抱着你在怀里哄,然后喝下了最后一碗汤药。”
紫竹说得笼统,程昭心里只有淡淡的伤感,如今许志高说得细致,程昭隐约能想象到,一个刚做了母亲的温柔女人,含笑把女儿抱在怀里轻声哄着,满怀着对未来的期望,喝下了有毒的汤药。
她眼睛发酸,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溢满眼眶。
见她落泪,许志高有了报复的快感,他几乎疯癫,程昭敢下毒害他,那他就是要拿话刺激她,不顾一切地刺激她,让她痛苦!
如愿见到程昭的恼怒,许志高继续道:“对了,那药是在夜里发作的,发作时很痛苦,五脏六腑被火灼烧一般,再加上她之前中了毒,四肢百骸没了知觉,嗓子也说不出话,没办法喊人,也没办法自救,一点一点等着自己死去。”
程昭的指甲嵌入肉里,眼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而落。
许志高仍在逼问:“你说,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程昭?你若是看到那一幕就好了,你真不知道,程素素有多蠢,她难道真的以为我爱她?还是说,她觉得有钱就能得到一切?”
程昭一拳砸在墙上,咬牙切齿:“许志高,你杀妻夺产,你卑鄙无耻!”
许志高继续回忆:“不止如此,我还杀了程老爷子,他嘛,一个老匹夫,整日里高高在上,见程素素一死,他就悲痛欲绝,你是不知道,他躺在床上的虚弱模样真是窝囊到了极点,仿佛一条老狗。
杀他嘛,就简单多了,用绳子勒紧,稍一用力,那个老匹夫就没了气,他辛劳一生,最后还不是为我做了嫁衣?”
程昭低吼出声:“许志高,你没有心!”
许志高越说越上瘾,他大笑着看面前的程昭,似毒蛇吐信:“还有你,在处理了程家人之后,我也该处理了你,而不是念在你身上流着我的血脉而放你一马。我真后悔,若是当时掐死你就好了,何必送去什么乡下。”
她攀着栅栏,隔空踢了几脚:“许志高,你真让我恶心,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死前能发泄一番,许志高很得意:“程素素只有你这一个女儿,而我,有三儿三女,程昭,你迟早有一天会被我的儿女所杀!”
他声音怨毒,在牢房上空回响,似恒久的诅咒。
程昭的眼泪似绵绵不绝的流水,她无声地呜咽着,渐渐靠墙滑坐下去。
许志高比她想象中还要狠毒无耻,他是一匹恩将仇报的恶狼,是一只唯利是图的狐狸。
藏在暗处的黄知州轻叹一声,拍拍她的肩:“程小姐节哀。”
听见了另一种声音,许志高下意识问了句:“谁?”
黄知州慢慢走近,让他看个清楚:“许老爷,你刚刚已经认罪,放心,我会尽早给你个痛快。”
尽早给个痛快?
他明明已经中毒了,哪里还需要黄知州动手?
许志高后知后觉地抚上胸口,这才发觉没有丝毫不适,而且除了吐了第一口血之外,仿佛再没吐过血,他反应过来:“你们诈我?”
程昭慢慢擦干眼泪,解释道:“黄知州公正正直,虽然根据紫竹提供的证据将你囚禁,但是始终没下死手,如今你亲口承认了罪行,再没什么需要犹豫的了。”
“可我刚刚明明吐血了——”
程昭低笑了声:“你或许不知道,我在乡下学了十年医术,做一点小手段让你吐口血,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她鼻尖通红,却未见丝毫懦弱恐惧。
许志高绝望地指着他们:“你,你们,居然算计我?”
程昭冲着身侧的黄知州行礼,恭敬稳重道:“一直以来,麻烦黄大人了,不如,今夜就处理了吧。”
黄知州舒了口气,点头:“各方证据都有了,犯人也已经认罪,他今夜会在这里,畏罪自杀。”
他们俩自顾自决定了许志高的结局。
狱卒拿了麻绳进去,勒住许志高的脖颈。
程昭随后也跟了进去,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夫人生了两胎龙凤胎,龙凤胎是多难得的事啊,还连续两胎,十有八九是祖上有龙凤胎的先例,父亲不如想想,你的三儿三女里,究竟有几个,是你的孩子?”
曹家祖上是没有龙凤胎先例的,倒是曹秋柏有位表兄,名唤白松,自小同曹秋柏关系亲近,白家,世世代代都有龙凤胎。
怪不得,怪不得......
原来曹秋柏那贱人,早早就背叛了自己,许志高没了挣扎的心思,不等绳索收紧,他先一步撞在一边的墙上,鲜血顺着墙壁汩汩流下。
黄知州移开了眼,他也是头一次做这种事,不太适应面前这残忍的血腥。
不过许志高已经认了罪,他心里倒是没有丝毫不安,只觉得程小姐实在是个很厉害的女子。
因为她眼都不眨地看着许志高的尸体,面上无一丝神情,惊慌、害怕,仿佛天生都不属于她。
十几岁的年纪,能坦然面对鲜血与死亡的,凤毛麟角啊。
加上宋家和荣小王爷为她保驾护航,她的成就,绝不止步于绵州。
黄知州无声无息地离开,他近来要做的事情很多,春日里就要升官去京城了,得在三月之前把绵州的一切事宜处理好。
程昭则多等了片刻,直到确认过许志高死得彻底,这才脚步轻快离开了这里。
黄知州回府后,黄书意第一时间就去了书房,她伸出手:“父亲,把令牌给我,那本就不是我们该得的东西。”
黄知州没理她。
黄书意又走了几步,凑到他身边,语气坚决:“父亲,那是旁人送我的,你不能擅自拿去用!”
黄知州停下手中笔墨,神情认真至极:“书意,我已经用了,没有反悔的可能了。你知道的,过了三月我们就升官去京城了。”
“所以,升官不是因为父亲你功绩卓著,而是因为那一枚令牌?父亲,你向来正直廉洁,怎么可以这样?”
第一百三十九章 许老夫人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多管。”
黄书意言辞激动:“父亲,你做错了!”
向来宠爱女儿的黄知州皱起眉头,面色阴沉道:“书意!你是想禁足吗?还是打算让我关你关到三月?”
黄书意咬唇,三月底就要离开绵州,若她被关起来,连最后的时间都不能有了。
她重重跺脚,无奈跑回了房间。
宋阑寄来的信就放在桌上,一眼便看得到。
黄书意再次翻开,信里字句简短,是为了十一月十五那日的意外赔罪,令牌是随信一起寄来的,令牌代表一个心愿,任何力所能及的心愿。
可令牌和书信偶然间被父亲看到,强行拿走。
黄书意今日回府才发觉令牌不见了,去讨要的时候已经晚了,令牌成了父亲升官去京城的筹码,她后悔莫及。
那晚落水的事是个意外,凭什么怪朋友呢?
宋阑把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并加以补偿,无非是让她不要责怪程昭。
即便没有这封信和令牌,她也是打算开春同程昭和好的。
升官去京城,保留了她和程昭的友情,却也让她们天各一方,这究竟算失还是得呢?
若是早早便同程昭和好就好了,哪里会有后面这么多事,黄书意后悔不迭。
——
两日后,绵州城内传遍了一件事。
官府贴出了告示,讲明了当年程家一脉的死因,街头巷尾,皆是叱骂许志高这个赘婿贪心不足,狠辣无情。
官府请了许夫人曹秋柏去领人,说是领人,其实是领尸首,紫竹是病死的,许志高是畏罪自杀。
这种事太丢人,曹秋柏迟迟没露面,最后是由程昭出面,身后跟着两人的尸首,绕过街巷送去了曹秋柏的住所门外。
全城的百姓都看着这一幕,他们没人指责程昭,她是受害者,她是可怜人,反倒是不少人都在指责曹秋柏。
“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是一家人,如今领个尸首都不肯。”
“是啊,亏得许老爷有三子三女,可如今瞧瞧,除了程小姐,其他子女在哪里?简直是不孝!”
程昭就等在府门外,看热闹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宋煜抱着斗篷挤进人群,细心温柔地为她披在肩上,低喃道:“为何要这样做呢?这种事闹开来,对你的名声也有影响。”
父亲杀了母亲,程昭今后嫁进宋家时只怕会千难万难。
可程昭不在乎这一点,她要的是一个真相和公道,如今有了,她就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什么名声、婚嫁,对她来说通通不重要。
等了两炷香时间,曹秋柏终于没法子再闭门不理,只差了管家刘三来接,把尸体推进去算完事。
做完这事,程昭看向围观的人,声音沉厚道:“烦请各位做个见证,此后,程家和许家再无半分瓜葛,若许家人找我帮忙,我会毫不留情地把人驱赶出去!”
至此,算是彻底跟曹秋柏一干人划清了界限。
许雨菀仍住在程府,知道这事之后,她心中暗恨,程昭此番作为不是把许家人的面子踩在地上吗?
尤其是她,姓许却偏偏住在程府,里外不是人。
外头有不少风言风语冲着她来,连带着书院里交好的几位小姐妹也对她冷淡下来。
可不能白吃这个闷亏,她抽空回了趟许府,提议把许老夫人接过来。
许老夫人有两个儿子,一个是许志高,另一个许志城。
许志高接手程家家业之后,许志城和许老夫人鸡犬升天,在屏州置办房舍田地,又娶了一户好人家的女儿,日子过得舒坦圆满。
曹秋柏很烦这位许老夫人,因她泼辣粗鄙,对任何事都指指点点,因此有什么事也想不起这位讨人厌的老夫人来。
老夫人倒是很喜欢许雨菀,次次对许雨菀都是和和气气的,要什么给什么,从无二话。
听了许雨菀的提议,曹秋柏眼睛一亮:“是啊,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许老夫人最是不讲道理,她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栽在程昭手里,偌大家业也被她抢走,肯定要闹一闹,事情有趣起来了。”
“那我现在就写信,母亲你早些把信送去,让祖母来,好好磨搓一下我的这个三姐姐。我就不信宋煜哥哥见到她狼狈的模样,还会喜欢她。我呢,就能趁此机会,跟宋煜哥哥好好相处一番。”
“我家菀儿真是机灵,怪不得当初劝我离开程家,原来是有如此筹谋啊。”
许雨菀勾唇甜笑:“三姐姐吃软不吃硬,你若是死活不搬,惹恼了她,只怕会鸡飞蛋打,而我,趁机站在她那边,卖惨留下,如此,才能徐徐渐进,到时候,和宋煜哥哥的姻缘,还有家业,都是我的。”
母女俩商议了一番,很快把信送了出去。
屏州离得不远,只一天的路程,不过许志城家里事多,耽搁了几天,故而许老夫人七天后才到。
按照信中所说,许老夫人直接去敲了程府的门,死皮赖脸要住进去。
她一脸横肉凶相,面容呈现浓浓老态,偏偏又画了很浓的妆,衣着华美艳丽,看上去仿佛吃人的老妖怪。
守门的人拦住她,什么也问不出来,最后请出了小月姑娘。
程昭在悠然馆读书,府里大小事务都由小月和钟嬷嬷来操办。
小月先是打量她一番,问道:“你是谁呀?”
