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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令:嫡欢全文阅读

作者:叶阳岚     千金令:嫡欢txt下载     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0章 黑心夫妻,锁死吧!

    高云渺也警惕的皱起了眉头,不悦道:“她找你能有什么事?你们两个关系又不好。”

    “谁知道呢,许就是因为关系不好,她才会找我的吧。”祁欢道。

    说着,四下打量了一眼这屋里环境,又调侃了句:“这时辰正赶上是这饭庄生意好的时候,她总不敢明目张胆对我做什么吧。”

    这说是一本女主复仇的爽文,可这个女主毕竟还未曾登顶。

    大家都是有名有姓的官家千金,稍有损伤都可能借题发挥闹到天翻地覆,祁欢是真不信叶寻意敢在这里公然把她怎么样的。

    只是——

    她对叶寻意,也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临出门前,她斟酌着就还是悄然吩咐了星罗:“你去大门口把卫风给我悄悄叫进来,以防万一。”

    她也从来不敢将叶寻意的底线看得过高。

    “好。”星罗没有二话,陪着她从小院里出来。

    宁王府的一个婢女彼时还等在院子外面,态度还算谦卑的冲祁欢福了福身,“您是长宁侯府的祁大小姐吧?我们侧妃娘娘说与您像是一场,遇上即是有缘,请您过去说两句话。”

    “你带路吧。”祁欢微微颔首,不动声色跟着她走。

    待到两人走远了两步,才隔了一段距离也朝着那个方向跟过去。

    因为这个院子在比较靠近角落处,要转回大门口,目前只有这一条路。

    顾瞻这趟离京,还是刻意没带卫风,因为他不在京城,就格外担心祁欢这边会有突发状况,所以特意交代把卫风留下来了。

    其实他出门在外,身边更需要身手好些的护卫跟着,但是祁欢为了安他的心,便遂了他的心意,没和他拉扯。

    并且为了方便,还特意跟杨氏打过招呼,将卫风和另外三个护卫称作新聘进府的下人,直接安排他们住在了长宁侯府。

    这样——

    祁欢出行,他们就可以当做侯府的侍卫,名正言顺的跟着了。

    宁王府那婢女领着祁欢走的就是她来时那条路,最后停在了之前遇见叶寻意的那个院子前面的小花园里。

    那花园在略空旷处有一凉亭,四下无人,视野极是开阔,确实合适她们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掐架。

    彼时,亭子里叶寻意已经在等着了。

    星罗自花园外围的小路上经过,牢牢记住这地方的位置,脚下仍是快步朝大门口的方向走。

    宁王府的婢女将祁欢领过来,就也自觉等在了外围,垂下眼睑,眼观鼻鼻观心的未再上前,十分规矩本分的模样。

    祁欢不由的拿眼角的余光多看了她一眼。

    女主果然是女主,即使沦落到给人做妾了……

    看这丫头被服帖程度,看样子她在宁王府也过得不错?

    唇角扯了一下,祁欢继续若无其事的走进亭子里。

    叶寻意好整以暇的等着,待她走近,这才冷冷的扯了下唇角:“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如果真的以为我不会来,你何必多此一举还要叫人去找我?”祁欢针锋相对的当即给她怼回去。

    叶寻意的眸色,瞬间更加冷厉几分。

    祁欢只当看不见,继续言简意赅道:“你我之间本就没什么交情,也不用浪费时间假惺惺的寒暄试探了,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有话就直说吧。”

    叶寻意自是看不惯她这般冷淡甚至嚣张的态度的。

    她是暗暗咬了咬牙,这才暂且压下的脾气,唇角扯出一个镇定自若的弧度来,凉凉道:“哦,也没什么太具体的事,就是听说你与平国公府的顾世子订了亲,你我好歹算是像是一场……总要跟你说声恭喜的。”

    祁欢不耐烦跟她虚与委蛇,深深地看她一眼,就意有所指的笑开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确实是正当礼数,毕竟宁王殿下纳你做妾那日我也是备了贺礼,亲自登门去喝过喜酒的。”

    这就是明明白白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拼命往叶寻意的痛处上踩。

    叶寻意勃然变色。

    她自从在云珩和云峥两兄弟身上轮番栽了跟头之后,如今的脾气和耐性都大不如前,情绪很容易被激怒。

    祁欢看她一张脸迅速黑成锅底灰,并且眸中怨毒之色明显漫上来,不动声色的戒备起来。

    叶寻意捏紧了袖子底下的手指,用指甲掐着掌心,以痛感来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但她确实控制不住表情,就恶狠狠的盯着祁欢,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我有今天,还是拜你们叔侄二人所赐?几次三番的与我为难……祁欢,你以为你攀上了平国公府的世子,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提背景靠山——

    祁欢立刻就想到了这女人和大成方面勾结的问题。

    可是毫无证据之前,她并不想打草惊蛇,只装傻充愣的淡淡道:“哪里,大家都是攀高枝,起码在这方面我是自愧弗如,承认我不如你叶三小姐的。”

    叶寻意这种人,总觉得自己就是宇宙的中心,和她争执都是无用功。

    祁欢也懒得和她过分争辩,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不耐烦道:“如果你叫我来,就是翻旧账和当面寻找警告的,那我已然明白你的意思了,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说着,她也便是真的打算转身要走。

    叶寻意眸中却闪过一丝焦灼之色,连忙再次出声叫住她:“大理寺少卿祁大人最近好吗?”

    祁欢定住脚步,再次拧眉看向她。

    叶寻意脸上表情已经调整好,她有些恶意的勾唇露出一个笑容,却又不合时宜的压低了声音,甚至更往祁欢面前靠近了一步:“我听说他彻底断了和侯府的来往,搬出去自立门户了?

    祁欢强忍着不适,这才没有往后退开。

    她突然意识到这女人是想说什么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的反问:“这与你何干?”

    叶寻意眸中便漫上更多更明显的恶意:“我知道他是为什么被逐出家门的,有些事情终究纸包不住火,你们祁家门里的龌龊也足够彻底毁了你这门自认为风光的婚事,甚至将你们整个祁氏一族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这样的一再招惹我……真的好吗?”

    这女人,似乎入戏太深,惯常喜欢以非正常人高高在上的视角藐视别人!

    叶寻意以为祁欢该是不知道她自己亲娘那些丑事的,故而在等着她惊慌失措的追问,然后在自己抛出来的那些惊天猛料里面直接崩溃。

    可是祁欢的表情很冷静,冷静到看她时候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戏台子上蹦跶的丑角。

    祁欢是忍了又忍,才强压下那种想把这女人按到地上胖揍一顿的冲动……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瑞王和宁王的事是还不够你忙的是吗?自己的屁股都被屎糊了,就别吃饱了撑的去胡乱揣测别人家的事了。”

    叶寻意先是震惊于她这番言语的粗鄙,随后又大惊失色,诧异的脱口道:“你居然也知道吗?”

    祁文晏和杨氏有染,甚至于——

    她还怀疑祁家那位小公子祁元辰压根就不是祁文景的种!

    就单凭着一个叔嫂通奸的丑闻,就足以葬送祁文晏的前程,将杨氏逼上绝路,甚至于因为有这样一个浪荡不检点的母亲……

    祁欢已经定下的婚事也必定告吹!

    祁氏一族,会沦为全天下的笑柄,并且只要祁文晏倒台,他们家就再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也拿不出来了,整个家族势必快速的一败涂地。

    这样惊天动地的一个大把柄被她拿着,她自认为祁欢这样一个闺阁女子,别说给她做对手,甚至给她做玩物都配不上。

    可是——

    听祁欢这语气,她居然像是心知肚明自家有怎样的把柄落在她手里了。

    并且——

    这女人是自认为她没有真凭实据,所以才这样的无所畏惧和有恃无恐吗?

    叶寻意也从开没见过祁欢这样不怕死的,表情控制不住的有了片刻茫然和慌乱。

    祁欢已经不想和她废话下去,不耐烦的道:“我也警告你一遍,少操心别人的事,不要把所有都当成你的假想敌,如果你脑子实在是有问题,我有相熟的大夫,医术很是不错可以介绍你过去看看。”

    说完,就理都懒得再理这个疯女人,径直走出亭子离开了。

    叶寻意没顾上去拦她,因为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破天荒的冲击和混乱中。

    祁欢她自己的母亲即将声名狼藉啊,这对一个女子而言是致命的打击,她那么一家子——

    一个祁文晏,一个祁欢,却仿佛根本没把身败名裂当回事?

    这是一家子怎样的疯子!

    她整个思维都错乱不已。

    而祁欢被她搅和的,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也败得一干二净。

    她冷着脸快步回了高云渺定的小院,刚走到附近,就看云兮慌慌张张的往这边寻来。

    祁欢脑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异样,但是仓促之下她也来不及细想,只快跑两步迎上去:“你怎么跑出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叶寻意叫她出去,与其说是无关痛痒的吵架威胁……

    不如理解成是调虎离山吧?

    那一瞬间,祁欢后知后觉,脑子突然无比清明起来,有种不好的预感——

    别是高云渺出什么事了?

    云兮看见她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姐您快去看看吧,表小姐……表小姐突然晕倒了。”

    “走。”祁欢一把拉过她,快步朝小院的方向疾走,一边才继续追问:“先别慌,具体怎么回事,先说清楚。”

    云兮抽噎道:“奴婢也不知道,就……本来是唐羽姐姐在屋里伺候表小姐用膳,没一会儿就跑出来说表小姐晕倒了。她赶着去前面找人帮忙请大夫了,唐絮在守着……”

    说话间,两人也回了院子。

    那里边屋子的门关着。

    祁欢不有多想的推门进去。

    结果——

    屋子里的两桌坐席还是原来的模样,唐絮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高云渺却不知所踪。

    “表小姐呢?”云兮愕然瞪大了眼。

    屋子就这么大一间,也不用刻意去找。

    那一瞬间,祁欢已经屏住了呼吸。

    她三两步上前,试了试唐絮的鼻息脉搏,都还有,看着像是昏死过去了,就又起身端起盆架上的水盆过来,泼了半盆水到对方脸上。

    唐絮身子微微抽搐了下,却还是没醒。

    祁欢又跪到她身边,将她身子半扶起来,用力掐人中。

    耗子啊——

    这回唐絮嘤咛一声,悠悠转醒了。

    “谁把你弄晕的?你家小姐呢?”祁欢一边问,一边已经扔下她。

    因为她进屋就闻到了这屋子里超乎寻常的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气,于是就扑倒之前高云渺坐的席位前面,飞快的查看她桌上酒盅和酒壶。

    唐絮一时脑子还没太清醒,捂着后脖颈,并没有意识到究竟出了什么事,只含糊着下意思的回答问题:“有人闯进来,我没看清……就被打了一下。”

    说着话,这才一激灵,忽的彻底想起来。

    四下一看,不见了高云渺踪迹,她也顾不上晕眩的头脑和发疼的脖子后脑,连忙爬起来惊恐的哭起来:“我家小姐呢?”

    祁欢此时心里已经大概有数,冷冷的道:“这桌上的是烈酒,她之前应该是醉倒了……”

    说话间,她目光沉郁的已经起身,三两步走进了院子里。

    她遇到云兮的时候,云兮正朝花园那边寻去。

    若是高云渺被人掳走,要离开也只能是走那条路……

    思忖之余,她眸光立时一转,看向了被花藤树木掩映的院墙,目色森寒一片。

    唐絮哭哭啼啼的被云兮扶着出来:“小姐……”

    “闭嘴!”祁欢黑着脸,沉声喝止她,进得屋去,三两下将扯了屋里挂着的帷幔,又拎着酒壶出来。

    她将帷幔挂到房门上,又淋上半壶烈酒,伸手跟云兮要了火折子。

    云兮将火折子递给她,她二话不说将门口的东西点燃。

    帷幔布料本就易燃,又浇了烈酒,火势瞬间点燃了窗纸和木门,眼前一片火光。

    唐絮看的愣住。

    她家小姐丢了,表小姐不去张罗找人,却放火烧屋子?这是什么操作?

    “表……”她心里又急躁又气恼,冲上前来就要和祁欢理论。

    “不会说话就别说。”祁欢没空解释,警告的当即打断她,又瞟了眼云兮,示意她俩:“我知道高云渺在哪儿,我去找她,你俩去隔壁喊人帮忙,就说走水了,屋里有人,求他们帮忙来救。”

    唐絮还愣着,但是云兮有个好处——

    她脑子向来不爱想事情,可是听话。

    祁欢一旦吩咐,不管她理解还是不理解,已经二话不说的拉起唐絮就朝隔壁跑。

    祁欢也快走两步,暂且躲在了门口。

    隔壁院子里果然有人,还不少。

    因为这边浓烟火光都起来了,两个小姑娘找过去又哭又闹的,他们也想尽快把人哄出来,很快的就有五个穿着统一的护卫模样的男人跟了过来。

    祁欢没再管他们后续如何,他们一进门,她就拎着门口的长门栓径直出了院子,直奔了隔壁。

    有她半个人长的门栓被她藏在身后,院子里还另外留有一个护卫守着。

    “你……”见她进来,那人立刻警惕的迎上来。

    祁欢急慌慌道:“隔壁院子走水,我表妹还在屋里,有没有水桶,借一下……”

    对面的浓烟和火光都已经飘过院墙,清晰可见。

    那人也不疑有他,转身要去角落里拿水桶,祁欢拎着门栓抢上去一步,狠狠一棍子砸在他后脑勺。

    可那个是习武的侍卫,她这一下用尽全力,对方虽然闷哼一声,踉跄着了两步,却居然生生停住了,没倒。

    祁欢毕竟也不经常干这事儿,一颗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此时却也容不得她退缩多想,眼见着对方回头,她心一横继续轮棍子又冲他面门狠来了一下。

    这一下,该是将他面部鼻梁骨之类的打碎了——

    再是习武之人也知道疼,那人捂着脸哀嚎一声就蹲下了。

    可是隔壁喊救火的声音和两个姑娘的哭喊声也盖过了这边的动静,祁欢也顾不上善后,又补了一棍子在他脑后,不管人死了没,她都直接冲进了屋里。

    可能是因为高云渺醉酒不省人事,掳她的人疏于防范,总之祁欢运气不错——

    一脚踹过去,门居然只是虚掩,砰的一声就被撞开了。

    这里是饭庄,虽然高端,屋子里也不会有床,只有一张睡榻。

    彼时那睡榻上方正覆着一个男人,挡住了她的视线,可他身下露出来的绣鞋和衣裙祁欢却一眼认出就是高云渺。

    云峥衣裳已经脱了一半,正欲行不轨,冷不防身后房门被人踹开……

    动静之大,惊得他本能的窜起来,霍得转身就要发怒:“什么……”

    祁欢看到榻上同样衣衫不整却人事不省的高云渺,简直怒火中烧,也没等云峥看清她的脸,领着门栓冲上去,也就兜头给了他两下,直接把人打出一脸血,却不知是磕破了脑门和打破了鼻子。

    云峥劈头盖脸被人来了两棒子,疼的脑袋嗡嗡的,目赤欲裂。

    他捂着满脸血,忍痛艰难的从指缝里认清祁欢的脸,正待要喊人——

    祁欢解下挂在腰间的酒壶,冲着他裤子把剩下的半壶烈酒泼了过去。

    云峥出于本能的防范意识,连忙后退两步。

    还不等他站稳,祁欢已经吹然火折子朝他湿漉漉的裤子扔过去。

    云峥的反应不算慢,火势骤起,他也顾不上礼义廉耻,怒骂着就当场开始脱裤子。

    祁欢就趁他暴怒脱裤子的间隙,飞快的掩上高云渺被扯开的衣襟,凭一己之力咬牙将比她还高还重的高云渺一把抱起就快步往外走。

    全程,她自然无暇分心去看身边辣眼睛的那一幕。

    但料想云峥衣衫不整还光了屁股,是不能就这么追出来的。

    高云渺也就八九十斤的重量,其实在姑娘里面不算重,奈何祁欢自己也是个娇滴滴的小身板儿。

    她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咬牙憋着一开口气,抱着高云渺在园子里快走。

    路过隔壁院子门前时,里面有个救火的侍卫发现了,愕然瞪了瞪眼,随后反应过来要追出来截人。

    祁欢递了个眼色,云兮立刻冲上去将人扯住纠缠。

    诚然,那是五个训练有素的王府护卫,一旦他们察觉有异,单靠云兮两个小姑娘是绝拦不住他们的。

    后面的人很快摆脱云兮二人从院子里冲出来。

    好在迎面星罗也带着卫风找了过来。

    “大小姐!”卫风隔着老远看见祁欢怀里抱着生死不知的高云渺,后面还有人在追,立刻便知事情紧急,提了力气用轻功掠了过来。

    祁欢只将高云渺往他怀里一塞,简短的命令:“醉了,先把她送出去。”

    “那您……”卫风迟疑不动。

    毕竟——

    顾瞻留他下来的唯一任务是保护祁欢的。

    “走啊,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祁欢冷道,又再催促。

    高云渺这个样子,连辩解都不能,若是叫云峥的人追上来纠缠在一起——

    这个时代,要毁女子的名声,是最轻而易举的事,她绝不能叫对方得逞。

    卫风仍在权衡轻重,身后星罗刚刚带着他过来的方向又疾步走过来一个人。

第241章 我不喜欢你看我的眼神!

    是昭阳公主,云澄。

    卫风耳力极佳,原还以为是被宁王府的人前后夹击了。

    他全神戒备回头看了一眼。

    见是云澄……

    祁欢当时的心一直是悬着的。

    她虽然知道云澄前面一直借住在平国公府,并且应该和顾瞻之间关系也不错,再加上她又是太子云湛的同胞妹妹,那么在大局立场上就应该是站在云湛和顾家这一方的。

    可——

    她毕竟还不是顾家的人。

    并且,她和这位公主殿下也没有过交集,并不了解这小公主的具体性情。

    云峥至少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哥,这件事又关乎皇家颜面……

    身后,宁王府的眼看就要追上来。

    祁欢丝毫也不敢放松警惕,她咬牙就要上前对云澄解释。

    但卫风的反应和动作都比她更快。

    看见云澄,他当即神情一松,不再有任何迟疑犹豫的抱着高云渺转头就走。

    与云澄错身而过时,见那小公主挑了挑眉,就顺口解释:“是骠骑将军府高家的姑娘。”

    云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幅度很轻的微微颔首。

    然后,卫风就带着人再无后顾之忧的快速离开了。

    星罗眼见着后面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凶神恶煞的追上来,紧张的连忙上前一步,握住祁欢的手,试图保护。

    云澄却闲庭信步般越过她去,无形中将她们主仆挡在了身后。

    云峥能带出来干这种事的护卫肯定都是他身边极心腹的人,这些人基本都认识云澄,登时刹住脚步。

    可是眼见着功败垂成高云渺被人带走了,如果高家豁出去姑娘的名声,稍后把事情闹大甚至直接进宫告御状去……

    后果不堪设想。

    几个人又急又无法,更不敢明目张胆的无视云澄越过她去继续追人,踟蹰之余场面就僵持住了。

    然后——

    还是云澄先抬了抬下巴,打破僵局:“你们在做什么?”

    祁欢他们之前呆着的那个小院,因为今天有风又天干物燥,现在那院子里的整个屋舍都烧着了,浓烟火光冲天,隐隐的火势已经在向隔壁院子蔓延。

    祁欢看过去……

    很好,巴掌打到自己脸上之后那位宁王殿下也是知道廉耻的,他到底是没有光屁股追出来。

    这几个护卫不敢在云澄跟前造次。

    也是到了此时才彻底回过神来,连忙跪了下去。

    又因着有祁欢主仆几个这些外人在,也不敢贸然称呼,只急得满头大汗。

    云澄只等了她们片刻,就没什么耐性的转身便走。

    这个时候,云兮和唐絮也已经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

    祁欢抱到昭阳公主这条金大腿,自然二话不说领着她们紧随而去,片刻都不带耽搁的。

    宁王府的那几个护卫心急如焚……

    明知道就这样放了她走,极有可能要坏事,可是云澄面前,又都没有胆量上去强行把人拦下。

    云澄只自顾往前走,也不说话。

    祁欢得顾瞻提醒,知道她不喜有人随便提她皇室的身份,一时之间也没想好该怎么开腔,所以就也沉默了下来。

    至于星罗几个——

    就只剩暗中面面相觑,一脑门的问号了。

    一行人就这么诡异又默契的沉默着往园子外面走,祁欢的心里却始终憋着一口气。

    云峥为什么会对高云渺用了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她当时就想明白了——

    因为高家是掌兵权的!

    骠骑将军高长捷和夫人祁文婧就只高云渺这么一个女儿,并且被宠得金尊玉贵,尽管他采用玷污人家女儿的手段极是龌龊下流,可今日但凡他真的得手,除非那夫妻俩能狠心舍弃这个女儿不要……

    否则,就只能选择结亲,以息事宁人!

    之前云峥也对祁长歌动念过,可即便他再是如何迷恋祁长歌的容貌,馋人家身子,也到底没有突破底线去做抢占人家的事。

    这并不是他道德底线有多高……

    而是——

    祁长歌不配!

    至少是在身份上,祁长歌是不配让他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去铤而走险的!

    作为一个想要爬上皇位的皇子,云峥即使被公认为是最好色的皇子,可是在美色与权势面前,他却一样分得很清楚孰轻孰重!

    这就是既残忍又龌龊的现实!

    祁欢跟高云渺之间真的没什么太深厚的情谊,可是这一刻她却是义愤难平,无法平息的怒火在她胸中乱窜,逼着她不需要去做点什么。

    同为女人,祁欢天然就对这种事的容忍度极低!

    凭什么——

    凭什么有些人为了以及私利,就能这样肆意践踏,甚至摧毁一个无辜女孩子的人生?

    云峥是施暴者,那么——

    毫无悬念的,叶寻意就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所以,等路过前面那个院落附近时,祁欢就坚决的顿住了步子。

    她这一停,星罗几个也都自然跟着止步。

    就连走在前面的云澄也有所察觉的顿住了脚步回头。

    她问:“你还有事?”

    “是。”祁欢深吸一口气,脸上却没露什么破绽出来,只命令星罗:“你带他们先去大门口等我,我办点事,很快就来。”

    星罗知道这院子里的是谁,脸色顿时微微一白,也有些慌乱了起来。

    可是祁欢的眼神带着某种压迫的力度,又叫她不敢拒绝。

    最终,她只是咬牙垂下眼眸:“是。”

    然后,一手拉起一个,拽着云兮和唐絮走了。

    事实上云澄并不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她只是刚好在附近,之前看见星罗神色慌张的找卫风,想着祁欢怎么都是她小舅舅的未婚妻,就跟过来看看。

    此刻,星罗等人走了,她却没动,朝祁欢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祁欢回她一个善意的微笑,敷衍着解释;“私事。”

    说完,也顾不上管她,径直进了院子。

    那院子挺大的,有十几个穿着不同显然不是出自同一府邸的婢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乘凉闲聊。

    云峥做那样的事,显然不会昭告天下,叫他府里所有人都知道,所以即使宁王府的婢女也没意识到风险。

    只是有两个人迎上来询问:“这位姑娘你走错地方了吧?”

    祁欢的表情很平静:“我与宁王侧妃认识,听闻她今日也在绮园,过来跟她打个招呼。”

    婢女看她打扮精致,说话又彬彬有礼,很有大家风度,虽辨认不出具体身份却能猜到该是哪家官宦人家的千金。

    两人神情一松,其中一人道:“请问小姐是哪家闺秀,奴婢好去禀报我们侧妃娘娘……”

    “不用禀报。”祁欢今日耐性也不多,趁她们放松警惕,已经直接撇开二人,径直上前,一脚踹开了房门。

    那屋子里正在宴客,房门只是虚掩。

    这一脚动静极大,砰的一声,门板撞到墙上回弹,生生将房梁上的灰尘都震落些许。

    屋子里正在宴饮,谈笑风生的二十几个贵妇人,甚至有人惊吓离席。

    祁欢目光飞快的扫视一圈。

    看这里里外外都是宁王府的婢女最多,今天应该是叶寻意请客,但应该是身份原因,主位上坐着的并不是她,而是一位有些年纪,看上去雍容华贵的妇人。

    就祁欢这个阵仗,一看就是砸场子来的。

    叶寻意心存芥蒂,第一时间已经扶着桌子慢慢起身。

    可祁欢有备而来,打定了主意出其不意,速战速决,所以还不等她站稳,已经径直冲过去。

    叶寻意的应急能力不算慢,起身到一半看祁欢朝她冲过来,立刻伸手就要去摸发间簪子。

    祁欢一把揪住她衣领的同时,先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一顿薅,将她脑门上那些全部清理干净,顺手还揪掉好几缕头发。

    然后,又趁叶寻意疼的本能去护脑袋的时候左右开弓,连着扇了她好几个耳光。

    最后——

    估算着叶寻意是该再次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一把将人推了个趔趄,自己往后果断避开在了叶寻意的反扑范围之内。

    “侧妃娘娘。”叶寻意的两个贴身婢女都懵了,这时候才想起来上前扶她。

    祁欢心里气得冒火,下了狠手。

    叶寻意披头散发,脸上一片火辣辣的。

    脸上巴掌印子暂时还没浮现出来,白皙的脸颊上却被扇得通红。

    这算是她这辈子最丢脸的一次,上回这么狼狈的时候还是叶才植打她,可那会儿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外人不知道。

    “祁欢,你敢打我?”她目赤欲裂,也全没了什么风度涵养,叫嚣着就要扑上来。

    祁欢顺手掀了她面前桌子,将她逼退。

    叶寻意主仆闪避不及,又被桌上汤汤水水弄了一身,越发狼狈了。

    祁欢就是一时气不过,觉得不先来砸了她的场子,自己会被胸口这口气憋死,可她也很清楚这里是人家主场,她见好就收。

    于是,趁机就抢白冷冷的道:“今天为什么会挨这顿打,你心里一清二楚,你要与我讲道理,回头咱们进宫里去可以当着陛下的面好好讲。这身人皮既然白披在你身上了,我不介意给你扒下来!”

    方才实在是事发突然,叶寻意什么都没来得及想。

    此时闻言,她才突然意识到——

    祁欢去而复返,这其中所间隔的时间太短,云峥那里未必真的能够得手。

    而祁欢的意思……

    是要进宫去告御状?

    她现在一个皇子侧妃的身份,对皇帝自然还是怕的,所以当时底气没能立刻上来,不由不光闪烁着迟疑了一下。

    而这时,在座的也有人反应过来。

    一位三十多岁的贵妇人峨眉微蹙,严厉的指责:“你是哪家的姑娘?出言不逊,还敢对王府的侧妃娘娘无礼?”

    话音刚落,叶寻意也快速回神。

    她心态上高高在上已经成了习惯,绝咽不下这口气。

    刚好看见院子里有几个云峥那边的侍卫冲了进来,她便是怒色一厉,怒喝道:“来人,给我将这贱人绑了……光天化日之下,你敢冲进来行刺……”

    祁欢皱了下眉。

    她对叶寻意,这里还是宁王府的主场,她确实没有优势……

    方才一时冲动着急出气,现在如果真叫叶寻意借题发挥的按在当场,那即是他们不敢真的伤她性命,少不得她也得狠狠挨一顿了。

    不过——

    即便如此,她也不后悔!

    对这个叶寻意,她已经是忍无可忍!

    祁欢果断的后退了两步,心里盘算着自己能冲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可是下一刻,那两个侍卫却并没有冲进来,只屋子里的妇人们中间微微起了几分骚乱。

    这反常的气氛,祁欢发现了,叶寻意自然也注意到了。

    两个人不由的都四下观望了一圈。

    然后——

    祁欢就发现症结所在了。

    因为,云澄居然也跟了过来。

    只不过她没进屋子,手里拎着把长剑,一脸局外人的表情立在门口。

    逆着光,她脸上那道疤痕十分明显,却又莫名显得很有压迫感。

    今天在场的这些,有一部分的皇室宗族中人,剩下的大部分则是盛贤妃母族那边的女眷。

    盛家的人自是不会认得云澄。

    有人急于给叶寻意献殷勤,甚至帮腔呼和:“都残废了吗?叫你们把这个闯进来凌辱侧妃娘娘的疯女人拿下!”

