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昏君?(二更)
“据说当年麟王殿下的尸骸是平国公府的顾大小姐千里奔袭,亲往关外替他收殓的!”秦颂道,“你顾氏一门对那次战事就当真从未起疑?还是说因为顾大小姐做了当朝国母,你们平国公府成了既得利益者,你们也无所谓所谓的真相是什么?”
“秦颂!”顾瞻勃然变色,沉声怒斥:“你休要信口开河,污蔑我姐姐清白。”
秦颂的那个称呼,乍一听是会叫人产生错乱。
可顾瞻尚未婚配,平国公府门内,这二三十年就一位能被称为“顾大小姐”的,就是顾瞻唯一的嫡亲姐姐,现在宫里的顾皇后。
秦颂明显意有所指——
用这个旧时称,来暗示一些陈年旧事。
顾瞻与顾皇后,姐弟之间差了十二岁。
虽然顾瞻才刚四岁上,他这姐姐就进了宫,可因为他母亲早逝,一直都是顾皇后抚养,将他带大的,他与自己这姐姐的关系亲厚,非同一般。
皇帝的那个嫡亲弟弟麟王云骧,比顾皇后大两岁,因为从小尚武,先皇又比较宠爱幺儿,就比较的纵容他。
他十二岁上就得了皇帝特许,去跟着平国公父子拜师学艺,习武之余兼之学习排兵布阵的技巧。
那前后有七八年的时间,他都拿平国公府当自己家,随意出入,甚至常驻下来。
西北战事吃紧,顾家父子驻守边境,他也跟过去。
年纪太小,上不了战场,平国公府也不敢随便让他上战场,他就在军营里看护后方补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等着顾家父子得闲,就再教导他一些。
而顾瞻的母亲与他那个出身武将家的祖母不同,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身体不大好,时不时的就生病。
国公爷体恤儿子年纪轻轻就夫妻聚少离多,战事不忙的时就打发他回京住一阵。
先帝那时候已经上了年纪,自然也是挂念自己的幼子。
所以,每逢这时,云骧就也跟着顾家的世子爷一起回京。
但他是个十分勤勉之人,回京了和不懈怠课业,为了方便练功和随时像顾瞻父亲请教,所以那几年里,他即使在京,也都是住在平国公府的。
为了出入方便,也曾正式敬茶拜师,认了老国公做恩师。
不过么,他出身皇室,又是身份几位尊贵的嫡皇子,大家都清楚,顾家这就是担个虚名而已。
顾家的大小姐顾晚晚也日渐长成,但她不似母亲那般娇弱,反而随了家里男丁和她祖母的性格脾气,利索洒脱,又从小立志,总想将来跟着祖父父亲一起上战场。
可是顾家历代男丁死了无数,老国公和世子爷都是不肯答应的,做出的最大妥协,就是准她舞刀弄枪,学些防身自保的拳脚。
至于再多的……
那便觉得不行了。
所以,云骧寄住在平国公府那些年,他两人是市场一起跟着顾瞻的父亲,已故的那位世子爷练功的。
顾瞻和秦颂那时候都是小孩子。
秦颂虽然开始记事了,可是两家有不熟,他不会关注到别人家大人的事。
而顾瞻——
则实在是太小了,对自己亲姐姐的事其实也都是后来长大以后听人说的。
顾家的大小姐那时候,才貌双全,虽然习武却不泼辣,为人知书达理,又从小帮着国公夫人管家,名声在外,是当时京城里名声最响亮的大家闺秀之一。
再加上,她家的门第也无可挑剔,那几年在婚嫁市场上她可谓炙手可热。
虽然她与那位麟王殿下之间,没传出任何暧昧不清的闲话来……
可是在女孩儿普遍十四五岁就定亲,一及笄便嫁人的大环境下,她一直拖到十七岁也没定个婆家下来,当时外间确实就有揣测,猜她可能是和那位麟王云骧之间两小无猜了。
可是当时的情况是——
信王逆案过去没多久,民心尚且浮躁,皇帝又是个读书人的体格和脾气,虽说理政的手腕不差,可同时边境又战事频发,他着实是力不从心。
这种情况下,一般是不可能叫与他同为嫡出的亲弟弟去和手握重兵的平国公府结亲的。
正好当时南边战事吃紧,麟王自请前去边城驻守。
然后,他在那边也呆了半年,就在那一年上——
大成新篡位成功的皇帝发动奇袭,趁着年关大觐边城军民守城都在松懈之时,大军压境。
战事在除夕那晚顺利拉开,前后不过三日,边城建阳被敌军所破。
秦颂的父亲在初一的守城之战上就殉国,云骧该是预感到这一战必定败北,当时便派人收殓了他的遗体,护送北上了。
而城破之后,他又率领残余部众,且占且退,足足又撑过了三天,死在了暗月峡谷的对垒当中。
当时是他率兵抢占优势地段设伏,阻断了士气正盛,一路北上的大成军队。
以寡敌众,注定了是个败局。
半夜战事结束,黑灯瞎火,那峡谷之地入夜又下起了雨,大成方面刚打了一仗,也是精疲力竭,便没顾上扫战场,先撤出峡谷整军休息。
可是次日,他们再去打扫战场时,却翻遍了堆叠如山的断肢残骸也没能辨认出哪一具是大觐主帅云骧的尸身。
但是这一战里,他们确定是将建阳城撤出的最后残部屠杀干净了。
对方主帅为了请功,也为了继续鼓舞士气,干脆就从死人堆里随便拉拉出一具看上去差不多的,拖回建阳城,大肆羞辱尸身庆祝。
可是有过两日,平国公府的大小姐顾晚晚却亲自扶棺跨进了雁岭关。
她带着自己的部众,连夜出关捡回了麟王残破的尸身,给守城官兵交代之后,一路将那个年仅十九岁的当朝身份最尊贵的皇族亲王的遗体带回了京城安葬。
那个正月,大觐举国大丧哀悼。
却也仅在替麟王治丧一月的流程走完之后,出来国丧的第二天,皇帝的一纸册封圣旨就进了平国公府,终于填上了他后宫后位空悬数年的那个缺。
当时这件事出的十分突然和仓促,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皇帝的圣旨,二月十四颁布,二月十八就举行了大婚和封后大典。
皇帝当时给出的解释是一场举国哀悼的白事过后,要冲冲喜。
而且,他一个做兄长的,特旨为麟王守了一个月的国丧,这已经是破例的恩典,既然出了国丧期了,谁家的日子不得照常过?
而且,顾晚晚又不是什么风尘女子,或者带孩子的寡妇。
如果单论家世和个人条件——
毫不客气的说,她要做这个皇后,满城京城待嫁的姑娘都只有让路拜服的份儿。
因为,她确实当仁不让,无可挑剔!
当时时间虽然十分仓促,但皇帝却将封后大典办得盛况空前,半分都不见潦草。
对一对儿新人而言,那是一个相当完美的开端。
再然后,这之后的十几年,果然是敌后和谐,各司其职,前朝后宫都越发的平顺安稳,局面蒸蒸日上。
其实当时皇帝赐婚的圣旨下的毫无征兆,并且还卡在麟王刚死的那个节骨眼上,显得……
颇是迫不及待的模样!
这事儿困扰和震惊了所有人很长一段时间。
可顾皇后待字闺中时,并未定过亲。
虽是有时她与云骧同个场合出现,会叫人暧昧的揣测他俩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可毕竟两人公众场合都安分守礼,从未逾矩,私底下也没传出什么小道消息……
再有就是,皇帝陛下从做太子的时候开始,就是个宽容随和的老实人,即使有人不惜往最恶意处去揣测他,可是多揣摩几遍,却是怎么看他也不像是那种会为了抢女人就插兄弟两刀的人。
更何况——
现在秦颂是在暗指,皇帝为了抢夺顾皇后,进而设计了建阳城十五年前的那场战事!
这个想法,不仅危险,还很疯狂!
顾瞻恼羞成怒,一个气不过,便彻底失态,一把揪住秦颂的衣领,警告的逼视他的双眸:“秦颂,我知你幼年丧父,这些年为了支撑家业吃了许多苦,你心中为此多有不忿,我也能理解。但是这种事……你要说就拿出实打实的证据来。这可不是谁家的私事,你我两族,都是军中发家,最是知道这其中的心酸与不易。当年建阳城那一战,葬送的上万英魂,为国为民,他们战死沙场,这是他们的荣耀,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恶意揣测陛下是小,你这同样也是在侮辱他们!”
没能生在一个太平盛世,就是有些人须得负重前行,站出来,替更多人的担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来。
那些整日在京城的锦绣堆里锦衣玉食,然后吃饱了撑的就去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人,不会懂!
史书上,留下姓名的良将能有几个?
可战场屠刀之下的累累白骨,却从来都不是数不胜数的。
如果可以活,谁又愿意去死?
尤其是那些最底层的士兵,既然他们都已经血战沙场了,即使不能青史留名……
那么至少,也得给他们最后的尊荣。
顾瞻虽然只有十九岁,和当年那位麟王战死时候是一样的年纪,可是他从军早,已经看过了战场上太多生死离别的惨烈。
一个士兵,他为国为民战死,至少他还值得!
可若他仅是因为他们君王的一己之私,被算计丢了性命……
那他们又算什么?
顾瞻的眼睛通红,里面充斥着滔天的怒意。
秦颂杀他,甚至差一点就将他置之死地之时,他都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
这一刻,情绪却委实是有些控制不住。
秦颂也不介意他这般动手动脚,只是不避不让的回视他。
唇角扬起的那个笑纹还在,眸子里恶意的笑却敛了下去,也被压不住的愤怒取代。
他同样也是针锋相对的反唇相讥:“轮不找你来给我讲大道理,我秦家虽不及你顾家发迹早,脊梁骨却不会比你家软,我只是想要我父亲死得值得。天下大义的道理不用你来跟我说,身为武将,谁在从戎赶赴沙场那一刻没想过会死?保家卫国,死得其所,我便认了,可是我父亲的命,绝不可以葬在一个昏君手里!”
他说着,这才一把拿开顾瞻的走,走到一边,拍了拍自己的领口:“顾皇后是你亲姐姐,你要一叶障目,不去正视这些疑点和过往我也能理解。但是我秦颂眼里不容沙,我绝不会叫我父亲枉死!”
当年那一战,败得太奇怪了。
前面守了几十年的边城,一直都稳妥无事,偏就在麟王云骧的手里丢了?
云骧死时,顾瞻还太小,他甚至现在也只依稀记得有过那么一个人,甚至连他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而后来,等他渐渐长大,懂事,已经时过境迁。
顾皇后和平国公他们,这些年谁都不会在他面前主动提起那个曾经和他们家关系匪浅的少年了。
仿佛——
讳莫如深?
以前不往这方面细想,顾瞻也不觉得怎样,横竖逝去的故人,提起来就是一桩伤心事,任凭是谁都会不会有事没事把他挂嘴边上吧?
可是——
那毕竟是他祖父曾经最看好的后生晚辈,是陪伴他姐姐最纯真美好时光里那段成长的同行者啊……
顾皇后当年千里走单骑,亲自去替云骧收尸的事不是秘密,世人将那传为顾家人重情重义的佳话,曾经也很是被津津乐道。
至少这件事,顾瞻是知道的。
他了解自己的姐姐,她当年既然不辞辛苦与风险这样做了,那就说明,这个人对她来说真的是很重要很重要了——
不管是青梅竹马的友情,抑或真像是秦颂揣测的那样,他们彼此之间其实是萌生过男女之情的。
就是这么重要的一个人,如果没有任何忌讳的话,总要偶然间怀念个一两次吧?
可是,没有!
至少在他的记忆里,他祖父和姐姐,他们真的从来没有一次主动提起过和麟王云骧有关的任何陈年往事。
就仿佛……
那个人,根本就从未在他们的生命中出现过一般。
甚至,在他还小的那时候,他记得有一次凤鸣宫里的几个小宫女私下闲聊时谈起了那位先帝的幺儿,当时顾皇后倒是不在,那几个宫女却被焦嬷嬷逮住,狠狠的罚她们张了嘴,并勒令她们绝不准在宫里提起那个人。
顾瞻的脑子里,突然变得混乱无比。
这些年,他只顾着拼命习武,拼命的学习用兵之道,一心只想早点长成,能独当一面了,也好早一日将他年迈又满身伤病的祖父从沙场上换下来,以至于从来都没有额外去注意一下这些“琐碎小事”。
秦颂怀疑,当年他父亲和麟王的死,是皇帝的阴谋,要彻底报仇,就得弑君,而这样一个不甚,就要连累全家,所以即使心里再恨,他也不会公然那么做。
但终究——
还是气不过的。
所以,上回得了机会,他便想顺水推舟一把,叫那些逆党杀了皇帝最为看重的唯一嫡子!
他的行为逻辑彻底解释通了……
可是顾瞻回忆往年种种,他对皇帝的印象,他依旧不相信那位皇帝陛下会是那样的人。
而且——
他姐姐秀外慧中,也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
他即使不相信皇帝,也确信,他姐姐不会蠢笨到被枕边人诓骗了十几年都一无索察。
秦颂从旁看着他的反应,不由的又是一声冷笑:“反正这事就是这样,你说我的盲目臆测也好,恶意度人也罢……或者想去那位陛下面前告发我,也无所谓了。”
虽说他轻易不会拿家人冒险,可既然事情不该做也做了,到这时候再假惺惺的忏悔求饶的事,他秦颂是做不出来的。
这些心事,这些年盘亘在他心上,压抑的厉害。
终于说出来……
哪怕是对着顾瞻,秦颂也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顾瞻稳住心神,目光重新变得坚毅,一字一句道:“我相信陛下的品行与人品,若他真是表里不一之人,我长姐特绝不会容忍他这么多年!”
秦颂倒是被他说的一愣。
但随后,他就又无所谓的笑了声:“也是,当年皇后娘娘入宫之时好像也没有任何的不情愿……也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他们是一伙……”
这话就等于直接触在了顾瞻的逆鳞上。
秦颂话音未落,顾瞻就一拳怼到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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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纳尼?原来我是大反派?可是我明明一心一意只想嫁女儿啊!
ps:写男一和男二当面掰头,真的太费劲了,我还是爱写小姑娘或者大老娘们之间掐架,互怼可以骂的畅快淋漓,两个惜字如金配置的高冷男,掐的可难受死我了嘤嘤嘤!
第181章 是他,亲手将祁欢推到了顾瞻那里!
秦颂没躲避。
因为年初那会儿对顾瞻出手,确实是他迁怒之下的疯狂之举。
定要严格说来……
除非真像他方才调侃的那样,顾晚晚与皇帝都与他父亲的死有关,否则的话,那一次是他欠的顾瞻。
当然,顾瞻这一下也不会像上阵杀敌那般下死手,即使盛怒之下也是有分寸的。
秦颂倒退两步。
偏头吐掉口中血水,又拿手背擦掉嘴角一丝残血,这才重新站直了身子,又再与顾瞻面对面。
他眸色依旧冰凉,凝满深刻的讽刺之意,耸耸肩道:“你看,若不是自己也有了切肤之痛,这世上是没人能真正理解和在意旁人的苦楚的。所以啊,所谓的感同身受……就是句屁话!”
顾瞻冷着脸,一语不发。
秦颂又道:“你若是不打算揪我进宫去面圣,那我可走了?”
话是,这么说,他脚下却还是稳稳地站着没动。
顾瞻也是意识到自己方才是一时冲动了,不动声色将捏着拳头的那只手置于身后,他仍是目光冷沉的盯着秦颂的面孔,一字一句的警告:“我顾氏一脉的地位名声,都是数代先祖血战沙场拼回来的,旁支中人我不敢夸口,但我们国公府嫡系这一脉,无论男女老幼,也无论上过战场的还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我顾瞻拿性命担保,绝对人人坦荡磊落,绝对没有任何人会因一己之私做出背信弃义,于国于民有亏之事。所以秦颂,我再警告你一次,你说什么都行,就是不准拿这样龌龊的用心来妄加揣测,诋毁我姐姐声誉。”
说着,语气又顿了一下。
秦颂说的那件事里,如果细究,的确是有些疑点值得深挖揣测的。
顾瞻虽然对皇帝的印象很好,可毕竟不是自家人,了解也没难免深,再加上……
君心难测!
皇帝即使看上再是如何宽容温和的一个人,可是他坐在那个位置上,为天下之主,他也自有他的城府与内里乾坤。
顾瞻,是不敢贸然堵上一切给他打包票的。
所以,他说:“至于其他的人和事,无论你是要针对谁,还是要指摘谁,也都先拿出证据来,口说无凭,总不能你秦颂一个人是快意恩仇的痛快了,其他人却又承受不白之冤,白白丢了性命吧?”
他这话,就说的很刺人了。
虽然秦颂上回截杀他,现在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理由,可他说他父亲当年的死有蹊跷,这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
别说那件事的真相,有待证实,就算真的证实确认是皇帝的手笔了,也是冤有头债有主!
他杀到太子甚至顾瞻身上来……
如果硬要说父债子偿,也或者一人罪责,九族之内皆可连株,你不能说他没道理,可顾瞻和云湛这些人不肯主动受这个株连,也没什么错。
到时候,也只能说是大家所处的局面立场不同了而已。
上回截杀的事,秦颂心里不觉丝毫对不住太子,他与他父亲荣辱与共,太子与皇帝这对儿父子,自然也该共同承担皇帝造下的孽,可如果顾晚晚确实没有参与的话,他却把顾瞻也一并算计在内了,确实便有些牵强了。
秦颂虽然没上过战场,可是武将人家的热血与风骨,却都是一脉相承,可以被传承下来的东西。
诚如顾瞻所言——
他顾氏满门,历经数代人,征战沙场,保家卫国,都是拿命在拼的,这百余年来,战死沙场的顾氏血脉不计其数,也正因如此,平国公府一门如今才会认定凋零的如此厉害。
他们这样的人家,与高高在上,生来就只安坐在皇城里享受富贵的皇帝,还有云珩云峥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一个稍微有点良知和血性的人……
无论是养尊处优的贵族,还是蝇营狗苟的匹夫,任何人都不该为一己之私,去亵渎血战沙场的将士!
秦颂心中有愧!
但他隐忍这些年,心中对皇帝的怀疑与怨恨也是与日俱增……
所以他也没服软,他只是自嘲的反问:“真凭实据要怎么查?当年一役,建阳城一万三千余人,从主帅到最下面的伙头兵都无一幸免,全部战死了。我是能杀出雁岭关外,将他们都找回来,还是能走到皇帝陛下面前去公然质问?”
逝者已矣,他只是放不下而已!
故而,也就没办法放过自己!
其实他自己也很清楚,既然现在的皇帝他当得还算称职,眼下国泰民安,大觐国境之内风调雨顺,一片升平,他就应该当做没那回事,随波逐流就好。
兢兢业业的做个好臣子,护着身后家族的荣耀,为社稷民生出一点力。
难得糊涂嘛……
人这一生,说长很长,但说短也很短,随便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可他就是有了心魔——
自从六年前偶然听他母亲与一位故交闲聊时候提到过与麟王还有顾晚晚的那些往事之后,他就再也压不下那个念头了,每天一觉睡醒,都要扪心自问一遍,问他父亲和当初建阳城的一万三千英魂,到底是不是死得其所!
可是,没有答案!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他又何尝不知道,只凭他自己的一番揣测与推论,就贸然想置太子于死,这做法有些草率和疯狂了?
可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他可能真的就要疯了!
秦颂的眼中,充斥着隐忍的暴戾之气。
顾瞻与他对视良久,唇线紧绷,却是无话可说。
如果易地而处,他觉得自己是能理解秦颂此时的心情的,从军之人,会比旁人更重视荣誉和风骨,谁都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或者带着瑕疵。
也许他能做点什么……
去找顾皇后当面求证吗?
不!他也没有那样的大公无私!
若是顾皇后当真有麟王有段旧情,对她提起那个人,就等于戳她的心窝子……
就像是秦颂明明有满腔的怨恨,却为了自己身后的母亲弟妹也没动过公然去刺杀皇帝的念头一样,他也不想冒险,将自己的亲姐姐陷入两难的境地之中。
哪怕,只是可能!
毕竟,顾皇后和麟王云骧,未必有私情,皇帝也未必真像是秦颂怀疑的那样有问题。
人啊,一旦有了软肋,就一定会滋长私心,这是谁都无法避免的。
所以,他两人,只是针锋相对的……
彼此。沉默。
天色慢慢暗淡下来,尤其这屋子里只会黑的更快。
楼下的大堂里,伙计看楼上一直没叫掌灯,盯着那两间窗口黑漆漆的屋子,扯脖子张望了许久。
后来,喜好赶夜场的茶客陆陆续续登门,他便就无暇顾及楼上。
楼下渐渐地人生鼎沸,重又热闹起来。
简星海木头一样,杵着一动不动。
江玄实在忍不了了,就大着胆子,轻叩了两下房门:“主子,天都黑了……”
反正也是话不投机,你们也聊不下去了,掌灯是肯定无需掌灯了,咱们是不是该回了?
屋子里,顾瞻重新定了定神。
他原先叫秦颂过来,也是想要开诚布公,谈一谈祁欢的事。
但是弄成这样……
仿佛也没了谈下去的必要。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但是在祁欢的问题上,秦颂比他更急,也更加的心里没底。
所以,这一次,是秦颂主动开口叫住他:“你特意叫我来,不是还有别的话想说?”
顾瞻本能的皱了下眉头。
他止步回头。
这会儿两人站的位置彼此离着有些远了,不太看得清彼此表情。
顾瞻暗暗提了口气,也没犹豫,他说:“你我之事,算是从祁家姑娘那里起始,但是这些恩怨与她没关系,并且……就算再怎么株连牵扯,也不该牵扯到她的身上去。只要你今后不再轻举妄动,你的事我会守口如瓶,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场合,都不要再把这事儿去为难她。”
他这样,摆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就生生将秦颂的身份隔离成了在他与祁欢之间的外人。
其实事到如今,秦颂虽然一直也没再开诚布公的去和祁欢核实过,可他大概也捋顺了那一晚所有事情的真相——
祁欢不会是为了与他作对,这才故意救的顾瞻,但那丫头有时候胆子大的出奇,又有些时候思维会过于常人的天马行空,虽然就算现在想来,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怕是为了救人,就贸贸然将一个突然闯入她房间的陌生男人拉到床上去演戏,这作为也是荒唐的叫人匪夷所思……
可就秦颂对她这段时间的观察和了解,他又无比确信,这就是那丫头能干出来的事儿。
至于后来她和顾瞻之间,又是从何时开始相认,并且勾搭上的……
他猜不到,也不想去猜!
她与顾瞻之间相处的细节,他膈应的很,也懒得去打听。
秦颂的心里一时又有几分窒闷,他冷笑了一声:“我要如何行事,用不着你来教,那丫头现在是你顾瞻的什么人呢?我与她之间如何相处,就不劳顾世子你来指教了!”
提到祁欢,秦颂心里就格外暴躁。
现在想来,倒是没来由的有那么几分后悔……
那天要不是他出城截杀顾瞻,顾瞻顺利赶着回京搬兵救驾,也就不会被他逼入祁家的庄子上,更不可能与祁欢邂逅有所交集!
而他——
也不至于误会她与人有染,进而步步紧逼,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弄成如今这样!
这甚至可以说,现在他三人之间的局面根本就是由于他自己当初的一念之差造成的。
一步错,步步错!
是他自己一次次的作所作为,将祁欢推到顾瞻那边去的。
但是好在……
他们顾、祁两家也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他秦颂也还有机会!
秦颂说完,便径自先行开门走了出去。
他不想与顾瞻继续争执这件事,因为就目前来看,他就是处于劣势,他不想受这个刺激。
而顾瞻也未再另行纠缠是因为——
不管出于任何原因,他都不愿意将祁欢挂在嘴上过分与人谈论。
那是他想捧在手上,放在心里好好相待的女子,而并非是与人斗气时候可以随便拿出来炫耀的筹码和工具!
再至于他和祁欢之间究竟怎样……
这也都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不该对第三个人反复提及,多提一分,都会让他觉得那是对祁欢的不尊重!
秦颂走得飞快,头也不回,带着简星海策马离去。
简星海憋了一肚子的话,即使这个时辰大街上也没什么人了,但因为涉及到皇帝陛下,他也忍着没敢问。
一直憋到回了武成侯府,进了秦颂的院子,他也才是隐晦担忧的提了提:“侯爷,顾世子那里真的可以放心吗?您今日与他说的那些话……他会不会……”
顾瞻若是进宫面圣,那整个武成侯府就要大祸临头了。
秦颂却是想也不想,笃定的截断他的话茬:“他不会,要去他早去了,不必等到今天!”
说完,就把简星海隔在门外,自己进书房关上了门。
简星海着实找不到那位顾世子替自家侯爷保守这么大秘密的理由,心里依旧将信将疑,但是兹事体大,他也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只能一边悬心,一边注意打听着顾瞻那边的动静和消息。
而顾瞻这边,等秦颂主仆二人走了,他这才从容出来。
他心情不好,就没上马,依旧牵马,领着江玄不紧不慢的前行。
江玄忍了又忍,终也是没忍住的开口:“世子,武成侯说的事……您要进宫向皇后娘娘求证吗?”
他年纪与顾瞻相仿,对于当年旧事,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但是照秦颂所言,那确实一件足以导致石破天惊的大事。
顾瞻面无表情,态度也是毫不迟疑的说:“武成侯的那些话你听听也便罢了。姐姐不是那种心里没数的人,不管当初那事儿到底是否另有隐情,相信她便好,不要随便去给她添麻烦。”
他是真的相信顾皇后一定不会做出有悖道义,让顾家列祖列宗蒙羞之事。
至于皇帝……
不管他有事没事,他总不能凭着秦颂的一两句话就去怂恿顾皇后与皇帝对峙吧?
如果皇帝真有问题,那么事情一旦挑明,后果不堪设想。
而如若皇帝没问题……
很多事情,尤其是感情,一旦有了裂痕,以后就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顾皇后这些年在后宫兢兢业业经营出来的局面不容易,她与皇帝之间也一直相敬如宾,相处得融洽,私信上,顾瞻不会为了秦颂毫无证据的怀疑,就去毁掉他嫡亲姐姐平静的生活。
长宁侯府这边,祁欢病得昏昏沉沉,泡着药浴,在浴桶里就睡了一觉。
旁边的胡大夫和星罗她们一个没留神,还差点叫她滑到水底淹死。
一行人手忙脚乱把她捞出来,闹了个人仰马翻。
祁欢属实没什么精神,重新冲澡换了衣裳,也就继续上床睡了。
杨氏很是忧心,就面有难色与胡大夫商量:“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按理说一点风寒不算什么大毛病,可我这女儿自幼就身体不好,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今晚能不能劳烦你在我府上住着?我叫人去把你家樾姐儿也接过来。”
胡大夫倒是无所谓的:“我倒是没所谓的,夫人不放心,那我留一个晚上就是,樾姐儿那里……本来也没事,可这几天我师弟刚好又不在,她一个人在家,我确实放心不下,可能真得劳烦夫人派个人去把她也一并接来。”
杨氏安排她住在祁欢院里的厢房,又再次道了谢,就派人去同济医馆接乔樾。
一整个晚上,相安无事。
祁欢确实是身体原因,容易生病,病了还不太容易好,睡了一晚上都还依旧有点低烧,以至于次日起来,身体沉重的像是梦里去干了一晚上苦力似的。
胡大夫过来给她重新诊脉,调方子。
星罗拿着方子去抓药煎药,祁欢坐在床上,刚由云兮伺候着漱口,并且擦了手和脸,云娘子就带着顾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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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侯爷:杯具本具!