许老夫人一把抓住小月的手腕,朝她脸上重重啐了一口:“呸,小贱人,你就是程昭吧,居然害你父亲!我是你祖母,还不快把我请进去。”
小月何时见过这样粗鲁的妇人,她用帕子擦去脸上的浓痰,又喊着让门口的守卫把她拉开。
纵然是小月这样的好脾气,这时候也忍不住动怒,不客气道:“老夫人还是快走吧,这里是程府,您若是要找许府,去路边随便拉个人问问,说不定还能赶得上头七。”
“小贱人,你,”许老夫人还要再骂,被守卫推搡出去。
许老夫人是个再现实不过的人,许志高死都死了,赶不赶得上头七不重要,治一治程昭这丫头,把钱抢回来才是正事。
这样一想,她坐在地上,哭嚎起来:“来瞧瞧啊,来看看啊,这小贱人连她祖母都不认了!居然把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长辈堵在门外,这天寒地冻的,是要活活冻死我呀!”
她嗓门大,声音尖锐,似公鸡打鸣。
人总是同情弱者的,她这一喊,引了不少人过来看热闹。
第一百四十章 来者不善
小月在程府也有几年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没见过这样粗鄙不堪的人,因为她不讲道理,只是撒泼打滚地闹。
先前小姐说过,同许家人划清界限,小月想了想,吩咐道:“锁好门,不许她进来。”
说罢,又派了小荷去悠然馆告诉程昭一声,免得她回来时毫无防备。
听罢小荷的话,程昭安静地垂下眼,许老夫人来得挺巧,许志高失踪的时候没来过,死了之后也没来,如今头七都快过了,不想着祭拜,反倒跑到程府闹事。
她抬眼露出一个笑:“小荷,你且回府里,时时刻刻帮我盯着。”
小荷应声离开。
放课后,黄书意约着程昭一道回去,两人同乘一辆马车。
黄书意握着她的手,颇有几分伤感:“阿昭,三月底我就要离开绵州了。”
程昭本来在安心想事情,闻言抬头:“为何离开?”
“父亲升官去京城,我们全家都要跟着去的。”
程昭吃惊片刻,随后又释然,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他们五个师从苏先生,先是宋阑离开,又是黄书意离开。
再过几个月,籍泾和宋煜便要上京参加科考。
若是考中,大约又要做官,不大可能再回绵州。
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少,或许,今后再也见不到了。
黄书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闷闷不乐。
程昭安慰道:“黄知州升官是好事,正好你也快及笄了,京城王公贵族众多,你会有很好的姻缘。”
黄书意点头,她也安慰程昭:“阿昭,等上两三年,到时候你嫁了宋煜,我们会在京城相见,到时候还是能一起聚会喝酒的。”
见她兴致勃勃想着未来,程昭也不打破,只含糊道:“希望如此吧。”
说话间,马车在程府门外停下,程昭下了马车跟黄书意挥手再见。
她扫视四周,没看到许老夫人,心头划过一丝疑惑。
小荷出来迎接,扶着她往里走,低声道:“五小姐把许老夫人请进府里了,她把自己的房间让给老夫人住,自己则住了厢房。”
程昭很轻地嗯了一声:“你继续盯着那边,有什么动作立刻来报我。”
晚饭时候,许雨菀扶着许老夫人来了饭厅。
许雨菀着一身彩蝶芙蓉裙,边走边哄得老夫人哈哈大笑,说不出的温情和谐。
一进饭厅,许雨菀便收敛了笑意,带了几分小心翼翼,走到程昭面前,软声道:“三姐姐,祖母是来送父亲一程的,按理说,该住在许府,不过我母亲那里房舍不足,只能安排着在程府暂住几天。”
她腔调软糯,娓娓道来。
程昭没搭腔,继续吃着云腿。
许雨菀尴尬一瞬,继续道:“这毕竟是我们的祖母,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啊,三姐姐,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同意祖母住几天吧。”
程昭抬眼看她,嘴角缓缓地提了提,露出一个极敷衍的笑:“听说行李已经搬进来了?住哪间房你也安排好了?”
她阴阳怪气,许雨菀心里没底。
她急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祖母行李多,在大门外等着辛苦,又容易遭人议论,害得三姐姐被那起子小人编排,这才请她进来稍坐休息。”
“三姐姐若是不愿意,晚饭后我便送祖母离开。”她眼眶发红,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
若是坚决拒之门外也就罢了。
可是许雨菀把人请了进来,程昭若是这时候把人赶了出去,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戳她的脊梁骨。
有理也要变成没理。
许雨菀可真是她的好妹妹呀。
程昭轻叹,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温柔地用帕子给她擦眼泪,不忍道:“既然你有这份孝心,住下就住下吧。”
这是同意了,许雨菀破涕为笑,招呼着许老夫人:“祖母快来坐,我们一起吃晚膳。”
许老夫人面色沉沉,从看程昭的第一眼起就觉得心里堵得慌,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看人时那种含笑、眼底却毫无笑意的模样,跟从前的程素素一模一样。
她牢记着许雨菀的叮嘱,今日得温和一些,先住下来,之后再慢慢用长辈的身份磨搓她,好趁机多搜罗些金银。
一顿饭吃得还算融洽,许老夫人偶尔几句冷言冷语,都被许雨菀圆过去。
饭后程昭照例去查了账,吩咐账房:“这个月的月例已经发了,不许任何人再支银子,还有仓库里的东西,若想动过,先去问我。”
老太太来者不善,她不得不防。
听竹院内静谧,气氛也和谐,程昭去看了小兔子,亏得嬷嬷悉心照顾,它们长得很快,如今已经有手掌那么大了,软乎乎的。
程昭抱着小兔子,温柔地抚摸着,问起许老夫人的事情。
关于这位许老夫人,钟嬷嬷印象深刻,娘家姓陈,是个地道的农妇,村里人都叫她陈氏,这人性子泼辣乖张,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下手更是恶毒。
许志高入赘程府之后,陈氏来过许多次,前几次是来打秋风的,把屋子里值钱的杯盘碗碟一扫而空,连床上的锦被都不放过。
程素素不好拆穿她,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结果下一次,她变本加厉,盗取了程素素的七八样首饰。
这一次,程素素发现得早,劝说她交出来,可陈氏一口咬定是程素素送她的,不是她偷的,逼着程素素花了五十两银子把首饰买回去才作罢。
贪心是没有止境的,陈氏越来越过分,前前后后从程府盗取了一千两银子贴补给二儿子许志城。
程老爷子出面,不许陈氏再来,程府才终于得了安宁。
提起陈氏,钟嬷嬷的眉头就没舒展过,又忿忿道:“若只是贪财也就罢了,她还害命,活活掐死一个小丫头,把人丟进了枯井里,真是造孽啊。”
杀人,是许家一脉相承的很辣,程昭一点儿不奇怪。
她眯了眯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陈氏敢送上门来,她也不介意跟她斗一斗。
钟嬷嬷见程昭的神情越来越冷,劝道:“阿昭,无论如何,别为那样的人脏了手,你母亲希望你可以干干净净地活着。”
她放下小兔子,淡淡地笑:“我记得了,嬷嬷。”
第一百四十一章 筹谋的第一步
隔天一早,程昭刚出听竹院的门,便见陈氏站在这里,她一身暗红色罗裙,妆容依旧厚重浓艳,鼻孔朝天,拿捏着长辈的身份:“你要去哪儿?”
程昭轻轻看了她一眼,平稳道:“去书院。”
她说话粗鲁:“放屁!”随着这句话一起出来的,还有无数唾沫星子。
程昭往后退了一步,抬手捂了鼻子,认真劝道:“若是要放屁,便离人远些,会遭人嫌弃。”
“你,”陈氏气得抬手指她,骂道,“不肖子孙!”
程昭绕过她,继续往外走。
陈氏上前拦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既是去书院,便和菀儿一起去。”
陈氏力气很大,程昭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疼痛,她拧眉:“你放开我。”
“不放!”
惊蛰上前帮忙,可是陈氏的手如同铁钳,握得格外紧,她根本掰不开,只能解释道:“小姐和五小姐不顺路,五小姐去的是白竹书院旧址,我们家小姐去的是白竹书院新址悠然馆。”
“那就让菀儿也去悠然馆!”陈氏态度蛮横,一副不答应就不放她走的模样。
惊蛰忿忿不平:“你这是刁难!”
程昭眸底划过一丝涟漪,道:“苏先生先前说了,不再收学生,菀儿过去,可能会被拒之门外。”
陈氏更加用力,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你能去,菀儿凭什么不能?”
“我当时能去,是因为送了一幅价值连城的书画,若你也备一份厚礼,我便亲自去找苏先生求情。”程昭的一双眼剔透,带着几分薄凉和无情。
陈氏得寸进尺:“凭什么我们出银子,你是她姐姐,理应你出这份钱!”