    这话不说还好……

    此言一出,院子里那俩护卫当即低垂着脑袋给跪下了。

    这一跪,就刺激得这一屋子的人整个鸦雀无声。

    云澄还是那么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她不说话,可也不走。

    再然后——

    屋子里,其中唯一识得她身份的两名女眷就缄默着从桌案后头挪出来,也跪下了。

    云峥之所以安排了这个饭局,实则就是为了等他成事之后拉这些人做人证的。

    二十多家的有身份的女眷都瞧着高家的女儿因为醉酒在他那里失了身,足以将高家逼得骑虎难下,要么送女儿去死,要么就嫁给他,息事宁人。

    而今天并非什么太特别的日子,他以宁王府的名义让叶寻意出面设宴也请不来太过德高望重的宗室,并且如果真是那样,也未免显得太刻意。

    所以,这里身份最高的就是主位上那位——

    皇帝庶出兄长续娶的王妃。

    那位老王爷前几年已经病故,儿子封了黎郡王,这位便是太妃。

    可这位太妃是续弦,黎郡王也非她亲生,又因为她娘家与盛家是亲戚,故而她也和云峥母子走得近些。

    这位太妃,名义上算云澄的长辈,可云澄是皇帝亲封的正一品公主,她一个续弦的太妃不过三品……

    嫡系旁支之间,她自是不敢托大。

    可她跪下了,喉咙却像是被人掐住了,也不敢贸然解释。

    不是不想给叶寻意和在场的其他人提醒,而是皇帝有言在先,谁都不准对外透露公主的身份,她生怕犯忌,不敢说。

    一屋子的人,一时去看院子里跪着的俩侍卫,一时又回头看打量跪在屋子里的两位皇室贵眷,气氛诡异又静默。

    叶寻意上辈子是没见过也不认识云澄的。

    那时候云湛死后,整个宫里的氛围都变了,云澄就更不喜欢在宫里呆着,直接去了边关投奔老国公。后来等云珩登基,老国公被夺了兵权,云澄就陪他回顾氏祖籍养老尽孝去了。

    云珩是个心思阴暗的人,对这个从小受尽宠爱,与他的经历天差地别的妹妹可以用痛恨二字来形容。

    云澄拿孝道二字推脱不回京,他暂时只能忍耐,叶寻意偶尔也好奇问起这位朝中唯一的公主,可云珩厌恶到连提都不肯提,回回暴躁的打断她。

    再到后来,老国公驾鹤,云珩挨到出了他的孝期又意图给云澄指婚。

    那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亲事,他就是恶劣的想看这个高居云端的妹妹被踩进泥潭里的凄惨模样,可是等传旨的人敢去顾氏祖宅却早没了小公主的踪影。

    自此,任凭云珩上天入地的派人明察暗访,她也没再出现过。

    可叶寻意就算不认识云澄,她人却不笨,此已然意识到站在门口的这个穿着军中软甲的小姑娘可能身份不俗。

    她开始不动神色的打量对方,不再贸然发作。

    云澄明显不喜欢这里,等了一会儿就不怎么高兴的催促祁欢:“你还走不走了?”

    祁欢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刻意跟过来给她撑场子的。

    她受宠若惊的赶紧快走过去:“走!”

    叶寻意挨了打,脸上此刻还火辣辣的疼,哪能轻易罢休?

    她也忍无可忍的当即追上来两步,怒喝道:“给我站住,你们不能走!”

    跪着的那几个,登时一脑门的汗,恨不能上去捂住她的嘴。

    祁欢压根没打算跟她纠缠。

    可——

    云澄却居然顿住了脚步。

    祁欢不得已,也只能跟着她停下来,一颗心不住的往上提。

    今天这事儿,她自己多管闲事替高云渺出了头,后果她愿意承担,可如果拉了云澄下水的话,她会过意不去。

    云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情绪。

    叶寻意也是带着十二分小心,有些试探的走上前来,看她该是个讲理的人,这才暗暗提了口气开口:“这位……”

    看到云澄那一身军旅之人穿的软甲,她话茬更了一下,后又说道:“抱歉,我不管阁下是谁,可是冤有头债有主,方才祁大小姐冲进我的宴会上公然对我行凶,她绝不可以这般轻易离去……”

    她话音未落,众人就见她面前一道寒光划过。

    叶寻意也只觉得面上一冷,眼花了一下。

    再下一刻——

    就有什么滑腻的温柔的东西细细长长一条,自她脸颊蜿蜒而下,钻入了衣领里。

    旁边婢女惊呼着低低哭了出来:“呀,娘娘,您的脸……”

    叶寻意其实是眼睁睁的看着云澄手里长剑出鞘的,但可能是脸上被祁欢扇的巴掌还没疼过劲儿……

    她茫然的伸手去摸,摸了一手的血,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居然初次见面就一声不吭的往她脸上划了一道。

    是个女子,都会特别珍惜容貌,叶寻意是女主也不例外。

    她惊恐的,眼中立刻漫上狰狞的怒意。

    还不等她叫嚣扑上来,院子外面穿着一身侍卫衣裳,同样狼狈不已的云峥先走了进来。

    看见云澄在这,他明显也是十分意外,脸上黑气沉沉的怒容都暂且消散些许。

    他明显是收敛了语气,沉声问云澄:“你怎么在这?”

    叶寻意的婢女也不认得云澄,忙不迭抢着告状:“殿下,侧妃娘娘的脸……”

    云峥的视线移过去,就看叶寻意右半边脸上几乎复刻出了一条和云澄脸上一模一样的伤口。

    伤口暂时看不出深浅,只是血水汩汩的流。

    云峥眉头本能的一簇,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之色。

    他再次看向云澄时,云澄依旧是态度寻常,她只对叶寻意道:“我不喜欢你看我的眼神,下一次,我挖你的眼!”

    祁欢本来也因云澄突然的出手伤人怔住了,此刻便是了然——

    叶寻意看人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呢?

    看似冷淡,实则永远高人一等,透着来自骨子里的轻蔑和不屑!

    说实话,祁欢也不喜欢她这看人的眼神,所以习惯了无视。

    显然——

    金尊玉贵的小公主不肯受她这个鸟气!

    嗯!

    好,很好!

    祁欢瞬间觉得心里又舒服多了!

    ------题外话------

    公主殿下:嗯,这就是血脉压制!

第242章 自作聪明的蠢货!

    云澄说完,又直接收回视线看向了云峥。

    她没问云峥怎么会是这么一副装扮,只先说道:“二哥不必担心,我手底下有分寸,她那伤仔细养上三五个月基本看不出来。”

    云峥被她堵得一时语塞。

    叶寻意的脸,根本不是他此时最关心的。

    而叶寻意听闻云澄对他的称呼才终于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小姑娘如此嚣张,原来她就是皇室最神秘也最得皇帝宠爱的那位嫡出公主吗?

    由于上辈子的昭阳公主就是和永远游离在大局之外的“无关人等”,所以就导致这辈子叶寻意压根没研究过或者琢磨过她。

    但是明显——

    这位小公主恃宠而骄,皇族宗室的人包括云峥都对她极为忌惮和忍让!

    叶寻意流血的脸,抿紧了唇,神色已经从轻蔑的打量到谨慎的戒备。

    云峥那里憋半天,终究还是怒火难平,沉声斥责了一句:“昭阳,你太放肆了。”

    昭阳公主没应声。

    既没有反驳,却也更没打算道歉。

    她不过就是伤了云峥的一个妾室而已,就算出师无名,也没人敢咬着此事追究她。

    何况——

    云峥此时关注的重点也不在他。

    他匆忙扒了贴身侍卫的衣裳穿了追过来,却没发现高云渺而只剩下祁欢在这里,此时便是目光狠辣,阴沉沉的盯着祁欢。

    只——

    也没办法开口询问高云渺被她弄哪儿去了。

    横竖不该得罪的也得罪了,祁欢也没怕他,面色比他更冷的直直的瞪回去。

    场面僵持片刻,还是云澄先开口:“小舅舅出京之前托付我关照祁大小姐,既然好巧不巧今天被我遇上了,不管二哥与她之间有什么过节……人呢,我先将她带走,若是她冲撞或者得罪了二哥,你们别私底下解决,去找父皇或者母后当面对质。”

    顿了一下,她又解释:“一切公断了结,省得二哥和小舅舅之间生出什么误会或者嫌隙。我外公至今还在为朝廷守着西北边境,不要为了二哥的私事寒了他老人家和边境将士的心。”

    她说这话,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说完,甚至也没额外多看祁欢一眼,抬脚便走。

    祁欢自然见好就收,当即跟上她去。

    云峥的一张脸,黑如锅底灰,却到底也没有公然与她抢人。

    现在在这里动起手来,那就不是他和祁欢或者高家之间的事了——

    高云渺那事,他筹谋多时,准备详尽周密,即使功败垂成,稍后就算祁欢不依不饶闹到御前,他也自有办法开脱,还有脱身的机会。

    可——

    如果和这我小姑奶奶起了正面冲突……

    毫无疑问,他父皇的立场绝对要直接跑偏,他没事也要变有事。

    所以,云峥即便现在连撕碎祁欢的心思都有了,他却是捏着拳头暗中忍了又忍,尽量不叫自己当场发作出来。

    眼见着一场闹剧就将收场,终究是不肯受气的叶寻意心一横,果断站出来,声音清晰的扬声道:“昭阳公主殿下,妾身与您只是初见,人所共见,我对您也并无冲撞冒犯之举,您却贸然动手损毁我容貌……纵是陛下宽纵于您,公主殿下您这般行径难道就不怕往陛下脸上抹黑,损毁他英明圣德吗?”

    她这一字一句,可谓质问的掷地有声。

    祁欢不晓得昭阳公主的口才如何,心里微微一个咯噔。

    她本能的抬眸去看走在她前面的昭阳公主,昭阳公主脚步一顿。

    但她刻意缓了片刻,没等到云峥出面喝止叶寻意,她也这才转身,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望定了叶寻意。

    她原就是个被宠坏了的骄纵姑娘,锋芒毕露。

    叶寻意居然觉得是被她这锋利的眼神刺了一下,心里本能的微微一个颤抖。

    但这样的场面,也不足以镇住她。

    她努力平复了心绪,梗着脖子,站出一份大义凛然不卑不亢的姿态来。

    昭阳公主的站姿却很随意,甚至还有点懒散,她挑着眉梢冷冷的笑了:“自本宫与你照面到现在,你给本宫见过礼吗?膝盖弯过一下吗?你藐视皇族,藐视本宫,尊卑不分,僭越无礼,莫说本宫只是划破你的脸……”

    她拇指摩挲在剑柄上。

    叶寻意本能的感知到了一丝危险,立刻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才有些慌张的跪了下去,极不甘愿的改口道:“妾身与殿下只是初见,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提前并不知晓殿下身份。”

    语气倒是不慌不忙,甚至还逻辑清晰的很。

    云澄看着她,就觉得很可笑。

    这女人仿佛自视甚高,把旁人都当傻子糊弄了,她以为她是谁?也就是自己懒得与她计较,否则就算一剑刺穿她的喉管也理由正当。

    她居高临下俯视着叶寻意,玩味着再开口:“本宫是父亲的亲骨肉,父皇偏袒本宫一点儿就被你说成有损英明圣德宽纵于我,你既是如此公私分明识大体,当初你在瑞王府设计毁我四哥和黎燕华清白,事后父皇对你网开一面的时候,你怎么不当面拒绝他的偏私之举,义正辞严的求他秉公处置,将你降罪凌迟?”

    叶寻意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又会被人当众翻出来,脸色勃然变色。

    当时当着她的面,太子云湛并没有将大理寺查案的结果禀报皇帝,之后皇帝也没提,那件事就无声无息的揭过了,她便只当是云湛因为一时私心将事情隐瞒下来,皇帝是并不知情的。

    可现在——

    既然连这小公主都将内幕知道的一清二楚,总不能就瞒着皇帝一个人不知道吧?

    意识到自己确实是上了皇帝的黑名单,叶寻意当即后怕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猛然抬起头,嘴唇动了动,下意识的想要否认,可是好在临时打住,没有说出那些只会自取其辱的话来。

    屋子里那些女眷看着院里的这一幕,已经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云峥实在看不下去,终于上前一步挡在了叶寻意面前,沉着脸道:“昭阳,够了!父皇当初网开一面,是因为她检举老四的罪行有功,功过相抵罢了,哪有什么偏私?你任性也要有个限度,不要乱说话,这话传出去,不明真相的百姓还真当父皇是处事不公存心包庇了。”

    叶寻意死死的咬着唇,这回倒是一声不吭了。

    云澄脸上依旧是一副闲适又自在的表情。

    “话茬儿还是你女人先提的?”她耸耸肩,语气也说不上是语重心长多还是幸灾乐祸多,冲着云峥笑道,“心术不正又喜欢自作聪明的蠢货,留在身边迟早要闯祸的,我劝二哥你好自为之。”

    “昭阳!”云峥再次厉声喝止她,脸色越发阴沉难看。

    云澄自然不怕他的,反而变本加厉的继续道:“忠言逆耳,我说的是实话,二哥觉得这女人是有几分喜欢你?若是你们彼此情深似海,那这话就当我没说,如若不是……她曾经不择手段怎么对四哥的,日后有朝一日也有可能用同样的手段对你。”

    云峥哑口无言。

    叶寻意却因为在无形中被她三言两语揭了老底,整个心里翻江倒海,混乱恐慌成一片。

    可是——

    她没法反驳,也不敢反驳。

    因为她与云峥之间较劲到今天,云峥是很清楚她心里对他就只有恨意的,只是这个男人自负,总以为他是天潢贵胄天之骄子,她即使再恨也只能屈服,并不敢报复。

    现在这位昭阳公主拿了云珩举例……

    毫无疑问,这会刺激到云峥。

    而云澄说她是自作聪明的蠢货……这话她总觉得万分耳熟,细想突然记得曾经那位乖张不可一世的大理寺少卿祁文晏也曾用这样的字眼辱骂过她!

    叶寻意跪在他身后,能清楚看到他捏着拳头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因为隐忍,已经在微微发抖了。

    云澄说到最后,还不嫌事大的又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当然,你们大可以互相安抚说我这是挑拨离间,横竖你们是两口子,我只是个外人。”

    她说完,这回就当真再不滞留片刻,转身便大步汪洋的扬长而去。

    祁欢亦步亦趋跟着她。

    云澄的记忆里极佳,沿着来时路丝毫不差的直接在九曲十八弯的园子里寻到了大门口。

    临出门前,祁欢却是脚步微顿,看向那个专管接待的小院。

    她对云澄道:“我刚烧了他们的屋子,得去柜台上交代一声,另外再跟他们问点事,殿下您……”

    云澄扬言是替顾瞻关照她的,可她和人家毕竟不熟,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不敢一直麻烦对方。

    云澄似乎看穿她的顾虑,随意解释:“这个月初开始,西街的庙会将持续半月,我领了巡护治安的差事,最近都在这边街上,这里也算我管辖范围。”

    言下之意,她不是特意来的,叫祁欢不必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祁欢闻言,心里果然放松了几分。

    她对皇室的人天然的不敢过分亲近,虽是与云澄之间隔阂消除不少,面上也依旧保持着该有的身份和客气,面露感激的微笑颔首:“好,我就耽误一会儿。”

    园子里起了火,已经有很多人就近赶过去了。

    消息报到掌柜这,好像园子里还有捷径,据说掌柜的也亲自带人赶过去了。

    “之前是我想温酒,不小心打翻了炭火,引燃了屋里装饰的帷幔,这里二百两银票你先收着,回头你们核算完损失,还差多少都自管拿着账单去长宁侯府找我,余下的我再不给你。”祁欢找到柜台上,单刀直入把事情交代清楚。

    那桌上有账房记账写菜单的现成笔墨,她随手抽了一张宣纸,打好欠条盖了私印递过去。

    绮园虽然有钱也有背景,可他们做生意的,最懂看人眼色,既然祁欢这么痛快的答应赔偿一应损失,他们自然也没必要为难。

    所以——

    柜台后面的账房先生和伙计几乎是满脸堆笑招呼的祁欢,又嘘寒问暖:“也是小店考虑不周,若是早知客人需要温酒,我们应该安排下人过去服侍的,小姐您没有什么损伤吧?”

    也是确定祁欢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火燎的痕迹,他们才敢问。

    “咱们运气都不错,我们都还好,只是与我同行的姑娘受了惊吓,先去马车上等着了。”祁欢也没提高云渺的事,铺垫好了前面的事,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话锋一转:“今日我们那桌点菜的菜单麻烦你誊一份给我,还有今日午间你们这里十桌客人的身份我也需要。”

    那边刚提笔的长房先生动作一顿,神情立刻改为戒备:“其他客人的身份……这……”

    祁欢道:“我们那边出了事,我怕惊扰到别的客人,万一他们有人受惊我也好打点安抚,大家同在京城里住着,以后没准还要再打照面,总不好为了吃顿饭给弄出什么误会和不愉快来。你放心,我只要每一桌预定之人的姓名,至于他们请的谁,或者有什么事……我不多问。”

    她的态度实在太好,又加上后续还有债务纠纷,得要登门从她手里拿银子……

    账房先生权衡再三,觉得她要的这些信息确实不算隐秘,毕竟——

    如果她真想查,一会儿蹲门口等着,看有哪些人从这园子里出去,也就知道中午都有谁在此用餐了。

    不过就是个顺水推舟的事!

    “好吧,那姑娘您稍等。”账房先生飞快的誊了她要的两份东西给她。

    而祁欢看着他誊写工夫,已经将所有信息掌握了。

    之后她看也不看将两张纸折好收进袖子里,又多问了一句:“我表妹下订的时候要的是你家新出的神仙酿,我们今天就是为了这酒慕名而来可惜没喝成,你给我拿一壶吧,账挂在走水的损失上,我会一并结给你。”

    这不算什么大事,账房先生递了个眼色,小儿很快就进后厨去抱了一个泥封的小酒坛子递过来。

    祁欢抱着酒坛道了谢。

    其间,云澄就一直站在身后等她。

    见她事情办妥,也一声不吭陪着她出来。

    大门口的马车那,唐羽唐絮和云兮都被塞进了马车里,在里面陪着高云渺,卫风带着一众护卫戒备,星罗则是焦急的在旁边走来走去的不住朝大门里面张望。

    见着祁欢而人出来,她赶紧迎上来:“小姐……”

    祁欢把酒坛塞给她,却是率先发问:“云渺怎么样了?”

    “还没醒,在车上。”星罗道。

    如果是祁欢自己遇到这种事,她肯定就毫不犹豫的直接告状去了,可现在当事人和受害者都是高云渺,这个时代女子将名声看得大过天,她不能替对方善做主张。

    祁欢咬着唇,微微斟酌片刻,就又转头对云澄道:“我表妹的情况不太好,我得把她先送回高家去,方才……”

    她看了眼绮园大门里面,难免流露出几分为难之色,最后还是实话实说,适当示意了云澄一下:“宁王并未得逞,但毕竟事关女子清白,我得和高家我姑母商量过后才能处理后续事宜。今日多谢公主殿下援手,您就当是不知内情吧,之后的事我会自行处理,不会把您牵扯进来。”

    云澄脸上闲适的表情收了收。

    她没应声,只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塞给她。

    祁欢不明所以,也不晓得这令牌具体功效,拿在手里不由的愣了愣。

    云澄就勾着唇角笑了:“先借你,不管用的着用不着你都先拿着吧,高家和宁王府的官司任何衙门都不敢随便接,你若告过去,他们也得先进宫请示,还不如省了这道麻烦,你自己直接去找能管这事儿的人。”

    可能也是怕祁欢误会她的用心,她随后紧跟着又解释了一句:“当然,我不是怂恿你去闹事,究竟要怎么做,随你。这块令牌可随意进出宫门,无论前朝后宫。事后……我一般都在京郊大营,若是偶尔不在,应该就回平康坊的宅子了,用完之后你还我就是。”

    祁欢没跟她求助,她也没打算自住插手,说完,就径自走开,翻身上马,招招手带着巷子外人一队官兵直接走了。

    祁欢手里握着那块令牌,一直目送她拐出巷子,消失在视野之外,这才重新收摄心神。

    星罗还且震惊狐疑,扯着脖子吃吃的问:“小姐……这是哪位公主啊?”

    “陛下就只一个女儿,你说是哪位公主?”祁欢这会儿心情好些了,回头没好气的嗔怒了她一眼。

    然后就也顾不上她,转身先登上了马车。

    想了想,她又从车窗探头出来吩咐跟车的卫风:“我表妹一直昏迷,我不是很放心,别直接回将军府,我们先绕一下,去同济医馆。”

    “好。”卫风答应着,传了话给驾车的老井。

    马车里,高云渺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怎么叫也叫不醒。

    三个小丫头守着她,急得簌簌的直掉眼泪。

    祁欢自知帮不上忙,也不凑过去添乱,只趁着有空将从绮园带出来的那坛子酒拆开。

    铺面而来的酒气清冽中又带几分甜香,分明就是度数不高的清酒。

    果不其然,这并不是高云渺喝的那种一点就着的烈酒。

    或是绮园的伙计被收买,也或者是云峥的人用了什么手段,从不知情的伙计手里换了送过去她们那个院子的酒,但总归这件事很严重,云峥既然做了,就应该会尽量抹掉痕迹,轻易查不出蛛丝马迹。

    祁欢正是料定了就算追查也艰难,并且在自己明显势单力薄的情况下,她便直接放弃,没有咬住这个细节不放。

    老井抄近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了同济医馆。

    池云川跟着顾瞻他们南下了,最近医馆里就只有胡大夫母女坐镇。

    彼时她那铺子里还有看诊的病人,加上祁欢还赶时间,直接就把高云渺搬下车,而是请了她上车来给诊的脉。

    好在胡大夫查看之后断言确实只是醉酒,并没有被下别的药。

    然后,她回铺子里给抓了一包醒酒汤的药。

    祁欢拿了药包在手,只对她口头道谢之后就命老井回将军府。

    确定高云渺只是醉酒之后,几个小丫头也不哭了,就是个顶个盯着俩核桃似的红肿的眼睛,大马猴似的。

    祁欢看看跟着高家那俩一起哭得打嗝的自家那个云兮,心情颇有几分一言难尽。

    她定了定神,见她们几个都冷静了,这才问唐羽:“绮园饭庄新出了这种神仙酿的事你家小姐是从哪里听闻的?姑母最近不是不让她出门吗?”

    唐羽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摸了摸眼睛:“是我们府里,一开始是小姐偶然听见下人们聊天的时候谈论,后来打发奴婢去打听,似是上个月我们二公子与人宴饮,刚好在绮园尝过,然后就一直赞不绝口。”

    高家夫妻恩爱,生了一儿一女,祁文婧的地位十分稳固。

    可这时候的男人,几乎就没有几个是不纳妾的,夫妻和睦如高家……

    高长捷也有两个庶出的儿子。

    大的二公子今年十七,是祁文婧怀长子高云泽的时候,高长捷的同房丫鬟怀上的,只比高云泽小半岁。

    小的那个,好像还是七岁还是八岁,祁欢就记得不太清楚了。

    祁欢的眼神暗了暗,没接茬。

    唐羽的脑子不算笨,兀自斟酌了片刻忽而便是低低的惊叫了一声:“表小姐,您难道怀疑是我们二公子故意设计引诱小姐去的绮园饭庄吗?”

    另一个丫头唐絮也惊恐的白了脸,全都紧张的盯着祁欢。

    祁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她只是面无表情的警告了一句:“今日之事事关你家小姐清白,无论不仅看见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回去之后都不要随便往外说。我不是高家的人,轮不到我指手画脚教你们做事,回头……就听姑母吩咐吧。”

    两个丫头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又忍不住看了昏迷的高云渺好几眼,全都没敢再吭声。

    祁欢送高云渺回到高家,直接叫人去请祁文婧过来。

    祁文婧这几日身子乏力,似乎没太有精神,正在歇午觉,一听女儿出事也是不管不顾的立刻赶了过来。

    她过来时候,祁欢已经让唐絮拿着包药下去煎药了。

    祁文婧坐在床边握着高云渺的手,絮絮叨叨忍不住问了祁欢许多。

    祁欢耐着性子先劝慰,告知她高云渺就只是醉酒,不会有事。

    等安抚住了祁文婧,她才看向祁文婧身边跟着的那位娘子:“能麻烦娘子出去将院子里的闲杂人等都清一清吗?”

    那娘子闻言一愣。

    祁文婧也意识到不对,登时将视线自女儿脸上移开,看向了她,却发现她神情居然过分严肃。

    祁文婧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

    随后,她侧目给那娘子使了个眼色:“你去门口看着点儿。”

    “是!”

    待那娘子移步,去呵退了院子里的下人,祁文婧也直接问道:“渺姐儿今天……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是了?这里没外人,有话你就直说吧。”

    祁欢于是就将事情的大概经过,言简意赅与她说了。

    同时——

    眼见着祁文婧脸上血色一点一点褪了个干净。

    最后,她掐着高云渺的一角被脚,眼眶通红。

    祁欢知道,对于一个疼爱女儿的母亲而言,今天这样的事已经差不多等于灭顶之灾一样残忍,她微微叹了口气:“宁王意欲何为,我想姑母心里也很清楚,这次虽然侥幸被表妹逃过一劫,但这梁子也已经结下了,只怕日后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祁文婧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怒火,眼神却是一时震怒又一时彷徨:“可是渺姐儿……”

    依着她的脾气,自然不能忍气吞声。

    可是涉及到女儿的名声和终身,却又叫她不得不投鼠忌器。

第243章 保她!

    祁欢站起来,语气恳切:“不用表妹出面,我之所以先过来与姑母商量,是因为这件事原就是宁王冲着高家来的,我算局外人,无论要做什么,都须得由您首肯。”

    祁文婧咬咬牙,问:“那你准备做什么?”

    “进宫去,找皇帝陛下要个说法。”她说:“关乎表妹的清誉和终身,我会谨慎处置,绝不会闹到人尽皆知。可是咱们吃了这么大的亏,难道姑母能咽的下这口气,看着宁王全身而退吗?”

    祁文婧的性子傲,她自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若是换成别的人家,她自己这会儿就杀过去讨要说法了。

    现在也只因为对方是个皇子——

    她才强压着怒火!

    也正是因为有此顾虑,所以哪怕祁欢话到此处,她也依旧心存顾虑,并没有立刻点头。

    祁欢耐着性子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祁文婧才重新抬眸看向她,迟疑道:“这原是我们家的祸事,今日你挺身而出救我儿于水火,已经是给了我们天大的人情……”

    高家在朝中一直持身中立,是不站队的。

    祁欢很清楚的知道她在想什么。

    祁欢和顾瞻定亲之后,虽然祁家众人在朝中依旧没什么明确站队的态度……

    可至少就祁欢个人而言,她是默认被划归太子与平国公府阵营里去了。

    现在她这样积极地替高家出头,祁文婧自然会觉得她是在替太子和顾瞻他们拉拢同盟。

    涉及到整个家族未来命运的大事——

    祁文婧有所顾虑也正常!

    祁欢心中微微苦涩,却有些有口难言。

    她今天,无论是从云峥手里救高云渺出来,还是现在想进一步进宫去告状,都没有掺杂半分的朝堂立场,而纯粹是因为同为女子,又生活在了这个男权强势的时代,她心中激愤,受不得云峥和叶寻意他们一再用卑劣的手段亵渎坑害无辜女子。

    可是——

    面对祁文婧的疑虑,她却连解释都不能。

    解释了,反而会更叫对方疑心她是居心叵测,敢做不敢当。

    “姑母,宁王的身份特殊,其实就算我闹到御前……也伤不到他什么筋骨。”祁欢道,“我承认我有私心,那个叶寻意与我之间积怨已深,今天这事她也有份,即使拉不下宁王来,至少……我不想轻易放过她。”

    叶寻意其人,祁欢对她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

    以前她都是个得过且过的心态,想着既然人家是女主,她又不是什么头铁的犟种,非得逆天而行,那边顺应天意,绕着对方走好了。

    可一路走到今天,叶寻意的种种行事却严重影响到她和身边人的正常生活了。

    既然在这本书里信奉的生存法则就是弱肉强食——

    她不想莫名其妙被叶寻意搞死,甚至给她当垫脚石,现在就只能把她这个天命所归的所谓女主拉下神坛了。

    祁文婧此刻也是骑虎难下。

    祁欢见她依旧犹豫,就没再勉强。

    她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未有显露,只将揣在袖子里的两张纸掏出来递过去。

    祁文婧狐疑着接过。

    祁欢解释:“绮园里,我当时因为一时大意被叶寻意调虎离山给引开了,等回去的时候才发现表妹饮用的酒水被替换成了烈酒,不过因为当时我不在当场,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我也不敢妄断。不过显然,设局的人就是利用了表妹酒量差又贪杯的弱点,有针对性的设了局。”

    她说着,语气微微停顿。

    高家的家务事,她其实不想掺合的。

    随后,还是斟酌着迟疑了一下才道:“回来的路上我问过唐羽他们,放消息把表妹往绮园引的……有可能是府上的二公子。”

    “什么?”祁文婧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忧虑之上,突然于眸中漫上一层明显的戾气来。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

    祁欢道:“这只是我根据唐羽所言的猜测,我一样没有真凭实据。”

    然后,她看向祁文婧手里另一张纸,继续道:“宁王府在绮园的席面是约莫一月之前就订好了的,说是用来招待宴请亲友中的女眷,一个大些的院子设宴,另一个与我们毗邻,他们交了银子却没订酒席,当时给出的说法是以备不时之需,万一有人在席上喝多需要休息呢?”