第182章 难哄(二更)
他这样出入祁家后宅见祁欢,原是不合规矩的。
但是过了杨氏那边的门路,倒也勉勉强强说得过去。
胡大夫一笑,就低头收拾脉枕和银针。
云娘子手里还牵着祁元辰。
祁元辰瞧见祁欢,就要上前。
云娘子却牵着他的手没让:“小少爷忘了答应夫人什么了?大小姐病着,今日不能陪着你玩。”
祁元辰的身体底子也不很好。
祁欢也连忙摆摆手:“这几天你先别过来了,等我病好利索了,省得过了病气给你。”
说着,连忙抬袖子遮挡口鼻。
祁元辰多数时候都听劝,也没闹。
说话间,厢房的门被推开,乔樾刚穿好了衣裳,脸上带着老大不高兴的过来。
这小姑娘向来都人小鬼大,说话办事小大人儿似的,这回却不理人,进门就扑到胡大夫怀里,抱着她撒娇:“娘……”
小姑娘昨天睡得晚,想是没太睡好,带着老大的不高兴。
胡大夫替她理顺有些乱的头发。
因着顾瞻来了,她心领神会,就又将祁欢的病情交代了一遍:“还是有点烧,大的关隘没有,但欢娘从小就有这个毛病,发了热不容易退,最近这几日还是要将尽量小心些,别再着凉吹风了,得等着热度完全退下去了才好放心。”
“多谢胡娘子。”云娘子道谢,继而话锋一转,又再笑道:“这一夜多亏您照料我家姑娘,夫人那边早饭摆上了,请您移步,带乔樾小姐过去她那边一起用吧?”
胡家母女吃个早饭倒是不想讲究。
可明显——
杨氏这也是要支开他们母女,给顾瞻腾地方。
她垂眸,又顺了顺女儿的头发。
这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起床气大,这会儿还整张脸贴在她怀里,哼哼唧唧的蹭。
胡大夫面有难色,想说先带女儿回厢房继续再睡会儿……
祁元辰却往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的探出小手,去握住乔樾的一根手指。
然后,见对方没甩开他,胆子打起来,就又多摸了一根。
他年纪小些,手也比乔樾小上一圈,最后也只是牵着对方的三根手指头,语气很认真的哄:“我母亲小厨房做的虾仁粥,可鲜了。还有蒸虾饺,香菇油菜馅的小包子,牛肉汤包要趁热吃……”
乔樾终于把埋在胡大夫怀里的脑袋慢慢地转过半边脸来,脸上还是不怎么太乐意的模样。
但显然——
那张小脸儿也已经没有刚才皱得那么厉害了。
祁元辰又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牵了她一只,继续以美食诱惑之:“我叫吴大婶儿也给你做芋圆甜汤和芙蓉莲子酥。”
然后,乔樾就闷声不响的被他拉着走了。
虽然走得瞧着是跌跌撞撞,可是从头到尾,头也没回。
祁欢憋着笑,看这两小只相处,费了好大的劲儿,一直憋到乔樾被祁元辰牵着出了院子,终于噗嗤一声,肆无忌惮的笑了出来。
顾瞻也有些忍俊不禁:“这小丫头眼瞅着是被池云川给带坏了。”
胡大夫知道他们都没恶意,也非是嘲笑。
就是当着自家侄子,所以看到小孩子才会亲昵的打趣两句。
所以,她也见怪,只笑着收拾好东西起身。
池云川和乔樾都是实打实的吃货,乔樾一开始是不待见祁元辰这颗小豆芽的,奈何这小子嘴不甜却很会投其所好,每回过去,不管是跟着谁去的,都给她塞好吃的,或者直接叫大人掏银子,带着她出去吃。
然后渐渐地,两小只的关系就变得特别和谐了。
池云川那个大吃货,是见着哪里能蹭饭,觍着脸就自主要求去了,就比如前几次顾瞻带祁元辰和乔樾下馆子,他都是不请自来跟去吃席的。
乔樾一个小姑娘,可比他脸皮薄,也讲究多了。
和祁元辰,这是因为年纪相仿,又混熟了……
旁的,不相干的人,她是不会丢人现眼去蹭吃蹭喝的。
云娘子也觉得这俩孩子很有意思,被逗笑了,等胡大夫收拾完,就同她一道出了屋子。
胡大夫走过顾瞻身边,才发现他带了个食盒过来,于是又嘱咐祁欢:“吃了东西记得喝药。”
“好!”祁欢自是应了。
云娘子等她将药箱放回厢房去,这才与她边说话,边领着她去了安雪堂。
待他们走后,顾瞻才转头问云兮:“有没有可以摆到床上的小饭桌?”
“有……”云兮刚要去拿,祁欢却是出言阻止:“不用,就直接摆桌上吧,着个凉而已。”
又不是坐月子,至于吃个饭都要拿炕桌吗?
这时节,天气已经逐渐回暖,大家身上衣裳都已经不穿很多层了,一般就是一两层。
祁欢夜里发热捂汗,故而虽是在屋里,早起便已经擦身换过了衣裳,这才请了胡大夫过来。
她掀开搭在腿上的薄被下床,慢悠悠挪到外屋。
云兮在忙着摆饭。
顾瞻目光四下一扫,见着外间朝向院子方向的窗户半开,就立刻抢过去先给关了。
云兮听见动静,叫了一声:“胡大夫吩咐要给屋里透透气,不能让小姐一直憋着。”
顾瞻道:“等她回了里间再打开就好,今日外面的风略有点大。”
云兮认真想了一下,就实诚的笑了:“还是顾世子比较细心。”
这话听起来,多少都有点暧昧了。
“就你话多。”祁欢佯怒,横她一眼,“忙一早上了,你也下去吃饭吧。”
云兮吐吐舌头。
今日这样,也不好敞开着房门,所以出去也顺手带上了房门。
祁欢挪到桌旁坐下。
食盒提来的,再大的食盒,其实也带不了几样菜,那桌上主食是一盅炖的软糯入味的鸡丝青菜粥,另外一盅应该炖的是什么补汤,再就是四个小碟子的开胃小菜,都做的比较清淡的口味。
顾瞻自顾拿了只碗,先给祁欢盛粥。
祁欢病得浑身软绵绵的,就只想瘫着,好歹是想着在他面前多少顾及几分仪态,这才只单手杵着桌子撑着脑袋瞄他,调侃:“你还担心我没饭吃啊?这是你家的厨子做的?”
顾瞻道:“我府上别的都还好,就厨房那帮人的活儿做的潦草,你是病人,我哪能给你吃那个。”
顾家的情况,祁欢大概明白,他家好像绝大多数下人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残兵。
有的是年纪大了,有的则是受过伤,多多少少带点残疾,在外不太好找活儿干的。
横竖国公府是要请下人的,他们家主子们又常年不在京城,用一些自家的旧部,一来给他们个生计,二来……
确实也比用些蝇营狗苟的市井之徒更放心些。
要说是做大锅饭的军中厨子管着他家厨房,说顾家的饭难吃,祁欢是信的。
粥顾瞻只盛了大半碗,递过来,才又接着回答祁欢的问题:“我知道你家里有饭吃,这不是看你生病,怕你万一睡过了时辰,醒来吃不上现成的。”
祁欢示意他直接放桌上,自己拿了勺子慢慢吃。
其实病没好利索,她这时候嘴巴里尝不出什么太精确的味道,但这粥起码煮的火候恰到好处,入口即化,很提胃口。
顾瞻这个人相对腼腆,一向话少的。
俩人也不能这么干坐着,祁欢就没话找话:“行吧,多谢世子想得这么周到,我领情了。”
“你这话一听就口不对心,明明白白的敷衍我。”顾瞻这回却也没闷着,礼尚往来的也调侃了一句,“我若是早几年认识你就好了,瞧你弟弟方才哄乔樾那小丫头,多好哄。”
祁欢嗤之以鼻:“那是那小丫头贪嘴,我小时候可精明了,也没她那么好骗。”
顾瞻眼底的笑意,几乎要从眼角溢出来。
他目不转睛看着她,突然好奇起来:“那你小时候究竟什么样儿?”
“我嘛……”祁欢跟他闲聊两句,也渐渐有了精神,刚被拉开了话匣子,想讲一些小时候的趣事……
可是话到嘴边,却猛然意识到是不能说的。
她小时候的那些事,说出来顾瞻只会当她是胡乱编故事,而原主小时候的事,她又不知道。
更何况——
这丫头从小就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得关在屋子里养病,这能有什么可说的?
刚起来的兴头就这么被浇没了,祁欢只敷衍着耸耸肩:“我胡说的。大家闺秀还不大抵都一样,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没什么太有意思的事儿。”
她埋头,只顾吃饭。
顾瞻看着她的样子,却真真的是自从心底生出了巨大的遗憾来。
明明都生活在这一个京城里,怎么就没能在幼时便与她相识?那样的话,时常见着,陪伴彼此长大,这一路走来一定能留下许多许多的回忆。
不会像是现在——
彼此都对对方的过往一无所知,聊起来也觉乏善可陈。
祁欢半碗粥吃完一直也没听他再说话,就有些狐疑的抬头朝他看去,却见他竟是正目光一瞬不瞬的一直盯着自己在看。
你神情……
瞧着,依稀是有些显而易见的……落寞?
祁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你……怎么了?是我哪里不对劲吗?”
顾瞻的思绪瞬间回拢。
见她粥吃完了,就又给她添了些。
祁欢却被他这样骤然多愁善感起来的眼神刺了一下,突然有点忐忑起来,还是坚持又问了一遍:“你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顾瞻的唇角重新挂上笑容,“就是突然觉得挺遗憾的,明明咱们都在这一个城池里头住着,两家人也不能算是毫无交集的机会和可能,居然这么晚才遇见。”
祁欢:……
这话怎么接?
这位顾世子,你说他为人腼腆拘谨吧,偏就是有时候一本正经说出来的那些肺腑之言最是撩人。
祁欢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谁在她面前演霸总,她能毫不做作的一巴掌把人扇飞,就是扛不住顾世子和风细雨润物无声这一款的!
她目光,下意识的闪躲了一下。
这时候不吭声,气氛只会越加暧昧尴尬,她于是连忙敷衍:“其实我小时候就是个药罐子,成天闷在屋子里,你要认识我早了也是现在这样,没什么好遗憾的。”
原主的性格,祁欢多少也从云兮她们那里了解到一些,敏感脆弱时常自怨自艾,一点都不阳光。
倒不是祁欢自夸——
顾瞻若不是只看脸,那他就算早点遇上原主,也未必真的能有火花。
“嗯。”顾瞻从善如流的点点头。
可是,他依旧还是打从心底里觉得遗憾的,甚至好奇,小时候的祁欢会是什么样子?
她长什么样子?
胖嘟嘟的还是干瘦的那种?
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喜欢吃什么?
她爱哭还是爱笑,撒起娇是不是也个软软的粉团子一样,特别的可爱?
他以前从来就没有对谁产生过这样的执念,不过就是个一切随缘吧,人生的聚散都要随缘。
可是一旦特别特别喜欢一个人,被她吸引时,就当真是再也不能平常心了。
但他心里也清楚,计较纠结这些毫无意义,于是也就岔开了话题:“池云川和胡姐姐都说了,你身体本身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这些年断断续续病得久了,又少动弹,故而有些虚弱,仔细调养着,慢慢会好的。”
祁欢一开始是怀疑她和祁元辰别是有什么遗传病或者先天缺陷的,后来池云川他们给反复诊断过几次,都说只是老生病,又加上被家里养得太娇贵了,以后身子骨儿养壮硕了就好。
祁欢点点头。
见他就只干坐在一边,只是看着自己吃,就问他:“你早饭是不是也没吃?我这些就够了,剩下的你趁热吃了吧。”
这粥刚入口的时候还有点烫,不管他是从哪家酒楼买的,都应该是等着人家做好就立刻带过来了。
顾瞻看她只是吃粥,胃口确实是很不好的样子,知她并非口是心非,该是确实再吃不下更多,就又取了个碗,给自己也盛了粥:“那个盅里的是乌鸡汤,你这两天要服药,未免克了药性,我没叫他们额外放补药,吃完了粥再喝一点。”
“好。”祁欢依旧是应了。
顾瞻提筷,一边开始用饭,一边才又解释:“食盒是昨晚叫人去回云楼订的,就在皇城边上,我下了朝顺路就取了,没耽误什么时间。”
迟缓刚递到唇边的勺子一顿,突然想起了正事来:“今天你去上朝了?”
再转念一想,他这个时辰过来,肯定是上朝之后了。
要不然——
还不得一大早就跑来了?
顾瞻看她又见了几分精神,眸光都跟着她一起,更加清亮了几分,难得又有了兴致主动调侃了一句:“所以,这几日,你该是会盼着我天天来的吧?”
祁欢:……
说正事就说正事儿,不带这么公私不分,强行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她干笑两声,不答反问:“我都忘了问,昨天瑞王府之事的后续怎么样了?”
顾瞻今天特意去上朝,肯定也是为了听这事的消息。
而事实上,顾瞻昨晚从长宁侯府回去就第一时间得了宫里的各种详细消息,只是当时时间太晚,祁欢还是个病中的状态,他也就没想立刻告诉她。
现在她问,他也就实话实说,将昨天事情的经过一概告知。
最后,他说:“黑火被翻出来,瑞王只一口咬定是为了谋财,就是陛下也拿他没辙,何况……叶三小姐这一两年的口碑确实极差,因着是她出面告发,陛下也是人,也有私心,本来该是严厉处置,这时应该也还想着差不多得了,尽可能放瑞王一马。不过嘛,这也仅限于保住他的性命和一生的荣华富贵,这样好的机会送到手里,他的党羽,是肯定会着手处置一大批的。但是这事儿急不来,还要等兵部和大理寺他们三司会审的结果出来才好发作。”
祁欢听完,简直热血沸腾!
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
我三叔威武!
要不是祁文晏揪住了叶寻意的小辫子,逼得她不得不狗急跳墙,云珩没这么快倒台!
可祁文晏一开始说要查叶寻意时,云珩却也分明是一副看好戏的态度,也在等着看叶寻意倒霉的。
祁欢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炮灰,是没理由侮辱和看不起女主的,可云珩和叶寻意这次闹的这事儿她能找出的最贴切的形容词就是——
狗咬狗!
第183章 一个吻!
原书里,云珩主要的作用就是拿来给叶寻意虐杀的,他会得任何的下场,祁欢都不奇怪,他的失败,也是注定的。
祁欢只是比较关心叶寻意今后的动作和走势。
她慢慢吃完了碗里的粥,又换了汤碗。
自己挽袖子盛鸡汤,顺带着还无事献殷勤的给顾世子也盛了一碗递过去。
顾瞻始料未及,一个没收住情绪,耳根子就瞬间通红。
祁大小姐有求于人时,态度向来可以做到很好,她捧着鸡汤冲顾世子笑得……
额,很是瘆人。
语音婉转道:“这家酒楼的东西做的确实不错,既然顾世子你是上朝路上顺便的事,那这几天就麻烦你都给我买回云楼的早饭吧。”
就跟祁欢受不了顾瞻一本正经的跟她说情话一样,顾瞻最扛不住的——
又恰是祁欢不正经时候的那股子媚劲儿。
虽然明知道她是有意为之,故意装出来的,老实人顾世子回回都能被她撩得头脑发热,面红耳赤。
顾瞻心里不自在。
结果低头挪了挪祁欢放到他面前的汤碗,尽量避免直接去看她,略有些沉闷道:“你到底是喜欢吃回云楼的东西,还是想哄我每天都去上朝?”
本来大家也都是脑子好使的正常人,顾瞻要没听出她的“用心不纯”,祁欢才要怀疑这位顾世子的智商了。
她并不介意被当面拆穿,面不改色的继续笑道:“就当是请你每天都去上朝替我听消息了不行?那位叶三小姐可是叶子必报的,之前我与她之间本就已经有过一次冲突了,昨天虽然最后将她逼得狗急跳墙的是我三叔,那她也势必要将这笔账也一并往我的头上记的。”
祁欢胃口不好,就只吃了粥。
她将桌上几碟小菜稍微往顾瞻面前移了下。
然后,也是无奈,微微叹了口气:“我们家能当家做主的那群人都忙着窝里横,互相斗心眼呢。叶三小姐牵扯到的不仅有丞相府,甚至还有两家王府,这自然都是朝堂上的事儿,我总不能叫我母亲去探听这些,所以……就有劳顾世子辛苦了。”
这件事上,她支使起顾瞻,的确是理直气壮,毫无心理负担的。
照着顾瞻的说法,他和太子云湛之所以没有按照原书设定中的那样早早死去,就是因为她无意间的介入,进而引发的连锁反应。
换而言之——
间接的,她算顾瞻和云湛两个的救命恩人。
他们要还人情的!
再有就是,祁欢惹上叶寻意,虽然是她自己的事,可叶寻意在叶才植,云珩和云峥这三方面之间不断的掺合,这本身就已经是太子仇敌,个顾氏一族的政敌了。
祁欢为私,他们为公……
可最后大家是要殊途同归的!
敌人的敌人,皆可为盟友嘛!
何况——
她现在和顾瞻处于暧昧期,顾瞻是想追她,那就于公于私,支使他去朝堂上替她听消息,都是理所应当的。
祁家内部的事,顾瞻轻易也不好插手。
所以,他持保留意见。
“知道了,朝堂的消息,我去帮你盯着。”听见祁欢叹气,又为此没了方才的兴致,他也就把话题拉了回去:“叶家那个姑娘,确实性格极端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这次她祸闯的不小,虽然陛下与太子不会小心眼到亲自去和小小庶女过招,并且也给她留了改过自新的最后退路,可是以她的性格和一贯的行事,她绝不会抽身退步。”
顿了一下,他又继续忖道:“并且,经此一事,叶叶才植也该醒悟了,明白他这个女儿并非是个合格的盟友,此后他一定会牢牢限制,不会再准允叶寻意跳出来自主行事了。他们父女,这次算是将瑞王得罪狠了,又没能直接将其置之死地,叶才植这人其实是很惜命,又胆小怕事的……”
祁欢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目光炯炯看向他,接口道:“你推断,他会选择投靠宁王,借力打力,以便于来抵御瑞王云珩对他的打击报复?”
“嗯!”顾瞻点头,“陛下虽然宽容,但也并非是毫无脾气的。以往叶才植循规蹈矩,纵然有些私心算计,想做骑墙派,陛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这次他被叶寻意拉下水,公然跳出来要将瑞王置于死地,这番作为,已经将他身上纯臣的标签彻底撕掉。以往他持身中立时,宁王瑞王他们拉拢不成,使绊子为难,都是有陛下在上面镇着,所以叶才植底气很足,就算前阵子他公然拒了宁王求娶他长女的请求,宁王都没敢动他一根指头,还想拉拢他是真,可更主要还是因为陛下的态度,叫他不敢贸然出手报复!”
祁欢慢慢跟上他的思路:“可是现在,陛下已然是恼了他们父女俩,叶才植为了自保,就急需一个可替她挡住瑞王报复的靠山,现在这人当仁不让,就只能是宁王云峥了。”
至于为什么他不选太子……
太子一心一意只抱皇帝陛下的粗大腿,叶才植持身中立时,就默认是他的人,现在叶家父女跳出来设计狙杀了皇子之后,也等于是默认自主放弃了追随太子的打算。
再有就是——
太子在朝堂上,从不公然拉帮结派的,叶才植怎么去找他投诚?太子又没看上他家的女儿,非他家的女儿不可,他现在两个女儿,一个单纯的恶名在外,一个名节没了,还毁了容,他要强行非得赛一个给太子以表诚意……
太子是冤大头吗?
这就不是投诚,而是投毒了!
祁欢又认真想了一遍,就越发重视起来:“这样一来,宁王府与叶相府上,怕是就得联姻了?”
“现在叶才植父女处于劣势,算是他们有求于宁王。”顾瞻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投诚结盟一事,口说无凭,怕是非得要公开结亲,以联姻关系绑在一条船上宁王才肯答应。”
“那就可能没戏了。”祁欢遗憾的又叹了一声,“叶三小姐绝不可能给她那老爹做棋子的。”
叶寻意,那可是女主啊!
从重生开始,就摒弃男女之爱,一心一意给自己洗脑要逆天而行的大女主啊!
怎么可能披荆斩棘走到现在了,反而突然一个急转弯往坑里跳?
祁欢这语气坚定又愁苦,就仿佛她十分笃定,叶寻意一定不会嫁给云峥似的。
可是现在——
除了嫁给云峥寻求庇护,她是没有别的活路的啊?
顾瞻觉得祁欢这次的判断很离谱,不解道:“怎么就不可能了?婚嫁之事,原就由不得她自行做主,以往叶才植纵容她,是因为在她身上有比联姻更大的好处可图。今时不同往日,只要叶才植拿了主意,即使叶三不答应也不行。”
祁欢没法跟他解释。
但她本身,对女主光环是本能的敬畏的,依旧笃定了叶寻意不会认命。
“我就是觉得以叶三小姐的性子,怕是轻易不肯。”祁欢含糊了一句,就将这个话题揭过了。
她垂眸端起碗喝鸡汤。
顾瞻本来对叶寻意也没什么过分关注的兴趣,肯说这么多,也仅是因为祁欢好像很感兴趣,遂也就安静的陪她继续吃饭了。
胡大夫母女去了杨氏院里,该是有意避嫌,明明过了用一餐饭的时间也一直没回。
祁欢与顾瞻两人心照不宣,吃完饭又喝了茶。
顾瞻不能一整天都在祁家院里泡着,也就自觉的起身告辞:“你刚用过饭,不宜出门吹风,如果不很累的话就在屋子里走动走动,再去榻上歇着,人在病中,格外容易积食。”
“嗯,我知道。”祁欢起身送他。
他又磨蹭起来,想了想,问:“你明日想吃些什么?这些天里应该还是得尽量吃些清淡软烂易消化的。”
杨氏的小厨房,一天十二个时辰可以随时开伙,事实上祁欢是并不需要他眉头过来送饭的。
可是她想顾瞻来,等着听他的消息,就必须给个借口。
于是她说:“什么都行,我不挑食,你带什么我就吃什么。”
原也不过就是敷衍着应付了他一句。
却不想,顾瞻听到这话,神情却一瞬间又变得无比愉悦起来。
他的眸子本来就是墨色的,很纯粹的那种可与夜色融于一体的墨色,乍一看,会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压迫感,可一旦染上笑意墨色之上又镀上一层熠熠生辉的光,特别的清亮。
祁欢被他这笑容蛊惑了一下,目光微微凝住。
顾瞻语气温和,半开玩笑的问:“我这样常常过来,你不担心被外人议论,说闲话?”
就是现在目前这个阶段,其实外面众说纷纭的闲话也已经不少了。
祁欢知道,他这仅是借题发挥的要自己一个态度。
逃避问题,向来不是她的作风。
她面有难色,微微咬了咬唇,很认真的试着与他商量:“我承认我不讨厌你,甚至……还有点喜欢。但是毕竟我们认识的时日尚短,终身大事总不能凭着一时冲动就贸然决定,那样是对彼此的不负责任。我这个人,性情不稳,你是知道的,而且我还有许多与旁人格格不入的缺点,有些你已经看到了,但可能还有一些你是还不知道的。我暂时还不想定亲,好不好?”
谈恋爱跟结婚过日子,是两回事。
祁欢若是穿到一个封建压迫极重的环境里,如果身边的所有人都一并逼迫,她会选择入乡随俗,遇着个差不多的就将就嫁了,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
可是现在在这个长宁侯府,杨氏肯护她,肯给她选择的机会和余地……
既然可以更慎重也更认真的对待一下这件事,她就并不想稀里糊涂草率的匆忙定了自己的后半生。
顾瞻很好,好到……
起码就目前来看,是叫她挑不出任何瑕疵去拒绝他的。
可是她反而更担心,担心是因为他不够了解自己,现在对她的所有的追逐都只是一叶障目的结果。
毕竟——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灵魂深处有许多想法和处事准则都是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
现在顾瞻是一腔热血当中,难免不够冷静和理智,也因为相处的时间还短,他也不是足够了解她。
她有点私心,因为确实喜欢,就不想矫情的为了自己臆想出来的所谓时代鸿沟主动推开他。
她其实想要试试看,能不能跟这个人最终走到一起。
所以,她现在拖延的这个时间……
其实是给顾瞻的。
祁欢语气略一停顿,想想有怕他回错了意,就连忙补了一句:“不是你的问题。”
顾瞻对她的心思,虽不能完全理解,但他也有他自己的见解。
两个人的身份家世毕竟都不一般,祁欢从一开始就说过,婚嫁这事儿她顾虑很深,而如果一旦正式订了亲,她确实就再没了任何反悔的机会和余地。
这话明说出来,他反而能够心平气和的接受。
顾瞻眸中的笑意不减,又冲她招了招手。
祁欢顺理成章走过去。
走得很近。
顾瞻个子高,她站在他面前就变成仰视他。
然后,顾瞻就抬手轻轻拥住了她。
祁欢的脸贴靠在他肩上,又嗅到他身上特有的松木香气。
她肯于主动靠近他,并且也并不设防,所以他知道祁欢方才说“喜欢”他的话,是真的。
既然她还拿不定主意,那就再给她些时间。
只要他做得足够好,总会消除她心中的芥蒂与不安的。
这个拥抱,也不热烈,甚至有点浅尝辄止。
然后,顾瞻便放开了她。
他垂眸,注视她的眼睛,唇角的笑意温软:“你不必有压力和负担,我也没有逼迫你的意思,我们是要在一起走过漫长一生的,以后的时间还长远得很,一点一点慢慢来就是。”
他没提秦颂的事,是压根没考虑过那个人。
也因为坚信——
只要他做的足够好,那么任何第三者都不可能成为他与这个姑娘之间的困扰和阻碍。
他笑着,抬手,轻轻抚了扶她脑后垂顺的发丝:“你先休息吧,我明日再来。”
言罢,他转身去拎了桌上收拾好的食盒便要离开。
“哎!”祁欢突然意动,喊了他一声,“你就这么走啦?”
顾瞻下意识顿住脚步转头看她。
祁欢于是上前一步,趁其不备,踮起脚尖往他唇上印了一个吻。
顾瞻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封印,整个僵在原地。
他们这个时代的人多是保守,祁欢知道。
尤其是这位顾世子——
端方守礼,平时想拉一下她的手,都要找好理由又酝酿半天。
她也是怕行为过激,会吓跑了他,所以这个吻,也当真是纯洁短暂的都叫人汗颜。
猝不及防的轻轻一触,她也便立刻退开了。
又趁着顾瞻没反应过来,将他推出门去。
迎面院子里有清风拂面,掠过他莫名变得滚烫的唇,顾瞻这才如梦初醒。
他脑子里,立刻又是翁的一声,随后转身,祁欢已经抢着一把合上了房门,隔门赶他:“你快走吧。”
顾瞻的手抵在门缝上,脑子里浑浑噩噩。
且在挣扎要不要重新推门进去,隔壁书房里候着的云兮和星罗听见这屋开门关门的动静,已经跑过来。
顾瞻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脸上这会儿一定是烧得脸色不正常,做贼心虚一般,拎着食盒便赶着夺门而出。
门里,祁欢扒在门缝里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
乐不可支的闷声笑了半晌,然后才装作若无其事的开门把两个丫头放了进来。
然后——
恶作剧的恶果就是,祁大小姐当晚发着烧却失眠了。
心里总惦记,会不会自己这调戏的太狂放了,当真是把纯洁的顾世子给吓得再也不来了……
次日清晨,胡大夫他们过来,看她的脸色,就一直认为她是病情加重了。
祁欢心里窒闷,又没法与人说,杨氏叫小厨房送了粥来,她也没胃口,直接分给星罗和云兮吃了。
自己抱着被子悔到日上三竿,顾瞻却还是来了。
顺便带来了一个大消息——
宁王府和叶家双方勾搭的动作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快,昨日下朝之后云峥和叶才植就深入的勾兑了一下,然后宁王府传出消息,云峥已经备好聘礼,今日下朝就直接去丞相府下了聘。
------题外话------
祁大小姐以后的日常可能就要演变成——吃饭睡觉调戏纯情老公……
第184章 羞辱(二更)
叶寻意可是女频复仇文的大女主!
