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物尽其用,小产!
“贱人!”云峥怒骂了一句。
叶寻意脑门磕在桌腿上,虽然没破皮,却立时青紫了一块。
她脑袋甚至晕了一下,有片刻完全失去了意识。
之后过了一会儿,稍微缓过来一点,她才捂着额头,眼神怨毒的怒瞪云峥:“稍有不顺心就来找我的茬儿,我受你连累,成天在这府里关着,南境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宁王殿下就这么耳根子软,沉不住气吗?怕又是听了什么居心叵测之人的风言风语,就随便轻信,来怀疑我了吧?”
“你敢说你事先不知情?”云峥也红了眼,盯着她,脸上几乎是凶相毕露:“我说的是高长捷死了!镇守南境的一方主帅,能影响朝局和朝臣站队的骠骑将军高长捷死了!你要真是头次听闻这个消息,你会半点不吃惊?反而上来就先替自己开脱?”
尤其——
是在他们俩前不久才联手算计了高云渺一场之后!
正常人,在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一定会心情复杂的,绝不可能思路清晰,立刻就先试图撇清关系!
叶寻意这个反应的本身……
就是巨大的破绽!
叶寻意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她刚重生之后那一年多的时间,路都走的太顺了,以至于目中无人和运筹帷幄的拿捏旁人都成了习惯,反而现在还未曾适应好做为云峥附属品的这个身份!
这男人把她弄回来之后,自认为对她有了掌控权,可从不会受她挟制,一个不合心意就先动手。
现在,她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反应是不合理。
目光闪烁了一下,叶寻意飞快的稳住心神。
她撑着力气爬起来,面上表情已经恢复了冷静,寒声道:“我不吃惊是因为高长捷是死是活都与我没关系。你心里不痛快,也别给我这泼脏水。我在这府里被关了多久,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你要怀疑我什么?难不成你还觉得是我把高长捷给杀了?”
她说着,就神情挑衅的嗤笑一声:“我若当真有这样的本事,今时今日又岂会落到你宁王的手里,任你随意欺辱践踏?”
云峥这人,就是耳根子软。
其实这时候,她但凡服软,红个眼圈,哭两声,撒撒娇……
云峥都有可能被她给糊弄过去。
毕竟——
一个柔弱的深闺女子,确实任凭你想破大天去,谁又能相信坐镇十万军中的一方主帅会是死在她手里的?
可——
叶寻意做不到!
她上辈子就不擅长哭哭啼啼去虏获男人心,经历过惨死又重生之后,就更是心坚如铁,无法做到对任何人卑躬屈膝的服软认输。
她面上表情,冷然又自信。
就是这样一张随时随地都满是信心的面孔……
云峥看着她时,也是棋逢对手,出奇的冷静清醒。
在别人身上不可能发生的事,他就破天荒的怀疑叶寻意。
“你别说……本王还当真是怀疑高长捷之死与你有关!”云峥道。
叶寻意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同时却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的直接笑了出来:“殿下你是今日宫宴上喝多了吧?”
云峥脸上,却并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他目光一瞬不瞬定格在叶寻意脸上:“就如你所言,你打从心底里觉得本王的成败生死都与你毫无关系,可前些天绮园饭庄设局一事,你却异常主动,甚至可以说是积极地配合了本王。你是打从心底里盼着本王死吧?又怎么会是诚心出力,替我办事的?你敢说不是因为那时你便知道高长捷死局已定,所以才推波助澜的看笑话,怂恿本王去做的无用功?”
当时那事儿被祁欢搅和了,没成,他心里一直火烧火燎的气到现在。
可如若当时成事了,现在再听到高长捷的死讯——
他只会更加气得跳脚,却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娶个毫无用处的高云渺回来碍眼。
叶寻意不会料到那天的事会刚好被祁欢搅和黄了,所以,她配合自己去算计高云渺时,就是预设的他娶定了高云渺的这个事实……
到时候就能看着他吃暗亏,闹笑话了!
这些事情,真的完全经不起联想,越是推敲,就越是疑点重重。
叶寻意不确定他究竟是被谁给点拨了,但她肯定不能认!
她佯装无事的矢口否认:“这些都不过是你凭空的臆想,你说与我有关,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证据,云峥自是拿不出来的。
可是叶寻意连以假乱真的敌国密信都能伪造出来……
在云峥看来,她有时候确实能人所不能,说是高长捷之死会与她有所关联,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儿!
这个叶寻意,明明应该是个无往不利的杀手锏的,可偏偏……
这女人就是软硬不吃,从来与他都不是一条心,藏着掖着她的那些手段,不肯替自己出力!
云峥心里又气又闷,却还是强忍了下来。
“好,此事咱们姑且不论!”他甩袖走到一边,重新缓和了态度:“但是你之前答应本王的事,是不是该兑现了?趁着太子不在京,你不觉得这是个你发挥手段铲除苏秦年的好时机吗?”
提起这事儿,叶寻意就不免想到新婚之夜受到的屈辱。
她胸中登时一股怒火奔涌,情绪也瞬间失控,尖锐出声:“是你先出尔反尔,不讲道义,那般折辱于我,真当我是没脾气好欺负的?现在还反过来要我给你出力?宁王殿下你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云峥回头,正对上她虎视眈眈瞪着自己的凶狠眼神。
于是,他胸中刚勉强压下去的火气就又蹿了上来。
他一把扣住叶寻意的手腕,将她扯过来,然后逼视她的面孔,一字一句的问:“所以,现在你还始终觉得咱们是两回事,本王的大业成败都与你无关,是吗?”
叶寻意梗着脖子,冷蔑的嘲笑一声,态度强硬而鲜明。
他没能拉拢到高长捷的势力,她冷眼旁观,幸灾乐祸……
甚至于,这次事败都有可能是她一手算计的!
就这样养不熟的白眼狼……
总不能白白养着她!
云峥与她对峙良久,终于再次甩开她,头也不回的自顾走了。
临了,撂下一句话:“这是你自找的!”
叶寻意被他推了个踉跄,重新站直了身子,也不过针锋相对的一声冷笑。
要不是她担不起谋杀当朝亲王的罪名,她早就下手将这人铲除了,现在每次见云峥,她都是强忍着想杀他的冲动。
云珩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她原是无需拿着两人比较的,可人一旦落魄起来,就总会不自觉的去比较。
叶寻意不能甘心!
不甘心她这辈子明明有备而来,怎么会沦落成这样一个比上辈子更凄惨的境地?
上辈子云珩也是利用她,甚至他们夫妻成婚之后的前几年,也都是如履薄冰,遇到过许多次危机与风险的,云珩哪怕利用,也都是哄着她,叫她在毫无所察的情况下心甘情愿与他共患难的。
而现在这算什么?
云珩那好歹吃软饭还有个吃软饭该有的态度。
这辈子的云峥——
却分明就是软饭硬吃。
这辈子,她连云珩的当都不肯再上了,云峥这般待她,她又怎么会傻到替他去出力?