此刻,许雨菀姗姗来迟,她着一身水蓝色软绸袄裙,腰肢纤细,姿态娴雅乖巧,裙摆间挂了同色绸带,飘逸雅致,脸上带着甜甜的笑:“三姐姐早,祖母早。”
她作势抱住陈氏的手臂,亲切道:“祖母,你怎么来这里了,我们该去吃早饭了。”
陈氏这才放开程昭的手腕,程昭低头看了眼,手腕全红了,留下一道重重的血痕,她心头火起,抿唇咬牙。
面对许雨菀,陈氏的态度柔和了千百倍,宠溺道:“菀儿,我们在说你去读书的事情,姐妹俩理当一起,程昭已经答应了,以后,你们一道去书院新址读书。”
许雨菀惊喜地轻跳了下:“真的吗?我可以和三姐姐一起去读书?”
圆润讨喜的小脸上写满喜悦,她一双眼亮晶晶地看向程昭,又行了个礼:“多谢三姐姐。”
惊蛰撇撇嘴,还是没忍住:“小姐没答应,苏先生规矩多,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定下来的。”
“啊?”许雨菀惊讶了片刻,面上难掩失落,“这样啊......”
程昭敷衍道:“我今日会同苏先生提一提,看看他怎么说。”
陈氏在一边嘀咕道:“这里家大业大,哪里有办不到的事情?”
程昭不动声色地回击:“有再多银子,我那死去的娘亲也回不来了,若是可以,哪怕她只是给我托个梦也好啊,”说罢她阖眼露出一个冷笑,“不给我托梦也成,去找一找旧日的仇人,更好。”
陈氏面色发白,她当年可没少折腾程素素。
再狠毒的人,也会害怕鬼神。
“菀儿,我们去吃早膳。”她拉着许雨菀匆匆离开。
在悠然馆待了一天,放课后,程昭单独去找了苏先生。
面对苏先生,程昭始终带着尊重和敬畏,她的双手在身前交叠辗转,犹豫着开口:“苏先生,若是要您再收一位学生,可以吗?”
苏先生正摆弄着院中的花草,闻言转头看她,眸光微凉:“能让你帮忙开口的,是住在程府的那一位五小姐?”
程昭轻轻点头。
苏先生自嘲道:“若是人人都可以做我的学生,那我这个名头,可真是不值钱。”
她继续道:“苏先生不愿意也很应当,只是,我想求您帮个忙。”
程昭说了自己的请求,苏先生深深地看了她几眼,大半年的时间,他亲眼见证着一个活泼爱笑的女子成了如今这般慎重沉稳的模样。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看程昭的目光更加幽深几分,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是宋阑离开前的叮嘱,托他对程昭加以照拂。
最后,他点头:“可以,但尽快。”
说服了苏先生,程昭心满意足地离开。
悠然馆门外,宋煜的车驾仍等在那里,这些天,宋煜日日和她同来同往,十分贴心。
程昭上了马车坐好,宋煜捧着油纸包着的栗子糕递过来:“快放课时差人去买的,没想到你有事情,如今有点冷了,你尝一尝。”
“嗯。”她微笑,慢吞吞地吃着栗子糕。
宋煜很喜欢看她,因为她生得很纯净,安静的时候像一池宁静的水,长长的睫毛配上乌黑的瞳仁,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她吃东西的时候格外乖巧,珍惜而认真,像是做一件无比郑重的事。
也正是因此,宋煜很喜欢买吃食给她,看到她享受的神情,心里会涌出小小的喜悦和成就感。
宋煜把手炉塞到她怀里,语气轻快道:“今日找苏先生有什么事?”
程昭喝了口茶将栗子糕冲下去:“今早,陈氏在听竹院门外堵我,要我劝说苏先生收下许雨菀。”说罢,她抬眼去看宋煜的态度。
宋煜很关心她,程府的情况多少也知道一些,陈氏是许志高的母亲,属实不应该住在程府,不但住下了还得寸进尺地提要求。
涉及程府,他带了几分慎重,想了想才道:“这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所以,你觉得我应当怎么办?”她用的是商量的口吻。
宋煜答:“如今科考在即,苏先生讲的内容愈发高深复杂,她不适合来。”
说得很官方,倒是不出错儿,程昭默默在心里估量。
紧接着,宋煜又道:“这事由你出面拒绝容易被记恨,不如我陪你回去,我来跟她们说清楚。”
程昭抬眸看他,他实在是个坦荡又贴心的人,处处做得得体周到,连这样细小的事情都考虑得周全。
她道:“多谢。”
“阿昭,你不必谢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筹谋的第二步
这一次,宋煜送她回去之后没有离开,而是在程府待了会儿。
晚膳时候,见桌上多了一位男子,陈氏忍不住打量他。
他生得一表人才,华贵不凡,看举止,仿佛跟程昭格外亲近。
陈氏便知道,这位是菀儿提过的宋家公子。
宋家毕竟是做官的,平头百姓惹不起,陈氏没在他面前放肆。
许雨菀特意吩咐厨房多做了两个菜,热情招呼他:“煜哥哥,你尝尝这个火腿,是祖母带来的特产,很好吃的。”
“多谢。”宋煜应声,却没去夹火腿,而是夹了肘子给程昭。
见此情景,许雨菀掐着手心。
宋煜抬头,见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怨恨。
他对许雨菀本就是爱屋及乌,如今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对她的和善又淡了不少。
陈氏没沉住气,问程昭:“菀儿读书的事怎么样了?”
宋煜出言拒绝:“这事不太方便。”
若换了程昭说话,陈氏必定骂她个狗血淋头,可是宋煜一开口,气氛便不一样。
陈氏问道:“怎么个不方便?”
解决这种麻烦事,他的语气依旧是温和的:“苏先生教书跟一般人不太一样,若来了新人,只怕跟不上进度,而且苏先生精力有限,教不了太多人。”
陈氏嘀咕:“不过是一个教书的先生罢了,拿什么架子。”
宋煜很敬重苏先生,见她这样贬低苏先生,很是恼火。
许雨菀低声委委屈屈道:“我会努力赶上的,不会拖后腿。”
陈氏也道:“是啊,菀儿聪慧乖巧,应当是没问题的。”
宋煜没搭腔。
陈氏不好说宋公子什么,转头低斥程昭:“程昭,是不是你根本没上心?故意拿话来敷衍我们?菀儿可是你的亲妹妹,你怎能如此?”
程昭一心吃饭,突然被陈氏斥责,她放下碗筷,正欲说话。
反倒是宋煜先沉了脸:“我想,我说的应该是人话。”
陈氏白了脸,许雨菀也白了脸。
他又道:“若是听不懂人话,那就找个人帮你解释解释,还有,客人是不能在主人面前指手画脚的,有些人自称长辈,也该掂量掂量有没有那个资格称为长辈。”
陈氏是个暴脾气,一点就着,刚要骂人,被许雨菀扯住。
她瑟瑟发抖,一副可怜又自责的模样:“煜哥哥,你别误会,这事都是我的错,我不去就是了,你们别生气。”
气氛安静下来,程昭道:“好了,不说这事了,吃饭吧。”
几人才渐渐动了筷。
晚膳里有一道肘子,程昭爱吃,陈氏昨日便看了出来,不能明着责骂程昭,便暗中给她添堵,特意用筷子将这肘子翻翻拣拣,看上去破碎不堪。
程昭唇线拉直,不太高兴,终归也没说什么。
一顿饭算是不欢而散,饭后程昭送他出去:“你罕见这样生气的时候。”
宋煜回想了下,他一生中大约只有三次这样过,一次是小时候二哥被人欺负,一次是花朝节为程昭斥责许雨筠,还有一次,便是今日。
他温柔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程昭轻轻摇头,“人总是要有些脾气的,你刚刚站出来说话的时候,很有魅力。”
本来还在为陈氏的事情生气,但是听她这样一说,宋煜一点儿都不气了,他摸摸程昭的发,道:“若是需要,我可以帮你把她们赶走。”
程昭注意到,他说的是她们,所以意思是他看穿了许雨菀?
她道:“我可以应付的。”
送走了宋煜,程昭去找了许雨菀,她正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生闷气。
程昭劝道:“五妹妹,你先别难过。”
许雨菀摇头,还是一副善良懂事的说辞:“妹妹不敢,只是今天一大早听见祖母说起,心里才存了妄想,既然苏先生为难,确实是不好强求的。”
程昭道:“苏先生是个性子冷淡的人,规矩也严,虽然我劝了很久,他还是拒绝了。”
许雨菀红着眼睛点头:“我知道三姐姐尽力了。”
程昭继续道:“当初我能成为苏先生的学生,全是因为给仇老送去了一副价值万两的书画。”
这是府里上下都知道的事情,许雨菀可惜道:“可这世上哪里还有第二幅价值万两的书画?”
“苏先生性子固执,不肯轻易收学生,但仇老不一样,他德高望重,又管理书院,只要他同意,还怕苏先生不收你吗?”
许雨菀听着听着,再次燃起了希望:“真的有用吗?”
程昭神情认真诚挚:“我特意跟籍泾打听过了,书院里的建筑有不少年头了,好几处开始漏雨,仇老想翻新重建一下,若是这时候能捐一笔银子给书院,不正是解了燃眉之急吗?”
她娓娓道来,再加上无比真诚的眼神,很自然地将人蛊惑。
许雨菀已经信了四五分,急切道:“要多少银子?”
“当时送了价值万两的书画,这一次,总不能低于两千两。”
“两千两?”许雨菀觉得太贵了,她为难道,“三姐姐,我没有这么多钱,不如你先借我。”
想空手套白狼?程昭心里冷笑,面上还是若无其事:“这是小事,我去找王掌柜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支两千两银子来。”
一转眼两三天过去,这事没了后续,许雨菀按捺不住找程昭问起:“三姐姐,两千两银子的事怎么样了?”
程昭轻叹:“王掌柜不同意,两千两银子只怕是拿不出来了。”
许雨菀诧异:“王掌柜只是个奴才,你哪里需要听他的话?”
王掌柜就在不远处,他听了这话,快步走过来:“奴才?我是你哪门子奴才?”
背后说人是非被抓住,许雨菀霎时噤声。
王掌柜又道:“你姓许,却赖在程府,可有做出什么贡献?