这个剧情走向可谓相当有点偏了……
祁欢脑子里一时有些错乱,怎么想都觉得这消息不可信。
她再三向顾瞻确认:“你这个时辰过来,是等着宁王府下完聘礼,一切成了定局才来的?”
她今日状态比昨日还要差些,本来是憋闷的赖在床上养病的。
可顾瞻来了,她总不能衣衫不整的在床上见他,就赶紧叫人打水洗脸,将就拾掇了一下,换衣裳起来了。
临时想起,还欲盖弥彰的往脸上晕了点儿胭脂,将那辗转一夜熬出来的憔悴容颜给遮了遮。
顾瞻一眼看来,只觉她今日状态似是有些奇怪,但究竟哪里有问题,他又挑不出来。
然后——
就自然想到昨日的那个吻。
他心思瞬间乱了一下,就误以为是自己心里别扭,这才会觉得祁欢今日有所不妥。
为了防止自己胡思乱想,他也就尽量把注意力往两人交谈的话题上引,佯装若无其事的反问祁欢:“你怎么不问宁王去叶府是给谁下聘的?”
这算个什么问题?
祁欢不由的一愣。
除了叶寻意,还能有谁?
叶寻惠毁容都是去年那时候的事了,自那以后,宁王云峥就一门心思与云珩较劲抢夺叶寻意的芳心。
但顾瞻这么说……
又明显事态没有按照常理发展。
祁欢立刻打起几分精神来,正色道:“怎么,他结亲的对象不是叶三小姐吗?还是……叶寻意不肯,所以……”
“婚事是今日一早宁王在朝堂之上当面向陛下请命,求回去的。他们两家算是门当户对,本来陛下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可以反对,他只当面问了一下叶相的意思,叶相点头,这便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猜陛下他也是懒得管了。”顾瞻道,“不过,我们之前都猜错了,宁王在御前求娶的并非叶三小姐,而是叶家大小姐。”
祁欢:……
女主果然是女主,这时候都能峰回路转,成功绕开炮灰渣男?
这样一来,她反而觉得更合理了。
起初的诧异过后,祁欢很快便冷静下来,点头道:“当初叶大小姐之所以名节有损,也是因着宁王殿下,其实这样也对,宁王求娶她,会更低调些。这个节骨眼上,没必要招惹叶寻意,往风口浪尖上撞。”
反正只要联姻,宁王府和整个叶家也就绑在一起了。
叶寻意只要不脱离她那个家族,就得与他们在同一条船上,共同筹谋。
“平时觉得你心眼儿多,想得也多,却难道是我们都高估你了?”不想,顾瞻闻言却调侃了一句。
他表情意有所指,盯着祁欢打量,仿佛是要重新试着认识她。
祁欢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不禁又再皱了眉头:“怎么了?不是你说的宁王求娶了叶大小姐?”
“那你是太不了解皇族中人,尤其是宁王本人了。”顾瞻道,知她忧心叶寻意翻身之后报复,便不再逗她,也稍稍正色,“叶三前面拒了宁王多次,不仅如此,还暗中算计,叫他吃了不少暗亏,包括他与毁容之后的叶大小姐被人堵在房中也都是叶三一手促成,宁王没那么大度。现在是风水轮流转,叶家父女有求于他,若不变本加厉的将之前他损在叶寻意手里的里子面子都找回来,那反而不是宁王殿下的心胸了。”
他这么说,的确很有道理,祁欢隐隐的也逐渐听出几分兴味。
最后,顾瞻眼底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笑意一深,道了个更加石破天惊的消息:“宁王求娶,要聘为正妃的是叶大小姐,但他与叶相彼此另有约定,叶三小姐做为叶大小姐的陪嫁媵妾,宁王大婚那日,也一并入王府。”
祁欢:……
噗!
人才啊!
这特喵的真是峰回路转的神展开!
祁欢当时正在心不在焉的喝药,幸好隔着桌子,否则这一口汤药就能喷顾瞻一脸。
结果她自己呛了一口,衣裳桌布和桌上茶具全遭了殃。
顾瞻见状,连忙起身过去,帮她拍抚后背顺气。
祁欢咳了两声,把气顺过来。
心里十分想笑,可又实在觉得匪夷所思到近乎玄幻了这剧情,她又不敢笑出来。
“你怎么样?呛着没?要不要请胡大夫过来?”顾瞻一边手劲儿放轻了给她抚着后背,一边面有急色询问。
“不用。”祁欢一时咳得抬不起腰,喊了云兮她们进来。
先将顾瞻请出屋外,她自己进里屋去擦洗一番,重新换了衣裳,同时外间也叫人撤换桌布和茶具。
等收拾好了,星罗端着打翻的药碗重新去煎药,才又重把顾瞻请了进来。
两人坐下,继续聊叶寻意的事。
这事确实把祁欢雷得不轻,她表情依旧还有些一言难尽,苦着脸道:“皇家的人就是皇家的人,这位宁王殿下可真会玩啊。”
顾瞻没那么多扭成麻花儿的心思,他只就事论事:“他原就不是什么善茬儿,之前他明里暗里给叶家那父女俩示好,有意迎娶叶三,叶才植是一直装傻充愣的不肯松口,叶三却不仅当面拒他,甚至还因此反手算计,给了他好些难堪。他堂堂一个皇子,几时受过这种侮辱?现在叶家父女树了瑞王为敌,已经成了非他不可的局面,他会趁机羞辱,报复回来也算顺理成章。”
一个大家族里,嫡庶之差,差的就是尊卑。
叶寻意的生母原来也只是叶家的一个普通婢女,没有任何的身份背景,因为主母言氏刻薄,她生下孩子之前甚至连个姨娘的名分都没有。
虽说清流名门之家,就算女儿多,为了面子,也很少有让庶出女儿直接陪着嫡出女儿一起出嫁的,可是用一个庶出女儿做陪嫁确实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儿,这种事是自古有之的。
现在天下大定,各种礼教法度完备些,大家在婚嫁事上更讲究,以前天下分崩离析,各诸侯国之间混乱通婚之时,有些诸侯国皇家的公主出嫁时,都用庶出公主陪送过去做媵妾的,属实不足为奇。
可是这事儿出在叶寻意身上——
却是祁欢无论如何也难有代入感的。
她思虑再三,依旧还是觉得这事儿难成:“我虽不了解宁王,但我对叶三小姐有一定的了解,你别忘了,之前宁王和瑞王他们许她的可都是正妻之位,她都全部不屑一顾……这事儿,怕只是宁王和叶相他们一厢情愿的安排吧,叶三小姐一定会反抗的。”
顾瞻道:“叶家父女之间应该也起了嫌隙,前天出宫回府之后,叶才植就直接将他这女儿关起来软禁了。并且,东宫太子那边的探子探听到,早在他们那天进宫之前,叶才植就狠手处置了叶三院里的所有下人,处死了一部分,剩下的则是毒哑尽数发卖了出去。”
前天御书房里发生的事,消息也散出来了。
皇帝虽然没罚叶寻意什么,甚至还给了她赏赐,但是训斥她的那些话也都跟着一并传出来。
所以,叶才植回家就公开处置发卖了叶寻意整个院子的人,就当是因为听了皇帝的训诫,回家教女了。
祁欢听到这些消息,就更是感觉玄幻了。
照这个情况来看——
叶寻意被剪除羽翼关起来了,那么好像叶才植如果坚持要把她送去宁王府,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只要她的官配男主别在这之前跳出来搅局抢婚,那么……
叶寻意这个女主的戏份是不是就可以提前杀青了?
祁欢突然就恶趣味的有几分期待起来,稳住心神再问顾瞻:“他们的婚期定了吗?”
“差不多算定了。”顾瞻道:“宁王应该是怕夜长梦多,他跟陛下陈情时候说的是等进了六七八这三个月,天气太热,就不适合办喜事了,所以有意想把婚期提前,想请钦天监一定在五月里挑个日子。”
所以,依旧还是不能抱着太乐观的想法。
女主光环是不容忽视的金手指,只要他们一日不完婚,这其中就随时都可能再出现变数。
祁欢斟酌着,表情就愈发凝重起来。
顾瞻看着她的反应,等了又等,见她像是把自己忘了,这才不得不主动提醒:“你想让叶三进宁王府,既是如此,为何不开口与我商量对策?”
祁欢的思绪被打断,蹙起眉头,收摄心神看向他,脱口道:“什么?”
顾瞻就笑了:“让我去找太子殿下啊,由他提点一下钦天监,尽可能的往前提一下婚期,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他不说,祁欢就只顾着发愁。
她方才在想的也是钦天监。
叶寻意拿的是女主剧本,上辈子她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后,难保在钦天监就没有门路,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她疏通关系,毁掉这门婚事的。
所以……
现在这是要走女主的路,叫女主无路可走吗?
天地良心,在这一刻之前,祁欢即使是明知得罪了叶寻意,想的也多是该如何防范应对她,却真没想过还有一条路是直接掐灭她头顶的主角光环。
她心里有点暗爽和跃跃欲试,面上却言不由衷的矜持了一下,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虚伪反派的道:“这样好吗?会不会连累太子殿下?依我所见,叶三小姐敢在两位皇子殿下面前如此猖狂,必是有所仪仗的,万一她背后还有什么别的势力和底牌……我们怂恿太子殿下出手针对她,就极有可能将殿下陷入危险境地。”
那个一直没露面的男主,依旧还是祁欢最担心的。
有件事,叶寻意一直没看明白——
她上辈子之所以能做王妃,做皇后,权倾天下,她自己以为靠的是她自己的聪明才智,甚至她觉得云珩能做皇帝,也全是她的功劳,可事实上,没有丞相府这个娘家,她就没有做王妃的资格,没有云珩想要借刀杀人的心,她也做不成皇后……
就算她真有能力,没人给她机会,她也是从一开始就只有个被人一脚踩死的命。
这辈子,她主动放弃了叶才植和云珩这两大平台,所以注定了她爬不高也走不远,现在怕就怕天降男主,直接带她跨平台创业了。
这是一本小说,男女主光环,真的是不容忽视的大杀器!
祁欢不想在太子等人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贸然利用他们去对付叶寻意,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不计后果的去拉别人下水。
但……
她所能提点的,也仅限于此了。
顾瞻看着她一副认真的表情,又一次觉得她这天真的仿佛是有些可爱了。
他颇是哭笑不得:“太子又不是小孩子,他做事又怎会做在明面上?而且这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叶才植投靠了宁王,从此以后朝堂之上就等于是太子的政敌了,彼此之间难道还要讲什么君子协定不成?”
“那……就尽量想办法尽快促成这门婚事?”祁欢立刻又兴奋起来,“不过我担心叶三小姐在钦天监中也会有手段可使,你们多注意一点吧。再有就是……能不能派人暗中盯着点儿她在丞相府的动静,主要看她与外界的哪些人有接触。”
说到底,目前最大的变数,还是原书里的男主!
“你考虑的没错,那个叶三的行事作风确实十分诡异,她在京撺掇事情这么久,未必就没有别的盟友,今日我便安排人手,注意盯着她。”顾瞻微微斟酌片刻,又道,“不过钦天监她应该使不上力,宁王要了她做陪嫁的事是太子安插在宁王府的暗探传出来的消息,叶才植又不是不知道他这女儿什么脾气,想必在大婚之前,都会对她瞒着消息的。”
到时候日子一到——
横竖不过一个陪嫁的,又不需要她去配合拜堂行大礼,见宾客,给她灌了蒙汗药,或者直接打晕绑起来,弄顶小轿抬过去,这事儿也就定了。
“但愿能一切顺利吧。”祁欢心里却始终不敢抱着十分乐观的看法。
她今日精神不济,和顾瞻聊了半天,依旧不觉得饿,顾瞻却盯着她,好话说尽,非要看着她吃了东西才肯走,祁欢于是就勉为其难吃了半碗粥。
顾瞻看她确实状态不佳,为着叫她休息,也就没有继续待下去。
那位太子殿下约莫是个急性子,顾瞻从祁家出来,过去与他见了一面,然后次日下午钦天监就选定了宜嫁娶的好日子,送去了皇帝御书房的案头上。
日子一共挑了俩,一个五月初十,一个五月廿四。
据说,廿四的日子还要更好一些。
尤其,这都已经进了五月里,离着初十着实也没剩几天了。
皇帝只看了眼,就叫钦天监的人直接把测算结果送去给了云峥,让云峥自己挑。
云峥应该也是不想夜长梦多,毫不犹豫的选了初十。
如此,当天下午开始,两府邸就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婚事了。
叶才植那里,确实是怕叶寻意折腾他,一直对叶寻意瞒着消息,想等到大婚当天,把她塞轿子里一并抬过去了事。
结果……
怎么说呢,遇上猪队友了,那就当真神仙也难救。
因为要准备婚事,被关去家庙的叶大小姐叶寻惠自然是要接回来备嫁的,这姑娘被关在家庙两个月,也算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怎么都该长记性了……
可大概记性能长,天生没脑子的,确实缺的那部分脑子长不回来,这姑娘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盛装打扮好,连夜跑去叶寻意那里,炫耀婚事的同时又狠狠羞辱了叶寻意一把。
叶寻意身边的人都被叶才植清空了,叶寻惠身边却有她自己和她母亲的几个心腹。
叶寻意听说叶才植居然将她做陪嫁媵妾直接许给了云峥,心高气傲如她……
毫不夸张的说,气得差点当场飞升。
她自是受不得这样的羞辱,一时见不到叶才植,就想拿叶寻惠这个草包出气,结果叶寻惠人多势众,反而将她按住。
就在叶寻惠拔下发簪要毁她容貌时,叶才植得了消息险险赶到,方才阻止了家里这一场闹剧发生。
第185章 还想双喜临门?
叶才植的一双嫡出儿女,被他正妻言氏养得都是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又受言家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言传身教,事实上私德并不怎样。
说的难听了——
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
以前叶寻意回家之前,由于他们对自己这个父亲还是守着起码的孝道规矩的,纵然事实上性子与私人品德都乏善可陈,一家人也总算安稳度日,和和顺顺。
可自从叶寻意回来,在她的一步步的挑拨和教唆之下,一对儿嫡出的子女屡次闯祸,伤及了家族脸面,叶才植忍无可忍,时常训斥责罚;后来一家子慢慢回过味儿来这都是叶寻意在搞鬼,叶才植却因为自己的私心和对言家的不满,频频偏袒维护叶寻意……
这就导致他现在与自己这一对儿嫡出的儿女势同水火,早没什么父子之情了。
叶寻惠到了这种时候都还不分轻重的只顾内斗,叶才植上来就给了她一巴掌,将她打到一边。
同时,喝止了她手下那几个按住了叶寻意的奴才:“还不都给我住手?”
那几人虽是护主心切,却到底是不敢当着他的面横的,悻悻的连忙撒手,先去扶叶寻惠。
叶寻惠的右半边脸上,有明显的烧伤伤痕。
伤势很重,用脂粉也掩盖不掉。
她本是生了一张国色天香,娇娇弱弱的美人面,可这两个月在家庙磋磨,气色却大不如前。
尤其——
叶家的这位大小姐,以前眼神清亮又顾盼生辉,现在却充斥着满满的戾气。
这便使得她完好的那半边脸颊,看上去也显得丑陋狰狞。
她捂着脸,恨恨瞪着自己的父亲:“事到如今,你还要维护这个小贱人,搅家精吗?母亲缠绵病榻,危在旦夕,哥哥落了残疾,前程没了,我也被她害成这个样子……我们全家都是被他给毁了的,父亲你是鬼迷心窍了,到现在你还护着她?”
叶寻意方才挣扎之下,已经耗尽了力气,这会儿瘫坐在地上,她甚至都懒得爬起来,就冷眼看着他们父女争执。
心里冷冷的嘲笑叶寻惠这个蠢货,当真就是空长一副皮囊了。
她在家庙这些天,肯定无时无刻不在煎熬,想着出来的,现在出来,却也不会去关心叶才植和叶家的处境,就只顾着她自己痛快了,而完全看不到这个叶家也岌岌可危,叶才植自身难保。
这种时候,她还闹……
也叶才植能饶了她才怪!
叶才植也知自己与这长女之间的关系无法修复,但叶寻惠从小金尊玉贵没吃过苦,又虚荣又好享受,她还是容易被拿捏的。
叶才植如今也是对叶寻意恨得牙根痒痒,叶寻惠如此,等于直戳他痛处。
奈何——
他也动不得叶寻意。
但是家里现在这个情况,的确是经不起任何折腾了,他也满脸戾气指着叶寻惠:“家里的事,为父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给我好好回房呆着去,再敢惹出什么事……”
话音未落,叶寻惠就扬声一笑,得意道:“父亲你能怎样?”
她眼神刷的又再射向叶寻意,毫不掩饰怨毒之色,一字一顿从牙缝里往外挤:“我就是要毁了这个小贱人,父亲你能奈我如何?你还能杀了我给她偿命吗?再过几天我就是宁王妃了,动了我,怕是父亲您没法交代。”
叶才植但凡不是个为官做宰的,这一刻定要直接被她蠢哭。
她的脸都这样了……
竟还以为云峥是非她不可,才要娶她的?
与那些智商不在一个水平上的人,属实无法交流。
叶才植被这蠢货蠢的……
一时有千言万语,也一瞬间丧气到,会觉得跟她多说一个字都浪费。
然后,坐在地上的叶寻意就低低的笑了起来,直笑到眼泪溢出来。
她用一种看跳梁小丑一样鄙夷又嘲讽的眼神看着叶寻惠,“大姐姐过来之前照过镜子吗?你猜宁王为什么要娶你?”
女子皆是爱惜容貌。
尤其叶寻惠!
她曾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
她下意识一把捂住自己受伤那半张脸,随即当场暴怒,凄厉尖叫着就张开锋利的指甲要朝叶寻意扑去:“你还敢说,都是你把我弄成这样……”
叶才植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又狠狠将她推倒在地。
叶寻惠眼泪已经留了满脸,在那张已经毁掉的面容上,显得丑陋又滑稽。
她目色怨念,霍得再次抬头,还待要继续叫嚣……
叶才植咬牙切齿瞪着她道:“到现在还看不清楚现实吗?你身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那张脸已经毁了,宁王是皇子,是一个有野心问鼎皇位的皇子,他会看上你这种蠢货?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
既然事情都被叶寻惠闹着这样,他也不怕当着叶寻意说了。
看了叶寻意一眼,又再盯上叶寻惠,森然道:“宁王真正想要的是你妹妹,但这丫头之前数次拒他,惹恼了他,他想给这丫头一点教训,这才把你拎出来挡了挡箭牌。”
叶寻惠脸上嚣张的气焰,一点一点被浇灭。
但她脑子到底是差了点儿,似乎又是费了一些力气,这才彻底消化了叶才植给她传递的信息。
“你胡说!”可嘴上,还是下意识大声的反驳。
叶才植冷哼一声:“几位皇子里头,就属宁王最是喜好颜色,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现在你这个准王妃的名头,就是因为你妹妹的关系,白捡的,将来过去了,还指望得宠不成?老老实实待着,好生善待你妹妹,有我,有我们叶家在,总归能保你做个有名无实的富贵闲人。”
最近他诸事不利,又被叶寻意坑的必须在皇子们中间选边站,再好的脾气也磨没了。
这会儿发起狠来,叶才植便捡起地上叶寻惠那根发簪,塞她手里,抓着她的手,凶相毕露,一字一顿道:“你要毁她的脸,去啊,毁了她,他们一家子都一了百了,等着宁王府悔婚,你再回你的家庙去,青灯古佛过完以后半辈子!”
叶寻惠不想信他的话,也一遍遍试图给自己灌注信心……
可是,无论再如何的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
在她毁容前后,云峥对她的态度就是铁证。
她从十三四岁上起,云峥就对她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每逢出去应酬遇见,都倍献殷勤,后来等她及笄,就向叶才植求娶过,可当时叶才植没答应,她也只顾着享受众星拱月的优越感,想先吊着对方胃口一段时间再说也无所谓。
再然后,她被叶寻意设计烧伤了脸,云峥立刻就调转矛头,开始拿了之前对待她的态度去对待叶寻意。
后来,两人因为衣衫不整被堵,云峥倒是有一次求娶,可是没能成事之后,她被关去家庙,对方立刻人间蒸发,连捎个信探望一次也没有。
叶寻惠是不想相信云峥对她毫无感情与眷恋的,可奈何现实打脸……
五月的天气里,她突然觉得寒意入骨,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叶才植捏着她手里发簪,将她往叶寻意面前拖。
她拼命缩着身子,尖叫不肯。
叶才植原也不过就是吓唬她的,见到成功把人吓住,也就松了手。
叶寻惠带来的几个奴才,连忙上前将瘫软在地的她扶起来,拥簇着离开。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叶才植抬眸,就看依旧坐在地上的叶寻意,用一种森冷又恶毒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的。
她冷冷的开口:“父亲这样就善做主张,把我给卖了?您以为我是您那个蠢货嫡女?被你恐吓威胁两声,就会乖乖就范?”
叶才植站起来,一身青衫落拓。
叶寻意看在眼里,便觉——
他这当真好一副衣冠禽兽的真实写照。
叶才植道:“你既然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我为什么做,你比我更清楚,咱们叶家之所以弄到这个地步,全都是因为你之前行事太过狂妄招摇所致。现在宁王要拿乔,他就是要借此羞辱于你……忍得一时之气,将来总还有峰回路转的时候。”
云峥的心思,他们父女俩心照不宣。
他当年求娶叶寻惠,为了拉拢叶才植,是主因,同时也是因为好色。
可是他要叶寻意——
除了要拉拢叶才植,利用叶寻意的手段,也是起了猎奇猎艳的心思。
毕竟——
叶寻意实在太难的手了!
他还想利用叶寻意帮着他一起谋算皇位,一起齐头并进去夺那个位置,所以叶才植的意思也很明白,虽然叶寻意去宁王府的这个身份不体面,可是后面只要她好好辅佐云峥,拿捏他不在话下。
叶寻惠那个鬼样子,云峥将来若真能登上帝位,总不会要个毁了脸的蠢货坐在后位上给他丢人现眼……
叶寻意心里有火,压根压不住。
她死死瞪着叶才植,又一次冷笑出声:“父亲知道我的脾气,这事儿我不愿意!您若强行将我送去宁王府,我就杀了宁王,拉着父亲您和您的叶氏满门都陪我一起死!”
这个丫头,绝对是说到做到的。
叶才植本能的打了个寒颤。
但是事已至此——
已然无法回头。
所以,他飞快定了定神:“随你!”
叶寻意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失手,没能拿捏住他,不由的狠狠一愣。
叶才植举步朝门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反正你不去,咱们也是个死,早死晚死而已。”
说完,走出院子,又命令守门的护卫婆子:“守好了这个院子,围墙也看好了,没我的命令,不准任何闲杂人等进去,也不准她出来,若是大婚之日见不到她人,你们就全都不要活了。”
众人诚惶诚恐,连忙应了。
叶寻意一直瘫坐在地上,即使这会儿恢复了力气,也迟迟未曾起身。
叶才植居然担心她会逃婚跑掉?
呵……
其实,她是可以跑的!
可是……
她又不想!
上辈子,她也吃过颠沛流离的苦,刚嫁给云珩那几年,陪着他出京办差,积累名望时,后来等他登临帝位,日理万机脱不开身时,偶尔也替他往地方上处理棘手的政务……
她见过民间疾苦,自己小时候也过过苦日子,如果逃出去,带点细软,隐姓埋名,过过寻常日子,是很容易。
可是——
凭什么?
她不甘心!
云珩还没死,他虽然经此一事,必定元气大伤,可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凭什么他依旧光鲜亮丽的活着,却叫她失魂落魄的躲藏逃命?
而且,践踏过她的云峥和叶才植这些人,也不会肯于就此放过她,她一旦逃走,他们一定会下海捕文书,全境抓捕。
她也不要做那样暗无天日,躲躲藏藏的日子。
之余去宁王府?
她上辈子去瑞王府,还是云珩八抬大轿,做王妃给抬过去的,现在让她以妾室的身份去云峥那里?
她总不能越活越回去!
所以,宁王府,她也绝对不会去的!
叶寻意逐渐冷静下来,眼中再次浮现出运筹帷幄和志在必得的冷光来。
宁王府与相府联姻,这算是件轰动整个朝堂和官场的大事。
云峥的婚期定下来之后,消息也以风吹般的速度很快散开。
所以,后面连续几天的早朝,下朝之后,众人遇见云珩与叶才植,只要不是死敌对头,就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要随口道声恭喜。
初六那日,刚好祁文晏这天没被皇帝单独点名带去御书房议事,祁文景因着祁欢的事,就主动叫住他,与他走了一路。
同他道谢,又聊了两句,问他有没有因为替祁欢出头,招惹上麻烦。
祁文晏就算有麻烦也不会告知于他,何况他那天,满打满算就针对了叶寻意一个……
叶寻意要找他的麻烦?她还不够格!
祁文景又因为听风临提过祁文晏最近在整理宅院,准备从大理寺府衙搬出去,又多问了他一些这方面的事,需不需要帮忙之类。
兄弟俩聊了一路出来,走到外宫门附近的广场,分道扬镳,各自往各自的衙门去。
祁文晏去了宫里的大理寺卫所,祁文景朝宫外的方向走。
出了外宫门,刚好又一群人在围着云峥溜须拍马,道恭喜。
因着他们就堵在必经之路上,祁文景不好刻意绕过去,脚下踟蹰片刻,又刚好祁正钰与祁文昂父子交谈着也是从宫里出来。
他们父子三人,家里如何不和睦,出门在外也不会互相甩脸子。
祁正钰看一眼这个环境,就知祁文景这是扭捏个什么劲儿。
不过就是逢场作戏,与宁王道声恭喜而已,而已值得他如此上不得台面的?
他心中不喜,就面无表情瞥了对方一眼:“不是要出宫吗?还不走?”
“父亲。”祁文景看见他,赶忙应了声,与父亲兄弟走了一道儿。
几人行过云峥旁边,祁正钰就带头与他到招呼,言不由衷的说了两句场面话:“殿下大喜之日在即,可喜可贺,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遇上了,我们父子也当面与您道声恭喜。”
云峥娶了个毁了容的王妃,严格说来,其实不算什么太好的事。
所以,多余恭维的话,他也没打算说。
拱了拱手,便打算功成身退。
“不过是男大当婚而已。”云峥看见他们父子,眸中却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他面上带着笑,却是半真半假的沉吟了一声,“长宁侯府上的几位孙女儿,本王有幸见过两次,个顶个生得花容月貌,咱们两家也算知根知底,不知侯爷是否肯于割爱,成全本王一个双喜临门?”
他这要求提得……
着实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祁文景心里咯噔一下,不用猜也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的女儿,二房的祁欣,在容貌上毕竟不算特别出挑。
而云峥这话,却又实实在在是戳在了祁正钰最大的忌讳上。
祁正钰则是当场表情没控制住,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第186章 不自重!(二更)
“王爷说笑了。”祁正钰勉强撑着神色,想要含混过去。
云峥虽不是什么太严肃的神情语气,却依旧没松口的继续笑道:“怎的,老侯爷舍不得?”
长宁侯府满打满算,就祁文晏和祁文昂是有实权的。
他俩的官位,在普通的百姓甚至官宦人家眼里,都十分可观。
可惜……
在云峥眼里却也构不成任何的威胁。
尤其——
祁文晏和祁家本家的关系还不好。
所以,他这话看似说的随意,仿佛一句玩笑,实则……
也多多少少是有几分施压威逼之意。
祁文景实在是打从心底里开始着急。
他不确定对方看上的是祁欢还是祁长歌,若是祁欢,杨氏还不得跟他拼了?就算是祁长歌……
云峥一个好色之徒,在娶妻固权的节骨眼上,还不忘顺手牵羊的想纳妾,谁家正儿八经的姑娘愿意去填他的窟窿?