宁王府里,这算是他们两口子之间床头打架床位和的小插曲,既没有闹出太大动静,也未曾外传。
时间转眼进了八月里。
而祁欢也终于收到顾瞻一封报平安的书信。
信上他没提自己去了南境军中的事,也未提及南方赈灾的任何相关事宜,只言简意赅的交代了两句,说自己出京之后诸事安好,叫祁欢放心,又说他尽量争取,看能不能赶在中秋之前回来。
祁欢收到他这封信其实是很有些气恼的,因为他离京整一个月才堪堪写了这么一封信,并且还瞒着她去了南境……
本来是想闹脾气,不给他回信的,但是不期然想到她那位再也回不来的姑父,也就没法再赌气,当即提笔给他回了一封信。
为了怕他悬心,她也是报喜不报忧,只写自己诸事平顺,乖乖的待在家里,没有出去惹是生非,又随意写了两件琐事润色,其中更是只字不提她已经知道他去了南境之事。
信件她是连夜写的,挑灯夜战,一直熬到三更过半,费了几遍手稿才算写出一封还算满意的。
“小姐您也是,又没什么急事,明日再写不行,非要熬这个大夜。”星罗和云兮两个陪着她,这会儿星罗还能精神抖擞的帮着她收拾,云兮已经撑着脑袋在灯影下睡得跟只点头虫似的。
祁欢看她那样子还蛮可爱的,就拿手指戳戳她脸颊。
云兮被她一逗,口水差点流出来,慌忙拿袖子一边抹嘴一边就惊醒了:“啊……”
迷迷瞪瞪的睁开眼,茫然的四下打量,“天没亮呢……”
祁欢把写好的信折好放进信封里,封上火漆递给星罗:“这个你明日拿去给卫风。”
“好。”因为马上要收拾睡觉,星罗就随手还是把信封先放在了桌案上。
祁欢起身自书案后头绕出来。
她现在也极少熬夜,方才聚精会神写信的时候不觉得,此时站起来也顿感困意袭来,呵欠连天。
一边往书房外面走,一边挥挥手,示意星罗:“云兮困的都坐不住了,我不用你们伺候,回去洗把脸就直接睡了,你们也赶快铺床睡吧。”
她的卧房就在隔壁,几步路的事儿。
星罗如今已经习惯了她偶尔的不拘小节,既然她说不用服侍,星罗也不勉强。
因为是月初,天上没有月亮,就两步路,星罗便没有特意点灯笼,直接端起桌上宫灯把祁欢送到卧房门口:“那奴婢就不跟着进去了,小姐您有需要再喊我们。”
“嗯。”祁欢点头,推门进了屋。
星罗举着宫灯再转身,就看云兮倚着门框居然又睡过去了。
她无奈的笑笑,正待要往回走,就见大门口那边院子外面自围墙上翻进来一个人。
那人身形动作极为利落,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除了衣物带起的一点风声……
居然就完全没弄出其它任何动静。
星罗以为招了贼,当即一声怒喝:“谁……”
想要尖叫,那人却已经三两步冲到跟前,一手捂住她嘴巴的同时,更是眼疾手快,一把稳稳地接住了她因为惊慌而脱手的宫灯。
灯光之下,星罗也看清了来人的脸。
她狐疑之余,紧绷的身体却是下意识一松。
卫风有所感知,也便自觉收回捂着她嘴的手,尴尬的往后退开两步:“抱歉……”
“你怎么……”星罗惊魂未定,靠着墙壁大口喘气,又有些愠怒的去看对方方才翻进来的围墙那处。
书房门口,云兮还睡得七荤八素。
但是这回廊上的动静却把刚进房的祁欢惊动了。
她手里抄了把雨伞又转身推门出来,看见出现在回廊上的卫风也皱了眉头:“怎么是你?”
卫风以前也没半夜翻过姑娘家的院墙,尴尬的面红耳赤,连忙告罪:“抱歉大小姐,属下刚得了个消息,又刚好看见您这院子里还有灯光,想着您或许没睡,就自作主张……过来碰碰运气。”
祁欢心头本能的一紧:“什么要紧消息?是顾瞻……”
“不不不……”卫风看她会错意,赶忙否认,“我们世子那边暂时没有异常,是京里。宁王府的侧妃叶氏,她今夜刚刚小产。”
祁欢这个把月,因为惦念顾瞻,都有些魔怔了。
方才紧张之余,一时间思维还没太转过来。
她微蹙了眉头,脱口道:“你是说叶寻意吗?”
“因为世子离京之前也吩咐过,叫属下注意盯着宁王与叶氏的一举一动,这算是件大事,所以属下才想着如果您还没睡就直接过来禀了您知道。”卫风道,“消息是刚得到的,就一个时辰之前的事,二更多的时候他府里突然乱起来,叫了医官去叶氏房里,后来王府的管家又在封府的御林军陪同下出府,去就近请了稳婆,说是突然见红小产,情况……似乎十分紧急危险。”
叶寻意一个女主,祁欢并不觉得她会因为小产毙命,只这件事给她造成的冲击依旧很大。
因为——
她从来没当叶寻意会真的怀孕。
最起码——
当初在御书房,她十分确定说叶寻意有孕就只是云峥信口开河的缓兵之计。
这个消息,多少打了祁欢一个措手不及。
她微微思忖片刻才镇定下来:“她真的怀孕了?还是只是个由头借口?上个月立秋那日,你和宁王府的暗桩接头,当时给出的消息不也仅是宁王有所灼伤,当成隐疾在偷摸养伤吗?”
宁王府与外界的往来整个被封锁了,那两口子在宁王府里头再怎么折腾也影响不到外面,所以祁欢也没太在意打听他俩的消息,这也就导致卫风只和那边的探子联系过一次,当时得到的消息只有云峥在偷偷摸摸治烧伤,可没说叶寻意被确诊怀孕了。
怀孕的消息都没传出来,现在却突然凭空小产了?
也无怪乎祁欢怀疑这消息真伪。
卫风道:“小产这事怕是不能凭空捏造,虽然现在用的是宁王府的医官和民间请去的稳婆,可叶氏有孕这事儿是宁王当面在陛下那里报备过的,稍后肯定会惊动宫里,陛下也会过问。一旦派了太医过去……这个假可不太好做。”
“那就继续盯着再打听一下吧。”对于既成事实的事,祁欢无需过分纠结,只是兀自忖道,“也或者是之前宁王不知道,她其实老早就怀上了。”
云峥伤在那种地方,养伤和后续保养都需要时间,要说是他俩为了应付宫里临时造人,他也不能用啊……
思来想去,如果叶寻意这个小产是确有其事,那就只能是她在刚成婚不久便已经怀上了。
卫风翻墙进来,不能久留,星罗回书房把祁欢的回信取来给他就打发他走了。
而彼时的宁王府里,叶寻意的确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数。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此时躺在床上的她,脸色蜡黄,眼底乌青,眼睛虽然有神,但里面充斥的却是阴鸷狠毒的寒意。
再加上刚刚小产失血,她的唇色更是苍白,忍不住的微微发抖。
屋子里,窗户开了一条缝隙透气,云峥一脚踏进来时依旧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他嫌恶的拿袖子挥了挥。
彼时还滞留在屋里的医官和稳婆则是齐齐跪下请安:“见过王爷。”
云峥暂且停在屏风外面。
床上躺着的叶寻意偏过头来,只看见他映在屏风上的影子,一时间,眼中怨毒之色更重了几分。
云峥道貌岸然的声音隔着屏风问询:“叶氏如何了?”
回话的是王府的医官,对他十分的恭敬:“有惊无险,侧妃娘娘只是身体虚弱,需要好生将养,并无性命之忧,只……可惜孩子没能保住,还请王爷恕罪。”
那稳婆是个外人,又是头次进王府,束手束脚,光顾着战战兢兢的紧张了,并不敢随意开口。
“知道了,你们先行退下吧。”云峥点了点头,又给院子里候着的管家递了个眼色,“叶氏头次有孕,医官处理起这种事情没有经验,将稳婆留在府上多住几日,后续好帮着照看一下叶氏的身体,好生安置她。”
这并不是征询稳婆意见的,稳婆也不敢做声,就由管家亲自领了下去。
屋子里鸦雀无声。
叶寻意贴身的两个婢女这会儿也都站在角落里,耷拉着脑袋,跟两只受了惊吓的鹌鹑似的。
云峥冷冷的扫了二人一眼:“都出去。”
事实上,自从立秋那日王爷自宫里回来又和侧妃娘娘吵了一架之后,当天夜里她们和这院子里其他的婢女就全被赶了出去,关在另一个院子里,直至最近几天才被放回来。
她们即使算是叶寻意的心腹了,也不知道中间那大半个月这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只是重新看到叶寻意时,见她形容枯槁,状若疯妇,都被吓得不轻。
现在云峥说话,她们言听计从,当即就埋头出了屋子。
云峥喝退她们便绕过屏风,走进里屋叶寻意的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的女人。
叶寻意已经疼到浑身脱力,动也不敢动,一双眼睛满是恨意,目光死死、死死的定格在云峥脸上。
这般鲜明而不加掩饰的恨意,比以往两人相对的任何一次都更露骨!
