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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令:嫡欢全文阅读

作者:叶阳岚     千金令:嫡欢txt下载     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5章 丈母娘的胳膊肘……

    祁长歌微微愣神。

    云芷却尽量不给她想明白的机会,一副不舍又不得已的模样,给她磕了头:“小姐,奴婢在侯府伺候多年,请您允我继续留在侯府吧。”

    祁长歌慢慢坐下,将手里盒子也一并放在桌子上。

    她定了定神,拧眉看着跪在脚下的婢女:“你不想跟我出嫁,是嫌淮州偏远吗?”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虽然长宁侯府比永兴伯府门第略高些,可是两家差不多同时起家,靠着祖辈的荫封,过了这百十来年的风光日子,都是在走下坡路的。

    表面上看,长宁侯府的爵位还能继续传个三代,是比永兴伯府略强些,可祁家这些年面上的风光,却全是靠着杨氏的嫁妆银子撑起来,严格说起来,当真不如永兴伯府的日子踏实实在。

    所以,祁长歌是当真不觉得自己的门第在喻家面前有什么值得好吹嘘的。

    “不是的。”云芷连忙否认。

    祁长歌越发不解:“那是为什么?你孤身一人,在京也无亲人了。”

    云芷道:“就是因为奴婢曾经一人千难万苦逃难至此,实在是吃够了颠沛流离的苦。小姐,奴婢八岁上就开始伺候您了,这么些年,自然也是不舍与您分开的,可……”

    她说着,便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来:“奴婢当年逃难,跟着相邻,几次险些死在路上,实在是怕了。现在好不容易在府上得了安身之所,我害怕……再不敢长途跋涉去远行了。”

    这话,她说的情真意切,唯恐祁长歌不信。

    祁长歌看着她眼泪蒙蒙的一张脸,倒是没从她这番说辞当中找出破绽。

    可——

    这是这些年她身边最亲近的一个丫头了!

    七八年的主仆情分,到了她即将远嫁最是伤感的时候,在这个节骨眼上,云芷却拒绝跟她走,她心里自然不可能太高兴。

    她默了一时,最后却也没勉强:“你既然想留下,那便留下吧,一会儿我去跟姨娘说一声就是,叫她另外挑人顶上你的却。”

    云芷心下暂且松口气,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给她重重磕了三个头,又道:“多谢小姐体谅,奴婢感恩戴德。将来……等小姐和姑爷再回了京城,奴婢绝无二话,一定当牛做马,再去伺候小姐。”

    祁长歌心情不大好,这话听听也便算了。

    她扯了扯嘴角,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

    刚要起身去路姨娘那,云芷却又膝行抓住了她的裙摆:“小姐,您马上就要嫁出去了,咱们姨娘又向来只喜清净,以后院子里也没那么多活儿了,您能不能替奴婢去大小姐跟前讨个人情,将奴婢差去春雨斋伺候?”

    她已经尽量将话说的简洁,委婉了。

    说完,就仍是一脸恳切,忐忑的看着祁长歌。

    祁长歌站着,居高临下的垂眸望她。

    此时,一颗心不断的往下坠,似是从浮浮沉沉的水中坠入了冰窖当中。

    她并不是脑子不够使,只是对自己身边的人有些偏听偏信,一般的情况下爱也懒得去胡乱猜疑罢了。

    现在——

    云芷虽是把话说的天花乱坠,什么不敢再颠沛流离,什么舍得不主仆情分,扭头又跟自己讨人情,要去祁欢那!

    祁长歌脸上本来略带不悦的表情,整个冷静下来。

    她重复了一遍:“你想去大姐姐那?”

    云芷道:“小姐嫁了,咱们院子里就只剩姨娘一个主子,小姐知道,奴婢伺候惯了您,并不了解姨娘那个年纪人的喜好,与其留在这院子里游手好闲,睹物思人的惦记小姐,奴婢想着……大小姐与您差不多年纪,可能……”

    祁长歌直接打断她:“我跟姨娘说,不用你进她屋里去近身伺候。”

    说完,便就要往外走。

    云芷始料未及,下意识一把死死抓住她的裙角。

    祁长歌止步回头:“你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一并说了,只要能安排的,我尽量替你安排。”

    云芷试图再挤出几滴眼泪来,可情急之下,偏就挤不出来。

    她只仰着一张表情恳切的脸:“小姐嫁了,奴婢真的没法在这院子里继续待下去……”

    “所以,你就一定得去大姐姐那?”祁长歌这会儿已经再强压火气了。

    她原就不是那种软弱无能,傻乎乎可以听下人怂恿拿捏的人。

    以往云芷在她面前口无遮拦,说些有的没的,她只是不曾计较追究罢了,至于她自己的行事,却是从不听这丫头左右的。

    云芷却只以为她是态度松动,又磕了个头:“主仆一场,请小姐成全。”

    祁长歌怒极反笑,长叹一声,反问:“你觉得我能做了大姐姐的主?可以随便安排往她院里塞人?”

    云芷道:“大小姐与您姐妹一场,近来关系又一直不错,您替奴婢说说……”

    “所以我就可以得寸进尺?”祁长歌再次打断她。

    云芷一时语塞,终于撑不住伪装出来的表情,目光闪躲了一下。

    可大小姐平时真的是很好说话的,只是往院里多安排一个丫头而已,她确信,但凡祁长歌替她开口说一声,祁欢一定会答应的。

    又没多大个事儿,顺水人情而已。

    她嗫嚅道:“小姐怎么这样说话?您与大小姐是姐妹,你们都是世子爷的骨肉,本就该是平起平……”

    话音未落,祁长歌也忍无可忍,语气也冷硬下来,没好气道:“大姐姐的底气和地位,你当她就是靠着她是父亲嫡出女儿的身份才撑起来的吗?她是嫡出不假,生来就高我一等,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可她现在之所以能在府里做主,说一不二,那不是因为她是父亲的女儿,是因为这座侯府十几年的吃喝花销都是我的嫡母,大姐姐的亲生母亲那里出的,她硬气,自有她硬气的道理!”

    嫡庶的身份,的确如一座大山一样,压了祁长歌许多年。

    她心中也不是没有愤愤不平过,甚至年纪小些的时候,会委屈的发脾气,哭闹。

    后来,也就是这几个月内吧,反而茅塞顿开,逐渐看明白了。

    别家的嫡女,也极少有像祁欢这样肆意又随意的,长辈处事不公时,她能当面据理力争,不想做的事情,可以不看家里任何人的脸色,甚至于她的婚事……

    她暂时不想定下来,杨氏都纵容维护她,甚至帮她打掩护,让她可以名正言顺的和顾家的世子来往,而不必承担私相授受的骂名。

    她能如此行事,绝不是因为她是自己父亲唯一的嫡女。

    高家的大姑母两口子也宠孩子,甚至高云渺平时被娇宠纵容的程度还远胜于祁欢,可是她在婚事上,依旧毫无发言权,得全凭父母做主,对家中族中的长辈,更得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的僭越。

    高家姑丈的身份,可比她自家父亲祁文景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女儿还不是得一样一样守着规矩来行事?

    所以,祁欢之所以能特立独行,只因为她得了个与别人都不一样的母亲!

    杨氏,只是她和祁元辰两个人的母亲,旁人都站不上边。

    想通了这一点,祁长歌也便逐渐释然。

    云芷也不经常见她发脾气,此时被她骂的不禁有点懵了。

    可她依旧不想放弃:“小姐……”

    “你出去吧。”祁长歌却是忍无可忍,直接将她赶了出去。

    云芷见她是真的恼了,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不能继续火上浇油,这才不甚情愿的先退了出去。

    祁长歌心里堵得慌,在屋里转了一圈。

    本来还想去找路姨娘商量陪嫁丫鬟的事,这回却彻底没了心情。

    做到花绷子前,拿了针线也心浮气躁的下不去手,只能又扔下。

    也不算是她为了一个下人小题大做,毕竟是从小跟她到大,她自认为是心腹的丫头……

    云芷此举,已然算是背叛了!

    祁长歌早早上床,却是辗转半夜也没能睡好。

    安雪堂里,杨氏忙了大半天,这夜也是打算早些歇了。

    云娘子替她卸妆,拿篦子一下下梳发,按摩头皮,主仆俩顺便说说体己话。

    云娘子道:“下午大小姐带着二小姐去了胡大夫那,说是临时起意,请胡大夫给二小姐查了查身子,她这个长姐当的,操心都比得上人家做娘的了。”

    杨氏笑了笑:“随她高兴吧,长歌那孩子,虽是有些傲气,心眼倒也还行,就有一点……不是我生的。她们姐妹关系再好,也终究还是隔了一重的。”

    云娘子也跟着笑了:“咱们还有小少爷呢。”

    再贤惠的正妻,也几乎没有能将夫婿的庶出儿女视如己出,更别说和自己的亲生儿女一碗水端平的。

    杨氏在这一点上,从不掩饰,她就是理所应当的偏袒自己亲生的两个孩子。

    这回她但笑不语,算是默认。

    突然想起个事儿,又问云娘子:“顾家那个孩子,这连着有两三日没再露面了吧?”

    “是啊。”云娘子也是神情微微一肃,“今儿个咱们府上热闹,奴婢原也以为顾世子会来的。”

    按照顾瞻以往对待祁欢的态度,他是该主动过来的。

    杨氏微微叹了口气:“给长歌完婚的喜帖,明日你代我誊一份,也送去国公府吧。”

    云娘子失笑:“夫人您这回又愿意了?之前不是一直说不插手,叫他们孩子们自己一切随缘吗?”

    杨氏睁开眼,看着镜中的自己,丝毫也不见自己打脸的尴尬,也是含笑说道:“话是那么说,欢儿若是不愿意,我不逼她,可是咱们有一说一……顾家那个孩子,确实样样出挑,你当这样的人家就是好找的么?我虽是有些忌讳他武将出身的这个家世,可也不能一味纵着欢儿的性子任她胡闹,他们小孩子家家的,难免年轻气盛,总不能一赌气就半点余地不给人家留。”

    该撮合的时候还是得撮合,该制造的机会还得制造,至于最后成不成的,她确实没打算过分干预。

    这回,便换做云娘子但笑不语了。

    祁长歌这一夜没睡好,次日天才蒙蒙亮,她在床上就躺不住,干脆起身。

    披了衣裳,推门出来想喊人打洗脸水,却见云芷跪在门口。

    祁长歌不确定她是什么时候跪过来的,但是看她发顶和肩头都有些微落上了夜露的痕迹,起码证明她至少该是后半夜就跪在这里了。

    祁长歌蹙起眉头:“你这是作甚?”

    云芷咬着唇,面露苍白,抬起眼睛看向她:“小姐,奴婢知道不该惹您生气,可……您就看在咱们主仆一场的情分上,就是要您替奴婢说句话而已……”

    祁长歌一颗心顿时又是一凉到底。

    还以为过了一晚上,她知错想通了,没曾想这使得居然还是一出逼宫的苦肉计!

    她脸上本来错愕的表情,一瞬间被冰凉取代,直接怒极反笑:“你跟了我七年了,我原也以为咱们主仆之间是有情义的,现在我要嫁人,你却死活不肯陪嫁,还要逼着我出面给你找高枝去攀。你这个做奴才的背信弃义在先,现在却来单方面要求我这个做主子的对你讲情义?”

    云芷万万没想到自己与她多年的主仆情分,居然只在一夜之间消磨干净,这位二小姐——

    她居然是个翻脸不认人的?!

    云芷错愕不已,脸上终于见出明显的慌乱来:“小姐,奴婢不是……”

    “算了,你什么也别说了。”祁长歌却是一个字也不想在听她多说,“我就明白话给你撂在这,你若就是想去大姐姐那边服侍,就自己去求,求她或者母亲都行,看你有多大的本事。我这里你无需再跪,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替你去出面的,你若再是不知好歹,我便禀了母亲,直接将你发卖,逐出府去。”

    说完,就冲跨院的下人房喊了人:“来人!”

    两个二等丫头这会儿已经起身,刚穿戴妥当在整理床铺,听了动静连忙跑出来:“姑娘。”

    “打水,服侍我洗漱更衣。”祁长歌躲开云芷又要来扯她裙摆的手。

    两个二等丫头平时都是看云芷脸色的,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何时,见她在主子门前,一时却有些踟蹰不敢上前。

    祁长歌冷冷的道:“以后她不在我身边服侍了,也不准她再进我这屋子,我房里的活儿你们两个顶上。”

    说完,再就一眼都没再多看云芷,转身进了屋里去。

    服侍主子要紧,两个二等丫头也不敢再耽搁,赶紧去打了水进来伺候,却也不敢过问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沉默着替祁长歌梳洗换好了衣裳。

    这会儿,天色也才刚刚亮堂起来而已。

    其中一个丫头夏语道:“大厨房那边应该已经有饭了,小姐饿了吗?奴婢先去取些过来?”

    这个时辰,还没到府里开早饭的点儿,但是因为祁正钰父子三人都是天不亮就要出门去上朝,所以厨房一般四更天就会开伙。

    长宁侯府这府里,各院各房的人又很少凑在一起吃饭,都是分别各自去大厨房取用的,祁长歌一个小姑娘饭量有限,她现在要吃,肯定也是有她的份儿。

    祁长歌的气直接堵到了嗓子眼,对镜整了整鬓边小钗:“我还不饿,先出去一趟,回来吃。”

    她起身往外走。

    院子里,丫头们已经陆续起身上工,开始洒扫忙碌上了。

    云芷该是还顾着最后的脸面,这会儿已经不在。

    两个二等丫头对视一眼,还是胆子表较大的夏语道:“云芷姐姐该是回屋换衣裳了,奴婢去寻她过来伺候小姐。”

    “不用。”祁长歌道,“秋思留下看屋子吧,你跟我走就行。”

    云芷私下有点霸道,恃宠而骄,明目张胆的欺压不敢,但也总是仗着自己是大丫头对底下的人甩脸子。

    两个小丫头心里还是略略慌了一下,可云芷再得宠也是主子宠的,既然话是主子说的,俩人也不敢违背,各自领了差事办事去。

    祁长歌领着夏语去了春雨斋。

    这个古代,没什么夜间娱乐项目,祁欢也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这会儿刚爬起来,迷迷瞪瞪的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散起床气。

    她这会儿懒得动,听说祁长歌来了,就叫云兮直接把人放进来。

    祁长歌走进里屋,看她坐在床上,披头散发,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还没说话,却是祁欢先打了个呵欠:“你这么早啊?要嫁人了,兴奋激动的睡不着啊?”

    祁长歌脸上蓦然一红。

    夏语第一次跟着她进祁欢这屋,也不晓得这大小姐说话这么直白的,也跟着不自在的脸上一红。

    祁长歌拿帕子扇了两下风,掩饰了一下情绪。

    她有些难以启齿的迟疑了一下,还是心一横,实话实说:“我过来跟大姐姐说件事,就我身边原来那个云芷,她方才求了我,说要留在侯府,不随我出嫁。”

    夏语闻言,意外的愣了一下。

    祁欢瞥了眼她,就笑了:“怎么,她想来我这?”

    这回换祁长歌主仆两个齐齐愣住。

    祁长歌一个激灵,后才狐疑道:“你知道?难道她之前已经……”

    “没有。”祁欢道,“她要是真敢直接求到我的跟前来,也就不会太特意绕弯子去寻你说情了,只是我知道她不想走,而且我也不想让她走。”

    祁长歌脑子里瞬间乱了起来。

    她着实想不通祁欢是何时和自己身边的丫头有了这么深刻的了解和情谊了……

    难道云芷一直都是她大姐姐的人?

    所以,那丫头平时总是私下怂恿自己,说她大姐姐的坏话,都是试探?

    祁欢看她混乱不已的神色,大概便能猜到她此时心思。

    她笑了笑,也没避讳新上岗的夏语,又打了个哈欠,道:“那个丫头不安分,这些年总是借着你做掩护,浑水摸鱼的来我这顺东西,昨儿个我这缺失的那副耳坠子,就是之前她盗走的。我特意拿出来,就提醒她大小姐我人傻钱多油水特别好捞,想要将她留下的。”

    “什么?”祁长歌蹭的站起来。

    她平时只知云芷平时嘴碎,总爱挑拨事儿,却当真不知她手脚不干净。

    要知道,手脚不干净,可是做下人的大忌!

    夏语更的胆战心惊的直接跪了下去。

    祁欢道:“这事儿你不要管,也不要给我露出风声去,就让她留在长宁侯府。其实她来我这也可以,只我也懒得弄她在我眼皮子底下,还得额外找个人盯她,事情你也不要对路姨娘说,那丫头虽是习惯自作聪明,却也且是惜命的很,别的更过分的事她不敢做的。”

    祁长歌神思混乱,视线乱飘,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镇定下来:“可是……可是你留着她作甚?”

第196章 闹事砸场子!(二更)

    作甚?

    自然还是为着落在了叶寻意手里的那副耳坠子。

    不过,这内里详情,是无需对祁长歌透露的。

    祁欢莞尔,说了句半真半假的话:“她偷了我不少东西,我得留着她,顺藤摸瓜将来好起脏啊,总之你守口如瓶,便算帮了我的大忙。”

    祁长歌没想到自己身边的大丫头会是这么个东西,人比来时越加沮丧,整个都泄了气。

    祁欢于是趁机又说了两句:“这事儿也算给你长个教训,所谓用人不疑,倒不是叫你随时防范身边人,可是人的言行很难彻底割裂,一旦发现有人在其中的一样上面有所偏差,你就得有个提防了。这次也得亏云芷只是个贪财手脚不干净的,还没有谋财害命的胆,否则……”

    此言一出,祁长歌便是后怕的一个哆嗦,整张脸都白了。

    祁欢又看向跪在她身后的夏语。

    她那目光,如有实质。

    夏语试探着一点点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诚惶诚恐,连忙道:“奴婢晓得分寸,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乱说一个字!”

    祁欢这天早上没去杨氏那里吃早饭,而是叫人去杨氏的小厨房提了个食盒回来,在自己屋里同祁长歌一道儿吃了。

    今日喜娘入府教规矩,饭后祁长歌就回了秋馨居。

    一直走回屋里,她人还有些恍惚。

    秋思见她魂不守舍,脸色也不好,就拼命给夏语使眼色。

    哪怕她二人关系好,夏语也一个字不敢多说。

    半晌,祁长歌才终于打起精神来问:“早上没什么事发生吧?”

    秋思道:“没什么事,就底下的丫头过来拿了小姐换下来的衣裳去洗。”

    祁长歌道:“云芷没再过来?”

    “没。”秋思摇头。

    祁长歌这才放心。

    之后,金妈妈亲自送了喜娘过来,她没在这边多留,只交代了两句就回了安雪堂去给杨氏复命。

    祁长歌遣了夏语二人出去:“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了,替我去将姨娘请过来。”

    这两个丫头,以前都不是经常在她房里的,依言便退了出去。

    祁长歌自首饰匣子里拿出一小锭银子递予那喜娘。

    不算很多,二两,干净光滑一个小元宝,却也差不多是一个普通婢女一整年的月例银子了。

    祁长歌话也说得客气:“我母亲掌管府中庶务,实在太忙,婚嫁之事您是最有经验的,劳您多费心,尽量详细于我说说。”

    打赏的银钱送到手里,喜娘自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脸上笑容就更显得和气喜庆一些。

    她顺手将银子揣了,笑起来表情倒是不谄媚:“姑娘大喜之日在即,那便算是我跟着姑娘讨点儿喜气。”

    说着,又将祁长歌从长相到气质都极有分寸的赞了一遍。

    不多时,路姨娘就从另一边跨院过来。

    祁长歌只道是她年轻,经验浅,叫她姨娘过来一起听听,帮她记着一些,事后方便她揣摩记忆。

    喜娘拿了她的赏,这原也不算什么不合规矩之事,自然送了她的顺水人情。

    路姨娘坐下之后,也不过度言语,从头到尾基本只是安静的听。

    喜娘讲得也算尽心,并未藏私。

    下人房这边,夏语和秋思两个早上那会儿还忌惮云芷,想着等回房得好生劝慰安抚她一番。

    两人回了屋。

    她三人算是祁长歌跟前最常用的人,又比其他丫头杂役身份更高些,正好院子里有地方,就三人合用了一个房间。

    云芷单独一张大床,挂了帘帐修饰,她自己占了半间屋子。

    夏语和秋思共用另一边,用的则是木板简易搭建的木板单人床,贴着墙边摆放在一起。

    两人回去时,云芷正侧身躺在床上。

    帐子没放下来,她背朝着外面,看着却不像是睡了,反而像是故意背着人生闷气。

    秋思对她多有忌惮,就要上前劝慰两句,却被夏语拉了一把。

    秋思不解其意,夏语也没多说,只领着她回自己那那边屋子去,继续收拾早上危及整理好的床铺。

    云芷平时一生气就爱耍威风,拿着她们这些身份更低的丫头出气,秋思原也是有些怵她,现在有人作伴,索性也心一横,没有上赶着去说好话。

    两人默默地整理好自己的东西,院子里就有人喊:“吃早饭了。”

    夏语这才客客气气的冲云芷问了句:“早饭拿回来了,云芷姐姐要一起出去吃吗?”

    云芷正在怄气,并不理她。

    她也没多言,拉着秋思先出去了。

    现在天气渐渐热起来,就这院子里一共七八个丫鬟婆子,大家直接凑在院里的阴凉处,一人一个碗,先聊着就把饭吃了。

    夏语将给云芷留的那碗饭端进去,给她放在桌上,还是平时一般的好态度:“姐姐若是不舒服就躺会儿,记得早些起来把饭吃了,这两日天有些热,放久了就该馊了。茶壶里的水,也是早上新烧的,姐姐尽管放心喝。”

    交代完也便又带上门出去了。

    祁长歌房里上午不用伺候,她俩就拿了针线,坐到祁长歌那院子里的僻静处去做活儿。

    秋思还是十分不安:“云芷姐姐又闹脾气了,咱们这么躲出来,回头她该更气了。”

    夏语道:“昨日姨娘找了咱们去问愿不愿意跟着小姐陪嫁出门子,你不是说了愿意?是当真,还是抹不开面随便敷衍的?”

    秋思道:“我在这府里熬了五年多,前年才提上来做的二等丫头,月钱还涨了呢,跟着小姐去了夫家,指定也是她房里的人,若是留在这边,小姐嫁了人,我们伺候谁去?我自然是愿意跟着走的。”

    “那就好。”夏语点头,“云芷那里你不用管她,应付她两天,过个面子情就成。”

    秋思停了手下针线,依旧是不解。

    就算跟着小姐出了门子,将来到了姑爷家,也是云芷在上头压着她们,这时候得罪她做什么?

    夏语看她一眼:“云芷不会随小姐出嫁,这院子里就咱们三个是在小姐跟前伺候过的,就算姨娘那边会塞人……现在她不去,那就指定是咱俩一起跟过去了,以后都不用看她脸色了。”

    秋思啊了一声:“可是……”

    为什么啊?谁家近身伺候的大丫头不是顺理成章陪嫁的?

    夏语想着祁欢警告过的话,却不多说:“别可是了,总之我得的消息没错,当心祸从口出。”

    屋子里。

    祁长歌被云芷闹了这么一出,心情着实不佳,但她大婚在即,也断不会让自己为了跟一个丫头置气就主次不分,所以也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听不懂和没能立刻领回的就当场发问,力求弄得明明白白。

    喜娘口若悬河,与她交代了整个上午的婚礼注意事项,见她母女二人都极是守礼本分的模样,也不敷衍,后来祁长歌请教,她顺便也传授了一些新婚日后见公婆和认亲戚时候应当走的流程和注意事项。

    由于进展顺利,一上午就说得差不多,路姨娘就替祁长歌安排了院里一间厢房,请她下午尽管歇息。

    中午她母女二人在路姨娘屋里一起用的午饭。

    吃饭完,路姨娘打发了所有下人,从柜子里搬出一个小箱子给了祁长歌。

    祁长歌一看她拿了东西出来,就知这是什么,连忙拒绝:“姨娘,我的嫁妆嫡母会照当有的份例给我置办的,您这深居府里也没个进项,攒一点体己银子就留着傍身吧。”

    路姨娘却是微笑执意将那箱子打开,里面是挑了几样比较名贵的首饰,另有整整四百两银票。

    祁长歌一看,眼圈就红了。

    她知道,这该差不多是路姨娘这些年所有的继续,立时便哽咽起来:“姨娘,真的不用……”

    路姨娘笑得平静且温和:“我留了傍身钱的,这个你拿着吧。府里给的是府里给的,夫人给置办的归夫人给置办的,这一点是娘给你的。别算在你的嫁妆里,这些自己私下里收好了,将来如有万一,遇到什么事儿还可应应急。我这里你不用担心,这么些年,还不是过得好好的,以后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话,并非只是为了安抚女儿,同时也是真心话。

    虽然为人妾室,这名声不大好听,但路姨娘自认为这些年,至少过的也算顺遂安稳,甚至杨氏连规矩都没不叫她过去站。

    杨氏买她进府的时候,就没把她当人看,她知道。

    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曾经她年轻些的时候,也怨恨过红颜薄命,觉得杨氏既然救了她,为什么就不能救到底?

    也暗中给杨氏使过几次绊子。

    可是后来,随着年岁渐长,也便明白了——

    人呢,是不能不知足的。

    当初她家道中落,若不是杨氏需要她这么个玩意儿,花重金把她从那鬼地方赎出来,她现在要么就已经被人糟践完,死在那个鬼地方了,要么运气再好一点,也不过是被别的恩客看中,赎回家做妾。

    没了娘家,入了贱籍,纵使她容貌倾城,才华横溢,也断了所有的指望,好人家是不可能娶她这样的女子做正妻的。

    而做妾……

    她自己本身也算富贵人家出来的,如何不知,她父亲叔伯,还有旁的亲戚家的妾室都是个何等处境?

    平心而论,祁文景和杨氏待她确实都算不薄了。

    若一定要说还有什么怨恨——

    那就是自己的女儿!

    恨自己给了女儿一个庶出的身份,叫她处境尴尬。

    眼见着孩子大了,该议亲了,她这个生母却既不能提,也不能问,就更别说是替孩子做主了。

    但好在——

    她们母女运气不错,赶上祁正钰不管这档子事,祁文景夫妻俩也算尽心。

    未来的女婿,她虽没见过,但是世家出身,又考取了功名,算是青年才俊了,对她们母女来说这已经很可以了。

    想着离别在即,祁长歌一个没忍住,抱着亲娘哭了半晌。

    母女俩单独呆了整个下午。

    嫁妆杨氏那边还在紧急准备,单子暂未列好,路姨娘帮着祁长歌整理清点好母女俩手上给她凑出来的部分,并且嘱咐了她以后与夫婿过日子当是注意的一些事,最后定了陪嫁人员都没名单。

    祁长歌说云芷不想去,却没多多解释。

    路姨娘没多问,甚至也没表现出任何的疑虑,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人各有志,那就叫她在院子里呆着吧。”

    她是年资和阅历都在那摆着,怎么都比祁长歌更知道用人的分寸。

    祁长歌原还担心云芷这样心思不纯之人留在她姨娘身边会有不妥,但听她这般言语,也便直接定下心来。

    家里忙忙碌碌的准备祁长歌出嫁的事,祁欢窝在春雨斋躲清闲。

    却也果然不出所料,祁正钰在今早出门前就撂下话来,说自己公务繁忙,不得空往宁王府去吃喜酒。

    帖子扔回给门房,门房那婆子倒是没敢都听祁欢的,等着祁文景出门时还是问了他一遍,却是再次被祁欢料中——

    祁文景也说自己不得空,去不了。

    那婆子于是不再有疑虑,辗转将帖子送来了祁欢这。

    祁欢拿了帖子在上,看着大红的喜字勾了勾唇,示意云兮:“你去母亲那里说一声,叫她给我准备一份贺礼吧,我明日好带去王府吃喜酒。”

    他们又不准备站队宁王府,不需要什么厚礼,就只要符合身份又拿得出手即可,这个临时准备也来得及。

    “好。”云兮应诺,哼着小曲儿刚走,祁欢这里却来了个意外访客——

    二房的祁欣!