再有,他如今和左相叶才植联姻,明明白白是有角逐大位之心。
就单是冲着这一点,祁文景也是打死不想去蹚这个浑水。
他字斟句酌,刚要推脱……
宫门之前,巧是云湛和顾瞻也一道儿出来了。
“二哥你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几天瞧着都合不拢嘴了啊。”云湛隔着老远就扬声调侃起来。
他这个人,一向都是少年心性,所以有时候说话不特别拘谨守礼,也没人会多想。
可——
这会儿站一圈恭维云峥的这些人不能不多想。
众人一面赶紧正色予太子殿下见礼请安,一面心里悔着怎么没早点闪人离开。
云峥等他们走近,方才笑道:“太子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云湛道:“太傅今日被父皇吩咐了紧要差事,本宫这书也没得读了,找地方跑跑马,松快松快。”
即使是场面话,他也直接没邀云峥一起。
云峥府里在忙着筹备婚事,时间紧迫,显然也没空闲耍的。
顾瞻目光不动声色自祁家父子面上扫过一圈,心里十分清楚,祁家父子纵然私下不睦,但是在朝中的立场一致,都是秉持纯臣之道,绝不结党依附任何一位皇子,现在一起停在这里,显然是不对劲。
于是他说:“最近几日,我常往府上来往,几位大人公务繁忙,却一直没得机会遇见,有唐突失礼之处,还请祁老侯爷与世子爷莫怪。”
祁正钰和祁文景忙道:“哪里。”
却又多少有点讳莫如深的不宜多说。
云峥知他与祁家走得近,刚才自己提过的事他迟早会知道,索性当面挑明:“方才本王也正与长宁侯谈起,说他府上几位待嫁的姑娘十分出色,也想与他家结个亲。”
他当着顾瞻的面这样说,自然不会指的祁欢。
一来,顾瞻对祁家长房嫡长女的心思,全城皆知,他好色归好色,却还没有轻重不分到为了抢一个女人,先闹出丑闻来。
二来——
事实上,他前些天一眼看中的也的确是祁长歌而非祁欢。
只看脸,祁长歌确实比祁欢更出色也更勾人。
所以,现在主动挑明了话茬,也是有个当面与顾瞻还有云湛澄清的意思。
“哦?”顾瞻却只能没听懂,他问,“不知殿下慧眼,属意的是侯府的哪一位?”
云峥道:“就……经常与祁世子长女同行的那一位,堪称姝丽绝色不是?”
说着,深深看了祁正钰一眼。
他确实垂涎祁长歌的美貌,这便算是公开投石问路了。
“府上区区一个庶女,当不得王爷的厚爱。”祁正钰立时驳了回去,又道,“而且殿下大婚在即……”
这样吃锅望盆,他多少也得顾忌一下丞相府那边的脸面。
云峥却是不以为然:“娶妻纳妾是两回事。”
见他如此不上道,祁正钰脸色就越是有些控制不住。
顾瞻却道:“那殿下您开口可是晚了,据臣所知,长宁侯府的二姑娘如今也正在议亲,两家说得差不多,已经是快敲定了。”
他和云湛,都比祁正钰更了解云峥。
对付这种人,必须要釜底抽薪,彻底绝了他的念想。
否则——
他贼心不死,迟早还要惹出事来。
本来祁长歌的事,顾瞻是无所谓的,就算她真进了宁王府,以他顾家和太子的关系,将来天下大局定时,也不至于因为一个区区祁长歌,就将祁家做云峥同党给追究了。
可这几天他去长宁侯府,偶尔也能遇到祁长歌去探祁欢的病。
虽然那姑娘很是识趣,只要遇上他,基本立刻就找借口先走……
知她与祁欢姐妹之间关系尚可,顾瞻看祁欢的面子,这才想着趁机拉一把,免得叫她掉进宁王府那个狼窝。
他给祁文景递了个眼色。
祁文景连忙收摄心神,给云峥赔罪:“确实,微臣的这两个女儿年岁都到了,这阵子家里已经在张罗谈婚事了,怕是要辜负殿下厚爱了。”
云峥自然当他只是推诿之词,表情似笑非笑,又暧昧不明的将视线移回顾瞻脸色。
顾瞻立刻明白——
他这是推己及人,把旁人也都往龌龊里想了,登时心中不悦。
云湛是这时候才笑呵呵的也插话进来:“二哥,你大婚在即,就莫要再说笑了,这京城里的好姑娘,好歹也得给旁人留几个不是?”
他虽不会觉得顾瞻会对祁长歌见色起意,但也知道顾瞻说祁长歌在议亲的事八成是借口,这边帮着打圆场。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云峥就不好好揪住祁家父子不放。
这话题便直接揭过,他顺势与云湛闲聊起来。
祁正钰等人抓住机会,便就赶紧的散了。
顾瞻没有陪着云湛去找地方骑射,也先告辞,去回云楼拿了预定的食盒,雷打不动的往祁家去。
祁欢这次风寒,虽然病得不是很重,但是这病势去得很慢,这都已经第五天了,还是病情反复,隐隐有些发热。
杨氏越发的不放心,甚至同胡大夫商量,将她们母女一直留在侯府住着,想等祁欢的病好。
胡大夫习惯不了富贵人家游手好闲度日的这个习惯,又记挂着邻里中的病患,这就导致她这几日格外忙碌,早起晚睡前都给祁欢诊一次病情,白日里还是赶回自己的医馆去坐堂。
乔樾是个很懂事的小姑娘,平时在医馆都是帮着打下手的,自然也是跟着胡大夫两头跑。
然后祁元辰黏她,也形影不离的跟着。
而这小东西出门,又哪里是能马虎的,总要仆从护卫跟着,这就导致胡家母女这几日出行都好大的动静,弄得胡大夫哭笑不得。
顾瞻这日过来,刚好又和祁长歌打了个照面。
祁长歌原是坐在祁欢这屋里与她闲聊说话儿的,听了禀报说顾世子到访,就冲着祁欢暧昧的抛媚眼:“顾世子这一天一趟,可谓风雨无阻,他这要是通晓医术,咱们倒是不必麻烦胡大夫一直两边跑了。”
不过就是个正常谈恋爱,尤其祁欢还脸皮厚,也无所谓被她调侃。
祁长歌等她更衣完毕,又见打趣她都甚是无趣,便跟着她一起出来。
丫鬟请了等在院里的顾瞻入内,祁长歌只见了礼也便识趣的走了。
顾瞻只微微与她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没交谈,也没提宫门的事。
并非是他瞧不起祁长歌庶女出身,虽然祁长歌是祁欢的亲妹妹,关键时刻他会适当关照,可是他却私以为哪怕将来成了姻亲,他也都该和姨姐姨妹保持距离,私下少接触,甚至最好是不接触。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该根据不同的关系,相处时候有个明确的距离准则。
这是对自己的约束,也是对旁人的尊重!
这一点上,又与祁欢不谋而合。
刚好,她也没有要鼓动顾瞻和自家的姐姐妹妹搞好关系的打算。
不管是姐妹还是闺蜜,若不是遇到生死攸关的事,都最好不要拉着她们和自己男朋友或者老公玩在一起,算是小人之心吧,总比将来搞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好。
所以,祁长歌走得干脆,祁欢也没说什么,连玩笑调侃都不曾,只吩咐云兮摆饭。
顾瞻起净手,回来两人一起坐在餐桌前,祁欢才道:“我起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要是有别的事忙,就不必每天非得卡着这个时辰过来了。”
她没有直接劝他,叫他不要来。
顾瞻闻言,心情便有几分愉悦:“这样也好,我每日下朝也没个准点儿,省得你要一直饿着肚子等我。”
两人闲聊了两句,顾瞻就说起宫门外那桩事。
祁欢听得心中警铃大作,捏着筷子也彻底没了胃口,正色问他:“你是说长歌被那位宁王殿下盯上了?”
“几位皇子当中,就属他……”当着祁欢的面,有些话他反而有所顾忌,不好直接说出口,于是顿了一下,“陛下的这几位皇子,全都野心勃勃,所以挑王妃就挑得格外谨慎艰难,年岁都耽搁下来了。瑞王府里就一两个通房丫鬟,还都挑的木讷老实,中人之姿的,想是准备大婚之前直接打发了;宁王身边,却是莺莺燕燕有好些,并且已经纳了前吏部右侍郎之女,做了侧妃。”
祁欢道:“就是被我二叔顶缺的那位,去年暴毙的吏部侍郎?”
“嗯。”顾瞻点点头,没多说。
祁欢心中骇然,心知……
这怕不是过早站队惹得祸!
不过那位侍郎大人的死,朝廷上都没说什么,她一个闺阁女子,自然也是缄口不言。
她只飞快的收拾了散乱的思绪,正色问顾瞻:“你特意与我说起,是针对此事有什么建议吧?”
顾瞻沉吟一声,却是不答反问:“你父亲是个忠厚之人,他没想过拿庶女去投石问路攀高枝,这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但是你家老侯爷仿佛也极为反感排斥此事……这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祁正钰是个有野心的人。
如果祁欢嫁进了平国公府,那便默认算是和东宫搭上了关系,做两手准备,送祁长歌去宁王府,对祁正钰来说也没什么坏处。
顾瞻确定,他那并非是因为刚好遇见太子在场,所以才没敢应承,看他的反应,他是真的十分忌讳。
祁欢唇角扯出一个有些为难的笑:“长辈们的陈年旧事了,我只是偶然听大姑母提起过一两句,也不十分清楚,好像是因为我那位早逝的姑祖母,据说她还在时,我祖父险些就让她与信王联姻了,后来因为她人没了,这亲事才作罢,之后不到半年,信王逆案就爆发了。祖父为此,当是心有余悸的。”
“那怪不得。”顾瞻了然,也便不再纠结于此,“我是瞧你对你这妹妹还算上心,就算我多管闲事,既然祁老侯爷不会干预此事,有合适的人家,尽快给你妹妹定下,完婚吧。”
祁欢却仍是不放心:“我祖父这里,应该不成问题,可是宁王……你确定只要我妹妹嫁了,他就会死心?”
这要是弄巧成拙,反而把云峥惹毛了……
将来就得连累到祁长歌的夫家去,一样没个好下场。
顾瞻笑道:“宁王的确好色,但也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最起码我可以保证,只要陛下尚在,他就不敢做出公然强抢他人之妻的事来。”
顿了一下,又道:“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你那妹妹好像是有望跟永兴伯府结亲?如果是官宦或者勋爵人家,他只会更加收敛一些,就是……不知喻家父子肯不肯接这个烫手山芋。”
还是那句话,云珩与云峥,无论私德如何,他们都有角逐皇位的野心。
为了这个大业,他们都的有所顾忌,在大权在握之前,不会真的舍本逐末去做些自毁前程的蠢事!
祁欢听他一番分析,心里总算有数,又略安定了几分。
顾瞻仍是陪她一起用了早饭便告辞。
祁欢琢磨了一下午,也是觉得要快刀斩乱麻,尽早把祁长歌嫁出去了事。
祁元铭放外任,前几天已经启程上任去了,永兴伯府那边,祁欢有打听过消息,那位本来想早早离京的喻五郎却一直耽搁到现在还没启程,虽然对外只是说还没收拾妥当,但祁欢揣测当是与祁长歌有关。
喻五这一走,便得三年。
祁长歌如果今年十二三,那他下趟回来多少还有机会,可祁长歌今年都及笄了,就算三年后喻那个能顺利调回京城,祁家这么也不可能把祁长歌熬成十八岁的老姑娘,就为等着他。
但他这耽搁……
应该也拖不了几天了。
这位喻五郎,还算是个有志向的人,总不可能为了熬着娶媳妇,连刚到手的官位都不要了吧?
祁长歌的是个庶女,身份也不够资格叫他托付家里长辈替自己随时盯着,否则也只会叫长辈们觉得他是色令智昏,为了个女人连前程都不顾。
总而言之——
他该是撑不了几天了,祁长歌这事儿不能再拖。
祁欢让找了件长披风,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严实了,再三保证吹不到风,星罗才松口,准她出门。
祁欢领着她,往前院去等祁文景。
祁欢从春雨斋出来的时候天才刚擦黑,因着是自家家里熟门熟路的,她就没让星罗去找灯笼。
主仆俩沿着回廊一路走去,行至福林苑的围墙外面,就看前院方向祁正钰和祁文昂父子一路回来,正朝后院走。
祁欢不想跟他们打照面,省得还要言不由衷的问候,就扯着星罗往暗处避了避。
祁文昂今日该是没打算跟前福林苑父子叙话,走到这附近要与祁正钰分道扬镳时,终是忍不住开口:“父亲,您别怪儿子多嘴。事实上,陛下虽然更喜欢自己的嫡子,可真论出身,宁王背后的母族也不差的。平国公府那边,老国公年事已高,一旦他驾鹤西去,那位顾世子年纪轻轻,未必能独当一面。东宫这边如果失去军中最大的支撑,将来……是为未可知的。宁王不过就是跟您要个区区庶女,您就算是给了他,又能如何?”
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从来都野心勃勃的父亲,怎么会突然保守起来。
这本来就是个顺水推舟的事,答应了会多条路,也不会有损失!
就冲顾瞻对祁欢的喜爱程度,目前看是太子胜算更大,将来太子胜了,也不至于因为宁王强要了自家一个不起眼的庶女,就将自家归入逆党行列里去吧?
输,不会输什么,赢——
却能赢得柳暗花明的一条出路,这何乐不为?
不想,老头子闻言,却是当场勃然大怒,暴躁呵斥:“有这工夫,不如多做点政绩出来,自己往上爬一爬,尽想些旁门左道的招数,想着一步登天,就只看利益不考虑后果的吗?”
祁文昂声势弱下来,明显还是不服:“宁王只是看上了二丫头的好颜色,又非是拉拢咱们父子……”
“君心难测!”祁正钰这次直接打断他,恶狠狠警告:“你觉得没事,到时候陛下说有事,你能去跟他讲道理?我告诉你,这府里只要还有一日是我当家,你们就谁都别给我打这种主意!”
三十年前的旧事,就仿佛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他现在都时常会半夜惊醒。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话在他身上算是完全应验了。
老头子甩袖而去。
祁文昂被他训的灰头土脸,不敢在追上去纠缠,也就黑着脸继续往自家院里去。
然后,没走两步,就瞧见站在角落里暗处的祁欢主仆。
他脸上顿时挂不住,板起脸来训斥:“真是越发没有规矩,长辈们说话,你这是在此偷听?”
祁欢笑了笑,直接也没给他见礼,只就不温不火的直入正题:“二叔想走捷径,攀高枝,您又不是没有自己的亲生女儿,三妹妹尚未婚配,您要怎么用就怎么用,我们大房的人无权过问。可是我父亲母亲全都健在,也请二叔自重,您既以长辈自居,就请不要总是做些自损颜面的事。”
先是算计自己亲哥哥的爵位,现在又为了攀龙附凤,想把侄女儿做棋子送去一个色胚手里当玩物?
祁文昂这人,祁欢原也只觉得他是心机颇深,蝇营狗苟。
现在看来,可谓厚颜无耻,毫无下限!
虽然祁欢一直面带微笑,态度保持的良好,甚至语气都是和和气气,温温柔柔的,可……
不可否认,祁文昂还是被自己的侄女儿给训了!
他一时急怒攻心,本能的反应恨不能给祁欢一巴掌,可又知道依着目前两房的关系,他绝不能动手。
于是,就只狠狠的剜了祁欢一眼,就绕开她主仆二人,匆忙走了。
祁欢转头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两眼,突然一声长叹:“可惜了,他怎么就忍住了,没动手打我呢?”
星罗:???
星罗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的叫了起来:“小姐您又发热烧糊涂了?”
祁欢拍开她要来试自己额头温度的手,仍是不满的继续叹气:“刚才他要动了手,事情闹大,就能借机逼着老头子分家,把他们一家赶出去了。他居然忍住了,真可惜!”
星罗:……
第187章 她是被杀的,对吗?
两人继续往前院去。
祁欢虽然没明着和星罗云兮他们说过二房的野心,可最近这阵子,两房之间的关系急转直下,丫头们也都看得出来。
四下无人,星罗道:“老侯爷健在,只要二房他们不犯大错,就是老侯爷也不好随便提分家的,自古以来就没这个道理,会遭人笑话的。”
这个道理,祁欢自然是懂。
古代重孝道,尤其是读书人,又拿着孝道当脸面用的。
父母健在的时候,不分家,以示家族和睦,就算老爷子去了,在孝期之内提分家……
都要遭人诟病。
可二房的人实在太不安分,祁文昂这样一心觊觎爵位,大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祁欢就不得不时时刻刻防着他们在眼皮子底下近水楼台的使阴招。
她说:“我就随便那么一说,二叔被老爷子纵得,叫人看的总是心里不快。”
祁家门里,老头子明目张胆器重偏宠次子,这是连外人都有目共睹的。
也就是祁文景性格软和些,凡事能忍让,不予计较,这要是换个小心眼和气性大的,只怕家里两房得是水火不容的天天找借口掐架。
可是一顶老规矩和孝道的帽子压在那,能怎么办?
老爷子在时,别说现在正当理由都不够,就算有道理,一旦闹分家,长宁侯府也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祁欢也算是烦死了这个凡事就要牵连全门全族的封建社会了!
他去得二院,祁文景还没回,便叫看屋子的小厮开门掌灯,进去屋子里坐着等。
祁文景今日也无应酬,加上早上在宫门外遇到那事儿,心也悬着,要不是下了衙门刚好被一个同僚拉着说了会儿话,便早一刻钟就回来了。
回来见着祁欢等在屋里,他先是意外,但是脑筋一转……
也便猜到该是顾瞻白天已经过来通过消息了。
亲随替他解了披风,拿去收好。
星罗则是打湿帕子递上,伺候他擦了擦手和脸。
祁文景略略拾掇好,就先主动开口问祁欢:“你病好些了吗?大晚上的怎么还出门来吹风?”
“本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妨碍了,是母亲小心眼儿,总拘着我不让出门。”祁欢笑道,“父亲不着急用饭的话,我先与父亲谈点事情?”
祁文景递了个眼色。
他那亲随便退了出去。
星罗道:“奴婢去催一下茶汤。”
然后便也下去帮着沏茶。
祁文景带祁欢随便找了两把椅子坐下,面色略显凝重的依旧主动开口:“是为了你妹妹的事吧?说起来,早上那会儿还多亏了顾世子和太子殿下路过,帮腔了几句,解了围,否则宁王的话不好推。”
祁欢也不和他兜圈子,亦是直言:“宁王其人,女儿不了解,但白天我问过顾世子,他说只要陛下健在,宁王便不敢做得太过分,他的意思是,尽快替二妹妹把婚事办了。”
祁文景微微沉默了片刻,似是有几分迟疑。
祁欢察言观色,等得他一时,不禁又紧张起来:“喻家那边,您觉得未必能成?喻五郎一直迟迟未曾离京,难道不是与二妹妹有关?”
之前她提醒过祁文景,不妨去探一探永兴伯府的口风。
后来以为家里连续出事,就没顾上再过问。
她以为祁文景焦头烂额,应该是还没腾出空来去问。
祁文景却道:“永兴伯那里,前几天遇见,我已经问过,咱们两家知根知底,为父与他又是多年的交情,对于彼此的人品和都信得过。他倒是愿意的,并且怀瑾那孩子,在这之前也私下对他吐露过心声,确实是属意长歌的。只常明兄说喻太夫人……”
喻家太夫人,是永兴伯喻常明的母亲,对祁文景而言,算长辈。
私下议论长辈的是非,他略感不适。
于是,不由的顿了一下,后才说道:“老太太尤其疼爱他家五郎,又……有些势力,常明兄与我也是实话实说,他说依着老太太以往的眼光和行事,怕是会反对,因为路氏的出身,有些犯她的忌讳。”
祁长歌生母路姨娘虽然没什么不清白的,还没等在教坊司挂牌就被杨氏给领了回来,可以女子,毕竟曾经沦落到了那种地方,以这个时代人的标注来看多少算个污点,人家男方家里就是要以此做评判,人家介意,也自有人家介意的道理。
“这样说来,喻家那边怕是难成?”祁欢确认道。
祁文景道:“常明兄倒是并未回绝于我,只说老太太那里得给他时间,叫他先想办法看能不能说通。”
祁欢表示理解:“这个女儿明白。若长辈就是反对,也总不能因为小辈的成婚,就完全不顾家里老人的意愿和感受。”
尤其,喻家父子也都是读书人,在孝道这方面尤为重视。
祁文景叹了口气。
祁欢垂眸,略略思索片刻。
“其实京城里门当户对这么多人家,家世人品与二妹妹匹配的也好找,咱们也不是非他永兴伯府不可。”祁欢道,“宁王其人的人品赌不得,二妹妹这事儿现在可能真的不宜再拖,得尽快给她定下来,绝了宁王的念想。虽说目前看来依旧是喻家五郎最合适,可现在是咱们等不得了……明日您再拜访永兴伯一次吧。”
适逢星罗端了沏好的茶水进来,祁欢就打住话茬。
等祁文景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他说:“晚些时候我去见你母亲,叫她帮着盘算一下还有哪些比较合适又可靠的人家,做个两手准备吧。”
祁欢道:“喻家那边,父亲您实话实说吧,就告诉他们是因为宁王瞧上了长歌,咱们等不得了,必须尽快完婚。”
云峥的人品,十分不可靠。
尤其从这次他对待叶寻意的做法上。
叶寻意前面做事,的确是太狂太过了,惹得他积怨已深,这是正常的,可他现在却是还想继续拉拢利用叶家父女的,这个节骨眼上,依旧不忘旧仇,趁机羞辱叶寻意。
他对叶寻意这样对他有用的人,都是如此这般刻薄又睚眦必报……
旁人惹了他,肯定也要招致他的记恨。
祁文景面露疑惑。
祁欢实话实说:“宁王是个小人德行,虽然顾世子说陛下在时,他不敢太放肆了,可却难保不会记仇。这事儿咱们惹上了……二妹妹是咱自家人,咱们没得选。父亲您与永兴伯既是旧交,咱们也总不能藏着掖着的坑人家。明说了吧,成与不成,至少换个磊落坦荡。”
尤其,如果现在藏着掖着,喻怀瑾不明就里的娶了祁长歌,将来要真被云峥怀恨报复了……
祁长歌在他家也没法做人了。
现在当面说开——
甚至,还能借此考验一把对方的诚心和人品。
这世道之下,女子势弱,嫁人就是图个依靠,如果喻怀瑾遇到事就退了,也恰是证明他并非是可以托付之人,错过了也不可惜。
这话,祁欢没有说出来。
她虽是没有暗讽祁文景之意,可是在这方面,祁文景的的确确是个反面教材,作为丈夫和父亲,他可一点也不可靠!
既然大家还要做一家人过下去,祁欢也不想动不动拿这事刺他。
祁文景看着女儿一本正经的表情,和她分析起事情有理有据的模样,却油然而生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
“好。”他老怀安慰的点头,“你考虑的的确周到,就照你说的办吧,明日我再去拜访喻家。”
只是顿了一下,又一次面露迟疑。
祁欢总觉得他这支支吾吾的,不太对劲,只能主动道:“父亲是还有什么别的顾虑或者难言之隐吗?”
祁文景面有难色:“长幼有序,若是将长歌的婚事安排在你前头……”
祁欢:……
这多大个事儿啊!
“父亲多虑了,我不介意。”祁欢颇是无语,耐心开导他,顺便给他打下他这个女儿可能得多砸手里几年的预防针,“而且我身体又不好,大夫建议我先好生养养再谈婚嫁之事,会对我有好处,毕竟嫁去了别人家,哪有在自己爹娘膝下的日子好过?”
这话,是实话。
古往今来,女子一旦成婚,肩上担子就压下来了,不管嫁去怎样的人家,用不用管庶务,但至少自己房里的事得亲力亲为去做,服侍夫婿的活儿是不能假手于人的。
祁欢这回这一病,祁文景确实也对她身体状况十分忧心。
如果每次着点凉就得大病一场,那怎么得了?
但他此时最关心……
却也不是这个!
神情之间,仍是踟蹰了一下,他还是暗暗提了口气,当面问了祁欢:“平国公府的那个顾瞻,最近看他常常过来,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本来儿女婚事,遵循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祁文景这也算全京城头一份,询问起自己女儿的婚事都要这么含蓄谨慎的。
星罗在旁边看得直犯尴尬。
祁欢笑了笑:“他人很好,家世人品没得挑剔,对女儿也是极体贴细致的,我这样说,父亲莫要觉得女儿轻浮,我……的确也是对他有好感的。”
这些事,还是不宜对外人说的。
尤其她和祁文景,虽然顶着父女的名分,可事实上,却并不算熟。
祁欢脸皮虽厚,说着,脸上也难掩爬上几分娇羞的红晕。
祁文景听得也是频频皱眉,心里极不自在,勉强保持镇定道:“女孩儿不比他们男人,名声最重要。平国公府的门第高,为父也为你说不上话,既是你们彼此都有情意,其实……婚事还是尽早定下来的好。”
主要是,顾瞻这样的“冤大头”也不好找。
自家撞上他,纯属高攀!
祁文景虽然没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可这么天大的好事儿撞自己手里了,也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可是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母亲不太喜欢武将人家,但只要还是因为我身体的原因。”祁欢不想过分和他多说自己的私事,“我与顾世子说好了,我们的事先缓一缓,现在还是尽快将二妹妹的事情了结了吧。”
祁欢和顾瞻的事,祁文景自认确实插不上手,也帮不上忙,只得作罢。
祁欢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星罗刚要开门,却被她骤然压住了手掌。
她突然又想起一事,便又转身正色问祁文景:“父亲,我方才过来的路上偶遇了祖父和二叔争执,祖父居然极是反对将长歌送去宁王府,依着我对祖父的了解,他不当是这样的人的。家中往事,我也偶然听到过一点,祖父他对此事讳莫如深,是因为当年我们早逝的那位姑祖母?”
祁文景情绪一个没有控制住,不仅眉心剧烈一跳,就是端着茶盏的手都抖了一下,茶汤洒了几滴在衣袍上。
但他整个人却仿佛被抽空了魂魄,一时居然愣在那,没了下一步的反应。
“世子爷,当心烫着。”还是星罗跑过去,拿走他手里茶盏,又抽帕子帮他擦拭衣袍上的茶水。
祁文景有些慌乱的挡开她的手,自己抖了抖袍子起身,表情有些紧张兮兮的对祁欢道:“你当着你祖父的面说什么了?”
他这反应,实在是超出祁欢预期之中的大。
祁欢觉得奇怪,却不动声色:“我当时躲在暗处,没露面,祖父并不知道我在那里。”
她索性也便道出心中疑虑:“父亲,姑祖母的那件旧事,我虽然听说的也不多,但是那件事里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祁文景目光明显一个闪烁,却是有些神思不属的脱口道:“什么隐情?”
祁欢道:“我听人说,当年那位谋逆被诛的信王极是属意姑祖母,然后姑祖母在十四岁上就染急症暴毙了。可是她不是精通骑射之术,身体康健又活泼的一个人吗?是什么样的急症,会叫她走的那样急?尤其……只在她暴毙半年不到,信王就因为谋逆被诛,倒是因为没有结成这门亲,反而是叫咱们一家逃过一劫?”