云峥看在眼里,却居然也毫不在意,他只是带着几分找回场子的快意看着床上虚弱不堪的女人,扬起唇角冷冷的道:“本王的府上不养闲人,你既然藏拙,不肯主动为本王出力,本王也没道理养着你叫你吃白饭,总得叫你物尽其用才好。一会儿太医会过来,咱们两个是能解禁被放出去还是继续关着,甚至被追究就全看你了。”
叶寻意手指死死抓住身下被褥与床单,被他这般有恃无恐的模样刺激的浑身都在颤抖。
------题外话------
传说中的恶人还得恶人磨。。。这个原女主,但凡少折腾一点,其实都可以全身而退,唉!
第256章 替我去杀了云峥!
她从来都知道,云峥对她没有情意,但也从没想过会被他这般践踏、羞辱。
叶寻意浑身都控制不住的在发抖。
如果眼睛里能够射出刀锋、火焰,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云峥一定已经被她挫骨扬灰了。
可事已至此——
纵然她心里再恨,也认清楚了云峥根本就是个好大喜功的疯子,她再继续跟他对着干,就只会招致他更加变本加厉的报复。
叶寻意死死的咬着牙,即使眼睛里的恨意隐藏不住,她也终究是再一次学会了向现实低头,隐忍下来。
几次三番的被她使绊子,被她坑,现如今云峥对她也不继续抱着多大的指望,他高高在上惯了,做不了云珩那样克制的忍辱负重,叶寻意愿意配合他,那自然是好,事半功倍,可如若对方就是不肯屈服……
他也做不来低声下去哄着她惯着她的事儿。
见着叶寻意当面忍下了脾气,他便知道起码这次是把这女人镇服住了,于是也不废话,心满意足的转身走了出去。
彼时院子里,叶寻意的两个婢女和那个医官都在。
见他出来,几个人态度连忙更加恭谨几分:“王爷。”
这医官是宁王府里用了多年的,属于自家心腹,该交代的事云峥已经早就交代给他了,所以这会儿也无需二外叮嘱他什么,只是又提醒了一句:“你就留在这里伺候吧,等会儿太医过来,可能会需要询问你一些事。”
“是。”医官应诺,将脑袋垂得更低些。
云峥便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彼时,前院的一间屋子里,管家亲自去安排好那稳婆的住处。
那稳婆不过一个平头百姓,头次进了王府这样的大户人家来做事,难免紧张,一直双手交叠在胸前,仔细的攥着,期期艾艾道:“大人,王妃娘娘的身子已经清理妥当,其实……您府上有大夫伺候,后续也用不着老身了……”
“我们侧妃娘娘身子金贵,你在府上多住两天,王爷会更放心。”管家的态度倨傲,说话间就从袖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扔在桌上。
稳婆随看不见里头放了多少银钱,但是听动静就知道必定不老少。
也不知道是被钱砸的,还是市井中混得久了,思维也格外活络的想到这世上不可能有白拿的好处……
总之,她被这钱袋子落下的声响砸的,心跳都停了一下。
果然,就在她怔愣时,管家已经踱步到她面前,一半威压一边警告的说道:“我们王爷是天潢贵胄,叫你来做事,自然不会亏待。记好了,我们侧妃娘娘是有个两个半月身孕才小产的。”
那稳婆心下猛然一惊,顾不得身份差别,惊讶的抬头看向他。
管家眼底光芒幽暗又冷厉,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字一顿道:“从今以后,无论有谁问起,你都得这么说。”
区区一个市井里的接生婆,在堂堂王府和王爷面前,就只有遵命的份儿,连质疑的资格都没有。
管家警告完,也完全不怕她会不肯就范,抬脚便推门走了出去,留下稳婆一个人面色惶惶的杵在屋子里,半天也没回过神来去捡桌上的钱袋。
而管家安顿好她之后,跟府里下人打听了云峥所在,又径直过去给他复命。
彼时云峥也才刚从叶寻意那回了自己院子,管家找过来正要说话,外面却有下人慌慌张张的跑来:“殿下,太医到了。”
云峥的心情其实并不好,烦躁的瞪了一眼过去:“来了就带去叶氏那,来跟本王说有什么用?”
“不是……”那小厮满头大汗,“是贤妃娘娘亲自带着太医来的,太医已经被请去了侧妃娘娘院里,贤妃娘娘……”
话音未落,院子外面盛贤妃已经被一群人拥簇着匆匆而来。
这时候,天才蒙蒙亮。
云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脾气顿时便散了几分。
他挥挥手,示意管家带着底下人全部退下,自己等着盛贤妃进屋,见礼请安之余也连忙告罪:“是他们惊扰到母妃了?您又何必大晚上的赶过来?”
盛贤妃使了个眼色,她身边嬷嬷也带着她带来的宫人等在了院子里,并且关上了房门。
她面色焦灼:“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能不来?好在是晚上,消息报进宫里去,皇后娘娘不准打扰陛下休息,她自己想来也是存了起床气,没太有精神搭理,这才给我钻了空子。”
顿了一下,她看着儿子又叹了口气:“到底怎么回事?这怎么就弄的小产了?上回立秋日的家宴,你又来去匆忙,这一个月我跟你又说不上话,可急死我了。”
所以,她虽是借着来探望叶寻意的名义请求顾皇后准她出宫的,过来却第一时间先来见了云峥。
云峥嘴角扯动了一下,表情倒是没太有所谓:“长宁侯府那个丫头不是进宫闹过?就是咱们之前商量的拉拢骠骑将军府的计划儿臣不慎失手,就被那丫头给咬住不放了。父皇向来偏袒老五,暂时只是关了我作为惩戒,这已经是很开恩了。”
太子手里有平国公府,这算是先天优势。
而之前因为有云珩在朝与他互别苗头,云峥就还比较隐忍克制,虽然老早就瞄上和顾家同样掌兵权的高家了,却迟迟没有轻举妄动,就是不想跳在云珩前面,首当其冲成为太子的靶子。
但是云珩出事之后,叶寻意又适当的一提点——
他立刻就活络了这份心思。
而他要做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和盛贤妃通气儿甚至商量的。
所以,绮园饭庄的那个局,盛贤妃也是知情并且默许的。
虽然时候事情捂住了,没有闹大,她也没直接跟云峥搭上线,却还是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现在得到证实,她也悬心,忧虑道:“陛下既然当时没有重处你,现在时过境迁,除非高家的不依不饶继续去他跟前闹,否则他应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提及高家,云峥就心里堵得慌。
他冷笑一声:“高家应该是闹不起来,也没心思闹了。”
他说得笃定。
盛贤妃诧异不解,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云峥道:“儿臣得了一个消息,上月初南境军中出了变故,高长捷已然身死。”
“什么?怎么会?”盛贤妃倒抽一口凉气,微微变了脸色,“你这消息可靠吗?你说这是上月初的事了?可是我没听到消息啊。”
云峥道:“消息我已经想法子确认过了,确有其事,七月初一凌晨发生的,至于消息为什么迟迟没有在朝中公开……该是父皇还未全面做好应对此事的善后事宜,为了避免在朝中引起恐慌吧。”
高长捷的身份和分量毕竟都不一般。
盛贤妃受到的冲击不小,一时缓不过来,就扶着桌子慢慢的先坐下了。
她思忖着,喃喃的道:“如果,倒该庆幸上回那事儿没成了。”
毕竟没有真凭实据,云峥暂时也不想告诉她自己怀疑高长捷之死可能和叶寻意有关。