    祁欢兀自说着,就嘲弄的笑了:“然后我们用的那个院子,绮园的账上记录原是一位张姓的外地客商订的,但他临时有事离京了,所以在四日前临时叫人过去告知取消了席位,绮园那边就安排让给了表妹。宁王安排的但凡稍微缜密一些,这位客商的身份也应该可以查证,确有其人的。总之整个局,对方筹谋周密,每一步都算计精准了。我们手上没有拿到任何切实的证据……姑母若是选择息事宁人,以后就不要再轻易提起,追究,毕竟诬陷抹黑皇子的名声也是个不轻的罪名,很容易被人反咬一口的。”

    尽其所能的把能交代的都交代清楚,祁欢这才冲着祁文婧屈膝福了一礼:“姑母还要照顾表妹,我就先回去了。”

    看了依旧醉酒昏迷的高云渺一眼,她又忍不住再提醒了一句:“这事情虽然残忍,表妹知道了会伤心,但人家既然能算计第一次,以后就也有可能算计第二次,所以……我还是建议姑母,等表妹醒来之后,您不要隐瞒,对她实话实说吧,也省得下次再毫无防备的吃亏了。”

    祁欢不知道别的穿越女都是怎么做到的,既来之则安之,毫无隔阂的挤能快速融入古代封建王朝的大环境。

    可是她——

    这都磨合半年多了,也依旧会因为思想的诧异和各种束缚而感觉到深深地无力。

    明明在这样的事情里面,女孩子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可是为了所谓的名声,甚至只是为了家族的名声或者家族里别的女孩的名声,在她们遭遇不幸的时候,身边的所有人首先有的就是顾虑,束手束脚的不敢追究凶手。

    这局面……

    悲凉又无奈!

    祁欢心中的不忿也并不想表现出来,抬脚继续往外走。

    在她伸手去开门的时候,一直有些神思混乱的祁文婧才终于从神游状态下清醒。

    “欢姐儿!”她喊住祁欢,“你若要进宫,便去吧。”

    祁欢不确定她不是一时冲动,转头确认她的表情。

    祁文婧捏着手里两张纸,表情苦涩的扯了下嘴角:“你别怪我畏首畏尾,有一天,等你嫁了人,生儿育女,背后和我一样立着整个偌大的家族时,可能就会变得如同我今日这般。我女儿遭遇了这样的事,没有人会比我更气更恼,可我除了是渺姐儿的母亲,也是云泽是母亲,我同时还是别人的妻子,高家的主母,我……”

    许是因为气愤,因为无力,后面她的语气突然更咽了一下,就没能再说下去。

    祁欢微微颔首,表示理解:“姑母的顾虑和难处,我懂。”

    祁文婧也不管她是真的懂了还是假懂,却像是怕自己反悔似的,连忙道:“那你便去吧,我这里……脱不开身。”

    “好。”祁欢假装看不见她的挣扎和犹豫,也识趣的第一时间推门走了。

    祁文婧在她走后,表情就瞬间变得冷厉,急匆匆也自屋里出来。

    守在门口的她那位心腹娘子上前扶她,不免微微诧异:“夫人,您这是……表小姐都与你说什么了?”

    “高云澎这会儿在哪儿?”祁文婧寒声问道。

    那娘子看着她杀气腾腾的侧脸,本能的打了个哆嗦:“啊?二公子?他……应该是在太学吧。”

    祁文婧道:“叫雷管家带人去,将那小畜生给我绑回来,他若是敢反抗,哪怕打断了腿也无比把人给我扛回来!”

    那娘子虽是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但见她这般冷厉的神色就知她并非玩笑,再不敢耽搁的赶紧下去吩咐。

    祁文婧喊了人过来照顾高云渺,还是先回了自己那边。

    为了身在边关的夫婿,她对外必须谨慎行事,不能贸然与一位有权有势的当朝皇子对抗,可若是连自家的内鬼都处置不清……

    这个当家主母就真的白当了!

    这边祁欢自将军府出来,就直接奔了宫里。

    其实她要找人撑腰讨公道,去找顾皇后胜算会更大一些。

    可也就正因顾皇后是顾瞻的亲姐姐,她若是告到顾皇后那,反而天然的就落人口实,稍后哪怕顾皇后惩戒处置了云峥和叶寻意,也会被人诟病成偏私。

    所以,祁欢便直接放弃这条捷径,去了前朝。

    她手上拿着昭阳公主的令牌,甚至都无需在宫门外等候通传许可,把守宫门的御林军校尉就亲自引路,将他带去了皇帝的御书房院内。

    最近南方水患,兵部又在忙着改制,皇帝也忙得很。

    这个时辰,刚歇了午觉起来,又叫了兵部尚书和其他几位官员过来议事。

    李公公出来看了眼,自然不能将她一个女眷随随便便往殿里带,就和和气气的先询问了原因。

    祁欢对着御书房的大门口跪下,言辞之间刻意避开了高云渺,不卑不亢道:“臣女有冤,来寻皇帝陛下支持公道。宁王殿下极其侧妃叶氏,行为卑劣,仗势欺人……此事关乎皇室名声和世间公道,请皇帝陛下做主,务必给给我说法!”

    宫里比外面的环境更复杂,这院子里听后差遣的宫人侍卫就有几十,她自是不能将高云渺险些受辱之事直接说出来。

    可是,她跪下不走了。

    李公公一看这个架势,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硬生生把人架出去,只能进去传递了原话。

    皇帝那里正忙的焦头烂额,闻言愣了愣,随意就不怎么耐烦的摆摆手:“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怎么他们冲突还闹到朕的御书房来了?既然她来喊冤……那……那就去把那两个也叫来,回头朕方面问问。”

    李公公领旨出来,当着祁欢的面点了个小太监,叫他去宁王府传旨请云峥二人过来。

    其间皇帝没叫起,祁欢一直就一动不动的跪着。

    因着她贸然闯宫,这已经属于僭越,坏了规矩,宫里这边在态度上就不能纵容,所以李公公也就默许叫她跪着了。

    虽说几座王府都在宫城边上,但那小太监去宁王府来回一趟也用了大半个时辰的工夫。

    可是——

    叶寻意没来,应诏前来的就只有宁王云峥一个。

    他这会儿已经回府重新换了身衣裳,穿着一身华贵锦袍,又恢复了衣冠禽兽的模样。

    祁欢听见院里宫人给他见礼请安的动静,侧目看了眼,没见到叶寻意,她也没什么反应。

    云峥却是狠狠的剜了眼她跪在那里的背影,然后直接无视她,走过去问李公公:“父皇在里面吗?”

    去传旨的小太监自是将事情原委已经告知于他。

    李公公面有难色的笑了笑:“里头在议事,陛下说等他忙完了再来断您与祁家姑娘的官司,劳殿下您稍等等吧。”

    这大下午的,太阳还是毒热的很。

    云峥赶了一路过来,已是浑身大汗。

    加上他之前被祁欢一把火点在裤子上,虽然他当机立断赶紧扒了衣裳,可多少也有灼伤,这会儿有些地方便疼的颇是一言难尽。

    只是这种在隐秘处的伤,他也难宣之于口,还只能忍着。

    刚想问李公公可否去偏殿等候……

    就听殿内皇帝的声音道:“你也现在院子里跪着,有人要告你的状,都闹到朕的跟前来了,你可真是给朕长脸,先反省反省。”

    云峥不敢打扰他处理政务,只能也回退院子里,撩起袍角跪下。

    他刻意跪在祁欢前面一些的地方。

    以他的身份,这也是应该的。

    祁欢却不管这些,只一心等着皇帝召见。

    两人互相较劲都憋着气,脸色一个比一个更冷。

    皇帝那里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兵部尚书等人才相继出来。

    彼时——

    祁欢已经跪得汗流浃背,两股战战,膝盖更像是差不多失去了知觉。

    皇帝没有立刻再传召他们,李公公则的先端了茶水进去,替他吹肩按头,解了乏。

    皇帝的神情的确是十分倦怠,缓过劲儿来才叹息着问:“外面那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这期间,李公公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已经背地里叫人去打探过消息了。

    他如实回禀:“说是双方在一家饭庄用饭时起了冲突,似乎……是和骠骑将军高家嫡女有关。”

    李公公的话,点到为止,自顾去看皇帝的脸色。

    皇帝果然的瞬间就脸色一沉。

    显然——

    立刻就差不多猜到整件事的关键!

    “这个混账!”也得亏是他手上没端着茶碗,否则这时该是直接砸出去了。

    李公公察言观色,又道:“祁家姑娘是拿的陛下御赐给公主殿下的令牌进宫来的,而且奴才得了消息,公主殿下刚也回了后宫,在皇后娘娘那,不知是否也是与此事有关。”

    皇帝一时间却是沉默了下来,用力捏了两下眉心。

    之后,他重新打起精神,又恢复成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给李公公递了眼色:“叫他们进来吧。”

    李公公出去传了话。

    祁欢咬牙扶着膝盖,努力不叫自己身体摇晃,稳稳地站起来。

    结果一抬头,却发现云峥居然也还没进去,正眼神阴沉沉的盯着她,咬牙切齿道:“一而再再而三的坏本王的事,你真当本王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他现在说这话,明晃晃就是警告。

    祁欢正视他阴狠的目光,亦是同样回敬:“一而再再而三的仗着皇族身份行龌龊无耻之事,宁王殿下又真当这天底下没有天理了?”

    云峥嘴唇动了动,可是在皇帝御书房的外面,又是当着李公公的面,他也不敢妄言。

    最后,几轮视线交锋之后,他便冷哼一声,甩袖先进了殿内。

    祁欢若无其事的也举步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

    凤鸣宫里,顾皇后自后殿出来,见了自己女儿,不等云澄开口问安,她已经直接吩咐:“中午绮园饭庄的事我听到消息了,你现在马上去御书房,想法子周旋一下……罚他们可以,但叶氏的性命,务必暂时给我先留下。”

    云澄放下喝了一半的茶盏,蹙眉起身:“为什么?”

    顾皇后面上神色凛然,将手里一张信纸递给她:“今天一早刚收到你皇兄八百里加急递送回来的密信,南境军中出事了。”

    云澄一目十行将信上内容浏览了,震惊之余脸色甚至不由的白了白。

    但她冷静之后,仍是不解:“可是……为了什么要保叶家那个庶女?”

    顾皇后道:“这事我稍后再跟你详细解释,你先去,替我把事情办了。祁家那个丫头也是个气性大的,她要不依不饶的话,你父皇不好应付她这样的小姑娘,总之那个叶氏先给我留下。”

    沉默片刻,她还是忍不住又强调了一句:“我拿她有用!”

    她的神色,肃然之中又透出几分明显的冷酷来。

    云澄捏着手中信纸,嘴唇动了动,有几次都差点质问出声,但终究念及这是她生母,她一个做女儿的不该无礼,这才忍了又忍,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下。

第244章 有孕?双双禁足!

    御书房这边,之前皇帝和朝臣议事,就是个清场的状态。

    现在祁欢和云峥闹过来,李公公又提醒是和将军府的高云渺有关,虽然暂未禀报详情,可皇帝心里有数……

    所以,这殿内依旧没喊宫人服侍。

    只李公公将他二人引进来之后,又转身回去,立在了门边,规规矩矩的站着。

    祁欢见到皇帝时,他正端着茶盏喝茶。

    看上去神色如常,明明是个寻常脸色,却带有上位者不怒而威的气势。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的单独面见皇帝,所以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此刻心里也难免十分紧张。

    云峥走在她前面两步,走到大殿正中就端端正正的跪下了:“儿臣见过父皇。”

    祁欢也跟着跪地磕头:“臣女长宁侯府祁欢,见过皇帝陛下。贸然叨扰陛下,实属臣女莽撞,还请陛下恕罪。”

    上面皇帝沉默了一阵。

    祁欢没敢抬头。

    但是在这刻意的沉默之下,她却明显感受到了一种打心理战的压力。

    又过片刻,才听见龙椅之上的皇帝“唔”了一声。

    他说:“朕的小舅子订了亲也没把你带进宫来给朕与皇后见见,今儿个倒是你自己先行找来了。行吧,择日不如撞日,抬头叫朕认认脸。”

    他言语之间,似是含了那么一丝轻微的笑意,可是意味并不明显。

    祁欢以往没跟他打过交道,甚至也不敢私下随便打听他的性情脾气。

    因为皇族高贵,私下议论,若是有哪句话说不好……

    一旦被居心叵测之人传出去,都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所以,祁欢一时也不能确定她说这话——

    究竟是鼓励还是敲打!

    可无论如何,她也还是硬着头皮第一时间抬起头来,再次告罪:“陛下日理万机,皇后娘娘亦是忙于宫务,臣女与顾世子的一点私事,也不敢叨扰到御前。”

    皇帝的唇角疑似扯了一下,未置可否。

    祁欢却收到跪在她侧前方的云峥,以眼角的余光又甩了她一记恶狠狠的眼刀。

    祁欢只管规规矩矩的跪着,目不斜视。

    皇帝却似乎并未注意到底下的波涛暗涌。

    他垂眸又喝了口茶,这才轻描淡写的飘过来一个眼神:“说说吧,你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会惹得人家姑娘家告状都当面告到朕的御书房来了。”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随意的仿佛是在和儿子唠家常。

    一时之间,祁欢心里就越发有些紧张没底。

    她知道自己该先发制人,毕竟她的原告。

    可——

    座上的人是当朝天子,天下之主,她纵然有理也得先守规矩,便只乖顺的垂下眼帘,并未抢白。

    云峥应该也没想到皇帝会给他机会先行澄清,微微怔愣之余连忙收摄心神,面有愧色的拱手道:“父皇恕罪,今日之事儿臣确实有失,但也绝非刻意。”

    他顿了一下,做出几分难以启齿的模样来:“今日府上侧妃叶氏出面在绮园饭庄宴请一些亲友家的女眷,儿臣今日刚好无事,想着席上还有几位长辈,就也一并随她过去,露面打了个招呼。之后因为多喝了两杯,正在预订的小院厢房歇息,却有一醉酒的女子突然闯入。儿臣当时也有些微醺,神志不清,她主动投怀送抱……儿臣一时把持不住……后来这位祁家姑娘找过去,儿臣才知那醉酒是骠骑将军高长捷的女儿。当时,她二人正在隔壁院子的厢房用午膳……”

    话到这里,他便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说高云渺是醉酒之后认错院子,主动去的他那……

    这个说法,基本也是祁欢预料到的。

    在皇帝表态之前,祁欢也没开口辩驳。

    殿内短暂的又是沉默片刻。

    皇帝没做声,云峥倒是不觉得怎样,可祁欢一个来告状的——

    她居然忍着一句也不辩驳?

    云峥忍不住稍稍侧目看了她一眼。

    祁欢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垂眸盯着地下金砖,皇帝不问她话,她似乎就打算不主动开口了。

    云峥见状,便又磕了个头:“父皇,儿臣纵有行为不检之处,可确实也是阴差阳错,误会一场。儿臣自知丢了父皇和咱们皇家的颜面,若是高家……”

    他想说高家若要追究,他一定负责。

    皇帝却在这时候沉声开口,终于冲祁欢抬了抬下巴:“你怎么说?”

    祁欢闻言,此刻已经定了心思!

    皇帝在这当口截住云峥话茬,可见顾瞻所言非虚——

    这位皇帝陛下的确是一心一意扶持太子的,他显然并不希望云峥拉拢到高家的同盟!

    祁欢有了底气,于是接过话茬:“高家姑娘不需要宁王殿下负责,但她需要陛下和宁王殿下给她一个公道。之所以不是她进宫来亲自讨公道而是臣女前来,那是因为高家姑娘酒量不济,一直不省人事。宁王殿下辩称是他醉酒之后走错了院子去了您那,可臣女回去席上看到的却是她醉酒不省人事后失踪,在侧服侍的婢女被人打晕,她分明是被人强行掳走的。臣女之后在宁王殿下房里找到她时,她也是个人事不知的状态,是与不是?”

    云峥不慌不忙的冷笑辩解:“本王之言,难道不比一个婢女之言更可信?”

    “那婢女被人敲击后颈打晕过去的,可以请太医去查,看她今日有没有被人敲击昏迷的迹象。”祁欢道。

    不等云峥再反驳,她就话锋一转:“当时我去的及时,宁王殿下尚未得手,我将昏迷的高家姑娘抢出来之后,她是个什么状态,不仅我与她身边今日所有跟随服侍的下人有目共睹,刚巧负责西市治安巡卫的昭阳公主殿下可也作证。殿下可以自恃身份,瞧不起下人的证言证词,您敢不敢与您的亲妹妹昭阳公主殿下当面对质?”

    在绮园那会儿云澄袒护祁欢的态度就分外明显,云峥自然知道她不会配合自己,帮自己脱身。

    他目光微微闪烁,仍是不慌不忙的挑了挑眉:“就算你们找见她时高家姑娘的确已失神智……可她是醉酒,她总不会也是被人打晕的吧?就不能是她趁清醒时候去了本王房里,之后才醉酒晕死的?”

    一男一女衣衫不整的共处一室,这名声横竖是败了。

    可他坚持辩称是高云渺醉酒之后自己去的他那……

    这和他强行掳人之间,可是千差万别。

    若是高云渺自己走错了院子,那她只能是活该,吃了亏高家也要自认倒霉。

    但如果是他云峥堂堂一个皇子,设计掳走并且意图玷污官宦人家的闺女……

    这就是一件连皇帝都不能包庇他的大罪过了。

    这人无耻,祁欢早有准备。

    所以她不温不火,继续说道:“当时高家姑娘之所以落单,是因为宁王殿下您那位侧妃以一个鸡毛蒜皮的理由将臣女去叫去花园叙旧了。殿下敢说事情就真有这么巧?这不是你们事先安排好的局,故意由叶侧妃出面将我叫走,好给殿下您趁火打劫的机会?”

    “这也不过都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云峥毫不气馁的仍的否认。

    那个理直气壮的样子——

    就仿佛他当真半点没做亏心事似的。

    祁欢于是不在以他打口水官司,郑重看向了皇帝道:“今日绮园饭庄高家姑娘的酒席是临时有人让出来的,然后就出现了第一个巧合,宁王府也在那里设宴;第二个巧合,便是绮园饭庄一共十个院子,宁王殿下休息的屋子偏偏就订在了我们隔壁;然后紧跟着第三个巧合就发生了,叶氏理由牵强的把我单独叫出去,致使高家姑娘单独留在了屋子里;再紧跟着……咱们先暂且当宁王殿下的说辞才是事实,那便是高家姑娘醉酒,又偏巧醉了乱逛,逛到了殿下的房间;然后就引出第五点巧合,宁王殿下与她同在京城,各种应酬的场合屡次同席,又刚巧不认得她;第六点巧合是殿下您刚好也喝多了酒,神志不清,才会见色起意;然后还有第八点就是……我们今日明明要的是低度数的酒水,却不知是谁的疏误给换成了能叫高家姑娘一杯就倒的烈酒……”

    祁欢兀自说着,就笑了:“一两个巧合凑在一起,不足为奇,小半个时辰之内连续这么多巧合……宁王殿下是觉得听您讲故事的人都是傻瓜吗?”

    却不知这个主意是云峥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叶寻意指使他的。

    总归好像是跟叶寻意搭伙的人,都会染上一些狂傲自负,自作聪明的毛病。

    皇帝高居帝位这些年,本就不好骗的。

    本来李公公提一句“高家姑娘”他也就一眼洞穿了其中的猫腻。

    现在祁欢一条条列出来——

    自己的儿子做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脸面上挂不住,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起来。

    云峥此刻约莫是活撕了祁欢的心思都有,可是当着皇帝的面又不能发作,只强撑着气势冷冷的道:“横竖是你我各执一词,你说本王是在说故事,本王又何尝不觉得你是在强词夺理的编故事?”

    祁欢不慌不忙,并不理会他,只对皇帝道:“陛下,高将军在为大觐拼命流血,守卫边疆,他忠于既是大觐朝廷,更是陛下,是云氏皇族,他的女儿绝不能不明不白遭人这般侮辱,总要给他个交代。”

    “你要如何交代?”云峥反驳,“她一个姑娘家不检点,私自出门酗酒,你却硬要栽赃给本王?”

    “殿下以为这案子就没法查吗?”祁欢道,“查封绮园饭庄,将所有人拿下逐一盘问,找出将烈酒换予高家姑娘饮用的是何人手笔;订下那桌席面又临时退订的张姓商贾,若是确有其人,顺藤摸瓜去找,自然也能将他追回,问出他是因何定了绮园的席位又退订;查验高家婢女的伤势,就能知道她的话和殿下的话谁更可信;再有,在这整件事里叶氏配合殿下你行事可是配合的明明白白,宁王殿下您若真是问心无愧,动刑审问她便是了……”

    “你大胆!”云峥脸色一变,终于有些失控起来。

    皇帝的口谕是叫他带叶寻意一起前来面圣,是他没让叶寻意来。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叶寻意和他也不是一条心。

    他不让叶寻意来,是怕叶寻意扛不住皇帝的威压,当面就把他给卖了,所以干脆把人藏起来。

    谁想祁家这个丫头更狠,居然要求直接刑讯逼供叶寻意!

    “父皇……”云峥匆忙往前膝行了一步,就要再跟皇帝辩解。

    祁欢却是率先冷笑出声:“你不敢,对吗?”

    说着,也不等云峥回答,她也转向了皇帝,义正辞严道:“陛下,高家没有闹上公堂,甚至大张旗鼓的敲击宫门外的鸣冤鼓,不过是顾忌陛下和皇家的颜面罢了。”

    案后的皇帝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倒不是舍不得追究云峥,却是因为这事儿真要大张旗鼓的处置了——

    高家那个女儿也就毁了!

    确实如祁欢所言,高长捷在为国戍边,他总不能在京却不护着人家妻儿,寒了戍边将士的心。

    最终,他暗暗提了口气,看向云峥,沉声道:“朕再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这丫头指证你的事,你认是不认?”

    “父皇,这丫头就是巧舌如簧,攀诬儿臣的。”云峥咬紧牙关,自是不认。

    可同时,心里却早慌了。

    他做这个局,太大,环节太多,也就注定了可以被攻破的地方也多。

    他之所以敢一力强辩,也是料准了高家为了自己女儿的名声,不敢大闹。

    可谁曾想,这个祁欢不仅找到皇帝面前,而且她思路清晰,已经将他所有的计划都捋顺了。

    哪里有漏洞,哪里又破绽,都罗列的明明白白。

    云峥这里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皇帝却没给他再行辩解的机会。

    祁欢说那些话的重点就在叶寻意那,否则她不会把在整件事里起了那么大作用的叶寻意非要留在最后一个说!

    高家对他表了忠心,他自然要给个态度出来。

    “事关女人家的名声,这事不宜大张旗鼓的追查。”皇帝看向祁欢,“既然你一口咬定是叶氏配合宁王做的局,那朕就依你所请,送慎刑司,只拷问她一人如何?”

    他在询问祁欢的意见。

    云峥闻言,直接低吼出声:“父皇,叶氏是儿臣的侧妃,象征了儿臣的脸面,又无实证……怎能随意将她送慎刑司拷问?”

    皇帝沉着脸冷声呵斥:“她是你的脸面,朕就不要脸面了吗?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就但凡你能稍微约束一下自己的德行,现在都不至于叫人家姑娘跑到朕的面前来告你的状。不能将叶氏收监拷问,难道朕要直接拷问你?”

    云峥何尝不知道皇帝已经是为了保住颜面,让步了。

    可是,他却不能让叶寻意去受刑。

    皇帝见他一时消停下来,这才又缓和了语气再问祁欢:“朕可以应你所请,私下拷问叶氏,但是此事确实不宜声张……”

    祁欢自然见好就收,叩首道:“臣女只要一个公道,不管叶氏供述的结果为何,只要陛下秉公处置了,臣女绝不会再揪住此时为难宁王殿下。”

    云峥是皇帝的亲儿子,她从来也没打算会靠着这件事就让皇帝把这个儿子给废了。

    但是叶寻意在皇帝这里也是有前科的,想必有这么默契——

    只要把她拉去了慎刑司,她就不可能再活着出来了!

    皇帝正待颔首……

    情急之下,云峥突然又一个响头磕在地上:“父皇,叶氏不能进慎刑司,她已身怀六甲,有了儿臣的骨肉。”

    祁欢:……

    撒这种谎有用吗?只要太医过去把个脉,立刻就会露馅!

    这位宁王殿下这是狗急跳墙了。

    祁欢抬眸去看皇帝,果然皇帝也露出几分一言难尽的表情。

    恰在此时,昭阳公主云澄从殿外进来。

    她是除太子之外又一个进皇帝御书房不需要通禀之人。

    而事实上,她过来也已经有一会儿了,一直站在外面听着祁欢与云峥对峙。

    云峥一见她来,只当她是来落井下石的,危机感一瞬间将他淹没,他连忙又道:“父皇,叶氏已有身孕,他怀的也是父皇的孙儿……”

    还没等他说完,却是云澄神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既然怀了那就把她关在宁王府养胎呗,只要她不跑,等孩子生下来再把人送慎刑司不就行了。”

    她没看祁欢,径直走到皇帝案前:“父皇这里得闲吗?母后她又唠叨我,让我在这躲躲吧。”

    皇帝脸上立时便见出几分笑意,但随后又飞快收敛。

    “那个……”他看向祁欢,欲言又止。

    祁欢虽不晓得云澄何故突然出现搅局,甚至……

    有几分是维护叶寻意那意思?

    但前面若不是云澄出现帮她,她和高云渺今天都很难全身而退。

    她欠着对方人情,此时也没多少纠结犹豫,立刻便道:“皇嗣要紧,臣女和高家都也不愿伤及无辜。”

    说着,又问云峥:“敢问凝望殿下,侧妃娘娘有孕多久了?”

    云峥自然不必对她有问必答,但是这个问题,即使祁欢不问,稍后皇帝也会问。

    所以,他硬着头皮道:“还不到两月。”

    祁欢于是没再说话。

    八个月之后叶寻意生不出孩子来,他们俩头上自然还要加一条欺君之罪!

    皇帝还算是个很公正的人,祁欢不再咄咄逼人,他也立刻投桃报李,冷着脸对云峥道:“叶氏生产之前,你也禁足在府,好好读一读圣贤书,约束好自己的言行,再有乌七八糟的消息传到朕的耳朵里,朕定不饶你。”

    云峥一口气险些噎得他背过去。

    禁足在王府八个月,禁止他参加朝政,这个损失——

    他若真得手,挟制住了高家也就算了。

    现在这算什么?

    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张了张嘴,想要求情。

    可是看皇帝的脸色又知道多说无益,最后只能咬牙忍了。

    皇帝挥挥手,打发了他们。

    祁欢仍是守着规矩,等云峥先走之后,她才跟在后面离开。

    云峥气得不轻,又不能在宫里做什么,所以走的很快,等祁欢从殿内出来,他都已经出院子离开了。

    李公公笑眯眯,又叫了小太监给祁欢引路送她出去,同时好心提醒:“高家姑娘受了委屈,陛下会予以补偿安抚的,姑娘您也宽宽心。”

    这是——

    怕她心里不忿,再继续私下和云峥为难。

    祁欢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逼着人家亲爹杀亲儿子的事,她没那么自不量力去做。

    所以,她面露感激的冲李公公道了谢。

    那小太监将她送出了宫门,祁欢走到马车旁边,一言不发的刚要上车,却看沿着围墙的那条路上有日子没见的秦颂匆匆打马而来。

    他神情明显透着沉郁与凝重,直奔到祁家的马车前面,上下打量了祁欢一眼,直接问:“你这是已经从宫里出来了还是刚到?”

    可是也没等祁欢回答,他已经下马,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拉着便走。

    似乎——

    他是来阻止她进宫的?

第245章 那是她的心结!

    祁欢本能是想要甩开他的手。

    试了一下,未能挣脱,她便干脆站住不走了:“秦小侯爷,有话说话,还请您自重!”

    以秦颂的力气,要强行拽她,她也只能乖乖跟着走。

    但显然,这句话起了作用。

    秦颂的脚步骤然顿住。

    祁欢和顾瞻已经定亲的这件事,这两个月他无时无刻不再提醒自己,一遍遍的以此为戒,克制自己想要见去找她的冲动。

    可同时——

    又没有哪一刻不是在自欺欺人,矛盾的打从心底里不愿承认这一事实。

    祁欢的话,如是当头棒喝,又提醒了他一遍。

    秦颂的脚步顿住。

    他是又过了片刻,方才回转身来。

    祁欢看不见前一刻他背对自己时候的表情,但他转身之后表情是一如往常般冷肃正常的。

    祁欢拧眉看着他握在自己腕上那只手。

    秦颂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尾指不受控制的微微痉挛了下。

    随后,他才咬咬牙,佯装若无其事的放了手。

    他看着祁欢,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中午绮园饭庄的事我听说了,你是要替高家姑娘出头是吗?这件事,暂时别管了。”

    因为不知道祁欢拿了昭阳公主的令牌,所以他来时间祁欢还在宫门前徘徊,就以为她是被挡在了这里,暂时还不得其门而入。

    他的语气有些过分严肃了,更像是命令。

    祁欢多少还是了解他的——

    这位秦小侯爷觉不是吃饱了撑的,会乱管闲事的人。

    她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是这其中有什么不妥吗?你追到这里是专为了阻拦我进宫的?”