祁文景今年四十有二,三十年前那件事发生前后,他十二岁左右,即使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家中大事轮不到他去参与和做主,但他应该是会知道和记得一些似的。
这个阴谋论,是从祁欢第一次从祁文婧和秦颂口中听他们提起自己那位姑祖母时,就开始在脑中盘桓的。
祁正钰并非胆小之人,若不是当年确实出了什么叫他终身难忘的大事,他不至于到现在还为了一桩旧事如此忌讳。
祁欢看着祁文景明显表情慌乱又恐惧的脸,试探着开口:“这样的巧合凑在一起,很难不叫人产生猜疑,父亲,我斗胆问一句……那位姑祖母真的是染病暴毙的吗?还是为了维护家族利益,被做为弃子献祭了?”
她目光一瞬不瞬,盯紧了祁文景,不放过他浑身上下任何一个微动作,微表情的细节变化。
旁边的星罗,这时候已经吓得完全屏住了呼吸。
祁文景紧咬着牙关,腮边肌肉控不住的微微抽搐颤抖。
他捏着广袖官服之下的拳头,额角青筋暴起,眼神克制恐慌,又带有更多的,祁欢暂时破解不了的复杂情绪。
于是,不用他亲口承认,祁欢也便了然。
她得出结论:“她是被杀的,对吗?因为祖父一开始选错了路,后来又发现信王有谋逆之心,骑虎难下之余,他杀死了自己唯一的嫡亲妹妹,抢到了最后关头悬崖勒马的机会?”
并非是她要恶意揣测祁正钰的为人,而是因为——
祁正钰,他本身就是那样的人!
第188章 鬼迷心窍,何为真相?(二更)
祁欢没见过自己那位姑祖母,自然更谈不上什么亲情感情。
可是同样生活在祁正钰这样一个人的阴影之下,却又叫她有种兔死狐悲,仿佛能感受到切肤之痛的那种愤怒与悲伤。
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女孩子,像是一朵含苞还不及盛开的花儿,却在本该迎来最好年华的时候,就这样被生生折断了枝干。
这样的事,在叶寻意做主角的那个故事里,层出不穷。
那些所谓的主角配角,都为了自己的利益或恩仇,随意践踏别人的生命。
做话本子看的时候,无所谓,可一旦身临其境……
横竖祁欢这种和平年代,和谐社会里长大的人,打从内心深处是十分难以接受和适应的。
人命,在争权夺利者的眼中,究竟算什么?
“不要再问,也不要随意揣测。”这个话题,明显也是叫祁文景相当不适。
他难得发了火,语气严厉的斥责:“既然你也知道那都是长辈们的陈年旧事,现在提起又有什么意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要听风就是雨。这件事你在我面前说了也就算了,今日出了这个屋子……包括对你母亲,也绝不准再提,知道吗?”
祁欢知道,他这是在害怕。
万一祁欢一时冲动,跑去祁正钰面前质问,或者私下闲聊被谁传去了祁正钰的耳朵里——
那后果都不堪设想。
“父亲放心,女儿知道轻重,既然这是祖父的忌讳,我自会谨慎处置,不会再随便提起。”祁欢也惜命,不会因为一时义愤难平就去冲动找死。
虽然这件往事,与她八竿子打不着。
她却还是想要一个明确的是非与真相。
所以,还不等祁文景冷静下来,她又是话锋一转:“不过父亲,我还是想最后再跟您确认一下……”
祁文景尤其不想再提那件事,哪怕是在私底下。
他紧皱着眉头,一副烦躁又焦灼的表情。
祁欢也不管他是否高兴,直接再问:“去就问您,当时外面盛传,都说的是那位信王属意姑祖母,这事儿是他的一厢情愿?还是姑祖母与他算是两情相悦?再也……”
她最怀疑的,还是第三种:“或者是祖父与那位信王私相授受,互相心照不宣弄出来的事?”
若真是她你姑祖母情窦初开,非要恋爱脑,看上了已有妻妾儿女的信王,家里劝她不听,又怕被她连累,所以私下处置了她,明哲保身……
那祁欢即使再不适应,也会试着去理解他们的不得已。
可祁欢最忍受不了的,是第三种。
祁文景一直也没做声,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他其实知道祁欢这样刨根问底是什么意思,可——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也是扎心的很。
他,回答不了!
尤其——
他确实打从心底里觉得恐惧,不想叫女儿去深挖那件旧事。
所以,祁文景咬咬牙,最后只道:“我那时候才多大年纪,又怎么可能事事都清楚?你只要知道此事便是咱们全家最大的忌讳,依旧莫要再提就是。前尘往事,追之无益。”
可是他的这般态度,又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好,我听父亲的劝,今日出了这道门,有关这件事,我不会再跟家里的任何人提起。”祁欢深吸一口,稳住自己的情绪,然后切回原来的话题上,“二妹妹的事,拖不得,父亲您也静一静心,先处理此事吧。”
说完,转身拉开门,当即走了出去。
夜里还是有点凉风的,凉风拂面,才叫她觉得方才在屋子里压抑窒闷的情绪都好受了些。
“小姐,披风。”星罗那里也如遭雷击的愣了半天,见她冲出门去,这才一个激灵,后知后觉的抓起披风追了出来。
祁欢没有拒绝。
她是病还没大好,再是心里不快,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性命开玩笑。
她站在院子里,任由星罗给她裹好披风,系上带子。
看的出来,星罗也是被吓着了,十分紧张,系带子的时候手指都有点不太听使唤。
祁欢于是牵了她的手,露出一个微笑:“走吧,我们回去了。”
彼时的二房院内。
岑氏又是提前备好了饭菜,与祁欣一起等着祁文昂回来。
结果听见院里脚步声,母女俩起身才要迎他……
还好是动嘴慢了点儿,否则定要被他踹门的劲道伤着。
祁文昂黑着脸,一脚踹开房门进来,吓了母女来一大跳。
两人对望一眼。
祁欣小心翼翼的试探:“父亲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只以为他是公务上遇到了什么疑难,还是在衙门受了上封的气。
结果,祁文昂看了她一眼,又想到祁欢挖苦他的话,登时迁怒——
祁欢那丫头是讽刺他女儿相貌平平,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是吗?他难道不知道?但凡祁欣生的是祁长歌,哪怕是祁欢那般姿色,他都一定充分利用了自家优势,还用得着在一个黄毛丫头面前吃瘪?
“大人的事,你多什么嘴,没规矩!”祁文昂怒上心头,冷着声音数落了一句。
祁欣也未曾想到他会这般冲着自己来,一直愣在当场。
岑氏见状,连忙扶着她的肩膀将她送出门去,一边低声安抚:“应该是衙门的事,你父亲这个侍郎,正式的任命前两天才刚下来,他事情多,压力也大。你别与他计较,我叫厨房重新给你备饭,你回屋吃去。”
祁欣并不是那种被父母责难一两句就要掉豆子的娇娇女,虽然被骂了,心中也是难受,可想也应该不是冲着她的,她便安抚自己释然,乖乖走了。
岑氏给许妈妈递了眼色,叫她去给祁欣重新安排晚饭,自己带上门进了屋里。
虽然如果是公务上的问题,她帮衬不上,但见祁文昂坐着生闷气,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尽量安抚:“是衙门有什么疑难吗?老爷再生气……怎么好迁怒孩子?”
祁文昂怒道:“衙门里的事加起来也没大房那个丫头难缠,她现在真是越发放肆,无法无天了,当面就敢指着我的鼻子指桑骂槐,简直不知所谓!”
岑氏自然也是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就刚刚吗?您今天没跟公爹一起回来?”
祁文昂张了张嘴……
确实需要倾诉,以此来纾解一下胸中怒火,可是看见岑氏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祁欣虽然没能帮他什么,但也是乖巧懂事的孩子,从小到大机会没给他惹过任何麻烦,相貌这东西是天生的,他总不能当面攻击妻女的长相。
何况——
岑氏母女只是没生成绝色而已,中上的长相,出门在外也不至于给他丢脸。
这么一向,他立时也有些后悔方才冲动对待女儿的态度。
随后,便强行按下脾气,大概提了提祁长歌的事。
岑氏听了,反而极其不是滋味儿:“那丫头居然有这等造化……不过你不是说公爹和大哥都不愿意吗?”
一副狐狸精的长相,倒是派上用场了。
祁文昂知她的私心,瞪了一眼:“你懂什么?她若真去了王府,就大哥那样的……给他门路他也用不上,最后还不是近水楼台的留给咱们用的?虽说目前看宁王对太子的胜算不大,可大房那个祁欢……那丫头嫁了高门,她能借着婆家势力踩咱们一脚就算好了,你还指望借她的门路走?私下说一句,我倒是希望宁王上位的。”
说起祁欢,岑氏也是胸闷气短的厉害。
最近顾瞻是一天一趟的往家里跑,这个殷勤劲儿……
大家都是有女儿的人,谁能不妒不怒,就那么当闲事看了。
岑氏思绪一时走偏,就闷声不说话了。
“大哥向来胆小怕事,他不愿意蹚浑水,我明白。”祁文昂心思与她不在一处,拧眉费解道:“我就是百思不解,将二丫头给了宁王,就是死马也当活马医,多给家里留条路,父亲为什么不同意?我一提,还跟踩了他尾巴似的,把我臭骂一顿!”
“能是什么?”岑氏随口敷衍了一句。
这些年,她与祁文昂夫妻一体,互相扶持,事实上在祁元铭出事之前,他们的确称得上是肝胆相照的一对儿好夫妻。
所以,祁家旧事的一些隐秘之事,杨氏或许不知道,祁文昂去都多少有跟她聊过。
她说:“是因为咱们那位小姑姑的事,投鼠忌器吧?你不是说,当年就是因为公爹一力主张与王府联姻,差点把这全家赔进去?”
“可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祁文昂当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为了这个。
可是依着祁正钰的胆识与脾气,他断不该过了三十年,还在为了件旧事畏首畏尾。
“当年小姑姑的死,是有蹊跷吧?”这事儿,岑氏私底下也琢磨一二十年了,也早琢磨出了一套看法。
她瞥了祁文昂一眼,“那么巧,她人刚没了几个月,信王就出事了。公爹这人有时候是心挺狠的,可那时候他也还年轻,并且那又不是旁人,是唯一与他一奶同胞的亲妹妹,若真是手上沾了血……会一直放不下,也正常吧?”
祁文昂是不习惯往恶劣处揣摩自己亲爹的,故而从没这么想过。
岑氏一提,他便如醍醐灌顶。
可自私思忖之后,却是摇头:“好像不对。若真是父亲为了家族大义,舍弃的小姑姑,以他那个脾气,后面绝对不可能忍气吞声那么些年,在祖母面前抬不头来。”
岑氏与祁家已故的太夫人不曾相处过,她嫁过来之前老太太就过世了,只是听说老太太最后几年心灰意冷,常年关在佛堂礼佛,替已故的小女儿祈福。
“什么意思?”她一时没太明白祁文昂的意思。
祁文昂又兀自思忖良久,后就蹭的一下,拍案而起,喃喃的道:“我怎么觉得小姑姑是死在祖母手上的可能更大?”
岑氏这就被吓了一个激灵,也捏着帕子紧张的跟着站起来,压着声音斥他:“你疯啦?虎毒不食子……”
但再转念一想,也是蓦然心惊,脊背发凉:“如果当时是公爹鬼迷心窍,想送小姑姑去王府攀附权贵,老太太先窥见了信王府的败相,所以……所以……”
夫妻两个越是琢磨越是不对劲,彼此都胆战心惊。
祁正钰是个唯我独尊的偏执狂,却唯独对送家里美貌的孙女儿们去攀龙附凤这事儿没兴趣,这本身就不合理,除非他是切切实实在这种事上栽了大跟头。
如果当初是他自己及时知错回头,以他的脾气,一开始可能会后怕一阵,可等到过了那个坎儿,只会好大喜功,反而觉得自己颇具眼光和手段,以后变本加厉继续试探去走这条路。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他只在这件事上畏手畏脚的忌讳!
祁文昂夫妻面面相觑,越想越是觉得自己可能是发现了家族里潜藏了三十年的惊天秘密。
岑氏定了定神,“这事儿不是咱们能无凭无据揣测的,你再想想,当年事发前后,有什么迹象?”
祁文昂左思右想,最后却是一筹莫展:“那时候我才刚记事,家中出了如此大事,他们又怎会叫我知道?不过我记得,就在小姑姑没的那晚,父亲和祖母曾经大吵一架,吵得天翻地覆。不过当时小姑姑院子里的人都被赶了出来,没人知道他们吵了些什么,也是自那以后,祖母和父亲之间就彻底生分了。”
顿了一下,他又道:“无凭无据,这事儿确实不好说,祖母最是疼爱小姑姑的,若真是父亲动了小姑姑,祖母主动与他闹,也是解释的通的。我当时确实年纪太小,要真说起当年之事……大哥可能知道的会比我多点。”
但是以祁文景那个得过且过的为人处世态度,他就算知道点什么内情,也绝不可能说出来触霉头。
总之,三十年前的那桩旧事,这一晚着实在祁家内院引发了不小的风波。
祁文昂夫妻闲聊半晌,也是约定——
事不关己,以后莫提,就收拾歇了。
祁欢这边,等到回了春雨斋,临睡前她也是嘱咐了星罗一遍:“今日我与父亲说过的话,你就当没听见,不准外传,也不要多想。”
起初那事儿被祁欢提起,星罗的确震撼不小。
但毕竟是一件事不关己的陈年旧事了,随后又忙碌了这一两个时辰,下丫头心绪已经平复,自是谨慎的点头应下:“奴婢省得的。”
瞧瞧看了祁欢一眼,又道;“倒是小姐,您也别再多想了。知道老侯爷是什么样的人,咱们注意规避着就是。”
三十年前的旧事,她不关心,可如果祁正钰当真是个连亲妹妹都杀的人……
星罗现在再看祁欢,都替她捏把冷汗。
“我知道了。”祁欢笑起来,摸摸她的发顶,“我睡了,你也早点歇着去吧。”
这一夜,祁欢以为自己可能要失眠。
可事实上,大概真的因为那事情过去的太久远,又与她没有直接关系,她反而没怎么多想,很好的睡了一觉。
次日起床,还颇是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自己洗脸时先试了试额头温度,赶紧叫云兮:“你试试,我这……是不是大好了?”
云兮认真替她试了试,又喊来星罗一起。
两人都试了一遍,又去厢房请的胡大夫。
胡大夫诊治过后,果然也是舒出一口气:“可算是好利索了,这断断续续烧了七八天了。”
但是为了巩固病情,她还是又给祁欢调了个方子,嘱咐她再坚持吃个三五天,然后照常带着乔樾去安雪堂用早饭时,母女俩就当面向杨氏辞行了。
杨氏耽误她这些天,很是过意不去。
但是她与杨大夫相处不错,这时候给人算诊金,未免显得生分和不近人情了,毕竟人家若就是为了赚诊金和银子……
谁愿意受这个约束和劳累,住在她府上,成天两头跑?
云兮去看她姑母回来,顺便报告了笑道消息:“夫人想得可周到了,居然提前裁了料子,叫人给樾姐儿做了两套衣裳,又给拿了好些零嘴儿,因着那衣裳是照着樾姐儿的尺寸裁的,胡大夫也不便推拒,她们已经回去了。”
祁欢笑道:“母亲做事,向来都是细心周到的。”
和不同的人结交,要用不同的方法,在这一点上,杨氏的确是经验丰富。
杨家母女,都是重情分的人,贪图的不是金银富贵。
祁欢因为病刚好,安雪堂那边的饭桌上有孩子,谨慎起见,她这日的早饭就仍是没去安雪堂吃。
本来还百无聊赖的等着顾瞻来,结果顾瞻没到,云娘子却来请她:“大小姐,武成侯府的人来了,夫人请您过去。”
秦家的人为全礼数,是该登门当面谢她一次的。
祁欢也没多想:“是谁来了?秦太夫人吗?”
秦颖伤了骨头,不养上两三个月,不可能好利索。
云娘子道:“秦小侯爷陪着,秦太夫人、秦家二公子,还有秦家姑娘一起来的。”
祁欢:……
这阵仗,就属实是有点大了!
第189章 表白
祁、秦两家之前的交情一直都还算是不错的。
现在祁家门里,各院之间不和睦,秦家人又是冲着大房来的,杨氏就没在前院厅上待客,而是叫人将他们请去了安雪堂的小花厅。
祁欢喊了人进来,伺候她梳妆。
之后,又重新换了身衣裳,这才赶了过去。
彼时,杨氏与秦太夫人庞氏已经聊上了。
杨氏疼女儿是出了名的,秦颂的所作所为,虽然两家不曾面上撕破脸,可她心里到底是有了隔阂,并不十分待见秦家的人。
只她这个人,早不是十几岁,动辄就斗气,有事全凭好恶写在脸上的小姑娘了,纵使心里不高兴,面上也依旧可以和和气气,圆的滴水不漏。
命人上了茶水点心,与秦家人谈笑风生。
秦太夫人,也是为着祁欢的事,心存芥蒂,前面几次见祁欢,她都觉得心里不得劲。
原本这次过来,也是很有几分心情复杂的。
但是和杨氏聊了这么会儿,也逐渐放宽心,自在多了。
杨氏先看见的祁欢,含笑冲她招招手:“怎么磨蹭到这会儿才到?”
秦太夫人等人相继回头。
其实祁欢刚一进院子,秦颂就第一个发现他了。
只是其他人都没动静,他也便没做声。
隔了几天没见,他知道祁欢这阵子染了风寒,一直闭门养病,自然也知道顾瞻每日出入祁家的事。
数日没见,她这一眼看上去与往常无异,病应该是好利索了。
却不知道是不是有顾瞻每日送饭的功劳……
甚至于,一场病之后,似是也没见清减。
祁欢面上也挂了得体的笑:“母亲您传话叫我来见客,我不得梳洗,换身衣裳啊。”
言罢,先给秦太夫人见礼:“见过秦太夫人。”
头看向秦颂:“也没多大的事儿,小侯爷怎么还亲自来了?”
秦颂没说话。
秦硕在旁边扭扭捏捏的,多少的有点汗颜,甚至不好意思与祁欢对视。
秦太夫人已经正色下来,道:“性命攸关,这可当真不是什么小事。欢姐儿你于我儿有救命之恩,我们自当是全家一起登门道谢的。本来也不该耽误这么久才来,可颖儿那伤……大夫交代她要卧床静养几日方可挪动,又听说你也病了……”
说话间,秦颖也有婢女扶着站起来。
她身上有伤,不敢大幅度动作,还是克制的福了一礼,红着脸道谢:“那天的事情着实凶险,多谢……祁家姐姐不计前嫌救我,我……”
终究是年纪小些,还有些抹不开面,话到后面就面红耳赤的咬住了唇。
祁欢不敢随便碰她,就只虚扶了一把,笑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何况咱们两家多年的交情,我那也是情急之下……好在有惊无险。你身上有伤,别再折腾了。”
秦太夫人帮忙,扶着女儿重新坐下。
祁欢也走过去,挨着杨氏坐在她身边。
秦太夫人上下打量她一眼,又道:“欢姐儿是受了我家颖儿连累这才感染的风寒,我这实在也是过意不去,现在言语再多,也诉不清我们一家人的感激之情。”
有些话,和祁欢说不着。
她又看向杨氏:“这些年,我也就指着这几个孩子活了,他们任何一个要有个好歹……”
秦太夫人说着,便红了眼眶,声音更咽了一下。
秦颂也被她勾起往事,眉头不由的蹙起。
可是当时杨氏母女的面,他又不便说什么。
好在,秦太夫人自己控制住了情绪,偏头过去拿帕子按了按眼角,随后就重新绽开笑容来:“你瞧瞧我,说着说着就跑题了,总之大恩不言谢,欢姐儿的援手,我们全家都记着了。”
杨氏适时接茬,客套了两句,又顺便安抚她。
秦太夫人才又转向祁欢笑道:“给你带了些药材补品,算我们的一点心意。以往……是我疏于管教,硕哥儿他们不懂事,叫你受了不少委屈,我们也实在是无地自容。”
秦硕闻言,脸上表情就越发的难堪不自然起来。
耷拉着脑袋,拿眼角余光偷偷瞄了祁欢一眼。
祁欢佯装不察,只故作矜持的笑着说:“太夫人严重了。”
杨氏也道:“咱们两家相交多年,就当是自家亲戚相处了,孩子们之间磕磕绊绊的一点小摩擦,何须往心里去。”
她与秦太夫人聊上了,祁欢就不再插嘴。
但是这样的场合,她呆的不自在,坐了一会儿就找借口说自己要回去吃药,先溜了。
“姑娘家的身子娇弱,欢姐儿确实该好生养养,马虎不得。”秦太夫人表示理解。
祁欢起身与她福了一礼,刚要起身离开,秦颂也抖了抖袍子站起来,冲杨氏一揖:“我过会儿还有事,也要先行一步,世子夫人莫怪。”
祁欢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狐疑的侧目看了他一眼。
就连杨氏都感觉到了一丝诧异。
但显然——
以秦颂的身份,他只是打声招呼,并非是同谁商量的。
杨氏飞快定下心神,颔首道:“小侯爷公务繁忙,你请便,我与你母亲有日子没见,多聊会儿……来人……”
想喊人引路送他出去。
秦颂却道:“不用麻烦了,出府的路我记得,自行出去就好。”
杨氏不好强行驳他,只能再次顺着。
祁欢并没有刻意等他,先行一步已经出了院子。
但她料想秦颂可能是有话要说,所以也没急着跑,就寻常脚往春雨斋方向走。
然后走了一段,等进了园子——
秦颂果然自背后追上来。
他人高腿长,倒是不见仓促着急,几步便已赶了上来:“祁欢!”
祁欢顿住脚步转身,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方才秦太夫人不是已经再三道过谢了?小侯爷是还有别的事找我?”
她这性子,就是这样,有话就直来直往,很少拐弯抹角的让人猜。
秦颂原是准备了一番说辞,可是等真见了面,却被她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这样打散了思路。
他喉间一瞬间滞涩,望着她明艳却平静的面孔,却是问了句废话:“你病好了?”
祁欢被他问的,狠狠一愣。
这位秦小侯爷,向来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主儿。
她勉强扯了下嘴角,点头:“没什么大碍了。”
她总觉得秦颂是有话要说,可是等得片刻……
对方却是唇线紧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这人,可真不适合这样扭捏的表情。
然后,秦颂目光讳莫如深,瞥向她身边星罗时,祁欢也就懂了,侧目吩咐:“你先去前面等我。”
星罗于是给秦颂福了一礼,先行走到花间小路的尽头,守在那个拐角处,防止有人过来。
祁欢一直盯着她走到那边去,方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秦颂:“小侯爷有话就说吧。”
秦颂此人,特立独行又高傲惯了,他自己甚至比任何人都更加厌弃这样瞻前顾后,不干不脆的自己。
祁欢望着他,目光依旧清明又坦荡。
他突然便想——
这些天,顾瞻日日过来,她私下与顾瞻对视时候,也是这样不解风情的一副表情吗?
这个想法一起……
气闷之余,秦颂也便心一横,直言道:“你与顾瞻,是准备定下亲事吗?”
祁欢着实没想到他会突如其来的问这个,不由的微微一怔。
但秦颂近来对她态度的改变,她比其他人都更清楚的看在眼里。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了,尤其对男女之间的某些情愫——
女人事实上天生就是比男人更加敏感。
只是——
她原以为,骄傲自负如秦颂,都到了这个地步,他即使是对自己有些好感的,也只会悬崖勒马,只当没这回事罢了。
祁欢抿抿唇,眸中笑意也稍稍敛去几分。
她仍是正色,不避不让的与秦颂对视:“是有这个想法,不过因为我家里的事,我暂时无暇分心,所以……这事儿还要暂时再往后拖一拖。”
秦颂的胸口,似是被谁猛地揍了一拳。
心脏紧缩的瞬间,整个胸腔里都明显窒闷了一下。
虽然来时他便做好了千万种设想和准备,可也终究低估了祁欢的直率,没想到她会直言不讳的就这般轻易的,当面与自己承认了。
他暗暗深吸一口气,才勉强稳住心神。
这一次,没有任何迟疑的再问:“就一定得是他吗?换个人不行?”
他的眸色幽深,有种深刻的情绪,敛于眉眼深处。
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想在一瞬间仓促爆发的太厉害。
以前他拿祁欢做猎物般戏耍时,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在她面前会有变得如此谨小慎微的一天,甚至生怕自己哪一个表情的细节没控制好,进而引起她的反感。
祁欢正视他的面孔。
她其实依旧是有些拿捏不准秦颂这人准确的想法的,他这个人惯常的隐藏太深,即使祁欢现在与他时常来往,也依旧觉得自己离不了他太近。
她明白了秦颂的言下之意,于是眸中剩下的一半笑意也压了下去,正色沉吟:“我能不能先问一句,秦小侯爷此时与我说这话,是为着与顾世子的旧怨较劲,还是您真心实意,就是冲着我这个人的?”
秦颂特别不喜欢听她当着自己的面提起顾瞻。
但他依旧竭力克制着情绪,苦涩道:“我秦颂在你眼里,就是这般不择手段的一个小人吗?”
即使再如何的隐忍,男人眼中也明显浮现出一抹鲜明受伤的情绪来。
秦颂这样的人,在祁欢看来,就不该是会太过看重儿女私情之人,他该是那种理智又带几分偏执,会竭诚搞事业的主儿。
所以,瞧见他眼中明显的情绪外露,她亦是始料未及,心上狠狠一颤,目光也本能的闪躲了一下。
“抱歉。”她说。
垂眸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好心态,依旧还是抬眸正视秦颂,“多谢小侯爷的厚爱,您的心意,祁欢明了。只是我实话实说……我与小侯爷做个合作伙伴,应该会更合适。我的私事,我不想多说,小侯爷您也是这帝京之内颇具盛名的青年才俊,现在这个局面,大家还是理智点好。”
“如果我说我不在乎呢?”秦颂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现在满京城都知道,平国公府的世子爷在殷勤追求宁国公府的大小姐,以顾瞻与祁欢之间这种程度的来往,世俗的认知里已经默认他俩必是要结百年之好的。
这种情况下,如果秦颂再插一脚进来——
那可真要闹出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秦颂有多在乎名声和女子清誉,这从他一开始对待秦硕婚事的态度上,也就可见一斑。
当时祁欢对外的名声且还纯洁无瑕来着,他尚且一力主张退婚。
现在祁欢和顾瞻之间都已几乎公开定了名分下来,他得要豁出去多大的脸面不要,才会上赶着来蹚浑水?
祁欢觉得他该是自尊心作祟,一时有心争强好胜罢了。
秦颂却盯紧了她的面孔,表情悲切到近乎有几分失态的,一字一句道:“其实一开始连我自己都没懂,我说出来你可能也不会信,事实上早在我尚未清楚那夜庄子上的事只是一场意外之前,我就已经不介意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
抬手,想要触摸对面姑娘的脸颊。
祁欢却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秦颂的手下落空。
他手指擎在那里,本该是十分尴尬的一个局面,他仿佛毫无所察,垂眸盯着自己落空的手指片刻,眸中就漫上了更浓烈的悲怆情绪。
一寸一寸,重新抬头看上祁欢,他说:“我秦颂原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有些事,我可以随波逐流,做给别人看,但有些事,我只想随心所欲。我不在乎你曾跟我二弟定过亲,你之前和顾瞻之间的来往,也无所谓,我甚至想,哪怕当初庄子上那事并非一场误会……前尘种种,我全都不在乎。祁欢,我现在郑重与你说一句,我心系于你,也不行?不是为了跟谁置气,也不是一时头疼脑热的冲动之举,我后悔曾经没有早些明了自己的心意,一再做出那些叫你反感甚至可能也伤到了你的事。我秦颂,也许不是个什么太好的人,但是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试着改。就这样……我还能有机会吗?”
------题外话------
小侯爷:自己做下的孽,迟早要还的……
第190章 当然要选顾瞻!