“我的探子回禀,高长捷出事后顾瞻和高云泽第一时间就已经赶了过去,主持大局,老五主持的的赈灾事宜本该早就办妥了,之所以在南边滞留,迟迟不肯回京复命,便是他在南边搅和,阻断了军中消息进京的渠道。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已经一个多月了,父皇再想瞒也瞒不了多久了。”他只是强压下心里的不快和躁郁,又把话题绕回来:“回头只要高长捷的死讯公开,棺椁回京,高家的天就塌了。没了高长捷做顶梁柱,他们不敢,也顾不上再来与儿臣追究前尘往事了。”
“你说顾瞻和高家的小将军去了南边?那南边的兵权会不会……”盛贤妃在皇帝身边将近三十年,头脑和眼界都还是有一些的。
惊慌之余,她也再坐不住,再度拍案而起。
“不会。”云峥却是摇头,“高家虽然在军中有威望,但高云泽毕竟年纪轻轻,又没有统军的经验,南边大成一直虎视眈眈,父皇不会如此儿戏,把他扶上去。而顾瞻……他虽然有资历,勉强可以当此重任,可平国公年事已高,随时都有可能不测,顾瞻要接他也只会是去接西北的兵权。现在他在南境,应该就只是暂时应急,最后这个新的主帅人算应该还得从朝中另外指派。但是这个具体人选,我暂时也押不准,母妃既然来了,就转告舅舅一声,叫他近期多联络和注意一下朝中有资历的武将动态吧。”
这的确是件举足轻重的大事,盛贤妃慎重的点头应承下来。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她就又重新收摄心神问道:“对了,叶氏怎么会突然小产呢?是你府里姬妾……”
她对叶寻意,也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只因为对一个争储中的皇子来说,子嗣也是加分项,她便也外盼孙子。
叶寻意在宁王府,虽是位份最高的,但云峥府里从来不缺女人,他还有不少别的姬妾。
盛贤妃见惯了后宫女人争宠和互相陷害的手段,对叶寻意的突然小产,自然会有想法。
“不是。”提起叶寻意,云峥便是脸色一沉,寒声打断她。
盛贤妃越发惋惜:“那是……”
云峥不耐烦的凉凉道:“当时谎称她有孕,本就是儿臣信口胡诌的权宜之计,只是这话当着父皇的面说了,她要不是真的小产一次,在父皇那里儿臣轻易交代不过去。现在反正是小产了,稳婆和我府上医官已经处理过了,太医去把脉也不可能把出来这孩子是个把月就没的,还是超过两三个月才掉。”
盛贤妃是自己生过孩子的过来人,细细一想就心里有数。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她皱起眉头,随后又是蓦然心惊:“那叶氏呢?那也是个烈性的女子,这般糟蹋她的身子她也愿意……万一她一个气恼不过跟太医说出来……”
她急吼吼的就想过去现场监视叶寻意。
云峥却胸有成竹道:“她手上见不得人的脏事不比咱们少,母妃大可放心,除非她能豁出去同归于尽,否则……由不得她不配合!”
叶寻意是他叫人给持续灌的助孕药,强行受孕的,确认无误之后又一碗滑胎药打了下来。
这个念头他也不是一开始就动了的,只是这女人太不识抬举,三番两次阳奉阴违的给他挖坑……
既然她不仁,就也别怪他不义。
总要叫她尝尝苦头,哪怕她依旧不肯学乖,至少他心里是没那么憋屈了。
“你啊!”盛贤妃并不欣赏叶寻意这样离经叛道,没有一点大家闺秀样子的女子,但却也终究怕儿子做事太过,真把那女人逼急了,闹出鱼死网破的祸事来。
她不赞同的剜了儿子一眼,还是急匆匆赶过去看着叶寻意了。
因为稳婆和宁王府的医官都已经给叶寻意收拾妥当了,宫里太医又是个男人,所以果然是如云峥提前计划打算的那样,他就只是给叶寻意把了脉,又确认了下她现在服用的养身药方便罢。
叶寻意被折腾了大半夜,本已经精疲力竭,更是疼的生不如死,全程却活死人一样睁眼躺在床上,一语不发。
不明就里的人都只当她是失了孩子,为了孩子悲痛,并不会往别处联想。
盛贤妃紧张的陪了半天,一直到送走了太医这才松了口气。
“你别多想,你们都还年轻,孩子总还会有的,现下还是先养好身体为要。”她面上神情关切,拉着叶寻意冰冷枯瘦的手,看上去的确是一副婆慈媳孝的美好画面。
叶寻意自然知道她是假惺惺,但也逆来顺受的没有甩开她的手。
盛贤妃表演完,也便叹着气离开了。
走出院子,她对候在外面的太医道:“凌太医先去大门口轿子上等会儿吧,本宫去跟皇儿交代两句话咱们再回。”
“是。”顺水人情的事,太医自然顺理成章应承下来,背着药箱跟着宁王府的小厮先行里去。
盛贤妃则是又转去了云峥的书房。
云峥也料到了她还会回来,正在等着。
见面,他便直入正题:“宫里父皇必定会过问叶氏之事,母妃回去便替我向父皇请罪,就说叶氏身体损伤不轻,一时半会儿必得好生安养才能不留病根,请他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宽容一二。只要拖些时日,回头等高长捷的死讯进京,应该所有人就都顾不上追究了。”
高长捷在时,高云渺不愁嫁。
可是现在——
如果他们翻旧账,把事情闹大,高云渺毁了名声就没活路了。
只要拖到高家垮台,皇帝就只能息事宁人,了不起就届时多给些别的补偿,去安抚一下高家的遗孤们,这事儿便和糊弄过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盛贤妃点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他,“宫里你父皇那里我负责去拖住他,但是你自己这里……我瞧着叶氏是恨上你了。纵然她和叶才植父女离心,叶才植的立场不会因她改变,可是你与她同在一个屋檐下……女人小心眼甚至心狠起来,也是不容小觑,你多注意点吧。”
“知道了。”云峥为了叫她安心,自然是答应下来。
盛贤妃不便在宫外久留,随后便带着太医回宫去了。
派遣太医过来的事是顾皇后安排,二人回宫自是去的凤鸣宫复命。
顾皇后虽是很详细的问了叶寻意的情况,但是没盘问出任何疑点之后就也没有揪住不放,顺利放了他们出来。
盛贤妃离了凤鸣宫,没有回自己寝宫,而是直接去了前朝御书房见皇帝。
一面哭哭啼啼的表示自己才知道云峥闯了祸,教子无方,深感愧疚,打了一波深明大义的牌;之后又动之以情,诉说女子怀孕小产的不易,求皇帝暂时不要动怒,先叫叶寻意养好了身子再提她问话不迟。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说动了皇帝,总之皇帝但是没给个明确表态,但是之后居然就当真按下不提了。
与此同时,他也解禁,调回了宁王府外围的御林军,只给云峥传了信,叫他们两口子尽快给自己一个交代。
这消息传回祁欢耳朵时,祁欢知道这该是帝后二人商量的结果,她既管不了也没立场管,便放平了心态,泰然处之,只是吩咐卫风:“被宁王府请过去并且扣留的那个稳婆,盯着点,等她被放回去了,咱们找她问问。”
卫风不解:“一个外面的稳婆,应该也不会叫她知道什么内幕吧?”
“未必。”祁欢轻笑出声,“宁王和叶氏的关系又不好,如果这里头没猫腻,他用完那稳婆必然当天就放回去了,刻意扣留这么些天,这本身就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说着,就越是兴致盎然起来,喃喃的思忖:“宫里的太医是皇后娘娘派过去的,按理说他是不会说谎的,那稳婆一定会知道些什么!”