    秦颂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可是看到不远处守卫森严和不时有人进出,并且好奇这边张望的宫门方向……

    他生生打住了话茬:“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

    他今日确实有些急躁,着急带着祁欢赶紧走,就又伸手来抓她手腕。

    这回祁欢有了防备,下意识微微后退了小半步。

    不得不说——

    于秦颂而言,她这样泾渭分明的划开界限是有够伤人的。

    心中酸涩又窒闷。

    他微微垂着眼眸,盯着自己落空的手指片刻,然后又迅速调整好情绪,再次抬起头来,若无其事道:“你现在是要直接回府吗?我送你。”

    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并且——

    此处人多眼杂,祁欢确实也有顾忌,不想叫人看到她和秦颂长时间的单独相处。

    她点点头:“我是要回去了。”

    见秦颂默许,就转身又上了马车。

    星罗和云兮两个眼神里都透着明显的防备,忍不住多看了秦颂好几眼,像是唯恐他趁着顾瞻不在,过来趁虚而入似的。

    秦颂看在眼里,也只当看不见,翻身上马,护送祁欢的马车往长宁侯府方向离开。

    马车上,星罗看着祁欢,几次欲言又止。

    祁欢看在眼里,只能无奈的笑了笑,宽她的心道:“秦小侯爷自有他的骄傲和底线,他不是那种没脸没皮,死缠烂打之人。”

    星罗心思被她揭穿,便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红了脸:“奴婢也没说什么,就是顾世子最近刚好不在京城,奴婢怕被人传了闲话,对小姐您不好。”

    祁欢闻言,眼底笑意也便淡了。

    她莫名有些忧虑起来:“应该确实是发生了什么紧要之事,否则……”

    她手指稍稍撩开窗帘一角,看见外面唇线紧绷,策马跟在马车旁边的秦颂,继续道:“他不会贸然来找我的。”

    秦颂的突然出现,很反常。

    昭阳公主前后的态度矛盾,这也很奇怪。

    而彼时是皇宫之内,御书房里,打发了云峥和祁欢二人之后,皇帝便随意靠在了椅背上,冲着他宝贝女儿毫不掩饰的露出个宠溺的笑容来:“你这个疯丫头,这是又有多少天没过来看看朕了?别人家生个女儿就有个过冬的小棉袄,就朕……生了跟没生一样,这会儿都还光着膀子呢。”

    云澄撇撇嘴,脸上表情依旧不多。

    她转身,直接靠在了皇帝的御案上,散漫道:“父皇还不是就会拿好听的话填补我,您在宫里有母后陪着您,您还在乎谁啊?”

    皇帝嘿嘿一笑,掩饰性的端起茶盏又喝了口茶,后才坦然道:“你母后是你母后,你们是你们……”

    话到这里,他表情也不由的严肃几分下来,忽而直入正题道:“说吧,你这样匆忙跑过来替叶才植那个女儿续命,是有何图谋?”

    云澄嗤了一声:“不是我想多管闲事,是母后说要留她性命。”

    皇帝端着茶盏的手猛地顿住。

    云澄这才回头看向他,如实道:“父皇今日自早朝起就没再回过后宫吧?母后那里早上收到了皇兄的密信,好像是事关南境,她有什么额外的想法和计划吧,是她叫我来保下叶氏的。那些事我也不感兴趣,回头您直接问她去吧。”

    说话间,她似是有意观察,目光一瞬不瞬定格在皇帝脸上。

    皇帝一直神情严肃的听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茶盏搁回案上,理了理袖子,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他的视线微垂下去,那一瞬间,云澄未能再捕捉到他的准确的情绪。

    她到底还是年纪小,没那么沉得住气,忍了又忍,便还是转身凑过来,皱着眉头道:“边境和军方的事,一个稍有差池就有可能动摇国本,这您也由着她?”

    皇帝重新抬起视线,面上仍是慈爱透着宠溺的笑容。

    他抬手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发顶,却是含笑反问:“怎的,澄儿对你母后没信心?”

    云澄被他堵得,莫名觉得胸中有了一刻的窒闷。

    她表情垮了几分下来,不说话。

    皇帝见状,就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哄道:“这么多年了,你母后也不容易,那是她的心结,总得叫她做些什么才能彻底释怀吧?”

    她说这话时,语重心长到近乎是带了几分无底线的卑微的。

    云澄看着他鬓角染白的发丝,心里却生出几分酸楚来。

    她仿佛赌气似的愤愤道:“依我看父皇您就不该当这个皇帝!”

    这话,若是换个人来说,应该直接就被叉出去砍了。

    谁敢说皇帝坐这个皇位不合适的?

    可是他父女二人四目相对,沉默了片刻,皇帝却是嗓音低哑的朗朗笑出了声来。

    他佯怒的瞪了女儿一眼:“胡说!朕可喜欢当这个皇帝了,朕的手里若是没有这个皇位,拿什么资本纵着你像今日这般肆意妄为?小丫头片子不知好歹!”

    云澄看的出来,他这笑容是发自内心,十分享受并愉悦的。

    可同时,她也看清了自己父皇眼角堆叠起来的那些皱纹。

    她不想承认那么宠爱的她的父亲,真的已经这般苍老了……

    眼眶有些酸胀。

    她却不想将这些情绪表现出来,就仍是满脸娇嗔的也回瞪回去,反唇相讥:“您稀罕这个皇位才不是为了方便儿臣,您就是以公谋私,给母后撑腰的!”

    皇帝闻言,再度失笑。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拿手指戳了女儿额头一下:“没大没小的,你还要跟你母后吃味儿不成?她是朕的皇后,朕的妻子,朕自该是与她一条心的。至于你……早些找个靠谱的驸马给你撑腰去吧,还能指望朕管你一辈子不成?”

    云澄撇撇嘴,不再说话。

    皇帝还是很有技巧的没敢当面提祁文晏的事。

    他自己的女儿自己最了解,这小丫头就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儿,不给她点破,顺其自然没准还能拼拼运气,这要是泄露了他在暗中操纵推动她和祁文晏去接触……

    毫无疑问的,这丫头立刻就能翻脸,还得直接迁怒到祁文晏身上,那就真的完全没戏了。

    所以,皇帝就只摆出一副老父亲良苦用心的嘴脸,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最近不是调进城里当值了吗?就住在城里吧,顾瞻和湛儿都不在,偶尔也进宫陪陪你母后。”

    世人皆知,帝后之间琴瑟和鸣,夫妻关系极好,可事实上——

    寻常在后宫,皇帝也不经常往凤鸣宫去。

    他们两个平时更多的是各司其职,各自做好了在世人面前的门面和表率。

    倒不是皇帝为了避讳朝臣风向或者后宫其他嫔妃的态度,这才刻意保持距离,而是……

    云澄看他这样,心里就越发的不是滋味儿,沉闷着在心里跟自己较劲片刻,这才应了声:“知道了。”

    这边秦颂祁欢的车驾一路缄默的前行,一直到长宁侯府附近……

    祁欢估摸着行程,在自家隔壁那条街上叫停了马车。

    她拎着裙角自车上下来,仰头看向犹且坐在马背上的秦颂:“我家里的气氛一直以来也都不是太好,未免节外生枝,我还是不请小侯爷进府去坐了,就在这里咱们就近找个地方聊聊吧,我也不能耽误太久。”

    这个时辰,天色已暮。

    街尾那边有橙色的霞光铺开,光线照射在她侧颜之上,甚至叫她的五官看起来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秦颂高居马上,静默的望了她片刻。

    最后——

    果然到底还是从善如流的翻身下了马。

    好巧不巧,前面再走两步就是上回他和顾瞻一起去过的那个茶楼。

    祁欢那边还在吩咐老井他们:“我与秦小侯爷单独谈点事情,你们先回吧。”

    说着,又单独看向云兮:“母亲若是问起,你就说我在这边街上买点东西,马上就回。”

    “嗷。”云兮向来听话,立刻答应一声。

    卫风却显然对秦颂大为防备,默不吭声的径直陪着留下了。

    卫风虽然后来就不怎么在人前露面了,一般都是在暗处盯着长宁侯府,可顾瞻刚回京那阵他几乎都是形影不离跟着的。

    秦颂本来看他第一眼只觉得眼熟,后来走了这一路也想起来他其实是顾瞻的近卫。

    知道祁欢与他连身边的人都开始共享了……

    说实话,秦颂心里就更是觉得窒闷。

    他唇角扯着个讥讽的弧度,睨着卫风,不说话也不动。

    祁欢只当视而不见:“小侯爷挑个地方吧,您总不会是想和我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聊吧?”

    秦颂看她神态自若……

    他便是心里在不痛快,再是窒闷,也终究是没有立场质问什么的。

    最后,还是咬牙移开了视线,率先举步进了那家茶楼,要了上回和顾瞻用过的那个房间。

    祁欢跟着他移步上去,两人进了屋里,卫风和星罗都自觉守在门外。

    祁欢也没落座,进去就直接开门见山:“小侯爷有话就直说吧。”

    秦颂尽量摒弃杂念,先定了定神,不答反问:“今日的绮园饭庄是宁王要设计染指高家嫡女是吗?”

    为了高云渺的名声,当时祁欢第一时间就把高云渺摘出来了。

    只要宁王府的人不去四处宣扬,那么——

    就算和叶寻意同席吃酒的那些女眷,她们看到的情况也仅是绮园饭庄起火,以及祁欢和云峥、叶寻意之间的冲突。

    秦颂这样问,明显他也是根据种种细节证据拼凑出来的事实。

    因为秦、高两家以往的交情还不错,加上祁欢对秦颂的人品多少还是信服的,所以他既猜到了,她也便直接承认,点了点头:“不过我发现几时,他并未的手。”

    然后,便等着秦颂的后话。

    秦颂抿了抿唇,明显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又斟酌权衡了一下用词,然后方才重新抬眸对上她的视线,郑重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知你替高云渺鸣不平,可是也不要再进宫里去闹了,她跟宁王这事,不会有后续了,你也没必要再继续去得罪一个当朝亲王。”

    祁欢顿时感觉自己脑子可能不够使。

    她听的云里雾里,自然刨根问底:“你怎么知道这事就不会有后续了……”

    “这件事,原也不该叫你知道……”秦颂打断她的话,知道不给她一个明确的说法,她不会听自己的。

    他这个人,从来敢作敢当的,这时候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旧事他父亲的死而有了其父之痛,故而连祁欢都看出来他神色之间透露出来的纠结与痛苦。

    他咬牙道:“我刚得了个消息,就在两日之前,高长捷已经在南境身死。南境军中的军权不会世袭传给他家的其他人,所以在宁王那里,高家已经失去了被拉拢的价值。”

    自己的那位大姑父,祁欢甚至连见都没见过一次,可骤然闻此噩耗,她仍是如遭雷击,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她下意识开口确认。

    “消息千真万确,我父亲当年在南境军中服役,现如今仍有一些旧部在,我得到的消息绝对可靠。”秦颂道,“官方的消息要走一些必要的程序,肯定更慢一些,所以京城这边还没有听到风声。但是这件事太过突然,为了稳定军心民心,也有可能稍后即使消息传回京城,朝廷也会暂时隐着。总之南境主帅折损,此事非同小可,不管宫里的态度如何,或者朝堂上的风声如何……这个节骨眼上,你都不要再掺合了。在南境的报丧讣告进京之前,你也不要对高家透露此事,就当是不知道吧。”

    停顿片刻,秦颂还是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我这是为你好。”

    祁欢的脑子里整个乱糟糟的。

    这若不是秦颂跑来告诉她的这个消息,她一定会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可是——

    秦颂没有必要特意编排了这么一个消息来骗她!

    一直又过了好一会儿,祁欢才勉强找回了些许神智,她却是茅塞顿开般笑了一声。

    她看向秦颂,说:“我已经进过宫了。”

    秦颂倒吸一口气,面上表情骤然收紧:“什么?你已经去过了?那宫里……”

    祁欢这会儿心思却不在与他的交谈上,脑中思绪非转,回忆宫里的发生的种种,然后他就怒不可遏的冷笑出声:“我就说叶寻意怎么会突然‘贤良淑德’的配合宁王去谋算和高家的联姻,她应该恨极了宁王才对,原来她早知道南边我高家姑父会出事,也或者这些都有她的参与谋划和推手……”

    她突然又将视线定格在了秦颂脸上:“高将军是怎么死的?是边境战事失利吗?”

    可朝中这个把月内都没听说过南方有大的战事发生啊!

第246章 很有趣的发现!

    秦颂对叶寻意看不惯和存有戒心也是由来已久之事。

    乍一听祁欢提起叶寻意可能和最近南境的变故有关,他惊讶之余很快冷静下来,随之而来的是茅塞顿开的豁然。

    听着祁欢在问他话。

    他又立刻重新稳定了心神:“没起战事,是他身边人的人出了问题。”

    祁欢表情凝重看着他。

    他继续说:“目前我也只知道个大概,因为雁岭关地势易守难攻,我朝军队推守关内之后,大成方面起初几年还很积极地发动战事,意图继续北犯,可是折腾了数年无果之后,近几年已经消停多了,很久没有再起大的战事了。这一次好像是后方押运粮草的队伍出了什么问题,过了预期的时间两日迟迟未到,高将军派遣心腹部将之一前去接应,他身边又突然又追随多年的将领突然反叛。”

    祁欢大感骇然:“所以,他是被自己人反叛刺杀的?”

    “算是吧。”秦颂的情绪也很低靡。

    他虽然没上过战场,可他父亲却是武将出身,也算家学渊源。

    对一个血战沙场的将军而言,战死不可怕,那甚至可以称之为荣耀,可是被刺杀——

    就着实太过屈辱和窝囊了。

    秦颂对于他父亲的死尚且耿耿于怀,所以收到高长捷死讯时……

    他着实是有些被刺激到了。

    他说:“那人深夜带人刺杀高将军的同时,雁岭关外的大成军队也趁机发起了一轮强攻,两件事撞在一起……纵使朝廷还没派出钦使去彻查,这里头也显然透着蹊跷。但好在雁岭关这些年的防御工事做得极好,镇守军中的另一位副将也应对得当,随后被调虎离山的那位也半途察觉情形异常,及时返回,清理了叛乱者,关卡暂时也算守住了。”

    军中诸事,他尽量没有说的太深奥,只叫祁欢听懂了解个大概,旨在说服她最近不好再掺合高家的事。

    祁欢快速的消化掉这些消息。

    但这些事情,她确实既插不上手,也帮不上忙。

    最后,她只是平复了心绪,再次正色对上秦颂的视线:“所以,你今天特意去宫门外拦我就是为了将此时告知于我?”

    秦颂自嘲的苦笑了下,没说话,算默认。

    横竖祁欢都明确拒绝了他的示好,其实他大可以袖手旁观,不去管她的。

    这个时候,又正赶上顾瞻不在京城……

    这丫头稍微再小心眼一点,没准还要怀疑他是居心叵测,想要趁虚而入的。

    祁欢也知道他没有义务来给自己报信,她自然只得领情,于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

    “嗯。”秦颂淡淡的应了声。

    然后,就又没了后话。

    祁欢又等了片刻。

    他两人单独相处,气氛总莫名透着几分尴尬。

    确定他是再没有别的话要说,她也便转身出来了。

    秦颂没拦她。

    祁欢带着卫风二人自楼上下来,走到楼下大堂,忍不住驻足回头看了眼楼上……

    那房门开着,秦颂却依旧没出来。

    这里离着侯府已经没剩几步路。

    她自茶楼出来时,天色已经半黑不黑,有不少铺子都开始张罗着在门口点灯。

    她也没再回头,径直拐进前面的巷子回家了。

    二楼半开着的窗口前,秦颂一直负手而立,目送她的背影渐渐隐藏于光影迷离处。

    天色灰暗,他想尽量的再多看她两眼。

    已经许久未见,难得有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找了她一次……

    他觉得自己现在这种明明卑微却又不甘心的心境,像极了一个自虐的疯子。

    自嘲的笑了笑,他将视线从早已经佳人身影的街角收回来,心间忽而起了一种警惕的本能。

    他猛然转头,看向另一侧街尾的方向。

    这个时辰,夜市还未开,街上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

    果然——

    在那个方向,他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祁文晏!

    他穿一袭青灰色的素雅长袍,几乎和这个时辰的天色融为一体。

    明明是特别低调的一个装扮,就是不容忽视的叫人看过去一眼就能注意到他。

    他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是多久了,目光定格于秦颂所在的这个窗口。

    秦颂和这位大理寺少卿大人私底下也从无交集,公事上更无来往,唯一算是交集的一次就是头两个月在瑞王府的寿宴上联手揭发叶寻意恶行那一次了。

    秦颂对这个人,还是有所忌惮和戒备的。

    他正迟疑要走……

    却见一直静默站在街尾的祁文晏居然先他一步,开始举步前行。

    虽然他只是寻常走在街上,视线也从这边窗口移开,可秦颂就是有种直觉——

    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于是,他耐住性字没动。

    果然,祁文晏走到这茶楼门前,脚下就转了个方向走了进来。

    又过了一会儿,房间外面的木质楼梯和走廊上都相继传来不徐不缓的脚步声。

    秦颂合上窗户,转身。

    祁文晏就从房间外面走了进来。

    “祁大人是来见本侯的?”秦颂与他之间没必要阴阳怪气,所以直接开门见山,“您怎么知道我人在此处?总不能是从宫门外直接跟过来的吧?”

    祁文晏面上神色淡淡。

    他也没落座,显然也是准备说完了话就走了。

    秦颂的话,他没有否认,直言道:“我原是要找那个丫头的,结果看你抢先一步,现在想必该她知道的武成侯都已经代为告知了?”

    秦颂闻言,这才不期然瞬间警惕起来。

    他微微拧起了眉头,欲擒故纵:“那得看祁大人指的是什么事了?”

    祁文晏的唇角扯了一下,露出个不太鲜明的笑容来。

    他看着面前的秦颂,表情有几分戏谑也有几分玩味,语气依旧从容淡定:“除了南境突起的变故,难道武成侯与本官那个侄女儿还有别的要务需要这么着急私下约谈的?”

    秦颂微微倒吸一口凉气,眉头不由皱的更紧。

    他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了祁文晏一遍,最后——

    才是有些不可思议的轻笑出声。

    “祁大人好大的神通啊?”他说,“原来您不仅精通刑律之事,原来对军方的动向也如此感兴趣。恕本侯冒昧,我能否问问,这样的消息您是从何处得来的?”

    事情才刚发生不久,官方渠道的消息都还没上来,宫里帝后或许已经有所耳闻——

    可暂时也绝不可能叫消息外泄!

    祁文晏一个安逸生存于京城官场的文官,他是怎么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来自南境军中的精准消息的?

    这位祁大人,人人都觉得他非同等闲,可就在这个“非同等闲”之上,秦颂此时却越发意识到……

    这个人远比所有人看到的都更加深藏不露。

    祁文晏自然不会告知他消息来源,只是四两拨千斤的反问了句:“只许老武成侯的旧部在南境军中给你通风报信,本官会有个把混迹军中的朋友又有什么奇怪的?”

    这话,显然就是拿来敷衍人的。

    但他话至此处,便是不愿透露自己的底细。

    大家彼此都是聪明人,秦颂也适可而止。

    他眉宇间的褶皱舒展开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道:“方才我见祁大小姐,所谈的的确就是此事,该告诫我都已经告诫,祁大人若是不放心也大可以再找她谈谈。”

    言罢,他便客气的冲着祁文晏略一颔首,然后便要绕开他离开。

    祁文晏站着没动,似乎也没打算与他过分纠缠。

    却在两人错肩而过时……

    他突然开口,不咸不淡的问了句:“南境边防险些被破,本官可否问一句……你武成侯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个怎样的心情?”

    秦颂脚步一顿,眼底瞬间浮现一层冷意。

    他侧目,看向祁文晏,语气不善的质问:“你什么意思?”

    祁文晏的手指随即叩击在门后架子上摆着的那个装饰的瓷器上。

    那瓷器烧制得极为轻薄。

    他手指叩击其上,铿然一声,声音清脆空灵,带起空旷的仿佛可通远古的回音。

    秦颂的心弦莫名被撩拨了一下。

    他下意识将袖子底下的手指攥起来,表情也变得冷沉。

    祁文晏的目光并未落在他脸上,仿佛察觉不到他情绪已经变得危险那般,继续不紧不慢的感慨:“上一回南境边防被破是在十五年前,令尊、连同当时守城的万名将士尽数殒命。如今十五载已逝,这一次又是好悬的一场仗,若非得益于雁岭关的天险地势和这次守城之人的一点点运气,今日之雁岭关便是十五年前的建阳城。本官只是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武成侯所受的触动该是与我们这些俗人都不同的吧?”

    说着,他终于扭头,与秦颂正面相对。

    秦颂死死的捏着拳头,因为愤怒,额角已经有青筋隐现。

    他并不觉得祁文晏会是吃饱了撑的,特意找上门来揭他的旧疮疤,并且奚落他的。

    可是对方的这番言语态度——

    又确实是对他父亲和当年惨烈旧事的亵渎,很轻易就挑起了他的怒火。

    他对着祁文晏怒目而视,是忍了又忍,方才没有直接一拳头怼过去,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到底想说什么?”

    祁文晏的唇角牵起,可他也没笑。

    他只是以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继续不咸不淡的说道:“这次大成军队偷袭雁岭关不成,想必也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蛰伏多年,终究是贼心不死的。本官今日得了南境密信之后一时兴起,就寻了一些早些年的战报来翻,然后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不得不说,在吊人胃口方面,他是很有一套的。

    秦颂明知道他是在欲擒故纵,却依旧心甘情愿被他牵着思绪走。

    他问:“什么事?”

    祁文晏看着他,却是不答反问:“这些年,你就没有怀疑过令尊他们当年战败的原因?”

    秦颂瞳孔猛地一缩。

    这件事,是他不能宣之于口的心结,下一刻,他便闪躲着移开了视线,只是袖子底下拳头无声攥的更紧。

    祁文晏却仿佛还没发现他正处于爆发的边缘,但他也没继续和秦颂深谈下去,而是自袖中取出一个随意卷起来的小纸卷塞给了他:“这些是从南境历年的战报上誊写下来的伤亡数据,仔细核对起来很有深意,小侯爷得闲时不妨仔细琢磨琢磨。”

    他没给秦颂拒绝的机会,说话间已经推门走了出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秦颂手里捏着那个轻飘飘的小纸卷。

    暮色沉沉。

    楼下大堂里的灯火映射上来,和他身后屋子里的黑暗仿佛隔开了两个截然不用的世界。

    他潜意识里觉得这纸卷上一定记录了什么什么石破天惊的大消息,并且有种隐隐的冲动,迫不及待的想要打开来细看,可是同时,又出于一种仿佛是近乡情怯的那种隐忧,又叫他不敢贸然正事这上面的内容。

    他在那里站了许久,久到楼下的掌柜和伙计都频频抬头往上张望……

    最终,他还是将纸卷塞进袖袋里,冷着脸转身先走了。

    宫里这边,云澄闹了点情绪,所以也没在宫里滞留太久,并且从御书房离开之后也没再回凤鸣宫,而是直接出宫去了。

    皇帝显然也没了心情继续处理政务,之后便起驾回了后宫。

    只不过——

    他也没去凤鸣宫,而是回了自己寝宫。

    顾皇后那里听了消息,也不以为意,只将太子送回来的那封密信交代焦嬷嬷给皇帝送去。

    焦嬷嬷知道事关重大,亲力亲为,亲手将信件交给了皇帝才回的。

    边境主帅遭遇叛变遇刺身亡,并且边境防线险些被突破,这样的消息的确是打了皇帝一个措手不及,为痛失守将惋惜的同时——

    更是后怕边境险些被破的那场危机。

    他一个人在寝宫的暖阁里坐了许久,一直到夜深李公公过来催促他就寝,并且试探着问他:“陛下,那个大成一直都是个祸患,娘娘的意思是不是……”

    皇帝看了他一眼,却没接他的话茬,只下了一道口谕:“如若真如太子所言,是宁王府的勾结了大成人意图颠覆我大觐河山……皇后要做什么都勿须限制她,但眼下这个局面,先把宁王府给朕封死了,起码短时间内不能叫他们再起幺蛾子了,至少要给皇后留出筹谋计划的时间。”

    无论什么人,一旦背负了叛国之罪,那都是其罪当诛的。

    顾皇后现在却刻意保下了叶寻意,明显是想利用她来做点什么。

    也许旁人都不能理解。会执意皇帝,因为他对顾皇后的插手朝政甚至军方并且还一意孤行的作为太过纵容了!

    李公公却仿佛习以为常般,不仅未曾质疑,甚至连个诧异的表情都没有,只领命下去安排了。

    正好借着皇帝禁足云峥和叶寻意的这个由头,就当他是在气头上,加派人手去将宁王府的整个外围封锁了。

    云峥听到消息,只略感恐慌了不到一个时辰,叫府里幕僚过来仔细琢磨了下,就得到了开解——

    皇帝许是怕他不死心,要对外宣扬败坏高云渺的名声,所以干脆釜底抽薪,将他府邸对外的消息渠道彻底封死一段时间,等着风声过去。

    横竖只要皇帝没直接降旨处置他,那就说明老头子还是顾念父子之情的,将他软禁隔绝在风波之外,也算变相保他。

    等到时过境迁,这事儿没准就直接含糊过去了。

    而现在的当务之急——

    是叶寻意的那个肚子!

    他在皇帝面前虚张声势,说叶寻意已有身孕两月,再过两三个月怎么都该显怀了……

    皇帝不会等到八个月之后再来验收这个皇嗣,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叶寻意那个肚子给真的填上货。

    然——

    祁欢的那把火却将云峥身体灼伤了。

    虽然王府的医官诊断说只是轻微的皮外伤,未曾伤及根本,可那个部位金贵,他目前必须老实养伤,这也用不了啊……

第247章 十五年前的那场阴谋

    无论云峥和叶寻意之间有无感情……

    绿帽子这回事,是个男人也不愿意主动往自己头上扣。

    好在留给此事周旋的时间还算充裕,一个荒唐的想法只在云峥脑中匆匆一过,他也便放弃了。

    这边,祁欢回了家,心情却十分沉重。

    高长捷的事,在朝堂方面有官方消息放出来之前她不好随便提起,但高云渺的事,她还是主动过去跟杨氏打了招呼。

    掠过其中的凶险尽量不谈,她主要还是提醒了杨氏一声:“当时事急从权,女儿也容不得多想,只想救了表妹出来。后来又想着,横竖不该得罪也得罪了,索性又去宫里告了宁王府那两口子一状。这样我便彻底将宁王给得罪了,以后母亲再出门应酬的话,怕是连盛贤妃的娘家人和友人都要额外小心应对了。”

    这事若是要杨氏遇到,她可能并不会不顾自家的处境就为高云渺豁出去了。

    可——

    她也是有女儿的人。

    诚如祁欢所言,事情不该做她也已经做了!

    所以,她就只是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本想就此揭过,又难免后怕。

    她就又忍不住揪着祁欢数落:“你这孩子也是,现如今胆子是越来越大,还当真什么头都敢出?”

    若是放在她初来乍到那会儿遇到这种事……

    祁欢其实很清楚,她会选择先明哲保身,不会自不量力的去找死。

    杨氏的言语神情之间都颇有深意。

    祁欢懂得。

    而她自己也明白——

    潜意识里,她现在敢于当面和宁王云峥叫板的底气……

    全部来自于顾瞻。

    顾瞻的存在,以及他平素里维护她的那般态度,都给了她巨大的安全感。

    祁欢躲开杨氏的注视,笑了笑:“反正现在也没法摘出去了,得罪就得罪了吧,以后我们就求神拜佛的盼着太子殿下能够平安顺遂,地位稳固了,这样自然万事无忧!”

    自从她和顾瞻订了亲,他们这一门也已经成了宁王云峥的眼中钉了。

    只许是他不能上位,否则——

    整个长宁侯府将来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不,也或者,倒霉的就只是他们大房。

    毕竟祁正钰和祁文昂他们都是六亲不认的主儿,届时如若当真是云峥得势,他们舍了和顾家关系亲近的大房,再双手把祁长歌奉上投诚,想要转变立场全身而退也不无可能。

    杨氏握着她的手,张了张嘴,却也没说什么。

    眼前的大局势就是这样,他们孤儿寡母的也出不了什么力,就只能盼着太子云湛能一直地位稳固的风光下去了。

    祁欢在依旧是在安雪堂吃了晚饭才回的春雨斋。

    结果前脚刚进屋,后脚门房那边就来人了:“大小姐,大姑奶奶派了人来,说要见您一面,小的就给带进来了。”

    祁欢转头又从里屋出来。

    却见——

    过来的居然是祁文婧身边那位心腹的管事娘子。

    祁欢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来:“怎么还是岑娘子亲自来了?表妹她怎么样了?”

    门房的婆子还在院里等着,岑娘子说话也很有分寸。

    她冲着祁欢福了福,也是笑道:“我们夫人就是想着您心里该是会记挂小姐的事儿,所以特意差奴婢过来交代一声,好教您安心。我们大小姐无碍了,就是酒太还没彻底醒。夫人下午一直忙着料理府里的内务,现下已经处理得当了,只是不得空给您备上一份谢礼,也请表小姐您尽量,回头我们一定补上。表小姐今日的恩情,我们高府上下都会急着的。”

    话不用说得太明白,祁欢自然明白——

    高家处置了内鬼!