    祁欢没避着她,叫认请了她进屋。

    祁欣盯着她拿在手里的请帖,开门见山:“明日宁王府的喜宴,大姐姐是准备赴宴是吗?我也想去,大姐姐走时麻烦喊我一声。”

    宁王府这封帖子,虽是冲着祁长歌的,可是递过来的时候却说请长宁侯府所有的主子,想去的都可以去。

    所以,祁欣这也不是过来商量的。

    祁欢玩味着晃了晃手里帖子:“这种场合有什么好?那些达官贵人的局,去多了没准就惹上麻烦了。”

    祁欣脸上表情很认真:“所以,大姐姐究竟去是不是?”

    祁欢莞尔:“我去,不是为了凑热闹,也不是为了喝喜酒的,我若说我是为着去闹事儿的,你也还要跟我一起去?”

    祁欣只当是两家人如今关系不好了,祁欢又介意上回她找高家借光的事,故而不想与她同行。

    这一次,她打听过,宁王府的宴会,高云渺和高云泽兄妹都不回去。

    他们的父亲是戍边的武将,宁王这身份毕竟过分敏感了,从朝局而言,他们确实应该避嫌。

    所以无法,她只能直接上门来找祁欢。

    祁欢此言,着实出乎她意料之外。

    她呼吸微微一滞,盯紧了祁欢脸上没一点表情的变化,试图找出她是在说谎吓唬自己的迹象。

    可是祁欢扯着的那个嘴角,吊儿郎当,确实有点痞坏和不怀好意。

    祁欣拿不准她究竟什么意思,只含糊了一句:“大姐姐不要说笑了。”

    这个姑娘,当真是对达官贵人设的局子酒宴十分热衷……

    祁欢估摸着自己也是说不通她,便懒得与她废话,直接将帖子扔给她:“你既然一定要去,那便一起去吧,贺礼我这边准备就好。明日宁王府戏言,酉时迎亲,戌时开宴,咱们申时过半大门口会面出发即可。”

    祁欣来时,是做好了与她唇枪舌剑,据理力争的准备的。

    现在祁欢将请帖都直接押给她了,那就说明对方不可能甩下她,自己一个人去赴宴。

    祁欣手里拿着那封帖子,意外之余却是很长时间没反应过来。

    不过,她既拿了帖子在手,明日就算祁欢独自先走了,她也不怕,所以回去之后,也央着岑氏给她准备了一份贺礼备用。

    事实却证明她这是小人之心了。

    皇家的大婚仪典都是安排在黄昏之际开始,故而办的是夜宴,次日祁欣忐忑了大半天,祁欢却居然真的照着约定的时辰出门,备好了车驾在大门口等她。

    姐妹俩在门口打了招呼,便就登上马车往宁王府去。

    祁欢近来不喜祁欣的作为,故而也不主动和她缓和关系。

    祁欣也端着,一路上,这马车上就诡异般的沉寂。

    丞相府和宁王府结亲,叶家算是高攀,按照祖制,新郎可以不必亲自登门迎亲。

    而今日盛况,前往宁王府道贺的宾客无数,云峥为了拉拢关系,肯定是要亲自待客的。

    云珩那里有官司未结,还被皇帝软禁在宫中。

    太子云湛身份尊贵,更不可能替人前去迎亲。

    于是,便是今年十二岁的那位六皇子代替他去的。

    祁欢二人到时,已经过了酉时初刻,迎亲的队伍已然出发,她们没赶上。

    今日因为稍后皇帝和云珩生母贤妃要到场参加仪典,所以宁王府今日核实宾客身份格外严苛,各处门户也把守严密,禁止任何人携带仆从。

    祁欢命星罗拿着贺礼,先替她送到门口,等宁王府登记礼单的人核对记录在案,就打发她:“我们今天应该得很晚才出来,你叫井叔将马车赶出巷子外面等,那边人少,省得到时拥堵,又是半天走不了。”

    星罗应诺,便不再王府门口滞留。

    只转身离开时,却忍不住左顾右盼,像是要寻什么人。

    祁欢和祁欣被王府婢女引着绕过影壁,就看见正在那里与人寒暄的凝望云峥。

    他今日穿一身喜服,本就生得容貌俊美不俗,今日红光满面之下,就越是矜贵又潇洒,气质使然。

    因着人多,祁欢就刻意慢慢地走。

    等他与那位官员寒暄完,瞧过来时便大大方方的见礼:“臣女见过王爷,贺王爷大婚之喜。”

    云峥瞧见她,明显眼睛一亮。

    但随后往她身边又多扫了一眼,面上不动神色笑道:“府上今日就二位姑娘来了?”

    祁欢道:“祖父和父亲他们都有公务,怕是赶不及过来,家里我二妹妹也马上要办喜事,我母亲更是忙的脱不开身,他们都托臣女给王爷道喜。”

    云峥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凛冽的寒意来。

    他这几天忙着筹备自己的婚事,确实没顾上拈花惹草,去过分关注祁长歌的动静。

    此时闻言,也只当祁家人还是找借口诓他。

    他一字一句,虽然面上带着笑,却咬字极重:“府上的二姑娘订了亲?上回可没听祁老侯爷说。”

    祁欢保持一个得体的微笑不变:“定的永兴伯府的五公子,他家五郎对我妹妹心仪已久,上月春闱放榜之后我们两家就在商量婚事了,准妹夫就是为了完婚,才一直滞留京城等到了今日,只是我们小门小户人家的一点喜事,自是比不得王爷大婚这般引人瞩目,王爷贵人事忙,不知道也正常。”

    喻、祁两家的来往,确实从上个月开始就有迹可循。

    祁欢这样说,也是为了拿先来后到来堵云峥的嘴,省得他认为喻家人是有意顶风作案才跟他对着干的。

    她这套说辞,虽是说的从容镇定,云峥听完,脸色却有些掩饰不住的难看起来,就连祁欣都明显看在眼里。

    她突然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祁欢昨日说她今天不是来喝喜酒,是来闹事儿的那话并非虚言!

    当着堂堂宁王殿下的面,这般大放厥词,不是闹事儿砸场子是什么?

第197章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祁欣此刻,却突然后悔,不该跟着祁欢一起来这宁王府了。

    虽然如果祁长歌攀上高枝,她也不会是乐见其成的,可——

    像是祁欢这样,为了家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女这般出头,甚至得罪当朝皇子的做法,她更是无法苟同。

    然则此时后悔已晚。

    她神色焦灼,却又不敢明显表现出来,就只咬住嘴唇,尽量垂下眼眸,不露正脸,省得要被云峥连带着一起记恨。

    祁欢却是不卑不亢,甚至还能面带微笑,泰然处之的与云峥四目相对。

    云峥着实是发自内心有些恼怒的。

    盯着她,有好一会儿没再说出话来。

    好在,很快又有贵客到来。

    王府的管家亲自将人引过影壁这边,祁欢便就势屈膝福了一礼:“那我们姐妹就先进去了,殿下您忙。”

    她面不改色,领着祁欣继续往王府里面走。

    其间,不经意的一个回眸,却见秦颂居然也从影壁外面转了过来。

    “武成侯!”云峥始料未及,表情明显也是有片刻怔愣,然后含笑迎半步。

    这大门口,人来人往,祁欢不能长时间滞留,那样太容易引人瞩目。

    所以,后面他二人寒暄都说了些什么,她便没有听,继续往前走去。

    进了里面的花园,她脚步便缓了下来,问引路的婢女:“是沿着那条回廊一直过去,就能到稍后举行大婚典礼的礼堂吗?”

    婚典这样的大场面,肯定是要在王府前院的大正厅举行的。

    婢女的态度恭敬客气,福了一礼:“是,沿着两边的回廊一直走都能看见。不过现在时辰还早,二位姑娘若是想要园子里逛逛,就顺着回廊一直走到底,这会儿各府的姑娘公子们应该在花园里的多。”

    祁欢道:“那我们自行过去就好,不劳你继续带路了。”

    府上今天客人多,就算跟着人流走,也是很容易找到地方的。

    那婢女也不多事,又施了一礼便转身原路回大门口的方向。

    祁欢驻足目送她走远。

    然后,她也不再前行,只往路边挪了两步,佯装赏花,就站在了那里。

    祁欣不明所以。

    可是两人关系冷淡,又拉不下脸来询问。

    又因为是今天这样的场合,家里长辈都未露面,更不好撇了她独自行动,所以就拧着眉头,神色很有几分不耐烦的也只能跟她一起站着。

    然后——

    也只是片刻工夫,就看另一个婢女,引着包括秦颂在内的三人也走了过来。

    秦颂刚一脚迈进花园,就看见了祁欢。

    而事实上,方才在大门口,他才一露面,便知祁欢是瞅见他了。

    所以,祁欢等在这里,他也未有丝毫意外,只从容与身边两位同僚说了句什么,那两人便拱手示意他:“侯爷请随意。”

    他脚步缓了缓,待那两人先行往喜堂上去,然后才重新大步走到了祁欢面前。

    夕阳西下,有金黄色的大片光芒在整个王府上方铺开,像是给整个天地间都镀了一层暖色。

    朦胧,又很不真实。

    祁欢站的位置,正迎着阳光照射过来的方向。

    她素影纤纤,站在一大簇盛开的绣球花前面,秦颂是走近了才看清她略施粉黛的脸。

    祁欢面上表情,依旧是那种看上去得体,却分明不带任何真情实感的虚假状态。

    她唇角噙着淡淡的一抹笑意,说话也是开门见山,毫不委婉:“小侯爷过来这种场合合适吗?”

    祁欣回过神来,连忙屈膝给秦颂见了礼,一时却没好开腔。

    秦颂视线专注定格于祁欢脸上。

    他几日,他无时无刻不想见到她,可是……

    同时又无时无刻的不想见她!

    想见,是因为心里割舍不下。

    而不想见的……

    便是料定了她面对他时,会是这么一张保持客气疏离的假面。

    这一刻,四目相对,秦颂的心情复杂到无以复加。

    他勉强稳住心神,就仿佛前些天那场叫他挫败又丢脸的告白根本就不曾发生过。

    男人面部的线条,完美的又透着高高在上的冷傲。

    他冷嗤一声,他手指拂过旁边伸展出来的一簇绣球花,随意拨弄了一下:“宁王府是什么禁地吗?今日这场合,陛下都来得,本侯区区一个做臣子的,还要避讳什么?”

    武成侯府以前是不站队的,所以,方才秦颂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

    说实话,祁欢是本能的一颗心悬空了一下。

    秦颂这人强势惯了,上回她拒绝了他的示好,虽是两人之间的私事,可是方才那一刻,她就是莫名心慌,下意识的忧心秦颂会不会为了置气,或者继续与顾瞻作对,就转投了云峥阵营。

    闻言,她表情难以自控的现出几分自作多情的尴尬。

    扯了扯嘴角,一时没说出话来。

    秦颂显然是看穿了她的那点小心思,原就是卡在一种既想见她又不耐烦见她的矛盾心情当中,此刻,便是一股窒闷感油然而生。

    他唇角刻意翘起的那个笑纹,瞬间冷硬了许多。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他冷冷的问了一句。

    但语气说是质问……

    那语气,却更像是一声笃定又咬牙切齿愤恨的叹息。

    丢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他就没再给祁欢反应的机会,冷着脸径自又抬脚走了。

    祁欢紧紧的抿住唇,没叫他,甚至也没有额外回头再去多看他一眼。

    有些话,其实就是不该当面挑明的,否则的话,再见面时就总会多多少少有些尴尬的。

    她知道,她既然毫不留情的拒绝了秦颂的示好,那么从那个时刻起,她就再没有任何资格和立场对他的任何想法和所作所为指手画脚了。

    她自己站在了顾瞻和太子云湛的这一边,又凭什么要求秦颂必须和她同一立场?

    可是,她又的的确确是打从心底里感觉到了危机和忧虑,万一秦颂一怒之下开始选边站队怎么办?

    所以,刚才就几乎是没过脑子的等在了这里,并且迫不及待开口试探了他!

    现在转念想想,祁欢自己心里也生出几分恼意来。

    是啊,今日这样的场合,连皇帝都要来这宁王府的,秦颂来一趟又能如何?

    何况——

    叶寻意暗算秦颖之事,最后虽然没有闹到御前去公开处置,真相如何,秦颂他心里明镜儿似的,以他的为人,他以前都没站云峥的队,现在云峥纳了叶寻意做妾,还和叶才植沆瀣一气拧成了一股绳……

    于公于私,他但凡还有半分理智,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往云峥身边靠的。

    想通了这一点,祁欢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祁欣从旁等了半天,见她一直站着不动,忍不住催促:“你要一直站在这里吗?”

    祁欢此刻的心情谈不上有多好,就也不太想和这种与自己不对付的人在一起。

    她收摄心神,转头看向祁欣,唇角重新挂上笑容:“是啊,我是要呆在这里的,一直到新王妃进府,我都打算呆在这里。你若是不想和我一起,那就去花园里找别人玩吧。”

    这逐客令,也是完全不加掩饰。

    祁欣感知到了她的敌意。

    她原也是心高气傲之人,从不在祁欢面前伏低做小的,加上祁欢前面还对着宁王本人出言不逊,她也是心有余悸,此时咬着唇,暗暗较劲片刻,也便冷着脸道:“那妹妹就少陪了。”

    说完,兀自转身,上回廊跟随其他客人一起走了。

    祁欣与祁云歌那种货色,还是很不一样的,虽然虚荣心气儿高,但是作为二房精心教养出来的嫡女,大多数场合她都懂分寸,祁欢并不担心她会去惹是生非。

    可她自己也不能一直在小花园的入口处就这么杵着,目光四下一扫,便也找了个入口,上了左边走的人较少的回廊,寻了一处栏杆坐下。

    角度找的刚刚好,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到小花园的入口。

    那里,是稍后新人入府的必经之路。

    叶相府那边,最近几天她也一直让人盯着动静,因为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她绝不相信叶寻意会坐以待毙,就这么屈从了叶才植和云峥的如意算盘,来宁王府做妾。

    可是悬着一颗心,左等右等,叶家门里却没有任何额外的动静,就是一副忙忙碌碌办喜事的正常状态。

    与此同时,宁王府方面也无任何异样。

    要知道,叶寻意是带主角光环的超强存在。

    所以,不到亲眼看见她进宁王府,并且和云峥定了名分……

    祁欢便始终在等着变数发生。

    去喜堂等候观礼的宾客,今日走的大部分都是右侧回廊,左侧这边,多是府里丫鬟婢女往来端茶送水的。

    只大家都十分忙碌,她一个小姑娘安安静静坐在栏杆上赏景,又不惹事,便也没人过分在意她。

    随着时间点点滴滴过去,太阳终究落下山头,天色暗淡下来。

    府里下人逐一点燃两侧回廊上提前挂了满排的大红灯笼。

    祁欢起身让了让,等他们点完她头顶那两盏,就又重新坐了回去。

    新人拜堂的吉时,钦天监测算为酉时末。

    酉时三刻,府外便是一阵巨大的骚动,随着一片山呼万岁之音,很快皇帝便携了盛贤妃进府。

    大觐朝的祖制,除了太子迎娶太子正妃才会于宫中迎亲并且办喜宴,其他皇子娶妃,婚典都是在各自王府举办。

    皇帝过来受大礼参加,这也算是给了儿子极大的体面。

    皇后没来,而是盛贤妃跟着来了,祁欢也并不觉奇怪,毕竟云峥不是皇后亲生,他生母又健在,这种场合,坐在堂上的长辈就是给晚辈新人充面子的,事实上却是吃力不讨好的辛苦差事,皇后不来,既免了这趟辛苦,也省得也成全了贤妃的爱子之心,算是给了盛家和宁王府双方的面子,她自己着实也没什么损失。

    皇帝陛下进府,沿路的无论是宾客还是仆从下人,立刻稀里哗啦跪了一地。

    祁欢入乡随俗,也是不敢挑战皇权君威的。

    虽然皇帝走的也是右边回廊,她在这边也规规矩矩跪下候着。

    云峥亲自引了皇帝与贤妃去喜堂,随后紧跟着大门口便锣鼓鞭炮齐鸣,是新娘子到了,他又匆忙折回大门口去。

    其实引新王妃入府这事儿,他也可以不必亲力亲为,都由代新郎六皇子去做即可,他只需是在喜堂上等着行大礼。

    可是他亲自出门迎亲,这代表的却是他对叶家的态度!

    双方既然是要结盟,就不能他大方面一直压着对方,这样大喜的日子,总要表现出些许诚意和态度来的,不仅是对叶才植表态,也是做给在场的所有宾客看的。

    祁欢依旧是坐在这边的回廊上,微微伸长了脖子朝小花园入口处张望。

    大门口一大套的繁文缛节,耽误了些时辰,满面红光的云峥才以红绸牵着自己的王妃入府。

    沿途众人拥簇,说着贺喜的话,起哄。

    一对儿新人行过,热闹散去,后面从侧门被抬进来的,穿一身桃红色衣裳的叶家的陪嫁妾室也进了门。

    其实妾室无需行大礼,直接送去后院新房就好,今天有是云峥迎娶正妻,妾室头顶的盖头都没必要盖,直接领进门安顿了就是。

    祁欢看着那边同样顶着盖头,被喜娘搀扶进府的女子,心里突然很恶趣味的想——

    叶寻意此时的脸色一定不好看,叶才植是怕被旁人瞧见,下不来台吧?用盖头挡着,好歹没那么晦气,还能遮遮丑!

    她目不转睛盯着走在对面回廊上的新人看,就差跳起来,扯着脖子张望了。

    却在这时,身后一道嗓音问道:“你究竟想看个什么出来?”

    身后突然出现个人,任凭是谁都要吓一跳。

    尤其——

    这里还是别人的地方!

    祁欢立刻就意识到了,但警觉之余,也立刻辨认出他的声音。

    所以,她也没回头,只随口道:“我其实怀疑那盖头底下藏着的究竟是不是叶三小姐。”

    那可是女主啊!

    祁欢是怎么想怎么觉得玄幻,她甚至认为,叶寻意一定是跑了,对面走过去的只是个李代桃僵的假货。

    顾瞻抖了抖袍子,也在她旁边坐下。

    他声音有些低沉发闷:“不用怀疑,叶才植既是下定决心与宁王坐上一条船,就一定会看好自己的女儿,绝不会在这上头出纰漏,那的确是她。”

    说话间,他便从袖中摸出自云湛那里拿来的两道折子,啪的一声,有些重的扔在了栏杆上。

    祁欢循声转头,自顾捡起来看。

    头等的灯笼挂得比较高,光线不太好,她刚想站起来,省得累眼睛,顾瞻却从身上摸出火折子。

    火光燃起的瞬间,祁欢才终于抬头看向他的脸。

    有几天没见,他还是老样子,眉目如画,温雅俊秀。

    只是此刻唇线绷直,透露出的情绪便是明显的不悦。

    闪烁的火光映上他的眉眼……

    那一瞬间,祁欢突然也不着急看那折子上写了些什么。

    她顺手将折子揣了。

    顾瞻蹙眉,不解的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祁欢眼睛弯起来,嘴一咧,那笑容十分的谄媚,笑问道:“你不生气啦?”

    顾瞻的气,哪是那么容易消的,否则也不至于忍了这好几天都没再去找过她。

    她现在笑得这般没心没肺的模样,竟好像丝毫未曾意识到这次的事究竟有多严重。

    顾瞻心里顿时越发气闷,眉心越发拧得紧了些。

    他冷着脸,不说话。

    祁欢心里很清楚,他既然还是主动先来见自己,那便说明他并不曾打算就此放弃她。

    刚好,她也喜欢他……

    台阶既然摆到了跟前来,她手里拿着团扇,遮挡右侧回廊上的视线,当机立断凑上去往他脸颊亲了一口。

    ------题外话------

    祁大小姐:自己的亲老公,只能是使点手段自己哄回来了……

第198章 我养你做个外室吧?(二更)

    虽然这会儿附近没人,可这毕竟是在外头。

    顾瞻整个人瞬间僵在那里,再下一刻,胸中血液沸腾,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他表情一言难尽,怔怔的看着面前若无其事摇扇浅笑的少女。

    祁欢偷香之后就飞快的退开了,目光炯炯直视他的目光,没什么正经态度的又问了一遍:“还是觉得不解气?”

    顾瞻心里的气闷不减,但……

    却是换了另一种气法!

    他捏着搁在膝上的拳头,表情僵硬,一时不知如何接茬。

    祁欢想了想,就站起身来:“那回头我给你买点礼物,重新赔罪吧。”

    言罢,竟是干脆利落的抬脚直接就走。

    顾瞻没过脑子,只下意识抬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稍稍一个使力,祁欢身形不稳,也便落入他怀中。

    这会儿所有人都去了喜堂观礼,这附近没什么闲杂人等,可再是如何——

    正常情况下一个姑娘骤然被男人抱了,会是个什么反应?

    不是真娇羞,也得佯装娇羞的惊呼一声赶紧跳起来避嫌吧?

    祁欢却是既来之则安之的往顾瞻怀里一靠。

    她大大方方抬起脸,头顶透过红色灯笼的灯光映在她脸上,将她脸上娇俏甚至是有些恶劣的表情渲染出虚伪的娇羞来。

    当她再顺理成章双臂勾住顾瞻脖子时,顾瞻就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他惊慌失措的匆忙揽着她起身,一个旋身,将她藏在了身后廊柱和自己的身体之间。

    祁欢却保持着那个搂他脖子的姿势,没撒手。

    他身子被迫压低,两个人的脸几乎面对面贴上,呼吸冲撞拂在一起,这距离比前一刻都更显得暧昧不清。

    顾瞻的心跳急促。

    “你……”他喉咙干涩发痒,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立刻发现自己口鼻之间呼出的气息炽热非常。

    他本能的立刻又住了嘴,试图掩饰自己变得极不正常的呼吸。

    身体仿佛变得不是自己的,整个僵硬无比,无所适从。

    祁欢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眸中光彩熠熠生辉,依旧还是笑得不知死活的调侃:“你好像其实一点也不难哄,那还装什么大尾巴狼啊?”

    说话间,她的气息吹拂在顾瞻鼻尖上。

    那感觉又痒又燥,似是下一刻就从鼻尖直接落在了心尖上。

    眼前的少女,眉眼清澈,笑意盎然。

    尤其——

    说话时唇瓣娇艳的色泽,十分诱人。

    自小到大的教养使然,顾瞻脑中有一百个声音在不断叫嚣,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此时逾矩,或者动任何歪念,可是胸中小鹿乱撞,那种激荡又冲动的情绪却根本压都压不住。

    压在祁欢腰际的那只手,掌心里出了一层的汗,湿漉漉的,十分难受。

    可是他掌心的温度灼人,祁欢也感觉到了。

    她腾出一只手,去拉他那只手,却被顾瞻反手扣住了手腕。

    两人离得这样近,祁欢看到他眼眸深处极尽挣扎又拼命克制的那种矛盾。

    祁欢一直都是个将感情视为可有可无的人,她上辈子其实条件也可以,长相中等,学业优秀,家境殷实又小有才华,虽说独立自主不矫情可能落在大部分男人眼里都不怎么可爱,但她大学那会儿也不是没有男生示好,更不是没人追的,只是她思想过于独立早熟了点儿,正好也没遇上特别心动的男生,就没浪费时间去谈那种只为了打发时间的所谓恋爱。

    后来毕业了,父母横竖是思想开明,不催的,她自己既有业余爱好,又有热爱的事业,再有三两闺蜜偶尔小聚,一天到晚过的充实又快乐……

    还没拖到进入相亲市场就嗝屁了。

    对撩汉这方面,她其实是个生手,可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狗血偶像剧和言情小说看了无数,也总有些技能是可以无师自通的。

    尤其——

    顾瞻在这方面的技能点一看就比她还差一大截。

    也不是为了叫他难堪的,就是觉得这么逗他还挺有意思的。

    祁欢于是捡起自己肩上一缕发,绕在指上扫了扫他脸颊,第三次问他:“那你现在是确定不生气了吧?我耐性也没那么好,你要还过不了那道坎儿,那咱们就干脆好聚好……”

    话音未落,顾瞻也终是在自己的理智教养与内心欲望的较量当中败下阵来。

    他的唇,猝不及防压下来。

    带着少年人青涩的莽撞,力道很重的贴上来。

    祁欢原以为他是不敢的……

    这完全不符合他一贯温吞守礼的世家子弟做派,何况——

    这还是在外边。

    所以,毫无准备之际,祁欢反而声音戛然而止,甚至被他堵得呼吸一滞。

    少年的唇,滚烫又柔软,压在她的皮肤上,祁欢甚至感觉到了他唇上近乎战栗般轻微的颤抖。

    许是过于局促紧张了,顾瞻双眼合上,睫毛又密又长,轻轻扫在了她的眼睑上。

    祁欢有那么一瞬间,是无措的瞪大了眼的。

    她是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开始脸红心跳,只一个短暂的瞬间就觉脸上烧得没了别的知觉。

    肌肤相触,顾瞻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甚至于他的手也仅仅有一只是保持着那个克制抓握在她手腕上的动作而已,借此稍稍撑开两人身体之间的距离。

    祁欢知道他在这方面指定是什么经验的,却也不知道只是因为完全没经验,还是依旧克制不敢太过逾矩……

    总之那一瞬间,她头脑一热,更解释不清自己只是恶趣味还是欲求不满,就忽的唇齿微启,往顾瞻唇上咬了一口。

    没有不知轻重到只想见血吃肉,但那力道也绝对是不轻的。

    “嘶……”顾瞻吃痛,张嘴倒吸一口气。

    同时,睫毛又是一颤,霍得睁开了眼。

    祁欢眼中恶劣促狭的神情还不及掩藏消退……

    两个人,四目相对。

    就在祁欢终于良心发现想适可而止时,顾瞻却像是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一直撑在她头顶廊柱上的那只手突然抄到她脑后。

    这一次,是真实又迅猛的吻住了她。

    祁欢当时又是一口气没上来,下意识的张嘴想补一口气,就更好方便两人深入交流了。

    祁欢这人向来是不矫情的,本来就是她先意动撩的人家,虽然事先没想发展这么快,可既然擦枪走火已经这样,她也不再假惺惺试图欲拒还迎。

    闭上眼,全心投入,尽情享受好了。

    顾瞻那里具体什么情况她不知道,反正上辈子她虽是母胎单身到猝死,小电影和有色小说也看了不少,只是这会儿才发现纸上谈兵和实战演练还是很有差距的。

    总之——

    结果就是两人都没什么经验,磕磕绊绊,互相啃了对方一嘴巴口水。

    没轻没重的……

    她唇上还有些疼。

    然后她就直接把脸埋在顾瞻胸前,兀自扑在他怀里笑了个花枝乱颤。

    顾瞻确实是没这方面的经验,轻薄了人家姑娘之后不知如何善后,祁欢后续反应诡异的躲在他怀里笑,他下发抵在她发顶,却是心慌意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祁欢的双臂这会儿挂在他脖子上,直笑到乏力气短,这才自他怀里退出来。

    她仰起头,依旧是搂着他脖子的那个暧昧姿态,只是方才笑得太过,脸蛋红彤彤的,眼尾都挤出了一点莹润的湿气来。

    顾瞻硬着头皮,垂眸与她对视。

    还不等他将“抱歉”二字说出口,祁欢已经先发制人,挑眉问他:“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轻佻不正经?”

    她的容貌本就生得艳丽,如今病容褪去之后,又正是女孩子青春正好的年纪,这样腻在他怀里仰着脸说话时眼尾的艳色渲染开来……

    轻佻和不正经谈不上,但也确实是娇俏又张扬的有些过了分。

    顾瞻的心脏,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是要冲破胸口跳出来了。

    喜欢这个姑娘,是从他第一次遇见她就知道的事,然后,以后每每多见她一面,这份喜欢就更加深一点,以至于上回她说出那么伤人的话气他,他也依旧从没一刻是迟疑过要去放弃这份喜欢的。

    可是——

    当真心悦一人到了极致,又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顾瞻说不出来。

    只这一刻,他心中只充斥着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

    他压下心中所有热血沸腾和被欲望本能驱使的冲动,有些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抚过少女的脸颊,目光专注看着她的脸,声音微哑道:“我去你家提亲。”

    这一刻,娶她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想要名正言顺的拥有,将她领回家去,从此以后不必再患得患失,从此以后她是真真切切属于他一个人的。

    这个想法,来得疯狂又热烈。

    甚至于——

    这一次,他的语气都不是在同祁欢问询商量的。

    祁欢被他这充满强烈占有欲的眼神盯着,自然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她心里微微颤抖了一下,知道自己这次可能是玩的太过。

    但她面上却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移开了视线:“不是说好了先缓缓的吗?你还出尔反尔啊?”