肩不能挑手不能扛,每月还花着府里的银子。
而我,是用自己的脑子赚银子,小姐每月付给我三百两银子,我能创造上万两的收益。
还有,我不是卖身为奴,是正经的良民百姓,若真要论起来,比你这个商贾出身还要高贵些。”
许雨菀被他骂得小脸青白,偏偏自己不占理,回不了嘴。
程昭沉了脸:“王掌柜,你别说了。”
王掌柜又道:“要我不说也可以,许小姐不是要捐两千两给书院吗?她若是自己筹钱捐了我立马低头认错,若是就此放弃,只能说她一早便是冲着程府的钱来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两千两
程昭厉声喝止:“王掌柜,退下!”
王掌柜拱手道:“小姐,我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还请小姐不要被人蒙蔽,且看她究竟是不是要真心去书院吧。”
“你的话太多了。”程昭的面色已经完全冷下去。
王掌柜见状,终于退了几步离开。
临近三月,一旁的桃树上偷偷涌出了嫩绿的芽叶,树下的两人相对着,一时无话。
许雨菀忍不住在心里咒骂王掌柜,他那一番话分明是在挑拨程昭和她的关系,若她不自己筹银子捐给书院,岂不是坐实了贪图家业的罪名?
她心里不安,偷偷看程昭。
程昭垂眼深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显然,王掌柜的话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至少,如今的程昭,起了几分疑心。
许雨菀掐着手心,计划正在逐步进行中,她绝不能半途而废,两千两,用心筹措一番应当还是能拿出来的。
想定这些,许雨菀握着程昭的手,诚恳道:“三姐姐,既然王掌柜不许你支银子,那妹妹我自己再想想办法吧。我不贪图什么的,我只希望,任何事情都不要损害我们的姐妹情分才是。”
程昭的眼底终于多了一抹笑意:“我就知道五妹妹是真心待我的。”
许雨菀却笑不出来,两千两银子,得到哪里去弄啊?
她垂着头,颇有些忧愁地走了。
傍晚,许雨菀抽空去了趟许府,跟曹秋柏商议两千两银子的事情。
“两千两?”曹秋柏差点没端稳手上的茶盏,她惊疑道,“莫不是你被诓骗了吧?”
“哪里会被诓骗?苏先生规矩多,我若想拜他为师,只能像当初的程昭一样,给仇老封一份厚礼。”
曹秋柏记得当时的事,许志高拿了一副古画送给了仇老,为此心疼了好几天,若不是有宋家这份姻亲关系在,他不一定舍得的。
如今,菀儿想拜在苏先生门下,花些银子确实很应当。
“只是,这两千两,属实太贵了些。”曹秋柏很肉疼。
从前是花着程家的钱,如今是花着自己的嫁妆,即便程昭让了十几间铺子给她,其中只有两间盈利,其他的,大多都是小铺子,赚不了几个钱。
她无心管理,索性把几个小铺子卖掉了,如今手上只有一家米面铺子还有绸缎铺子,每月也不过赚几百两银子而已。
这一要要的便是四个月的营收,能拿得出来,但是心疼得很,曹秋柏仍然犹豫。
许雨菀劝道:“母亲,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如今书院和悠然馆相隔很远,我连宋煜哥哥的面都见不到,若是我拜了苏先生为师,岂不是能日日同他见面,到时候也好培养感情,取程昭而代之。”
看着女儿信心满满的模样,曹秋柏想到了紫竹,紫竹也算是个人物,在程昭手底下没讨得一丝好处,她犹疑道:“若是不成呢?”
“母亲,”许雨菀略略气恼,“你怎么长他人志气?女儿筹谋已久,如今又有祖母帮忙,怎么可能会输?”
说起陈氏,倒是提醒了曹秋柏,她思量片刻:“你若是真有筹谋,不如从你祖母身上要银子。”
许雨菀疑惑道:“祖母来得匆忙,哪里会带那么多银子?”
曹秋柏自信满满:“我同她打了多年交道,自认还算了解她,陈氏性子要强,许家二郎的夫人又是个软柿子,全家的银钱只怕都在陈氏手里,她无论去哪里都要带着的。”
“可两千两,祖母会给我吗?”
曹秋柏帮她出主意:“你从她那里哄出两千两,让她以后找程昭去还,不就好了吗?”
母女俩又嘀嘀咕咕了一阵子。
“母亲,你真厉害。”许雨菀得了指点,心满意足地回了程府。
夜里,谷雨手里捏着银票,提着裙摆兴冲冲地往许雨菀房里跑,忍不住喊道:“小姐,小姐,发财了。”
正房和厢房离得不远,这些动静自然落入了陈氏耳朵里,她推开窗看了一眼,见谷雨进屋之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窗,面上是掩不住喜色。
发财了?难不成菀儿有什么发财的好门路?
陈氏爱财如命,当下便去了许雨菀屋外偷听着。
谷雨情绪激动:“小姐,您瞧,三个月前出了二百两银子,如今变成了六百两!足足翻了三倍!”
许雨菀接过银票,点了点,声音里带了遮掩不住的喜悦:“三姐姐真的没有骗我,什么都不用做,三个月赚了四百两,若是按照这样下去,我的嫁妆该有多丰厚啊。”
“不但如此,小姐的嫁妆还是亲自赚回来的,意义大不一样呢!”
“那我们这一次投一千两银子,三个月后就有三千两银子进账了。”
三个月的时间,银子翻三番,陈氏很心动。
她当下就按捺不住,推门进去:“菀儿,你在做什么呀?”
许雨菀见她进来,笑嘻嘻地请她坐下,又把房门关紧:“祖母,菀儿没做什么。”
陈氏一眼便看见桌上摆的银票,六张一百两银票挨个排开,看上去真是美妙极了,她急切道:“你这孩子,还瞒着祖母?”
许雨菀为难道:“我没想瞒着祖母的,只是三姐姐不愿意旁人知道。”
“那你还不快跟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这样,程府在绵州有两家钱庄,存钱进去,会得一些利息,本来存一百两三个月最多只能得十两银子,三姐姐为着照顾我,特意给了我最高的利息。”
陈氏不解道:“钱庄我是知道的,不过为什么存钱会得这样多的银子?”
“是这样,若我存几百两,他也存几百两,几十个人加起来可不就是几万两?用这几万两做生意,三个月大约能收回成本并盈利,若是有多余的钱还可以放印子钱,赚来的钱充作利息分发给我们,可不就赚钱了吗?”许雨菀尽量为她解释得通俗易懂些。
“而且,三姐姐说了,哪怕出了事情,得不了利息,我投进去多少钱,她还给我多少钱。有三姐姐保证,我觉得这买卖是很划算的。”
陈氏大约也听懂了,反正这生意是稳赚不赔的,若是出了事,她只管找程昭要钱就是了,还怕那小贱人跑了吗?
她打定了主意,也想把手头的银子翻几番,便冲着许雨菀道:“这事听着倒是颇靠谱,若是祖母也想试一试,该怎么做?”
许雨菀咬着指甲,犹豫又为难:“这,只怕不好。”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事成
陈氏不太理解:“怎么不好?”
“三姐姐是为了照顾我,才给了三倍利,其他人都只有一分利的,这中间差了三十倍,三姐姐不许我张扬,若是祖母现在提出来,三姐姐肯定怪我嘴巴不严,到时候外面的百姓都知道了,惹出了乱子可怎么是好?”
陈氏理直气壮:“那有什么?我是她祖母,她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我现在就去找她!”说罢她就要起身出门去。
许雨菀快急哭了:“祖母,这几日你和三姐姐争执了几次,三姐姐说不定还在记恨呢,你这时候过去,她肯定不承认的,若是一怒之下,不再给三倍利可怎么好?”
陈氏总算清醒两分,自己这些天没少对程昭冷言冷语,那丫头对自己不甚尊敬,还真有可能!
“那你说怎么办?”
“且让我想想吧。”许雨菀擦干眼角的泪,沉思了一会儿。
谷雨奉上一盏热茶,提醒道:“不如这样吧,老夫人把钱交给五小姐,五小姐再以自己的名义交给三小姐,还是三倍利,谁都不得罪,这样可以吗?”
“对啊。还是谷雨贴心!”许雨菀眼睛微亮,看向陈氏,询问道,“祖母,你觉得怎么样?”
许雨菀算是陈氏从小看大的,性子乖巧和顺,对自己又爱重,陈氏很信任她,点头道:“这样确实可行。”
许雨菀眼神清亮:“那祖母打算存多少银子呢?”
陈氏眼睛转了转,透出精明市侩,她这次来,身上带了五千两银票,一次全拿出去,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她想了想,道:“一千两吧。”
许雨菀道:“祖母出一千两,我也出一千两,到时候回来六千两,这事倒是很划算。”
谷雨劝道:“小姐,不如出两千两吧,这可是三倍利,尽量筹措更多的钱,才能赚到更多呀。”
“两千两?”许雨菀为难,“可我没有两千两,这事又不能跟母亲提起,她只怕会看出端倪来。”
说罢,她看向陈氏:“祖母,你可还有多的银子借给菀儿?借我一千两,三个月后还你两千两。”
借她还不如自己赚,陈氏犹豫着:“不如这样吧,我差人回屏州送信,让你二叔送来。”
两日后,陈氏带了两千两银子给许雨菀:“菀儿,你二叔说他也要投钱,一千两是我的,另一千两是你二叔的,只怕没钱借你了。”
许雨菀有些失落,笑着道:“这没什么,等我们赚了,下次再赚更多就是了。”
“菀儿真懂事。”陈氏敷衍道。
这两天,她向程昭旁敲侧击,程昭说钱庄确实是一分利,只字不提三倍利,可见这丫头没把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陈氏愈发厌烦她,因那两千两是以菀儿的名义存入的,陈氏也不怕什么,更加大胆地跟程昭作对。
每见到程昭总要冷嘲热讽几句,三天两头拿了屋里的东西卖掉,偶尔几次想混进库房偷拿几件金银玉器,无奈被人拦住。
许雨菀暗骂她见识短浅,爱占小便宜。
因为程府里每月只发十两月银的,许雨菀这个院子里的东西若是少了,是要由她自己出钱添置的,陈氏卖掉的东西,都得由许雨菀补上。
谷雨拍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小姐,我们何必在乎那几两银子?如今只要把两千两银子送去给仇老,小姐你便可以去悠然馆跟宋煜公子一起读书了,这是多好的机会!”