    “都是小事情。”祁欢微微颔首。

    有些话,虽然不方便反复提起,但她今日救助高云渺于高家而言的确是大恩情,依着祁文婧恩怨分明的个性,只怕少不得要亲自登门道谢的。

    可是,祁欢想着高长捷的死讯,心里就极不舒服,觉得自己暂时没法应付她。

    所以,暗中定了定神,她就对岑娘子道:“表妹受了惊吓,最近还是叫姑母多抽空陪陪她吧,正好街上也不怎么太平……咱们都还是尽量少出门为妙。”

    岑娘子愣了愣。

    随后,自然而然理解成是祁欢提醒,叫她们最近行事小心,当心宁王府的报复。

    岑娘子谨慎的点点头:“是,奴婢会转告夫人的。”

    又寒暄了两句,祁欢知她着急回去复命,也没多留她。

    晚间,她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多时,总觉得心里不太安生。

    后来好不容易睡着,又断断续续的做噩梦。

    什么漆黑的魔窟,面容狰狞丑陋,拿着大刀追赶她的怪兽,她拼命跑,一脚踩空跌下去,却落到一片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整个世界都被红与黑两种极致的颜色覆盖了,恐怖非常……

    站在一片残骸血腥当中,走投无路时,祁欢就醒了。

    猛地睁开眼,浑身上下大汗淋漓。

    外面的天色将明未明。

    祁欢一动不动的仰头看着头顶的纱帐,穿越之后的第一次,她无比的怀念那个通讯便捷有手机的先进时代。

    因为她发现,这一刻当她心中极度压抑不安之时,会特别特别的想念顾瞻。

    如果见不到,就哪怕是听听他的声音,说说话都好。

    更有甚者——

    因为高长捷的骤然身死,因为她短时间内又不可能联系到顾瞻,这都叫她心里萌生出巨大的不安情绪,无比迫切的想要知道他每时每刻的动静,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可是——

    无能为力,她什么也做不了。

    甚至——

    这个交通不发达的时代里,千里迢迢送一封信都是浪费人力物力,只会给他添麻烦的事,她现在连一封问候的信件也都得忍着不能写。

    就这么躺了许久,等身上的汗渐渐消了,祁欢才烦躁的翻了个身,拥着被子闭上眼。

    睡是不可能再睡着了,她也不想这时候再举动反常去惊动了旁人。

    而这一夜,彻夜难眠比她更难熬的……

    则是武成侯秦颂。

    傍晚从祁家这边回去,为了应付秦太夫人,他只敷衍着吃了几口饭,然后便推脱有公务要处理,回了自己住处的书房。

    祁文晏给他的那个纸卷,他放在灯影下半宿,直到府里夜深人静,整个天地间万籁俱寂时他才取回手里,展开。

    那纸卷上誊写的,是一份简单的数据记录。

    自十五年前建阳城一役为中间点,分别记录了那前后各自十五年,在护卫南境的战事中大觐军队的伤亡人数。

    因为大成一直有北侵的野心,所以前面几十年,建阳城年年都有大的战事。

    这份记录上,以建阳城城破前的十五年为限,每年为了戍边而战死的大觐官兵少则七八百,多则两三千,甚至有一年连发两场惨烈战事,那一年累积起来上报给朝廷的死伤人数多达七千人。

    那十五年的时间,累计报给朝廷的兵将阵亡人数累计有四万七千人之巨。

    这还没算十五年前最是惨烈的那一场破城之战。

    再到后来,大觐守军被打过雁岭关以北,以天险关卡为屏障,修建了新的防线之后——

    这十五年来,无论战事还是兵将伤亡都大大减少,累计下来,这十五年大大小小的战事百余次,死伤却还没到八千。

    尤其的最近这十来年,由于大成军队冲击关卡屡次受挫之后,也没什么底气和信心了,战事都少了好多。

    一张轻飘飘,只比他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纸片上,记录着的也都是一些冰冷的数字,可很多事就是经不起推敲,越是细算起来就越是叫人胆战心惊。

    秦颂的脑子从一开始的震撼到麻木……

    直至最后,在灯下枯坐了整晚。

    然后四更多点,他便霍然起身,脚下生风的大步走了出去。

    祁文晏是按照一贯上早朝的时间,按部就班的起床,洗漱,用早膳之后出门的。

    结果府里下人刚从小侧门给他牵了马出来,就看到门口隐在石狮子旁侧的一个黑黢黢的人影。

    “我的天……”看管门户的老仆人吓了一跳,险些丢了手里主子的坐骑就要拔腿往院子里跑。

    这是祁府的正门也开了,穿戴整齐的祁文晏自门内款步出来。

    他目力极佳,一眼认出隐在半暗天色中的秦颂倒也不奇怪,直接抬了抬手示意老仆人:“没事,进去吧,看管好门户。”

    老者定了定心,这才隐约反应过来暗处站着的这位该是自家主子的熟人。

    于是,也不再多事,转身关门退了进去。

    风临看了秦颂一眼,自觉牵走两匹马:“小的先去旁边候着。”

    祁文晏没应声,算是默许,自己稳站不动。

    秦颂一直待风临走远了些,方才沉沉的开口:“那纸卷上是内容祁大人的誊抄的兵部战报?本侯应该也无需再去兵部核实真假了,但是你特意把他给我……又究竟意欲何为?”

    该是不想叫人看到他具体的情绪,他一直站在背光处。

    祁文晏也不去深究他具体的表情,只是扯了扯嘴角,反问道:“侯爷已经查阅过了?那不妨交流一下心得?”

    “祁文晏!”秦颂的心情不好,压抑了整晚的情绪顿时爆发,他破天荒的呵斥了一声:“我没心情拿这种事情与你说笑,我敬你一声祁大人,是看在你我同朝为官的面子上。昨日是你先来找的我,少玩欲擒故纵这一套。”

    “呵……”祁文晏可能也是头次被人这般无礼的对待过,他倒也不恼,反而有恃无恐的低低笑了声。

    “武成侯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那本官和不跟你拐弯抹角了。”但是赶在秦颂爆发之前,他也适可而止,重新庄重了神色道:“誊了那份东西给你送去,确实是因为本官瞧着那些战报记录觉得好生有趣。十五年前,建阳城在,每年除了战报上的那些伤亡,每年朝廷为了应付战事更是要投入大批的财力支撑,军备,粮草,武器这些,不计其数,但是因为建阳城的占地没什么优势,那座城池守的永远都岌岌可危。可是自从十五年前建阳城一役失利之后,虽说朝廷连丢三城,视为奇耻大辱,却是就此大幅度减少了士兵伤亡,更是大大的减轻了国库压力,从南境边关到京城,这些年百姓们全都休养生息,恢复的不错。”

    秦颂死死的捏着拳头,在黑暗中盯着他,一语不发。

    祁文晏道:“咱们换个思路,若将这当成一场交易的话……以十五年前建阳城的那场战损,换了后面这十五年边境固若金汤的安稳,划算啊!”

    早些年,大觐的边城守卫战的确打的既持久又吃力。

    可那里就是大觐立国之初所设的边境,普天之下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盯着,一个自诩浩浩盛世的泱泱大国,自然不能主动让边,露出力不从心的颓势来。

    所以,长久以来,戍边、守边,都成了南境驻军甚至整个朝野上下的执念。

    没有人觉得那有什么不对,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的就该去守。

    直至——

    十五年前!

    麟王云骧和老武成侯秦豫丰在南境战场上那惨烈的一败!

    边境线被迫北迁,重新筑起新的防线。

    现在十五年过去了,虽然不得不接受当年那一战惨败的事实,可那件事也终是所有大觐人心目中耿耿于怀的仇恨与耻辱,亟待洗刷!

    只是被人所共见的就只是这些事实,包括秦颂在内,明明看在眼里现在的南境边防远比当年更加容易和得心应手,却也只记得那一役战败的耻辱和伤痛,而直接忽略,不会去计较这前后的得失与不同。

    或者更确切的说——

    在祁文晏今日开口之前,以前是没有人敢于用商贾行事的思维去考量其中的利弊得失。

    秦颂沉默着,咬牙咬到嘴巴里一片腥甜的血腥气。

    最后,还是不得不艰难的开口:“所以,你是说十五年前建阳城那一战的惨败,实则是朝廷蓄谋已久,弃车保帅的计谋?”

    因为那一战,打的太过惨烈了,每个人看在眼里都是守军已然竭尽全力,战败失守虽是叫人痛心,却也并没有因此打到整个边军和朝中的士气。

    如果单做一笔买卖来看,这笔交易确实划算。

    可秦颂,作为受害者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祁文晏却似乎是不带感情的,他就只是公事公办的分析:“即使是个计谋,当年那一场也打的很逼真啊,只能说是在前线奋力杀敌的人配合的也很好。麟王是将那场战事拖到最后一刻的人,且不论背后真正的主谋者为谁,但凡我的怀疑成立,他都应该是知情人吧?至于令尊……或是跟他一样?也或者是蒙在鼓里,被他带下了黄泉路?”

    至于为什么当时必须要打那一仗,而不是大觐守军主动撤出建阳城,迁往雁岭关内——

    除了历史原因,建阳城是建国时候所设的边界,不好随意舍弃,另外还有就是那时候皇帝的皇位坐得并不够稳固。

    他生性就是个极温良的人,若是主动让出边城,只会叫人更加认定他是个懦弱可欺之人,届时如何震慑外敌?甚至连朝堂上也可能会出乱子。

    内忧外患一同被激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个思路不开则已,一旦打开——

    放眼望去,这十五年,少了南境战事的拖累,皇帝集中精力整顿了朝纲,整个大觐国境之内的确是蒸蒸日上,国泰民安,一切都比他刚登基时好多了。

    秦颂又再沉默了下来。

    眼见着天色又亮了些,祁文晏却有些急躁起来,叹息道:“武成侯今日不上朝了吗?”

    秦颂一寸一寸,借着缓慢亮起来的天光抬眸,正视他双眼,一字一句冷冷的问:“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祁文晏并不回答,抬脚便走。

    秦颂却冷着脸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

第248章 蹭饭

    祁文晏生性冷淡,极是不喜有人对他动手动脚。

    何况秦颂这一下用了蛮力,掐的他肩上都是剧烈一疼。

    “大人!”风临低呼一声,当先已经冲过来。

    祁文晏眉头蹙起,侧目看着秦颂扣在他肩上的手指,眸中瞬间凝气一股凛冽寒意。

    却在此时,听得远处有稀疏的马蹄声拐进了巷子。

    他抬眸看去,一眼便认出那是云澄带了她近身的一个护卫。

    祁文晏眸光微微流转,瞬间便敛去眼底厉色。

    他先是给风临递了眼神,示意他不要管。

    后才不动声色的偏了偏头,看向秦颂道:“武成侯与本官都是有身份的人,大街上公然拉扯,怕是有失身份吧?”

    秦颂同样是个极骄傲的人,为了撑起自己的身份和家族,从小就将礼教这块把控严苛。

    私底下争执失态也就罢了,眼见着有人过来,哪怕只是个过路的行人……

    他冷冷的又盯着祁文晏看了眼,便暂且撤了手。

    也就是这一来一回的工夫,云澄主仆二人已经到了近前。

    她翻身下马。

    因为天色还没大亮,加上她自己也有心事,看见门口几个人,她也只以为是祁文晏带着随从要去上朝,没心思仔细辨认。

    “你要去上朝?”既然打了照面,她倒是随意主动问了祁文晏一句。

    祁文晏看她身上还穿的软甲,不禁诧异:“你刚夜里是去公干了?”

    云澄本来已经抬脚准备上台阶进门了,闻言,不由的也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装扮。

    她解释:“哦,就是西市巡护的那趟差事。”

    秦颂这也认出了她来。

    这半个月西市有通宵的庙会,巡城防卫这块的差事是他和京郊大营派过来的人一起负责。

    而至于云澄的真实身份——

    这姑娘混迹军中,借的又是平国公府顾家的光,他早注意到了,动用了所有的人脉抽丝剥茧的查了查,虽然没人明确给出个说法,他自己也根据种种迹象推论出了对方的真实身份。

    此时,他便主动开口:“你们京郊大营负责的不是白天阶段的防务吗?”

    云澄是听他说话,这才注意到他。

    她看过去一眼,面露狐疑;“武成侯?”

    秦颂在军中的职位要高于她,所以就只是长身而立,并未言语。

    他和祁文晏同朝为官,要说有什么事来找祁文晏,这也说得过去。

    云澄向来懒得过分关注旁人之事,便是直接忽略不计,只回答了他前面那个问题:“我跟呜参领调了职。”

    想想那位呜参领是他部下,临时与人调职没跟他打招呼,怕他时候追究,就又解释了句:“吴夫人昨日出了点意外,提早临盆,我就换了他先回去。”

    话说完,她就不再理会两人,继续抬脚上台阶。

    她那个护卫伸手去敲门。

    云澄临时想到了什么,又转头问祁文晏:“我能去你家厨房对付一口早饭吗?这个时辰,街上的馆子都没开。”

    而她自己那边……

    她压根也没准备在这宅子里常住,除了搬了东西,带了几个贴身的婢女和护卫搬过来,其他都没想过要准备。

    祁文晏点头,却没过分热络。

    门开了,云澄主仆便径直走了进去。

    大门重新合上。

    再次收回目光时,秦颂的嘴角就挂了个似笑非笑的的弧度。

    他的神情透着几分豁然开朗之后的轻嘲,凉凉道:“本侯就说素来对自家事都不甚关心的祁大人,怎么突然也开始好管闲事了,果然事出有因。”

    祁文晏只是神情淡漠的与他对视。

    居然——

    也未曾反驳他的话。

    当然,他也没说劝秦颂放弃旧怨这样的话。

    算计就是算计,私心就是私心……

    他都承认。

    他找秦颂,确实是想敲打甚至警告他,叫他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节外生枝。

    可——

    旧仇就是旧仇,心结就是心结!

    他自己都不能大度放下的过往,又凭什么指摘,并且强迫秦颂先去顾念家国大义?

    秦颂本还等着他道貌岸然的一番说教,可是等半天还没见他开口,就不免有是嘲弄的冷笑出声:“所以,祁大人是准备用怎样的理由说服我,叫我不计前嫌的?就算是为了他云氏的江山稳固……不管我父亲是自甘入局还是糊涂枉死,可是凭什么……凭什么被献祭出去做垫脚石的就该是我们?”

    祁文晏压根没打算以理服人。

    他只是一针见血的正中要害:“为了秦太夫人、你那双兄妹,以及秦氏一族这些年受到武成侯府庇荫和帮衬的族人,其实勿须我来多言,你也自然知道该怎么办。我找你,也的确是存有私心,眼下多事之秋……你当我是提醒也好,警告也罢,总是凡事都请你慎重!”

    秦颂之前带人截杀过顾瞻的事,他其实老早就知道了。

    只不过那时候事不关己,他选择了视而不见和冷眼旁观而已。

    现在这个局面——

    大成方面开始渗透,手都伸到大觐朝廷里来了,秦颂对云氏皇族的仇恨和这个心结就成了一个潜在的隐患,一个不慎,他万一被人煽动或者利用了,就又有可能引发巨大的危机和麻烦。

    虽然秦颂手里也没有真凭实据,可众口铄金。

    他心里认定了皇帝是为了和麟王抢女人才酿成的当年惨剧,只要是他以受害者的立场大肆宣扬出去,就有可能动摇皇权,引发朝中的分裂和动乱。

    所以,祁文晏在这时候找他,便算是未雨绸缪。

    当然——

    他给秦颂拼凑出来的当年建阳城的真相,也只是他自己的臆测,可是有这些年的战报做证据,至少比秦颂心中所想的那种更有说服力。

    如果是为了大局,为了天下……

    这个理由,至少会抵消秦颂心中的部分仇怨,释放的拉回他的一点理智。

    祁文晏的目的达到,说完话便径自上马离开了。

    秦颂却依旧杵在原地,站了许久。

    直至太阳升过墙头,金色的炽热阳光将他站在暗处的身影整个照亮。

    他仰着头,闭着眼,感受灼烧在眼皮上的喆啡炽热。

    许久。

    再试着睁开眼时,眼睛却被那光芒刺了一下。

    最近这阵,他领了西市巡护的差事,所以早朝是可以不上的。

    隔壁的街上渐渐热闹起来,人生喧嚣,也飘进了这边巷子里,他这才转身上马离开了。

    没回府,而是回卫所点兵,上街当差去了。

    这边的长宁侯府,祁欢辗转到天亮,等星罗过来叫她,她也就按部就班的起床,洗漱更衣。

    去安雪堂吃了早饭,又领着祁元辰回来,看着他练了一上午的字。

    过午,等祁元辰去歇午觉了,祁欢才对杨氏道:“下午我出门一趟。”

    杨氏心中本能的抵触:“又做什么?”

    以为她是要去看高云渺。

    祁欢笑道:“昨日昭阳公主殿下借了她的令牌给我,那东西十分要紧,我不好一直留着,得给她送过去。”

    这个理由,叫杨氏直接无法拒绝。

    祁欢见她神情之间仍是很不放心的模样,就又劝慰:“宁王府那两口子刚被陛下罚了禁足,他们就算记恨于我,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我做什么的,要不然傻子都知道是他们干的。”

    杨氏斟酌再三,这才勉强答应,却还是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办完了事就赶紧回来,一定不要在外逗留。

    祁欢应承了,回房换了衣裳就出门了。

    结果杨氏还是又派了云娘子追到大门口传话:“夫人说叫您务必在天黑之前回来。”

    祁欢哭笑不得:“我知道了。”

    顾瞻不在京城,自家那些男人有都是靠不住的,祁欢的确是十分谨慎小心的。

    她半点没绕远的找去西市,拦下一队附近巡防的士兵打听云澄所在,却得到云澄与人调班,改了晚上当值的消息。

    “小姐,现在怎么办?咱们要等吗?若是回去晚了,怕是夫人担心。”星罗试着询问。

    因为天人,白天这边庙会上远没有夜里热闹。

    何况——

    祁欢的确没什么凑热闹的心思。

    她斟酌着,刚要说话,就看不远处的秦颂刚好打马朝这边巡来。

    祁欢看他身后跟着的一队士兵,就知道他最近应该也是领了这边的差事。

    她趴在窗口,秦颂自然也是第一眼就看见了她。

    并且——

    还当即打马就凑了过来。

    祁欢不好太明显的躲她,只能调整好心态等他走近,当先笑问了句:“天气炎热,小侯爷辛苦了。”

    秦颂没应她的话,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你怎么在这?”

    云澄借给她令牌的事,祁欢也不能大肆宣扬,就委婉的换了一下理由:“有个还算认识的人,昨日承蒙她帮忙解围,我出门办事顺便过来一趟,原是想当面跟她道声谢,不想她今日却不当值。”

    秦颂略想了下,也便知道她指何人。

    她没直接告诉他是来找顾瞻的一个亲戚,就已经很是“体贴”了。

    秦颂心中自嘲,更加觉得兴致缺缺,又冷冷的道了句:“没事儿别经常上街乱逛。”

    说完,就率先打马继续前行去了。

    星罗觉得他这冷淡的态度也算破天荒了,张了张嘴,倒是愣了有一会儿。

    祁欢却是泰然处之,微微一笑:“多谢提醒。”

    既然秦颂在这附近出没,卫风就不想让祁欢继续在这呆着了,于是上前询问:“大小姐,咱们现在是回府吗?”

    祁欢垂眸略略斟酌:“既然都出来了,那就去平康坊的顾宅走一趟,碰碰运气吧。”

    老井驾车,又转去了平康坊。

    他们运气算不错,果然在那里找见了云澄。

    只不过——

    祁欢正在大门口跟门房的人交涉时,却见那位公主殿下优哉游哉的自另一边祁文晏的院子走了出来。

    这个时辰,她三叔肯定是不在家的!

    又虽然两人共用了一个门脸儿……

    现在这姑娘堂而皇之的从另一边过来,这也不不太对劲。

    祁欢看见她,素来伶俐的口舌这会儿都有点跟不上脑子。

    还是云澄先问她:“是你?你来见祁三爷吗?他上衙门了,不在家。”

    说着,就若无其事的朝自家院里绕去。

    “不是,我不是来找三叔的。”祁欢连忙收摄心神,追了几步跟进了她那边院子。

    放眼看去,她这边建筑风格和祁文晏那边一模一样,反而是竖在中间的拿到院墙显得十分突兀,格格不入。

    云澄显然大感意外,顿住脚步回头,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祁欢掏出令牌递给她:“我是特意来找你的,还这个。”

    她既然知道了云澄的身份,见面是该见礼的,可方才见对方从祁文晏那出来受了惊吓,给忘了,这会儿好像也没了额外见礼请安的必要。

    云澄显然是在宫外呆习惯了,自然也是半分不予计较这些。

    她随手将令牌收回去,揣进怀里。

    祁欢再次郑重道谢:“多谢你借了令牌给我,还有……昨日也要多谢殿下出面解围,否则我与高家表妹只怕想要全身而退都难。”

    云澄原来云淡风轻的脸上,此时终于有了几分鲜明的表情。

    她勾着唇,深深地看了祁欢一眼:“不用谢,我出面既不是为着你,也不是为着小舅舅,这其中是什么原因,想必你也明白。”

    不是为私人交情,那就只能是为了朝堂立场了。

    云澄本来就是公主,她会考虑朝堂立场,并且站队,这些都顺理成章。

    可是叫祁欢讶异的是——

    这位公主殿下居然毫不掩饰的当面对她说了实话。

    祁欢微微瞪大了眼睛,心情略显复杂的回望了她一眼,然后也给出一个笑容,含蓄道:“殿下一直远离宫廷是非,我还以为您的原意是避开这些同室操戈的权欲争斗。”

    “我是对朝堂之事没兴趣。”云澄唇角的那个弧度,不期然就冷硬了些许,她说,“可是我知道,万一有一天当我身处逆境或是遭遇危险时,谁才会奋不顾身,竭尽所能来替我出头。”

    去指望云峥和云珩他们吗?

    他们不沆瀣一气把她往下踩就不错了!

    云澄笑笑,说完又对祁欢道:“我这边不常过来住,捡漏的很,就不请你进去坐了。”

    说完,她微微颔首,然后便扔下祁欢兀自继续往院里走去。

    祁欢目送她的背影拐上回廊,也不禁再次勾唇一笑,就转身往影壁外面走。

    星罗不解问她:“小姐笑什么?”

    祁欢道:“我是觉得这我公主殿下小小年纪,心思却是当真的通透难得。”

    她懂得利用自己身世带来的便利,寻找最适合自己的生活,去规避自己不喜欢的那些人和事,可是在根本上她又通透明了,将利弊与是非分看得清楚明白。

    可能是这世上心口不一的人太多了吧,现在遇到一个云澄这样的,祁欢都觉得凤毛麟角,特别难得。

    路过门房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隔壁的顾家姑娘和三叔经常走动来往吗?他们关系处得很不错?”

    祁文晏家门房白天当值的是个很精明的小厮。

    他挠挠头道:“也不算吧,隔壁邻居一共也没回来几趟,她家没请厨娘,今天偶然回来,过来蹭饭来着。”

    祁欢抿着唇又再笑了笑,也没再多说什么。

    从云澄这出来,她便直接回了家。

    后面又隔一日,就是乞巧节。

    二房的祁欣自然是约了好友,准备入夜上街逛庙会去的,这回她倒是叫人来问了祁欢一声,祁欢说嫌热不去。

    然后当天上午宫里就来人,是顾皇后身边那位贾公公,说是后宫皇后娘娘今日设宴,请她一起过去。

第249章 来自杨老夫人的敌意

    乞巧节,按照宫里的惯例是每年都会设一次宴会的。

    每逢这天,皇后会特旨准允嫔位以上的后妃邀请一到三位不等的娘家女眷顺便进宫团聚。

    这算是对后宫变相的一种恩典。

    不过由于乞巧节民间的各种庆典和节目一般都设在傍晚到午夜这段时间,宫里惯常这天设都是有是午宴。

    祁欢初来乍到,对此一无所知,难免紧张。

    杨氏却是有所耳闻,趁着她梳洗打扮的间隙开始恶补常识:“这是宫里的惯例,往年只是皇后娘娘体恤,特别给高位嫔妃安排的省亲机会,后宫开宴,就是走过过场。不过这几年,随着皇子们都渐渐到了议亲的年纪,这天也会邀请一些名门贵女出席,叫后宫都给长长眼,挑一挑。”

    祁欢端正的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云娘子带着星罗亲自给她梳头。

    闻言,她便是轻笑出声:“可惜啊等待议亲的那两位殿下各有想法,就没打算从这种正经渠道挑选王妃。”

    不过顾皇后安排归安排,想必实际上也是走过场的成分居多。

    毕竟——

    她一个做嫡母的,半点没表示,不关心庶出皇子们的婚事,这说不过去,可过分插手撮合了,又会吃力不讨好。

    所以,做做表面功夫就算了。

    杨氏对云兮给挑出来的一个荷包不太满意,在箱笼里挑挑拣拣,重新换了个,与衣裳放在一起。

    她面上渐渐地略见了几分忧色:“可是今年这个情况,最近听外面的动静,我也没听说宫里有下帖邀了姑娘们进宫啊。”

    她看向祁欢。

    这一点,祁欢心里是有数的。

    云珩沾上了叛国嫌疑,逃出京城,下落不明;

    云峥又惹了事,被皇帝禁足反省,关在了王府;

    太子云湛一来年纪上还不太着急,二来他也出京公干去了,再有就是——

    顾皇后是他生母,要给他选妃,没必要还做这些浮夸的表面功夫,看中谁家姑娘,直接议亲下聘就是。

    祁欢道:“今年的这个光景,本来也不合适过什么乞巧节,想必皇后娘娘也只是为了遵循旧例,不得不办的,就是给后宫一个交代罢了。”

    这话不说还好,说起来杨氏脸上忧虑之色就更重几分。

    她盯着镜子里女儿的脸:“如果只是应付后宫,那她叫你去是……”

    “肯定还是因为顾瞻的关系。”祁欢却是不以为意,“我们定亲之后,还未曾正式进宫拜见过皇后娘娘呢。而且……”

    她转头看了杨氏一眼,却是笑了:“我刚得罪了宁王,皇后娘娘今日特意叫我过去,应该是别有深意吧?”

    杨氏怔了怔,随后心中才是豁然开朗。

    因为要参加的是午宴,祁欢又只是个官眷的身份,自然不敢拖延时间。

    她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就赶着出了门。

    就这样——

    也是叫贾公公在前厅等了大半个时辰。

    不过那位公公看着一张冷脸,十分不近人情,脾气倒像是不错的样子,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

    车驾是宫里直接派出来的,祁欢就只带了星罗和云兮两个丫头便出了门。

    祁欢本也没多想,只专心琢磨着自己学到的那些礼仪,斟酌着等见了顾皇后该如何应对。

    一直到马车快到宫门口,她才临时想起来不妥。

    然则此时叫停,显然已经不现实了,她只能按捺忍着。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来,带队的贾公公与守卫接洽时,她这才探头出来喊了对方:“贾公公……”

    贾公公立刻打马回来。

    祁欢面色歉然道:“是我一时考虑不周,我这两个婢女应该不能带进宫去吧?就在这里把她们放下吧。”

    后宫进出的限制远比前朝宫门还严苛。

    星罗和云兮回想对视一眼,也都后知后觉,不禁紧张了起来。

    贾公公看了她二人一眼,却是面不改色道:“无妨,回头咱家找个地方给她们呆着,别乱跑就行。”

    祁欢不想搞特殊,也不想初次见面就给顾皇后添麻烦。

    可这位贾公公雷厉风行,完全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已经再度打马回了队伍最前方。

    祁欢不便在这宫门处喧哗,只能作罢,只能转头嘱咐两个丫头:“今日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要随意走动,话能少说就尽量少说。”

    两个丫头对这宫墙之内的环境显然也是存着深深的敬畏,星罗还是有些心惊:“可是我们一起跟着进去……这样没问题吗?”