一个太过骄傲的人,要他当面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已是属于前所未有的低声下气。
秦颂的目光当中,恳切有之,矛盾挣扎亦有,甚至还带着明显小心翼翼的试探与忐忑。
他知道,自己此时方才道出心声,的的确确是错过了曾经最好的时机。
祁欢与他正面相对,看清他眼中交替的这些复杂的情绪……
于是,她便也是知道,这人没有在与她开玩笑。
秦颂是从什么时候起对她开始有好感的,她大概也都心里有数。
或许是因为她为了不叫杨氏过于操劳,替杨氏出面与他谈条件开始;也或者还有她曾替他劝说秦硕,帮着他那二弟跳出了叶寻意那个泥坑;再也应该还因为她冒失忤逆长辈,将他自祁正钰的圈套里抢出;然后还有这次秦颖的事……
祁欢相信他是真心,也相信他此时说出来,必然也不可能是一时冲动。
可她没有犹豫,她依旧坦坦荡荡,干脆利落的当面说:“抱歉,小侯爷,您的心意,我确实不能接受。”
秦颂其实早料到她该是会拒绝自己的,也就因为如此——
所以,他本来早几天就可以来了,却生了种近乡情怯般的怯懦心思出来,一直犹犹豫豫熬到今天,因为秦颖伤势稳定了,秦太夫人提议必须要来长宁侯府一趟了。
于是——
他终究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来了。
秦颂眼中情绪,一瞬间又翻涌复杂到了极致。
他嘴唇动了动,还想说点什么,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了。
祁欢其实不想因为自己给旁人造成这么大的困扰,可既然她对秦颂从来就没有过男女那方面的心思,自然就知道拖拖拉拉,言辞含糊反而是对彼此都不负责任的行为。
她稳住了情绪,继续稳稳地开口:“我并没有诋毁您的意思,但你我之间的性格,确实不合适。”
秦颂抢道:“我说过,我都可以改。”
他的语气,也难以自控的带了几分急切,甚至于眼尾都不经意的染上一抹被急躁激起的艳红色。
祁欢甚至觉得——
他若不是早入官场,受过了人情世故的磨练,这个向来强势高傲的男人,这一刻都几乎是要哭出来了。
可是,她依旧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也不全是性格不合的问题,小侯爷,不管旁人如何看待,但我私以为感情这回事,是该讲求一个先来后到的。我与顾世子之间……你是知道的,若此时因你的这番许诺,我便轻易舍弃他而投了你,那你就不担心将来有一天,我也会随随便便舍弃你吗?”
秦颂此时已经有些红了眼,当即便要说话。
祁欢却摇了摇头,抬手制止了他。
她继续往下说:“感情这个东西,原是个虚无缥缈,可有可无的一种存在,就因为太稀缺,太难得,所以一旦产生,人人都希望这一点萌芽能朝着美好里发展。我相信小侯爷方才所说,心系于我的那份初衷,也是带着这样美好的初衷与诚意的。既然现在明知不可为,非要强求下来,应该也不会是你一开始真心想要的了。”
秦颂的神情,不期然迷茫了一瞬。
自从发现自己对祁欢动心之后,他的确无时无刻想的不是她那些与众不同的“好”。
可是——
他又太清楚,人无完人。
祁欢这丫头,上回为了救他出府,发起狠来敢直接上手杀人的,她原已经颠覆了该是产生于女子身上的那种至纯至美的品格。
她知道,她有些地方与世俗格格不入,他也知道她身上有缺点。
他甚至想过,祁欢拒绝他时,如果用这样的理由来搪塞,他都可以说他不在乎。
人人都有缺点,他从没要求心爱的姑娘必须十全十美。
可是——
她这样说出来的话,当真是好严重!
她说,如果他不撒手,不死心,那么继续纠缠下去,就是在亲手毁弃他喜欢的这个姑娘!
这个女人,拒绝起人来的这份狠心决绝……
都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秦颂定定的望着她,嘴唇动了多次……
终究,却是被她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祁欢看得分明,男人的眼眶因为隐忍情绪而憋得通红,她也知道,骄傲自负如秦小侯爷,他以前一定也没在别人面前受过这样憋屈的屈辱。
因为——
他还想在她面前留着以后体面相见的底线,所以,就什么都忍了。
可是……
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她没那么博爱,也没有那么大的同情心,会拿感情和一辈子的事情去开玩笑。
更何况——
秦颂对她表现的心越诚,她就越是能对方任何的“施舍”,那是对对方的亵渎,也是对她自己和顾瞻两个的不负责任。
所以,秦颂看到的面前的这个女子,她就仿佛是铁石心肠一般,她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完美得体的笑容来:“有些事,当时一叶障目,看着像道坎儿,可一旦迈过去,再回首,就会发现其实也没什么了。小侯爷您虚长我几岁,比我的人生阅历更丰富,有些道理,其实倒也不必我来多此一举对您说,对不对?”
秦颂不是秦硕,涉世未深,做事考虑不到后果,只凭一腔热血和意气用事。
秦颂的眼眶酸胀的厉害。
他知道,自己现在最最体面的做法,就应该是先马上掉头走掉。
“就是因为先来后到吗?”可是太不甘心了,也依旧舍不下,他说。
话,像是在问祁欢。
可又仿佛——
又像是只对他自己。
祁欢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接茬。
但秦颂却也仿佛就只想这么说,她略等得片刻,也便自顾冲他屈膝福了一礼,先行转身离开了。
秦颂站在原地,看着她款款而行的背影,只觉心里的遗憾不甘如潮涌。
没有第二个人能明白他此时的心情,祁欢的那一番话,像是个魔咒一般在他心上不断盘桓。
她说感情这回事,她想遵循先来后到,可是那中间明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更早也有过更多的机会与她接触了解的,他甚至都无比确定,起码在那一段时间里,她与顾瞻之间是无来往,更没有可能生出什么情愫的。
就是因为他后知后觉,就是因为——
那晚在庄子上,其实是顾瞻早他一步,先见到的她,是吗?
他就晚了那一步!
于是,就像是天注定了一般,中间虽然兜兜转转,这个先机还是牢牢被顾瞻握回了手里?
祁欢领着星罗自前面的花圃边拐过去,没了踪影。
秦颂突然狠狠闭了下眼,仰面朝天,唇角浮现苦涩的笑。
原只是无声的自嘲,可是笑着笑着,就不可自控的竟是笑出了声来。
秦硕当时是看他要走,一个人陪着杨氏她们也坐不自在,又因为来时路上明明听秦颂说过今日无事,心下一时好奇,便尾随他出来。
在附近的花丛后面躲了半天,本是不敢贸然往他大哥跟前露面的,可是左等右等,实在瞧着他大哥这样瘆人,这才大着胆子磨蹭过来,试着叫他:“大哥?”
说完,就缩了脖子,等他大哥恼羞成怒,回头削他。
然则——
没有!
秦颂只是再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然后便兀自整理好心情,又恢复成平时冷傲矜贵目中无人的模样,转身便大步流星的朝园子外面走去。
秦硕又是愣了好一会儿,等反应过来,这才跑着去追他。
秦颂走得极快,一直到出了栖霞园的大门,秦硕才勉勉强强跟上他步子。
他从没见过自己大哥意志消沉成这样,更是打死都想不到他这大哥有一天也会为情所困,这般低声下气的去向一个姑娘示好。
这等没脸没皮的事,他做时不觉得怎样,现在发生在他大哥身上……
秦硕心里没来由的就难受的厉害。
“大哥,你等等我,你先别气啊,那丫头片子不懂事嘛,她……”愤愤不平的追上去劝。
秦颂脚步终于一顿,侧目狠狠瞪了他一眼:“闭嘴!”
秦硕略有所察,想到这还是在祁家院子里,这种丢人的事不能外传,就立刻死死的闭了嘴。
秦颂沉着脸,大步流星的径直出门,翻上马背,打马便走。
简星海也没想到他进了长宁侯府一趟出来会是这等脾气脸色,刚要跟上去,秦硕却劈手抢了他马鞭与缰绳,“我陪大哥先回去,你在这等我母亲她们出来吧。”
简星海看他兄弟二人火烧屁股似的走了,一时摸不着头脑,心想这是二公子又闯祸了?
而祁家院内。
离着栖霞园大门不远处的另一边回廊上,祁欣主仆两个正好出来散步经过。
因为离得不算太远,并且角度刁钻,加上秦颂兄弟俩走得又急,便没有发现她们。
主仆两个盯着他兄弟二人的背影看了许久,祁欣喃喃的道:“前些天大房的刚救过她家姑娘的性命,今日他们一家这么隆重的一起登门,不该是来道谢的吗?这怎么还黑脸走了?”
尤其,黑脸的还是秦小侯爷!
这位小侯爷,出了名的少年老成,城府深的。
朱砂也是个细心的,察言观色,见她感兴趣,就立刻心领神会:“那稍后奴婢去打听一下,看她们院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祁欣没说好,但却是个默许的意思。
如今两房关系不好,她逛园子也不好往栖霞园去,就走了大花园的方向。
栖霞园内,星罗虽然站得远,听不见秦颂和祁欢之间都说了什么,但是她站的角度,能全程看到秦颂的表情举动,再加上近几次遇见这位秦小侯爷时他对自家小姐几乎有求必应的种种举动……
猜也能猜个大概,方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主子的事,她原是不该多嘴的,但是想想自家小姐实乃神人,连秦小侯爷这样的人都能面不改色的当面拒绝……
实在是心情复杂到忍不住,她还是试探着开口:“小姐,秦小侯爷以后还会跟咱家继续来往吗?”
祁欢倒是不奇怪她能猜到自己和秦颂之间的猫腻,无所谓道:“随他吧,想继续来往,大家就还是伙伴,是朋友,不想来往也就算了。”
星罗看她一脸淡定的模样,就越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那可是秦小侯爷啊,堂堂武成侯,连自家老侯爷都得捧着敬着的角色!
虽然问这样的问题不地道,但星罗今天实在是忍不住,“小姐,奴婢说点不该说的,若不是有顾世子珠玉在前,其实……秦家的小侯爷这样的人也是极难得的。”
这事情可真是玄幻,早前他们看秦家那个不学无术的二公子,都觉得是难得的好姻缘了。
现在可好——
她家小姐当面拒了秦小侯爷!
“你想什么呢?做人不能贪心,知道吗?”祁欢看这丫头一副没了魂儿一样的模样,没好气的训了她一句。
“奴婢就是私下与小姐说的……”星罗此时却隐隐有点兴奋,又扯了扯她袖子,贼兮兮道:“咱就是说,如果不是顾世子先入了您的眼,他俩站一块儿让您选,您会怎么选?”
对祁欢而言,这个话题,其实是不该聊的,毕竟她已经选定了顾瞻。
不过既然是主仆俩私下说说私房话,倒也无妨。
祁欢想也不想的脱口道:“那还用问,当然是选顾瞻啊。”
星罗瞪大了眼,总觉得她这选的不客观,就是先入为主。
祁欢看见她纠结不信的表情,就缓缓的笑开了:“不是因为平国公府的门第比武成侯府更高,而是因为顾家的人口关系比秦家都更简单,家里就一个长辈,还常年不在京城,宫里的皇后娘娘也不住在一个屋檐下,不需要时时见着,我跟他一起,到时就只简简单单过自己的日子就行。”
以前年少无知时,看网上段子,说选老公的最佳标准是有车有房父母双亡,那时她觉得提这条件的人,心眼儿忒坏,有车有房是经济基础,可以理解,怎么能盼着人家父母双亡呢?
后来再过几年,有了社会经验,也才发现这都是血泪教训得来的人生真理。
倒不是说盼着人家父母有个好歹,可事实就是——
没有婆媳关系掺合的婚姻生活,往往就是更简单更幸福。
现在终于轮到自己来选,祁欢实话实说:“秦家那边,秦太夫人到底好不好相处先两说,首先她身份上是长辈,怎么都得敬着让着,寻常一家人过日子,即使大多数时候都能和平相处,也总有上嘴唇碰下嘴唇的时候,这个时候做人儿媳妇的憋屈时候就到了。再加上他家还有一对儿弟妹,这平时也都是要宠着让着的。你自己算算,这两家的日子,哪一家好过?”
星罗是有认真听着她说,也深以为然,觉得她这说的很有道理。
可再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奴婢是说人!叫您挑人呢!您挑什么家世啊!”
这样未免显得太势力了!
“那我也选顾瞻啊。”祁欢笑道,“在同样人品上没有大的瑕疵的前提下,单是挑人,我还是得选他。”
她这答得依旧斩钉截铁,没有半分迟疑犹豫。
星罗于是就觉得这问题问她等于白搭。
她这小姐,分明是以为已经跟顾世子看对眼了,现在盲目崇拜呢!
“顾瞻性子温平些,凡事会忍让迁就于我。”然则,小丫头闭了嘴,不肯再问,祁欢却拉开了话匣子,开始对她言传身教,“那位秦小侯爷,就很是强势。脾性习惯这个事情,其实是刻在骨子里的,轻易很难改的。纵使现在他说他愿意为了我尽量去改……人与人之间,不管是夫妻,亲眷,还是陌生人,又哪有一锤子买卖单方面的人?人家若是为着你付出许多,你不得尽心尽力全意回报的吗?你来我往的,才叫情分,若一方只一位索取,等着另一方单方面不断付出,起初再好的感情,也会逐渐消磨干净的。所以,我倒也并非信不过秦颂的承诺,只他若为我这么做了,日后相处起来,我会觉得亏欠,那么为了弥补,我就自然很多时候也得要忍让,甚至自己咽下委屈,返过去迁就他的。”
祁欢承认,自己是很自私的。
即使她觉得顾瞻好,也没有不管不顾的一头扎进去。
感情,可以是一时冲动的事。
可日子——
却是得细水长流过一辈子的。
顾瞻的人品好,性格好,这是前提,有了这些,家世条件这些,好,那便是锦上添花,不好,也能将就着过。
祁欢说这些,纯粹有感而发,星罗可能还不太理解,却也依旧听的若有所思。
“你不要觉得是我势力,或者用心不纯,女子嫁人,是决定后半生命运的事,自然得要权衡利弊的。挑夫婿这事儿,自然是为着自己的利益和舒心遂意打算。”祁欢于是趁势又道:“你们几个小丫头,以后要择婿嫁人的时候,也得这么想。”
“哎呀小姐,说什么呢。”星罗脸一红,跺了跺脚,有些着恼。
祁欢觉得,言传身教这事儿得要越早越好,于是若无其事继续道:“而且胡大夫告诉我,女子太早成婚生子,对身体损害极大,你们几个等到了年纪,遇上合适的人家我都给你们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但是为着你们好,这事儿也是宜迟不宜早的,不如咱们就先约定一下……就定在十八岁?十八之前,你们都给我安分着些,老老实实的当差,多攒些月例体己钱,嫁人的事,十八以后再议。”
星罗被她说的,脸已经红的能滴下血来,恼怒道:“小姐,越说越没谱儿了,您自己都还没嫁呢,这就安排起我们几个来了。”
“几年时间而已,说快也快嘛……”祁欢道,“我也是为你们好,提前提醒一下……省得你们年少无知时候被人骗。”
“小姐!”
……
主仆两个说说笑笑回到春雨斋,就已经把方才秦颂的小插曲抛之脑后。
院子里,几个小丫头已经洒扫完毕,都去了偏院躲懒休息,院子里静悄悄的。
祁欢拎起裙角进门,一眼就看到放在桌上的食盒。
目光四下一扫,只见屏风后面云兮一个人的影子在忙碌,该是在叠衣服。
她眉头微蹙:“顾世子来过了?”
云兮连忙从屏风后面跑出来,笑眯眯道:“小姐回来了?奴婢刚还想着要不要出去看看。”
祁欢冲她努努嘴,示意桌上食盒:“他人呢?”
云兮道:“奴婢说去安雪堂叫您回来,世子说不用,他去花园里转转,顺便等您。”
祁欢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去了多久了?”
云兮看看天色:“具体……反正有一会儿了吧。”
祁欢心里咯噔一下,提了裙子连忙往外跑。
她跟秦颂之间虽然没什么,可若是方才叫顾瞻看他俩站在一起说话,还把星罗支开了,却难保他不会多想!
------题外话------
欢欢的想法虽然有点多,但这真的都是正常婚姻里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目前看来,可能会有宝贝觉得顾世子亏,可事实上目前为止,欢欢对他也只是限于有好感和一丢丢心动而已,还没到生死相许的那个程度,会权衡利弊是正常的,人和人之间的感情要培养,是需要时间和契机的,莫急!
第191章 尊严,比情爱更重要!
“小姐!”星罗喊了一声,祁欢已经冲出了院子。
星罗也颇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追也好像追不上,就算跟着去追了,更帮不上什么帮。
云兮一脸的天真迷茫,走到她身边,不解道:“顾世子来了怎么了?他最近不是每天都来?”
星罗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可真是没心没肺!”
这丫头,要不是因为小姐拿她当孩子似的宠着,她又是跟着云娘子这个姑母一起进的府,就这性子……
怕是在这侯府里都待不下去!
这边祁欢冲出了院子,自是一路直接朝着大门口的方向去追。
虽说顾瞻脾气好,可脾气再好的人,若是瞧见自己媳妇或者女朋友私下和别的男人说“悄悄话”,怕不是也得炸了。
据说——
在这方面,男人的占有欲和女人的小心眼,可谓异曲同工,计较起来的较真程度都不妨多让的。
祁欢心里一时有些乱,拎着裙角飞快的跑。
一路追出了栖霞园去,也没见顾瞻身影,本来还想继续往大门口去追,可是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去问看守园门的婆子:“那个……顾世子已经回去了吗?”
婆子道:“只有秦小侯爷与他家二公子刚离去不久,前面顾家世子进院子是走的这道门,后来……就再并未看见了。”
栖霞园虽然还有一道侧园门可走,但顾瞻现在过门是客,不会拐弯抹角还特意绕到那道门出去。
那就是——
他这会儿还在院子里?
祁欢转身,若有所思的又往回走。
且走,且是四下观望,想循他身影。
她私以为顾瞻应该也不是真的出来逛园子,所以也没往花园深处去找,依旧是走的园子入口,到安雪堂,再回春雨斋这条路。
然后从安雪堂附近,刚拐进花园里,就离着她之前和秦颂说话的地方不远,迎面刚好过来两个抬着水桶去浇花的粗使丫头。
花园里的小路都不算宽,祁欢本能的收住脚步,往边上让了让。
“大小姐。”两个丫头抬着重物,看她让了路,为了省时省力,就没将木桶放下,只规规矩矩与她打了招呼。
“嗯。”祁欢胡乱的应付了一句,踩在鹅卵石小路旁边的花圃里,继续往前走。
双方错身而过时,突然想起打水的地方就在春雨斋方向,她又喊住二人:“你们刚是从春雨斋方向过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两个丫头互相对视一眼,皆是是茫然摇头:“没什么特别的人啊,只遇见了园丁福伯和田七叔。”
难得是大小姐有需要,两个粗使丫头也想表现,就又问道:“大小姐是要寻什么人?奴婢们帮您去找?”
“不用……不用了。”祁欢摆摆手,“忙你们的去吧。”
府里世子夫人的规矩严,虽然平时正常情况下对下人并不苛刻,可是对逾越本分的下人处置起来也毫不手软。
两个丫头也不敢过分多事,抬着水桶便走了。
祁欢举目四望,颇有几分丧气。
低头一看,踩在昨日刚松过土的花圃里,绣鞋的鞋帮上都沾了泥。
她心里一烦,就想回到路面上清理,手腕却是忽的一把被人握住。
祁欢一惊。
还没等他转头去看,腕上那人握着她的力道一紧,却是一把将她拽了过去。
那里一株梧桐老树,树干比她身板儿还粗。
她人被拽着往树后撞去,脑门就磕在了一人坚硬的胸膛上。
被扯过去的瞬间,祁欢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秦颂那厮求爱不成,躲在这里打算伺机报复,好在是突然反应过来他已经走了。
然后捂着额头一抬头,就望见了顾瞻垂眸浅笑的眉眼。
祁欢没好气的顺势捶了他一下:“你不是走了吗?”
顾瞻这人,虽然性情比较温和,脾气瞧着极好,可事实上……
他这人又有点太过端方守礼了,故而也不常笑。
此时,偶有光束自树叶的间隙里洒下,落在他身上,星星点点的光辉渲染在微微含笑的眉宇间,那眉目神情之间带起的细微眷懒之意莫名的就很是勾人。
祁欢微有些怔住。
然则下一刻,他却板起脸来,笑容敛去,往旁边别开了脸:“倒像是你盼着我赶紧走的。”
他站在这个地方,又是这么一副态度表情,祁欢此时已经无比笃定——
方才,他应该的确是瞧见自己和秦颂了。
但他人没走,这是好迹象。
祁欢心思飞快的转了转,往旁边抻着脖子去看他的脸:“你生气啦?”
顾瞻没做声,依旧往旁边偏着头,不正眼看她。
祁欢虽然自认为她和秦颂之间也一切坦荡,没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但她还是好声好气的主动解释:“有话好好说,你有误会,我可以解释。我跟秦小侯爷之间是私下说了两句话,可是我们已经当面一次把话都说清楚了,我跟他没什么的。”
之前她和秦颂站在一起,顾瞻虽然没凑近去听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可是看两人的神情动作,也能猜个大概。
他知道他们之间没什么逾矩的,甚至于——
他比祁欢都更早知道秦颂对她的心思。
旁人单方面喜欢她,这不是她的过失。
可……
祁欢那里正发愁,纠结他这看似是不太好哄,顾瞻却终于收回视线,又再垂眸看向了她。
祁欢立刻有些紧张,全神戒备起来。
“要说我完全不介意也不生气,那肯定是假的。”他说,语气怨念又控诉,“当初,你也是像今日拒绝他这般拒绝过我的!”
祁欢:……
这怎么我好声好气来给你解释赔不是,你这还带变本加厉翻旧账的?
但祁欢的反应很快,脱口就道:“但是他绝对没机会了啊,我言辞拒绝他了。”
顾瞻靠在树干上,只是垂眸静静地望着她,并不言语。
祁欢只能耐着性子,再接在励:“而且我都已经有你了,还是你信不过我,觉得我会脚踩两只船?”
她这态度,于女子而言,其实已经不仅算是恳切,甚至可以说是热烈了。
按理说,顾瞻该是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可是——
他比祁欢更了解秦颂,他清楚,以秦颂的为人,即使祁欢今日已经明确拒绝了他,他也不会干脆的知难而退。
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属于同一类人。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她鬓角的一点碎发。
顾瞻的语气,轻缓又带几分不悦:“答应我件事好吗?”
他指尖那个若即若离的触碰,弄得祁欢有点痒,她强忍着才保持没动,依旧诚意满满的与他对视:“你说。”
顾瞻扯了下嘴角:“其实依着我的私心,我是希望你以后连他的面都不要见的。”
这一次,换做祁欢沉默。
她和秦颂之间,是会保持该有的距离,可若要说是直接一刀两断,以后直接老死不相往来……
杨氏和秦颂之间还有生意在呢。
尤其他们祁家门里现在还是这么个局面,多个朋友多条路,她跟秦颂之间,既不是和离的夫妻,又不是在一起过又分手的情侣,着实没什么苦大仇深到非得断绝往来的。
祁欢不想违心的承诺他一些不可能的事。
她开口想要解释,顾瞻却也早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和态度,所以他自顾说道:“但是我也知道,依着你们两家的关系,这样的要求会有些无理取闹和强人所难。”
他这话不说还好,如此一说……
祁欢反而略感心虚,越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她咬了下唇,语气也自然更加软了几分下来,试着与他商量:“你想让我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或者一辈子只关在宅院里做你的所属物,这本就是不可能的。秦小侯爷这事,你不高兴,我能明白,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以后如非必要,会尽可能的少与他碰面。”
既然话题扯到这里了,她也索性决定和顾瞻深谈一次。
她说:“顾瞻,如你所见,我这个人是有很多缺点的,甚至也有很多毛病是和这整个世道都格格不入的,于大多数人的眼光评判,我甚至不会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合格的好妻子。我想在选择我之前,你应该也是深思熟虑,权衡过的。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即使再合适,在很多事情上的想法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一致。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会守着应有的原则和底线,你不喜欢和接受不了的事,你当面跟我说,我们可以商量,我觉得可以让步的我会尽量试着妥协,但是你不能因为你的喜好就只一味强迫我按照你希望的标准去做事。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顾瞻,其实真不算什么无理取闹的人。
就目前为止,他迁就和包容她的程度,别说是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的古代,就是拿到现代社会去说,他都已经做得很好了。
祁欢不是个能心安理得接受别人单方面付出的人,有些事,顾瞻做了,她领情,就得让他知道。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不够好。”顾瞻果然是没为了她这般言辞生气,他反而是弯起唇角轻笑了一声,然后放松了靠在树干上,挑眉道:“我们今天不说别人的事,既然不想稀里糊涂的讲究过,也不能只有我对你有要求……你好像也从没对我提过要求,说说吧?”
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提过要求,这么久以来,祁欢是对他明确有过一个要求的——
暂时不定亲!拖着这个名分不肯给!
有些话,自然是要提前说开了才好,祁欢越是也不客气,抿唇很是认真的想了想:“你的性格为人,我不要求你有任何改变,但是有一点我之前一直没有跟你说……若是我们真要在一起,我是一定不会接受你纳妾的。”
他俩,毕竟还没到谈婚论嫁那一步。
祁欢现在提及此事,多少又有点惊世骇俗。
着是顾瞻准备再充分,也是难免微愣了一下。
他稍稍站直了身子,想解释说自家家训就是禁止这一条的……
祁欢却没等他开口,又多说了一句:“即使将来为了子嗣,也不行!”
她的表情,认真又郑重,语气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顾瞻这就被她将话彻底堵在了喉咙里,他微微屏住呼吸,表情也越发庄肃起来。
祁欢道:“这个世道,只要求女人三从四德,要对男人从一而终,但我也要求我未来的夫婿必须也对等的做到这一点。将来你若当真决定娶了我,只要一天我是你的妻子,我就绝不容忍你有除我之外的第二个女人,不管是有名分还是没名分的,通通不行。对婚姻忠诚,对彼此忠诚,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必须恪守,这是我的底线,我们只要在一起一天,这条准则就必须彼此遵守。”
在这京城里,也并非没有只娶妻,不纳妾的“好男人”,就譬如祁欢她自家二叔,可她二叔也仅是没有有名分的侍妾而已,房里通房丫头也陆陆续续安排了好几个。
女人们为表贤德,甚至会在自己来了月事不方便的时候,或者怀孕需要保胎的时候,主动安排女人去给丈夫解决需求,这种事对祁欢来说不仅难以接受,甚至想想都觉得恶心。
女人怀着孕,本是最辛苦也最凶险的一段日子里,枕边人却心安理得的去和别的女人恩爱缠绵,就为着他们那了不起的“需要”?
祁欢依旧是无力改变这里的现状,和人人习以为常的大环境,可是——
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的。
并非针对顾瞻。
但她觉得有必要和顾瞻约法三章,提前先把这事说清楚。
她说:“我明白,人心是会变的,再真的真情,也可能会有日渐稀薄的一天。合则聚,不合则分,这是必然。所以顾瞻,咱们必须有言在先,将来若我们真在一起了,有一天无论你是厌烦了,或是另有什么别的理由,你都直接当面与我说,我不是那种会死缠烂打的人,过不下去了,可以和离。好聚好散,分手以后,你自还可以再去找别人,但是——一定不要在我的眼皮底下挑战我的底线。其实没有哪个女人是真傻的,只是有些人会愿意装傻,甘心被骗,也愿意妥协。”
她说着,歪着脑袋露出一个笑容:“但是你运气不好,你遇到的是我,所以,将来若有变故,一定记得,第一时间与我实话实说,我一定会放手的!”