“说得是啊。”许雨菀端着热腾腾的牛乳,脸上慢慢洇开笑意。
休沐日,程昭和许雨菀一道去了白竹书院。
虽然许雨菀不愿意同她一起来,但是不得不说,程府如今是绵州首富,程昭又是苏先生的学生,她说话终归是有一些用。
仇老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读书不倦,端正地坐在书案前,程昭这是第三次来拜访他,有些熟门熟路,先是低唤一声:“仇老,学生程昭前来拜见。”
许雨菀也有样学样,规规矩矩地跟在身后。
仇老请她们俩进屋坐,面上笑呵呵的,很是亲切。
籍泾帮忙泡了茶,他眉宇清淡,不卑不亢:“请用。”
“多谢。”
籍泾是书院的学工,每日要做不少杂事,休沐时便整日在仇老身边伺候着,端茶送水,耐心细致。
泡茶之后籍泾便退了出去,在院外劈柴。
程昭说明了来意,仇老眉头紧锁,为难道:“苏先生之前说了,不再收学生的。”
“仇老,我们这次来,便是想让您帮忙求求情的。书院里的建筑年久失修,是时候修整一番了,我们愿意包揽这个差事。做学生的一片心意,还望您老好好考虑考虑。”
仇老垂头喝茶,半晌没说话。
许雨菀心里没底,暗中扯着程昭的衣袖,咬紧了唇瓣。
程昭见时机差不多,起身行礼道:“仇老若是没意见,学生就接下这个差事了。”
仇老低唤一声:“籍泾,来,帮我送一送客人。”
籍泾应声进来,把程昭和许雨菀送出去,一直送到了院门外:“两位慢走。”
程昭朝许雨菀伸出手,许雨菀愣了片刻,这才从袖中掏出装有银票的信封,程昭接过信封递给籍泾:“劳烦把这个转交给仇老,说是谢谢今日请我们喝茶。”
籍泾点头应下。
做完这些,程昭领着许雨菀回府,马车上,许雨菀不安地问:“三姐姐,这样就可以了吗?籍泾会不会贪了银票?”
程昭很笃定:“不会的,籍泾为人正直,仇老今日的态度也很和善,同父亲上次拜访时一样,况且,他得看在程府和宋家的面子上,这事,十有八九是成了。”
许雨菀抓住了重点,看在宋家的面子上,她问道:“宋煜哥.....公子帮忙求情了?”
“嗯,你是我的好妹妹,我自然要帮你铺路的,况且,宋煜也是很愿意帮这个忙的。”
许雨菀心里低笑,看来宋煜哥哥对她还是很好的,上次在饭桌上那样严厉肯定是因为祖母做得太过。
果然,隔天一早便有人去程府递消息,说是请五小姐以后去悠然馆读书。
许雨菀惊喜万分:“程昭当日用了价值万两的古画,如今我只用了两千两,可见苏先生对我很满意。”
谷雨也为她高兴:“小姐往日里做事规矩端庄,书院里的先生都很喜欢你的,肯定也帮忙说了好话。”
第一百四十五章 路遇意外
休沐日结束后,程昭和许雨菀一大早便乘马车去悠然馆。
宋煜的马车早等在外面,他掀起车帘,看向程昭:“阿昭,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这个男人生得相貌堂堂,宝蓝色将他的贵气衬托到了极致,若春日朝阳般耀眼坦荡。
许雨菀看得愣神。
程昭余光注意到她的神情,平和道:“你先上车,待我说完了话,再去找你。”
许雨菀虽然不情不愿,但是总不能恬不知耻地往宋煜的马车上凑,她姿态娴雅地上了程府的马车,透过掀起的帏裳看着前头那辆宝蓝马车,心里嘀咕,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程昭上车后坐定,见他满心欢喜,手里珍而重之地捧着什么东西,疑惑道:“什么事?”
“这是今早熬的红枣粥,你喝一点。”
精致的褐色小盅里是热腾腾的红枣粥,她道:“我吃过早饭了。”
“有陈氏在,你哪顿饭吃得高兴?”宋煜一副了然神情,因为程昭近日越来越瘦,瘦得,让人心疼。
这倒是实话,陈氏一天不闹事就不得安生的,早饭晚饭总要叱骂程昭几句,或者把程昭爱吃的菜全都挪到自己面前。
程昭不愿意跟她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往往也就沉默着忍受过去。
当然,这样退让的后果就是,程昭每顿饭吃得很少。
被他看穿,程昭轻叹:“毕竟是长辈,我也不愿意整日里闹来闹去,能忍则忍罢了。”
“若不想忍,我可以帮你解决。”
程昭移开话题:“事情若是说完了,我就先下车了。”
宋煜掀起帏裳对惊蛰道:“你去吩咐另一辆马车,现在就朝悠然馆去,我和程昭还有很多话要说,今日要同乘一车。”
惊蛰应声道是。
程府的马车和宋府的马车一前一后,渐渐拉开了距离。
他盛情难却,程昭只得接过红枣粥喝着,道:“再有小半年便是绵州举办的秋试,你可要参加?”
宋煜之前是京城太学学子,有这个生徒身份,不必经过秋试,明年春日直接到京城应试便可。
而籍泾不同,他是地地道道的绵州人,得先过了秋试,明年春天再上京参加春试。
总而言之,明年春日都会在京城相见就是了。
她恍然,几位同窗,一个个都是要去京城的,那自己,要孤零零留在绵州吗?
和宋煜的关系,会有一个确定的未来吗?
宋煜答:“既然如今在绵州,应当按照章程参加。”
程昭点头,看向他:“既然有目标,便用心些,不必为我这边操心,我都能应付的。”
她言外之意是让宋煜别插手陈氏的事。
谁料,宋煜反而笑了下。
宋家大哥宋峥已经娶了妻,大嫂嫂出自书香门第,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她时时规劝着大哥读书专心些,大哥不负众望,果然考中,在家中奉为一段佳话。
如今程昭这样说,是不是同大嫂嫂一般,存着关心和规劝之意?
见他忽然笑了,程昭疑惑道:“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吗?”
“没有,你说得很有道理。”
去悠然馆要经过一大片竹林,程府的车驾脚程快,早已看不见踪影,宋府的车驾行得缓慢却稳当,在顾及程昭正在喝粥。
她喝了大半,便觉得有些饱,把小盅放下,又催促车夫:“稍稍快些,不可迟到。”
“是,小姐。”
片刻后,车夫不但没有加速,反而停了下来,隔着车帘道:“少爷,小姐,前头有几个人挡住了去路。”
惊蛰补充道:“是一男一女,女子躺在地上,男子抱着她,不知是怎么了?”
宋煜掀起车帘看了一眼,程昭也看到一丝衣角,那人穿着灰布的衣袍,朴素,但是崭新,仿佛是第一次穿的新衣裳。
这里毕竟偏僻,男人见面前有马车,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是哪家的车驾?我家娘子突发急症,烦请您借车驾一用,载我们去找个大夫。”
宋煜看了眼程昭,他知晓,程昭懂医理。
程昭冲他点头,下了马车,道:“同是女子,我或许可以帮她先看看。”
男人的神情闪过一丝不自然,不过也没拒绝。
程昭总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睛很熟悉,她没多想,半蹲下身子帮女人把脉,她看到了女人脖颈处的痕迹,那是戴了人皮面具才会有的。
戴人皮面具,是为了遮掩面容和身份。
把脉的结果很正常,面前的女人没病,所以,他们俩有问题。
程昭保持冷静,站起身,冲着男人轻轻摇头:“她心口疼,不是女儿家常有的病痛,我把脉也看不出什么,想来还是要找大夫的。”
男人的神情松快了两分,继续道:“可以借你们的车驾一用吗?”
“自然可以。”宋煜很乐意帮别人,作势要下马车。
男人下意识去扶宋煜。
程昭喊了句:“等等!”
男人的眼神似电光,谨慎地看了程昭一眼,面带忌惮。
她想起来了,这个男人的眼神,像阴狠的毒蛇,是他,跟许雨筠在一处的那三个人之一,似乎是叫瓦力。
她先前吩咐乞丐们去盯着,他们一行人两天出一次门,每次都是瓦力和田妹两人一起出去。
想来,这二人便是了。
不过他们拦下宋煜的车驾,又是图什么?
程昭一时间想不通,但是万分谨慎。
无论他们图什么,他们只有两个人,周身又不曾携带武器,至多不过是用毒罢了,程昭不怕,她心里很清楚,只要避免宋煜和他们接触即可。
她拖延时间:“我的香囊还在车上,你帮我找找。”
宋煜果然回身去车上寻找香囊,程昭边发牢骚边朝马车那边走:“找到了没啊,那位姑娘的伤可等不得。”
宋煜有点儿急:“阿昭,我找不到香囊。”
“没事,找不到就算了,救命要紧,你先下来吧。”
程昭和瓦力分别站在马匹的两侧,瓦力伸手要扶他,程昭伸手要牵他,宋煜理所当然地从程昭那边下了马车,转头对瓦力道:“马车借你们,车夫也借你们,赶快去找大夫吧。”
瓦力有些恼,这法子分明该是万无一失的,却被这女子给搅和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中蛊
程昭牵着宋煜的手,几乎是绕着瓦力和田妹走,她走得快,催促道:“快些,不然我们要被先生责罚了。”
她的手温热,似柔软的棉花,身上还有清淡的香气传过来,宋煜一时失神,这么久以来,他们罕见这样亲密。
他下意识地回握住程昭的手,笑着点头:“好。”
手掌被完全包裹的感觉还是有些奇怪,程昭忍住挣扎的冲动。
路过田妹身边时,田妹忽然呕了一下,吐出一口鲜血,宋煜下意识低下身子去看她:“你没事吧?”