    祁欢倒是可以把她们从这里放下车,可是她们在这附近人生地不熟,不管是叫她们想办法先回去还是在太阳底下暴晒等上几个时辰,祁欢都不放心。

    “没事,行事谨慎些就好。”祁欢挨个摸摸两人的发顶,寥做安抚。

    贾公公似是有特许,把守宫门的御林军既没有要求开车门检查,甚至他都是骑马直接入宫门的。

    一直走过长长的门洞,进了里面他才下马,将祁欢主仆一行请下车。

    彼时,那里已经有准备好的小轿在等着了。

    凤鸣宫,顾皇后今日就只叫了祁欢一个外人过来。

    但是除了凤鸣宫外,别的后妃宫里也有人在此等候。

    有人带的轿子,有人备了肩舆,也有身份地位不够的,只安排了宫人等候引路。

    横竖这些人里她也没一个人认识的,祁欢旁若无人的上了轿子,认命被人抬走。

    贾公公亲自引路,最后轿子停在了凤鸣宫外。

    门口侍立的小太监远远地看见,就跑进去报信。

    所以等祁欢在门口下轿时,顾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之一就已经匆忙迎了出来。

    祁欢不知她姓名,但之前在顾皇后身边见过,清楚记得她的脸。

    宫女微笑着上前见礼:“见过姑娘,路上辛苦了。”

    “哪有。”祁欢回她一个笑容,“一切都有娘娘替我安排妥当了,要说辛苦也是贾公公跑这一趟辛苦。”

    那宫女又笑了笑,并没有过谦。

    然后,她目光就移到了跟着过来的星罗二人身上打量。

    祁欢刚要说话,贾公公已经冷淡开口:“是祁大小姐的两个婢女,你安排个地方给她们呆着吧。”

    祁欢这才发现——

    这人的脾气可能是真的不太好。

    大宫女应声,仍是含着笑,客客气气引了祁欢主仆一行进去。

    这回穿过前院,直接去的正殿。

    在正殿门前,她将祁欢交给了另一位守在那里的大宫女,自己领着星罗二人先找地方安置。

    这个宫女也不多话,只是态度出奇的好,给祁欢见了礼就带她往里走。

    却是穿过正殿,直接去了后面。

    没进皇后的前殿,而是引她先去了同一个院子里的书房。

    她在门口开了门,自己没进去,只将祁欢请了进去,又解释:“皇后娘娘尚在梳妆,请姑娘在此稍候片刻。”

    许是怕她不自在,又补充了一句:“娘娘说请您不必拘谨,随意就好。”

    说完,她福身退了出去。

    祁欢站在金碧辉煌却过于庞大的书房里,只飞快的四下看了看,然后就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找了张椅子规规矩矩的坐下了。

    这边她刚坐下,方才出去的宫女就带着另一个小宫女过来给她上了茶。

    之后,她两人退出去。

    小宫女端着托盘埋头走了,那大宫女就端端正正的站在了门口。

    祁欢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喝了两口茶。

    顾皇后倒是没叫她等太长时间,她这盏茶才刚喝一半,对方就来了。

    她穿一身相对华丽的凤袍。

    紫金色原来是相对老气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独独撑出了不容人直视的气势,反而并不显老。

    祁欢连忙放下茶盏,起身给她见礼:“臣女长宁侯府祁欢,见过皇后娘娘。”

    因为是头一次私底下正式拜见,对方又装饰的如此隆重,祁欢原是想跪拜的。

    不想——

    顾皇后在她面前停下,却仿佛预判了她的动作,伸手拦住了她:“不必了,本宫私下见你,不是以君臣的身份,你也不必拘礼。”

    祁欢迟疑了一下,随后就心一横,从善如流的顺势又崩直了膝盖。

    她却又有些莫不准顾皇后这时候叫她过来的用意了,斟酌着用词小心道:“是臣女失礼了,原是该早些跟随世子爷进宫拜见娘娘的,可是……”

    她也不是没问过顾瞻,是否需要正式进宫拜见皇后一次,可顾瞻却半真半假的打趣,说怕带她过来了顾皇后当面催婚,她应付不来。

    然后,祁欢就缩起脑袋,得过且过了。

    其实如果细算起来——

    这事算是她和顾瞻失礼。

    “本宫明白。”却不想,顾皇后再次打断她的话。

    明白?她能明白什么?

    祁欢诧异的忍不住稍稍抬眸看向她。

    注意到她的目光,顾皇后唇角才牵起一个笑容来道:“本宫自己的弟弟自己了解,他原就是个主意大的,你呢……本宫也见过,瞧着也不是个不知轻重惹是生非的孩子。而且说到底,这婚嫁之事,最终过的也是你们两个人的日子,本宫也不欲过分干涉。”

    她这话说的随意,祁欢却是大为震撼——

    这个时候的大家长真有这么开明豁达的吗?

    顾皇后却没给她辨别真假的机会,紧跟着话锋一转,正色道:“前几日宁王府与高家之事,想必最后陛下的处理结果不能叫你满意,那是本宫的意思。”

    “是您的意思?”祁欢这几天的确一直在思量宫里的意思,可她一直以为留叶寻意的性命是皇帝的意思。

    她面上难言惊愕,再也顾不上君臣身份,望定了顾皇后。

    顾皇后道:“南境军中出了事,高长捷遭人暗算。太子正好在南边赈灾,得到消息较早,本宫收了他的密信,他说他与顾瞻钻研之后怀疑南境军中的叛乱与叶氏有关。陛下降旨禁足软禁了宁王与叶氏,他们暂时出了不了别的幺蛾子,而事实上顾瞻早就在太子接到密报后的第一时间就赶去了雁岭关主持大局。”

    “什么?”祁欢脑中轰的一声,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冻结住了一般,惶恐的瞬间就白了脸。

    她一瞬间神思混乱,惊慌的上前一步,艰难道:“您说他赶去了南境军中?”

    叶寻意和大成人勾结了,这个女人是带金手指的,还阴得很……

    刹那间,祁欢只觉得如遭雷击,紧张的心脏都忘记了跳动。

    顾皇后的面色亦是在不知不觉间转为凝重。

    她说:“南境军中需要一整轮的清扫,以消除隐患,顾瞻赶过去的及时,暂时局面还在掌控之下,但是在南境边防重新整顿巩固好之前,高长捷的死讯不宜公开。否则人心动荡,以朝中如今的这个局面也很容易出乱子。你是个聪慧的姑娘,本宫的意思我想你明白。”

    这些道理祁欢都懂。

    就算一开始不容易懂,事实上高长捷的事她知道好几天了,经过这几天的时间琢磨也能明白其中利害。

    可她这会儿身死混乱,满脑子都是顾瞻去了南境军中这件事。

    他以前都是在西北军中历练的,纵然有统帅领军的惊艳,这样匆忙赶去了南境应急……

    祁欢总觉得自己那颗心直接就卡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的,噎得她连气息都喘不顺。

    她不住的用手按压胸口顺气,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冷静了几分下来,艰难道:“我不过一个闺阁女子,这样的大事,娘娘其实不必告诉我实情的,可您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紧要之事告知于我?”

    顾皇后看着她,表情严肃又郑重:“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事与其等到别的居心叵测之人来告诉你,还不如本宫早早提前与你言明。”

    她叹息一声。

    后又面有愧色的拍了拍祁欢肩膀,苦涩道:“事实上严格算起来,这从头到尾都算是本宫连累的你们,祖父,顾瞻,甚至……还有你。可是事已至此,除非你打算要他了,否则我们所有人都没有退路。”

    她说:“欢娘,其实人生就是这样,不可能尽善尽美,事事尽如人意。现在算是本宫对不住你和顾瞻,能弥补的我会尽量弥补。”

    她这番话,多少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可——

    即使顾皇后什么也不说,顾瞻和整个平国公府的命运也是和太子绑在一起的,谁也避不开。

    祁欢抿了唇,一时没再言语。

    片刻之后,就有宫人过来禀报:“娘娘,文妃娘娘携淮安郡夫人前来拜见。”

    祁欢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顾瞻的安危,脑子里乱糟糟的。

    顾皇后看了她一眼,道:“我知你心里必然不平静,在此歇息片刻,先静一静吧。”

    她抬脚要走,祁欢这时才缓慢的反应过来——

    文妃?那么与她同来的所谓淮安郡夫人,那不就应该是杨成廉家里那位长寿的老娘了吗?

    祁欢心思不定,就想尽快转移注意力,于是赶忙追上去一步:“臣女无碍,我还是陪娘娘一起去前殿见客吧。”

    顾皇后顿住脚步,侧目看她一眼。

    见她的确是恢复了精神,也未曾多想,便带了她往前殿去。

    因着淮安郡夫人年纪老迈了,宫人就直接先将她与文妃请进了殿内。

    与她们同来的还有杨成廉的继室夫人,以及杨盼儿。

    因着皇后尚未到来,她们一行四人就立在殿中等候。

    祁欢陪在顾皇后身侧自后殿出来,文妃便带头跪地磕头请安:“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杨盼儿和杨夫人一左一右扶着杨家老夫人跪下,老太太也伏地磕头:“老身淮安郡夫人宁氏,见过皇后娘娘。”

    顾皇后在主位上落座,唇角噙着一丝微弱的笑意颔首:“老夫人有些年没回京了,身子骨儿依旧硬朗,实乃儿孙之福,快起身吧。”

    一家人谢恩之后,又是杨夫人和杨盼儿扶着宁氏站起来。

    她一把年纪了,动作虽是有些迟缓,但应该确实没什么大病,还很是稳健。

    祁欢虽是跟在顾皇后身边,但她身份毕竟不是皇室中人,等那几人起身,她也便往前侧方挪了半步,象征性的屈膝福了一礼。

    文妃一行,是这时候才注意到顾皇后身侧居然还跟了个外人。

    唯一一个一眼认出她的杨盼儿,脸色霎时就难看了起来。

    祁欢却对她视而不见,重新站直了身子之后,抓紧时间光明正大的看向那位老夫人。

    宁氏此刻约莫也是狐疑她的身份,正好视线也停驻在她面上打量。

    就一眼——

    祁欢却鲜明感受到了,她那双又老又浑浊的眼中射向自己的两道视线夹带了锐利刺骨的寒意和敌意。

第250章 抽丝剥茧,故人?

    虽然她收敛的极快,表现的也不明显,但祁欢就是察觉到了。

    那是一种人在面对敌人和危险时,出自于灵魂深处的警觉和直觉。

    她十分确信,那绝不是幻觉。

    可是——

    为什么?

    如果说文妃会认识她,还有可能是前面两回她进宫时候,对方在她来凤鸣宫的路上从暗处看见过她,但是这位老夫人,与她之间却绝对是初见!

    祁欢自己平时就不怎么出门,这位老夫人刚回京两个多月,这样一把年纪的,更不可能没事就上街闲逛,所以两人打过照面的机会几乎可以笃定为零。

    对方为什么会对她表露出如此巨大的敌意和恶意来?

    顾皇后命人给文妃一行赐了座。

    文妃带着宁氏和杨夫人一并落座。

    只有杨盼儿的身份不够,就还是扮演好孝顺孙女儿的角色,站在宁氏身侧等候侍奉。

    方才祁欢站在顾皇后旁边,虽然她们一行人是给顾皇后磕头请安,却也等于变相让祁欢占了便宜,其他人不去多想倒也还好,唯独是她……

    心里此刻极是不舒服,有种受辱和被人占了便宜的不适感。

    而小姑娘隐藏情绪不彻底,这种不快就多少有几分露在了脸上。

    顾皇后不会去刻意钻研杨盼儿这样一个小姑娘的心思,祁欢倒是一眼看透了她的的想法,不过暂时也无暇顾及到她,只一心琢磨着宁氏的事。

    顾皇后见她走神,却以为她还是在担心顾瞻在南境的安危,于是表情就舒缓下来,刻意放柔了几分声音道:“你这孩子,不是说了到我这就跟回家一样,不必拘束吗?也坐吧。”

    如果换一家人在这,祁欢自然会谦逊的推辞掉,此时她却只大大方方的应了:“是,多谢娘娘。”

    然后也没去那一家人的下首,而是径自走到她们对面的椅子坐下。

    顾皇后看过来一眼,应该是心有疑惑,不过她今天叫祁欢过来本就是为着表明立场给祁欢撑腰的,所以也没说什么。

    对面的文妃见她一个小姑娘在顾皇后面前居然这般放肆,并且顾皇后还纵容,心中略略一过也就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

    因为不想主动招惹杨氏那边的人,便视而不见的也没开腔。

    而她家那位老夫人宁氏,明显定力和伪装的能力都更胜于她,已经端起茶盏镇定品茶了。

    只有杨成廉的继室夫人盯了祁欢好一会儿,忍不住的询问:“娘娘恕妾身眼拙,座上这位姑娘瞧着眼生的很,似是未曾见过,不知她是……”

    她纯粹就是好奇,说话时眼角眉梢还带着些许笑意。

    祁欢一直在暗暗观察对面那一家人,觉得她这份纯粹不像是装的……

    杨成廉一把年纪了,她的原配夫人,也就是文妃和杨盼儿的亲娘,过世有十多年了,这位续弦所娶的新夫人比文妃还要小几岁。

    祁欢于是推测——

    她可能是真不知道他们家里和自家的猫腻。

    顾皇后对着他们一家态度不算热络,但是和气,也是瞧着祁欢笑道:“是本宫的准弟媳,出身长宁侯府祁家的。”

    “难怪……”杨夫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自是顺势夸赞:“妾身久不在京,怪不得没见过。前阵子刚回京不久就听了顾世子定亲的好消息,未来新妇当真是好样貌,与世子十分登对呢。”

    顾皇后笑了笑,垂眸呷一口茶,直接受了她这番恭维。

    祁欢只能自谦,做娇羞状敷衍了一句:“御史夫人谬赞了。”

    杨家其他三人都明显不想掺合,在故意回避这个话题。

    祁欢便越是笃定——

    这一家人应该确实是与自家嫌隙颇深。

    否则——

    当着顾皇后的面,她们怎么都该顺水推舟夸两句她与顾瞻的这门婚事的。

    不过么……

    现在一个蒙在鼓里的杨夫人出面说了这些,也算歪打正着的将这场面给圆了。

    之后,文妃就切开了话题,开始寒暄聊别的。

    文妃一家本就是估摸着时辰,比午宴开席早了半个时辰过来的,家里有长辈入宫赴宴,提前过来拜见皇后,既是礼数规矩,也是皇后给她们的体面,随后有两位家里同样有长辈入宫的嫔位后妃也相继带了长辈过来拜见。

    众人坐在正殿闲聊了会儿,焦嬷嬷也从殿外进来禀报:“娘娘,午宴已经准备妥当,您与诸位娘娘还有夫人们要现在移步过去吗?”

    殿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众人全都缄默等着皇后言语。

    顾皇后颔首笑道:“那你便引她们先过去吧。”

    她没说要单独留下祁欢,祁欢也就随大流起身,与众人一道儿先去了席上。

    今日的席面又是摆在湖心水榭之上,位子按照位份等级分的。

    当今皇帝的后宫如今只两位身居妃位的后妃,就是育有皇子的盛贤妃和杨文妃,而嫔位以上有四位,再加上她们的亲眷……

    祁欢的位子排在中游偏下。

    她们过去时,另外两位嫔位上的妃子已经到了,正在闲坐喝茶。

    待到她们也跟着坐下,气氛就更热闹了一些。

    此时放眼望去——

    也就差顾皇后和紧挨着应该坐在她下首的盛贤妃了。

    祁欢只往主位上扫了眼就从容移开视线。

    在场的就属宁氏年岁最长,文妃身份最高,她们母女自是免不了被人恭维,真真假假的请教长寿秘诀什么的。

    祁欢冷眼旁观,别人不找她,她就尽量少言语。

    她其实挺烦这种半生不熟的人凑在一起假惺惺的聚宴,又捱了一会儿,岸上那边顾皇后才现身过来。

    众人连忙停止交谈,纷纷自座位上起身,跪地迎候。

    等着顾皇后踏进水榭,便齐声问安:“臣妾/妾身/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都起身吧。”顾皇后边走边道,“今日算是家宴,都自在些,不必太过拘谨。”

    她话是这么说,众人却依旧本本分分的跪着,待到她落座之后才谢恩起来。

    顾皇后看了眼下首空着的那个位子。

    恰在此时,就听焦嬷嬷笑道:“贤妃娘娘到了。”

    众人不约而同转头朝水上回廊看去,果然是见盛贤妃姗姗来迟。

    她也是盛装而来,只不过众星拱月般带了一群宫人拥簇,身边却没有娘家人陪同。

    “皇后娘娘恕罪,臣妾来晚了。”进了水榭,她当先便已经主动开口谢罪。

    祁欢看她施施然路过自己的桌子前面,看似谈笑风生的和顾皇后告罪,却分明拿眼角的余光冷冷的扫了自己一眼。

    顾皇后端坐在主位之上,连言语上都没找她的茬儿,只是问道:“听闻盛老夫人生病卧床了,忠勇侯夫人怎么说的?如有需要,贤妃便遣几个太医回去瞧瞧吧,不必知会本宫与陛下。”

    盛贤妃出身忠勇侯府,她父亲老侯爷早已作古,现在的一家之主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老侯爷没有嫡子,这位忠勇侯虽是庶出,却是自幼被抱养在了主母膝下,又因为盛贤妃生了皇子,大家都对云峥报以厚望,所以一家人也很是团结。

    往年的今日,盛家老夫人也都是会进宫与女儿团聚的。

    今天不仅她没来,儿媳妇虽然进了宫,却也没来这宴上……

    祁欢略微斟酌便就心里有数,她们应该就是为了这次云峥的事置气,故意避开了,不想来顾皇后面前伏低做小。

    “多谢娘娘关心。”盛贤妃面上却是丝毫不显,面对顾皇后的关心,应答自如,“我母亲如今年事高了,时常就有个头疼脑热的毛病,实在是不凑巧,这几日又病下了,臣妾一年也就这么两三回见她的机会……这不,弟媳匆匆过来打了个招呼又赶回去侍疾了,但愿下个月中秋她老人家能够病愈吧。”

    她这话里几分真假,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心里有数。

    只不过——

    包括顾皇后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曾揭穿她。

    顾皇后甚至也没提云峥被禁足的事去刺激她,而其他嫔妃在皇后的威压之下更是规规矩矩,居然谁都没有在席上耍嘴皮子,更别说找茬儿了。

    顾皇后宣布开席之后,厨房开始陆陆续续的上菜。

    凤鸣宫里的小宴,菜色做的格外精致些。

    祁欢今日也十分的克制,只看了看宫人摆在桌角的酒壶,愣是碰都没去碰一下,就老实低调的埋首吃饭。

    席上,其他人之间说的也都是些互相恭维的场面话。

    然后——

    祁欢就听见顾皇后叫她:“欢娘,本宫这里的果酒你不是喜欢么?今日怎的如此乖觉,碰都不碰?是今日的酒水不好吗?”

    祁欢脑子里翁的一声,身体整个瞬间僵硬起来。

    她能感觉到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朝她看过来,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强装镇定抬头,然后若无其事的回话:“臣女的酒量浅,而且顾世子离京之前耳提面命的嘱咐叫我在人前收敛些,莫要贪杯出丑。”

    祁欢说这话,并非有心。

    盛贤妃却是眼神一冷。

    因为——

    云峥之前为了脱罪,在皇帝面前给出的解释就是饮酒误事。

    现在这个跟头栽的,他人一直被关在宁王府,就连自己这个亲生母亲都见不到,她又不能“不明事理”的去皇帝面前闹或者求情……

    所以,她便觉得是顾皇后和祁欢一唱一和在内涵她,一口气顶上来,顿时就感觉有些胸闷气短。

    顾皇后那里却没看她,只是听了祁欢的话便是哑然失笑。

    她冲祁欢招招手:“别听他的,你现在还不归他管。过来,坐到本宫的身边来,本宫又不是外人,若是醉酒便歇在这里也无妨。”

    祁欢本还以为她是想到自己空了的酒窖随口一问,这时便豁然开朗——

    果然,顾皇后今日叫她进宫,除了告知她顾瞻的具体行踪之外就是为了给她撑腰,敲打盛贤妃母子的!

    既然是演戏,那就得演出效果来!

    所以,祁欢也是自来熟的半分没有推诿,直接起身走去了主位上。

    宫人赶忙在顾皇后身边给她加了一个座位。

    可是通常与尊者同席,是要端茶递水服侍对方的。

    所以,祁欢跪坐下去,就打算挽袖子给皇后布菜。

    然则顾皇后又一次适时按住她的手,面上笑容和煦又宽纵:“不用你做这些,看看喜欢吃什么菜,若是没有合口味的就叫厨房去添置。”

    顾皇后在后宫便是权威,她其实并不是个多平易近人的人,以至于所有的嫔妃在她面前都极是规矩本分,拌嘴的事都很少发生。

    见她这般关照祁欢,所有人都意外眼热。

    这时,也终于有人半真半假的打趣道:“祁大姑娘当真好福气,皇后娘娘这是拿未来弟媳做亲妹妹宠了。”

    顾皇后不置可否。

    祁欢可不敢恃宠而骄的折腾御膳房,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赶忙道:“今日的菜色就很好,很合我胃口,不用麻烦了。”

    下面的人陆陆续续又恭维了两句。

    顾皇后又再说道:“顾瞻和太子的这趟差事可能要办上一阵子才能回京,这段时间你若是在府里呆着无聊就经常进宫来陪陪本宫。”

    “是。”祁欢自是应承下来。

    这一席午宴吃到最后,盛贤妃的脸上挤都挤不出一丝笑容来了,而杨家那位宁老太太和文妃则是惜字如金,全程没说什么话。

    宴席散后,顾皇后又叫人搬了一些提前预备好的补品和珍贵药材,说是叫祁欢带回去给杨氏调养身体的。

    祁欢就这样在众人各式各样的眼神关注之下,十分高调的又被贾公公亲自送了回去。

    杨氏本还提心吊胆,一直担心她在宫里别出什么岔子,看两个丫头抱了满怀的好东西回来……

    着是不差钱也见惯了好东西的杨氏都不免咋舌:“不过就是叫你进宫去吃顿饭,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外面立了什么天大的功劳了,怎么还带着赏赐回来了?”

    祁欢拿这些东西也拿得心虚。

    她一屁股坐下,托腮露出个如丧考妣的表情:“谁说不是呢?皇后娘娘说给她未来的亲家、您老人家补身体的……所谓无功不受禄,这可真是好大一份人情,弄得我以后都不好意思在顾瞻面前闹脾气了,现在就开始心虚。”

    杨氏听她又胡言乱语起来,就瞪了她一眼。

    横竖宫里的赏赐是不能推辞的,她也不多纠结,叫云娘子先收去了厢房。

    母女两个坐下来,祁欢大概跟杨氏交代了一下宫里发生的事,不过为了怕她跟着悬心,就刻意隐去了顾瞻去了雁岭关的事,只说是顾皇后借机表明立场,变相警告了盛贤妃,旨在替她撑腰的。

    当然——

    还有个意外收获,就是文妃那一家子也能顺带受到敲打。

    想到文妃,她不可避免就又想到那位杨家老太太宁氏。

    于是,就佯装闲聊着问杨氏:“母亲,我今天突然想起个问题,其实我觉得我们母女俩长得是不太像的,人都说外甥像舅,我是不是长得比较像我舅舅?”

    她聊做不经意,嬉皮笑脸,问得轻松。

    杨氏却很不愿提及自己已故的兄长。

    她面上表情瞬时一僵,但又不忍扫女儿的兴。

    随后,她勉强定了定神,也还是露出笑容来,看着女儿的脸,认真思索了下道:“你跟你舅舅也不大像,不过你们表兄妹几个里头,你长得最像你外祖母,起码……像了她有五分吧。”

    她说着,也起了几分骄傲的情绪,捏了捏女儿的脸颊:“就可惜了,她老人家不长寿,没叫她看见你出生。”

    祁欢出生时,不仅她外祖母已经过世,甚至她舅舅也是没见过她便突然暴毙了。

    那时候祁欢尚在襁褓中,杨郁庭的死讯就传递进京了。

    眼见着杨氏又被勾起了伤心事,表情又落寞下来,祁欢赶紧打哈哈,仍是缠着她问:“那我跟我外祖母比,谁更好看一些?”

    杨氏的思绪被她拉跑偏,就又忍俊不禁,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我的女儿更好看。”

    这倒不是母亲看孩子的滤镜,是事实!

    祁文景再有千般不是——

    至少他一副好皮相是无可挑剔,也给祁欢继承了不少优点。

    祁欢乐呵呵的又跟杨氏打趣两句,彻底平复了她的心绪,与此同时心中也有了个初步成型的猜测——

    宁氏为什么第一眼见她就能精准预判出她的身份来历呢?最直观的就只可能是她的样貌与“故人”相似,相像到能叫宁氏一眼就认定她是某人的后裔。

    她一开始以为她可能长的像被他们害死的杨郁庭,却没有想到从杨氏这里套出来的答案居然是她外祖母贾氏!

    不过这样一来,一切就更加顺理成章了,毕竟当初做主带全家迁徙来京的就是贾氏!

    从而推论——

    杨郁庭被害,应该也不是他入官场之后跟杨成廉结的仇,两家人的过节和仇怨应该可以追溯到更久远以前,是从贾氏夫妻还在世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只是杨郁庭比较倒霉,刚刚在仕途上崭露头角就被人追究干掉了!

    可是她外祖母已经不在了,这个所谓的旧仇究竟是什么还是只有杨氏才有可能会知道!

    祁欢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只能暂时罢休。

    又隔一日,初九那天下午,她又叫了卫风过来:“你们世子爷离京之前说会替我准备去右都御史府贺寿的贺礼,这份礼物我明日要用,你替我回国公府确认一下,叫他们务必准备好。”

    “是。”卫风应诺,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准备好了小的给您拿过来吗?”

    “别!”祁欢连忙拒绝,“就放在国公府就好,你别声张,这事儿不能叫我母亲知道,明日我出门再过去取就好。”

    卫风走后,正在屋里给她收拾整理箱笼的星罗就面有忧色的凑过来:“那位杨家老太太小姐前天不是在宫里已经见着了吗?那明天的杨府还有必要再去吗?”

    “上回当着皇后娘娘和宫里贵人们的面,我都没能多看她两眼,估计她也没好意思好生认识一下我。”祁欢笑道,眉目之间光影璀璨,透着明显的几分狡黠,“所以我必须得再去她面前晃一圈啊,好让她清清楚楚的记得我。”

    叫那个老太太记得她?那又能有什么用?

    星罗明显觉得她这表情贼兮兮的,很有点算计人的意味在里头,可具体的又看不透,就只能压下好奇心,不再多问。

    顾瞻办事还是靠谱的,卫风以最快的速度确定了消息回来,说那边礼物早就准备好了。

    祁欢放下心来,当天晚上早早便上床睡了,养精蓄锐。

    次日早饭过后,她借口要出去买东西又糊弄了杨氏一回。

    杨氏对她基本还是放心的,嘱咐她多带几个护卫早去早回,并没有过分干涉。

    然则——

    出门之前祁欢却被祁元辰缠上了,那小子又抽风的闹起来,软硬不吃非要跟着出去玩。

第251章 登门寻衅

    祁欢看着挂在自己腿上的人形挂件,连大声呵斥都舍不得,只能耐着性子连哄带骗:“天气这么热,你最近不是连花园都不逛的吗?外面更热。我就是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回来给你做冰镇鸭梨行吗?”

    “我不。”祁元辰却并不买账,“阿姊已经有好几次出门玩不带我了。”

    “我那不是……”祁欢跟他解释不清,简单粗暴的采用糖衣炮弹攻击,“这样吧,你别闹,今天先放我走。明天……等明天,我带你去同济医馆找乔樾玩。”

    祁元辰有所意动,两颗黢黑的小眼珠咕噜噜一转,抓着祁欢裙摆的小手也见松了力道。

    祁欢刚要松一口气……

    却不想,又被他重新一把牢牢攥住。

    似乎是祁欢给他活络了思路,祁元辰仰着笑脸看她:“现在去!”

    祁欢:……

    这小东西,当真是越来越不好骗!

    眼见着都日上三竿了,祁欢与她耽误不起,只能心一横:“好吧,我带你一起出门,不过今天我们不能去见乔樾,要去个别的地方,行不行?”

    祁元辰似乎有些失望,略迟疑了会儿才不紧不慢的点头。

    祁欢道:“那你去跟母亲说一声吧,省得她一会儿寻不见你该着急了。”

    旁边跟着祁元辰的刘妈妈和一个贴身婢女,全都心领神会,蓄势待发。

    只云兮一个脑子不过事儿的,立刻自告奋勇道:“奴婢去吧。”

    转身要走,祁欢重重的咳了两声。

    云兮那里一脸懵懂,尚未明白怎么回事……

    祁元辰却比她精明多了,抱着祁欢大腿就始终没撒手。

    然后,一扭头,抱着她更是死死的:“我不去,天好热。”

    祁欢:……

    这块狗皮膏药,眼见着实在甩不掉,祁欢最终也只能认栽。

    她无精打采看向刘妈妈二人:“那我就带他一起出去吧,大热天的,你们不用跟着,帮我跟母亲说一声,中午之前我们肯定回来,让小厨房做我们的饭。”

    刘妈妈对她们姐弟一起自是放心,直接应声便带着丫鬟回了安雪堂。

    祁欢再一低头,祁元辰这才结束了挂件模式,一脸的纯洁无辜。

    祁欢没脾气的白了他一眼:“走吧。”

    牵着他出门上了马车,她才又耳提面命的继续嘱咐:“一会儿呢咱们要去的地方有许多生人,你一定要乖乖跟着姐姐,不许乱跑,也不要跟不认识的人随便说话,知道吗?”

    祁元辰上了马车就在翻角落里的柜子,玩的头也不抬,只胡乱又敷衍的应了声:“嗯。”

    祁欢拿他没办法,就只能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尽力看牢了他。

    她让老井驾车先去平国公府取了顾瞻命人准备的寿礼,是一幅出自当世名家之手的画作。

    说她珍贵,因为一卷难求,它的确珍贵,但毕竟作画之人还在世,在收藏价值体现出来之前,它却也不算太贵重。

    祁欢对书画算是略懂,并且面对仇家,小家子气又犯了。

    她掀开窗帘问卫风:“这位司徒先生的画作好像市面上流通的不多,你们世子爷是哪里得来的?特意买回来的吗?”

    卫风奉命在顾瞻离京期间替她办事,顾瞻自然跟他交了底。

    “这位司徒先生与苏太傅是好友,与我们世子爷也认识,前阵子他刚好游离进京,世子爷去拜访他的时候顺道求的。”他大概能明白祁欢的想法,就扯出个笑脸道:“没花银子。世子说,也不值当为那家人花银子。”

    祁欢听了,心里果然好受些。

    可再转念一想,她还是觉得不高兴:“话是怎么说……可这幅画作转手卖出去也能卖不老少呢……”

    卫风:……

    您要这么说的话——

    那干脆空手去得了!