    顾瞻蹙眉,明显又被她噎了一下。

    祁欢很有分寸的没说什么“你还怕我跟别人跑了”这样,会刺激人,或者伤人感情的话。

    她就是好奇顾瞻的心态,故而下一刻,重新对上他的视线,就还是半真半假的逗他:“你真没觉得我有问题吗?咱俩第一次遇见那会儿,虽说我当时确实发烧烧得有点脑子不正常,可即便我神志不清,随随便便把你往床上拉……你就不觉得我人品有问题?”

    那天晚上的事,祁欢是只记得个大概,可顾瞻却一直记忆犹新。

    当时祁欢冒冒失失主动把他往床榻上藏,他确实也被弄得措手不及,只是情况紧急,保命要紧,当时病由不得多想。

    后来她机智应对,配合他一起骗走了秦颂一行人,他也只觉得这姑娘临危不乱,极是机敏,胆大的程度和应变能力都是首屈一指。

    不过那晚她的种种举动,确实惊世骇俗,别说是正经大家闺秀没有敢于那般行事的,就是普通市井人家的女孩子都不会随便与陌生男子拉扯,更别提两人初次见面就钻了同一个被窝。

    可是——

    顾瞻却是从第一次见她时,就没有轻看或者怀疑过她的品行。

    那一晚,两人接触的时间其实也不长,但是从始至终,她都目光清亮,行止坦荡,做事逻辑分明,有条不紊,事后逃过一劫,更是抱着被子倒头就睡。

    那是一种豁达的,又有些玩世不恭的姿态。

    但凡她真是个轻佻放荡的姑娘……

    那晚,他们之间可能也就不止那样了。

    而这一点,又在后来的屡次接触中更加得到了证实。

    思及往事,顾瞻难免有了几分失神。

    祁欢见他不语,就又调侃:“还是你们男人其实都是心口不一,骨子里就是更喜欢不怎么正经的女人?”

    这一句话,便是直接叫顾瞻黑了脸。

    “胡说什么?”他眉头紧蹙,不悦的沉声道,“我是要明媒正娶聘你做妻子的,莫要再信口开河,开这样的玩笑。我是不介意的,可这话若是传个一句半句到旁人的耳朵里,你还做人不做?”

    “你很好。”他说,顿了一下,可能是觉得这话分量还不够,便又重复补充了一遍,“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最好的姑娘。”

    祁欢明白他的意思。

    都说娶妻娶贤,纳妾才纳色。

    也许男人的骨子里全都好色,可不管他们私底下更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只要脑袋没被被驴踢坏的都知道,真正要娶回家做门面的妻子,却是一定要挑品行和修养的。

    顾瞻的表情认真,眸中甚至染上一层明显的怒色。

    祁欢将挂在他脖子上的双臂收回,挂了这么久,手臂也有点酸,她兀自揉了揉,一边随口嘟囔:“你上回闹脾气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态度。”

    “难道我不该生气?”顾瞻这会儿都还为着那天的事来气,既然她非要旧事重提,他便索性也质问起来:“你明知道我是一心一意待你,做好了所有的打算,想要与你共度余生的,可是你信不过我,你跟我说那种话……”

    “人心本来就是善变的。”祁欢再次纠正他,试图把陷入热恋中的男人拉回现实来一点点。

    顾瞻还想反驳。

    她却是话锋一转,突然扬起脸道:“你要非得这样,那我就更不敢跟你谈婚论嫁了,谁能保证跟你过一辈子不变心的?那要万一将来是我先变心不要你了,你是不是得拿刀砍了我才解恨?”

    顾瞻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灰。

    祁欢眼见着他额角青筋根根欢脱的跳跃出来。

    她觉得得亏是他喜欢她,要不然现在指定是一拳头薅她脸上,叫她当场骨折毁容。

    但又显然,顾瞻是被她这惊世骇俗之言彻底噎住了。

    这世上,古往今来,就只有男人休妻的,甚至连律法上都没有哪条是准许做妻子的见异思迁,将自己亲相公扔在半道上的。

    祁欢脸上就是一副玩世不恭不怕死的表情。

    顾瞻眼看是要炸了,她却还是扯着唇角,挑衅一般的又踮起脚,凑他更近了一些。

    顾瞻但凡脾气上来,都该是推开她的。

    可他脚下却生了根一样,脸色虽是难看,却既没有推开她,甚至都没有躲避一下。

    “你看,现在你生气闹脾气,还得我主动来哄你,我要跟你过一辈子,可不得累死我?”祁欢即便垫着脚,也是要仰视他的,可就是非得本末倒置的调侃他,“要不咱们简单点儿,我养你做个外室吧?以后但凡我再惹你生气了,就给你买买东西,拿银子哄,将来实在处不来了,也可以明码标价的使点银子,大家好聚好散嘛……”

    她这话,越说越离谱。

    可离谱成这样,当然,也直接可以不必当成人话来听。

    顾瞻知道她这是又起了玩心,说的话不能当真,可也依旧是被她气得接不上话,愤然转身,甩袖而去。

    他走得极快,广袖洒在风中,猎猎作响。

    祁欢却没去追,连喊一声也没,仍是一脸无所谓表情的靠回身后廊柱上。

    一边掏出袖中两封折子来看,一边散漫说道:“想笑就笑呗,憋笑憋大了也会憋出毛病的。”

    话音刚落,就听“噗嗤”一声。

    穿得人模狗样的太子殿下从斜对面稍远地方的一处暗影死角里走了出来。

    ------题外话------

    六月的最后一天,我们世子总算是尝到点甜头了,嗯,这个月没白折腾!

第199章 满心满眼皆一人,是种什么感觉?

    为了掩饰偷听墙角的尴尬,太子殿下刷的抖开一把折扇,在手里晃得虎虎生风。

    祁欢一目十行的先将两封折子上的内容大概扫了一遍。

    她靠在柱子上,刚好能遮挡右边回廊上偶尔走过的行人视线。

    于是——

    也就没有特意给云湛见礼。

    倒不是觉得是穿越者就有藐视皇权的特权,主要……

    还是看人下菜碟儿!

    谁叫这位太子殿下看着就像是个又菜又爱玩的二逼青年呢?

    他堂堂一储君,都能不顾脸面,偷摸过来,做出听人墙根这样的幼稚之事,一看就是个不拘小节的,再加上顾瞻还是他的长辈,祁欢是笃定了她就算略微放肆几分,这小太子也不会同她计较的。

    她手上两封折子,原就是为了特意写给太子殿下看的,上面明确写着“禀呈太子殿下”的字样。

    云湛其实摸黑溜过来才刚没一会儿。

    因为喜堂上没见顾瞻,狐疑寻出来,结果就看他那个向来不开窍的小舅舅居然破天荒和祁家姑娘猫在这边调情,当时那感觉真是石破天惊,见鬼一般。

    然后玩心一起,摸过来偷看。

    原还以为是他那小舅舅终于长进了……

    结果却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他那小舅舅,该怎么不争气,还是怎么不争气,原来是祁家姑娘单方面调戏他的。

    不过——

    祁家姑娘那番“外室”言论,也确确实实石破天惊,奇葩的差点惊掉太子殿下的下巴!

    他憋着笑,一双少年感十足的桃花眼,泛着压不住的笑意晃过来。

    原是看祁欢脸皮厚,还想趁势调侃两句的,但见她垂眸专注抽出两封帖子来看……

    云湛凑过去瞥了眼,认出她手里的东西,也就没吱声。

    为了避嫌,他稍稍往旁边踱了两步,玉树临风对着回廊外面的花园继续摇扇子。

    祁欢一目十行,看完手里东西,两人就已经各自冷静了下来。

    她收起折子,转头看向云湛,刚要说话……

    云湛却是先发制人,没头没脑的问了句:“本宫有点好奇,满心满眼都是一个人,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祁欢被他问住,一时语塞。

    头顶灯笼里的火光铺散开来,氤氲少年的全身。

    太子殿下的侧脸,明明冲忙了少年人活力四射的那种英气,这时候他侧脸的线条却绷得有几分紧致,生生给凹出了几分少年老成的沧桑和上位者的沉稳气势来。

    祁欢只在上回凤鸣宫的赏花宴上近距离看过那位皇帝陛下一次,此时才注意到——

    这位年轻的太子,与他的父皇其实长得挺像的。

    许是因为她长时间的没言语,云湛于是重新转头看过来。

    两人之间,隔着三尺远的距离避嫌。

    祁欢再次看清他那张明显透着稚嫩少年气息的脸庞,前一刻由心而生的沧桑感和压迫感也顷刻消弭于无形。

    她扯了扯嘴角:“殿下您问错人了吧?这话您该去问您那小舅舅啊,我觉得还是他更喜欢我多一些。”

    云湛的唇角也扯了一下。

    不!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抽搐了一下。

    但他脸上表情维持的很淡定,上下打量了祁欢一眼:“会吗?”

    祁欢挑了挑眉,陈述事实:“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是顾世子在心仪并且追求于我的。”

    太子殿下这回连眼角都跟着一抽。

    他冷嗤一声,不以为然的挑眉反问:“所以你们两个现在这样算什么?”

    祁欢不解其意,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云湛道:“至少此前本宫是不曾听到任何风声或者传言,说祁家姑娘与旁人之间也有交往过密的时候。”

    说话间,他意有所指,瞟了眼祁欢手里那两封折子。

    祁欢不解其意,循着他视线看过去,随后也便了然……

    这两封折子上所言,虽都是与叶寻意有关之事,可这些事情已算隐秘至极,他既能随意就摸到叶寻意的底细,想查祁欢的隐私,自然更是轻而易举,不在话下。

    祁欢被他言语刺激,不由的晃了下神。

    她的思想虽然比这些严苛守着礼法的古代人开放,但也确实不是随便的人,若非真的喜欢顾瞻,也在潜意识做了打算,期望能够和他天长地久的走下去……

    她其实不会和他之间有任何逾矩的。

    入乡随俗的道理,她从来都懂,特立独行,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最起码祁欢并不想做别人眼中的另类。

    可是——

    她这般与顾瞻“勾搭”时,却也当真从未产生过任何的后顾之忧。

    也许云湛这个局外人说得对,在她心里,她是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更喜欢顾瞻一点。

    这一点事实,也没什么难以接受的。

    所以,祁欢只是怔愣了一瞬又飞快的调整好状态,重新打起了精神。

    抬眸,云湛正用一种等着看她笑话的眼眼神盯着她。

    祁欢于是欺他年少,变本加厉的又扯出个落落大方的笑容来:“臣女与顾世子之间属于交往层面比较高的,男女之间谈婚论嫁,也可以不仅仅是为了搭伙过日子和传宗接代的不是?太子殿下尚未娶亲,这些事您不懂,也正常。”

    云湛:……

    太子殿下脸上表情,肉眼可见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祁欢于是想到他一开始问自己的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想想这位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也不是那种没事干,就到处耍嘴皮子的纨绔……

    她也就半真半假的反问了一句:“怎的,殿下也想试试唯与一女子心心相印,共谋白首之约?”

    她心里想的是——

    小太子也到青春期了,古代这个大环境下,他这个年纪其实想成亲也可以了,难道是毛头小子也有了心事,开始思春了?

    祁欢此时八卦心泛滥,操的又是当人家准舅妈的心。

    却不想——

    太子殿下闻言,却是想也不想的当即一声冷笑,果断否认:“不想。”

    这般果决,甚至不像是羞赧之下的欲盖弥彰。

    云湛重新转头头去,晃着扇子看回廊外面的夜景。

    少年棉布的线条,重新冷硬下来,又带上了那几份属于上位者的冷漠威压气势。

    即便是碍于顾瞻的关系,这小太子不太与她计较礼仪规矩这些,但祁欢也时刻清楚的知道彼此的身份。

    她并不敢过分僭越,去和当朝太子无限度的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

    所以,她缄默。

    远处的喜堂上,传来主婚人喊“礼成”的喧嚣声。

    两人不约而同的循声看去。

    但是建筑和花木遮挡,并瞧不见那边的热闹。

    礼成之后,应该很快就要开宴。

    今日皇帝和盛贤妃都在,这种场合,不高迟到。

    祁欢刚要提醒云湛,云湛却先嘲讽的冷嗤一声:“皇室之家,哪有什么情爱真心?二哥今日大喜,喜的也不是他的枕边人。本宫身为储君,从小学的就是帝王权术,情爱二字,与我最是无用。”

    云峥今日确实大喜,并且人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发自内心的愉悦。

    但又正如云湛所言——

    他的这份欢喜,与他娶回来的那个女子本身无关,他真正喜的仅是拉到了叶才植这个助力和同盟。

    而这小太子——

    虽然年纪小些,又明显是个人间清醒。

    平国公府与太子云湛之间的关系,是被血缘绑定的,摘也摘不干净,哪怕只是为了自保,平国公府和顾瞻他们也只能是坚定不移的支持太子。

    云湛这话,倒是又叫祁欢安心不少。

    但是皇家家世,和皇子甚至太子的心思,她是不可以妄议的。

    所以,话茬儿……

    祁欢没打算接。

    她垂眸,微微调整了一下情绪,还想要催着云湛走。

    云湛却已经自顾走上前来两步,先劈手夺了她手里两封帖子,自行揣走。

    祁欢倒也不敢觉得他无礼,却又听那小太子冷讽的继续道了句:“本宫才没有父皇那么傻。”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得祁欢却是彻头彻尾又是狠狠一愣。

    她蓦然抬头去看面前太子殿下的表情。

    那少年只是垂眸自顾往袖袋里去揣东西,收拾好,重又抬起脸来的时候,嘴角又是噙着三分笑意,一双桃花眼,笑得迷人又风骚的朗朗道:“本宫近来一直纳闷,小舅舅明明是块榆木疙瘩,这怎么就突然开窍了,今日见你一面,倒也了然……随便他开窍不开窍吧,两口子过日子就那么回事,有一个知情识趣的也就成了。”

    说着,又再上下打量了祁欢一眼,仍是没给祁欢开口的机会,就喃喃的感慨了句:“早知道他心仪你这样的,也不用我母后着急上火替他操心这么久了。”

    言语之间,是将顾瞻温吞守礼嫌弃到了极致。

    祁欢心中不快——

    她可不觉得顾瞻那叫不开窍,那仅是因为人品端正,不乱来罢了。

    但是这太子殿下又明显只是几句玩笑,并无恶意,她也不好上赶着找事儿。

    她说:“太子殿下是您先走还是臣女先走?后面快要开宴了,你我同行指定是不合适的。”

    云湛本来整理好也是准备走了,闻言——

    也便发扬了点儿贵族风度。

    他呜了一声,摆摆手,“那你便先行一步好了。”

    祁欢冲他屈膝福了福,临走,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的也是沉吟了一声,又问:“方才殿下过来,臣女未曾给您见礼……要不我现在跪下给您补磕一个?”

    云湛愣了愣。

    他本就还有几分少年心性,之前摸过来的时候自己理亏,便没想过要摆君臣的谱儿。

    祁欢前一刻还跟他没大没小,现在去突然客气起来?

    太子殿下看着这女人突然谦逊温和起来的一张面孔,却没来由的生生被逼出几分防患于未然的警惕。

    他下意识退后了半步,一时慎重的没应声。

    祁欢说着要跪,却也没动,她仍是不温不火道:“听顾世子所言,年初青龙节那晚恰是因臣女误打误撞替他解围,这才使得他能够有机会赶去皇陵救驾殿下,这样算来,臣女勉勉强强也当算是太子殿下的半个救命恩人。现在顾世子以身相许,臣女便当是他替殿下还了这份人情了,想来您也不会计较臣女今日的失礼之处吧。”

    青龙节那晚他自己的遭遇详情,顾瞻原是不肯说的,因为那时候祁欢不认他,他不能随便毁人家姑娘的名节。

    所以,一开始他跟云湛就只是潦草交代,说是自己遇刺,偶然得了旁人援手救助,这才逃过一劫。

    然后,是一直到了最近,祁欢与秦家的婚事退了,他又得她默许,两人可以公开来往之后,云湛再问,他也就道出了那晚躲在祁欢闺房之中避开刺客搜捕之事。

    祁欢说这话,倒不是自不量力当面跟这位太子殿下讨人情。

    只是她突然想起个事儿……

    不确定云湛这边知不知道曾经追杀阻挠顾瞻去救驾的是秦颂。

    云湛闻言,只当她是因为被自己调侃了,故而牙尖嘴利的予以还击。

    想想他刚溜过来那会儿顾瞻的难堪,太子殿下良心发现,心虚的扯了扯嘴角:“就算小舅舅是本宫还人情赔给你的,你也悠着点儿,别总欺负老实人嘛,他脸皮薄。”

    祁欢全程注意观察他的反应,并无任何异样,就基本确定秦颂的事顾瞻是连他都没说的。

    其实她想知道,直接问顾瞻更方便,只是顾瞻这阵正在介意她和秦颂来往的节骨眼上,她现在去问,他八成又得吃味儿,胡思乱想。

    “臣女告退。”祁欢又冲云湛福了一礼,也就抬脚离开了。

    他沿着回廊朝王府内院走。

    其实从云湛出现,她也便发现了异样——

    即使这边回廊上走的人少,也不该是从她和顾瞻腻歪到云湛过来闲扯半天都一个闲杂人等也未曾路过。

    等到走了一段,在回廊的下一个出口看到两个便装护卫守着也便了然。

    当时顾瞻负气而去,这会儿应该是冷静之后已经想明白了,又折了回来。

    守住回廊入口的是云湛的人,自然不会拦他。

    祁欢赶紧快走两步迎上他去,脸上没事人似的笑:“干什么?现在才晓得回头来寻我?”

    云湛近身的护卫,顾瞻都认识,知道他走后回廊上的人是云湛,他倒也并不担心对方会为难了祁欢。

    她牵了她的手,转身便也往回走。

    祁欢拿团扇去拍他:“被人瞧见了!”

    顾瞻将她拉到无人处,顿住脚步再转身看向她时,却有些不知该做何表情:“你是故意说那些话把我挤兑走的吧?”

    祁欢的确是因为看见云湛偷偷摸过去了,于是临时起意,又逗了顾瞻两句。

    她也不否认:“谁叫你脸皮薄来着?不赶紧把你挤兑走,留着你在你大外甥跟前下不来台啊?”

    顾瞻:……

    当时她俩人打情骂俏呢,情正浓时,要不是祁欢把他气走了,俩人腻歪起来肯定还有后续。

    云湛恶趣味起来,本质上也是个熊孩子,这要被他近距离观摩了……

    顾瞻的确是想也不敢想。

    这会儿他又将祁欢堵在墙根底下的暗影里,想起前面意犹未尽的那个吻,突然一个冲动上来,就又俯首吻下来。

    好在祁欢早有防备,拿团扇挡了一下,然后顺势一矮身从他臂弯底下钻了出来,笑道:“别闹了,当心一会儿去宴上被人瞧出来。”

    顾瞻到底还是要脸的,看她一副言笑晏晏,并非是排斥自己碰触的模样,也没理由再置气。

    他走上前去,仍是固执牵了她的手,一起往后面举行婚宴的大厅上去。

    那回廊之上,云湛却是在祁欢走后又兀自多站了好一会儿方才也走了回来。

    他人一走,守在回廊另一边入口的两个护卫也连忙跟了上来。

    与此同时,隔着正片小花园的右侧回廊上,花木亭台掩映后,秦颂也在那回廊上站了许久。

    ------题外话------

    太子殿下:本宫不想谈恋爱,只想专心搞事业!

第200章 喜宴风波(二更)

    顾瞻执意牵着祁欢的手,祁欢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目前两人之间还没有明确的一纸婚约,他在人前依旧秉持着分寸,在走进喜宴大厅之前便松了手。

    之后倒也没有刻意避嫌,两人仍是并肩走了进去。

    因为皇帝和盛贤妃一起到场,今日宁王府的喜宴便是男女都在一个厅里。

    筵席分了左右两边,按男左女右,泾渭分明的依次排开。

    然后,从最里面的暖阁开始,又是按照各家位份尊卑以及赴宴客人本身的身份,开始往下排和往后排。

    顾瞻平国公府的地位本该就高居在朝四公之首,而他本身又是世子爷,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的座位便十分靠近最里面的主位。

    这样大庭广众的场合,没有切实的名分,祁欢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他一起的,那便等于不顾廉耻,自己往被人嘴巴里送谈资。

    祁欢一脚跨进门来,就撇了顾瞻,目光敏锐的往席间去搜寻祁欣所在。

    这厅里的空间有限,安排了百余人。

    另外,大厅外院的院中还另设了酒桌。

    长宁侯府的地位虽然和王府国公府没法比,可好歹也是家中现任有两大高官,又传承了百年了勋爵人家,位置肯定是会在殿内的。

    甚至——

    排的还不会太靠门口这边。

    结果,祁欢往女宾席这边飞快扫了个遍,却未发现祁欣身影。

    她虽是不觉得这样的场合祁欣会惹出什么麻烦来,可是喜宴开席在即,却不见她人……

    喜欢心里本能的紧张了一下。

    顾瞻的身份十分瞩目,她刚一进来,殿内负责招待客人的王府管事已经亲自迎到他面前,要请他入席。

    顾瞻却站着没动,只先问他:“长宁侯府祁家的女眷安排在哪一席了?”

    管事的即使训练有素,也不能将里里外外两百多客人的位置一一记在脑子里。

    “世子稍等。”他当即自袖中翻出一卷名册和草图。

    不认识祁欢,但也听说过平国公府的世子正在示好长宁侯府的大小姐,所以,对着祁欢态度也格外客气些:“是长宁侯府的祁大小姐是吧?您的位置在左边第二排,上数第六桌。”

    顿了一下,偷瞄了眼顾瞻脸,又更进一步道:“要么……小的亲自引您过去。”

    说着,便当真要为祁欢引路。

    祁欢视线当即锁定他说的那个位置,那里是刚要有一张空桌,可祁欣没在。

    “怎么了?”顾瞻见她神色有异,也意识到了可能情况不对。

    祁欢道:“今天我跟我堂妹一起来的,之前我要留在回廊上等着看新人入府,她就先进来了。”

    旁边的管事心里已经开始不耐烦。

    他一个人,管着这里所有宾客,早就忙的头晕眼花,他连祁欢都不认识,又怎么会认得她家同来的别的姑娘?

    “今日人多,小的不能兼顾所有人,这厅里帮忙的婢女小厮就有二三十,现在也不能逐一叫过来询问。”看顾瞻的面子,这管事态度倒是维持的良好,“要么姑娘先入座,开宴的时辰就快到了,您先入席,您家另一位姑娘什么穿着打扮,有什么特征,小的叫两个人,帮你去花园里找找。”

    这里今日归客如云,总不能连皇帝和贤妃都撇开不管,所有人都帮着折腾去找他家一个不懂事不知随大流的姑娘吧?

    祁欢有自知之明,只能是压下心中的不安和恼火,露出个感激的笑容来:“我妹妹是头次来王府,王府的地方又大,她可能是迷路了。因为是个姑娘家,又没带着婢女,我实在也是不放心,所以还是麻烦您帮忙寻一寻吧。”

    “是。小的明白。”她态度这般和气,最主要是身边还戳着个顾瞻,管事也只能尽量顺着她,“这就安排人去花园里替您寻一寻,不过姑娘也大可以放宽心,令妹在咱们往府里寻常走动,当也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按理说,也确实应该这样。

    如果真出什么事了,这府里早就有动静了。

    祁欢笑笑,再次致谢。

    她在这宁王府里,也属于人生地不熟的,也不能自己去找人,就跟着顾瞻先往里走去入席了。

    顾瞻看她面色略有几分不悦,又安抚了一句:“不会有事的,否则这府里早闹起来了。”

    “嗯。”祁欢点点头。

    顾瞻先看着她入席坐下了,才又继续往里走,坐在了主位下方,紧挨着太子和几位皇子下首的位置上。

    祁欢和顾瞻之间的暧昧传言,虽然传出来的时日尚短,但是正值风口浪尖上,最近可谓闹得沸沸扬扬。

    只不过绝大多数人都是只闻其声。

    这是第一次——

    见他两人这般堂而皇之的走在一起公然露面。

    顾瞻那边,他刚一坐下,就有与他家是相当又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凑过去,挤眉弄眼的公然打趣。

    祁欢这边,姑娘女眷们相对要含蓄些,却几乎周遭所有人都或明或暗的瞧她。

    偏又凑巧——

    祁欢能说得上话的那几家姑娘,今日都没到场,其他人与她都不熟,也不便上来搭讪,就只剩下背地议论。

    年纪稍长些的妇人们还好,尤其的那些小姑娘,窃窃私语没个完。

    祁欣不知所踪,祁欢心里不踏实,也无心理会流言,就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正襟危坐,淡定喝茶。

    “顾世子前些年都极少回京的,以前也没个一星半点的风声透出来,这怎么……”

    “定亲这事,又不用他亲自出面,有什么事皇后娘娘不能代为操办了?”

    “祁家这位姑娘,不是说身子骨儿不好?以前出门应酬也都没见过她,怎么千挑万选,就偏选中她了?”

    “缘分呗!”

    “这个我知道。上个月皇后娘娘宫中赏花宴,我也去了,当时她有幅画作得了娘娘赏识。皇帝陛下当场夸赞,后来皇后娘娘又单独召见过她……想来,就是这么个渊源吧。”

    “这么说来,当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明姐姐,皇后娘娘宫里你也进出好几次了,就没遇上这样的缘分。”

    有人纯粹揣测议论,说的是实打实的闲话。

    自然也有人是拈酸吃醋,愤愤不平的。

    几个姑娘调笑着私下闹成一团。

    然后被调侃的这姑娘就被挤兑的有些恼了,开始祸水东引:“要我说啊,这缘分是一回事,做大媒的才是关键。那天赏花宴上,祁家姑娘原也没想冒尖出头,偏是有位才女非要挑衅,硬逼着人家跟她比才艺。”

    没人提起,祁欢都几乎已经忘了之前想给她难堪的那个于霏霏了。

    此时,拿眼角的余光循着这说话的姑娘所看的方向瞄过去,却发现那位于家姑娘居然也在场。

    但她应该也不是跟随家里长辈一起来的,她坐的位置居然排在祁欢还更前面,第一排的第五张桌子。

    听见有人议论,她明显是强压着心中不快,才未曾回头来看。

    祁欢坐在她侧后方,刚好能看见她半张侧脸,本是温婉端庄的淑女,这会儿脸色已然难看的略见着几分狰狞了。

    而与她坐在同一席的——

    看穿着打扮和背影,发丝是披散了大半在肩上的,一看也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于霏霏的祖父虽然当初德高望重,位居一品高官,可毕竟已经致仕隐退数年,依着她家如今的身份地位,她可不该有这么大脸面,可以排在祁欢前面,还是在第一排,那么显眼的位置上。

    除非——

    她不是以自家的名义来的,而是借了旁人的光,以同伴的身份来的。

    祁欢心思微动,立刻又想到那天在宫里真正想算计她的那位据说是与自家有些旧怨的杨盼儿。

    她是文妃的亲妹妹,又是当朝一品,风头正盛的右都御史的嫡出小女儿,座位会排在更前面一些就说得过去了。

    所以,于霏霏身边那人……

    又是杨盼盼?

    只她仿佛比于霏霏更稳得住,从始至终都没回头看一眼。

    这阵子忙着家里的事,祁欢都忘了去进一步了解自家与“那个杨家”恩怨的内情了。

    当时杨氏给她交代的部分,明显不是全部真相!

    她这里思绪一个拉远,身后一桌的姑娘突然咦了一声:“那不是武成侯吗?他今天怎么也来了?”