顾瞻的眉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皱得死紧。
祁欢的这番话,超出他意料之外是真,叫他实打实的震撼也是真的。
他此刻心中百感交集,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有震惊,有愤怒,也有失望……
所以,他表情复杂,静默看了祁欢许久,方才声音有些沙哑压抑的开口:“我在想着如何同你白头偕老,走过漫漫余生,你却已经做好了打算,将来如有变故,将来如何果断的舍弃我?”
祁欢何尝不知,热恋期的情侣谈论这样的话题伤人。
何况,顾瞻虽是对她百般包容,骨子里,他到底也是受着男尊女卑这种思想教育长大的大门阀的继承人。
有些事,总归是他不能认同和接受的。
祁欢的心里,也莫名有些压抑和不好受。
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平和的笑容:“人心是这世上最善变的东西,我现在愿意全心信你是真,想和你试试走下去,看能不能白头到老,也是真心,可是我不会要求你一旦爱我便是一生。我相信你现在的真心和诚意,所以选了你就是选了你,即使将来一起走不到最后,我也不后悔。只是希望,念在我们曾经都全力以赴对彼此付出过真心的份上,将来即使要分手,也要尽量体面些。”
祁欢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虽是每个女人对婚姻的终极梦想,可是真正能圆了这个梦的,古往今来又有几人?
有人爱的死去活来的步入婚姻殿堂,没几年也就另结新欢,彼此渐行渐远;
有人为了一句承诺,苦等情郎半生,一生孤苦,几十年后,情郎衣锦还乡,却早已在海的那一边儿孙满堂;
有人今日还在重病的伴侣床前海誓山盟,一扭脸,就已经和新人去赴另一段生死之约;
……
人间处处有真情,祁欢相信,他们很多人在当初如胶似漆时候的感情都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可——
有些爱,终究是抵不过时间侵袭和消磨的。
所以啊,面对感情,还是理智一些的好。
“什么是真心?”顾瞻却突然悲从中来,由心底生出巨大的愤怒来。
他手掌握住祁欢的肩膀,视线逼视她的面孔,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当一个人的心里是真的装着另一个人的时候,是如论如何也舍不得放手的。”
这个女人,是铁石心肠吗?她将这些话,说的这般轻易。
这么久以来,他小心翼翼,几乎是拼尽力全力,在试着靠近她。
本以为终于看到她软化的迹象,却不想——
她今日说出来的话,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以为自己已经打开她的心房了,可事实上……
却好像并没有。
祁欢迎他的视线,看见他眸中那些难以置信的失望与悲伤。
她是喜欢顾瞻的,这一刻心里堵塞和窒闷的感觉就是现成的答案。
可她面上表情还是竭力维持者冷静。
她说:“我能。”
顾瞻如遭雷击,表情整个都茫然了一瞬。
他似乎是有点没明白她在说什么,片刻之后又呢喃了一句:“什么?”
祁欢深吸一口气,依旧迎着他的视线,不避不让:“即使某一日,当我深爱一人正在刻骨铭心时,到了必须放手的时候我就一定会放手,再是痛苦也定会放弃。于我而言,生而为人的尊严比情爱更重要。”
情爱于女人而言到底是什么?她可以是身临绝境时候的救命稻草和精神支柱,也可以是盛世繁华之下的精美点缀,但……
绝不可以是生命的全部!
如果一个女人,她连自尊自爱的活着都无法做到时,又有什么资格去纯粹的爱别人,也或者被别人爱上?
即使舍弃之时,会有切肤之痛,那也是一条必走之路。
心里越是疼痛,也才能越是清醒的去走好自己的人生路。
只要她自己不沉沦迷茫,就没有任何男人能用感情来试图绑架她!
再喜欢,她祁欢,也不会为了任何男人放弃自我!
祁欢知道,她现在就与顾瞻说这些是很残忍的,等于彻底绞碎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心里所有的爱与梦。
可这些话,现在摊牌说出来,总比将来真遇到事儿了临时翻脸去掰扯要来得更体面。
祁欢的表情平静,眼神却是认真而坚定的。
顾瞻望了她许久,终是缓缓的松开握着她肩膀的手,一语不发的转身走了。
------题外话------
卡文可卡死我了!!!
顾世子:只想纯纯的谈场恋爱!
祁大小姐:老娘人间清醒,你也先去醒醒脑再来!
好吧,我祁大小姐属于人间清醒的慢热型,顾世子这情路走得略坎坷,我对不起他!
第192章 约定,要等明年再嫁人!(二更)
这一次,祁欢没再找他。
她兀自转身,靠在树上站了会儿,整理好心情,也便拍拍裙子,走出来,径直回了春雨斋。
星罗在屋里等着。
见她回来,特意扒着门框张望片刻:“顾世子呢?您没找到他?”
祁欢垂头丧气的进屋坐下,提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找到了。”
星罗更是奇怪:“人呢?”
祁欢:“生气走了。”
“啊?”星罗突然就慌了一下,“难道是因为秦家小侯爷的事?”
祁欢道:“不是。”
这会儿却是没心情,多一个字也懒得说了。
这可是终身大事。
尤其——
顾世子那么好脾气的人,这得是生了多大的气啊,才能直接把人都气走了?
“那……那您没好好解释一下吗?”星罗急道。
这事儿不提还好,提起来,祁欢就更觉丧气,闷声道:“就是被我解释给气跑了。”
星罗这就真急了:“那您倒是追啊,怎么就自己一个人给回来了?”
我的主子,您可真能啊!
一上午,连着两个,赶走的赶走,气走的气走……
您真当这种条件的夫婿是烂白菜,满大街随便可以捡的?
祁欢怨念抬头,看星罗这模样——
该是恨不能把她也给扫地出门,实在是被气得狠了。
可是把她顾瞻给气走了,这会儿自己心里也正难受,没有额外的耐性哄小女孩儿,也只能是由她气着了。
再看看桌上的食盒,也彻底没了胃口。
杨氏那边,原是想留秦家母女用午饭的,但秦颖的伤还需要继续将养,这趟过来,实在是为显诚意,强撑着伤病之躯来的,秦太夫人推诿,杨氏也就没勉强。
亲自将秦家母女送出了栖霞园,趁她与秦太夫人告辞寒暄,云娘子却从看门的婆子那里听了消息。
待到主仆一行往回走时,云娘子便是面有忧色道:“夫人,大小姐那里可能是出什么事了。”
于是将祁欢跑出来寻顾瞻,后来顾瞻又黑脸独自离开的事说了。
顾瞻在外是怎样的为人处世姑且不论,但祁欢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对祁欢向来是好脾气,几乎已经到了忍气吞声,甚至有意纵容的地步。
杨氏脚步都跟着一顿,下一刻也跟着皱起了眉头:“这个孩子,难不成是闹别扭了?”
放心不下,脚下就直接转了个方向,去了春雨斋。
彼时,祁欢还坐在桌旁生闷气。
听院里云兮喊:“大小姐,夫人来了。”
她心下骤然一紧,手忙脚乱的连忙把桌上没动的食盒拎走,塞到了桌子底下。
做贼心虚的刚藏好,杨氏就进来了。
“秦太夫人他们走了?”祁欢往前迎了她一下。
“他家颖姐儿得继续养伤,现在还不宜长时间在外走动。”杨氏随口解释了一句。
因为是自己的女儿,所以即使祁欢伪装的还不错,她也一眼看出女儿是没了早上那会儿的精气神儿。
拉着祁欢的手坐下,她冲女儿努努嘴:“跟娘说说吧,你这怎么回事?跟顾家的那个……吵架了?”
祁欢可不敢将她对顾瞻说的那些话再拿到杨氏面前来说,一来怕吓着她,还要再三给她洗脑解释,二来也怕她要跟着操心。
要知道,一开始杨氏可是不看好顾瞻的,就是现在——
因为顾瞻是随时要准备回战场上去的武将,她虽嘴上不说,心里也始终是存有芥蒂的。
祁欢扯着嘴角挤出个明显就很假的笑:“也没什么大事儿,就寻常拌嘴。”
“只是寻常拌嘴?”杨氏却是不信,“那孩子的脾气我都少还是知道的,素日里对你可谓凡事忍让,是你这边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吧?”
倒不是她偏袒顾瞻,而是祁欢是她的女儿,这丫头的性子,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叫她很是省心,但也就是因为这个直来直往有时候又胆大妄为的性子,才容易惹到顾瞻去。
祁欢闻言,假笑的那张难看的脸都撑不住,直接垮了下来:“母亲您这怎么还胳膊肘向外拐?他都还不是您女婿呢,我们现在拌嘴吵架,您不问明白就先说是我的不对?”
这会儿为着顾瞻的事迁怒,她声音都本能的拔高了几度。
杨氏被她吼的镇住。
但随后转念一想,也确实是觉得自己方才是脑袋抽筋。
“行吧行吧,就算是我不对。”她含糊着改了口风,又稍稍拉下脸来,“那你倒是跟娘说说,你们闹什么呢?”
“您别问了。”祁欢这会儿不耐烦提这事儿,“问了您还能两边跑去给我们做说客啊,说了也是白说。”
杨氏自己也是女人,明白有时候小两口吵架,其实反而更忌讳第三个人掺合进来。
若不是因为祁欢是她自己的女儿,她方才也压根就不会问。
现在见着女儿如此抵触,她方才松口:“好,那我就不管了。昨儿个夜里你父亲去寻我,说了下长歌的事,他今日去永兴伯府走动了,回头等晚间他回来,我们听听他的消息。若是喻家那边不成了……回头你也去找顾家的那个问问,看他们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里头有没有合适的。”
祁欢:……
就说您胳膊肘向外拐吧,赌气都让人多赌两天的,哪有当场就给铺台阶的?
杨氏见她脸色又垮了下来,就忍了忍笑意,胡乱的甩甩帕子起身:“果然是女大不中留,现在说两句话就不耐烦给我甩脸子了,行了我不在这讨你的嫌了。”
说着,就没事人似的又自顾走了。
云娘子扶着她的手离开,路上也未曾多言。
对于顾瞻那个武将身份,她也很清楚,杨氏心里确实一直有点开解不了的疙瘩。
另一边的武成侯府。
秦硕追着秦颂一路奔回去,直追到他书房。
一路走,秦颂不理他,他也不能在大街上嚷嚷,就云里雾里的琢磨了一整路,直把话憋回了府里。
秦颂推开书房门走进去,他后面颠颠儿的跟进去,反关上门。
虽然琢磨了一路,此时看着他大哥那张郁郁不得志的脸,也始终还是觉得不知从何说起,犹犹豫豫的凑到秦颂桌案前面,隔桌探了半个身子过去,试探道:“大哥,你对那个丫头,什么时候……”
话没问完,就被秦颂凌厉的两把眼刀刷过来,打了个哆嗦。
秦硕连忙直起身子,推开些许,支支吾吾的改口:“那个……我,我是说您怎么不早说呢?早知道你有这意思,当初我也不用绞尽脑汁,费那么大力气退婚了。”
虽然他打从心底里觉得他大哥看上祁欢,这眼光是有够奇葩的,可他大哥都二十有二了,这把年纪这也才是第一次见他对哪个姑娘有想法了,并且一开局还憋了个惊天动地的大招,就看他干的那丢人现眼的事儿,就差给祁欢当场跪下了。
秦硕毫不怀疑,他大哥这绝对是动了真格的了。
他大哥的性格,他了解,向来说一不二,要不真是下定决心,拿定了主意的事,他不会如此行事。
所以,现在是当真后悔,他那婚事退早了。
在他没闹出事来之前,祁家想把祁欢嫁给他,都是抱着高嫁的心思,反正就是履行婚约嘛,当时就该直接将这婚事让给他大哥,那也就没顾瞻什么事了。
秦硕越想越激动,还想继续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秦颂已经忍无可忍的又横了他一眼,沉声怒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事出去!”
言罢,顺手捞起桌上一份公函拆开。
秦硕立刻噤声。
意犹未尽的又盯他好一会儿,终究是没敢再开口出馊主意,悻悻的带上门走了出去。
房门合上的瞬间,秦颂也烦躁的一把将手里公文揉成团,甩开一边。
秦硕惋惜他错失良机,其实没人比他自己更能明白自己此刻心里的遗憾和悔意。
秦硕说的话虽然只是异想天开的信口开河之言,可事实上,如果是在最初,在祁欢对顾瞻生出了情愫之前,他想谋这门婚事,用秦硕说的这个法子是绝对十拿九稳的,他甚至确信,不管那时祁欢对他有无情意,她都会点头同意的。
因为——
那时候,她与杨氏全部处境艰难,急需一个靠山,她是没得选的。
而且——
一开始,他二人之间也没那么多的过节,他在她面前的印象也没那么遭,即使是趁人之危,先得了她这个人,后面的一切他都有把握可以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都怪他后知后觉,错失良机,以至于将自己逼到现在这么个骑虎难下的局面里来。
秦颂心中窒闷非常,一时又无从发泄。
他阴沉着脸,盯着桌上那一叠公文许久,最后也不过一声长叹,倒回了身后椅背上。
书房外面,秦硕百无聊赖的在院子里徘徊。
一直到临近中午,简星海刚一脚踏进院门,他就立刻冲上去勾肩搭背,“走走走,我找你问点事。”
简星海不肯:“二公子,属下刚回来,我先问问侯爷有没有什么吩咐。”
“哎呀,我哥现在没心情,你进去也是找骂。”秦硕揽着他就朝回廊底下最角落里走。
简星海将信将疑,竖着耳朵听书房里好像确实没什么动静,就半推半就的跟着他去了。
秦硕将他屁股往栏杆上一怼,开门见山:“我哥瞧上祁家那个丫头了……”
看简星海神色迷茫,他又绞尽脑汁解释了下:“就前面刚跟我退婚的那个,我那个前未婚妻,这事儿你知道吧?”
简星海是一直没往这方面想,可他就算是瞎了,成天跟着秦颂,也看得出来自家侯爷对祁家大小姐很是另眼相看。
违心的话不好说,他就本能的点了头。
“那你不早说?平白无故的被那个顾瞻抢了先机!”秦硕于是越发兴奋起来,也蹭过去坐下,继续揽住他肩膀:“咱们得想想办法帮他一把……”
简星海这就不干了,火烧屁股似的蹭的跳起来,惊恐道:“二公子,您可别乱来啊……”
您自己在叶三小姐身上栽的跟头还没栽够啊?
祁家那个姑娘的性子可不比叶家那个更软和,你跟你亲哥是有多大仇啊,这时候还想自不量力的跳出来搅局!
祁欢并不知道自己又被缺心眼的秦硕又给惦记了一把,晚间正在杨氏院里陪着祁元辰玩,准备吃饭,祁文景就过来了。
祁欢看了眼天色:“父亲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祁文景道:“我下午告假半日去的永兴伯府。”
他去洗了手,回来抱了祁元辰,这才坐到桌旁。
小厨房还没准备好开饭,丫鬟见他过来,已经自主去沏了茶水送上来。
杨氏从里屋出来,亲自将茶水端给他:“二丫头事商量定了?”
若不是商量定了,他告假一下午,不该到了这会儿才回。
祁文景喝了口茶,如释重负的这才露出笑容来:“常明兄拍板定下来了,他家五郎也当着我的面应了,允诺我会好生对待长歌。他们父子俩的性情我都还算了解,不是信口开河出尔反尔之辈。而且他家与咱们一样,虽是在朝堂上不算得力,好歹也是有些底气的老牌世家,那来搪塞宁王是最合适不过。”
祁欢先想到了喻怀瑾的任期,于是便问:“喻五郎准备哪日启程离京?”
祁文景看向杨氏:“我正想与你商量这事儿,他这已经算是走得晚的,最迟月中就必须启程,还能赶在月底之前上任,所以这门婚事必须得抓紧办了。下午我跟常明兄带着两个孩子的八字一并拜访了钦天监的李大人,他替我们摇了一卦,选定了这月十二办喜事,你看如何?”
杨氏对祁长歌的事,总归不似对祁欢那么上心,点头道:“时间仓促,也最好是这么办了,免得夜长梦多。若是抢在宁王府之前,就做得太明显了,错后他们两天,这日子挑得倒是不错。”
祁欢也暗自琢磨这事儿——
正月十二喻怀瑾与祁长歌成了婚,次日去给公婆长辈敬了茶,然后就可打点行装,启程一起去喻怀瑾那任上了。
祁文景也颔首:“你若没有异议,那我明日便知会他们选日子过来下聘。”
“行吧。”
祁长歌的事,杨氏并不过分发表意见,只要她嫁得人家体面些,夫婿人品也过得去,将来不会惹出什么麻烦连累到家里,那便怎么都好。
至于要给祁长歌的嫁妆——
时间仓促,她也懒得过分费心去考量,横竖她手头也宽裕,回头就等看着喻家给的聘礼数量,照着差不多的打点回去便是。
祁文景踢掉了一块压在心口的大石,心情属实愉悦不少,晚饭都吃了三碗。
饭后杨氏提醒他:“这事儿虽然你我做主给定了,但路氏毕竟是二丫头生母,一会儿你过去一趟,多少也要知会她一声,也听一听她的意思。”
她与路姨娘之间,没什么醋好吃,所以这话说的便是就事论事,绝没有任何含沙射影的意思。
只是——
话已出口,杨氏又突然想到女儿这会儿是在和顾瞻闹别扭。
她与祁文景的关系这样,虽然早就习以为常,可是对祁欢这个年纪的姑娘来说却不是什么好榜样。
杨氏心里顿时闷了一下,脸色立时也便有些不大好看。
祁欢佯装不察,还在旁边兴致勃勃和祁元辰玩猜拳,但杨氏这脸色,倒是惹得祁文景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如坐针毡。
不过,路姨娘那里,他到底还是去了。
虽然祁长歌的婚事,他们已经敲定,就算没定,也断不会考虑一个妾室的意愿,但鉴于路姨娘还算通情达理,故而祁文景也实话与她说了:“宁王府不是什么好去处,看着是皇亲贵胄……”
考虑到路姨娘的身份,他说话也格外含蓄些,只道:“喻家那个孩子,我也算看着长大的,人品学问都是不错,长歌嫁过去又是正头娘子,只要小夫妻两个同心协力好生经营,以后的日子会过得不错的。”
路姨娘笑了笑,脸上永远一副淡泊无争的模样:“老爷说好,那自然就是好的,长歌是您的亲生女儿,您与夫人总不会苛待她的,妾身没什么不放心的,就听您与夫人的安排吧。”
按理说,这大晚上的,祁文景都已经来她这里坐下了,自然也就该就地歇了。
可是想着晚上饭桌上杨氏的脸色,祁文景心里就有些不得劲,又敷衍了两句就推说自己还有公务要赶着处理,找借口还是回了外书房。
路姨娘倒也不介意,很懂事的放了他走。
只不过因着当时天色已晚,便没有立刻去找祁长歌,早早的也便熄灯睡了。
次日,清晨祁欢洗漱完毕就去了杨氏那里吃早饭。
杨氏有日子没跟她一起吃过早饭了,不由的多看了她好几眼。
祁欢还是装傻,只顾逗着祁元辰玩。
祁元辰这阵子因为祁欢生病,他又忙着在乔樾那献殷勤,姐弟俩倒是有段时间不曾独处了,故而这小东西也格外黏人一些。
祁欢吃完饭,又若无其事领着祁元辰回春雨斋玩。
星罗这天十分的心神不宁,当着祁欢的面没敢抱怨,却一遍遍找机会去院子门口张望。
祁欢知道她是在等谁,只觉得这小丫头太沉不住气,然后一直过了每日顾瞻出现的固定时辰还没见人,她自己心里竟也莫名生出几分窒闷。
祁元辰拿着一张刚临摹出来的字帖给她看,祁欢拿在手里也没什么兴致指点他,反而好半天没个反应。
祁元辰蹭过去,脑袋从她臂弯里钻过去。
祁欢垂眸,就对上他清亮的一双眸子。
小孩子看着她,十分肯定的说:“阿姊今天不高兴。”
祁欢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刚要敷衍他,星罗却是先沉不住气了,转头与她说道:“可能今天下朝晚了,横竖小姐有先见之明,已经用过早饭了。”
话一出口,又恨自己多嘴,想抽自己一嘴巴。
祁欢为什么今天大清早就去杨氏那里用早饭,还不是因为赌气觉得顾瞻今天不会来了?
祁欢索性直接放下手里纸张,把祁元辰抱过去,问他:“我们去园子里找个池塘捞鱼去好吗?”
祁元辰没应,只是一瞬不瞬看着她的脸,奶声奶气的问:“阿姊是不是要嫁人了?”
祁欢失笑,点点他的鼻尖:“是你二姐姐要嫁人了,不是姐姐要嫁人。”
“阿姊也要嫁人的。”小东西却是不依不饶,神情莫名有些沮丧。
他看向放在角落里桌上的那个食盒,重又转头看向祁欢:“阿姊要跟那个人走的,是不是?”
他年纪还太小,在对顾瞻的称呼上,似乎一直也没个定论下来。
虽然前面顾瞻带过他几天,他跟着顾瞻也相处的不错,可祁欢也看的出来他对顾瞻的态度并不算亲近,最起码——
是不如对着杨青云那般亲昵与亲近的。
她摸摸小孩子脑后柔软的发丝,尽量跟他讲道理,顺便转移重点:“姐姐迟早都是要嫁人的。”
原以为祁元辰会不依不饶的继续揪着顾瞻掰扯,不想,这小东西却神情纠结,一板一眼的跟她商量起来:“能晚一点再嫁吗?”
祁欢失笑,随后又强行忍住:“晚一点是什么时候?”
原就是逗着他玩的。
祁元辰却蹭上来搂着她脖子撒娇,将脸蛋儿藏在她颈边蹭了蹭,还是很一本正经的道:“等明年。”
祁欢:……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点时间概念都没有,果然是屁也不懂!
她自己还保守估计至少拖个两三年再嫁呢,被他商量的还不得去倒贴!
被这小东西这么一打岔,祁欢心情倒是瞬间开朗许多。
她逗着孩子玩,也不扫他的兴,抚着他的背含笑应承下来:“行,就听阿辰的,姐姐一定拖到明年以后再嫁人!”
星罗看着外面天色,太阳越爬越高,心里焦灼不已,再看他姐弟俩还开起玩笑来了,在旁边恨铁不成钢的直瞪眼。
顾世子要再不来了,看你嫁给谁去!
------题外话------
顾世子:小舅子,我可真谢谢你了~~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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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见招拆招,太子殿下的恶趣味!
在星罗的热切期盼中,这天顾瞻到底也是没来。
而祁元辰的孩子话,祁欢自然不会当真。
带了他一上午,午间去杨氏那里用饭,之后就把他留在了安雪堂睡午觉。
回春雨斋的路上,星罗又得了小道消息:“世子爷和夫人商定,说是叫喻家明日初八前来下聘。然后金妈妈说,今儿个上午,路姨娘和二小姐已经来了安雪堂的,当面谢过夫人了。”
“我与路姨娘接触不多,一共面都没见过几次,她但凡稍微是个有点长久眼光的,就该知道父亲和母亲给二妹妹定的这门亲事是条好出路。”祁欢道。
星罗点头:“可不是。何况家里这次为着二小姐的事,拒了王府,以后多多少少也要被记恨上吧,还不算全力护着她们了?”
祁欢笑了笑,没再接这个话茬。
路姨娘其人,她确实不怎么了解。
祁长歌那里,那姑娘有时候是有点心比天高,得理不饶人,但总体上还是听劝,也能讲的通道理的。
只要路姨娘不在她面前开倒车,跟她说些有的没的,她应该会明白——
余家这个归宿,比起宁王府可要好上太多。
再是泼天的富贵……
也首先得要有命才能享受不是?
横竖祁欢是自认为家里对祁长歌这事儿已算是仁至义尽,再多的,她也不想过分干预插手。
回到春雨斋,浅睡了一觉。
起身,却见守在屋子里的星罗都明显带了满脸怨念了。
祁欢一瞬间又想起顾瞻的事,登时心情又不怎么好了,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连起床梳洗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星罗去打湿了帕子,递给她擦脸,明显比她更着急:“小姐今儿个下午是不是没什么事?”
祁欢皱眉,当即警惕起来:“干嘛?”
星罗试探着提议:“明日喻家来给二姑娘下聘,虽说事出仓促,可到时候也少不得要宴两桌亲朋,热闹热闹,您不去给顾世子下个帖子?”
祁欢若是真想找台阶下,去把顾瞻哄回来,这契机都现成的摆在这了。
祁欢把用过的帕子扔回给她:“我才不去找他。”
然后便穿了鞋子下地。
星罗匆忙将帕子搁置一边,先去帮她拿外衫,“您也说了以前都是顾世子迁就您的时候多,就这么一回,您低个头怎么了?何况……这回确实是咱们不对。”
祁欢心里本来只是有些憋闷,被她一数落,却是有点被气笑了:“你知道什么!”
星罗自然以为都是因为秦颂的事。
“秦家小侯爷的事,他不是误会了吗?”星罗道,“还有之前在瑞王府,您拼了多大的风险,下水去救的秦家姑娘,这些事凑在一起,换成是谁谁也得吃味儿不是?”
祁欢觉得自己简直鸡同鸭讲。
她抢过星罗手里的外衫自己穿好,又转头郑重与她说道:“我去捞亲家姑娘和秦颂可没关系,你要这么胡乱揣测,没事儿都被你猜出事儿了。”
星罗却是诧异,明显不信:“那您图什么?秦家姑娘以前怎么对您的您都忘了?”
“怎么对我了?不就是看我不顺眼,见面不爱搭理,甩甩脸子么?我见了她还不是一样?看不顺眼,互不搭理就是,又不是什么血海深仇。”祁欢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这些小姑娘心眼多起来,真是难缠,只能语重心长与她解释:“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平时再怎么不和气,我也不至于盼着她去死吧?人命就是人命,她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
祁欢当时去捞秦颖,确实没有半分是为了卖秦颂人情的考量。
尤其——
当时那个情况,也没时间给她权衡考量。
秦颖嘴上刻薄了叶寻意,她也觉得这姑娘是该吃点苦头吃个亏以后才能收敛长记性,可是平心而论,对方确实罪不至死。
哪怕叶寻意气不过,上去揪住她扇几个巴掌,打一顿,祁欢都不会管她。
可——
她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灵魂,适应不了这种一言不合就草菅人命的所谓生存法则。
星罗怔愣片刻,再转念一想,这约莫真是她家小姐会做出来的事。
“就算您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可是在旁人看来却未必,您同顾世子解释没啊?”星罗最在意的还是顾瞻那边的情况。
祁欢属实被她纠缠的烦了:“他生气不是因为秦颂,你就别添乱了。”
星罗看她这不争气的样子就上火:“那……那他以后要是都不来了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昨日那话题聊得,确实冲突比较严重。
祁欢也不是没想过,顾瞻有可能被她彻底伤了,从此知难而退。
她倒并非拉不下脸去主动求和……
只她依旧没想过要去。
“不来就不来吧。”祁欢随口道了句,却禁不住微微有些晃神。
星罗看在眼里,又凑上来,担忧道:“若他真的再不来寻您了,您心里就当真不难过,也一点不惦记?”
毕竟也来往这么些时日了,若这时候自家小姐还是对那位顾世子不存半分真心与眷恋……
那她都会觉得替顾瞻不值!
祁欢定了定神,强行压下心中的不适,轻轻的道:“人这一生所求,不可能但凡所求事事都如意,总得有那么几次遗憾舍弃的经历,这次熬过去了,下一回……”
她说着,便是垂眸一笑:“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人的意志,是要在一次次磨练中才能得到强韧和成长的。
她承认叫她现在果断的放弃顾瞻,心里是会难过也会舍不得的,可毕竟也还没到情深似海,非他不可的那个地步。
这个距离,刚刚好。
她甚至都自私的不想再更进一步了!
害怕!