程昭的力气怎么敌得过宋煜的力气,一时间竟然没拉住他。
田妹面上有一个得意的笑,一掌就要拍在他心口,程昭下意识将他扯开,自己却因为惯性摔下去,生生受了这一掌。
并不是很疼,但是仿佛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涌进了心口。
程昭全身都没了力气,摔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宋煜这时候意识到不对劲,他们原来是刺客,他大喊一声:“来人!”
四周竹林之中飞出七八名身着黑甲的暗卫,朝着瓦力和田妹杀过去。
那两人早有准备,挥手扬出一阵白色粉尘,模糊了视线。
伴随着车夫的惊呼,马儿的嘶鸣,马车失控一般朝着竹林深处疾行,这样大的响动,暗卫们下意识顺着声音追过去。
宋煜把程昭捞在怀里,满是自责:“阿昭,你怎么了?”
惊蛰也跪在一边哭道:“小姐,小姐......”
程昭久久未醒,所幸这里离悠然馆不远,惊蛰去借了马车,送程昭去了回春堂。
木犀为她把脉,把脉时眉头紧紧皱着,舒展不开。
宋煜看得焦急,忍不住询问:“楚大夫,她究竟是怎么了?”
木犀道:“我煎一副药,她喝下应该就能醒了。”更多的话,她没说出口。
程昭是在黄昏时分醒的,她睁开眼,最先看到宋煜满是担忧的神情,他心有余悸:“可算醒了,若你因我出了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程昭认出这里是回春堂,她放了心,虚弱地笑了下:“没事,回春堂的楚大夫妙手回春,有她在,我怎么可能会出事呢。”
宋煜回头去感谢楚大夫。
程昭则抚着心口,那种微凉的感觉仍在,像是胸口压了一块冰,时时处处提醒着她。
派出去的几个暗卫没追到人,因为马车上只有车夫,那两人趁着视线模糊的时候躲进了竹林,再难追上。
宋煜坚持送她回府,让她好好休息几天,程昭应下,同时跟他借了四个暗卫,宋煜还打算在程家亲自照顾她,程昭拒绝了好半天,差惊蛰送他离开。
四个暗卫身手虽然不及墨泉他们,但是比一般人要强太多了。
程昭吩咐他们:“去客栈,看看那四个人还在不在,若是在,将人抓回来,门外的小乞丐会给你们指认。”
小兔子又长大了些,雪白可爱,程昭摸了两把,等到了师父从侧门进来。
木犀的神情很严肃,她捏着程昭的手腕:“伤你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程昭摇头:“不知,他们行为诡异,似乎是冲着宋煜来的。”
木犀瞪她,眼底隐隐有怒火燃烧:“既然是冲着宋煜,你为什么帮他挡?”
“你以为自己很厉害?还是以为我很厉害?”
“程昭,你十四了,怎么做事还如此莽撞?”
“......”程昭不敢应声,师父有这样大的反应,多半是她的情况有些棘手。
木犀数落了她好半天,重重叹息一声:“你啊你,本来我打算过些日子就走的,你闹这一出,我怎么走得安心?”
程昭咬唇:“师父,你说吧,我究竟是怎么了?”
木犀语气沉沉:“这是蛊。”
“蛊?”程昭学医学毒,唯独不曾学蛊,蛊神秘莫测,谁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
随着螭族人的灭亡,蛊术多年未见天日,早就失传了。
所以,他们跟螭族人有关系?
程昭为这个猜测感到恐惧,藏书阁里有不少螭族文献,如今绵州城里又出现了螭族蛊术,一切种种,皆指向那个早已灭亡的种族。
“那......师父,我是不是很严重?”
木犀无奈道:“我暂时用药压制住了你体内的蛊,不过,这持续不了太长时间,我们还是得寻找解决的方法。”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而是一个坏到极致的坏消息。
这意味着她和宋阑一样,得的是不治之症。
木犀走后,程昭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她把那本螭族文献翻来翻去,却什么都看不懂,她心道,若是抓不到那几个人,只怕她不得不求着苏先生学螭族文字,借此才能看懂螭族文献,寻找解蛊之法。
一个时辰后,暗卫空手而归,后头跟着那位小乞丐。
小乞丐一直监视着他们,其中一男一女一大早轻装简从出了门,似乎是逛街去。
后来,另一个男人带着许雨筠出门,带了包袱似乎是要离开。
小乞丐知道只凭自己拦不住,急中生智,指着那位姑娘大喊:“这是官府捉拿的犯人,赏金一百两!大家快来抓住她!”
听见有赏钱,众人一拥而上,把许雨筠抓住,送去了官府,如今还扣着呢,只是那个男人趁机逃跑了。
程昭咬唇,他们是筹谋已久,瓦力和田妹得手后便跑了,隆力本打算带着许雨筠也离开,被小乞丐搅和了。
人都跑了,再找只怕就难了。
程昭没办法,只能先去官府看许雨筠。
黄知州的脸色很难看,他问道:“程小姐,这是怎么回事?王少夫人为何会出现在绵州地界?还被人送到了官府来?如今要赏银的人正在前头等着呢,你说我是给还是不给?”
给了,便是承认许雨筠越狱的事实,他这个知州还要不要面子了?
不给,那人四处张扬怎么办!官府若是失了威信,今后如何处事?
程昭接受了他的责怪,道:“就说是狱卒受了紫竹的贿赂,您只要做个样子把狱卒处置掉就好了。这一百两银子,程府来出。”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黄知州叹息。
程昭带走了许雨筠,把她安顿在花茶庄,又派了几个好手在周围看着。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吃醋
同时,她暗中托了乞丐们注意着城中来往的生人。
她总觉得,那三人还会回来的。
处理完这些事,天色已经暗下来,程昭回了府,许雨菀和陈氏正在吃晚饭,显然,没有要等她的意思。
程昭在饭桌上坐下,盛了碗粥来喝。
许雨菀见她面色红润,不像是生病的样子:“三姐姐,你的病好些了吗?”
程昭答她:“只是挨了一掌昏过去罢了,没什么大事。”
“宋煜哥......公子帮你告了假呢,苏先生也说了,许你休息两天。”
“嗯。”程昭搅和着手里的粥,迟迟没喝。
灯火下,她的眉眼低垂,很显然是不太高兴的。
一边的陈氏看不惯她这副模样,骂道:“你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做给谁看?”
程昭今天本就心烦意乱,骤然被她骂了一句,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语气嚣张至极:“做给你看,怎么,不爱看吗?”
陈氏习惯了她逆来顺受,忽然顶了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抬手指着她:“你......你.....”
“不爱看,就离开程府啊。”
陈氏还没占够便宜,自然是不肯离开的,她蛮横道:“我是你祖母,你合该养着我!我不走!”
“祖母?我祖母早死了,你若是也想死一死,我不介意。”
“逆女,简直反了天了!你这个逆女,连祖母都不认了!”
“需要我提醒你吗?许志高是赘婿,还是个杀人犯,你是杀人犯的母亲,是要被人用菜叶子和臭鸡蛋砸脑袋的!”
陈氏被她气得直喘粗气,抬手拿起手边的瓷碗砸过去。
瓷碗里盛了温热的鱼汤,鱼汤浇了程昭一身,有点烫。
她皮肤细嫩,顷刻便烫红了一片。
鱼汤又添了几分怒火,程昭疾言厉色:“来人啊,把陈氏给我请出去,若她不走,你们就把她丢出去!”
许雨菀见事情不好收场,这才过来劝阻:“三姐姐,这么晚了,府里大动干戈总是容易招人议论,这事确实是祖母不对,不如这样,你们先各自回房,待我劝劝祖母,让她明日向你道歉,你看行不行?”
让陈氏道歉?
程昭冷笑一声:“我要她现在就认错。”
不知是不是错觉,许雨菀从程昭眼中看出了一丝厌恶。
陈氏蛮横多年,怎么可能向一个小丫头认错,她冷哼一声:“你再厉害,我也永远是你的长辈,程昭,别想着赶走我,更别想激怒我!”
两人谁都不退让。
惊蛰这时候已经带了七八个小厮进来,指着陈氏道:“就是她,小姐说了,把她赶出去!”
七八个男人力气不小,很轻易架着陈氏出去,院子里仍回荡着陈氏的叫骂。
许雨菀面色发白,程昭往日都是很和气有礼的,今日这样强硬确实是很少见。
她一时间便有些怀疑,自己的计划还能如期进行吗?
赶走了陈氏,程昭也没再多待,回了听竹院。
这样大冷的天,陈氏没有傻到赖在程府门前不走,转头去了许府。
曹秋柏那边没理由拒绝她,只得请她进来,又安排了间房让她住下。
陈氏前脚住下,后脚许雨菀便回来了,神情有些匆忙。
曹秋柏拉着她问道:“这是怎么了?陈氏怎么不住程府了?”
许雨菀也想不明白:“陈氏嘴上不干净,常骂骂咧咧几句,往日里三姐姐都不计较什么的,今晚不知怎么了,忽然生了气。看我的眼神也不太对劲了,不像往常一样宠溺温柔。”
“会不会是她发现了什么?”
“不可能啊,我做事小心,慢慢筹谋,就连谷雨都不清楚我到底打算做什么的。”
曹秋柏道:“那得看今日发生了些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许雨菀一一说了。
曹秋柏从中琢磨出些不太寻常的意思来:“保不准是吃醋了。”
“不可能,三姐姐似乎没那么喜欢宋煜公子。”
曹秋柏道:“感情这事哪有那么绝对,只说今日宋煜忙前忙后地照顾她,再加上两人每日同乘马车去读书,没感情也培养出感情来了。”
许雨菀咬唇,她细细回忆,仿佛就是从她提了宋煜开始,程昭就不高兴了,粥也没喝,待她也冷淡。
陈氏这时候骂程昭,可不正是撞上了,被发作着骂了一通吗?
原来,陈氏是替自己背了锅啊。
许雨菀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下不安起来。
宋煜本就喜欢程昭,如今程昭也喜欢上了宋煜,两情相悦,她想横插一脚只怕就难了。
许雨菀打定主意:“我得先回去试探试探,若真是这样,只怕得想个法子了。”
曹秋柏点头:“早做筹谋总是好的,不过,陈氏怎么办?”