另一边的宁王府里,叶寻意小产之后,云峥却并未故意刻薄她。
医官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她那院子里,听候差遣,一应的汤药补品,也都不要钱似的,给她用的最好的。
但是女子小产,对身体的确损伤巨大。
尤其——
叶寻意这还不是正常小产,用了强力的滑胎药,硬生生落了一个本是十分稳固的胎,这一番这趟,几乎去了她半条命。
她就这样恹恹的躺了足足五日,第六天才能勉强被扶着坐起来一会儿。
这天夜里,两个婢女收拾完她吃剩的饭菜,要过来服侍她歇下时却被她拒了。
“白天睡多了,这会儿还不困,你们都吃饭去吧,晚半个时辰再来即可,我再坐一会儿。”这阵子她没了精气神儿,说话也有气无力。
两个婢女都知道她近来喜怒无常,情绪特别难控制,谁也不敢招惹她,连忙顺从的就退了出去。
叶寻意疲惫的闭眼靠着软枕缓了会儿,然后听见后窗方向轻微的响动,她立刻睁开眼——
这时,她屋子里已经站了个穿着小厮服饰的高大男人。
那男人就是一副寻常相貌,扔在人堆里不会很起眼,但是一身寻常的装束之下却可见气势非凡。
并且他翻窗进屋,几乎都没弄出什么动静……
足见,该是个练家子。
大晚上的,有人出现在她屋里,叶寻意却十分平静。
不,不仅是平静,她甚至可以说的冷静,阴寒着目光,半点不客气的对来人道:“我已经忍不了了,你马上替我去杀了云峥!”
她的这种心思压抑多时,现在也不敢大声发泄,所以无声嘶吼的时候,脸上五官都扭曲到狰狞。
第257章 自己选的路,你只能跪着走!
男人看着她,神色略显复杂,却是不假思索回了她四个字:“怕是不能。”
叶寻意目色一厉,下一刻却几近崩溃。
但她不想被任何人看见自己这样挫败和狼狈的模样,立刻用双手捂住了脸。
肩膀耸动,低低的啜泣。
男人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并未出声劝慰。
自从皇帝下令御林军封锁了宁王府之后,他虽然身手极佳,但是因为没有要紧事需要和叶寻意联系的,所以谨慎起见,就并没有试着探进来。
至于叶寻意在这期间究竟出了什么事——
前几天王府解禁之后,他立刻搜罗了一些消息,即使另有一些隐秘云峥没让外传,他也大概能够拼凑出叶寻意这段经历的来龙去脉。
对一个女人来说,她这番经历不可谓不凄惨。
叶寻意原也没指望对方来劝慰她,她只是自己压抑着哭了两声,快速的发泄掉情绪就又再度冷静下来。
她大力的一把擦掉脸上眼泪,依旧目光怨恨又狰狞的瞪着来人,歇斯底里的质问:“我救过你的命,又替你们陛下谋划,策反了高长捷亲随,为你们打开了大觐在南境军中的缺口,做为回报,我只是叫你替我杀个人而已。以你这样来去王府自如的本事,暗中结果了云峥根本就不是难事,难道你们想叫我白白替你们卖命不成?你要知道,我之所以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替你们谋事所致。”
她想要大声的嘶吼出来,却又怕惊动了厢房守着的医官,和去了侧院用饭的婢女,就双手用力攥着被褥,压着声音低低的吼叫。
那男人抿唇不语,不为所动。
叶寻意的情绪再度濒临崩溃:“你是要请示了你们皇帝陛下才能做吗?好,就算抛开南境之事不提,单就是那天晚上……要不是我救你,你早就被大觐的太子搜出来,死于御林军的乱箭之下了。我救过你的命,你不该替我做件事,还了这份人情吗?”
这人,便是云峥与叶寻惠大婚那日,喜宴上行刺的刺客之一……
不,更确切的说应该是首领!
当时他带来的假舞姬们行刺失败,他接应时候又遇险,误打误撞闯进了叶寻意的屋子。
原是想挟持叶寻意,和皇帝还有云峥谈条件的,但叶寻意很有胆色,临危不乱的凭着一番巧舌如簧的游说与他达成共识——
将他藏在自己屋子里,然后声东击西,她带着他的两个手下去另一个院子劫持了叶寻惠。
当时是她装作被人劫持,被带去的叶寻惠那边,云峥趁机射杀叶寻惠和那两名刺客之后,大家都以为所有刺客都已经伏诛,在认知的盲点之下,谁也没有想到叶寻意房里还藏了个关键人物。
风波过后,叶寻意去而复返。
男人见她言而有信,居然真的没有供出自己,并且还特别卖力的替自己打掩护,保全自己……
双方谈了谈,虽然不能根据一次接触就完全信任彼此,但大概的也互相透露了一些底细,先初步达成了合作共识。
只是——
当时还不及细谈,云峥就心血来潮跑过来要圆房。
当时这人仓促之下躲上了房梁,他才刚死里逃生,自然不会在院子里守了大批宁王府侍卫的情况下就贸然对云峥出手。
而且——
叶寻意本就是云峥娶回来的妾室,人家名正言顺的行夫妻之事,他确实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更主要的是——
他是个暗卫、杀手,又不是济世的圣人,在他的概念里,只有脑子坏掉的人才会为了个初识之人去胡乱出头,暴露自己,甚至丢性命。
但是很显然,那件事导致了叶寻意很崩溃。
不过这女人的心智也算难得的坚定了,之后又很快的冷静下来,两人继续深谈之后……
拟造通敌叛国的罪证构陷云珩的提议和具体计划都是叶寻意出的。
他只负责两地传信,替她跟大成的皇帝宇文沧搭上了线。
叶寻意在云峥手里一再受辱,是的确忍无可忍,才冲动想要一劳永逸的锄掉云峥了事,甚至挟恩图报。
然则男人的表情却是冷漠又坦然的。
他就事论事:“叶三小姐的救命之恩在下自然是认的,当时我也提议带你离开宁王府甚至离开大觐国境,逃出生天,以此做为报答,是你不肯,转而要求我替你与我朝陛下之间牵线搭桥,达成了合作。”
一码归一码,救命之恩确实应该回报。
可如果真要明算账的话——
他也帮叶寻意达成了一件心中所想之事,可以两清了。
叶寻意被狠噎了一下,原本苍白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的微微涨红。
当时这人提议带她走,她想也不想的就当场拒绝了!
她还要报仇,还要翻身,还没有将上辈子践踏过她,这辈子给她使绊子的那些人统统踩在脚下,她怎么甘心像是一条丧家之犬一样就那么仓促出逃,并且从此以后只能隐姓埋名的混日子去?
大成当前在位的皇帝宇文沧的狼子野心和暴戾之名,她上辈子虽然未曾亲眼得见,但却一直有所耳闻。
当时知道那批刺客是宇文沧派来的,她几乎是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兴奋,想的是天无绝人之路,恶人自有恶人磨,总归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在她眼看着要无路可走之时就特意给她送来了一把刀子。
所以,当即便雄赳赳气昂昂,磨刀霍霍,准备起了颠覆整个云氏皇族的计划。
然后,顺利把云珩逼得身败名裂出逃,成了丧家之犬;
又把云峥玩弄于股掌之间。
甚至和大成方面合作,准备瓦解大觐朝廷在南境的关卡壁垒……
虽然计划里有小的瑕疵和不尽人意之处不可避免,但总归差强人意,这每一步里她都有所收获的,又自认为瓦解掉云氏皇族只是迟早的事。
可是千算万算——
就愣是没算到,这个云峥是个不讲武德的疯子!
他不如意了,就肆意践踏,报复在她个人身上!
想想这个把月里面的经历,叶寻意现在已然抓狂到想死的心都有……
她红着眼睛,终于不得不流露出几分脆弱神态的看向那人:“可是我真的受不了了,你不杀了他,我迟早会被他给逼疯的。我的手段究竟如何,你们皇帝陛下是看在眼里的,替我杀了他,我保证……将来会加倍回报,你们绝对不会吃亏的,啊?”
她这边话音才落,那男人就一针见血的打破她的期望:“我可以杀了这个人,并且干干净净的不把任何线索和矛头指向你。可是一旦我杀了大觐的宁王云峥,你或者被逼殉葬,或者被关到皇陵常伴青灯,了却余生……没了这个宁王侧妃的身份,你以后也就没有任何用处了。说实话,我们陛下并不需要一颗废棋,以你现在的处境,一旦你失去了价值……”
后面话,他没说完。
但是相信叶寻意懂得——
双方之间既然已经有过了合作,那么即使宇文沧不在乎他们联手的事被人知道,可既然叶寻意已经没用了,那肯定还是杀人灭口了才是最叫人放心和省心的。
叶寻意如是遭遇当头棒喝。
她脸上血色,一瞬间又褪得干干净净,颓然跌坐在了床榻上。
心里谈不上后不后悔,因为她始终认为她迄今为止所走的每一步路,当时都是别无选择,必须要走的,因为她要报仇,要泄愤,要讨要上辈子和这辈子所有人欠她的孽债……
可是一步步,明明走的义无反顾坚定的路,却将自己陷入了如今这般进退维谷的地步,却终究是叫她彻底迷茫了。
她面前还有路,只是现在——
好像真的没的选了!