    就算送一口西北风过去,您都觉得这风吹自家人身上还能解暑呢!

    鉴于这位祁大小姐抠唆的实在没法沟通,卫风果断闭了嘴。

    祁欢把画卷好,重新放回锦盒里。

    因为这是杨成廉回京之后他家操办的第一次宴会,又是为了贺老夫人八十大寿,他家便借着这个由头将排场摆的老大,几乎所有能搭上关系的人家都请了。

    并且依照惯例,就算他们没下帖的人家……

    想要主动和他们套近乎拉关系的,也有不少人会主动前来。

    所以,这一天的杨府注定会热闹非常。

    祁欢没准备在他家吃饭,在前面一条街上就下了车,并且吩咐老井:“你就等在这吧,再过一会儿后面杨家门前那条街肯定会被堵死,我就进去打个照面,很快回来。”

    因为带了祁元辰来,她索性就将两个丫头都带在身边了,以备不时之需。

    然后卫风抱着礼盒,拿着杨家的请帖和平国公府的拜帖也一起跟着。

    杨成廉已经上了年纪,加上他已经是从一品的高官……

    此等身份,真正需要他亲自接待的客人一共也没几个,他自然不会亲自守在大门口。

    但是门口除了府里的管家和管事们,另外还有三位穿着讲究的男人在忙着待客。

    其中年长些的那位起码年近不惑。

    另一个,二十几岁的样子。

    而其中最年少的一位,看着应该才刚十四五岁。

    这几个男丁和出身他们家的女眷一样,全都相貌平平。

    只是——

    那些女眷个个才名在外,仪态教养都极好,装扮一番出来还是很贵官眷范儿的。

    现在反观这几位男丁……

    捧高踩低的势力劲儿暴露无遗,就颇有些上不得台面。

    尤其那个毛头小子,本就是一脸不耐的在敷衍差事,乍见祁欢这样一个貌美的姑娘前来倒是登时打起了精神,眼睛都开始放光。

    “贵客登门,蓬荜生辉,敢问姑娘是谁家千金?”他第一时间抢上前来招呼。

    祁欢在这种小屁孩面前,直接就不会感觉到不自在。

    不过她也没打算搭理。

    同时,卫风已经面无表情的插了一脚过来,直接不动声色挡开那小子,将礼盒奉上:“我们是平国公府顾家的,承蒙贵府下帖相邀,但是不巧,我们世子爷出京公干去了,就由未来的世子夫人代为过来,贺府上老夫人千秋之喜。”

    那少年面上表情还不及收敛,不远处年纪稍长那位就三步并做两步赶紧迎了过来,一把将他扯开,挡在了身后,一面赔上笑脸道:“原来是国公府的女眷。府上真是太客气,其实世子爷不得闲,说一声就是……”

    他看向祁欢,也意识到自己儿子的德行会惹小姑娘不快,脸上笑容就更泛滥了些,努力挽回:“倒是有劳姑娘辛苦了,快请里边喝茶。”

    祁欢微微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

    那人收了卫风手中贺礼,又喊了个丫鬟过来,这才重又与祁欢说道:“在下姓田,老寿星我外祖母这会儿正在梨香苑与一众女眷说话,姑娘您看是要先去见见吗?”

    宁氏算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今天她又是寿星,自然不会什么人都见。

    可平国公府的地位极高,接待的人看人下菜碟儿,祁欢自是有资格出现在宁氏面前的。

    祁欢唇角扬着一个点到为止十分客气的笑,从善如流的点头:“我既来了,自该是去跟杨老夫人打声招呼的。”

    姓田的满口答应着,又板起脸来警告丫鬟要好生招待,便放了他们一行进去。

    旁边站着的那个同样姓田的小子只瞥了这边一眼,知道是名花有主并且还不能招惹的人,已然又变得兴致缺缺,也不再主动上前纠缠。

    杨家的丫鬟倒是很规矩,一路上只埋头带路,一个字的废话也不多说。

    梨香苑该是宁氏的住所。

    卫风不能跟着进后院,走到垂花门前丫鬟就提醒了他止步了。

    祁欢垂眸看向手里牵着的祁元辰:“你也在这等着吧?”

    祁元辰抓着她的手不肯松。

    不说话,态度也一目了然。

    祁欢不欲过分纠缠,叹了口气,相继领着他往后院去。

    丫鬟轻车熟路带着他们穿过花园。

    应该是被请进后院的人不多,四下环境相对比较清净,偶尔能遇到一两个人迎面过来,应该都是私下过去给宁氏拜寿的,不过刚好祁欢都不认识,便招呼都不用打。

    最后,一行人被领进梨香苑。

    这时节,屋子里自然是门和窗户全开。

    刚踏进院子,隔着竹帘便听见屋子里其乐融融的说小声。

    守在门口的一个上了些年岁的婆子,看上去十分威严。

    引路丫鬟快步走到她面前,低声禀了祁欢的身份。

    你婆子脸上优越感瞬间有所收敛,隔远冲着祁欢福了福道:“平国公府的准世子夫人,恕奴婢冒昧,您应该是长宁侯府的祁大小姐吧?请小姐稍候片刻,奴婢进去通禀一声。”

    言罢,她转身。

    立刻就有守门的小丫头替她打起帘子。

    祁欢是等那帘子被掀起方才适时开口:“不必麻烦了。”

    那婆子一愣,不由的顿住脚步重新回头。

    门帘突然被掀开,屋子里相谈甚欢的一群人已经不约而同的转头看过来。

    只是大家都在忙着恭维寿星,依旧言笑晏晏的没停,顺便看个热闹而已。

    祁欢亭亭站在院中,声音清脆而平稳:“我这身份现在总还不是那么的名正言顺,就不进去了,只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才不得不走这一趟。劳烦这位妈妈替我传句话就好,告知您家老夫人一声,就说长宁侯府的祁欢特意替平国公府的顾世子来贺过她的寿辰了。”

    这院子原也不是有多大,简直祁欢有意为之,声音清脆响亮……

    此时,屋里众人已经不知不觉间停止了交谈,全都齐刷刷的看着这边。

    包括——

    坐在主位上,正对这院里的那位老夫人宁氏。

    她面上表情依旧稳如泰山,不受半点影响,毫无波动,可视线却实打实就是落在祁欢脸上的。

    祁欢与她对上这一眼,也便心满意足,连膝盖都没弯,就当自己只是在跟一个下人婆子说话,言罢便是盈盈一笑,又自顾自的牵着祁元辰转身就走。

    这波操作……

    就颇有点儿脱了裤子放屁那嫌疑。

    屋里屋外一群人,不管是主人客人还是奴婢,全都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好半天这整个院子里都寂静无声,大家不知该是作何反应。

    文妃不能随意出宫,但是杨盼儿一大早就出宫回来了,这会儿正偎依侍奉在祖母身畔。

    意识到祁欢这就是上门寻衅,她登时怒上心头,正在给宁氏捏肩的手上劲道狠狠一加,疼的宁氏啪的一掌拍在她手上。

    “呀!”杨盼儿也是吃痛,她却没有宁氏那个定力,当场惊叫了一声。

    这一声,又瞬间将屋里屋外人的注意力全部拉回了这边。

    众目睽睽之下,杨盼儿脸色骤然一白,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垂下眼眸,退开宁氏身边两步,又匆忙告罪:“祖母,对……对不起,我……”

    被自诩为才女的小姑娘,竟也口拙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这个年纪,已经是在各家之间相看并且准备议亲了。

    这一个出丑,就有可能造成巨大的影响。

    结巴之后杨盼儿才回味过来,自己方才该忍住的,不该这么沉不住气一惊一乍的……

    这一急不得了,反而是懊恼的当成又自顾红了眼圈,越发的失态。

    宁氏瞧着她这模样,心里暗骂一声废物点心,面上却依旧是个慈祥和气的长辈模样:“不过是打个蚊虫罢了,我刚刚手上失了力道,打疼你了你也不用红眼圈啊。”

    杨盼儿知道祖母这是在给自己铺台阶,连忙重整心态,撒了个娇:“孙女儿胆子小,祖母您知道的……”

    祁欢方才的话,所有人都听见了。

    宁氏直接避而不谈,那婆子也就没必要再重新进来传一遍话,其他人都是局外人,心思更不会在她们双方的官司上,屋子里的气氛很快恢复如初,大家仍是围着老寿星说吉祥话儿,哄她开心。

    杨盼儿心不在焉,时不时就去瞧自己祖母。

    宁氏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来,仿佛刚才那个小插曲没有给她造成任何影响,却是在杨盼儿都看不透的眼眸深处——

    她那眸光里的寒意就再也不曾散去。

    从梨香苑出来,星罗和云兮也纳闷了一路,不住的互相交换眼色,都不晓得自家小姐特意往杨家老太太面前晃这一趟究竟有何用意。

    可是那个丫鬟还在前面引路,俩人也不能问。

    祁元辰则是一直很安静,跟个吉祥物似的,祁欢领他到哪儿他就根到哪儿,既没惹事也没拖后腿。

    一行人回到垂花门下,卫风见祁欢姐弟完好无损的出来,一直悬着的心才落回实处。

    那丫鬟道:“宴席起码还要半个时辰才开,姑娘是要逛逛园子,还是奴婢引您先去席上喝茶?”

    祁欢道:“我弟弟顽劣,省得席上吵闹,坏了贵府老太太的寿宴。横竖礼贺礼送到,我也跟老夫人打过了招呼,寿酒我就不吃了。”

    丫鬟愣了愣,虽然觉得她这行为举止有些不可理喻,可这种事轮不到她一个下人去过问,之后便从善如流的点头,又原路送了祁欢一行出去。

    应该是该到的客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他们再回到大门口时,负责待客的三位喜主里头已经不见了那对儿父子,只有二十多岁的那位年轻人还在兢兢业业的充门面。

    祁欢自那门里出来,一行人仍是徒步离开。

    杨府所在的这条巷子里此时车马轿子已经停满了,一行人刚刚走到巷子口,拐了弯没走几步,就听身后路口另一边的街上有人嚷嚷:“祖母,我扶您,您慢点儿。”

    这声音有点熟悉,祁欢回头去看,却发现是之前杨家门口那个姓田的少年。

    一辆马车停在路边,那少年笑嘻嘻的自车上扶了鬓角已经灰白的妇人下来。

    杨成廉有个比他小三岁的嫡亲妹妹,头婚的时候嫁的就是姓田的商贾,后来死了夫婿,进京投奔杨成廉之后又改嫁的夫家则是姓陈,但是这位也不长寿,几年前就已经二度守寡了。

    想来——

    马车上下来的这位就是杨成廉的妹妹,现在该叫杨陈氏了。

    少年殷勤的扶了她,她也满脸宠溺的掏帕子给对方擦了汗:“大热天的,你何必非得跑到街上来迎我。”

    少年道:“我是看都到了这会儿您与母亲都还未到,有些担心。”

    杨陈氏很是受用,笑得脸上都是褶子:“我知道你孝顺。”

    与她同车而来的三十多岁的妇人也是满脸堆笑,又故作矜贵的以眼神示意搬着礼物的那些下人先走。

    她与那少年一左一右拥簇着杨陈氏,则是落在最后慢慢地走进巷子去。

    天太热,他们母子又忙着献殷勤,并没有太注意其他的路人,尤其祁欢一行人还走在巷子另一边的路上了。

    三人拐进了巷子,田夫人陶氏谨慎的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就凑近了杨陈氏道:“母亲,您今儿个会跟老太太提让咱们卓哥儿过继过来的事吗?”

    那少年闻言,立刻也精神百倍起来,身板儿都更挺直了些。

    杨陈氏道:“今天这日子,家里客人多,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倒是想说,那也得能找到单独的机会,总不能跑到寿宴上当众去说吧。”

    陶氏心急:“舅父年纪眼见着越来越大,这事情一天没个着落和定论……儿媳这不是为着卓哥儿的前程发愁呢么。”

    杨陈氏没接茬。

    陶氏又道:“按我说,这就是迟早的事,要不您就直说了呗?老太太一共就生了你们兄妹两个,舅父他连个兄弟都没有,与其从外面认个没有半点关系的野种回来……您与他可是亲兄妹,咱们卓哥儿好歹与他还连着一半的血脉呢,肉烂在锅里,总好过便宜了不相干的人不是?”

    杨陈氏虽然偏袒她家田文卓,可这老太太也还有个幼子呢。

    杨成廉眼看着是生不出儿子来了,家业却总要有人来继承,虽说等老头子死了再来分也不迟,可没有个正经名分,到时候他们就未必能拿大头了……

    所以,陶氏便十分着急,想尽早将这事给定了。

    只她到底是眼皮子浅,压根不知道杨家母子三人里头就自家婆母是个草包,宁氏和杨成廉哪个都是强势又老谋深算的,杨陈氏就是个窝里横的,真到了自己老娘和亲哥面前其实是不敢随便说话的。

    杨陈氏被她催的烦了,就冷下脸来呵斥:“我都说了此事我自有计较,你休要多嘴,再多嘴……你那么有本事,你自己去找他们说去?”

    陶氏被她骂得灰头土脸,只能悻悻的闭了嘴。

    祁欢躲在暗处看了一出白戏,只觉得啼笑皆非。

    云兮一个直肠子习惯性不带脑子的都看不惯,第一个忍不住吐槽:“这两个女儿想什么呢?过继都是过继同族同姓的男丁,还没听说过拿外孙当儿子的呢。”

    祁欢垂眸看了眼怀里的安静的祁元辰,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一边带着几人重新往巷子外面走一边也随口调侃了句:“可是没办法啊,那位杨老大人其他的同族中人都死绝了,就只剩他们这一支里的两兄妹了。”

    说起来也是可笑,老娘和哥哥在运筹帷幄的排除异己,妹子却在暗地里算计哥哥家产。

    自家的烂事都还没整明白呢,那母子俩还真有闲心算计旁人!

    发现这个杨家也有猪队友,祁欢的心情莫名有点好。

    她口中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又正色看向卫风:“你手底下应该还有可靠的可用之人吧,安排几个人,自今日起给我盯住了这个杨府,密切关注这一家三口的一切举动,一有风吹草动,就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卫风有些不解:“风吹草动?”

    祁欢莞尔,一字一句道:“是啊,我下了饵了,都亲自登门寻衅敲打他们了,我不信他们还能沉得住气继续按兵不动!”

第252章 要毁了她的婚事,撕碎她的脸!

    既然藏在暗处的敌人最是难缠,那就索性把人揪出来,大家撸袖子明刀明枪的掐!

    卫风微微屏住了呼吸,面色迟疑:“可是最近我们世子不在京城,万一有什么闪失……要不您还是稍安勿躁,等他回……”

    话音未落,祁欢便是微微一笑:“我总不能大小诸事全部都等着靠他亲力亲为替我来解决。”

    卫风是怕自己担待不起这个责任,仍是一脸是紧张。

    祁欢却没再给他开口劝诫的机会,又再安抚:“放心吧,我会量力而为,这事儿我有把握。”

    依着顾瞻纵容她的那份心思,她的确可以彻底躺平,凡事等着顾瞻腾出手来,替她冲锋陷阵去解决。

    可——

    祁欢不是菟丝花,她也不想把自己变成个完全依附男人而活的废物。

    尤其是这段时间。

    天气燥热,本来就容易心气儿不平,成天到晚没点儿正事,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顾瞻在南境的安危,隐隐的已经有些失了平常心,继续这样下去感觉心态都要出问题了。

    正好找点事情做,也适当的转移一下注意力。

    卫风见她心意已决,又不能忤逆,也只能依她,硬着头皮接下她所吩咐的差事。

    祁欢的确说到做到,没在外面滞留,赶在午饭的时辰之前就带着祁元辰回去了,回来的路上顺手在路边的绸缎庄买了几匹布料。

    这些市面上寻常可见的料子,她自是用不上的,便让星罗和云兮带回去,给院里的丫头们裁新衣。

    杨氏问起,她只说没挑到合自己心意的。

    然后下午,杨氏就叫人开了库房,找出些收藏的好料子给她。

    而卫风将她护送回府之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国公府,安排人手去右都御史府外围盯梢。

    杨成廉家今日的寿宴设的是午宴,不过他庶出的女儿就有一打多,其中又有一半是就近嫁在了京城里,庶出的姑娘们本来就没地位,好不容易遇到家里老太太寿辰这样的大日子,自然个个都拖家带口的回来献殷勤,以至于家里一直闹哄哄的,一直到日暮时分梨香苑里才彻底安静下来。

    打发了庶出的孙女儿和外曾孙们,宁氏只觉头痛欲裂。

    杨盼儿见她歪在暖阁的炕上,眉头拧得死紧的使劲揉眉心,就乖巧的立刻爬过去帮忙。

    犹豫杨成廉对自己这老娘就十分敬重,他的女儿们也受到言传身教,潜意识里都将这老太太当成家里的老天爷……

    不仅是庶出的那些,就是文妃和杨盼儿,也全都铆足了力气不遗余力的讨好。

    杨盼儿为了侍奉祖母,特体学来的推拿手艺。

    她跪坐在宁氏身边,又捏又捶的,折腾有小半个时辰,等管事婆子带着丫鬟进来询问需不需要掌灯时——

    宁氏的脸色已经舒展多了。

    她抬了抬眼皮,扭头看向窗外的天色。

    杨盼儿察言观色,赶紧又拖了旁边一个大迎枕过来,给她垫在腰后,扶她稍稍坐起来一些。

    宁氏还是受用的,点头示意婆子把灯点上,随口问道:“淮礼呢?前院还有客人滞留吗?”

    杨成廉的表字是淮礼。

    他们全家也就老太太能这般唤他了。

    “应该是吧。”那婆子一副谨慎恭敬的模样,一直微垂着眼帘,可见这府里的规矩是极严的:“若是忙完,老爷当是会主动过来与您交代的,到了这会儿都一直没来,那就应该是还在忙着。”

    顿了一下,又观察了下老太太的脸色,试探道:“您有事要急着找他吗?那奴婢过去喊一声?”

    这老太太向来是很稳得住的,看她这样子也不像是有什么火烧屁股等不得的事。

    那婆子不过殷勤着一问罢了。

    不想,老太太却点了头:“去催一下吧。”

    “是。”婆子也不敢过分探究主子的心思,掌了灯就退了出去,亲自往前院去寻杨成廉。

    待她走后,杨盼儿就也小心翼翼的询问:“祖母,现下天都黑了,午宴都过去几个时辰了,您也该用晚膳了,孙女儿给您吩咐下去吧?”

    宁氏仿佛这时候才想起她来,侧目看过来。

    杨盼儿面上表情乖乖巧巧的,十分安静柔顺。

    宁氏却是目光犀利,上下打量她一眼,突然问道:“长宁侯府祁家的那个姑娘,你与她打过交道?”

    杨盼儿心下一惊,面上却竭力的维持冷静,轻声的道:“没啊……祖母怎么这样问?”

    无论宫里她怂恿比试才艺,想坑祁欢出丑,还是在宁王府的喜宴上对祁欢下黑手的事,事后她都没跟家里交代。

    宫里那次,文妃是知道的。

    也正是因为那次文妃的提醒和警告,所以——

    后来宁王府里的那件事后,她再次做了无用功,又自认为当时场面混乱,绝对无人察觉,所以那件事事后她是连文妃都没说的。

    现在面对自家明察秋毫的老祖母,杨盼儿心虚之余,心里整个都慌了。

    “哦?”宁氏果然是不肯轻信她的话,浑浊的目光依旧盯着她道,“那早上那会儿瞧见了她来你慌什么?居然还当众失态?”

    当时她就察觉不对劲了。

    虽然她提醒过两个嫡出的孙女儿自家和长宁侯府世子夫人杨氏的娘家有世仇,可是自从杨郁庭死后,这些年双方已然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和默契,互相井水不犯河水,谁都没再主动追究前尘旧事。

    若说杨盼儿与家里同仇敌忾,敌视祁欢,这个她能理解。

    可是——

    杨盼儿上午表现出来的却分明的心虚甚至是忌惮!

    她要是没和祁欢正面交手交锋过,又为什么会对那个丫头有那么大的反应?

    杨盼儿本就怕她,在她的逼视之下几乎无所遁形,几乎是耗尽了全力才控制住没叫心态当场崩盘,嗫嚅道:“我只是在应酬的场合与她打过两次照面,祖母您早就提醒过咱们两家有势不两立的仇怨,今天看她贸然登门,我……我以为她是来寻衅滋事的。”

    总不能说是因为她对祁欢下过杀手,心虚,以为祁欢是来找她算账的吧!

    杨盼儿心中惴惴。

    但显然宁氏今日也被祁欢撩拨的失了平常心。

    她闻言便是一声冷笑:“这句话你倒是没说错,她那的确就是登门寻衅来的!”

    杨盼儿愕然,呼吸一窒。

    正待要说话,外面就见丫鬟打起帘子,杨成廉踱步走了进来。

    他的样貌很随母,母子俩都是方脸。

    这种脸型,放在宁氏一个女人身上,可想而知,她年轻时的长相就不会有多惊艳,但是杨成廉一个大男人生成这种脸型,年轻时怎样不论……

    单就现在上了年纪了,却是很见威严。

    宁氏很早就守了寡,这么些年,都是母子相依为命,杨成廉入仕之后也是,无论在哪里做官都一定会带着老娘。

    每日晨昏定省,是他们母子间的默契和规矩。

    尤其今日宁氏做寿,本来杨成廉送走了前院最后一批客人,就是要过来给宁氏请安的,结果半路遇到了去寻他的婆子。

    宁氏特意叫人去催他过来,想也知道是有要紧事,但他为官多年修成的仪态气度都有,仍是不徐不缓的踱步进了屋。

    看见和宁氏一起在炕上的杨盼儿,他便淡声发问:“要在家里住几天吗?”

    后宅女眷的事,即使是他的亲女儿——

    他也都习惯了放心交给宁氏安排。

    之前杨盼儿提前回京,住进了宫里,就是宁氏的意思,后来他们举家都迁回来之后他也没过问宁氏对杨盼儿后续的安排。

    杨盼儿道:“女儿有好些日子未曾在祖母和父亲跟前尽孝了,也是难得回来一趟,我……”

    话音未落,宁氏已经打断她:“你今晚不必在府里留宿,这就收拾了赶回宫里去。”

    天都黑了……

    杨盼儿还没反应过来,杨成廉就先皱了眉头。

    他拎着袍角坐在了炕沿上,朝宁氏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宁氏面上表情严肃,带着不容忍置喙的威严。

    她的话,不是与任何人商量意见,而命令杨盼儿:“回去跟你姐姐说,叫她明日赶早给我送一封帖子过来,就以替我庆祝寿辰为名,叫我进宫去相见一趟。”

    前面初七那日她才刚进宫去和文妃团聚过一次……

    杨盼儿心里有疑,却一个字也没敢多问,只是螓首低垂柔柔的应声:“是。”

    她挪到边上,穿鞋下了炕,又庄重的给宁氏二人见礼:“那孙女儿就告退了,祖母和父亲保重身体。”

    杨成廉没做声。

    等她退了出去,他方才拧起眉头看向自己老娘:“这是怎么了?母亲乞巧节那日不是才进了一趟宫吗?”

    宁氏靠着软枕坐在灯影下,沟壑遍布的脸上,表情异样严肃的道:“长宁侯府杨氏的一双儿女今儿个过来了,这事儿你应该还不知道吧?”

    杨成廉刚端在手里的茶盏猛然一晃。

    按理说他纵横官场这些年,早就可以处变不惊了,这一次却依旧鲜明的失态了。

    宁氏眸光微动,只是盯着他。

    杨成廉微微倒吸一口气,表情也瞬间阴冷了下来,沉声道:“他们怎么会……”

    宁氏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十分森冷的弧度,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语气依旧是沉稳的:“打着平国公府的幌子,特意来了我这,叫我瞧见了她,又刻意巧舌如簧的编排了个借口没进屋来……这里头的意思不言而喻,这是来探我的底,顺便给咱们一个下马威的。”

    杨成廉压根就没见过祁欢。

    但是看他的脸色——

    显然提前杨氏和杨家,他就失去了平常心,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暴躁。

    “所以,是杨墨音对她透了底了?”思忖再三,他依旧有些难以理解:“按理说不应该啊,杨郁庭的小儿子今年才刚入仕,长宁侯府里的那个这么些年来一直心有余悸,从不敢轻举妄动,这个节骨眼上,她的重点应该是竭力巩固那小子的仕途,可不该这般毛躁的来挑起旧事,甚至主动与我们为难。”

    祁欢的用意,宁氏已经暗中考虑了整个下午。

    她说:“没准就是为了保那小子的仕途,她才想着要铤而走险,主动出击呢?别忘了,祁家的那个丫头可是定了一门了不得的好婚事。杨墨音当年就不信杨郁庭是意外病死的,只不过她那个夫家不肯为她出力,她是被逼无奈才将事情按下,隐忍至今的。你也说了这么多年她都为了当年旧事心有余悸,那她在耿耿于怀杨郁庭之死的同时必然更加悬心,会担心杨家小儿要步他老子的后尘……”

    当年,自家的官位还不到这般风生水起的地步,杨氏都且奈何不得。

    现如今——

    他们与杨氏那一门的差距更加悬殊,杨氏只会更加的忌惮。

    既然明知道两家人是势不两立不死不休的,杨氏会选择铤而走险,借未来女婿的势力来对付自家,顺理成章。

    杨成廉也心知肚明,这些年杨氏一直记恨他,所以对自己老娘的推论,他很容易就接受了。

    他定了定神,随后也冷静下来:“那母亲您的意思是咱们继续抢占先机,先下手为强?”

    宁氏点头,随即就目露凶光的冷笑出声:“也怨不得我要对他们赶尽杀绝,要怪就怪贾氏那个悍妇太不识好歹,但凡她别有那么高的心气儿,非要追着咱们迁徙来京,这会儿彼此大可以相安无事的。”

    思及当年旧事,杨成廉也是感慨良多。

    许久,他微微叹了口气。

    然后,重新打起精神来问宁氏:“母亲您具体是怎么打算的?前些年还想等着看宁王和瑞王消耗掉太子的势力,咱们好坐收渔人之利,现在眼看着那两个全都不堪大用了……六殿下年纪还小,又不得陛下看重,就目前这个局势看来,形势还是对太子最有利的。扶持六殿下的事,儿子以为咱们还是应当谨慎为妙,不可强求。其实就算长宁侯府的那个丫头攀高枝,得了平国公府的姻缘,朝堂之上有儿子和六殿下联手起来的身份地位在,杨墨音就算再是恨极了咱们,走官家的路子她也奈何不得咱们。”

    他是个为官的人,自然更看重大局和长远利益。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做为他眼中钉的杨郁庭已锄……

    以如今他的眼界和格局,早已经把杨氏兄妹的存在看淡了。

    只有他老娘宁氏,还对当年那些旧事和旧人,依旧深恶痛绝,耿耿于怀。

    宁氏冷着脸,果然是十分坚决:“杨墨音嫁了人就是外姓了,就像是当年的祁家不肯替她出头一样,她那个女儿纵使进了平国公府,于夫家而言,她也是个外姓,她再去替杨家出头,就更是一场笑话了,也不指望她们母女真能翻出个大天来。可是——”

    她说着,眼神忽的又是一厉,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杨郁庭的后嗣不能留,尤其是进了官场的那个。必须要斩草除根,以防后患!”

    这些年,随着官位步步高升,杨成廉的确早不把杨郁庭那一家子看在眼里了。

    可是吧……

    杨青云入仕的消息传到耳朵里,他的确也还是会有种如鲠在喉的不适感。

    这一点上,他并不勉强,母子两个一拍即合:“明白了。那就照母亲的意思处置吧,您先初步安排一下,回头我再与您细谈,查漏补缺。”

    “嗯。”宁氏点头,随后又再度冷笑出声:“我是得花点心思好生筹谋一下,最好是能把杨墨音母女俩也一并牵连进来,杨墨音如今在长宁侯府就只担了个虚名,算是彻底跟祁家人闹翻了,她不足为惧,但是她那个女儿……若能一举毁了那丫头的婚事,那才能一劳永逸,彻底绝了他们所有的希望和念想!”

    顾皇后对祁欢的态度,让她很有危机感!

    更有甚者——

    祁欢那张和贾氏过分相似的脸让她看见就有种想要撕碎的冲动,而那丫头挑衅时候目空一切的神态,也跟那女人如出一辙……

    真是,太可恨了!

第253章 如果顾瞻回不来呢?

    杨盼儿连夜回宫,卫风这边很快就得了消息。

    探子过来禀报完,已经是二更。

    与他搭伙暂时挂靠在祁家的另一个护卫骆章凑过来,也是对他擅自听从祁欢吩咐行事的做法很是忧心:“这些事要不要去信禀报世子一声?他拿这祁大小姐当眼珠子似的,万一贸然行事有什么闪失,回头没法交代啊。”

    主要——

    这并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事。

    和右都御史府为敌较量,那边可是一个从一品的权臣和一位皇妃联手,就算顾瞻在京都要觉得棘手。

    “你当我就不怕这小姑奶奶万一玩脱手吗?”卫风一筹莫展,瞪他一眼,“可是现在南境局势不稳,世子在那边的情况本也就不容乐观。就算禀了他这边的情况,他人回不来还要分心、干着急,到时候没准还要得不偿失。”

    骆章挠挠头:“那怎么办?”