一看到陈氏,曹秋柏就头大如斗。
她太难伺候了,挑三拣四,手脚也不干净,如今府里的丫环小厮不多,哪里还抽得出人去照顾她!
陈氏刚花出去两千两银子,只怕还等着三个月后拿利息呢,短时间内是送不走了。
许雨菀道:“先让她住几天吧,等我摸清了程昭的心思再做打算,总之,不会麻烦母亲太久的。”
回到程府时,府里已经熄了灯火,许雨菀脚步缓慢,走过分叉路时,犹豫了下,还是去了程昭的听竹院。
程昭向来晚睡,正在翻书的时候,听见外头有动静,开门一看,见是许雨菀,便把人请了进来。
“三姐姐,我来看你。”她嘴甜,笑起来又讨喜,说了一箩筐的趣事哄程昭高兴。
程昭陪着她笑,笑意不达眼底。
嬷嬷知晓她没吃晚饭,亲自去厨房煮了甜粥给她。
她喝饱了粥,又跟许雨菀说了一会儿话,很快就困倦起来。
人昏昏欲睡时,算是防备最薄弱的时候,更容易看出真实的情绪。
许雨菀见时机差不多,便道:“我刚刚回了趟许府,是去劝劝祖母,她性子倔,你别见怪。”
“无妨。”
“待我再劝劝,毕竟都是一家人,还是要和和气气才好。”
程昭用手撑着下巴,打了几个哈欠。
“对了,我碰到宋煜公子了。”
宋煜是个很规矩的人,睡得早,晚上也不怎么出门。
程昭睁开眼,眼底的困倦散去大半:“他可有说什么?”
许雨菀一直观察着她的神情,一听宋煜的名字,程昭从昏昏欲睡变成精神奕奕,显然是很在乎这个人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她急了
许雨菀心中警铃大作。
她敷衍着道:“宋煜公子没看到我,这么晚了,也不知他出门做什么去。”
“原来是这样。”程昭的神情又松快下来,笑着道,“既然没什么事,妹妹就快去睡吧,说了这么久,我都困了。”
许雨菀应声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谷雨常在府里溜达,找了赶车的车夫和早上守门的守卫打听消息。
“小姐,那车夫说,三小姐已经好些天没坐过府里的马车了,因为宋公子日日都来接送。”谷雨的声音越来越低。
宋煜接送她的事情许雨菀知道,不过没想到竟然是每天。
一天两天还情有可原,若每天都如此,可见两人的关系进展飞快。
许雨菀嫉妒得红了眼:“守卫那边怎么说?”
“守卫那边说……宋公子每日都会亲自扶着她上车下车,有时候风吹起车帘,能看到他们俩在互相喂食。”谷雨看了眼自家小姐的神情,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许雨菀很恼火,这几日程昭生病不必去悠然馆,宋煜每天一大早就来程府看她,看过后也不等许雨菀,直接就走,无情到了极致。
她偶尔鼓起勇气主动提出来:“宋煜哥哥,我们一道去书院吧。”
宋煜愣了一下,想了想才道:“差点忘了,现在你也在悠然馆读书了。”
这也不怪他忘记,因为许雨菀跟他们不在一间书屋。
苏先生从书院抽调了一位老师过来,专门教许雨菀,又在悠然馆里收拾出一间书屋供她使用。
不同的书屋,不同的老师,上的课也不一样,完全没有交集。
他的忽视刺激了许雨菀,她的笑意几乎维持不住:“没关系,煜哥哥现在知道也不晚,我们一起去悠然馆吧,别迟到了。”
“嗯。”宋煜应声。
马车一前一后,许雨菀吩咐车夫快一些,追上了他的马车,她掀起帷裳,唤道:“煜哥哥,有几句不太懂的诗文,可以请教你吗?”
宋煜答:“教你那一位顾先生,诗文很好,你可以请教他。”
许雨菀不放弃:“顾先生有点严厉,我还是喜欢请教煜哥哥。”
“我没时间。”宋煜答得干脆,“秋闱近在眼前,我不想分心在没意义的事情上。”
没意义的事?许雨菀几乎要咬碎一口雪齿,她将手里的帕子绞来绞去,绞得自己手指通红。
一车之隔的宋煜则轻笑着垂头,回忆起前两日的程昭来。
那是她受伤后的第二天早上,宋煜去看她,当时,她正坐在书桌前看账本,少女的侧颜姣好,眼睫很长,姿态认真虔诚。
宋煜嗔怪道:“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程昭转头看向他,黑眸清亮纯净,暖声道:“休息得很好,除了,有一点不太高兴。”
他有点紧张,眼睛微微睁圆:“为什么不高兴?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她很直白:“你对菀儿好,我会不高兴。”
宋煜便想到了大哥和大嫂的又一桩趣事,当时大嫂的娘家小妹到宋府小住。
那位小妹芳华正好,生得亭亭玉立,为人处世又周到细致,因此很得府里上下喜欢。
那一日,府里办了诗会,宋煜请了太学的七八位同窗好友来府里,当时大哥二哥也在。
那位小妹无意撞见,在树下驻足偷看了一会儿,然后,芳心萌动。
原来,她看上了苏家大郎,这事情不知是怎么传的,传着传着变成她看上了宋家大郎。
大嫂为此生了几天闷气,跟大哥吵了好几架,但是又别别扭扭不说原因。
后来还是那位小妹找大嫂旁敲侧击地打听苏家大郎,事情才明了。
大哥每次提起这事总是笑呵呵的:“那是娴儿在吃醋呢。往日里我对哪个丫环温和些,她都要吃一吃醋,这次为着小妹的事情,可不是快要醋死了!”
所以,程昭一定是在吃醋。
宋煜不觉得她小气,反而有点儿高兴,他们刚刚牵过手,如今阿昭又因为他吃醋,这是不是意味着,阿昭也喜欢他?
他毫不犹豫地应声:“那我就只对你好,行不行?”
程昭先是愣了下,后来才点头:“嗯。”
因为记着她的话,宋煜对许雨菀的态度便愈发冷淡,几乎把她当做陌生人了。
许雨菀不死心,又说了好多话,都被宋煜一一敷衍过去。
马车很快到了悠然馆,许雨菀闷闷不乐,宋煜对她的态度一日赛一日地冷淡,程昭对她也是。
如今她还能住在程府,若是日后程昭像赶走陈氏一样把她赶走,这事可怎么办啊?
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
这种情况又持续了两天,程昭好得彻底,又开始跟宋煜一道去书院。
许雨菀仍然像个局外人,哪怕是放课后,程昭找苏先生说话,宋煜在车上等着的功夫,宁愿看书也不愿跟她说话,许雨菀欲哭无泪。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程昭才出来,她面有喜色,许雨菀好奇道:“三姐姐,怎么这样高兴?”
程昭笑呵呵地:“苏先生答应,以后每日放课后,帮我补一个小时的课。”说完,她冲着等在一边的宋煜眨眨眼,露出几分俏皮。
宋煜揉揉她的发,笑意似春风和煦,将冬日的冷意驱尽。
许雨菀捏紧了手心,她这几日也去找过苏先生套近乎,大意是自己想跟着他们一起读书,赶不上不要紧,自己可以慢慢学。
苏先生只是看了她一眼:“赶不上必然要麻烦我课后帮你补习,我没有这个时间。”
凭什么,程昭可以,她就不行?
一个两个都这样,宋煜是这样,苏先生也是这样,黄书意还是这样。
他们个个待程昭亲切友好,对自己却疏远冷漠。
许雨菀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宋煜扶着程昭上了马车,他的笑很晃眼,带着真心的倾慕和欢喜。
她闭上眼,几乎要把唇瓣咬出血,若是没有程昭,就好了啊。
她还是高高在上的许家三小姐,生活美满,衣食无缺。
宋府的马车载着那一对人渐渐远离,许雨菀再次睁眼,眼底已然有了杀意。
她不能等了,得用些手段,处理掉程昭。
当夜,她便去了趟许府,找曹秋柏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两人敲定了方法,着手实施。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上钩
三月中旬是程昭的生辰,宋煜他们几个商量着要好好帮她办一场生日宴,提前准备了起来。
黄书意最上心,一点一点地跟宋煜沟通着细节。
“桃花杏花梨花都要,凡是春日里有的花,最好都准备着,还有花灯和百蝶衣,都要请手艺最好的师傅来做,不吝惜银钱。”
宋煜劝道:“太过铺张,似乎不太好。”
黄书意很坚持:“阿昭会理解的,你别担心。”
这是临走前帮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黄书意想竭力做到最好。
“好吧。”宋煜知晓她们俩关系亲近,只得妥协。
悠然馆内,桃李盛开,一片盎然春意。
书屋内书声琅琅,程昭慢慢地念着一种全然陌生的文字,分明是极好学的模样,可这副模样无端地让人感受到危险。
无尽的危险。
苏先生立在她身前,神情严肃凝重。
他答应教程昭螭族文字,可是才几日的功夫,他就有点后悔了,因为程昭不是玩玩闹闹,她是认真的,认真地想要学会这些,认真地借走了藏书阁所有相关的书籍。
她在玩火。
苏先生这一次却没办法阻止她,反而还得救她。
记忆拉回几天前,程昭课后留下,等到四下无人时,扑通一声跪在苏先生面前,她仰着头看苏先生,笑得有些无奈:“这下子,无论您愿不愿意教,我都得学螭族文字了。”
苏先生往后退了两步,几乎要拂袖离开,他罕见愠怒:“程昭,你莫要找死,有些东西是禁忌,触碰不得的。”
“苏先生,我中蛊了。”她轻描淡写。
少女的袖口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此刻上面多了一条蜈蚣一般的黑痕,乌黑丑陋,歪歪扭扭。
她仍含着笑,出口忍不住叹息:“我得想法子救自己啊。”
这是毒蛊。
要么看着她因为毒蛊而死,要么就教她,让她自己寻找解毒之法。
此刻,苏先生所有的严厉和拒绝都没了作用,他只能感叹命途无常,或许从这些书初次被她发现的时候,就注定了如今的局面。
他只能应下来。
程昭给他磕了个头:“先生,我会很认真地学,保证不给您添麻烦。”
......