    此言一出,包括祁欢在内的好些人也都齐齐朝大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秦颂穿一身灰绿色长袍,窄腰宽肩,身姿挺拔。

    他目不斜视,自门外进来,但祁欢感觉到了,他进门就第一时间目光锐利的看了自己一眼。

    只是随后又做不经意的打量全局一般,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

    俗话说,哪个少女不怀春,身旁的姑娘们随后又私下议论起秦小侯爷的闲话来。

    倒不见得都是实打实对秦颂有兴趣,想做武成侯府的女主人,总归是适龄未婚的青年才俊还名草没有主,谁都能看两眼,幻想一下嘛。

    秦颂的位置,与顾瞻之间隔了两桌,也在比较靠近皇帝主位的位置。

    他坐下之后,也开始与旁边的人寒暄。

    眼见着宾客几乎尽数入席,祁欢心里就越发烦躁起来。

    她甚至想——

    若是等到皇帝驾到,开席之后还见不到祁欣,她就得出去找宁王府的管事加派人手,跟她一起继续去找了。

    好在——

    在她彻底失去耐性的关头,祁欣终是过来了。

    她有些行色匆匆,被刚好站在门口的管事拦了一下,该是询问确认了她的身份,那管事才转身,指了指祁欢这边。

    由于殿内已经几乎坐满了人,祁欣还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就低调的从最后面绕了过来。

    待她坐下,气息还有些微喘。

    祁欢侧目,看她鬓角居然还挂了两滴汗水。

    她递了杯桌上半冷的茶水过去。

    祁欣的确是又急又渴,匆忙道谢,端起茶盏就先润了润喉。

    自己这个堂妹,平时都是端着,搞淑女贵女范儿的,现在这样明显已经是失态,祁欢佯装漫不经心的问了句:“你方才去哪里了?”

    “没去哪儿。”祁欣端着茶汤的手倒是很稳,她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继续喝了口茶,飞快的答:“在花园里赏花,那地方太大,走岔了路,绕了一圈,耽误了时间。”

    这回答的太快太详细,反而暴露了她的欲盖弥彰。

    祁欢不确定她是不是佯装离开之后又转回去窥伺自己了,虽然如果祁欣真这么做了,她会觉得很恶心很厌烦,可满打满算,她能窥伺到什么?无非就是自己与顾瞻之间的那点腻歪了。

    祁欢既不怕她看见,也不怕她知道。

    祁欣几乎是刚坐下,皇帝陛下便由盛贤妃和云湛等兄弟三人陪着现身了。

    他们一家自大厅正门进来,祁欢姐妹也跟随众人起身跪在了自己座位旁边,以头触底,跪迎皇帝陛下驾到。

    喜主一家落座之后,皇帝乐呵呵叫了平身。

    之后又是一堆繁文缛节的客套话。

    礼部前来主持大婚的官员说了一通,云峥这个新郎官又说了几句,最后皇帝一锤定音——

    开席!

    祁欢今日来宁王府的正事,进门那会儿就已经办完了,现在她只想安安稳稳熬到宴会散席,就可以功成身退回家去,故而坐在席上,全程只是一声不吭的埋头吃饭。

    不管云峥这人人品如何,总归以他的身份,他府上喜宴绝对做得是很高水平,饭菜口味很是不错。

    祁欢嘴馋,偷摸倒了杯酒。

    品了品,王府今天这酒似是有些烈,口味倒是极其香醇的。

    她心里有点痒痒的,但今天这样的场合又不敢随便喝,正且盯着酒杯挣扎要不要喝第二口时,便有个婢女过来,将她桌上酒壶酒杯一并收了去。

    祁欢左右一看,就只收了她的,再是不想多事也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了?是我这壶酒……有问题?”

    总不能是有人突发奇想来给她下毒吧?

    那婢女瞧着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脸蛋圆圆的,很是红润,眼睛很有光彩,看上去有些俏皮。

    她抿着唇,却压不住声音里笑意的道:“顾世子说怕姑娘贪杯,稍后喝多了要出丑,叫奴婢过来收了您的酒壶,叫您今日且先忍忍。”

    小丫头压低了声音说话,声音清脆还带着稚嫩。

    祁欢被她说得脸上微微一红,下意识抬眸,朝里面顾瞻所在的方向看去。

    彼时场中霓裳曲正舞在热烈时,舞姬们羽袖翩飞,身影婀娜流转,晃得人眼花缭乱。

    祁欢试图穿过人影去寻顾瞻所在,想着他这会儿应该也在透过舞池看自己……

    却还不等她和顾瞻对上眼,最里面主位的方向忽听得有人怒喝一声:“护驾!”

    整个厅中,霎时乱成一片。

第201章 不是我的血!

    事发那一瞬间的情况,是有个婢女要往皇帝和盛贤妃那一桌送菜。

    而事实上,哪怕这不是在宫里,一道菜要送到皇帝跟前也是要经过层层筛查的,不可能由王府的婢女摆上桌去,就随意入口。

    李公公带着小苗子和另外两个专门负责给皇帝试菜的太监在旁服侍。

    李公公上前,离开着约莫一丈开外就接了婢女手中菜肴。

    便婢女一直眉目低垂,趁他刚要转身时,忽的从托盘夹层里抽出一柄利刃,并且暴起,朝主位上的皇帝扑了过去。

    那一嗓子“护驾”是李公公喊的。

    与此同时,另有两名同是在暖阁里给其他桌上菜的婢女也亮了兵刃,皆是还不是犹豫的扑了皇帝。

    变故突然。

    那暖各种的地方相对又比较狭小。

    盛贤妃惊呼了一声。

    皇帝却是目光一沉,稳坐不动。

    赶在侍卫和武将冲上来护驾之前,李公公当仁不让,直接往刺客刀口上堵了上去。

    不过,他年纪大了,又兼之身体肥硕了些,动作没那么敏捷,随后反应过来的小苗子公公也冲了上去。

    结果便是李公公侥幸逃过一劫,那一刀结结实实扎在了小苗子公公胸口。

    刺客许是没有想到皇帝身边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个阉人在危急关头的反应竟会是如此迅捷的冲上来护驾,也就是这被阻得一时的工夫……

    她的两个同伴冲上来时,下面离着皇帝较近的几桌,顾瞻和秦颂等武将也已经反迅速的冲了上来。

    只不过,这样有皇帝在场,又是王府喜宴的场合,大家手上都没带兵刃。

    不过他们一群靠沙场上搏命吃饭的武将,哪个都是身手不俗。

    三个女刺客,虽然身形相对的轻盈灵活,优势也仅限于投机取巧。

    最初的偷袭计划被李公公师徒破坏之后,即使全力冲杀,也立刻落入下风。

    包括太子和只有十二岁的六皇子在内,虽然反应有快有慢,但是无一例外,等大家从最初的震惊错乱中回神之后的第一反应都是朝皇帝冲过去——

    护驾!

    祁欢这里,并没有看见暖阁里面事发的具体经过,唯一的观感就是随着一声“救驾”的惊呼,整个喜宴上都乱了起来,到处充斥着男人们喊“抓刺客”的怒吼和女人们的尖叫和哭喊声。

    穿着华丽的舞姬们也乱作一团,在大厅中间有人抱成一团直接瘫软在地,有人慌不择路的尖叫着四处奔跑。

    这种情况——

    其实很显然,刺客的目标是皇帝,甚至也可能还有皇子们。

    祁欢很清楚,她们这些没什么用的女眷,只需要原地缩成团,减小下存在感,等风波过去就是,因为除非是整个宁王府全部反了,整个王府的人联合起来准备困杀皇帝,否则的话混进来的刺客能有几个?总不能不分主次的将这一整个喜宴的人都屠了吧?

    可即便她脑袋再清醒也没用,因为整个女宾席上已经顷刻间乱成一片。

    有些人只吓傻了,或者吓得瘫软在位子上缩成一团,却有更多人已经第一时间跳起来,慌不择路的四下逃窜。

    当然,这也不怪她们。

    别说是一群娇生惯养的官宦人家的女眷,就是对面男宾席上的有些养尊处优的文臣,这会儿也吓得两股战战,拼命想办法掩藏自己或者逃窜。

    大家都在胡乱奔命,祁欢也不能坐等踩踏事故发生。

    她于是也一把拉拉起一瞬间吓傻了的祁欣:“起来。”

    祁欣整个脑子都是懵的,听见她的声音也没脑子里过什么想法,只是本能的仓惶跟着爬起来。

    很多人都争相恐后往大门口的方向跑,祁欢却拉着她只想躲到席位最后面,找个地方暂避。

    可是人太多,大家互相推搡,走得方向又都杂乱无章,便是寸步难行,万分艰难。

    祁欢双手铆足力气先推了祁欣一把,将她赛过人群,大声喊:“往后面躲着别乱跑。”

    祁欣一个踉跄,到了开阔处仓促转身……

    祁欢原也正待要挤过去,混乱之中却被人狠狠绊了一脚。

    她脚下一个不稳,紧跟着裙摆又被踩了一下。

    像是出府赴宴这样的场合,有的姑娘喜欢打扮的跟只花孔雀似的,越华丽惹眼越好,祁欢却向来谨慎,为了防止意外状况发生,她裙子都不会穿太长,一般只穿刚到脚踝的位置即可。

    小姑娘之间,有时候互别苗头,就容易耍些小心机,踩人家裙摆,叫人家摔跤出丑什么的……

    她虽是仓促间没能回头去看,可是方才绊她的人分明十分刻意。

    祁欢心中暗恼,却也顾不上生气。

    她摔倒在地的同时就被慌乱从身边跑过的人踩了一脚手指,虽非故意,可慌乱奔跑中,女人的脚劲也很大。

    祁欢疼得霎时就是一头冷汗。

    她却也顾不得,第一时间仍是手脚并用,连忙退到两张桌案中间的缝隙把自己保护起来,索性也就懒得起身再乱跑了。

    就在她佛系躺平,要静待刺客风波过去时,被惊的满场乱跑的舞姬当中,突然又生变故。

    有那么几个人,动作迅速熟练的将腰间装饰的腰封换到了腕上,发间装饰的小发簪成了特制的袖箭……

    几人飞快的将武器改装完毕,同时已经趁乱抢占了视野和视角都好的位置,朝主位皇帝的方向扣动了机关。

    其实,皇帝带出来的大部分护卫虽然都没在这厅里,他身边还是留了四个人以防万一的。

    一开始是变故突然,大家反应不及——

    此时,最先发难的三名此刻已经一死两伤,不足为惧。

    顾瞻和秦颂二人都有些分心,正待要交给侍卫处理,好去混乱的女宾席那里找祁欢……

    这一瞬间,眼见着场中变故又起,皇帝身边的四名侍卫立刻放弃继续与刺客颤抖,纷纷先行退回皇帝身边想要替他挡下流箭。

    太子使了个眼色,他带在身边的两个贴身护卫也冲过去护驾。

    然则众人只堪堪挡下第一轮稀疏的冷箭袭击之后,再下一刻——

    四名舞娘装扮的刺客却忽的调转冒头,利刃直指太子。

    云湛当时其实就离着皇帝不远,但皇帝一直稳稳地坐在位子上不动如山,盛贤妃脸色惨白,微微发抖的抓着他一边的袖子,紧贴在他身边,那张双人坐塌实在太占地方,侍卫都挡在他二人的桌案之前,云湛再是想靠近他……

    他一个前去护驾的儿子,总不能反而丢人现眼的往他老爹身后躲。

    但他本身也算是很有决断很谨慎的,站了个相对算是攻击死角的比较安全的位置,近身的刺客冲不过去。

    此时冷箭直指,侍卫们回防不及,就将他整个暴露在了攻击范围之内。

    那些闪着幽蓝色暗芒的冷箭迎面而来时,年轻的太子眸中不可避免闪过一丝慌乱,他脚下飞快后撤……

    顾瞻当时便就顾不上祁欢。

    来不及冲上去,他一脚勾起旁边一张几案甩了出去。

    随着啪啪几声闷响,几支淬了毒的袖箭钉在桌案上,被带着砸在了对面的一根柱子上。

    砰的一声,沉重的桌案碎裂,那柱子也震得屋顶上掉下了一些泥沙灰尘。

    众人再定睛看时,已经有两个侍卫回防,严密的将太子殿下护在了身后。

    但是与此同时,刺客的第三轮冷箭已至。

    这回包括顾瞻和秦颂在内的几个武将,便相对从容些许,纵然手中没有武器,也就地取材,捞到什么用什么,将身后暖阁里的皇帝和贤妃以及太子皇子们全部隔离在了刺客的视线之外。

    这一连串的变故厮杀,开始局势几变,但事实上也不过须臾之间发生的事。

    祁欢看不到皇帝那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她只看到她自己身边都是惊叫奔跑的女眷。

    此时,守在大厅外面的御林军侍卫已经听见动静冲了进来。

    刺客眼见着行刺失败,也不再徒劳去做无用功,转身开始试图向外突围,与冲进厅里的御林军厮杀起来。

    她们是红了眼,大概知道生机渺茫,全力拼杀之余也只想多拉几人垫背。

    一看他们在厅中真刀真枪的打起来,原是四散奔跑的人也不傻,自然开始往两边跑。

    御林军侍卫不会在王府里滥杀无辜,那些刺客可不管,但凡跑到她们攻击范围内的,便像是猎物一般,直接被她们血腥猎杀。

    祁欢保持着蜷缩跌坐在地上的那个姿势,她从不曾这样近距离的观摩一场杀戮,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甚至也不仅仅是害怕,她整个人头一次有了一种脑袋空空,惊吓到物质如何自处的状态。

    其实,她不是没有力气爬起来赶紧跑的,可是脑袋里面嗡嗡的,最后一点倔强残存的理智还在提醒她——

    不能动!

    坐在地上,她起码不会成为这些杀红了眼的刺客的猎杀目标,一旦站起来跑,只会吸引这些嗜血之徒的注意。

    她硬着头皮坐在地上,尽量把身子缩在一起,降低存在感,更是一动也不不动。

    可是那几个刺客寡不敌众,被御林军阻拦出路,一番厮杀,就越是被逼退到了这大厅的更里边来。

    厮杀的战场,就在她前面七八尺开外的地方。

    突然,一个刺客被交手的御林军刺了一剑。

    长剑撤回去时,她吃痛一个趔趄,往后倒退数步,刚好撞到旁边抱着脑袋缩成团,躲在一张桌案旁边的人。

    那是个穿着宁王府婢女服的小姑娘,瘦瘦小小,本来缩起来小小的一团,她躲避的地方离着祁欢不远,祁欢甚至都一直不曾注意到她。

    她被人拎小鸡仔一样的拎起来。

    再下一刻,祁欢甚至没看清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一道血线就飙到了她脸上。

    有种十分陌生的腥气迎面扑,祁欢甚至没来得及弄清楚血水泼在脸上究竟是种什么样的触感,眼前就有个东西朝她砸了过来。

    她当时脑子整个都木了,只本能的抬手,接住了那个像是破布袋一样被随意丢弃过来的东西。

    抱到怀里的那个小小的身体是暖的,暖的,又软绵绵的。

    那女孩子恐惧的将眼睛瞪得老大,喉间被划开一道很深的伤口。

    她稚嫩的脸上并没有沾上一滴的血,还是白皙干净的。

    她的血——

    都在祁欢脸上。

    只是因为剧痛和恐惧,五官扭曲狰狞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可是,恍惚之间,祁欢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就是行不久笑着过来拿走她桌上酒壶的那个小丫头。

    她脑海中还能清晰浮现出小姑娘抿着嘴巴,活泼偷笑的模样。

    喉管被割裂了,鲜血汩汩的流。

    小姑娘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只有气管里发出叫人头皮发麻的粗粝的喘息声。

    像是——

    风箱破了个洞。

    祁欢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她觉得自己该是要吓疯了,可是手却像是不听使唤似的,明知是徒劳,还是飞快的抬手,用力捂住小姑娘的伤口。

    血水是热的,滚烫滚烫的那种,从她指缝间仿佛不会枯竭一般的往外冒。

    周遭的嘈杂声,尖叫声,厮杀声,全都变成了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的噪音,祁欢觉得或者更像是她自己被隔进了单独一个叫她所有感官都迟钝的空间里,她怀里那么真实抱着的这个小姑娘的脸她都渐渐看得模糊了。

    然后,也不知隔了多久。

    可能是一个世纪那般漫长,但也可能只是一个瞬间那般迅速,有个人影奔到她面前来,似乎伸手时迟疑了一下,然后就来抢夺她怀里抱着的那个软软的身体。

    祁欢浑浑噩噩的下意识将那个身体搂紧,然后她才听见顾瞻有些模糊的声音在叫她:“祁欢?是我!”

    祁欢其实一直都是睁着眼的,只她的瞳孔是在这一刻才缓慢的重新聚焦。

    顾瞻从来都儒雅清俊的脸上,这一刻表情明显透着慌乱,他的脸色微微发白,继续去挪她怀里搂的那个身体,声音低哑的像是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交出手里的玩具般道:“人死了,你放开她,我带你去看大夫。”

    祁欢明明听见他说的话了,她其实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就是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是没听懂,又缓缓低头看了眼怀里人儿。

    那小姑娘脸上的表情依旧狰狞,瞪着一双写满恐惧和痛苦的眼,确实是早就没有了气息。

    只是——

    她指缝之下的那个伤口,血水还在往外涌。

    祁欢想要伸手合上她的眼睛,可是她浑身都动不了。

    顾瞻这会儿已经被她吓着了,见她不似是要反抗的样子,这才试着重新将那小姑娘的身体从她怀里挪了出来。

    他动作尽量放轻柔,一把抢过祁欢的同时却也没有粗暴的将那具尸体推开,而是交代他后一起跟过来第一个侍卫:“把人好好安葬。”

    再要伸手来抱祁欢时,他手却再次顿住,整个无所适从。

    祁欢身上全是血,衣裙几乎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祁欢愣了愣,这才又循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

    思绪慢慢回拢,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不是我的血。”

    就这一句话,却仿佛拿刀在顾瞻心上拉来了一道口子,他再也顾不得许多,拿袖子胡乱给她擦了把脸上血迹,然后一把将她揉入怀中。

    短暂的一个拥抱过来,就要将她抱起:“走,先找个地方洗洗,换了衣裳。”

    祁欢原也觉得自己该是被吓得腿软的,可顾瞻要来抱她时,她却下意识的挡了一下,自己撑着起身:“我能走。”

    顾瞻知她受了惊吓,这会儿虽是心疼却也不敢太跟着对着干,只能改为搀扶。

    而事实上,祁欢确实没有他预期中的那般脆弱,她动作虽是有些僵硬,却也几乎没用他搀扶的,凭着自己的力气缓缓站起。

    这殿内乱成一团,刺客已经不见了。

    顾瞻扶着祁欢,小心的一步步从杂乱的桌案中间走出来。

    秦颂过来的只比他晚了一步,此时正面无表情的站在最前排桌子的旁边。

    错身而过时,祁欢与他短暂的对视了一眼,同样挤出个笑容安抚。

    顾瞻扶着她朝大厅外面走,刚走到门口,太子云湛却是从外面疾步走来,看见祁欢这样,差一点一眼没认出来。

    他倒吸一口气,当即吩咐:“来人,去安排一间厢房……”

    话音未落,祁欢突然一激灵,彻底清醒了,脱口问了句:“刺客全部伏诛了吗?”

    云湛愣了愣,随后还是回答:“殿内的只冲出来一个,他们外围居然还有人接应,仓促逃进了后院,侍卫又射杀了二人,余下的还在首尾善后。”

    往后院去了?

    祁欢脑中灵光一闪,突然用力攥住了顾瞻的指尖。

    顾瞻以为是她身体不适,慌乱的垂眸看她,却见她面上表情平静,几乎又是不假思索的提了一句:“叶寻意!”

    云湛和顾瞻齐齐一愣。

    祁欢转头,目光深深地看向顾瞻,她说:“去叶寻意住处看看!”

    不是怀疑这批刺客是叶寻意引进府的,而是作为一篇合格的女频大女主小说,但凡奇遇都不可能避开女主,突然之间她就有个强烈的想法……

    去叶寻意那里,没准会有什么收获!

第202章 新婚之夜死老婆,人才!(二更)

    云湛本就是个很敏锐的人。

    就冲着前面发生在叶寻意身上种种神乎其技一般的事,就已经引起了他过分的关注和警觉。

    本来这种混乱的场合,叶寻意甚至都不在现场,他不会拐弯抹角联想到这个女人身上,可祁欢一提——

    在这方面,云湛似乎与她有种本能的默契。

    “来人!”他毫不迟疑的当即唤了一声,便也顾不上再管祁欢如何,扔下祁欢和顾瞻,带了人转身便走,“抽调人手,随本宫去后院新房看看。今日二哥大喜,断不能叫宁王妃有所闪失。”

    刺客慌乱之中闯进了内院,那又是一群见人就杀的残暴之徒,此时并非穷讲究的时候。

    这个时候,本是留在宁王府戒备的御林军也已经被紧急传唤进府。

    太子殿下气势汹汹,亲自带着一群人呼啸而去。

    就仿佛——

    方才喜宴之上,差点遇刺身亡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祁欢的心里,其实一直在不停的发抖。

    不怪她没出息,确实是和平年代和谐社会里长大的娃儿,偶尔遇到个车祸现场她都绕道走的,从没经历过这样血腥残暴之事。

    虽然危机已经远去,顾瞻也就在她身边,她手甚至还紧紧攥着对方的手指……

    她心中的恐惧情绪也其实并未消退多少。

    然则这一刻——

    看着年仅十五岁的太子殿下,已经在游刃有余的主持大局……

    祁欢却莫名的有几分受到感染,一直跳的急促又杂乱无章的心脏,这才缓慢的有几分趋于正常了。

    按理说,这个时候,顾瞻是该忙着跟云湛一起去追捕刺客的,他却不得不“玩忽职守”,寸步不离只守着祁欢一人。

    这厅里死了一些人,包括刺客的尸体在内,都需要清理处置,大门口来来往往不断有人进出。

    他将祁欢扶着往门边挪了挪,语气焦灼的解释:“为了围捕刺客,宁王府现下封了,任何人不得进出,咱们先等等。我叫人先安排个房间,你先休息一会儿?”

    祁欢定了定神。

    她鼻息间充斥的都是浓烈的血腥味,刚才在宴上吃了不少东西,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可又偏偏——

    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要她吐她又吐不出来。

    “不用麻烦了。”勉强定了定神,她说,“弄成这样,稍后这喜宴肯定也没法再继续了,就等会儿吧,门禁解了我就回去。”

    她现在其实急切的想要洗个澡,换身衣裳。

    可是这宁王府的环境,整个都叫她觉得不安全,就宁肯忍着难受也不愿意在这个地方折腾。

    顾瞻看她浑身的血的样子,也是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季节,即使入了夜,其实也不很凉了。

    顾瞻还是脱下自己的外袍,先给她披在肩头。

    祁欢转过脸,仰头去看他。

    就见他眉头深锁,灯笼照在他头顶,他眸中神色虽是逆着光叫祁欢看不太清,但她能够感受到男人眼中的焦灼与不安。

    祁欢冲他扯了扯嘴角,努力想要证明自己没事:“我真的没事。”

    在看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侍卫,又问:“你不用守在陛下身边吗?”

    顾瞻道:“今日人多,陛下身边有旁人护驾,没关系。”

    其实这样浑身血污的狼狈,他从十二岁第一次去到西北战场上就屡见不鲜了,有时候是别人,也有时候是他自己,却没有哪一次是叫他胆战心惊,这般难受的。

    祁欢虽然不好奢侈打扮,可他知道她有多爱干净,平时出去一趟,进门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先洗手,否则连屋子里的东西都不让碰的。

    他指腹蹭了蹭她脸上血污。

    想去打点水,又不能放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只能随手抓了个侍卫帮忙。

    这个时间,大家都忙着护驾和抓刺客呢,谁还能计较这些细枝末节?那侍卫甚至眼神怪异的盯着他打量了一眼……

    这才碍于身份,去办了。

    仓促之间,该是水盆也不好找,过一会儿那人直接用木桶拎了半桶水过来。

    顾瞻扶祁欢在栏杆上坐下。

    祁欢倒是还有力气站着等的,可是她状态不好,就也不勉强自己,顺从挪过去坐了。

    顾瞻挽起袖子,掏出汗巾打湿了给她擦脸。

    他应该不是特别笨拙的那种人,但又显然不常干这种细致的会儿,故而动作一下一下,没轻没重的,还慢得很。

    祁欢原也是可以接手过来自己洗的,这一刻,瞧着他细致紧张的动作却瞧得入了神,便就靠着身后柱子没动。

    顾瞻的目光胶着在她脸上,却又没有分心去看她,只是仔细的尽量给她擦干净脸上和鬓边沾上的血。

    其实,祁欢连头发都脏了,横竖现在也处理不了,她便也没说。

    给她擦净了脸,顾瞻又重新洗干净汗巾,拉了她的手过去擦。

    祁欢其实知道他这样不好——

    这样的时机场合,是个人都去皇帝跟前献殷勤,表现忠君爱国去了,偏就他这个平国公府的世子耽于儿女私情,这怎么看都有点主次不分了。

    如果皇帝显示狭隘偏激一些,甚至都要怀疑他平国公府的忠心了。

    不过顾瞻既然执意如此,祁欢也就只当自己也没想到,什么也没提。

    “我自己洗吧。”她手上血沾的太多,太久,已经是黏腻的糊了一层,擦起来实在不容易清理干净。

    祁欢蹲下去,就着桶里的水洗了洗,袖子落在水里,就又是一大片血色晕开。

    祁欢脑中登时又浮现出那小姑娘颈边血液喷涌的画面,不由的抖了一下,飞快的缩了手。

    顾瞻约莫能猜到她此时心情,赶紧把水桶挪到一边,又将她扶着坐回栏杆上,自己半跪在地上还是用打湿的汗巾给她擦手上的脏污。

    祁欢受了惊吓,神思疲倦,索性闭了眼养精神。

    顾瞻将她指尖一根一根擦去血污,等去拉她左手时祁欢突然“嘶”了一声,蹙眉睁开了眼。

    顾瞻定睛细看,就看她那只无名指和小指青紫,甚至已经肿胀了起来。

    他表情一紧,小心托起她的手:“怎么弄的?”

    祁欢想了下:“摔倒的时候被人踩了一脚,有点疼,应该没事。”

    顾瞻对处理皮外伤有经验,叫她试着活动过,确定没有伤筋动骨,这才放心,只他拧起的眉头自那以后就没再舒展过。

    皇帝一直在他们身后的喜宴厅里,没挪地方。

    秦颂和别的武将一起,都在帮着御林军收拾善后,并且清点死伤。

    他偶尔自那厅里进出,会忍不住朝这边看过来一眼,明知道不该看,却仿佛自虐一般的控制不住自己。

    不过——

    自始至终,他人没过来,也未曾打扰。

    宁王府里,里里外外又忙了大半个时辰,太子云湛才再次出现,面色凝重的带了一队侍卫回来。

    祁欢见他出现,立刻打起几分精神,不由的坐直了身子。

    顾瞻也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你先去向父皇复命吧,本宫过去交代顾世子两句话。”云湛脚步微顿,吩咐了与他同行的禁军副统领。

    那人拱手作揖之后,先进了厅里,他则是脚下转了个方向,上回廊走了过来。

    祁欢连忙起身。

    云湛见她肩上披着顾瞻的外袍,又一脸的疲惫憔悴之色,就先问了一句:“她没事吧?”

    话——

    自然是问的顾瞻。

    顾瞻扯出的笑容颇为勉强:“受了惊吓,应该无碍。”

    祁欢却是神情紧张,颇为忐忑的盯着云湛等消息。

    云湛道:“本宫赶过去时,两名刺客正劫持着叶三往宁王妃的院子走,大约是觉得宁王妃更具做筹码的价值吧,混乱中他们抢到宁王妃就将叶三撇开了,二哥赶到,交涉无果……”

    因为知道祁欢受了不小的惊吓,他似是有所顾虑。

    说着,语气一顿,又看了祁欢一眼。

    可也到底,他是没那么耐性和立场无限度迁就祁欢的,故而还是实话实说:“下令弓箭手乱箭齐发,刺客伏诛,宁王妃也命丧当场!”

    宁王妃,叶寻惠……

    就这么死了?

    女配的命,果然都这么不值钱的吗?

    这的确是超出祁欢预期的,她心下微微一震,不由的失神了一瞬。

    若是在别的时候听到这样的消息,她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她和叶寻惠从始至终连面都没见过,更没什么交情,不至于同情心泛滥到悲天悯人。

    可这一夜,她才刚见识了生命的脆弱与世事无常……

    这事儿,的确是造成了一定的打击。

    顾瞻见状,就顺势将她揽入臂弯里圈住。

    他问云湛:“宁王府还要封到几时?”