除非她去死了,一了百了,否则也就只能继续咬牙走下去了。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空洞,又死气沉沉。
面前的男人,到此时却无声的叹了口气。
在他看来,叶寻意一介女子,非要折腾到现在这个地步,很是没有必要。
可——
他又不是她的谁,她自甘入局做棋子,既然他与他的主子都有利可图,那就随便她好了。
这半个时辰,没有人知道叶寻意房里进过人,还发生过一次剧烈的争吵,总之等两个婢女吃了晚饭回来,看到的依旧是她无精打采,形容枯槁呆坐在床上的模样。
可是等两人战战兢兢的上前试着询问并且服侍她时,却发现她脾气明显缓和,变得好说话了许多。
叶寻意的状态有所好转,并且开始按部就班积极配合着服药养身,管家得了医官的禀报,又再多观察了一日,并且眼见着宫里皇帝也被盛贤妃稳住了,并没有再穷追猛打的盯着自家王府,次日他便做主将那个被暂扣的稳婆给放了回去。
稳婆得了大笔赏钱,又加上本来就是市井里打滚多年,有处世经验,惜命的很。
她回去之后,自然不少邻里都艳羡的过来打听王府里是怎样富贵的日子。
稳婆便卖力的宣扬了一波,王府是如何的富贵,王爷对侧妃娘娘如何的体贴爱重,叫人艳羡之类的话……
临近中午,过来串门的邻里都相继回家吃午饭。
祁欢这边,是实时听到的卫风回禀:“宁王府的管家行事还算谨慎,送了稳婆回去,还安排了两个心腹乔装在附近盯着。那婆子该是受了敲打,口风极严,我的人也有扮做问路的在附近探过消息,她那传出来的都是夸赞宁王府方面的话,听不出什么内幕。”
祁欢道:“宁王府的人不会一直盯着她,叫你的人多点耐性,等他们撤了再来禀我。”
“是。”
卫风得了消息,便告退回了前院。
祁欢百无聊赖,坐在廊下继续摇着团扇,正琢磨着要做点什么时,旁边正在剥瓜子喂鸟的云兮突然轻声提醒:“小姐,三小姐来了。”
祁欢转头朝院门方向看去,果然是祁欣带着朱砂走了进来。
朱砂手里提着个不大不小的篮子,上面用绸布覆了一层,该是有些分量,她两手一起搬的还挺吃力。
祁欣见着祁欢转头,又主动笑问:“看来我来的是时候,大姐姐这会儿刚好得闲呢。”
祁欢最近极少出门,对外的说法就是嫌热,实际上——
一来总惦记着顾瞻,没心思出去闲逛,二来也是怕出去的多了要招事儿。
祁欢唇角也跟着扬起微笑来,散漫道:“确实挺闲的,就在这纳凉,顺便看云兮逗鸟了,三妹妹也是稀客,今儿个怎么想到过来了?”
祁欣性子傲,本来就是暗中和祁欢这个大房唯一的嫡女较劲,可那时候,大家至少还维持着面子情。
而到后来两房关系恶化之后,祁欣大多数情况都几乎是绕着她走了,主动登门,实属罕见。
祁欢问的刻意。
祁欣却是镇定自若,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自在。
她上台阶走到廊下,又招招手示意朱砂上前,揭开篮子上盖着的绸布一角,露出下面色泽诱人颗颗饱满的葡萄:“这是我二舅舅近日托人捎回来孝敬外祖母的,外祖母又分了一些过来,我尝了尝,确实比咱们京城市面上能买到的口味要好上许多。路上保存的好,还很新鲜,就想着给大姐姐也送些过来。”
无事献殷勤这种事,她做来虽然还算得心应手,可祁欢却知道她此时心中必定是十分煎熬的。
她不太愿意和祁欣过分交集,就递了个眼色给云兮。
云兮赶忙放下手里盛瓜子的匣子,过来接了朱砂手里篮子:“朱砂姐姐给我吧。”
朱砂将东西交过去。
“东西我收下了,三妹妹有心,多谢了。”祁欢拍拍裙子起身,这才不紧不慢往屋里走。
祁欣自然而然跟了进去。
堂姐妹两个一前一后挨着桌旁坐下,星罗就听了动静从侧院匆忙赶了过来,问:“三小姐喝什么茶,奴婢叫人去沏。”
祁欣刚要说话,祁欢却是毫不客气的抢白道:“你过来是为了中秋节宫宴的事吧?”
大觐朝中的惯例,每年除夕和中秋两个大节,宫里会设一场男女同席的大宴。
男宾那边,会准允在京的正五品及以上的所有官员参加,然后还包括皇室宗亲和勋爵人家继承人这一脉的嫡系。
女宾相对要少,除皇族和命妇之外,另外还想去的,要么是帝后钦点,要么就得是有资格出席的女眷捎带上。
当然,这个“捎带”着去的,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行,至少自身的身份也得勉强拿得出手。
祁文景是长宁侯府的世子,每年这两次宫宴,他和杨氏都可顺理成章的出席。
但是往年祁元辰又小又弱,祁欢又是个病秧子,所以大房这边通常就只有他夫妻二人同去。
祁正钰夫妻也会去,祁文昂这几年官位做上来,也有了资格,但他不能带家眷。
所以,前面几年,祁欣要么去高家找祁文婧母女借光,要么就跟着余氏前往。
可是今年——
高家最近一直闭门谢客,据说入夏以来祁文婧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祁欣递了几次拜帖,高云渺又推脱不见,而余氏那里,今年算是和府里所有人都闹翻了,最近还时不时就因为祁云歌被关的事指桑骂槐的闹腾,祁欣也指望不上她。
实在是不得已,她这才硬着头皮来找的祁欢。
祁欢当面点出,她面子上多少有几分挂不住,却还是强撑出一张得体的笑脸,如常道:“大姐姐是平国公府的未来新妇,皇后娘娘又很喜欢你,想来那天你是一定会去的吧?”
话是这么说,她心中却难免忐忑。
毕竟——
她和祁欢的关系真不算好。
“应该会去吧。”祁欢耸耸肩。
祁欣咬着唇,正思忖着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却又听她话锋一转:“就算我不去,我母亲也一定会去。回头我确认一下当天的行程再给你消息吧,如果我不去,就让我母亲带着你。”
祁欣张了张嘴,打好腹稿,准备了好几天的游说之词突然就全无用武之地。
因为祁欢答应的太痛快,她反而不得不怀疑对方的用意。
祁欢等了片刻,见她既不说话也不走,只能再次主动开口询问:“你还有别的事?”
“没……”祁欣脱口否认。
她有些仓促的站起身来。
知道祁欢这是下了逐客令,识趣的便转身往外走。
可是祁欢的这个态度……
事情明明成了,却叫她吃了苍蝇一样的心里不舒服。
走了两步,她还是难以忍耐的又顿住脚步回头,表情认真看着祁欢道:“我们的关系其实没那么好,你为什么这般痛快的答应带我一起?”
祁欢同是神色坦荡的与她对视,却是不答反问:“你只是想去参加宫宴,并没有打算借那样的场合惹事或者谋算些什么是吧?”
祁欣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
片刻之后,她才摇头。
祁欢于是就又无所谓的笑了:“那你就一起去呗,又不是个多大的事儿。”
说完,也径自走出门来,重又坐回廊下,剥了瓜子去喂鸟。
祁欣站在旁边看了她好一会儿,似乎几次想要再开口说点什么,最后都是话到嘴边又欲言又止,沉默的带着朱砂走了。
星罗现在是对二房的所有人都存有戒心,跟到院子门口,一直确认她们主仆是真的走了,这才折回来问祁欢:“您跟二小姐平时都不来往的,她这样临时抱佛脚的来寻您,您心里就不膈应?还真带她去啊?”