从悠然馆回来的路上,程昭满脑子都是那些奇文异字,偶尔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标满痕迹的纸,无声地念着,可算是很用功了。
马车停住,惊蛰提醒道:“小姐,到了。”
程昭把纸塞进袖口,掀起车帘下了马车,抬眼便看到大门处有人在等,是许雨菀,她一身明黄色春装,头上发髻灵巧动人。
她热情地迎上来,挽着程昭的手:“三姐姐,快进来,我有事要同你说。”
“说吧。”
“二叔的二儿子许瑞丰要成亲了,请我们去喝喜酒呢。”
程昭挑眉道:“我们?”
“是啊,那毕竟是我们的堂哥呢,该去还是得去的,母亲打算带着府里的兄弟姐妹都去呢,特意让我也来请你。”
程昭婉拒道:“我最近忙得很,只怕是去不了了。”
许雨菀为难道:“不去的话,怕是不太好,全家人都到了,三姐姐你不去,难免会惹人议论。”
程昭没应声,尚在考虑。
“姐姐,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嘛,好不好嘛?”许雨菀晃着她的手臂撒娇。
许雨菀向来还算有分寸,今日难得撒娇求她。
程昭犹豫着:“容我想想吧。”
待到回了听竹院,她召出暗卫,指着左手边两个:“你们两人去屏州一趟,帮我查查,屏州许家许瑞丰是何时定下的婚约,查得仔细些。”
另两个暗卫这几日一直盯着许府,也有所发现。
所有的消息加在一处,程昭便了然,许雨菀打的原来是这个主意。
她坐在秋千上,眯眼一笑,虽然计划仓促了些,不过许雨菀终归还是上钩了。
她拉开袖子,看着手腕上的痕迹,叹息道,若是没有这毒蛊,她会用更加稳妥长远的谋划,可是如今,她没有太多时间周旋,只能刺激许雨菀,让她生出嫉妒,愤恨,然后提前下手。
这之后,许雨菀又找了程昭两次,皆是劝说她一道去屏州,程昭终于松了口:“去便去吧。”
成亲的日子定在三月初十,因屏州离得近,所以她们定下三月初七出发去屏州。
程昭随便收拾了些衣裳首饰,又准备了几瓶药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随着许府的车驾出了城。
程府的马车走在最后面,原本是程昭和许雨菀同乘一车,许雨菀借口有话跟曹秋柏说,转而上了许府的马车。
马车从绵州到屏州,需要一天时间,路上走的是平坦的官道。
走到一半,转而又走了小路,小路两侧是深山密林,虽然早知道有这一遭,但程昭还是下意识捏紧了手。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两侧的密林中窜出十多个持刀的土匪,朝着一行人冲过来。
空气中遍布着女眷们的惊呼。
程昭看不清前面是什么情况,她只知道,有三个土匪冲着她的马车过来,先是一刀把程府的车夫砍死,再跳上了马车,调转马头,长鞭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抽,马车颠簸着离开。
程昭坐在车内,尖叫了一声,又往墙上一撞,随后靠着车壁,装作昏迷。
很快,有人掀起车帘进来,见她昏迷着,嘀咕道:“这丫头怎么昏过去了?”
“大约是胆子小,被吓得吧?哈哈哈,娇小姐就是这般不中用。”
“你们还别说,这女人长得真好看,怪不得有人花重金要我们毁她的清白。”
马车很快上了山,土匪们见她昏迷,又一副瘦弱模样,连绑都懒得绑,直接把她丟进了一间屋子,在门外上了锁。
她等了一会儿才睁开眼,透过窗子,院中有十多个大汉,正围着火堆喝酒。
“今夜就是我们三当家的新婚之夜,听说那个小姐家里很有钱,等生米煮成熟饭,我们以后是不是就有花不尽的银子了?”
那位三当家生得威武有力,正大碗大碗地喝酒,面上满是得意之色:“自然是有花不尽的银子了。”
第一百五十章 下毒
“她啊,是绵州首富家的女儿,有了她在,我们山寨这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是啊是啊,多亏了送消息的人,不然我们哪里有这样好的机缘?”
外面仍在大声议论,里面的程昭则从袖子里掏出药瓶,那是上好的迷药,一点儿便足以让人昏睡一天。
她洒了些药在茶壶里,随后安静等着。
暗卫很快赶到,从窗户翻进来:“小姐,我们现在就带你离开。”
程昭把毒药递给他们:“把这些药下到厨房的饭菜里,对了,井里也洒一些。”
暗卫们没把她当成主子,商贾之女,又有一个杀人犯的父亲,她这种情况若是在京城,那便是声名狼藉。
暗卫对主子的吩咐言听计从,但是他们没把程昭当成主子,所以下意识反驳:“我们都来救你了,为何还要下药?”
程昭摇头:“我不走。”
这四个是宋煜的暗卫,他们的第一任务是保护宋煜,这几天不能守在宋煜身边,还得忙里忙外帮程昭做事,见她如今深陷险境仍在任性,几乎失去了耐心。
“小姐,你未免太任性了些。”
心生不满,差事会做不好,程昭冲他们礼了礼:“劳烦你们今夜帮我做完这事,之后,我不会再麻烦你们。”她彬彬有礼。
她任性,但是又格外礼貌,暗卫们面面相觑,只得应下:“那好。”
混进厨房不是难事,下药更是简单,暗卫们做完这些便下了山。
程昭仍坐在屋内,她知晓,今晚这一遭很冒险,可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得一击毙命。
那位三当家喝得醉醺醺的才进来,进来便看到程昭坐在桌前,她端着茶盏喝水,姿态优雅到了极致。
这样锦衣玉食供养出的女子,一举一动都是画卷,土匪从没见过,一时间看直了眼。
程昭发现了他,抬眼看过去:“喝水吗?”
她的眼似一泓秋水,一笑便有星星点点的光芒散出来。
三当家一时间怔住,只知道点头。
程昭便把手里的杯子递给他:“那就喝吧。”
杯子温热,杯壁还留有口脂,是她喝过的水。
三当家心里发痒,到底存了几分怀疑,寻常女子被抓,总是哭哭啼啼,闹来闹去,这个女人倒是不一样。
他接过杯子却没喝,道:“你是不是在杯子里下了药?”
程昭看他一眼:“我刚刚喝过。”
三当家又道:“可你很镇定。”
“因为我想和你谈条件啊。”她说话格外坦荡。
三当家眼中的防备稍减。
进了土匪窝儿哪里还有全须全尾出去的道理?她居然试图跟土匪讲道理!
天真!
“你拿什么谈条件?”
她道:“拿我的命。你们想要我家的银子,是不是?若是我死了,官府会奉命剿灭你们,你们一文钱都得不到,还会遭遇灭顶之灾。”
三当家不怕这一点,送消息给他们的人说了,事成之后,会送来五千两银子,至于剿灭他们,更不可能。
屏州的知州是个酒囊饭袋,花钱就能收买。
她果然天真,三当家嘴角一勾,放心地喝下了这杯茶。
他一步一步朝程昭逼近,把她扑倒在床铺上,低头去亲吻她。
程昭用双手把他挡开,心里默数了五下,三当家头一歪,睡了过去。
她重重地呼了口气,把人从身上推开,又吹熄了烛火。
一整夜,程昭都窝在墙角,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剪刀。
外面的人顾及三当家喝醉了酒等到日上三竿才来叫人:“三当家,三当家!”
程昭站起身,道:“他还睡着,你若是不怕挨骂,便进来叫醒他吧。”
那人果真进来,叫醒了三当家:“三当家,快起来了,外头来人了,我们这场戏还得演完不是?”
三当家拍拍脑袋起来,他有些记不得昨夜发生什么了,似乎跟她亲热了,又似乎没有。
但是时间紧迫,他也顾不得这些,直接出了屋子。
山寨外,许雨菀为首,身后是二三十个家丁,道:“快把我姐姐交出来!”
“交不了!昨夜那位小姐已经跟我们三当家洞房了!”
“就是!就是!”
有人起哄,三当家也不好否认,点头算是默许:“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哪有还给你们的道理?”
许雨菀泫然欲泣,难以置信地指着他们:“你们,你们居然……”
“呜呜呜,”她哭了一会儿,道,“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愿意拿银子赎人。”
三当家摆摆手:“不换!”
“好汉,有事好商量,那是我亲姐姐,我今日一定给赎她回去的,你大约不知道,我们家跟官府沾亲带故,此事若是隐瞒下来私了,便不惊动官府。”
两方又讨价还价了一阵,最后定下用五千两把人赎回去。
三当家回了屋子,提着程昭道:“你家里有人来赎了。”
程昭回头,目光微冷:“你和她做了什么交易?”
“你胡说什么?”
“是要钱还是要命?”
三当家怎么可能被一个小丫头唬住,他道:“关你什么事,要你滚你就滚!”
程昭眯眼笑了下:“请佛容易送佛难,不信,看看你的心口?”
三当家下意识扯开自己的衣裳看了下,以心脏为中心,有黑色的毒素蔓延开来,他惊慌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笑:“昨夜我趁你昏睡,下了点毒,三天毒发。”
“你放屁,”三当家一把揪住她的领口,气得想把她捏碎,“这是什么毒?解药在哪儿?”
“听我的话,我就给你解毒。”
“臭娘们儿,敢阴老子。”他重重把程昭丢在地上。
衣袖上浮,露出她的手腕。
程昭依旧噙着笑意,把手腕给他看:“谁还不是中毒的人呢,不过我能活三年,你却只能活三天,让你们整个山寨的人给我陪葬,好得很。”
她是个疯子,三当家后知后觉,枉他觉得她天真,真是识人未清!
静了片刻,他反应过来:“什么整个山寨?”
“我在你们的厨房和水井里下了毒,如今,大约山寨里所有人都中了毒吧?不如,你去看看其他人的心口,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