    云湛道:“她这情况瞧着不是太好,小舅舅便带她先走吧,本宫这里还得再去父皇那一起看看朝臣和官眷有无死伤,清点确认一下具体情况,就差不多可以散了。”

    他解了自己腰间一块金牌递给顾瞻。

    “如此,那微臣今日便先走一步。”顾瞻也未推诿。

    他想要弯身抱祁欢,祁欢仍是挡开了没让,被他扶着自己走。

    她跟顾瞻之间确实没什么好见外的,可也不必高调到随时随地秀恩爱。

    动辄一个公主抱,大庭广众之下,放在现代的大荧幕里都是有一次算一次的要引起轰动,何况还是在这个人们思想相对保守的古代……

    祁欢向来知道低调做人的好处。

    顾瞻也不是那种随时随地只想出风头的人,既然祁欢有顾虑,他也就由着她了。

    只祁欢状态不好,走路颇有几分头重脚轻,挪得很慢,他就扶着她,两人在空旷的回廊上慢慢的走。

    皇帝带来宁王府外驻扎的御林军,突然被大面积的调入府中,各家等在宁王府外的仆从也都人心惶惶的乱成一团。

    为了防止他们聚集起来,又混了居心叵测之人过来,这会儿王府正门前面的整条巷子都被清空,别说是人了,原来停在外面的车马轿子也都一并被挪走。

    顾瞻用云湛的令牌顺利带着祁欢出府,扶着她一步一步刚从台阶上下来,祁欢就突然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臂。

    顾瞻吓了一跳,仓促垂眸。

    祁欢脸色煞白的对上她的视线,再不掩饰眉宇间的痛苦之色。

    她声音很轻的道:“顾瞻,我没太有力气了。”

    这会儿巷子里就剩下驻守的那部分御林军,已经不至于太过引人瞩目。

    顾瞻二话不说,将她大横抱起来,疾步朝巷子外面走。

    顾瞻握在他怀里,温暖而狭小的一块空间里。

    本是想把自己藏起来的,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走的太快的缘故,颠簸的她胃里更是翻江倒海的难受。

    祁欢忍了又忍,就在他即将出巷子之前,再一次扯住他的衣襟:“你停一下。”

    顾瞻止步,低头看她,“你怎么了?”

    “放我下来。”祁欢单手压着胸口,几乎挣脱似的自他怀里滑落出来,冲到墙边,扶着墙吐了个昏天黑地。

    顾瞻跟过去,只轻轻给她抚着后背,索性叫她吐个痛快。

    巷子外面,挤了各家的奴仆张望。

    离着有段距离,也看不太清楚人,顾瞻只扬声喊:“江玄!”

    江玄虽没挤在前排,但也确实就在那边,赶紧挤到前面应声;“世子爷……”

    “我马背上的水囊。”顾瞻只提点了一句,江玄就挤出人群飞快的跑了。

    祁欢扶着墙,被身上的血腥味冲得,一直把晚上吃的东西全部吐了个干净都还依旧觉得犯恶心,干呕了好半天都没缓过来。

    还是顾瞻强行将她扶起,一边递了个水给她漱口,一边安抚:“先忍忍,回家去洗洗换身衣裳就好了。”

    别说她是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就是那些糙汉子第一次上战场,见血杀人也有许多人事后会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顾瞻甚至都很难想象,她是凭着怎样的意志力撑到了这会儿才吐的。

    他心口酸胀的厉害,眼眶也跟着胀得微微发疼。

    等祁欢漱了口,仍是将她打横一抱,出巷子,挤出了人群。

    背后宁王府的大门口,秦颂带了一队御林军出来巡查外围防务,远远地看了两眼,等他们出了巷子,也就冷着脸转身,继续办事去了。

    ------题外话------

    新婚之夜死老婆,二皇子也是个妥妥的人才-_-||

    今天家里断网了,下午那一更,写完又磨叽了一个小时左右才磕磕绊绊从手机上传的,手机那个界面,也写不出题外话给大家解释,错别字一大堆,都是刚才才去改的,抱歉抱歉!

第203章 你不留下来陪我?

    顾瞻抱着祁欢找到祁家的马车,星罗和老井都在。

    但是朱砂和跟车的其中两个护卫往别处听消息去了。

    祁欢恹恹的,也没力气管太多。

    星罗见她被顾瞻的外袍裹着抱出来,加上夜色里,并未瞧见她一身血污,依旧是吓得不轻,当场就慌乱的白了脸色:“我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顾瞻二话不说,抱着祁欢上车。

    先将她靠着车厢安顿好,又拨开她鬓边一点碎发。

    她记得上回祁欢下水救人之后,回家路上就换了衣裳的,于是四下打量一眼又问她;“你这车上应该有可以替换的衣裳吧?”

    虽说不例外彻底清洗一遍,单是换了衣裳,也并不会有什么大用,可是看她被这血腥味折腾的如此难受,先换身衣裳也算聊胜于无。

    祁欢勉强点了点头。

    顾瞻就转头唤了星罗:“你上车,先帮她把脏衣裳换了。”

    言罢,又不是很放心祁欢现下的状态,就又摸了摸她脸颊,温声道:“我就在外面,换好了叫我。”

    祁欢这次连头都懒得点,只抬了抬眼皮,算是给他回应。

    顾瞻于是不再耽搁,下车换了星罗上来。

    祁欢这样,自是要立刻送她回府的。

    这会儿他自也是顾不上旁人,仍是自己驾车,带上祁家的人便走。

    跟车的老井等人都是杨氏的人,这会儿朱砂又没再近前,大家都被祁欢的状态吓得不轻,此刻便彻底忘了祁欣存在。

    马车上,星罗胆战心惊,擎着手,一时却不敢去碰她,只期期艾艾叫了声:“小姐……”

    祁欢勉强打起精神,撑着自己坐直了身子:“我衣裳脏了,拿衣裳给我。”

    星罗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转身去柜子里翻衣服。

    祁欢掀开裹在身上的顾瞻那件外袍。

    等星罗抱着衣裳转身,见她这一身血迹,又是没忍住惊呼了一声。

    动静不小,外面驾车的顾瞻回头看了眼紧闭的车门。

    祁欢言简意赅的解释了句:“我没受伤。”

    马车里的空间小,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

    星罗也是强忍着恶心,赶紧帮她把衣裳换了。

    其实血水整个浸透,都已经沾在了皮肤上。

    星罗不晓得自家小姐是怎么忍的,总之她光是看着就头皮发麻,浑身的鸡皮疙瘩。

    马车上条件有限,她又掏出帕子,从茶壶里倒水打湿,拉过祁欢手臂,要撸她袖子:“奴婢先给你擦一擦。”

    “回去再说吧。”祁欢没什么力气矫情,直接缩回了手。

    原是想闭目养神的……

    可是刚一闭眼就想起个事儿。

    “顾瞻,停车。”她喊了一声。

    声音也没什么力气,但顾瞻听见了,随后马车停下。

    老井跳下车辕,自觉避开。

    顾瞻打开车门看进来。

    祁欢靠着车厢不想动,只道:“我三妹妹还在宁王府,你掉头吧,我们得回去接她一下。”

    灯影下,她的面色憔悴发白,没有半分精气神儿。

    顾瞻迟疑:“我叫人重新找辆马车回去。”

    祁欢道:“都这个时辰了,车马行早打烊了,不用麻烦了。”

    顾瞻其实是不想回去的。

    他斟酌再三,就又朝祁欢伸出手:“你来。”

    祁欢不解,拧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顾瞻就干脆上了车,亲自又把她挪出去:“你这样在马车里闷着会格外不舒服,叫他们驾车回去,我们骑马先走。”

    他今日出门又是只带了江玄,主仆两个自是骑马的。

    这会儿江玄正寸步不离的跟在祁家的马车后面。

    祁欢坐在颠簸又狭小的马车里,确实觉得憋闷,格外的不舒服,她今夜懒得多想,便就没有拒绝。

    顾瞻将她抱下马车。

    星罗也想跟下来,却被他阻了:“你就跟着马车走吧,接到人也不要与她多说你家姑娘的情况,就说我送她先回去了。”

    彼时,江玄已经牵着两匹马过来。

    星罗虽是不放心祁欢,但见着着实没有自己跟随的余地,也就主动没添麻烦。

    顾瞻使了个眼色:“把马车里的脏衣服收拾出来。”

    江玄立刻过去,拿他那袍子将祁欢换下来丢在角落里的一堆都卷在一起,抱下来,塞进了自己坐骑的马背褡裢里。

    老井驾车返回宁王府去接祁欣。

    顾瞻则是将祁欢扶上马,两人共乘,继续打马朝长宁侯府方向去。

    这个时辰,街上已经完全绝了行人,只偶遇了两队京兆府衙门和京畿防务衙门紧急调派往宁王府外围增援彻的官兵。

    这些人的领头人都认识顾瞻。

    见他只是带着个姑娘在街上,自也不会多此一举的过问什么。

    祁欢靠在顾瞻怀里也不想说话。

    顾瞻未免过分颠簸,又叫她难受,故而打马走得也不算快,迎面有清凉的吹过来,对祁欢而言——

    确实比呆在密闭空间的马车里更舒服。

    江玄落后两丈开外,依旧是在外面跟着。

    顾瞻与祁欢一路上却也不曾交谈。

    等回到长宁侯府门前,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顾瞻将祁欢抱下马,原是抱着她就想直接进去,却被顾瞻给拦了:“你放我下来,咱们先等一等。”

    顾瞻虽是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将她放下。

    又怕她站不稳,就还是小心翼翼的扶着。

    祁欢看向他道:“等我三妹妹回来再一起进去,大半夜的,别惊动我母亲,省得她跟着担心。”

    本来这个时辰,杨氏就差不多该歇下了。

    但祁欢料定,今日她赴夜宴,杨氏肯定不能安心如常去睡,这会儿必是等着她的。

    顾瞻看她有气无力的样子,仍是放心不下:“你能行吗?”

    “没事。”祁欢这会儿在他面前,已经懒得再浪费表情强行往外挤出笑容了,“吹吹风,我已经好多了。”

    这会儿已经接近三更,大晚上的,一行三人杵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其实很有几分凄清瘆人的。

    顾瞻知道祁欢没什么力气,又怕她着凉,就从褡裢里找出披风,又将她裹了一层,走到门口的台阶,抱着她坐下。

    祁欢不曾拒绝他。

    他低头替她整理披风时,顺势埋头吻了下她额头。

    祁欢其实一直都记得,当时那婢女被杀时候的血也一并泼在了她头上。

    她本能的瑟缩着躲了下:“脏。”

    只是人被顾瞻圈在怀里,躲避的幅度有限。

    顾瞻半揶揄着笑了笑:“怕什么?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此言一出,祁欢的身体本能的僵硬了一瞬。

    顾瞻则是心跳都跟着一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祁欢一早就跟他说过——

    杨氏对他武将出身的身份是有所顾忌的。

    以前她没说她自己对这方面有反感,但是今晚,亲眼目睹了一场血腥的杀戮,指定是要在她心上留下阴影的。

    顾瞻突然有了一瞬间无措的慌乱。

    但祁欢却比他先反应过来。

    她于是仰起头,冲他笑了笑:“我又没说嫌弃你。”

    她眉目之间的这点笑,虽然是虚弱浅淡,也确实没有任何口是心非敷衍的意味。

    顾瞻清楚她的为人——

    她若当真介意,开始反悔,就一定会当面坚定的与他表明立场,划清界限,而不是当断不断的还要试着安抚与他斡旋。

    高高悬起的心,再次慢慢落回实处。

    江玄虽然很有眼色的站得离他二人老远,并且还贴心的背过了身去看巷子外面的动静,顾瞻也没做什么。

    两人对视片刻,他只是又摸了摸她的脸颊:“你累了就睡会儿,我替你盯着,等她们回来叫你。”

    祁欢于是顺从的闭上了眼。

    事实上,皇帝顾虑着今夜这事的影响,尽量不想让事情闹得太过人心惶惶,宁王府里解决完刺客之后,他也就降旨解禁,起驾回宫了。

    他人一走,云峥也就随即安排其他的客人散了。

    祁欣回来,比祁欢晚了足足有两刻钟。

    这期间,祁欢倒是没睡,也不是不想睡,她整个人都疲累不堪,只是脑子里一直有根弦紧绷着,睡不着而已。

    江玄看见马车拐进巷子,立刻回头扬声禀了一句:“马车回来了。”

    祁欢立刻睁开眼。

    顾瞻也这才放下她,扶着她起身,陪她一起站在门口等。

    片刻之后,马车在大门口停下。

    祁欣今晚也受了惊吓,回来的一路上都浑浑噩噩。

    朱砂将她自马车上扶下来,她一抬眼就看见被顾瞻扶着……

    或者更可以说是光明正大倚着顾瞻站立的祁欢。

    祁欣看了二人一眼,她不是祁云歌那种沉不住气又没脑子的蠢货,自然不会当面挖苦什么,只走上前给顾瞻见礼:“见过顾世子。”

    顾瞻甚至等于没应声,只垂眸对祁欢道:“既然你妹妹也平安回来了,那便进去吧。”

    人与人之间,是要讲究眼缘的。

    如果说顾瞻对祁长歌还是平常心代之,那么他对祁家二房这位嫡女,就则是有种轻微的天然的不喜了。

    今夜这样的场合,他知道祁欣必定也受到了惊吓,可是大家在宁王府等捉拿刺客的那段时间里,祁欢这个堂妹却都没出来寻她看上一眼。

    今天那一整个厅里的女眷,祁欢算是遭遇最凄惨狼狈的一个了,旁人注意不到她也就算了,身为一家人的祁欣也半分表示都无……

    顾瞻承认,他就是迁怒并且苛责了,对祁欣的印象更加不好。

    祁欣是有自知之明的,原也没指望自己能得顾瞻这样的人青睐或者高看一眼,所以对于对方态度的冷漠也不甚在意。

    她只是看向顾瞻身边,明显神色憔悴的祁欢,又关切问道:“大姐姐的脸色瞧着极是不好,您没事吧?”

    祁欢不确定当时混乱中祁欣是不是真的没看见她险些出事,但她此时筋疲力竭,什么都懒得计较。

    她说:“天很晚了,进去吧。”

    然后示意祁欣先走。

    两房之间的关系,本就已经极致冷淡了,祁欣便不再多言,由朱砂扶着先进去了。

    祁欢便又转头吩咐星罗:“你去母亲那,什么也别多说,就告诉她我们赴宴回来了,叫她早些休息。”

    三更半夜,宁王府的事起码要明天才能传开,今天起码阖府上下都能睡个安稳觉。

    因为顾瞻在,星罗便直接自己先应诺进门去了。

    顾瞻微微沉吟,还是一把将祁欢捞起:“还是我送你进去吧。”

    三更半夜,他其实不该进长宁侯府这道门的。

    不过祁欢不忌讳这个,便就默许,只临时想起了什么,又仓促回头看了眼他停在府外的坐骑:“我那换下来的衣裳……”

    顾瞻道:“回头我会处理。”

    然后便抱着她,径自进门去了。

    祁家门房的人,虽然人人都知道三更半夜还让他往后院去不合规矩,可又人人都不敢阻拦,甚至多说一句也不敢。

    顾瞻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抱着祁欢,熟门熟路的往栖霞园去。

    祁欢确实没什么顾虑。

    这府里,现在唯一能跳出来管她的人就是祁正钰了,可那老头死要面子,之前撕破脸之后就知道倚老卖老这招在她面前行不通了,顾瞻又是个他必须仰望的身份,就算门房的人不嫌事儿大去报给他,以老头子的为人,他也不会出来自取其辱的指摘她。

    何况——

    这大半夜的,门房的人也不会这么多事。

    顾瞻径直将祁欢抱回了春雨斋,彼时底下的小丫头都已经睡了,只云兮坐在祁欢屋里,抱着针线筐打瞌睡。

    听到院里脚步声,她连忙擦了擦口水,跑过去开门。

    脑子反应还是一如既往的比寻常慢一拍,看顾瞻抱着祁欢进来,一时竟也没觉得不妥,直接把人让进来。

    顾瞻就近将祁欢放在外间的榻上,一边已经随口吩咐云兮:“灶上有热水吗?快去打洗澡水来。”

    祁欢有睡前沐浴的习惯,尤其现在天气逐渐热起来。

    云兮连忙就往外走:“有的,灶上的水一直温着呢。”

    一直人进了院子,才后知后觉,猛然意识到不对:“顾……”

    还不等她咋呼出声,星罗刚好已经回来,一把捂住她嘴:“别多事,打水去!”

    拖着她就往开水房去。

    三更半夜,虽然没人会过来赶他走,为着祁欢的名声,顾瞻也不能在这久留。

    他半跪在塌边,握着她手,捏了捏她纤细又明显比男人柔软许多的手指:“家里应该有定惊茶吧,一会儿洗了澡让星罗她们给你熬一碗,喝了好好睡一觉。”

    祁欢躺在榻上,偏着脑袋看他,却没应他的话,只是笑问:“你要走啦?”

    灯火之下,将她眉目之间的光彩星星点点映射出来,有种奇异静谧中的璀璨。

    顾瞻心思微动,一瞬间心跳就有点乱了节奏。

    他目光有点无法自她面上移开,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是竭力压下心头的异样,嘱咐:“今晚叫星罗或者云兮留在这屋里陪着你,外间的灯就不要熄了。”

    祁欢看出了他情绪之间的挣扎,突然又起了一丝恶劣的心思。

    她目光柔柔的,定定注视他的面孔,语气依旧轻慢仿佛漫不经心般随口道:“我今晚可能很难能睡着,你不留下来陪我?”

    她问的随意,当真是坦坦荡荡,毫无半分情欲的气息掺杂,顾瞻却被她激的当场一口气没上来。

    他几乎是受了惊吓般,当即松开她的手。

    怕再晚得片刻,就控制不住撒不了手了。

    他板着脸说:“别胡闹。”

    话是这样说,祁欢却清楚的看到他耳朵都红了。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主动又探出手指去勾他手指:“不行吗?我想让你留下来陪我一晚也不行?”

    诚然,她这神情语气,当真就只是一副我受了惊吓,今晚得有人陪夜壮胆的那种很是理直气壮的状态。

    顾瞻盯着她的脸,瞳色之中有种什么激烈的情绪在酝酿。

    然后,他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克制,才将视线移到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指上。

    这时,星罗和云兮刚好抬了水桶进来。

    顾瞻便做贼心虚似的当即缩了手,转身便走,硬邦邦撂下一句话:“给她煮点定惊茶。”

    他走得行色匆匆,头也不回。

    星罗二人看在眼里,只觉莫名其妙。

    两人给调好了洗澡水,等扶着祁欢去屏风后面宽衣沐浴时,云兮才忍不住问道:“小姐,您刚……是跟顾世子吵架了吗?”

    他走时那个脸色可十分不对劲。

    星罗亦是一脸八卦的看过来。

    祁欢笑了笑,没答。

    她身上实在脏得难受,第一遍热水就先将自己里里外外仔细搓洗了一番,等重新换了一桶水,这才坐进去舒服了泡了个澡。

    星罗就趁她泡澡的工夫,去煮了定惊茶。

    祁欢一边喝着茶,两个丫头一边拿帕子给她把头发绞了个半干。

    星罗试探道:“奴婢今夜留下来给小姐守夜吧?”

    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宁王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想想祁欢那一身血的被抱出来依旧心有余悸。

    祁欢却是拒绝:“不用,你把外屋的灯给我留下就好。”

    星罗虽是不放心,但又清楚她不喜欢旁人睡在她屋子里,便也就没再坚持:“奴婢和云兮就在隔壁,那小姐有什么需要,就大声叫我们。”

    服侍祁欢上床躺下,两个丫头熄了里间灯火,又将外屋留下的那盏宫灯挪到靠近门口一些的位置,这才带上门出去了。

    之后隔壁屋里,隐约传来她们的交谈声和整理衣物床榻的窸窣声。

    彼时,府外打更人的梆子已经敲过四更。

    祁欢侧身躺在床上,除了外间偶尔一声烛火爆裂声,天之间万籁俱寂。

    又过了有一会儿……

    祁欢其实并未听到任何声响动静,但她就是福至心灵,察觉到了身后环境有异,忽的没好气开口:“你不是走了吗?”

    顾瞻摸到床边有一会儿了。

    但是这种半夜翻窗,偷鸡摸狗之事,他生平第一次做,紧张之余其实整个人都是无所适从的。

    祁欢骤然出声,便是将他吓了一跳。

    他整个人如实是被冻住一般,顷刻间连呼吸都敛去了。

    祁欢已经一骨碌做起来,撩开床帐挑眉看向他:“从大门出去,再翻窗户进来,这样名声会更好听些吗?”

    顾瞻此时整张脸都已经涨得通红。

    祁欢这会儿就只穿了中衣中裤。

    他倒不是没见过她这般装束,两人初次邂逅,她就是这样,只是这一刻,四目相对,在暖黄色床帐的映衬下,这气氛莫名更显得旖旎暧昧。

    他张了张嘴,又被她的质问堵的,很有片刻是语塞说不出话来的。

    不过驰骋沙场的少年将军,当也不至于是会被一点难堪就直接吓退的,随后,他定了定神,说:“我就是不太放心,你睡吧,等你睡着我再走。”

第204章 同榻 (二更)

    祁欢其实知道,大晚上来翻人家姑娘闺房的窗户,这的确是有够挑战他底线的行为。

    即使他对她所有的喜欢都是真的,也即使这份喜欢的感情已然十分浓烈……

    顾瞻他不是个过分迂腐和被动的人,相反的,在他们两人的这段感情里,祁欢反而是被动的那一个,一直退让回避,直到避无可避,才开始被动接受他的存在和所有示好。

    而顾瞻,他在两人相处过程中,却从不主动逾矩对他做什么,也不是他不懂,或者他不想,只是发自于骨子里的教养和对她的尊重。

    顾瞻说罢,该是依旧心里不自在,他便起身躲开了与祁欢之间的对视:“我去洗个手。”

    等去外间洗手回来,见祁欢还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坐在床上,他表情立时又是微微一僵。

    只不该做也已经做了,随后他也便佯装若无其事的走过来。

    将祁欢按回床上,拉过被子盖好。

    祁欢任由他摆弄,等他给自己掖好背角,将要退开时,祁欢才终于忍不住,憋着笑问他:“那你呢?”

    顾瞻明显未曾多想。

    他自顾退开,坐在了床前脚踏上。

    祁欢:……

    他侧身坐着。

    这时节,祁欢的床帐已经换成了半透的纱质料子。

    屋子里光线昏暗,隔着这薄薄的一层,顾瞻偏头是能看到她躺在床上的身影轮廓的。

    至于再多——

    便不可能。

    祁欢人在床帐里面,光线要更暗一些,但她完全能够想象得到顾瞻这么大一只蜷缩在她床前脚踏上的样子。

    莫名……

    正觉得有些可爱,床帐外面顾瞻却伸了一只手进来。

    凭借他方才塞祁欢进被窝时候的记忆,十分精准的摸到被子底下,握住了她一只手。

    他轻声地说:“你睡吧,我就在这守着你。”

    这是——

    回应他之前出门前祁欢打趣询问他的那句话。

    祁欢原就只是一副揶揄的心态,她今晚受了巨大的惊吓,现在看似表面恢复如常,实则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这心态始终是不对劲的,越像是这么快走出了阴影,实则也不过是拿着一张嬉笑怒骂的面具故意在掩饰心里的不安和恐慌。

    顾瞻这一句话,像是正戳在她伪装好强大心脏的那个弱点上,一种莫名的情绪铺天盖地涌上来,心里突然就酸涩的连带着她眼眶都有些发胀。

    于是,她反握住顾瞻温暖的手掌,借力重新翻了个身,滚到床边来。

    顾瞻还不及反应,她已经重新扒开床帐。

    一张不施粉黛的脸露出来,几乎直接帖到他脸上。

    顾瞻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光线昏昏暗暗的屋子里,两个人,保持着这个有些古怪的姿势四目相对。

    顾瞻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祁欢又往前蠕动了一下身子,下巴搁在他颈窝里蹭。

    她刚洗过的头发还不曾干透,为了洗净血腥味,用了几遍的皂角香精,有种很浓郁的茉莉花的香气就那么散遍了他所有的感官。

    顾瞻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有种遭雷劈了一般五雷轰顶的感觉。

    那个瞬间开始,他脑子就有点完全不不停使唤了,只是本能的抬手,手掌尽量不要太着力的轻抚她披散在背上的发丝。

    那发丝上面,也残存着微微湿润的水汽,其实触感并不是很舒畅。

    顾瞻却不敢再有更深层次的想法,也更不敢叫自己再有别的更过分的举动了。

    有些事,他也不是从来没想过。

    毕竟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家教没那么严的,早早就娶妻生子了,家风较为严谨的世家子弟,虽然都守着不成名的规矩,尽量熬到二十岁及冠之后再娶妻,可绝大多数人身边也早有了几个红袖添香的丫头……

    此时,他真心爱慕的姑娘近在咫尺,就在他触手可得的距离之内,他的自制力已然完全的土崩瓦解,只靠着最后理智才强撑着,不叫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同时,理智还告诉他,他该立刻把祁欢塞回被窝里去的。

    可是——

    私心使然,已然是做不到了!

    不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已经是他此刻所能维持住的最佳涵养。

    他绷直了身子,坐在床下不动。

    祁欢拿下巴在他颈边蹭了会儿,却又提了个惊世骇俗的请求:“你到床上来吧。”

    顾瞻脑子里轰然一声就炸开了。

    当然,再是如何吃不消,他也不可能是一把将祁欢甩开的,他本能的反应就是浑身的血液沸腾之后又迅速冻结,整个人都不动了。

    包括——

    本来还在强撑着替祁欢顺毛的那只手。

    祁欢稍稍退开些许。

    光线昏暗,她虽是看不太清他此时确切的脸色,但想也知道这会儿这会儿指定是面红耳赤的没法看了。

    顾瞻僵着不动。

    她却仍是不依不饶的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坐在这,我总觉得怪怪的,像是我虐待你似的。”

    顾瞻嘴唇动了动。

    他是想说点什么话来拒绝的,可是嘴唇蠕动半天,却一句合适的话也没想出来。

    祁欢双手抓着他那只手,能感觉到他掌心里慢慢泌出了汗。

    有时候她确实容易对着顾瞻见色起意,但是今晚,此时此刻,她确实是没相对他做什么。

    所以,她仍是半开玩笑继续软磨硬泡:“窗户都翻了,还在乎再爬个墙吗?你第一次闯进我房里去,可没见得这么矜持,还是说……你怕我对你做点什么?”

    第一次……

    那也不是不矜持,主要是急着逃命,又加上祁欢思路太快,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机会!

    而现在——

    这些话却是不能说的!

    “你闭嘴!”顾瞻难得冲着她气急败坏吼了一句。

    为了避开隔壁屋里的两个丫头,他声音虽是压得极低,但是暴怒之下那股子怒意还是天然很有几分唬人的。

    祁欢脑子里都懵了一下。

    再下一刻,就感觉眼前一黑。

    反正她是没看清顾瞻的怎么起身的,又或者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总归,等她天旋地转之后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被子裹成个巨大的蚕蛹,塞在了床榻里侧。

    侧目一看——

    顾瞻身影笔直,双臂枕在脑袋下面,和衣而卧,规规矩矩的躺在了她那张雕花达木床的外侧。

    两人中间……

    还隔着能躺下个“小三”的距离。

    祁欢:……

    顾瞻闭着眼。

    床帐又遮了一层光,祁欢就更是看不清他具体的脸色了,只她本来就没动什么的旖旎心思,这会儿就更动不起来了。

    顾瞻把她裹的挺严实的,勒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自己应该也知道,所以祁欢在被子底下拼命蠕动挣扎的时候,他没出声。

    等祁欢将紧紧束缚自己的被子挣得宽松了些还在继续蠕动时——

    他忍无可忍,又闷声道:“别动了,赶紧睡。”

    祁欢不死心的再动。

    他也终是睁开眼,拧眉转头朝床榻里侧看她。

    祁欢当真也不是什么色急的女流氓,何况她今晚还没心情,被他这般如临大敌的防范着,着实哭笑不得。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

    还是祁欢先败下阵来。

    她叹了口气,认真抗议:“刚下你在床下还知道拉个手呢,现在我都让你睡床上了,就这待遇啊?”