怕,真的有一天自己会泥足深陷,就真的半分也离不得他了。
祁欢的话,星罗没太懂。
小丫头又张了张嘴,到底也是没能讲出什么正经道理来,只得作罢。
祁欢转去隔壁书房,拿了上午祁元辰用剩下的宣纸和字帖,耐着性子临摹了一下午,傍晚再出来的时候,心态已然是平和了不少。
围墙外面,彼时已经只剩半边残阳挂在那。
明明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倒了暮色迟来之时,天地间也是灰蒙蒙萧条的一片。
祁欢盯着,一直看到那半轮日头也沉寂下去。
然后,她突然觉得顾瞻生她的气,似乎理所应当。
就冲她现时的态度与想法……
她确实当不起顾瞻对她的那份情意。
如果她是顾瞻,只会比顾瞻现在更生气,也更是心灰意冷。
没有人可以毫不计较的不断对一段得不到对等回报的感情付出!
怪不得人多说,一段感情里,谁先动心也便先就输了……
祁欢不愿意过分纠结勉强这事,转身匆匆回了房间。
另一边的秋馨居里,早上路姨娘来找寻祁长歌,告知她家里给她定下婚期的事,祁长歌虽然早知道喻怀瑾其人,但这婚事着实来得突然,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羞涩之余也是心里忐忑纠结了整天,一直到这会儿都没彻底静下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绣花绣了一下午。
云芷掌了灯进来,小心翼翼放在小几上,又将那小几抱到离着她华绷子近一些的地方:“都这个时辰了,小姐怎么还在绣?这光线不好,当心伤眼睛。”
“就是想找点事情做。”祁长歌调了下烛火的位置,继续绣花也没抬头。
云芷凑上去看。
本来看她用的是条红色布料,以为她是在改嫁衣,凑过来才发现不是。
那是一块新摊开的料子,祁长歌绣了整天,也只绣出小小两团。
云芷心思不在她这绣品上,就也没细看绣的是什么,只随口道:“奴婢还以为您绣的是嫁衣和盖头呢。”
大家闺秀,又是庶出的,平时出门的机会屈指可数,家里可以用来消遣的事情也不多,也就是绣花自娱了,祁长歌那套嫁衣的料子,其实赶在年初她及笄礼之前就已经绣好了。
本来是想着,长幼有序,家里肯定得先安排祁欢的婚事,祁欢又病恹恹的拖着没个定数,她这怎么也得再等个一两年的,后面有时间了还能继续慢慢的修饰。
结果——
冷不丁也就给安排用上了。
祁长歌道:“中午那会儿你不在,那料子金妈妈已经过来取走,送去裁缝铺子叫她们替我赶制成衣了。”
长宁侯府这样的大宅门,是有专门的针线房,也养着几位绣娘和针线师傅的,平日里负责做绣品和主子们贴身穿的一些绣品,但通常,真正手艺顶尖的裁缝是不肯受大户人家这个约束,都是在外自己开生意的,所以一般正式场合穿的衣裳杨氏都是请外面几件有名的裁缝铺子给做的。
云芷目光闪躲了一下,明显是心虚。
祁长歌自己今日也心不净,根本无暇计较她的玩忽职守,只当她是方便去了,或者有什么事暂时离开了一下。
云芷在旁守了她片刻,见她并未过问自己中午时候的去向,胆子也就大起来,拉了把锦杌坐在旁边,食堂:“小姐这是当真定了心思,要嫁去永兴伯府了?”
祁长歌脸上微微一红,没接茬。
只是指下失了准头,明显走错了一阵。
她又佯装若无其事的抽回去,重新下针。
云芷道:“小姐您别怪奴婢多嘴,虽说您去了喻家,是正房娘子,可未来姑爷是次子,将来又不能袭爵,这一任上他又刚入官场,未来几十年,谁知道最终会怎样……”
她从小陪着祁长歌一起长大,祁长歌待她也宽容。
但是婚嫁这事,是关乎女子名声的,现在祁长歌既然已经定了喻家,她便也不好直接再提起宁王府,哪怕只是私底下。
祁长歌听出她言下之意,终于忍不住皱了眉头。
可是新婚在即,姑娘家的心情总是雀跃期待更多一些,她也便下意识忽视掉那些不快的情绪,依旧稳着脾气,平和道:“谁还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未来几十年,能一眼看透的连圣人都不成,那得是神仙。你出了我这房门可别胡乱说这些话,若是穿到母亲的那边,还当是我对她与父亲的安排不满呢。”
云芷私心上,自是希望祁长歌能去王府的。
她本就是个贪财的,前面数次偷盗财物也没露馅,如今胆子便更大起来,私信上总觉得以祁长歌这般容貌,若是进了王府,必定可得专宠,荣华富贵,金尊玉贵。
虽说正经人家,没有妾扶成正妻的可能,可是皇室人家却不同的。
若宁王将来得了大位,她家小姐争气点,生下皇子……
皇妾是有可能母凭子贵,被扶正为后的。
所以,这一整天,云芷这心里便是无比煎熬,难受的都拧成了麻花了。
可是她一个婢女,心再大,再有打算又能怎么样?小姐的婚事,岂由着她来插嘴的?
这会儿灯影下,她看着祁长歌那张绝美的脸,也暗恨起祁长歌的不争气和没出息——
家里安排的怎么了?她但凡自己有点主意和心气儿,横竖宁王殿下看上她了,两人生米成熟饭,家里还敢不认不成?
但是这想法,终究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却不敢撺掇祁长歌的。
就算她撺掇祁长歌成了,回头祁长歌坏了家里的名声,祁长歌是有宁王给她撑腰维护的,可依着家里老侯爷和世子夫人他们的脾气,她这个始作俑者绝对会被当场打死泄愤。
她想祁长歌富贵,最终为的也不过是自己可以借光,要说叫她为着祁长歌的前途豁出命去……
云芷是万万不肯的!
只现在,她却又犯了愁。
新姑爷要去放外人,自家小姐这个时候赶着嫁过去,肯定也要跟着去的,可是小地方的城镇,哪如京城繁华?尤其祁长歌身上能有多少油水?她伸手拿点什么,立刻就会被发现,以后连赚外快都没的赚。
云芷这趟进来,原就是考虑了一下午,想求祁长歌放她留在京城的。
可是这会儿却踟蹰了几次,终究也没找到合适的契机开口,心里毛挠的一般难受。
次日,永兴伯府是选的清早的吉时赶着登门下聘的。
他家聘礼的数量,不是按照祁长歌的身份给的,而是按照喻怀瑾在他喻家的身份地位置办的一份。
喻怀瑾虽是嫡次子,不是家业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但因为在家里得宠,喻常明又看的祁文景的面子,这份聘礼备得便是极体面的。
一个庶女收聘礼,祁正钰不会亲自出面,所以他和祁文昂都正常上朝上工去了,只有祁文昂与同僚换班留在了家里主持。
长宁侯府门里,一大清早就热闹起来。
老伯爷喻常明亲自带着儿子登门,更是给足了祁文景和祁长歌父女俩脸面,家里忙着吹吹打打,大门口也撒了一波喜堂和喜钱,叫路过的行人邻里沾沾喜气。
祁长歌今日还是不便出面相见,但她的聘礼杨氏分文未动,让金妈妈带着账房的人核实之后就直接抬去了她与路姨娘的院子暂存。
云芷看着堆了满院的担子,自是眼热:“夫人叫把东西都直接送小姐这来,这是……打算到时候再尽数叫您带回夫家去的意思吧?”
祁长歌与路姨娘看到这份聘礼的分量,母女俩都心安许多。
不是贪财,而是——
从聘礼准备的分量和精细程度可以看出婆家人对新媳妇的重视程度和态度。
祁长歌脸通红,转身进了屋里去。
路姨娘却警告的瞥了云芷一眼:“不要乱说话,没的叫外人笑话。”
云芷抿抿唇,垂眸应下:“是,奴婢明白。”
因为时间仓促,和祁长歌的身份,今日祁家就只下帖请了关系最好的一些亲朋,有些人还因为事出突然,推不开手上事物,来不来,所以满打满算,中午宴上也就能摆个六桌左右。
祁欢本是要出来帮忙的,但见着人不多,事情也不多,也就回房去了。
彼时下了朝,顾瞻和云湛去了宫外演武场,马上射了几箭,顾瞻也便兴致缺缺的打马走到一边去,围着马场散步去了。
云湛策马跟过去:“昨日你随本宫去听太傅讲学也心不在焉,今天也不去长宁侯府给你那位祁家姑娘献殷勤去?听说她家二姑娘今日收聘礼,家里应该很是热闹的。”
顾瞻冷着脸不说话。
云湛是个没脸没皮的,一副丝毫不觉得自家小舅舅倒贴丢脸的模样,还在一旁怂恿:“去啊!你要觉得这里有不够,本宫再给你准备一个。”
他自怀中摸出两份折子递过去。
顾瞻狐疑接过去展开。
折子是认真写好了的,但是上面并未加盖任何印玺,显然只是呈给他私下阅览,而不是要上禀朝廷和皇帝的奏章。
顾瞻一目十行的一一扫过去。
旁边云湛也没闲着,啧啧感慨着唠叨:“说起来小舅舅你挑的那位祁家姑娘当真颇有远见,竟是被她猜中了,叶家的那个也当真不同凡响,叫本宫很是刮目相看。叶才植软禁了她,这你知道吧?她先是重金买通了看守她的相府守卫,命那人递了封私信给钦天监韩诚年,命他出一则她与老二八字相冲相克的卦象,同时为了配合演戏,又叫老二府上一个管事弄了一堆蛇虫鼠蚁,准备趁夜放到宁王府给她准备的新房内外,并且准备了大包毒药,准备毒死宁王府一些活物,造成上天应验示警的假象。”
至于他方才拿给顾瞻的两封折子,写的则是钦天监正使韩诚年和宁王府那个被叶寻意拿捏的管事的旧案黑历史。
韩诚年早在二十年前,曾经为了抢夺一份卦书古籍,将一游方术士师徒二人杀人抛尸,并且又见色起意,娶了人家同行的女徒弟,也便是他府里现在的夫人,杀人夺宝的罪名,可谓人证物证齐全。
而宁王府那个管事,则是因为和云峥的一位侍妾私通,被叶寻意拿捏了,不得不甘心为她驱策。
顾瞻虽是心情不佳,看过这两份奏折之后表情也变得凝重:“韩诚年这件旧案,都是二十多年前了,他现在与他那夫人同气连枝,共同进退,显然也不可能是他夫人供出的实情,叶三今年才多大?她更不可能是当年旧事的知情人,她是怎么翻出这件旧事的?何况,血案发生在林州府境内,又是在荒山道观之中,她一个从未离京的大家闺秀,是从哪里知道的?”
“何止是这事儿蹊跷。”云湛道,“老二府上的那个管事,老二那阖府几百号人都未曾发现的龌龊,就是被她这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侯府千金给拿捏了,也不可谓不稀奇。”
这些事情,当真是十分诡异。
顾瞻草草将两份奏折浏览之后又还给云湛:“这两天我也没听到钦天监和宁王府的任何风声,宁王府的下人也便罢了,那个韩诚年……”
云湛道:“这种货色,自然不能任他继续掌管钦天监,不过么……”
少年眉目间的神情突然恶劣起来,咧嘴一笑,露出几个洁白牙齿:“先缓缓,叶家那个越是这般折腾,本宫越是想看她黔驴技穷时还能有什么手段,等他们先完婚!”
这两桩事,既然被他当场按住,自己就会见招拆招,无声抹去,不会叫叶寻意的如意算盘得逞。
云湛又甩了甩手里两封折子:“这个你真不要?不要我拿回去了?”
顾瞻蹙眉。
想到祁欢,心里就又是一闷,脸色登时又难看起来。
云湛作势要将折子往怀里收,最终却还是被他劈手夺了回去!
第194章 祁大小姐的混账道理!
府中忙碌半日,午宴过后才逐渐消停下来。
只祁文景和杨氏两边,各自还有几个亲友滞留,没打发完。
祁欢院里,她为了存放物件方便,就将左跨院里几间房收拾成了小库房。
午后她叫郑妈妈取了其中一间的钥匙,亲自进去挑了七八套首饰出来,又命云兮去请了祁长歌来。
婚嫁这事儿,杨氏都会她打理,祁长歌自己那边不过就是需要收拾整理一下自己需要带过去的东西,所以这几日府里虽忙,她自己的事情其实并不多。
有关婚礼当日新娘子要走的流程,杨氏直接聘了喜娘逐一指点她。
今日家里忙乱,祁欢听杨氏说过,和喜娘约定好了明日方才入府,一直住到祁长歌出嫁,正好帮她打点,也顺便把身为新妇应当注意的事项,能教的都尽量多教一点。
祁长歌想是这几天也是心绪难平,在屋里待不住,故而来的很快。
身边——
一如往常,带着云芷。
“我以为大姐姐今天会过去看我,可等了你半日。”祁长歌进门就抱怨了一句。
祁欢不愿意往祁长歌那院子里去,并不是拿乔,显示自己嫡女的身份,而实在是她看见路姨娘就心里别扭,即使路姨娘再是循规蹈矩,和和气气,她也做不到心无芥蒂的和她便宜老爹的妾室亲亲热热的和睦相处。
“今儿个你那院里的客人一茬接一茬,我才不是听她们唠叨。”祁欢调侃了一句,抬手招呼她过来,“我知道你最近事忙,也不耽误你太多时间。”
她拉着祁长歌进了里屋,示意星罗和云兮将桌上的盒子一一打开:“上回我许诺送你一套头面做添妆的,当时时间紧迫,你没拿,现在挑吧。”
上回那个气氛,祁长歌只一心的疑心家里是要出大事,加上祁欢说完话就走了,她也没有贪财到在祁欢不在的情况下真的随便拿她的东西,故而祁欢一走,她随后便也离开了。
那次祁欢的话,是随口一说。
现在她亲事定了……
祁欢既然旧事重提,祁长歌也大大方方的受了,走上前去肆意查看挑选,一面笑道:“那咱们说好了,我可没有大姐姐这般阔绰的私藏,回头等到你成亲,我可还不起你这么贵的礼。”
祁欢嗤笑:“瞧把你小气的那样儿。”
姐妹两个调笑着,祁长歌是真有认认真真在挑选,将摆在桌上的七八套首饰全部一一看过。
最后,目光又落在最边上一个没打开的檀木盒子上。
“那个也是?”她问。
“哦。”祁欢将那盒子取过来,随手打开,里面是一套碧玉点翠的首饰,一顶小发冠,配一对儿簪子。
云芷本就趁机守在祁长歌身边,陪着她选首饰的。
一桌子的珠光宝气,看得她胸中热血沸腾,好歹是克制着没有直接红眼。
然后,瞧见祁欢手里这套,她当即一眼认出,便是紧张的心脏差点从喉咙里直接跳出来。
祁欢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闲散模样,信手拿出那里面东西把玩,对祁长歌解释:“这个你别看了,虽然也是方才我去库房里拿出来的,但是里头少了一对儿耳坠子。既是要做贺礼给你的……你这大好的日子,我要送你套首饰还缺胳膊少腿,多不吉利。”
说话间,她也只做随意的,又将东西扔回盒子里,盖上,随意道;“那耳坠子可能是我哪次看时随手拿出来放别的地方了,回头叫云兮她们找找看。”
云芷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一直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她的神情。
那对儿耳坠子,她之前可是卖了个不错的价格,一直记忆犹新。
本来以为是祁欢发现了,但见她居然只是随意几句话就先自欺欺人的圆了过去……
云芷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就越是坚定了想法,她一定得留在京城的侯府!
别的不说,这大小姐就是个人傻宝贝多的冤大头。
当然,她所认为的傻,也并不是真觉得祁欢脑子不好使,而是这大小姐被世子夫人宠的,在钱财物件上面实在没什么防人之心。
想想那对儿耳坠子,都丢了几个月了,她居然现在才想起来?
发现不见了,也没怀疑是被盗,反而自圆其说的认为是随手搁哪里去了。
包括上回她那个镯子,她都被金妈妈拿住,以为在劫难逃了……
结果,还是这傻乎乎的大小姐亲自出面解围,说可能只是两个镯子相像,生生叫她逃过了一劫!
仓促之间,云芷就过了许多心思。
祁长歌听了祁欢的解释,倒是没再多想,重又仔细权衡一遍,挑了一套纯金打造,花丝镶嵌的:“我就拿这个吧。”
祁欢的表情可谓一言难尽:“就属它最丑。”
祁长歌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可是它个头最大,用料最足啊,万一哪天我手头紧了,掰下一块就能应急,这才是最实在的。”
这话,自然不过一句玩笑。
官宦人家的姑娘们聚在一起,最常谈论的就是衣裳首饰,祁长歌纵然没有祁欢在这方面的专业,她也知道——
这套头面上,花丝镶嵌的手艺才是最难得也最值钱的。
祁欢看她心满意足的选了这套,也不过多干涉:“你自己喜欢就行。”
星罗上前,将那套首饰整理好,装回盒子里,递过来。
云兮已经忙着将桌上其他的盒子盖上,重新收拢起来。
祁长歌示意云芷替她将首饰拿着,就随祁欢一起坐到了外间喝茶。
祁长歌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的,笑容渐渐敛去,也换上了愁容:“过几天我出嫁之后很快也要离京了,这一走,也不知要到几时才能回来,心里想想,还真舍不得。”
她目光扫过祁欢这间屋子,最后又落在对方脸上。
即使彼此之间的姐妹情分其实没有多深,可毕竟也是同个屋檐下,互相叫着姐姐妹妹一起长大的,这时候伤感自是难免。
祁欢想的却是——
现在刚满十五的祁长歌,放在现代,也只算个半大的孩子而已,可是现在,这样年纪的姑娘,以后便要独立担负起自己的人生,去开启一段新的征程了。
她这样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前面十五年,连家门都很少出的。
就这样,匆忙便定了后半生的命运。
从此以后,要离开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与一个根本就只算是陌生人的男人一起,去开辟后半生的路。
这要是她自己的女儿,祁欢觉得她这会儿一定会不舍的心都要疼了。
“准妹夫若是争气些,没准三年后你们就能回来了。”祁欢刻意抹掉心中这种不快的情绪,还是坚持挤出笑容来,“淮州离着家里也就十余日的路程,严格说来,那里也不算什么偏远之地,就是环境陌生了。你记得,过去就先打听好驿站所在,如有自己应付不来的疑难,就捎信回来。即使没什么事,也偶尔写封信,省得父亲他们惦记。”
祁长歌原也不过一时伤感,被她这么一提,立时就难受的掉下泪来。
祁欢也没想到两句话会把她惹哭,连忙扯出帕子给她:“你这怎么还哭上了?被人瞧见了还不得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祁长歌也不客气的拿着她那帕子擦眼泪,边擦边哽咽:“还不都是你逗的,那么大老远的我一个人过去,要换成是你……大姐姐你不哭啊。”
祁欢被她噎了一下。
心道我现在就背井离乡呢,而且比你惨的多,你这好歹还有机会能回来,我是回都回不回去了。
但——
从始至终,祁欢确实没想哭。
当时知道穿越了,回不去了,糟心发愁不适应都有,有时候想想爸妈也难受的很,但可能真的是因为她比祁长歌多活了小十年,仿佛是真没那么容易伤感。
她就那么坐着,一声不吭看着祁长歌哭。
祁长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之后看着半湿的帕子才觉丢脸,顺手将帕子塞进袖袋藏起来,然后看着祁欢,又怨念了:“你看着我哭,也不知道劝慰劝慰人家……”
祁欢:“你不就是被我劝哭的?”
祁长歌:……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忍不住噗嗤一笑。
祁欢招呼木香去沏了新茶过来,才又重新正色问祁长歌:“你要带去喻家的人都挑好了吗?”
此言一出,站在旁边的云芷明显身体绷直了些。
祁长歌道:“母亲都做过打算了,昨日我与姨娘过去见她,她说带过去的人尽量还是用我身边用惯了的。我们要远行,带着太多人也不方便,母亲指了她院子里的齐妈妈两口子给我,说是叫我带过去先用两年,帮着我调教稳住了府宅上下,就送他们回来。如果我姨娘身边有个比较得力的邱娘子,她也说是直接给了我。再至于陪嫁的丫鬟……也打算是在我们院子里挑,不过这事儿也得她们自己愿意去才行。左不过就是我屋里挑两个,不够,就姨娘屋里再挪给我。”
说到后面,祁长歌也没避嫌,眨眨眼与祁欢说了句悄悄话:“我与大姐姐说实话,其实我姨娘屋里几个丫头比我自己屋里的更得用,我屋里的,有几个是被我纵得有些懒散了。”
在自家院里,无所谓,只要不犯大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儿。
可是带去了婆家,下人懒散没规矩,那可是要打脸的。
祁欢拿眼角的余光瞥了云芷一眼。
云芷看似眼观鼻鼻观心的规矩站着,眼神却一直变来变去,显然是十分急躁不安的。
祁欢唇角噙着笑,也与祁长歌咬耳朵:“那我也与你说句悄悄话?”
祁长歌瞪大了眼,等着。
祁欢道:“陪嫁丫鬟你带着,轻易不要开脸往准妹夫房里送。”
此言一说,不单是祁长歌,就连云芷和星罗她们都羞得脸通红。
星罗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跑过去赶紧合上房门。
云兮反应慢了半拍,然后也慢慢红了脸,嗔了一句:“呀,小姐,您怎么能说这混账话!”
祁长歌那里,好险的将手边茶盏推的远了些,庆幸自己没在喝茶,小声道:“大姐姐,你快别说了,我懂的。”
她懂?
她能懂什么?这一看就只是单纯的脸皮薄,不好意思。
“我不是逗你玩,在跟你说正经的。”祁欢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你们新婚燕尔,我倒是不担心准妹夫不对你死心塌地,你们夫妻之间别的事情我不多言,就是往房里收人这事,一定要慎重。即使收了人,在你自己有了嫡子傍身,稳固住地位之前,也断断不能容许底下有人先你诞下一儿半女。这事儿你倒也不必瞒着妹夫行事,婚后寻个合适的机会直接对他言明即可,他也是世家出身,又是读书明理之人,这里头的利害他都懂。”
祁长歌听她说起这茬儿,渐渐地也顾不上脸红,表情也变得慎重起来。
祁欢知道,祁长歌不是那种遇事不懂反击的软柿子,可毕竟是年纪小,阅历又少的。
有些事,杨氏是无暇也无心过多教导她的,现在既然话匣子拉开,她也便索性多说些。
她说:“你别不把这当回事,母亲曾经吃过的亏,咱们可都不能再吃了。将来若真有那不安分的自荐枕席,往妹夫屋里去爬床,你也不要觉得抹不开面,该发卖的发卖,该打发的打发,实在不行……灌了药给她也是好的,无论如何,不能心软。”
云芷听到这里,心里更是整个凉了半截下来。
她是不甘心就这么一辈子当个下人混日子的,无论是陪嫁去喻家,还是留在长宁侯府里,总归都是要谋比眼前更好的出路。
本来她就不愿意去喻家,之前倒是还没来得及想爬姑爷床这回事,现在——
她没想,祁欢却先把这条路给堵死了!
祁长歌咬着唇,心中显然掀起了一阵风浪,过了许久,方才缓慢而慎重的点了点头:“姐姐的意思,我懂。”
祁欢又再拍拍她的手:“我说这话,你当回事,防着点身边不安分的那些东西就好,至于你自己……怀孕生子之事,也切忌急切,随缘就好。年纪轻轻的时候,身子骨儿格外脆弱些,不要为了求子去偏听偏信那些神棍庸医的偏方,强行受孕绝对是会损伤身体,甚至危及性命的,什么都不抵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父亲与喻家老伯爷交好,咱们两家架势相当,你们就算晚个两三年再要孩子也没什么,何况妹夫是真心喜欢你。你替他搭理好家中庶务,好好的体恤扶持他,孰轻孰重,他都会明白的。”
祁长歌认认真真听着她一席话,之后还是点头。
祁欢又再斟酌了一下。
别的事,她其实也教不得祁长歌什么,毕竟在管家理事,还有夫妻相处之道上她也是门外汉。
但是同为女子,她只知道背井离乡的人,尤其得要自己懂得珍惜自己的身体。
想想自己方才说的这些话,别把祁长歌给吓着了,她就又道:“你一会儿有别的事吗?如若无事,我带你去一趟同济医馆,叫她给你诊个脉,咱们好心里有数。”
以前看小说,经常就女主女配,这个宫寒那个体寒,总之哪本书里也得有人带个不好生孩子的毛病。
祁欢不确定这种病的概率究竟有多大,但总归有信得过的大夫,提前看看没坏处。
祁长歌听她说了这么多,再看不出她是一番好意,那就当真是不识好歹了,连忙点头:“今日无事,喜娘明日才进府。”
于是事不宜迟,祁欢当即带她去了一趟同济医馆。
胡大夫今日正好也不忙,得知来意,将她姐妹带去后院厢房给祁长歌仔细切了个脉,查探一番。
最后断言,祁长歌身体没什么隐疾,但是也说了和祁欢同样的话,生孩子这事儿其实是宜迟不宜早的,但如果怀上了,又该注意那些事项。
祁长歌红着脸,却是耐着性子一一听了,记牢。
等回了侯府,天色就已经暗淡下来。
门房婆子开门迎了两人进去,一直送两人过了影壁,这才欲言又止的禀道:“两位姑娘,下午宁王府的人送了后日殿下大婚的喜帖过来。”
云芷眼睛一亮,脱口追问:“他们要请谁?”
那婆子也没多想,只如实道:“说是请府上的各位主子,得闲的的都可前去观礼。”
宁王府的事,大家虽然都没跟祁长歌说得太严重,却也起码得叫她知道有过这么一回事,以后如果一旦遇到宁王府的人,才还有个防范也应对。
祁长歌是知道自己依稀是被宁王云峥盯上的这回事的。
以前祁家和宁王府也没来往交集,现在云峥特意送了帖子上门,这明摆着还是个试探的用意。
祁长歌死死掐着手里帕子,这才稳住了身形,没当场打哆嗦。
祁欢问:“帖子呢?”
婆子道:“送去侯爷书房了。”
“祖父肯定不得空往王府去道贺,回头他把帖子退回来,你也不用去问父亲,父亲也没空,直接送去我那就好。”祁欢唇角扯出一个和煦的笑,说是随意却笃定。
她说:“不过王府的帖子既然送上门,也总是不能推拒,到时候我替大家走一趟好了。”
婆子是不晓得老侯爷到底会不会去王府敷衍,但大小姐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就从善如流的应了。
祁欢说完,就拉着祁长歌继续往内院走。
祁长歌却忧心忡忡扯了扯她的袖子:“大姐姐……”
“没事。”祁欢安抚的冲她一笑,“宁王府要赶着办喜事,出不了任何乱子。”
云峥不过是贼心不死,想试着逼迫自家就范罢了,他那里自己忙着准备大婚,该是也无暇分心,还不知道祁长歌这边也下聘定了婚期的事。
既然他想要试探自家的意思,那就去当面告诉他自家的意思好了,也好叫他早点死心。
祁长歌自己处理不了这事,又见祁欢一副信心十足模样,只能是缄口不言。
云芷从旁却是心里火急火燎,只希望祁长歌能争气点,可祁长歌却一副对那位王爷敬而远之,怕得要死的模样,她也着实无计可施。
进了栖霞园的大门,祁欢和祁长歌也便分道扬镳,各回各院。
祁欢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叫人把祁长歌选定的那套首饰给她送过去。
这边的秋馨居内,祁长歌拿了首饰,且在高兴之时,云芷终于下定决心跪在了她面前:“小姐,奴婢不想跟您去喻家,请您成全。”
其他的陪嫁丫鬟,路姨娘那里还在权衡着陆续给挑,但是云芷作为祁长歌身边唯一近前伺候的大丫头,却是默认要跟去的。
她现在突然来这一手,实打实的把祁长歌整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