祁欢失笑,抓了一把瓜子塞给她:“小姑娘嘛,她不过就是虚荣心重些,喜欢去一些这样的场合长长见识,只要她不惹事,不害人……就举手之劳的事,叫她去吧。”
只要不是涉及到原则性的问题,她向来不愿意绞尽脑汁的去与任何人争锋或者为难。
星罗见她心胸如此豁达,反而也不好继续小心眼,这事儿便顺理成章的过去了。
此后又隔一天,卫风就带了新的消息过来——
宁王府派去监视那稳婆的人已经撤了。
他是早上过来报的信,祁欢仔细琢磨了下,然后当天上午就有一妇人坐着牛车找上稳婆的门:“老嫂子,听说您有个祖传的手艺,六个月以上的肚子,只要摸一摸就能辨出男女,我家已经三代单传,儿媳妇这都马上要生第五胎了,前面四个全是丫头,您今日得闲不?想请您过去走一趟,看看我儿媳妇的胎。”
那妇人一脸风霜,四十多点的年纪,脸上已经有了很深的皱纹。
手指皲裂,出门前显然仔细洗了手,指甲里却还有经年的泥垢清洗不净。
说话时搓着手,表情既愁苦又紧张。
稳婆知她是城外牛家村的,这段时间原是不想接生人的买卖,却经不住这妇人的软磨硬泡和连番的好话恳求,最终坐上她的牛车跟着她出城去了。
牛车是租用的,那妇人将她栽到牛家村的一户农家,替自己大肚子的儿媳妇摸了胎,得了这回该是个男胎的准话,又欢天喜地的招待她吃了顿饭,临了给个二十文钱答谢。
农家活计多,回城她便没有亲自相送,仍由那辆租来的牛车将稳婆驮着送回城。
稳婆吃饱喝足,手里颠着一把散钱反复数着解闷,等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
却见车夫将牛车赶到了一处杂草丛生的山间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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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些人会把平台当能力,自命不凡,其实叶寻意就属于这类人吧-_-||
第258章 虔诚
这里荒郊野外,人迹罕至。
“赶车的,这……这不是咱们来时走的路。”稳婆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紧紧的攥着手里那把铜钱,连滚带爬从牛车上翻下来就想逃命。
然则她趴在地上,还不及爬起来——
本该在前面赶车那人却已经到了牛车后面,挡在她面前。
他弯身,拎着后衣领,居然毫不吃力的将身板儿健硕的稳婆拎起来。
稳婆想要挣扎,可一瞬间已经吓得浑身发软,根本使不出力气。
她只一头冷汗,磕磕巴巴的求饶:“我身上也没带多少银钱,就方才那户人家给的几文散钱,你要嫌不够……跟我进城去,我回家给你拿。”
赶车的没有言语,只将她重新往地上一扔。
然后,还不等她挣扎爬起来,对方已经变戏法似的自牛车的车板底下摸出一把磨得银光闪闪的大刀。
“救……”稳婆几乎魂飞魄散,终于反应过来要大声呼救。
然则——
一个字还没完全从嗓子眼蹦出来,提着大刀的赶车人已经一脚踏在她背上。
这一脚的力道不轻不重,恰是将她肺管子踩扁。
后续的声音,戛然而止。
再下一刻,那人便一脚踩着她的背部,稍稍弯身,刀锋抵在她颈边。
稳婆觉得自己整个身子像是被人扔进了三九寒天的冰窟窿里,端的喘气都不敢太用力,同时更是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隐隐的,却也不知是不是她恐惧之下的错觉——
她就是鲜明闻到了压在她颈边的那柄刀上,似是散发出了一种腥臭的疑似是干涸了的血腥味的气息。
“我身上真的没带银子……”稳婆吓得,再一开口,眼泪鼻涕就一块儿全出来了。
赶车的见着气氛渲染的差不多,这才声音森冷凶狠的开口:“我不图财,就是问你点事,你老实回了我的话,我自然全须全尾的放你回去。”
稳婆惊惧过度,眼泪流的暂时也顾不上说话,但明显是有意克制,哭声倒是停了。
对方于是也不再废话,冷冷的道:“头些天宁王府的侧妃娘娘小产,是你去伺候的,高门大院里的阴私事情多,我想知道你都替他们瞒了什么。”
稳婆心上猛地一个激灵。
伺候叶寻意小月子时,宁王府的人刻意软硬兼施,警告过她要保守秘密的。
现在她被人逮住,居然精准无比——
被追问的就是这事儿!
稳婆心里叫苦不迭,到底是惧于王府威势,本能的否认:“哪有什么?我老婆子一个妇道人家,就会一点伺候妇人生产的手艺,我……”
“我既找上了你,就必是有我怀疑的依据,有些事不与你说,也是为了你好,知道的越多你死的就越快。”那人却不等她说完就不耐烦的打断。
刀锋没动,他脚下力道一重,稳婆便觉得肺腑都要被他踩炸了,登时又是一脑门的汗。
那人继续道:“那位侧妃娘娘,早前根本就没传出过有孕的消息,事后却说是怀胎两个多月小产的,这事件上头分明有出入,我只是要你一句准话,确认一下罢了。”
稳婆听得心下一阵阵惊惶。
她是不晓得宁王府的侧妃怀孕多久这其中能有什么大的关碍,可是这人句句精准,都正说在了点子上……
她也着实是被吓得不轻,登时不再徒劳遮掩,哭诉道:“这位好汉,您既知道了,又来为难我老婆子作甚?我又不是他们王府的人,就是被他们请去做事的。那日小产的那位贵人,我也不认得,就是替她处置了小产之后的身子而已。不过……她那时怀胎肯定尚不足月,这从清理出来的秽物是可以明确分辨的,可是王府的邢管家给了我打赏,叫我对外必须说那贵人的胎是两个多月之后才掉的。”
她说着,就呜呜的哭起来:“咱们平头小老百姓,无权无势的,就是混口饭吃,我又未曾作奸犯科……就算说两句谎话,好汉,我这也不犯法吧?”
赶车的沉默了会儿,便移开了架再她颈边的钢刀。
他沉着脸,凶神恶煞的再次确认:“你发誓方才绝无虚言,宁王府那位贵人的胎确实是不足月就掉的?”
稳婆一看他收了刀,终于相信这人可能真的不是为着杀她的。
她手脚并用的爬坐起来,干脆盘膝坐在了草地上,一边擤了把鼻涕,一边也豁出去了,继续哭天抢地道:“确实不足月,但他们不让我往外说,我老婆子干这行三十多年,不足月的胎和两三个月的胎还能分不清?而且……那妇人当时大出血,瞧着那胎还不像是正常怀不住才滑下来的。”
赶车的毕竟是个大男人,许是听到这些妇人之事,多少有几分难为情,他抿着唇又再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便收了刀。
稳婆见状,终是哭也不哭了,只眼巴巴的看着他。
赶车的递了个眼色过去:“起来吧,拾掇干净,送你回去。”
稳婆前一刻还极度担心他套了话之后还要杀人灭口,闻言,登时来了精神,差点喜极而泣。
她又是手脚并用的匆忙爬起来,将身上泥土草屑都拍掉。
赶车的也将自己那刀用一块破麻布一裹,裹成个包袱,没再往车板底下塞,而是直接做包袱背在了背上。
示意稳婆上了车,他继续赶车前行。
边走,才又边是警告:“记住了,今日你出城只是去牛家村替人保胎了,路上没有发生任何事。”
稳婆自是巴不得这事到此为止,忙不迭点头应承。
往前走了不远处,有一路口,赶车的就将牛车重新赶回大路上。
这时节,已过暑夏,出行的人陆续多起来,这条路虽不是官道,但是从京城通往附近三个村子这都是必经之路,所以偶尔就能遇到一两个行人。
那稳婆鹌鹑似的缩着脖子坐在板车上,一声不吭,却又时不时抬头去看前面赶车的汉子。
惊魂未定,那神情——
多少还能看出几分畏惧。
那汉子赶着车,又往前走了一段,就揪住一个与他同样是蓄着一把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你也是要进城的吧?我这临时有点急事要办,这辆牛车送你,劳你替我将这位婶子捎带进城。”
对于寻常的百姓而言,一头牛也不是家家户户都置办的起的,这样的好事,等同于天上掉馅饼。
被他揪住那人差点一蹦三尺高,再三确认这车和牛都是白送给他的,也就兴高采烈的载着稳婆继续上路了。
稳婆张了张嘴,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亏。
这人把她吓个半死,还从她这打听了消息,最后却一个赏钱没给……
这牛车既然是要送人的,为啥不直接送她?