    夜色中虽是看不清,但祁欢依稀能够感觉到,他眸中此时应该是酝酿了一团风暴出来。

    可她就是一脸怨念的望着他。

    片刻之后……

    这回是顾瞻先绷不住。

    他起身,又将祁欢从裹成蚕蛹的被子里放了出来,但仍是把她塞在床榻里边的位置躺好,他自己躺在床榻外侧,仍是探了手到被子里,握住她一只手,有些筋疲力竭低声哄道:“快睡吧,再不睡天就亮了。”

    祁欢没做声,依言闭上了眼。

    他看着她终于乖顺安静下来的模样,由心里狠狠松了口气。

    其实这床帐里盈溢着的都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瓜子花香,他心烦意乱,甚至意乱情迷,根本就是连安静躺着都十分艰难,时刻都想冲到院子里先冲个冷水澡。

    想要换换脑子,也做不到。

    索性他也便自暴自弃似的,不管了,任凭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思绪乱飞。

    好歹,祁欢是不折腾了。

    又过了许久,顾瞻的思维才慢慢有些许清明的回拢。

    他习武之人,警惕性和观察力都比一般人更高一点,冷静下来才注意到床榻里侧祁欢的呼吸,她依旧还是没睡。

    他再次皱起眉头,转头去看她。

    果然——

    祁欢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睁开眼,正一声不响安静的盯着他看。

    顾瞻与她对视的瞬间,脑子里啪的一声,又一朵烟花炸开,整个人就又不淡定了。

    他强忍着心中不适,声音略带沙哑的还是尽量不暴露自己真实的情绪,轻轻问她:“还不困吗?”

    “困。”祁欢也轻声的回他。

    顿了一下,她又道:“顾瞻,其实我有点睡不着。”

    顾瞻听她叫他的名字——

    这是最近这两次见面她才自主转换过来的称呼,没有刻意询问过他的意思,自有那么几分水到渠成的意思,其实私心上,他是打从心底里觉得甜腻的。

    只是此时这个气氛之下,她这般声音软软的叫一句……

    顾瞻心上就如是被猫爪挠了一下似的,顷刻间就又有点躺不住了。

    他为了努力克制冲动,一时走神,没应声。

    等再重新调整好心态,回过神来的时候,祁欢已经翻了个身,测过身子对着他了。

    顾瞻一口气喘上来,顶在胸口,闷得胸口那里都疼了一下。

    他几乎都要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整理她脸上披散的那点乱发了,还是生生的隐忍下来,只耐着性子问:“是被喜宴上的场面吓着了?”

    “嗯。”祁欢诚实的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裹着被子蹭过来,直接挪到了他身边来。

    顾瞻并没有赶开她,只的两道浓眉皱得死紧。

    那静静地躺在那里不动。

    祁欢就从他脑袋底下扒拉出他一条手臂,摊开,自来熟的自己脖颈枕了上去。

    然后,又顺带着调整好一个最舒适的位置靠着躺好。

    她的脸,贴靠在他胸前,闭上眼,就能听见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顾瞻原是身体僵硬的放任她种种放肆的作为,这一刻待她安静下来,仿佛像是一只幼鸟在他怀里絮了个窝,然后安全的蜷缩起来……

    他心上忽就柔软的一塌糊涂。

    之前那些杂乱又混沌的心思也都跟着瞬间清明不少。

    他开始一直心虚不宁,以为祁欢是在故意撩拨他,偏他是不能那般随便对她的,但同时又不忍心苛责,内心深处便是相当煎熬,这会儿才意识到她应当的的确确是被今晚的那个场面吓着了。

    于是他也侧过身子,手指大大方方替她梳顺耳边的乱发。

    祁欢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笑了笑,然后埋头亲吻她的发顶:“如果实在睡不着,那我陪你说说话。”

    祁欢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干脆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她没应顾瞻的话,只是扯着嘴角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我胆子没那么小,弱肉强食和先发制人的道理我都懂,你应该知道,就在前不久,我也曾失手杀过人的,今天晚上我只是……还有些不适应。”

    上回她和老头子抢秦颂时,情急之下以秦颂的袖箭开路,当时那一箭出乎意料的精准,被射中的那个护卫当场毙命。

    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她立刻就走了,祁正钰也怕事情闹大,随后就叫人收敛了尸体。

    那件事之后,祁欢也不是没有回想过自己那是盛怒之下失手杀了人,可是——

    形势所迫,她没后悔,加上也就是那么匆忙一瞬间的事,之后她便刻意将那段记忆的细节从脑子里抹去了,轻易不再随便去想。

    可是——

    今天晚上的情形不一样。

    杀人的虽然不是她,可是那样汹涌涌出来的鲜血,那个软绵绵落在她怀里的陌生女孩的尸体,都太震撼也太真实了,那种触感,那些画面,都像是锋利的刀片一样在凌迟她的神经。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这样杀人见血的冷兵器时代的生存法则,她到如今依旧还是轻易适应不了。

    顾瞻听出了她声音里很微弱的那一点更咽。

    如果可以,他当时会早早的把她拉开一边,仔细的保护起来,不叫她经历那样一场残忍血腥的杀戮的。

    他能深刻的明白,做为一个养尊处优的闺阁千金,那样的事会对她造成怎样的冲击和影响,那些,原就不应该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去经历和承受的。

    可是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也屋里扭转什么。

    心疼,自责,懊恼,这些情绪也几乎瞬间就将顾瞻给淹没了。

    他拉过被子,拥着她躲在下面,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是从何说起。

    最后——

    只是辗转于她眉心落下一个吻:“没事的,好好的睡一觉,不要再多想,都过去了。”

    祁欢这一夜的心情,特别压抑。

    其实她也完全可以靠着自己克服熬过这段心理阴影期的,可是人就是这样,即使一个人就可以顶天立地,无坚不摧,可一旦身边有个可以依靠的人……

    又有谁是愿意孤身一人在黑暗中挣扎沉浮的呢?

    另一边,太子云湛亲带御林军护送皇帝回宫。

    十二岁的六皇子,是要在今年九月过了生日之后皇帝才会给他册封亲王,并且搬出宫去自立门户的,所以皇帝起驾回宫,他也在随行之列。

    他到底也是年纪还小,经历这一场风波动荡,也冲击不小,一路上都有些魂不守舍。

    因为盛贤妃随行,她与皇帝共乘的辇车,一路上云湛也没和皇帝交谈过。

    等进了宫门,皇帝传了别的辇车送盛贤妃回她自己寝宫,六皇子也回了文妃那里,皇帝才喊了云湛:“都这个时辰了,今夜也不睡了,你稍后也别出宫了,就在朕那打个盹儿就一起上朝去吧。”

    云湛登上他的辇车,父子俩回了皇帝寝宫。

第205章 只是,一个自私的父亲罢了!

    皇帝也着实是心大,宁王府的喜宴进行到一半就散了,他带着太子猫在寝殿,父子俩偷吃了一顿宵夜。

    等到吃饱喝足,抹抹嘴,皇帝才想起了什么,问云湛:“朕的那个小舅子呢?那会儿在宁王府好像是杀退了刺客之后……朕就没再见过他?”

    皇帝本来就胃口不大,加上今日又是这般情形,其实他一共也没吃几口。

    云湛手里还掐着个鸡腿在啃,大概讲了讲祁欢的事。

    皇帝对顾瞻和祁欢的事自然知道,闻言反而一声感慨:“那个小子也是实诚的有点儿忒过了,既是两情相悦,便早早的把婚事办了,省得他姐姐还要替他记挂着。”

    “母后又不会找您来唠叨,您当不知道就是了。”云湛不以为意,顿了一下又道,“倒也不是小舅舅不着急,好像是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有些忌讳,不太想要把女儿往武将人家家里塞。不过那位夫人是出了名的溺爱女儿,小舅舅这事儿啊,应该是准了的,您等着喝喜酒就是。”

    皇帝端着茶盏靠在榻上,看着他啃得满嘴流油的混账样,又是语重心长一声叹:“是啊,朕也不舍得把女儿往武将人家家里塞,更遑论旁人了。不过话说回来……平国公他老人家一把年岁了,顾家如今人丁凋零,要不是为着你,朕是该把他们都传回京城,过一过安生日子的。”

    云湛百忙中,抬眸与他对视一眼。

    皇帝眸中笑意慈爱又隐藏着某些更深的忧虑。

    他说:“在你登上帝位,并且朝政稳固之前,兵权必须要掌握在顾家人手里才行,至于再后面的事……待朕百年之后,你自己审时度势,去看着安排吧,朕也管不了那么长远的。”

    事实上,他也只是一个自私的父亲罢了。

    决断任何事的出发点,都要先从对着自己儿子有利的方向图谋。

    他爱重自己的皇后,自然也该爱屋及乌的对待顾家她的那些至亲。

    可是为了给他自己的儿子铺路,顾家人在他手里……

    首先也只能是臣子和棋子,而并非是亲人!

    云湛咂咂指尖上的油水,“缺德就缺德了吧,父皇您做什么还非得说出口?”

    还是没吃饱。

    他还是挽袖子,捞起桌上的蹄髈啃:“外曾祖父和小舅舅他们有什么不懂的?只他们做这些,都是冲着母后和儿臣的,甚至也是为了百姓苍生,就看您的面子最浅,您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皇帝精于算计,平国公府在朝多年,顾家的人也不是愚忠的傻瓜。

    本来早些年,老国公都已经心灰意冷要退了……

    可顾晚晚进了宫!

    云湛嘴里没说,可他其实心里清楚。

    他这父皇,到底还是心软,他但凡真能做个六亲不认的薄凉帝王,都不至于对外祖一家抱有丝毫愧疚。

    本来宁王府里一场风波,是最要紧的,但他父子俩回宫之后却居然默契的谁都没有再提那件事。

    皇帝看着儿子那极不体面的吃相,笑了笑,未置可否。

    云湛却几乎是将将一整个蹄髈啃完,方才心满意足的摸摸肚皮。

    “饱了?”皇帝瞧着他,依旧眉目含笑。

    “嗯。”云湛往椅背上一靠,又瘫了会儿,这才正襟危坐,喊了殿外等候侍奉的宫人进来。

    殿门被推开时,太子殿下还是那个在皇帝陛下面前谨慎又规矩的儿子,即使坐在饭桌前,也是腰板儿笔直,一本正经。

    宫人收拾了残羹冷炙下去,又端了水伺候他净手。

    最后,再奉上一杯热茶汤。

    皇帝递了个眼色,将他们重新打发出去。

    殿门一合,太子就又没骨头似的瘫了下来,没正行的吸溜着喝茶。

    皇帝陛下又盯着他看了片刻,终是有些嫌弃的一声叹:“你呀……若是能腾出手来,就去跟你母后商量商量,看看哪家闺秀合适,先娶个正妃回来生几个孩子。”

    云湛却也不见难为情,反而狐疑抬眸瞥了他一眼:“您最近不是在忙着撮合云澄那丫头么?”

    皇帝陛下顿时心头一梗,叹气的声音更重几分。

    他砰的一声将手里茶盏扔桌上,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不提也罢,朕的大理寺少卿啊,你看他平时办起案子来一套一套游刃有余,瞧着是个有心眼,也不笨的吧?可在这方面就是个榆木疙瘩。”

    提起这茬儿,皇帝陛下也是拉开了话匣子,十分之不满:“朕特意安排叫李宝洪带着工部的人去给他们修宅子,其中明示暗示……结果他倒好,那天之后就再没往那宅子里去。你说这能怎么办?总不能是叫朕的公主上赶着主动去寻他说话儿的吧?”

    更主要的是——

    他那公主要知道他在背地里打了这等主意,也绝不可能会配合。

    太子殿下默了默,没接茬。

    这事儿本来就是他这父皇剃头挑子一头热,在这自作主张的瞎操心,两人当时人他都没搞定……

    乱点什么鸳鸯谱儿!

    皇帝陛下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他的大理寺少卿大人一通,也自知是无计可施,就还是转回方才的话题:“要不你抓点紧,没准朕还能抱上个皇孙。”

    云湛道:“二哥和四哥都防贼似的盯着我呢,儿臣这才什么年岁,这就急着娶妻生子,只怕更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

    宁王府这事儿,父子俩是心照不宣的。

    刺客一开始虚晃一招,看似是冲着皇帝,中间却矛头一转,冲着云湛去了。

    即使不去查——

    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背后主使,必有云峥、云珩两兄弟之中的一个。

    皇帝一时没有做声。

    有些事,他也是无奈。

    他身为一国帝王,后宫和朝堂息息相关,他不可能空置后宫,然后成天听朝臣们吵吵嚷嚷的谏言,再者多子多孙多福气,他的身体一直不算硬朗,初登大位那会儿确实是也是一心一意着急生儿子的。

    别人家兄弟间争家产的事也都层出不穷,只不过谁家也没有他们帝王家争夺得这般血腥和明目张胆罢了。

    沉默半晌,皇帝还是语重心长说道:“长远打算,你还是要早点后继有人才行,这样也能堵住一些不安分之人的嘴巴。不过前车之鉴,尽量还是不要庶子先于嫡子诞下,早早的娶了正妃,先多生几个嫡子傍身吧。”

    云湛这般年纪,他目前确实是厌烦考虑这事儿。

    脱口就不以为然的顶了一句回去:“都是嫡出的儿子他们就不争了?真要到了兄弟反目那一刻,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也没用。”

    皇帝的神情,略有一瞬间的暗淡。

    他似是想到些什么,失神了片刻。

    就在云湛以为他不会再催生之时,又听他语带笑意又道了句:“虽说人心隔肚皮,可一母所出的嫡亲兄弟也总会比旁的人更可靠些。”

    云湛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他知道皇帝是想起了什么,又指的是什么。

    只那段往事——

    他比皇帝更忌讳,也更不想提,所以就只佯装自己未解其意,又重新埋头下来自顾喝茶。

    等着父子俩饮完了茶,多时不见的李公公这才行色匆匆的赶回来。

    皇帝朝他看过去,问:“小苗子如何了?”

    小苗子受伤,为了给他医治,李公公是先了皇帝一步,带着他赶回宫里来的。

    李公公面色并不轻松:“托陛下的福,也算是那猴崽子命大,那一刀并未伤及心脉,所以命是保住了。只是他确实也伤势不轻,太医嘱咐得卧床休养,静待伤口彻底愈合才能下地,所以后面该是有阵子不能来陛下跟前伺候了。”

    “没伤着性命就好。”皇帝微微颔首,“小苗子是替朕受了罪,你命人好生照看他,不用急着回来当差,太医院那边也要全力救治,不必吝啬药材补品。”

    他没提提拔封赏一事,李公公和云湛也谁都没说什么。

    皇帝又问了李公公两句宁王府方面后续的消息,确定后续没再出什么乱子,也便放心。

    他又冲云湛抬了抬下巴:“时辰还早,你去偏殿眯会儿吧。”

    “好,儿臣告退。”

    云湛拍了拍袍子,利落的起身退了下去。

    皇帝却依旧倚在自己这寝殿外殿的榻上,手撑着太阳穴,一动不动。

    李公公凑过去:“陛下不进内殿安寝吗?”

    皇帝却是一改方才前一刻的精神矍铄模样,连眼神里都透出明显的颓败之意来。

    他身体有些缓慢的在李公公的帮扶之下撑起来,盘膝坐着,苦涩自嘲起来:“这人啊,都是有私心的,朕这个为人父的也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你说着到底是朕的错,还是他们的错?”

    他口中所谓的“他们”,无非就指的是他那些不省心的儿子们。

    换做旁人,这话是指定不敢接茬的。

    李公公却道:“太子殿下是陛下嫡子,名正言顺应该继承大统的,陛下多护着他一些是应该的,何况……您待其他几位殿下也是不薄的,就……各安天命吧。”

    皇帝的确不是个多狠心的人,最起码,他除了公然偏袒扶持太子之外,也从未主动出手算计过自己其他的儿子。

    可奈何,他的儿子们个个都心存大志,挤破头也想朝着那天底下唯一的一个至尊之位上爬。

    所以——

    要论偏心,他是承认的!

    父子之间相安无事,这所有的都是他的儿子,可若是旁人威胁到他这唯一嫡子的前程甚至性命,两者之间做出选择时他却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皇帝闭了闭眼,终究也没有挪到内殿安寝,只是入定般坐在这外殿的榻上冥想片刻,等着上早朝的时辰。

    再另一边的宁王府。

    因为混进来的刺客数量有限,又兼之皇帝身边保护森严,刺客没逞出什么能,清算下来是死伤了一些人,但身份上却并没有太打紧的。

    云峥亲自主持,安抚过后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看看天色,已是四更。

    他看了眼天色,交代府里的管家和管事们继续料理善后,自己便进了后宅。

    今日他娶妻纳妾,以正室之礼迎娶的叶寻惠,叶寻意什么也没有,但事实上在后院安排的住处,却给了她姐妹二人邻近的两座差不多的院子。

    现在叶寻惠已死,事出突然,还没来得及去通知叶才植,这会儿她那院子里却已经有人在忙着帮她整理遗容和换寿衣了。

    云峥往后院来,带着一大群人来,不仅有十来个侍卫,还有几个看上去魁梧干练的婆子。

    路过叶寻惠那院子门前,叶寻惠的陪嫁丫头满以为他要进去,刚要跑到门口来迎,却见他目不斜视,直接路过了一下,径直进了不远处叶寻意的院子。

    叶寻惠出事那会儿,叶寻意也在场。

    云峥亲自下令射杀的叶寻惠,以及拿住她的那两名刺客,美其名曰护驾,不能叫差点行刺了他父皇的忤逆之徒逍遥法外,省得后患无穷。

    当时叶寻意也在场,事后他立刻命人将叶寻意送回了她自己这边。

    彼时,这院子内外都有侍卫守着。

    云峥带了一批人过来,那些人也便自觉散了。

    云峥径自走过去,推了一把房门——

    很意外,那房门居然从里面上了门栓。

    他嗤笑一声:“开门!”

    左右一看,就连叶家陪嫁来的给叶寻意的丫鬟婆子也都被赶出来,此刻都在院子里。

    这个叶寻意,再搞什么鬼?

    云峥今日耐性有限,瞬间脸色已经沉了几分下来。

    但是还好,紧跟着叶寻意已经亲自过来开了门。

    她身上已经换下了那身刺眼的玫红色嫁衣,换成了清淡的装扮,并且早在云峥过来之前就已经把盖头扔了。

    她脸上表情很冷,就堵在门口看着云峥,冷冷的道:“此时宁王殿下不该是去准备上朝吗?”

    “时间还早。”以往云峥对她也颇多纵容,现在既然人已经到手了,他也不再对这个女人继续捧着供着,叶寻意这般态度对他,他脸色只会比她更冷,一把推开她,径自走进了房里。

    叶寻意被他推了个踉跄,等云峥回头去关房门时,她没来由的立时慌了一下,抢到门口去挡了一下:“你有话就在这里说,这是要做什么?”

    云峥看着她,看笑话似的忽的就笑了。

    他审视着这女人的一张脸。

    叶寻意虽是个中上的长相,可是对见惯了各色美人的宁王云峥而言,她就但凭着她这张脸,其实并没有多少吸引力。

    只是,男人天生都有征服欲。

    叶寻意越是桀骜不驯的抗拒他,他反而非得得道不可。

    他目光肆无忌惮打量她的脸孔,随后一把掐住她的下巴。

    面孔逼近,他笑得轻佻中又带着明显寒凉的冷意:“今日你我的新婚之夜,你以为本王过来是和你闲聊的?”

    言罢,还没等叶寻意开始挣扎反抗,就已经被她一把甩进屋里。

    叶寻意脚下不稳,踉跄几步。

    她其实不至于跌到床上,却佯装是被推的站不稳,摔在了床上,一面匆忙转身的同时,一边手里已经抓到了藏在被褥底下的匕首。

    新房的门还大敞着,云峥却是自顾解着衣袍已经一步步朝他走来。

    叶寻意万不曾想到今晚都出了这么大的事了,这人居然还会想着这档子事儿,她心慌不已,大声道:“王爷,您的王妃尸骨未寒,您也是堂堂皇子,难道连这天体面都不要了?”

    云峥看着她脸上越发浓重的防备之色,眼神更是冷厉三分:“叶寻意,本王承认你是有几分小聪明,但也不要总把别人当傻子。”

    他大步走上前来,直接一腿跨上床,再次一把扣住叶寻意下巴,死死逼视她的面孔。

    叶寻意几乎就要本能将握在手里的刀刃刺出去了,就听云峥一字一顿道:“本王的王妃不是你算计死的吗?刺客是先闯到你这里来的吧?否则你怎么会跟着一起出现在叶寻惠院子里?别说你是担心她才临时跑过去的!是你把刺客引过去,借刀杀人的。这点小伎俩,你以为本王看不穿?杀了她,不过是本王有意成全你罢了,本王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想装傻,将本王当傻子来糊弄,这可瞧着不像是个聪明人的作为!”

    叶寻意抓着匕首的手,突然就有点刺不出来,整个人都狠狠怔在当场。

    ------题外话------

    皇帝陛下:儿子多了都是祸害,早知道就只生一个好了……计划生育好啊!

第206章 心机女遇流氓,崩溃!(二更)

    那两个刺客,的确是叶寻意带去叶寻惠那里的。

    不是刻意谋划,只是临时起意的借刀杀人罢了。

    本来他们阴差阳错闯进的是她的屋子,因为云峥给她和叶寻惠那边待遇一样,刺客病急乱投医,就想着今日是云峥大婚之日,他整个府上贵客如云,拿了他刚娶进门的女人公然威胁,他就算不顾别的,总也得顾着最后对叶才植的交代,必然是得妥协,任由他们拿了人质出府脱身的。

    又因为云峥给叶寻意和叶寻惠的待遇一样,两个院子又相隔不远,刺客显然知道他今日迎进府里的一妻一妾都是左相叶才植之女,一个嫡女叶寻惠,是丞相府和宁王府的门面,而另一个庶女叶寻意,则是他二人真正交换的筹码。

    总归——

    不管拿了叶家的哪个女儿都是一样分量。

    然后——

    也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那么巧就闯进了叶寻意这。

    叶寻意自然不肯坐以待毙的去做这个人质,三言两语说了刺客动心,一边挟持她,一边去了另一个院子换叶寻惠。

    叶寻意一开始倒也没想到云峥会如此心狠手辣,当场便下令乱箭齐发,她当时的想法很简单——

    做人质,被人挟制,又要被御林军追捕,这本身就有很大风险,她虽然不在乎名声,可是被一群刺客深夜劫持出府,将来生死未卜不说,名声上肯定又要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这种怎么看都是亏本的买卖她怎么会做?

    结果,她才刚假意被劫持,带着刺客冲进叶寻惠那边拿了人,云峥就带人杀到。

    并且——

    二话不说,赐了叶寻惠一个万箭穿心!

    上辈子,她这嫡姐和云珩勾搭成奸,将她和她的一双子女全部凌虐致死,她前面之所以一直没一刀杀了叶寻惠,也仅仅是因为觉得叫她那么轻易的死了不解恨,留着她只是为了多折磨一阵。

    而现在,叶寻惠的死虽是有些突然,对她来说总归是解气泄愤了的。

    同时,她又是打从心底里从没看得起云峥的,毕竟上辈子这个男人就是她和云珩的手下败将,这辈子她连云珩都能绊倒……

    就一直想当然的认为云峥只是虚有其表的人头猪脑。

    她甚至都觉得,哪怕她当时就在当场,叶寻惠之死,也没人会往她的身上联想。

    毕竟——

    她本身也是被“劫持”的。

    只是——

    她比叶寻惠的“运气”要好一些罢了。

    现在云峥毫不留情当面拆穿她的底牌,叶寻意心中立刻心虚的警铃大作。

    云峥说话期间也没闲着,已经在动手剥她衣裳。

    叶寻意一个愣神,等反应过来就再容不得思考,抓着手里匕首就朝近在咫尺的男人划了过去。

    是的,只是划了一到,而并非是一刀毙命的往对方胸口刺。

    因为她自己也很清楚,以云峥的身份,若这人死在她手上,她也立刻就活不成了。

    云峥始料未及,虽然立刻闪避,左侧脸颊还是被她划破了一道很长的血口子。

    伤口虽然不深,血珠却也立刻涌了出来。

    云峥低低的咒骂一声,连忙自床榻上下来,手背一抹脸,就是殷红的一片血迹。

    “贱人!”他又骂了一声。

    由于喜欢房的门是敞开着的,院子里的侍卫立刻剑拔弩张冲进来。

    叶寻意缩在床上,看着面前因为愤怒而面目狰狞的男人。

    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心里其实说怕也不怕,可是毫无疑问,这一刻云峥眼里杀机纵横,她是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一种紧迫的危机感。

    “王爷……”那一票侍卫看到她居然划伤云峥,也都一整个震惊不已,跃跃欲试就要冲上来拿人。

    叶寻意脑中思绪飞转,在他们冲上来之前,突然果断一回手,匕首横在了自己颈边。

    到底也是自家王爷一顶喜轿抬进府里的正经妾室,没得云峥明确的指令,侍卫们当即被唬住,不敢妄动。

    而叶寻意也就是抓住这刹那的机会,稳住心神,直直的看向云峥道:“宁王殿下是要成就大事之人,您原本也没瞧上我这姿色,现在又何必为了这种事与我翻脸呢?”

    单论她这张脸,确实不足以叫云峥处心积虑的想得到。

    只——

    这些世家千金,个个都心比天高,眼高于顶的,听叶寻意居然毫不避讳的自贬,他着实是意外的愣了一下。

    叶寻意抓住机会继续说道:“我的性子宁王殿下您是知道的,但凡是我不想做的事,就谁都休想胁迫于我,我嫡姐已经死了,再逼死了我,您与叶相之间的刚刚串联起来的纽带也就断了。就算是我算计了叶寻惠……难道不也是正合了殿下心意?就她如今的那副鬼样子,占着您宁王妃的名头一天,就是给您丢人现眼一天,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替殿下处理了一件破烂儿而已。既然你我是各取所需,您也不要拿那事儿来唬我。您是为什么跟我父亲要的我,我心里自然也有数,现在与其逼着我同你鱼死网破了……不如咱们谈谈条件,谈谈合作,我自然会给您巨大的惊喜。”

    她一口气说完,是怕云峥盛怒之下听不进去话。

    但是还好,对方还没有被冲昏头脑,很认真的听她说完了。

    可云峥也只是盯着她,仿佛想要将她看透一般,不停的打量。

    屋子里的喜烛,由于长时间不曾剪烛心,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听得人心烦。

    叶寻意死死抓着手里的匕首,眼神冷酷又坚定的来表达自己宁死不屈的态度。

    倒也不算过得太久,云峥终于放松了几分面色。

    他摆了摆手,那几个侍卫便退了出去。

    只是——

    房门依旧没关。

    云峥坐到桌旁,随手拿起桌上摆在一起的一对儿准备来喝合卺酒的酒杯把玩,顺势才又斜睨了叶寻意一眼。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他语气嘲讽又轻蔑,“不用举着那个东西了。确实,以你的姿色,的确还不至于入本王的眼。你既是知道本王要你过来是做什么的,那就拿出点诚意来吧。”

    说着,又意有所指的再次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

    他那眼神——

    怎么说呢,不加掩饰到叫叶寻意有种她已经被对方剥了衣裳的错觉。

    她是个女子,自然也有一些女人天然都会有的弱点,她强压下满心的不适……

    为表诚意,还是硬着头皮,暂且将匕首放在了旁边的床上。

    又鉴于缩在床上的这个状态,实在太不利于谈判的气势,她又咬咬牙,爬下床来,有条不紊的将身上被扯乱了的衣裳整理好。

    最后,站定在一个和云峥之间相对安全的距离。

    云峥其实真没多少耐性,见她慢吞吞的,这会儿瞧着她的眼神已经略见出几分不满。

    叶寻意却故弄玄虚的绕着他走过去,合上了房门。

    云峥不曾阻止,外面的侍卫和婆子们于是就也都没动。

    清场之后,叶寻意唇角才扬起了以往常见的那种势在必得的弧度。

    她语气有些缓慢的道:“宁王殿下要我过来,无非就是因为知道这两年以来我都替我父亲做了什么,我也不妨实话告诉您,我给他拿的那些主意,都是简浅的皮毛,逗他玩的。他想要人前风光,升官发财……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我帮帮他也无妨。现在我既来了宁王府,在殿下荣登大宝之前我指定也是脱不了身的,既然坐上同一条船,我能为殿下所做的自然会比替我父亲做到的更多。”

    “只要本王不碰你?”云峥拿出最大的耐性来听她说,最后还贴心的总结了一句。

    叶寻意唇角扯出的弧度越发明显一些。

    她走过来,双手撑在云峥面前的桌上,那是一种势在必得又杀伐冷酷的表情,很能感染人心。

    她说:“云珩经此一事,即便能脱身,他也彻底废了,丧失了与殿下争夺皇位的资格,现在您最大的劲敌……是太子!”