    卫风叹气:“就尽力而为,都事无巨细盯盯紧点吧。实在不行……”

    他咬咬牙,心一横:“实在不行不是还有皇后娘娘在?无论出多大的乱子,最后有皇后娘娘托底,保祁大小姐一条性命总归无虞。只要人没事,回头等世子回来处理就行了。”

    这话说是安抚同伴,其实又何尝不是为自己打气?

    顾瞻特意留了他们在京照管祁欢,那就无论如何他们都得尽力而为,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和懈怠。

    可——

    人人都有私心,他们到底都是顾瞻一手培植起来的心腹,若在顾瞻和祁欢当中非要做个选择,他们必然也要有所偏袒,得先顾全了顾瞻的安危。

    所以,这个节骨眼上,京城里的消息没人敢随便报给顾瞻,省得他远在千里之外还要分心。

    卫风知道顾瞻对祁欢的看重,因着自己存了这样的私心,打从心底里又会觉得对他不住,所以就只能是更尽心的听祁欢的吩咐,替她办事。

    骆章见他出了院子要往后院方向去,赶忙叫他:“都这个时辰了,你还干嘛?”

    卫风道:“既然大小姐特意吩咐了,有了回信我就去知会她一声。”

    “可是都这个时辰了……”

    骆章话没说完,见着卫风已经走远,便就悻悻的住了嘴。

    入夜之后,没有万分紧急之事,护卫小厮一般都会被禁足在前院,后院的门禁很严。

    卫风过去,在栖霞园的大门口就被值夜守门的婆子给拦住了。

    他没往里去,只说要找星罗。

    栖霞园里大部分都是杨氏的自己人,所以对和祁欢身边有关的人和事都格外尽心,那婆子二话不说就差人去把星罗叫了来。

    卫风转述完消息,这才回了前院休息。

    祁欢晚上洗了头,这会儿头发没干,她就磨蹭着还没休息。

    星罗回来时,云兮已经回隔壁书房铺床准备睡觉了,她见屋里刚好没外人,也就如实转述了卫风的消息:“卫风说在右都御史府盯梢的探子传信,他家那位五小姐,叫杨盼儿的连夜赶回了宫里。他觉得对方行事这样着急,极有可能是得了家里什么吩咐,后续的动静探子会继续盯着,如有进展再来禀您。”

    祁欢一边拿帕子绞着头发,一边轻声的笑了笑:“他这事儿办的倒是细心。”

    星罗面上却是难掩忧色,迟疑道:“小姐您真的不打算先去跟夫人商量下吗?”

    祁欢耸耸肩:“没什么好商量的,人家若要使阴招,难道还会与母亲事先商量?而且我好歹也是个官家千金,他们也不是贼寇匪徒,总不能直接拿刀来砍我,想要扳倒我,就必然要走官面上的路子,无论给我栽什么罪名,有皇后娘娘在,总不至于连个自证清白的机会都不给就叫他们随便草菅人命吧?”

    “话是这么说……”星罗自知劝不住她,支吾了两声也只得作罢。

    这天后半夜下了点儿雨,次日起来也没丁点儿的风,太阳蒸着地面上的湿气……

    当真是闷热异常。

    祁欢刚起床就又出了一身的汗,难受的她连早饭都没去安雪堂吃,就叫人赶紧去冰窖挖冰来消暑。

    这边她才将冰盆摆上,又拿了些碎冰块鼓捣着想冰一些水果,祁元辰却拌着两条小短腿儿从院外进来。

    依旧是不准人抱,自己徒步走过来的。

    后面跟着刘妈妈和一个婢女,手里拎着个食盒。

    祁欢赶紧放下水果,冲那小东西招招手:“天气这么热,你还跑来干嘛?”

    祁元辰迈过高高的门槛儿,扶着门框进来,顺从的直接来了她面前。

    小脸上水洗似的,一片汗水。

    这大热的天,杨氏已经尽量少给穿衣裳了,可是为着仪态体面,也还是穿了两层。

    此时他外袍的领口都濡湿了一圈。

    “瞧瞧这跑的一脸汗。”星罗掏出帕子给他擦脸。

    祁欢已经直接解盘扣,去脱他外面穿的圆领小袍子了。

    “不要。”祁元辰做贞洁状,立刻护着自己往后退。

    “小孩子家家的,怕什么?”祁欢强行把他拎回来,还是将他外袍给扒了,“在屋里就穿个中衣好了,当心中暑。”

    祁元辰应该也的确是热得难受,看她没把自己扒光,也就没再矫情。

    祁欢捡起桌上团扇,一边给他擦汗一边扇风。

    刘妈妈二人这时已经拎着食盒进来,笑眯眯道:“这天气一热,夫人就猜您会躲暑,饭都懒得吃了。正好小少爷嚷嚷着要过来,夫人就让拾掇了个食盒,胃口不好也好歹是吃两口,别饿坏了肠胃。”

    祁元辰饭也没吃,祁欢就勉为其难让摆上了。

    这样的天气,祁元辰的胃口也不怎么好,姐弟俩都是将就着随便对付了两口。

    等云兮带人刚收了桌子,院外卫风就又出现了。

    今天天热,祁欢就把院里人都赶回去避暑了,这会儿她屋里就星罗和云兮两个服侍。

    “小姐……”星罗先看到的卫风,小声提醒祁欢。

    祁欢循着她视线看过去,点头示意外面:“你进来吧。”

    卫风得了传唤,这才进的院子。

    走了一路过来,他也是汗流浃背,依旧是守着规矩没进祁欢这屋,只站在门口的廊下。

    “是那边又有消息了?”祁欢一边用湿帕子给祁元辰擦手,一边随口问他。

    卫风迟疑着看了祁元辰一眼,想想他不过是个不知事的孩子,就立刻重新收摄心神,拱手道:“是。今日一早文妃去凤鸣宫请安时禀了皇后娘娘,说是昨日杨老夫人寿辰她未能归家贺寿,从娘娘那里求了恩典……刚已经派人去御史府接了杨老夫人进宫团聚了。”

    祁欢莞尔勾唇,表示自己知道了:“她们有动作就好,要不然昨天那趟我还白跑了。”

    卫风抬眸看她,等她的后续吩咐。

    祁欢却道:“继续盯着他们的动静就好,还是有消息及时报我!”

    卫风也巴不得她不惹事。

    见她依旧只是叫自己盯梢,心里反而松了口气,恭谨的退下了。

    祁欢收回目光,拿了冰镇的水果给祁元辰吃,一面哄他:“别吃太多,你小孩子,肠胃容易不受用。”

    祁元辰埋头,安静乖巧的吃东西,该是压根没在意她和卫风都说了什么。

    宁氏进宫,当天只是留着吃了个午饭就又出宫回府了。

    之后文妃寝宫和右都御史府双方都安静如鸡,就此沉寂下来,都再没有了任何后续的动静。

    而气候上的这一场热浪就只持续了两天,之后一场小雨带着秋天的第一个节气一同到来。

    大觐朝在立秋这日有祭祀五帝的习俗。

    祭典设在前朝,后宫虽不参与,但是皇后会主持带皇族女眷举行一个迎秋仪式,算是和前朝有个呼应。

    本来这事儿与祁欢不相干,但是顾皇后近来格外关照她,就又特旨宣她进宫。

    祁欢明白她的用意——

    一来表明一家人的立场,二来大概也是有帮她开阔眼界,长见识那意思。

    祁欢在家呆着也是无事,正好天也没那么热了,就装扮了一番去了。

    这日依旧是顾皇后准备现成的车驾来接的人,祁欢这回吸取教训,直接没带婢女,孤身出行。

    前朝祭典和后宫仪典开始的时辰一致,都是钦天监测算出来的吉时。

    祁欢坐的马车去后宫,要自前朝宫门附近经过,当时好巧不巧,就和那些踩着点儿进宫参加祭典的官员挤在了一路。

    马车拐过一个路口时,刚好与他们抢道的另一辆马车从另一条街上过来。

    前面这条街是主街,即使两辆马车并行也不至于相撞。

    只旁边那车上的人看到居然是贾公公亲自带队护卫马车,好奇的很,便从窗口探头出来询问:“贾公公,今日立秋,后宫也有仪典,您不在宫里帮衬着母后怎么赶在这个时辰出宫?车上坐的何人啊?”

    祁欢坐在马车里,原也没打算抛头露面,但是——

    这个声音太耳熟了,熟到她瞬间心情暴躁,拧起了眉头。

    外面贾公公回答的又冷又简单:“是平国公府的准世子夫人,娘娘命奴才接她进宫参加仪典。”

    然后——

    对面的人就当即噤声,没了后话。

    祁欢是没想到会和云峥狭路相逢,好巧不巧的这就又遇上了。

    但是今日前朝的祭典是件大事,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为着图个吉利的,与朝政无关。

    皇帝罚云峥闭门思过,只说是暂时限制他参与朝政,遇到祭典放他出来并不算食言。

    再怎么样他还是个皇子,这样的场合不叫他来的话,朝臣反而会揣测他是犯了什么触怒龙颜的重罪,到时候反而更容易惹出是非。

    祁欢也没露面,索性眼不见为净,只当是未曾遇到这个小插曲。

    两辆马车并行,一直快到宫门口……

    云峥继续前行,往前朝宫门去,祁欢这边就拐上沿着宫墙的另一条路,朝另一侧直通后宫的宫门去。

    云峥的马车在宫门附近停下,他拎着袍角下车时四下扫视一眼,就刚好看到紧随其后也才刚到的秦颂。

    秦颂依旧是老样子,只带了简星海一个护卫,主仆两人一人一马,简洁干练。

    他面无表情的翻身下马,将手里缰绳甩给简星海。

    看见了云峥,也不能装看不见,勉为其难敷衍着拱了拱手,然后就要径直绕开对方先进宫门。

    “几日未见,武成侯怎么瞧着气色却有些不如从前?”却不想,云峥居然主动搭讪,聊做不经意的上下打量他,语气半真半假:“却不知是身体不适,还是……心里不适?”

    秦颂本来没想理他,可他最后这句话却明显意有所指!

    秦颂眸色微微一沉,便顿住了脚步。

    武成侯府和宁王府在同一个方向,方才他这一路过来,是一直被堵在云峥的马车后面的。

    一开始他以为包括云峥偶遇宫里去接祁欢的车马都是巧合,现在看来——

    却明显不是!

    秦颂暗暗压下脾气,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殿下似是话里有话?本侯一介武人,不会那么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您有话直说。”

    云峥扯着唇角露出笑容来。

    他视线移到旁边的小路上。

    彼时,那里虽然已经不见祁欢那辆马车的影子……

    可秦颂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很明白他指的是谁。

    云峥笑得一脸的别有深意:“顾氏姐弟都很看重长宁侯府那丫头,这事情说来也是可笑,却不知是他们的眼光差,拿着鱼目当珍珠,还是你们府上的眼光有问题,错失了一桩好姻缘。听说你们秦、祁两府如今也都还在互相走动来往,秦小侯爷当真就这么胸宽四海,感觉不到半分不适吗?”

    他这话,明摆着依旧还是有深意的。

    如果只是因为秦硕退过祁欢的亲事,他上赶着来挖苦——

    这事儿早就时过境迁,秦硕本人都释怀了,云峥拿这事挑拨到他面前就着实可笑了!

    可——

    对方却分明是笃定了这是他的痛点和死穴,拿着这事儿来刺激他。

    秦颂虽然自认为他在人前是将自己的感情隐藏克制的可以,可是他和祁欢中间确实多多少少有些在旁人看来是不合时宜的接触的,若是有人非要深挖硬刨,揭了他的短……

    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被人一脚踩了尾巴,他却丝毫也不恼,当仁不让的也是反唇相讥:“本侯那个胞弟是胡闹的很,之前高调示爱过的叶府三姑娘还不是被殿下您大度娶了回去?殿下您都宽宏大量,毫不计较……本侯的那都是些小事了。”

    叶寻意绝对不是个合适的正妻人选,身上黑料太多,谁娶了她都要成为笑柄。

    只是——

    这却是第一次,有人敢当面拿这个说事儿来刺他。

    云峥的脸色瞬间一沉。

    秦颂冷冷的瞥他一眼,就要继续绕开他往宫门方向走。

    “秦颂。”云峥想到自己今日的目的,只能摒弃前嫌,又叫住了他。

    秦颂顿住脚步,却没有主动回头。

    云峥于是勉为其难走上前去。

    他在秦颂面前站定,终于原形毕露,也不屑于继续隐藏,直言道:“据本王所知,你武成侯从来都心高气傲,并不是个会愿意成人之美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事实上当初你之所以首肯叫令弟退了祁家的婚事,是因为那时候你自己对那丫头有意思吧?结果你秦家忍辱负重,做了朝三暮四主动退婚的烂人,却为他人做嫁衣,反而成全了顾瞻……”

    这件事,秦颂十分不喜被人提起。

    他烦躁打断云峥的话:“所以,宁王殿下意欲何为?你今日是来挑拨离间的?”

    云峥的这个消息,是他被关在府这些天里叶寻意同他一起琢磨出来的。

    叶寻意一开始说她发现秦颂这个不近人情的冷面神对祁欢的态度与众不同,该是有私情,他原是不信的,后来对方给他一点点抽丝剥茧的罗列线索找破绽,才渐渐地说动了他。

    可是,在他来找秦颂时,他也依旧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

    此时秦颂默认,这便算是意外之喜!

    云峥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为了不输气势,好拿捏对方,他又飞快的收敛住,只做高深莫测道:“挑拨离间有什么意思?那未免显得太没诚意了,本王是想成全你。”

    秦颂嘴角扯了一下,那个弧度轻蔑又冷傲,显然不信。

    云峥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只深深地看他一眼道:“顾瞻不是出京公干了吗?如果他这趟回不来呢?”

第254章 报复

    如果顾瞻回不来?

    这对秦颂来说确实算个好消息!

    可前提是——

    他不会亲自跑去断顾瞻的生路,甚至都绝不会参与谋划。

    因为——

    他太了解祁欢了。

    他越是想要她,就越是绝不可以做出任何触碰她底线之事!

    “怎的?宁王殿下有本事将他永远留在南边?”秦颂咂咂嘴,倒是表现出了几分兴致。

    他手里把玩着马鞭,倒是不急着走了。

    “本王又不想与他抢女人。”云峥以为他是没能领会自己意思,但见他有被自己说动的迹象,便继续游说,“只是好心提点侯爷一句,有些机会,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

    “呵……”秦颂听他这话,终于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

    他这笑得十分放肆且明目张胆。

    云峥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秦颂仍是看笑话一样看着他,缓缓道:“我去杀了顾瞻,然后顺便留下这个把柄在你手上,方便你以后时时刻刻拿捏威胁我……”

    这个点评,太过直白,且一针见血。

    犀利到云峥压根没想过他能瞬间领悟至此,并且还当面就挑明了说出来。

    天地良心——

    云峥怂恿他去杀顾瞻是真,可迄今为止他这个所谓主谋也尚未想过将来可以持续拿这事儿做把柄,把他绑在自己这条船上,他现阶段想到的只是借刀杀人,如果秦颂真能为了争风吃醋去杀了顾瞻,就等于砍掉了太子最有力的一条臂膀!

    云峥脸上一个挂不住,脸色微变。

    秦颂却用看傻子一样冷静的眼神看着他,继续冷讽笑道:“宁王殿下是觉得本侯人头猪脑还是怎的?好心?您是真好心,怕是本侯无福消受。”

    即使面前的云峥是皇子,身份上高他一等……

    可但凡是有点血性和脾气的人,也不可能忍得了这种拙劣的把人当傻子耍一样的当面算计。

    是以,秦颂在态度上已经完全不留情面。

    他神情语气都直接冷厉桀骜起来。

    云峥本是打算先佯装“偶遇”了祁欢一下,叫秦颂当面看看祁欢和顾家姐弟之间已经俨然一家人的亲昵,借此激起男人的胜负心和占有欲。

    这样,在秦颂心态失衡的当口——

    他便有机可乘!

    结果没想到,遇到个人间清醒,油盐不进的!

    他一时语塞,脸色便控制不住,阴沉的极是难看起来,却还不得不强撑着最后的面子,冷哼道:“武成侯非要以恶意揣度本王心思,本王也无话可说。”

    他冷冷往旁边别过头去,以维持最后的体面。

    却不想,一开始就不怎么想和他纠缠的秦颂此时却反而不着急走了。

    他长身而立,继续与云峥正面相对,竟又主动开口:“礼尚往来,那本侯也‘好心’提点宁王殿下一句可好?”

    云峥为了不输气势,就只拿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

    秦颂对这样的冷遇并不在意,只是凉凉开口:“您府里那位侧妃娘娘是惯常的心术不正还喜欢自作聪明,宁王殿下若想长寿一些,就少听一些她的鬼话和所谓计谋吧,否则迟早有一日要意不当初!”

    云峥闻言,呼吸瞬间一滞。

    他万万没有想到,秦颂这一开口居然就一语中的,直中要害,联想到了叶寻意身上。

    而他这番话——

    又仿佛……似曾相识!

    是了,就在前不久,祁家那个疯丫头也曾着这般当面点评过叶寻意。

    想起在祁欢手里栽的跟头,云峥紧跟着又是目色一寒。

    秦颂敏锐的捕捉到他情绪上的这点变化,却也就是趁着他失神的空当……

    秦颂居然又主动上前半步,走近他一些。

    两人刚才谈崩了,此时就该不欢而散!

    云峥心里警觉,身体的反应先于思维,本能的后撤一步。

    秦颂看在眼里,也不以为意。

    他就只是稍稍压低了些声音,突然问了句:“月初时,骠骑将军高长捷在南境军中遇刺身亡,这则消息……宁王殿下应该还不知道吧?”

    云峥脸色瞬间惨变,再顾不得脸面脾气的猛然瞪大了眼睛看向他,脱口道:“什么?你说什么?”

    这则消息,对他而言,无异于平地起惊雷。

    他一时失态,就猛地一把拽住了秦颂的领口。

    近距离的逼视,似乎想要从对方眼中看到对方是信口开河的痕迹来。

    他们离着宫门虽然有段距离,又站在路边,但不远处一直陆陆续续有官员进宫。

    本来他俩,一个皇子一个重臣站在一起私相授受,这就有够惹人注意的了……

    云峥贸然动起手来,立刻便有人装淡定都装不下去,开始公然扭头朝这边张望。

    秦颂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不想让任何人误会他和云峥之间有私。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就直接拿开云峥的手,毫不手软的将对方推了个踉跄。

    然后,自己若无其事的低头弹了弹衣领,冷声道:“殿下与我虽然份属君臣,可本侯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还请殿下放尊重些。”

    云峥却已然顾不上被他推了一把的狼狈,整个人六神无主,眼神毫无落点的四下乱飘。

    “你……”费了好大的力气,他才勉强重新稳住心神。

    他再次看向面前的秦颂,目色森然,咬牙切齿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是故意拿这话在诈我吗?”

    大觐朝中的主要兵力,除了护卫京都的京郊大营,以及驻扎在百里外、以备不时之需的凌城军之外,其他的大股兵力都是压在各处边境的。

    而凌城军和京郊大营,是归皇帝本人牢牢掌控的。

    地方上虽然遍布着小股的地方军,但却有严格的规模限制,平时的用途只在维护地方治安,是绝不允许它们壮大起来的。

    又兼之这些兵力实在太过分散,虽然如果全部收拢起来,规模和力量也都相当可观……

    可是遍布各地,又归属于不同属官和派系管辖的一盘散沙,就算有人想要收归己用,也用不起来。

    这也就导致各边境驻军,成了有意角逐皇位的皇子们正想拉拢的势力。

    这部分边境的军中力量,虽然也不能轻易调离驻地,可军方态度——

    有这个态度和没有之间,也是有天壤之别的!

    本来云峥也没着急贸然往军方伸手,看是云珩出事倒台之后,这位宁王殿下被他那侧妃怂恿几句就飘了,这才仓促开始扩充势力,并且铤而走险对高家下了手。

    秦颂抛出来的这个消息,如若属实,那么对云峥而言就是当头棒喝。

    他整个人,一时也说不上是后怕还是兴奋。

    秦颂不动声色,看着他眼底飞快变化的神色,只是勾着春冷笑:“陛下不将这个消息予以公开,自然就有它暂时不能公开的理由。这种事,我用得着编排出来诓你吗?”

    云峥眸光微动。

    他也意识到秦颂没必要撒谎。

    如果不是真的确有其事,他现在编排了,只要稍加查证,谎言很快也就不攻自破了。

    这些天,他本来一直为了在高云渺的事情上功亏一篑而懊恼,现在如果高长捷真的遇刺身亡了——

    那他就有有机可乘了,得赶紧找他舅舅和母妃商量,看他自己派系这边有没有人能够顶上,抢到南境主帅之职。

    这边他思绪瞬间飘远,已经飞快的盘算起来。

    秦颂看在眼里,却是不依不饶的又一盆冷水泼下来:“宁王殿下就不再继续问问确切的消息?就譬如——骠骑将军是何时出事的?”

    云峥的思绪被打断,表情已经变得烦躁和不耐烦。

    他只能再次收摄心神又看向了面前秦颂。

    秦颂笑得很有深意,一字一句的提醒:“时间赶得很是凑巧,比月初的绮园纵火案还要早上两日高将军就已身亡。”

    云峥闻言,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停止流动,脸上表情一僵。

    秦颂道:“如果只是天意,那便罢了,可如若是有人早就预知了南境将起变动,却故意戏耍,给宁王殿下出了个联姻高氏的谋划……那么,这人可就当真是其心可诛了!”

    秦颂闲聊般冷淡的说完,就不再理会脸上阴云密布的云峥,绕开他,大步流星的先进宫门去了。

    云峥在原地沾了许久,一直到他的近卫看着记事将至,上前提醒,他这才匆匆忙忙转身进了宫门。

    祭典的相关事宜,事无巨细,都是由钦天监和礼部、太常寺一起协调准备好的。

    皇帝带着朝臣们按部就班的走流程,一切顺利,并无偏差。

    祭典散后,遣散百官,皇帝就带着在京的两个儿子回后宫。

    顾皇后那边迎秋的仪典也操办完毕,顺便安排了家宴,她带着后宫嫔妃,以及皇帝皇子们一起用的午宴。

    这样祭祀的场合,昭阳公主也很懂事的未曾缺席,也回了宫来。

    于是当天的皇室家宴上——

    就只祁欢和杨盼儿两个外人。

    皇帝过来了,顾皇后就不能带着祁欢在身边,就摆摆手道:“你去与澄儿一起坐吧,你们年纪相仿,可以多聊聊,说说女儿家的私房话。”

    “是。”祁欢顺从的答应。

    心里却忍不住吐槽——

    您自己闺女是个什么秉性脾气您还装不知道啊?就那姑奶奶,拽上天了,我跟她可没私房话说!

    话是这么说,她面上还要装作与有荣焉的表情坐过去。

    云澄也算给面子,听了顾皇后之言,就主动往旁边让了让,腾出地方,等宫人给祁欢在她桌上安排了个位置。

    祁欢规矩坐在席上,避无可避,还是和云峥打了照面。

    本以为怎么都要收到几个白眼和冷眼的,却不想那位宁王殿下却居然是心事重重的一副模样,全程就只顾埋头吃饭,连眼神都没分一个给她。

    并且——

    叶寻意今天也没进宫。

    是有反常,祁欢心里就愈加警惕,时不时拿眼角的余光去瞄上云峥一眼。

    云澄忍了她几次,终于开口:“这是在宫里,他就算记恨,也不敢把你怎么样的,你安心用饭吧。”

    祁欢微微怔愣,然后就感激的笑了笑,低声道:“我倒不是怕他在宫里就给我穿小鞋,是觉得他今日这状态有些反常……”

    云澄循着她的视线,也忍不住多看了云峥两眼,这才意识到云峥的状态确实不对。

    不过她这人向来豁达,一时想不通就不想了:“父皇仍未解除对他的禁足,出了宫他就得回王府,应该也没机会使坏。”

    云澄喝的是烈酒,祁欢虽然嘴馋,可是有自知之明,和她喝的不是一壶。

    然后就看她们两个未嫁的姑娘家,并肩而坐,一人手边一个酒壶,作伴畅饮。

    皇帝以往就嫌弃自己这女儿养得没太有规矩,从主位上偷摸看了这边好几眼,发现别人家姑娘原来也有这样的……

    许是找到了对照组,居然硬生生的将两个酗酒的姑娘给看顺眼了。

    前朝这边,秦颂是参加完祭祀就随大流出了宫。

    次日便是十五鬼节,西市的庙会持续半个月,今日已是最后一天。

    为了保证有始有终,出宫之后他仍是尽职尽责的直接往那边赶。

    简星海跟着他,想起早上他和云峥对峙的风波便心有余悸,回头张望了皇宫方向两眼,问:“宁王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吗?侯爷这次可算是将他彻底给得罪了。”

    秦颂表情哥冰冷,明显也是余怒未消,没好气道:“得罪了又如何?本侯原也没打算与之为伍。”

    “高将军的事目前在朝中还算机密,您私下告知于他……”简星海忧心。

    “我说了如何?难道他还会蠢到当面去找陛下确认不成?”秦颂不耐烦打断他的话,随后话锋一转,目光也变得冷厉起来,“我将此时告知于他,自然有我的用意。给他和那个叶氏都找点事做,省得他们闲下来就四处惹是生非的算计人。何况……当初那个毒妇重伤颖姐儿的仇,她也该还了。”

    本来他是没腾出手来,并且也不屑于处心积虑去算计叶寻意那一介妇人。

    他懒得去和一个女人计较,是不想自贬身价,可既然对方拿他的不屑当无能……

    那索性就算算账,叫她尝一尝自己酿下的苦酒吧。

    宫里这边,众人也是午宴之后就散了。

    其他人都是住在宫里的,需要出宫的就只祁欢,云峥和云澄三人。

    祁欢本来还有点发怵,想着要不要找个理由在顾皇后这磨蹭一会儿,省得要和云峥走一路。

    结果云峥明显有心事,散席之后就跟帝后请辞,行色匆匆的单独便走了,甚至都没有借着这好不容易一趟出府的机会去盛贤妃宫里说说话。

    祁欢看着他的背影,就越是觉得这背后有事儿,却又一时想不通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而云峥出宫之后也片刻没耽误的直接回了府。

    因为皇帝封了宁王府,为了谨慎起见,最近叶寻意已经暂时断了和大成方面的消息往来。

    但她不急!

    高长捷身死的消息,她已经得到了,那件事就已经告一段落,她正好闭门不出,躲一躲风头。

    所以,这段时间她也算悠闲自在。

    云峥没有正妃,今日宫里的庆典她本来也是有机会出席的,但是最近她并没有兴致出去与人正面交锋,再加上云峥也怕她的肚子露馅,也不想她出去见人,两人在这件事上便算是一拍即合了。

    叶寻意午睡刚起,正恹恹的被婢女扶着起身要去洗漱,门口就砰的一声——

    云峥直接踹门闯了进来。

    这动静,吓了婢女一跳,她也彻底惊醒了。

    那婢女连忙屈膝请安:“见过王爷……”

    话没说完,云峥已经卷着一阵风冲到眼前,怒斥道:“你出去。”

    “是!”这婢女虽是被叶寻意收服了,但是并不想在他面前暴露,就毫不迟疑的埋头走了出去。

    叶寻意也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满脸怒容的云峥攥住手腕一把扯到跟前。

    他逼视这女人的面孔,咬牙切齿的质问:“高长捷在南境遇刺身亡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叶寻意自是知道的。

    但她也不觉得消息这时候传进京城有什么问题。

    所以,她立刻蹙起眉头,不悦道:“我与殿下您一起在这王府里管着,南境的事,我怎么会……”

    她这反应,太迅速也太过顺理成章了……

    云峥本来还抱着三分侥幸,给她留了几分余地,当即便是怒火直冲上头,他反手一巴掌将叶寻意扇在了地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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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844/ 第一时间欣赏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 作者:叶阳岚所写的《千金令:嫡欢》为转载作品,千金令:嫡欢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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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令:嫡欢介绍:
上有病“弱”生母一枚,下有“小可怜”幼弟一只,
亲爹不成器,祖父不靠谱,还附赠一家子牛鬼蛇神内斗不断,
最可怕的是,庶妹居然还是个敢和女主抢男人的妖艳贱货!!!
穿成重生文里被脑残女配虐的弱鸡配,祁欢表示很悲催,
女主携恨归来,正准备大杀四方,
照这个剧情走下去,这一家子是妥妥要团灭的节奏!
和女主杠,只有死路一条,祁欢只想解决一下内部矛盾保平安,
然后既来之则安之的谈个恋爱遛遛狗,悠闲过过小日子,
她发誓自己一直都是遛墙根躲着女主走的,可是走着走着猛回头——
却发现她把男女主给遛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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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情儒雅的假老成世子爷X貌美心黑的真淡定大小姐
排雷:穿书文,黑原女主,但女主有自己的故事线,主业不是和原女主掰头。千金令:嫡欢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金令:嫡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