    云峥瞳孔一缩,这时候才开始真正感了兴趣。

    但他也不说话,好整以暇的等着。

    叶寻意道:“太子在军方最稳固的势力是来自平国公府的支持,这个我们暂时动不了,可是朝堂之上,却是有手段可以使的。右相缠绵病榻,一年之中上朝的日子屈指可数,那个位置,已经等同虚设,现在朝中的文官,除了极个别的中立派,剩下的基本是分别以我父亲和太子太傅苏秦年马首是瞻。可是你我都知道,我父亲其实是没有能力与苏秦年分庭抗礼的,您就算得了他的支持,要对抗太子派系,也依然处于下风。”

    云峥依旧是没说话,眼中兴味却是明显更浓。

    叶才植是个一心一意只想往上爬的人,之前蝇营狗苟经营多年,其实门生不少的,只他这个人又太贪心,谨小慎微的做骑墙派,那些热血沸腾新入仕的读书人又都不是傻子瞎子,看他种种行事,很多人就选择了敬而远之,反而是为人刚正不阿的苏秦年,一心做学问,又关心社稷民生的太子太傅,更得那些寒门学子的拥护和喜欢。

    所以,现在算下来,朝中读书人,以叶才植为首的,也多是些蝇营狗苟只想升官发财之辈,只是读书人蔫儿坏,还维持着明面上的好名声罢了,而真正的清流一派,却都是以苏秦年马首是瞻的。

    可是人呢,就很难一心二用,叶才植派系那些人,主要精力都拿去琢磨着升官发财去了,就很难分出心思来兼顾朝政,真正的实力派实则都掌握在苏秦年手里,或者说是太子派系的。

    尤其这两年,因为叶寻意的折腾,叶才植自家内宅名声扫地,也不可避免的牵连到了他的官声,他现在更是大不如前。

    叶寻意站着,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逼视云峥的面孔,“我父亲是个不顶用的,殿下您留着他做个门面即可,千万不要过分指望他,可是我……我可以替你扳倒苏秦年!”

    “苏。秦。年。”云峥口中缓缓念着这个名字,这个——

    叫他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多年的名字!

    叶寻意惯用的手段是什么,他心里有数。

    所以,他居然本能的就信了对方的话。

    只是——

    他面上却依旧没有显示出任何过激的情绪来,只是冷笑着反问:“本王和老四寻了他多年的把柄都丝毫找不出破绽,你说你要替本王绊倒他?”

    这,不过就是个激将法!

    叶寻意了然。

    但她现在已经无暇计较,只是冷冷的道:“人无完人,他苏太傅也非圣人,他的确是有把柄的,而且……是一个足以叫他顷刻之间身败名裂的巨大把柄。”

    听她亲口这样说出来,云峥便立刻有了一瞬间的热血沸腾。

    他大笑起来:“好,那说来听听,本王倒是好奇,恍如清风霁月身段儿高洁的太傅究竟能落了什么把柄在你手上?”

    叶寻意瞧见了他眸中变幻的光彩,亦是看出了他野心勃勃的模样,心里鄙夷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依旧循序善意的又迫近他几分,缓声道:“这个把柄是什么,我暂时不能告诉您,还请殿下见谅。咱们既然是合作,您总得允许我留有自己的底牌,殿下如果接受了我这个盟友的投诚,那么稍后我自然会在适当的时机之下兑现承诺,替您拔掉这一眼中钉。”

    她得索要一个承诺,一个和云峥平起平坐的身份。

    做可以牵制甚至挟制他的盟友,而并非是一个依附于他,更要看他脸色的侍妾!

    叶寻意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不卑不亢的与云峥对视。

    云峥却并未犹豫多久,片刻之后便是抚掌大笑:“好!本王等着你立下浙一功给本王看!”

    他说着,就斟了两杯酒。

    用那对儿合卺酒的杯子,递了一个给叶寻意。

    叶寻意不悦的蹙眉,满脸都写着抗拒。

    云峥道:“预祝咱们合作愉快,本王等着看你的表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叶寻意其实是懂的,叶才植摆了她一道,现在她头上顶着个宁王妾室的身份,只能被困在这王府里,此事着实无可奈何。

    于是,她强忍着恶心,接过酒杯与云峥对饮了一杯。

    放下酒杯,云峥就拍拍袍子起身。

    叶寻意见他抬脚朝门口的方向走,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却是还不等她将那酒杯放回桌上,云峥已经拉开了房门。

    只——

    他并未走出去。

    反而递了个眼色,跟着他过来的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了进来。

    叶寻意惊骇后退,想扑回床边去拿她那匕首时已经来不及。

    几个人将她按住,朝着床榻拖去。

    不仅收走了她的匕首,还开始搜身。

    这个阵仗,是叶寻意重生之后第二次遇到,上回是叶才植将她按到水里差点淹死。

    她此刻便是再难维持那副运筹帷幄又高高在上的面孔弄,大力的挣扎呼喊:“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云峥,你要做什么,我们刚说好了的……”

    那几个婆子手脚利索,已经飞快的拿走了她那条摸着有些硬的腰带,然后连耳环发钗之类,凡是能伤人或者有机会在里面藏毒的物件全部搜刮干净。

    叶寻意却只挣扎片刻就更加惊恐的发现……

    她的身体在迅速脱力!

    等那几个婆子将她身上和床上都搜刮干净并且又如来时一般迅速退出去之时,她已经一滩没了骨头的死水一样瘫在床上,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云峥重新走回床榻前面,大大方方坐下来,又开始宽衣解带。

    叶寻意看着他的动作,声音发抖:“我们说好了的……”

    “是说好了,说好了你替本王鞍前马后,锄掉太子最重要的助力苏太傅嘛!”云峥脱了自己外袍,又一把将她捞起来,开始脱她的衣裳。

    叶寻意其实连说话都费劲的,她还是控制不住的嘶吼出来:“你答应过我碰我的!”

    云峥却恍若惘闻,三两下将她脱得一丝不挂。

    他手指拂过女人神情惊恐又羞恼的眉眼,突然有种难得的快感在血液里沸腾,语气却是冰冷的:“本王已经提醒过你,莫要总把旁人当傻子,看来是你根本没听进去。你当本王是老四?背后没个可靠的后台,想要你叶氏父女的助力支持,就得伏低做小的讨你们欢心,凡事都哄着你们来?你现在是本王名正言顺的侍妾,不让本王碰你?叫我留着你的完璧之身给你当退路,以后攀上个新的靠山,然后随随便便背后捅上本王一刀?”

    叶寻意脑子里仿佛炸开了一个马蜂窝,云峥的话刺得她又是心凉又是惶恐。

    可是男人已经将她按倒在床上,覆身压了上来。

    此时她已经拿不出任何的气势,声音颤抖得近乎崩溃:“你敢……我若一死,你只会得不偿失!”

    男人却并没有因为她的威胁而停下动作,哪怕只是迟缓一会儿。

    他的声音夹杂着酒气和逐渐粗重的喘息传来:“少拿这些唬小孩子的话来糊弄本王,你若当真想死,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而且死就死吧,本王也还不至于无能到将所有的指望都压在你这么个女人身上。”

    这一刻,叶寻意是当真冲动想死。

    可是——

    她连寻思的力气和机会都没有。

    上辈子她嫁给云珩,虽然最后证明云珩是骗她的,可是出嫁那日,甚至于以后的十几二十年,她心里其实一直都是甜蜜和欢喜的。

    而现在——

    这算什么?

    云峥是比云珩更叫她厌恶和看不起的存在,这辈子她连云珩都不想要,现在却被迫要在这么个男人身下承欢?

    男人的动作已经折磨的她近乎喘不上来气来,而此时最可怕的是——

    她仓促偏过头去,正对着她床榻的屋顶房梁上,那里还藏着一个人。

    那人虽是仰面朝天的躺着,仿佛对别人床笫之间的艳事毫无兴趣,可哪怕他连一眼都不看,那也是个男人!

    叶寻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炸开了,为了维持自己最后仅能维持的一点体面,她艰难的开口乞求:“床帐……放下来!”

    云峥倒是依言,反手扯了一把。

    次日清晨,祁欢没睡懒觉,但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她睁开眼,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个丫头该是为了叫她多睡会儿,故而还没过来,而身侧的半边床榻上顾瞻早已不在,这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事。

    她不知道顾瞻是什么时候走的,但是记得自己迷迷糊糊睡着的时,他是在的。

    这会儿她的心情也没有预期中的那么不好,昨夜那一场惊吓虽然阴影未曾完全散去,但也好像确实没给她造成太大的影响。

    祁欢躺在床上,手指摩挲着另一边的床单,一时也没着急起床。

    然后,终于从别的渠道听闻宁王府昨夜血案的杨氏就慌慌张张的杀到了!

    ------题外话------

    嗯,二皇子虽然注定是个炮灰,但是克叶寻意,那是一克一个死-_-||

第207章 顾世子秀色可餐

    “你这孩子,出了那么大的事,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连我都瞒着。”杨氏将她从被窝扒拉出来,拉着她上上下下一顿的查看打量。

    应该确实急得不轻,祁欢看她脸色都变了。

    为了叫她安心,索性就任由她一顿扒拉,一边笑道:“您也太把您闺女当回事了,我得有多大脸啊,刺客会跑去宁王府的喜宴上针对我。而且……有顾瞻在呢,我能有什么事?”

    这话不说还好,杨氏恰是拉过她手,瞧见她那两根青紫肿胀的手指。

    她脸色一沉,顿时黑脸看过来:“还说没事……”

    祁欢脱口就驳:“不关顾瞻的事,人太多,我是绊了一跤,混乱中被人踩了一下。”

    杨氏被她噎了噎。

    祁欢话一出口,也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接话太快。

    仿佛……

    是有些过分刻意的替顾瞻开脱了。

    心里一时尴尬,就也偃旗息鼓的闭了嘴。

    母女两个相对而坐,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杨氏才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又嗔她一眼:“这就护上了,也不知是谁胳膊肘向外拐。”

    祁欢这回确实是打从心底里生出了几分经久不散的尴尬的。

    因为她也恍然意识到——

    自己这维护顾瞻的推脱之言出来的太快,也太理所应当了,就仿佛是生怕杨氏将她这点小伤怪罪到顾瞻身上。

    她低头小声嘟囔了一句:“就是实话嘛……”

    门房的人不会刻意隐瞒,所以杨氏早上刚起也便知晓了昨夜是顾瞻亲自送了祁欢回来的,甚至三更半夜,还逾矩直接给送回了后院。

    但好在是这俩孩子还算有分寸,顾瞻没在家里滞留,只把祁欢送回来就很快走了。

    她又看了难得心虚不敢看人的女儿一眼,刚要说什么,云兮就扒着外间屏风弱弱的道:“夫人,门房的人来报,说顾世子求见。”

    顾瞻这中间是隔了几日未曾登门,但他前面每次来,都是规规矩矩在前院等着门房先来给杨氏禀报的。

    祁欢飞快的抬眸偷看她一眼。

    杨氏收回视线,又是微微一叹,仔细看了看她手道:“我去叫人给你找点药来。”

    然后便起身走了。

    她这一走,短时间内自是不会再回来。

    祁欢坐在床上,微微吐出一口气,抬头去看,就见云兮还扒着屏风偷看。

    祁欢于是也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看什么?还不帮我找今天要穿的衣裳来。”

    “哦。”云兮答应一声,这才笑嘻嘻的挪去柜子那边翻找起来。

    祁欢今日并未打算出门,就随便穿了条百迭裙配上长褙子,也没叫人进来给她梳头,自己对镜随手拿发簪挽了个灵蛇髻,发饰都没戴。

    等她不紧不慢磨蹭出来,顾瞻也刚好进了院子。

    手里——

    又是拎着个巨大的食盒。

    “世子爷!”云兮欢脱的迎上去,见了个礼就自来熟的接过他手里食盒,拿去摆桌。

    顾瞻随意看了祁欢一眼道:“你刚起?”

    祁欢低头打量了眼自己身上,并未觉得有哪里不妥,就没接他话茬儿。

    等顾瞻洗了手回到桌旁,云兮已经把饭菜摆好了。

    以往他给祁欢带早饭过来,由于早饭吃的清淡,几碟小菜即使都是素菜,配的粥也定要带些游说的,鸡丝粥,瘦肉粥,最不济也是虾仁或者鱼肉的,今天这份却是寡淡的很。

    祁欢不挑食,倒也没觉得怎样,径自走到桌旁坐下。

    顾瞻坐下之后却先朝她伸了一只手来:“手给我。”

    祁欢没多想,顺势就将右手搭在他摊开的掌心里。

    同时,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顾瞻无奈,只能起身挪到挨着她的凳子重新坐下,然后自顾拉过她的左手。

    祁欢受伤的两根手指,昨晚大家都忙忙乱乱的,她洗澡洗头发又连续洗了三四次,经星罗她们也折腾的筋疲力竭,所以就导致星罗也疏忽,事后直接忘了她手指有伤的事。

    现在过了一晚上,瘀血没有散开,手指也肿得更严重了。

    祁欢还没说话,就看顾瞻手里已经多了两个小瓷瓶。

    他微蹙着眉头,视线专注于祁欢受伤的手指上,有些懊恼道:“昨晚我一时疏忽,是从你这回去才想起来的。”

    说话间,他已经从其中一个小瓷瓶里倒了些略显粘稠的药水出来,先是摊在自己左手的掌心里,然后以右手手指蘸取些许,涂抹到祁欢受伤的手指上,给她揉按。

    虽然未曾伤筋动骨,但这伤还是很疼的,祁欢下意识就想抽回手。

    好在顾瞻早有预料,捏着她手腕的另一只手加重了力道,没叫她缩回去。

    祁欢忍无可忍道了声:“疼……”

    顾瞻道:“疼也忍一忍,这药酒得要渗进去才能发挥药效,而且瘀血也得推开。”

    期间他没再抬头看祁欢,专心致志的摆弄她那两根手指头。

    祁欢原是疼的有点如坐针毡的,但是蓦然抬眸,看见他那张板得十分严肃的脸……

    顾瞻在她面前,一向都表现的温雅寡淡,做一副云淡风轻的世家公子做派,唯有她惹他生气和他自己当面告白十分紧张的时候才会是这种面孔。

    他严肃起来的时候,其实并不吓人。

    但也可能是行五出身的缘故,天然的就有种气势,显得威严又不怎么平易近人了。

    祁欢单手托腮,注意力移到他脸上,手上的痛感反而逐渐被忽视。

    就她那两根手指头,顾瞻却摆弄了好一会儿,久到做这么点事,他额角居然都隐隐有些汗湿。

    后来等他忙完跟祁欢说了什么祁欢却没应声……

    他骤然抬眸,就见祁欢正眯着眼,用一种很是怪异的眼神盯着他的脸在看。

    许是她这两道视线太过直白和不怀好意了,顾瞻本能的就坐直身子,稍稍远离了他一些,有些仓惶的道:“你看什么?”

    祁欢此时回神,便觉得手指上本来丝丝缕缕的疼,已经被药酒缓缓扩散带进血液里的热意掩盖了不少。

    她咧嘴一笑,实话实说:“手上疼啊,看着你的脸转一下重点,好像……就没那么疼了。”

    顾瞻面上表情,明显又是微微一僵。

    他向来是有些招架不住祁欢这样直来直往的调戏撩骚的,祁欢猜,他耳根子这会儿一定又要红了。

    于是她抬了抬手,示意顾瞻:“你过来一点。”

    毕竟是青天白日里,身后的房门还大开着,顾瞻对她是有些防备的,只警惕道:“做什么?”

    祁欢撇撇嘴:“你忙出汗了,我帮你擦汗。”

    脸上表情坦荡又嫌弃的……

    反倒是叫顾瞻因为自己一时想歪了而有些无地自容。

    于是,他又稍稍往这边侧了侧身子。

    祁欢也没去袖袋里抽帕子,直接抬胳膊,拿衣袖给他擦拭鬓角泌出来的一点细汗。

    这样的动作,她半个身子倾过去,就离着顾瞻极近。

    顾瞻正襟危坐,端着一副端方君子的坐姿,目不斜视。

    祁欢偷偷瞄了眼。

    果然——

    这家伙是真的不禁撩,整个耳朵都红了,偏还端着装正经。

    祁欢佯装给他擦了汗,憋着笑,临了借着举起的袖子做遮掩,趁机揩油,飞快的往他唇上啄了一下。

    顾瞻万没想到她这大白天的,在她自己房门大敞着的闺房里就敢这样,整个人当场石化,蹭的一下,随后整张脸都红了。

    彼时祁欢早已经飞快的退开,佯装正经的坐回自己凳子上,却又到底没忍住……

    再下一刻,就笑趴在了桌子上。

    院子里星罗她们听见动静,纷纷回头往屋里张望。

    顾瞻原是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都想把她拎过来耳提面命的警告了,此时察觉到院里丫头们的视线,就愣是欲盖弥彰的一动不动能。

    祁欢自娱自乐,趴在那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然后从臂弯里抬起半边脸,还不知死活的笑着打趣:“你怎么那么不禁逗啊?”

    顾瞻脸都黑了。

    鬼知道祁欢的这些恶趣味,他却得秉持着礼数不能反击甚至迎合时那是种怎样憋屈气闷的感觉。

    顾世子几乎是暗中磨着后槽牙,拎着后衣领把笑趴在桌上的祁大小姐拎起来,又黑着脸盛了大半碗粥塞怼到她面前:“吃饭。”

    祁欢知道他脸皮薄,玩闹也不敢太过火,随后也便收敛起来。

    她拿了勺子吃粥,原以为是白粥,吃在嘴巴里品了品才发现还有别的料:“加了山药的?”

    “嗯。”顾瞻闷声也给自己盛了碗粥,“厨子说养胃的,这一餐吃清淡些。”

    其实是枣泥枸杞山药粥,只是他想着昨天祁欢受了惊吓,怕她看见红色的东西有所不适,所以红枣和枸杞都让厨子特别处理了一下,放进去看不出来。

    祁欢只听他说“养胃的”,就知道今天他为什么拿来的是这碗粥。

    说实话,被人放在心上,事无巨细的这般照料……

    这感觉当真是美好到无法言说。

    桌上几个小菜,今日口味也都做的比往日里要更清淡一些。

    喜欢这人,还是知恩图报的,哪怕是在感情里,她也做不了单纯的索取者,于是便吃饭边问他:“你平时最喜欢吃哪几个菜?”

    “我……吃什么都行。”顾瞻随口回了句,后才抬眸看了她一眼。

    祁欢实话实说:“你喜欢吃什么,回头我试着学做一下。”

    顾瞻怔了怔。

    他对祁欢的在意,仿佛是从遇见她那一刻起就成了命中注定的本能,为她做任何事……

    说完全不图回报,那是傻狗才有的伟大,但他确实从没想过要强求她予以回报的。

    顾瞻心中五味陈杂,一时没做声。

    祁欢一股热血过后,也很快开始正视现实,她说:“不过我不太喜欢做厨房里的事,学做菜也未必做得好,回头试试,不行就算了,我再考虑给你做点别的,我总还是有一技之长的。”

    他两人这般相处交谈,其实不像是正在琢磨议亲的男女,祁欢现在对他的态度,反而像是老夫老妻那种毫不藏拙的随意。

    顾瞻确定,她心里其实对他并不排斥讨厌,甚至是有好感的。

    可——

    她就是不松口答应让他来提亲。

    打从心底里,他也并不觉得祁欢这会是仅仅拿他当消遣的,可他这般的行事做为,又着实叫他摸不透她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

    顾瞻抿了抿唇,这一次生生是将冲动差点又要问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面上也露出个和煦的微笑:“如果是不喜欢做的事情,就不要勉强。”

    祁欢其实当真就不是个会为了旁人喜好就委屈强迫自己的人,她说可以试试,也仅是在自己兴趣和可以从容做到的范围之内。

    爱情是爱情,人格是人格,另一方对她的好,她会用心记住,并且适时地加以回报,但是绝对不会迁就对方到直接丧失自我的地步。

    最好的一段感情里,两个人的存在必须是绝对平等的。

    应该关照和体谅对方,可如果是为了威胁爱情美好的表象就把自己卑微成了另一半的影子……

    这段感情,也就大可不必继续再存在了。

    两个人用完了早饭,星罗和云兮将碗筷收拾下去,顾瞻就又执起祁欢的左手,查看她那手上的伤。

    祁欢发现就这半个时辰都不到的工夫,她手指似乎肉眼可见的明显消肿了几分,也就乐了:“那个药膏和药酒,你是从池大夫那要来的吧?”

    “嗯。”顾瞻道:“他那里,别的不好说,但治外伤和跌撒损伤一类的药一定比别家医馆更有效。你这个最近注意些,不要再磕了碰了……”

    祁欢打断他的话:“顾世子治跌打损伤的手艺仿佛也不错,在我伤好之前,你是不是每天都来?”

    这话,她是笑着说的,看似打趣,实则——

    还是话里有话。

    想到前两天两人闹别扭的事,顾瞻脸色又是微微一沉。

    祁欢偷瞥了眼院子,这会儿洒扫完毕,院里的丫头们都已经散了,她便是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坐到顾瞻怀里,甚至为了防止他把自己甩开,坐上去就双手死死搂住他脖子。

    顾瞻始料未及,又是身体本能的一僵,顿时面红耳赤。

    但——

    他手指捏了捏,倒是没有祁欢想象中那么不解风情,并未想着把她拎开。

    祁欢坐在他怀里,趁机求和:“明日我二妹妹大婚,你来喝喜酒吗?”

    顾瞻笔挺着脊背。

    祁欢紧贴在他怀里,脸孔又凑得极近,她一说话,气息就若有似无拂在他面上。

    可是听她这话——

    昨天长宁侯府分明派人专门去给他送了喜宴的请帖了!

    合着……

    那根本就不是她求和的信号,那帖子根本就不是她叫人送的!

    顾瞻胸口顿时一闷,冷冷的别过脸去:“不来,我去喻家!”

    祁欢:……

    他居然还硬气起来了!

    祁欢刚再说话,屋子外面星罗来送茶水,刚好撞破这一幕。

    “哎呀!”她低呼一声,直接把托盘往门口架子上一塞,回手一时间先关了房门,然后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祁欢自顾瞻怀里扯出来。

    本来就是小两口亲亲我我的小情调,祁欢是很坦然的,可是毕竟古代的大环境使然,星罗这一咋呼,她也蓦然有些脸红起来。

    星罗也是红着脸,不管不顾的低声数落起来:“小姐您干嘛呢?!”

    这可还没成亲呢,哪怕是在自家家里,被底下人撞见了那可怎么好。

    原则性的问题,所以星罗没顾身份,直接冲上来了。

    祁欢原想装傻,打哈哈,但临时转念一想,就不干了:“不是……这种事,你不该是先质问他吗?怎么上来就冲着我来了?”

    星罗简直丢人的不想理她!

    人家顾世子两手垂在身侧,根本就一个指头都没碰您好么?

    您那么明目张胆挂人家脖子上,还好意思反向栽赃?

    但是到底她是祁欢的丫头,关键时刻还得给自家小姐留着面子,所以没说话,只用控诉的眼神盯着祁欢。

    许是这眼神里指责的意味太明显了,祁欢到底也没好意思硬是让顾瞻背黑锅,她开始编瞎话:“这不是世子爷眼睛里进沙子了吗?我帮他吹了吹。”

    我看你是把我当傻子!

    星罗恨铁不成钢的又瞪了她一眼,到底也还是没再戳穿她这拙劣的谎话,转身去重新打开了房门,又把茶水拿过来,放桌上。

    然后,她转身出去,从隔壁屋里抱来针线筐,就坐在了门口回廊的栏杆上。

    那个角度,正好盯着屋子里的祁欢,仿佛生怕她再占顾瞻便宜似的。

    祁欢就跟只鹌鹑似的,怨念的低头抠手指泄愤,好在是被顾瞻扯了一把:“手上有伤。”

    祁欢回过神来,突然想起昨晚闹刺客时那个故意伸脚绊她的人。

    她灵机一动,突然正色问顾瞻:“昨晚我换下来的脏衣服你已经给处理掉了吗?”

    顾瞻道:“忘了。”

    他以为是祁欢要催促他早点料理了,却又觉得祁欢的表情并非那么回事,于是又道:“怎么?”

    祁欢道:“你搁哪儿了?找回来我看看。”

    衣裳这会儿还在江玄马背的褡裢里,顾瞻叫星罗去大门口找江玄要,可星罗严重不信任她家席小姐在顾世子美色面前的自制力,做了二道贩子,又喊了云兮,叫云兮去找江玄。

    她嘴上虽然没说,但祁欢却是懂的,整个人都抑郁了。

    云兮去了不久,就抱着那裹成一团的脏衣服回来。

    祁欢伸手要去扒拉,却被顾瞻拦了:“你要找什么?”

    祁欢确实有点怵那个血腥味,虽然经过一晚上的调整,她心态已经好多了,可是刚吃完饭,闻到那个味道依是忍不住的难受。

    她稍稍掩鼻,避开了些:“看看后面的裙摆,昨天有人故意绊我,我怀疑绊我和踩我裙摆的是同一个人。”

    顾瞻一直以为她当时只是混乱中不慎摔倒的,闻言,便是眸光一冷。

    一番查找,果然是在那裙子后裙摆的位置找到半个十分清晰的脚印。

    鞋印不大,只有前半个脚掌,一看就是女子绣鞋的大小。

    而因为碾压的太过用力,那半个鞋印就无比的清晰,鞋底的防滑花纹甚至都是一朵精致的雪莲花。

    这种连鞋底都精致的鞋子,祁欢也是有几双的。

    顾瞻的生活常识并不欠缺,眉头登时拧得更紧:“下人和一般官宦人家的女眷都不会这么讲究。”

    他当时第一个怀疑的——

    是祁欣!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祁欢除了和自家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在外也就和叶寻意明显不对付,再没有别的仇人,居然会在闹刺客的当口,豁出去险中求胜的也要算计她。

    祁欢咬着嘴唇,微微思忖。

    虽然当时混乱当中她什么线索也没抓住,并且也没有任何的证据指向,她就是凭着直觉,锁定了一个人:“右都御史家里的那个杨盼儿,你先帮我查她!”

    ------题外话------

    祁大小姐:日常调戏老公ing~

第208章 送嫁(二更)

    顾瞻虽然久不在京,但显然对存在于皇权中心的敏感人物全部心里有数。

    他当即了然:“文妃的的那个嫡妹?”

    只又显然,他并未想通其中关窍,语气明显带了几分疑惑。

    “对!就是她。”祁欢道:“昨夜她就坐在我左前方,依着当时混乱和大家走动的方向,她是完全有机会暗算我的。”

    顾瞻想问的,明显不止是这个。

    祁欢盯着那裙摆上的脚印片刻,然后重新定了定神。

    她看向顾瞻:“我知她最近一直住在宫里,这件事旁人替我办不了。打听一下她对花草之类的喜好,或者直接拿图样去核对一下她鞋底的花纹……这事儿你应该能办到吧?”

    一般的外臣,即使位高权重如平国公府……

    也是很难将手伸到宫里去的。

    可是巧就巧在——

    顾瞻身上有个外挂,她嫡亲的姐姐是位居六宫之首的当朝皇后。

    “事情我可以办。”顾瞻顺手将桌上那团衣裳一卷,暂且扔在了脚边,见祁欢没明白他的意思,索性直接问她:“我是想说昨夜在场那么多人,为何你会笃定的只怀疑她?”

    祁欢托了他帮忙,祁欢自然不会瞒他。

    她说:“上个月你去剿匪离京那天的事我不知你是否还记得?那天在凤鸣宫,就是文妃的这个妹妹撺掇于家姑娘非要同我比试什么才艺,想叫我当众出丑的。当时我发现了她,但是为着一点无关痛痒的小事,又不能声张追究,回来就突发奇想,回来问了我母亲。我母亲倒是没瞒我,直接同我说了,照她的说法是那位刚回京履职的右都御史杨老大人与我外祖家是同乡,并且彼此之间还有过节,我母亲甚至提醒我以后遇到他们家的人一定要小心提防,可我知道她没跟我说全部的实话,她还有事瞒着我。”

    “无事。”顾瞻心中了然,抬手摸摸她的发顶,“横竖近来我闲居京城也无事,连带着世子夫人老家那边的消息……我一并派人前去确认。”

    这自然是最好不过。

    其实当初她问杨氏,却察觉杨氏有难言之隐时,祁欢的想法就是她自己得想办法去查一下“那个杨家”的底细了。

    只是一来,她一个初来乍到的深宅闺秀,身边没有能跑这种差事的心腹,二来,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弄得她应接不暇,也只能是将此事暂时搁置了。

    顾瞻主动提了,她自是不会假意矫情,直接起身拉了他去隔壁书房:“我给你写个具体地址。”

    她那隔壁书房,是个专门的书房,屋子大小和卧房这边不相上下。

    原主常年身体不好,不能出门,杨氏就给她寻了各种书册,好在闲暇无聊时候翻了解闷。

    但原主那时候成天抑郁,其实也不太耐得下性子看书,所以这间书房更多时候就担是个摆设了。

    祁欢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倒是偶尔过来翻几本游记和本朝野史之类的书册看看。

    反正——

    前后人设一致,基本就是个学渣。

    顾瞻一进她这书房,看着琳琅满目堆了整三面墙的藏书就忍不住笑了:“若是叫你搬到这屋子里来起居,你怕是晚上会愁得睡不着吧?”

    从他认识她到今天,可没有哪一次见她时她是在读书的。

    旁人出门,闲路上无聊,马车上好歹放两本书册打发下时间,她那马车上也从来没见一本书,反而偶尔会有杨氏落下的账册。

    “我又不考状元。”祁欢大言不惭,“而且我家藏书多怎么了?谁叫我娘财大气粗来着?”

    好在虽然她不靠谱,但星罗和云兮靠谱,即使这书房她几天也不进来一次,两个丫头也是每天带着人认真打扫的一尘不染。

    白日里,她们晚上睡觉的铺盖都收了起来,整一个窗明几净。

    祁欢径自走到案后,也懒得再特意去打水研磨,就从桌角插花的容器里取了点水滴到砚台上。

    “我来。”顾瞻顺手拿过墨条,挽袖子替她研磨。

    祁欢提笔,展开一张纸,将她所知的有关她外祖父母以及舅舅的籍贯,姓名,祖宅的大概位置一一写下。

    她的字,不说有什么风骨,或者有多漂亮,但是实打实受过专业训练的,好歹是能拿出手的。

    顾瞻瞧着她一边冥想一边落笔,唇角始终噙着一抹笑。

    等祁欢写完撂了笔,一抬头,显然是曲解了他的笑容里的用意,立时竖起眉毛:“都说了我又不考状元的,怎么,你还嫌我写字难看啊?”

    顾瞻放下墨条,开始整理袖子,也跟着调侃起来:“知道自己字写得不好,又明知道我就从旁看着,你这下笔倒是痛快,一点也不注意藏拙。”

    祁欢愣了愣。

    这是……

    嫌她重视程度不够吗?

    不过就是写几个字而已,当着心上人的面又怎样,她又不是十二三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了,难道还要脸红心跳不好意思啊?

    “难道你家是要找教书先生?”她绕过桌案,将吹干了墨迹的纸张顺手塞进顾瞻怀里。

    杨家的祖籍,是在云州境内的天水郡。

    南方水乡多繁华,天水郡虽然不比州府知名度高,但也是个声名远播的南方大城镇了。

    顾瞻大概扫了一下那纸张上面内容,立刻起了疑惑:“这天水郡是有名的水乡,远比长汀镇繁华,你外祖一家在当地传承几代,已然是站稳了脚跟了,怎么会突然北迁,去了长汀镇重塑根基?”

    祁欢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这个决定是在我外祖父过世之后外祖母做下的。后来发现文妃一家人的时候我便想着……会不会就是因为和他们结下了梁子,外祖母才不得不背井离乡带着我母亲他们来到天子脚下。”

    顿了一下,她又抬眸看向顾瞻:“不过那边的情况我是完全不知的……”

    顾瞻颔首,没等她说下去就主动接口:“杨成廉的履历吏部那里会有详尽记载,回头我去调阅一下即可。不过此去云州也要长途跋涉,加上查问线索的时间,这事儿你别急,得要多等一些时日才能给你回信,宫里文妃那边,我会尽快给你消息。”

    他边说着,边已经将那纸张折叠好,往袖袋里塞。

    两人朝着书房外面走。

    祁欢抢在前面,贼眉鼠眼的先探头看了看,确定星罗还坐在她卧房门前没追过来,然后就佯装要送顾瞻出门,假模假样的自己让到门口去。

    顾瞻不疑有他,抬脚刚要出门时,她却突然扑上去,从后背将他抱了满怀。

    顾瞻脚步蓦然被她拖住,顿时心生无奈。

    他轻笑了一声,扭头试图去找见她的脸,祁欢却果然也是仰着脸,一副有些耍赖的娇俏模样在等着他。

    顾瞻的声音里,都依稀染上了隐藏不住的笑意,轻声的问:“又干嘛?”

    祁欢在搂住他腰的那个瞬间,入手的触感突然叫她有个很是流氓的想法——

    她想,顾瞻这样的人,肯定是得有八块腹肌的吧?

    后悔昨天晚上大好的机会,怎么就没趁机验验货。

    诚然,这时候她也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把咸猪手伸顾瞻袍子里去找腹肌的,于是就尽量摒弃邪念,还是不依不饶的问他:“我妹妹明日成婚的喜宴,你真不来啊?”

    就为这个?

    顾瞻于是再迟钝也知道——

    这放肆胆大的丫头是在趁机占他便宜!

    若是换个人这样,他一定会当即判定这姑娘行为不检,人品堪忧。

    可是对着祁欢……

    许是他俩人第一次见面就一步到位的把所有三观都毁了个干净,底线都被糟蹋没了,现在反而祁欢怎么没脸没皮的折腾,他也始终不觉得她这样有任何的问题。

    顾瞻忍下笑意,强硬的板起脸来:“不是说了吗?我不来,你妹妹成亲,关我什么事。”

    他都主动上赶着帮她去办事了,祁欢自然知道前面俩人闹别扭的事已经翻片儿。

    她就是图谋不轨,觉得大家都气血方刚的年纪,谈个恋爱,亲亲抱抱举高高实属正常操作,一时兴起,逗着顾瞻玩的。

    腻歪这么会儿,也觉得应该适可而止。

    主要是——

    今天要是被星罗第二次抓包,可能就得拿戒尺打她手板教育了。

    于是,她也便顺势推开了顾瞻:“随便你吧!”

    顾瞻来她这,虽是得了杨氏默许,但他向来有分寸,从不叫杨氏为难,通常也就是呆半个时辰左右陪祁欢用了早饭就走的。

    今天因为有事,已经额外耽误了。

    他折回祁欢那屋里,将那一团脏衣服塞进云兮整理好的食盒,拎着便走了。

    祁欢没跟过去,倚着书房的门边一直目送她出了院子,这才表情有些悻悻的折回自己屋子。

    下午,裁缝铺子来给祁长歌送赶制的嫁衣。

    大觐朝女子出嫁的风俗,送嫁的除了男性的长辈亲戚,还要有姐妹跟过去,祁欢跟祁长歌之间关系还算不错,这差事她当仁不让,所以杨氏也一并叫人给她和祁欣各自都做了应景的新衣裳。

    衣裳,和祁长歌的嫁衣一起,都直接送去了秋馨居。

    因为这是祁长歌在娘家的最后一天了,祁欢和祁欣都去了她那边,陪着她试了嫁衣,顺便说说话。

    长宁侯府院内,她们这一辈的姑娘里面祁长歌是第一个出嫁的,即使有意扮清高,祁欣都也觉得新鲜,并没有拿乔,说是过来陪准新娘,实则而已是好奇,过来取经,学学经验。

    所以,这个下午,堂姐妹三人之间的氛围便是出奇的融洽。

    祁欢二人在她那笑笑闹闹的一直折腾到天黑,又一起吃了饭,这才各自散了。

    喻家和祁家的这桩婚事,婚礼依旧是按照风俗定在入夜举行。

    祁欢早上睡了个自然醒,起来洗漱更衣,稍稍上了点妆容,就去了祁长歌那。

    家里定的去婆家给祁长歌送嫁的是二叔祁文昂以及她庶长兄祁元旭,然后就是祁欢和祁欣两个姐妹。

    道贺的客人是从上午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人来的,但祁欢今日的主要任务是陪着新娘子,给亲妹妹送嫁,所以就一直呆在秋馨居,只是差了好热闹的云兮去前院走动着,顺便帮她盯梢听消息。

    新娘子家里这边的喜宴开席比较早,为着的是在新郎过来接亲的时候可以赶上给亲朋好友敬一杯酒。

    祁欢原以为顾瞻昨日也是和她逗乐子,随便说笑的,可是云兮跑老跑去,消息送了一趟又一趟……

    有日子没见的三叔祁文晏都回来准备吃席了,也依旧没见顾瞻登门。

    祁欢自然明白他是故意的,却一时又没想明白他这是要闹哪一出。

    总归——

    心里是莫名有点不高兴的。

    眼见着暮色将至,炮竹声响起,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到了大门前。

    祁家这边,高云泽和杨青云两个带头堵门,闹得不可开交。

    但喻怀瑾这个新科进士也不是绣花枕头,连着三首催妆诗甩出来,跟着他一起来迎亲的一群贵公子更是大把喜钱撒出去,总算是顺利冲破阻碍闯了进来。

    一整个府邸里闹哄哄的,因着两家人门当户对,祁长歌这场婚事办得比祁元旭娶亲那会儿可是要隆重许多。

    祁欢和祁欣一左一右,陪着她自后宅出来,祁欢就发现她二叔祁文昂的脸色有些掩饰不住的难看。

    再循着他视线看到站在僻静处观礼的祁文晏,心中也便了然——

    祁元旭和祁长歌成婚,他这个做三叔的再是冷淡,也刻意回家露了个脸,可上个月给祁元铭办登科宴的那次……

    祁文晏却没回!

    这明晃晃的就是区别对待,打他们二房的脸。

    只祁文昂心里再不舒服,今日这样的场合,他这种人物也不至于意气用事,所以脸上依旧挂着长辈欣慰慈爱的笑,送了亲侄女儿出门子。

    待到祁长歌拜别了双亲父母,一行人就被拥簇着出门去。

    喻怀瑾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走在前面,与沿途观礼的客人道谢。

    祁欢和祁欣依旧一左一右护着祁长歌往外走,待到出了门,新娘子上了花轿……

    祁文昂是个有身份的文官,去男方家里送嫁,也不愿沿街抛头露面,故而家里给他准备的也是轿子。

    祁元旭骑马。

    祁欢和祁长歌继续往后面走去——

    本来她们两个小姑娘,今天又不是她们的主角,两人都以为家里会直接把他们塞一顶轿子里便将就了,结果走到队伍后方一看,那里却是停着一模一样的两顶粉红小轿。

    姐妹两个互相对视一眼。

    她俩本来就不对付,将就一下挤挤也不是不行,但如果不用挤一起……

    那就再好不过。

    祁欢挑了挑眉,露出笑容来:“你坐哪一顶?你先挑。”

    祁欣到底还是有教养的,即使俩人不对付,也不会在这时候生事,毕竟祁欢是姐姐她是妹妹,她便直接走向后面一顶。

    祁欢勾了勾唇,收回视线刚也要上轿,却发现她这顶轿子旁边轿夫居然都不在。

    她一时茫然,正待要四下观望——

    却见轿子另一边款步走出一个人来。

    是顾瞻。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绛紫色的云纹长袍,束着革带,窄腰宽肩,身形挺拔。

    方才他该是倚在轿子边上休息,此时神情散漫的款步踱出,身上就鲜见的添了几分慵懒的贵气。

    几个轿夫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飞快的跑过来,压下轿子。

    顾瞻没说话,只抬手亲自给她掀起轿帘。

    这会儿大门口一堆行人驻足看热闹,着是顾瞻一句话也没说,也着实他表现的其实已经够低调……

    这样众目睽睽之下的场面,也叫祁欢脸上突然有些发热。

    恰在此时,远处一个与顾瞻年纪相仿的年轻公子突然蹿了过来,一手搭在顾瞻肩膀晚上,挤眉弄眼的调侃:我:“我就说呢,我表哥成婚,你来凑什么热闹。顾瞻……你小子不地道,合着醉翁之意不在酒,特意跑一趟献殷勤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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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欢已经惦记上世子的八块腹肌了,好羞耻的说。。。亲妈捂脸!

第209章 卑微

    顾瞻笑了笑,没否认。

    祁欢其实很清楚,这个时代大背景之下会得到广泛认可的女子是什么样的。

    所以,她适时抿着唇,微微一笑。

    同时,略显出几分羞赧。

    倒也不全是装的,这会儿她确实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不过当着顾瞻朋友的面,她也未曾小家子气的直接躲开。

    长宁侯府这一门,但论皮相,的确是足够拿出来唬人的。

    那少年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虽是冲着顾瞻来的,并未存什么别的心思,也是不期然被这笑容晃了一下。

    可也毕竟是朋友妻,他飞快又收敛了神色,主动拱了拱手:“在下方子月,英国公府的,是顾瞻的朋友。”

    祁欢冲他微微颔首:“方公子好。”

    她不多说话,又毕竟是个姑娘家……

    场面一时颇有几分尴尬。

    顾瞻递了个眼色,方子月便赶紧溜了,一边又冲顾瞻飘了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你们聊,我去前面看……看看……哈哈!”

    他们都是有涵养的世家子弟,即使关系好,私底下会互相调侃打趣,可是放着祁欢这样一个姑娘的面,却是多一个字的混账话也不会说的。

    顾瞻目送他跑开,收回视线再次看向祁欢时,瞧着却有那么几分不高兴。

    他挑了挑眉:“还不打算上轿?我还有别的朋友,一并引荐给你认识?”

    祁欢的反应并不迟钝,立刻从他这话里听出几分酸溜溜的意味。

    她心里觉得好笑。

    不过——

    她现在确实也不想应付顾瞻的朋友,也就弯身先坐进了轿子里。

    轿帘落下。

    轿子里小小的一方空间,虽然布置的还算舒适,可祁欢并不太喜欢。

    她于是小心的将一侧小窗垂下的布帘掀开一角……

    果然,顾瞻还倚在旁边。

    察觉身侧动静,他便垂眸看下来。

    祁欢索性趴在窗口与他聊天:“昨天我以为你说着玩的,你还真去了喻家?方才那个……”

    她一时没太想得起来方子月名字,就直接掠过:“英国公府和永兴伯府也是姻亲吗?”

    顾瞻确实是有点小心眼了。

    刚才方子月看祁欢那一眼,眼神里闪过的惊艳……

    同为男人,他其实比祁欢看得都更清楚更明白。

    想想,心里也着实矛盾。

    他不知道别的男人是否也会这样,一方面恨不能将心爱的姑娘拉出来,昭告天下,宣示所有权,另一方面又恨不能将她藏起来,一眼都不给别的男人看。

    哪怕——

    只是单纯的欣赏和艳羡那样的眼神都不可以!

    现在发现祁欢居然连方子月的名字都没记住,他心情便瞬间开朗许多,也愿意给她解惑多说了。

    他斜倚在轿身上,为了将就坐在轿子里的祁欢,稍稍压低了身子与之交谈:“英国公府的老夫人与永兴伯府的老夫人是一对儿嫡亲的姐妹,由于她们嫁的都是两府邸的嫡系,所以虽是表亲,但是他们两家私底下的关系一直很不错。”

    祁欢了然:“那怪不得,喻家老伯爷那么硬气,明知我们与宁王府的关系,还敢应承了婚事。”

    在朝的四座国公府,如今还在掌兵权的就只剩顾瞻他们家了。

    可是其他几家,就算没了军中势力,这百余年的积累下来,地位也不容小觑,家族关系盘根错节,各种姻亲和本族子弟深入官场的程度都不可小觑。

    据祁欢所知,好像除了一个实在子侄不肖的鲁国公府呈现出大厦将倾之势……

    另外三家,在朝中依旧是根深蒂固,很有地位的。

    但是她深居内宅,对这方面的确切消息就不是很清楚了。

    顾瞻有点不想在她面前过分谈论方子月,但是明知道她感兴趣,最后还是忍着不高兴,继续道:“英国公府如今虽是受着祖上庇荫,在朝领的只是个虚衔,但是前面风光之时,数代人的经营积累下来……如今纵使没什么可以一手遮天的人物了,可是族中大小官员数十人,这些人团结起来也是不容撼动的一批力量。加上已经过世的老国公爱马如命,他在时所建的马场如今逐渐发展壮大,军中战马也经常从他家采买,他家的底气还是很足的。”

    祁欢明白,古代的家族喜欢靠联姻捆绑,然后互相扶持,一起壮大。

    英国公府和永兴伯府的两位老夫人关系亲密,两人如今年事已高,又都死了夫君,各自都是自己家族里身份最高也最尊贵的女性长辈了。

    最起码——

    在两位老太太故去之前,他们这两家府邸之间的关系是会捆绑十分牢靠的。

    然则下一刻,她却不期然冷笑了一声:“怪不得对二妹妹这桩婚事我祖父一直缄口不言,保持了默认的态度。”

    她之前一直并未多想,这当老头子确实是对打联姻牌没兴趣,所以也就听之任之,任由祁文景夫妻俩去张罗了这门婚事。

    这样看来——

    他之所以没吱声,其实还是因为乐见其成,对这门婚事其实也是很满意的。

    祁长歌嫁去了永兴伯府,那么连带着自家这个长宁侯府也就和英国公府也成了姻亲关系。

    并且,由于祁长歌嫁的只是喻家嫡次子,凡遇到大事还都由他家嫡长子在前面顶着,有麻烦轻易也找不到祁家来……

    这老头子合着是在闷声不响捡便宜呢!

    祁长歌有了好归宿,祁欢原是替她高兴的,可是现在联想到这一层——

    心里却又突然跟吞了苍蝇一样的恶心。

    她脸色沉下来。

    随扈,再重新抬眸看向顾瞻时,表情就毫不掩饰的怨念了:“所以,其实他一直听之任之,从未过问或者干预我同你来往,其实内里也是抱着这样的打算,在等着捡你们平国公府这个更大的便宜?”

    如果和她来往的人不是顾瞻,而是随便什么寒门子弟,贩夫走卒,只怕老头子早不是这般态度了吧?

    祁欢的心里,一瞬间就被堵得厉害。

    祁正钰的那些算计和心思,顾瞻是一清二楚的。

    祁欢对他这个祖父再不尊敬,也永远改变不了她是祁家女儿的事实,老头子之所以没干预她跟顾瞻之间的来往,明面上看只是赌气放任,随便她自生自灭,其实……

    又哪会那么简单的!

    一直以来,祁欢都是个很有活力的人,活得自信、肆意又洒脱。

    看见她突然挫败下来的神情,顾瞻心里也有几分不是滋味儿。

    这些,本来对他来说都是没所谓的事,在他想要和她共赴一生的那个时候起,围绕在她身边的所有利益链他就都看透了。

    可是显然——

    祁欢不高兴!

    她不高兴她只是纯粹在试着经营的这段感情却在无形当中成了被人算计和捏在手里的棋子。

    顾瞻面上无所谓的那点子笑容敛去。

    他干脆将身子更压低些,变成与她平视,然后手掌摸摸她的发顶,温声道:“我们不管别人怎么想,其实如果换个角度想想,这又何尝不是我们在钻你祖父那个老谋深算的空子?他盘算他的,咱们盘算咱们的,只要……最后我这个便宜不让他捡走,不给他沾光,那就是我们算计赢了不是?”

    这样的诡辩,其实并不足以安抚住祁欢的。

    因为不管她怎么自欺欺人——

    她就是实打实被人算计了,那人算计利用还不是别的,而是她最慎重和不想拿出来做妥协和交易的感情。

    但是顾瞻的安慰,她接受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片刻之后扬起唇角露出笑容来:“是啊。而且老头子年纪大了,谁知道她还能蹦跶几年。”

    言语之间,她毫无掩饰对祁正钰这个祖父的恶意和诅咒。

    这个人,为老不尊,曾经两度算计,都是要置她于死地的,要不是她命大,反应够机敏,现在人都没了。

    这些,顾瞻也都是知道的。

    这会儿在大街上,又不好有什么别的更过分的举动,他就只是又摸了摸她的脑袋,聊做抚慰。

    前面新娘子的花轿那里又热闹了一阵,迎亲的队伍便起轿返程。

    顾瞻是跟随新郎迎亲的队伍,冒充亲友团来的,这会儿自然也上马跟着一道儿往喻家去。

    喻怀瑾身着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

    顾瞻策马,则是一直与祁欢坐的小轿并行。

    祁欢不好在大街上一直扒着窗口与他交谈,在轿子里百无聊赖的坐着,偶尔偷偷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一眼,瞧见他,有些抑郁的心情就会跟着晴朗几分。

    待到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走远,长宁侯府门前跟出来凑热闹的宾客也就说说笑笑的又回了府里吃席。

    门口石狮子一侧的阴影里,秦颂手里捏着个空酒杯靠在那里。

    华灯初上,侯府门檐底下贴着喜字的大红灯笼洒下朦胧一片的光。

    他的脸色,没什么表情,周身的气场却是又冷又压抑。

    秦硕探头探脑的在旁边围着他转悠,察言观色了许久,等到迎亲队伍的吹打声都听不见了,也没见他哥有挪动的迹象,他这才大着胆子愤愤道:“那个顾瞻,当真是心机的很,他不来祁家,反而故意跟着去了喻家献殷勤。”

    方才轿子停在那边,顾瞻和祁欢说说笑笑聊了半天,他们兄弟俩都是亲眼看见了。

    背后骂人这种事,秦颂是做不来的,秦硕原是想骂上顾瞻两句,好叫他哥也跟着出出气……

    可越说越是无奈,也越是底气不足。

    顾瞻心不心机的都不是最要紧的,主要是祁欢的态度,看他俩那样,当街就腻腻歪歪的聊半天……

    这他哥还能有戏吗?

    秦硕自己说着,就先垮下脸来,目光转向他哥,为难道:“现在也好像只能这样了吧哥?要不您也别盯着她不放了……”

    顾瞻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顾家的门第又比自家高,加上祁欢先入为主,都已经和他勾搭上了……

    虽说两人还没正式定亲,可是这个局面之下,自家先发制人的强抢都没胜算的。

    秦硕这会儿是打从心底里想劝他哥打退堂鼓。

    秦颂捞过放在石狮子底座上的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其实他比秦硕更明白他自己这一刻的处境本就是多说无益的,不是因为顾瞻的姐姐是皇后,也不是因为顾家的门第比他们秦家的更高,而——

    只是因为祁欢这个人!

    他是了解她的,顾瞻之所以赢了,是赢在祁欢选了他。

    就那丫头的性子,即便他豁得出去把人抢强回去,她不乐意,随后就只能是彻底翻脸。

    现在,他为了想见她一面,还能光明正大的登门……

    是的,他堂堂武成侯秦颂,此时此刻竟然就是这般卑微。

    明知道今天这样的场合,顾瞻也必定不会缺席,他来,看到的就只会是叫他更加煎熬的画面,可就仿佛是自虐一般,非得要来。

    仰头饮尽那杯酒,辛辣的酒水滑过喉管,瞬间烧得五脏六腑一片灼热,冲得一股湿气直想从眼眶里往外蹿。

    “呵……”他低低的笑了一声出来。

    在遇到祁欢之前,他从来就不知道他秦颂原来会是这样一个优柔寡断,拿得起却放不下的人。

    他这一声笑,低沉沙哑,激得秦硕登时打了个哆嗦。

    他结结巴巴又试着叫了一声:“哥……你……你这不会是已经喝醉了吧?”

    秦颂未曾回应他的话,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空杯。

    自嘲的笑了笑,片刻之后,他突然好奇的问秦硕:“叶寻意嫁人了,你当时是个什么感觉?”

    秦硕表情一僵,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脸上表情不自在的变了好几次。

    秦颂见他不语,转头去看他。

    对上他视线的时候,秦硕目光下意识闪躲了一下,但再下一刻,他也便硬着头皮正视了秦颂,硬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就……那样吧。”

    叶寻意嫁人了,毕竟是他曾经疯狂迷恋追逐过的姑娘,要说内心全无波澜,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可是——

    秦硕很认真的琢磨了一下,然后道:“其实,我跟她……从一开始就是我的一厢情愿,曾经再喜欢又怎么样?后来我仔细想过了,从始至终,那都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她既不喜欢我,甚至我们至今连点可供回忆的东西都没有,于是……就也没那么难过了。”

    如果彼此之间连回忆都没有留下,还说什么念念不忘……

    那就真的是一件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了!

    何况——

    就因为他自以为是的这场单恋,还连累的险些害死自己的亲妹妹!

    秦硕发着牢骚,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虽能他觉得他大哥不该和他这种废物相提并论,可现在确实有点同病相怜那意思,就又大着胆子道:“其实吧,这事儿等过去了,确实也没有你以为的那样难过的,真的。”

    秦颂看着他那张陈恳的脸,许久。

    没忍住。

    他勾着唇角又笑了声,将酒壶里最后一杯酒倒出来,一饮而尽。

    然后,将酒杯酒壶都赛给秦硕:“你送进去吧,我先回了。”

    他跟秦硕不一样。

    秦硕和叶寻意之间,没有过往,也没有回忆。

    可是他有啊!

    那些祁欢不肯当回事,也不肯要的回忆,都留给了他一个人。

    虽然——

    不多!

    可是这辈子,他也不会再遇到第二个像她那样的姑娘了。

    狡黠又潇洒,心机又豁达,勇敢……

    又残忍!

    可以不卑不亢的与他据理力争,抵抗他不分青红皂白的威压,也可以杀伐果断的与旁人抗衡,不计前嫌的救他于水火……

    可是这个姑娘,在他曾经唾手可得的地方,就那样轻易的错身而过,被他自以为是的那些骄傲给推开了。

    从此以后,便是乞求也再求不来。

    其实,一小壶酒,再是烈酒,秦颂也喝不醉,秦硕看着他步调阑珊的背影,却坚定的认为他是已经醉了。

    于是,连忙跑进门去,把酒壶还了,又找了个借口推脱,赶紧出门去追他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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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844/ 第一时间欣赏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 作者:叶阳岚所写的《千金令:嫡欢》为转载作品,千金令:嫡欢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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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令:嫡欢介绍:
上有病“弱”生母一枚,下有“小可怜”幼弟一只,
亲爹不成器,祖父不靠谱,还附赠一家子牛鬼蛇神内斗不断,
最可怕的是,庶妹居然还是个敢和女主抢男人的妖艳贱货!!!
穿成重生文里被脑残女配虐的弱鸡配,祁欢表示很悲催,
女主携恨归来,正准备大杀四方,
照这个剧情走下去,这一家子是妥妥要团灭的节奏!
和女主杠,只有死路一条,祁欢只想解决一下内部矛盾保平安,
然后既来之则安之的谈个恋爱遛遛狗,悠闲过过小日子,
她发誓自己一直都是遛墙根躲着女主走的,可是走着走着猛回头——
却发现她把男女主给遛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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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情儒雅的假老成世子爷X貌美心黑的真淡定大小姐
排雷:穿书文,黑原女主,但女主有自己的故事线,主业不是和原女主掰头。千金令:嫡欢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金令:嫡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