可是她在市井里做买卖几十年,倒是不至于被一点贪念蒙蔽双眼——
她刚泄露了王府的秘密,遮掩都来不及,要是为了抢一辆牛车闹出动静,再把她泄密的事牵连出来,她脑袋就该搬家了,王府的人绝对不会放过她。
所以,眼见着原先那赶车的掉头朝远离京城的方向离开,她也只觉得劫后余生,狠狠的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在板车上,彻底的放松下来。
宁王府当时给了她不少的赏钱,她是巴不得这人远远地走了,权当没这回事。
而每个络腮胡子的脸都不太好辨认细节,所以这牛车送她回去,邻里也没人会注意观察这车夫是不是换了一个。
而那得了牛车的汉子,则是怕极了稳婆转过头来跟他抢车抢牛,把人卸下就麻溜的跑了。
事后想想那个给他牛车的人,依旧不放心,就趁着天还没黑,将牛车赶出城,次日找了个离京稍远些的村子,转手折了些价钱将牛车卖了。
诚然,这都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后话了。
这边卫风确认好消息,躲开那稳婆的注意力,又折回他之前恐吓过人家的地方附近,扯下假胡须,换回正常的装束,然后便牵出藏在土丘后面的马,回到大路上,依旧朝着离京的方向狂奔。
只是在前面一个岔路口,他便折上了官道。
又快马加鞭赶了一阵,就追赶上正走在前面的一队人马。
毫无意外——
是祁欢!
卫风不在,骆章负责祁欢的车队出行,头一次挑大梁,这一路上都格外的仔细紧张一些,几乎全神戒备。
现在看着卫风顺利赶来,他才彻底放松下来:“头儿!”
卫风微微颔首,收住缰绳放缓了速速,先与他确认了一遍:“这一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骆章摇头:“没事。”
这光天化日的,他们是官宦人家的车马,走的又是京城近郊的官道,其实会出事的可能微乎其微。
只——
这马车上的祁大小姐是他家世子的心上人,这才搞得大家都格外的慎重紧张。
卫风得了他的话,也暗暗吐出一口浊气。
随手拍了拍骆章的肩膀,他自己策马追上去,敲了敲马车的车窗:“大小姐。”
祁欢从里面掀开窗帘一角看过来:“顺利吗?”
卫风点头,言简意赅的直接禀了她:“您怀疑的没错,宁王府的确是在叶氏的孕事上动了手脚,据那稳婆交代,叶氏的胎是不足月就被强行打下来的,但当天去宁王府看诊的凌太医却没提这茬儿。”
“应该不是太医的问题。”祁欢心里早有准备,所以现在听到确切的消息,始终心平气和,泰然处之。
她忖道:“毕竟男女有别,太医去的又晚,只要叶寻意当时的情况不是万分凶险,他顺理成章诊个脉,也就可以回去交差了。事情是宁王府方面算计好的,钻的就是这个空子。”
卫风嘴唇动了动。
因为打探到的这一重内幕,里头还牵连到了别的隐情,他过来这一路上已经大概将事情捋了一遍。
想跟祁欢提,却又因为他俩也是男女有别,并且份属主仆,有些难以启齿。
祁欢假装看不到他的窘迫,只是问道:“善后诸事你掩饰妥当了吗?没留下什么线索和把柄吧?”
“不会!”卫风连忙正色,“都断干净了,只要大小姐不主动追究此事,今日之事当是绝对不会外露。”
“那是就好。”祁欢颔首,“这事你我知道就好,与我们无关,也无需声张,你辛苦了。”
卫风拱了拱手,到底还是没好意思与她多提什么,打马快走两步,追到前面去领路。
祁欢合上窗户,退回马车里。
星罗跪坐在她身边,面有疑惑:“小姐费这么大周折去打听到了内幕消息,难道就这样了?只是满足一下咱们的好奇心吗?”
祁欢收回视线,反问:“要不然呢?”
“宁王和叶氏这样欺上瞒下,若是告到陛下和皇后娘娘那里,他们就是欺君之罪呢。”星罗道。
云兮在旁边,也跟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就是就是!”
祁欢失笑。
但随后,她的眸光又慢慢冷淡了下来,悠悠的道:“你我都能看透的事,宁王府那两口子所使的这些手段陛下和皇后娘娘又怎会不知?既然是看破不说破,那就必是有他们的道理和后续打算的,我总不能为了一时泄愤就不知轻重的去拆他们的台。”
顾皇后当初是明着跟她说了,是她要求皇帝留下的叶寻意。
其实在这次的事上,帝后二人但凡想要深究,也一早就揪了那个稳婆进宫去问话了。
盛贤妃和云峥他们是当局者迷,以为是皇帝心软,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叫他们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了,可祁欢并不这么认为。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
可是涉及到帝后的问题,她们就不敢妄议了,所以只得就此打住。
星罗定了定神,就又凑近祁欢道:“小姐,还有……刚才我怎么看见卫风的表情怪怪的,像是有话没说完的样子,您要不要再问问?”
提起这一茬,祁欢却忍不住的心情复杂。
她愣了一下神,才又事不关己的微微笑道:“他那是有难言之隐,不方便说。”
云兮属于天真又好事的那种人,立刻就眼巴巴的看过来。
祁欢也不太想在小姑娘们面前说这种难为情的事,可是想想人心险恶是事实,她们早知道也好警钟长鸣,是有好处的。
是以,她斟酌再三,也便提了句:“绮园事发之后,卫风曾得了第一手消息,说宁王被我烧伤了,只是伤在那种地方,实在太过难以启齿,所以他连陛下和盛贤妃都没说,只自己关起门来偷偷让府里的医官替他调理、养伤。照那稳婆的说法,叶寻意的胎是后来才怀上的……”
她话到这里,便点到为止。
云兮那里懵懵懂懂的,依旧一脸的天真无邪。
星罗思忖过后,却是脸色爆红之余又满目的惊慌,诧异的低呼出声:“如果叶氏小产是真,那她流掉的这个孩子就……就应该不是宁王的!”
云兮闻言,终于也回味过来,错愕的瞪大了眼。
祁欢赶在她咋呼尖叫之前,顺手从桌上捞起一个苹果塞她嘴巴里,低声道:“别嚷嚷。”
云兮被堵了嘴,星罗也连忙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情绪,还要失声。
叶寻意落到这般境地,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她咎由自取,祁欢本来就和她有过节,自然不会圣母心泛滥,去替她抱不平。
可——
叶寻意作死归作死,同为女人,看着女人在这种男权至上的大环境之下的处境和遭遇……
祁欢也忍不住的心情复杂。
宫里的耳目不好糊弄,为了把他在御前撒的谎圆过去,的确,对云峥来说最稳妥的做法就是真的叫叶寻意怀上一个孩子。
但是月份这个事上,如果这孩子要真生,两个月的时间差,一旦拖到三四个月之后还迟迟不见显怀,但凡跟他们不对付的人都可能以此为借口去之质疑,并且要求彻查确认叶寻意真实的怀孕时间。
云峥为了不想担这个后续的风险,干脆就来个真怀孕真小产,一了百了的将这事给搪塞了过去。
叶寻意如果是个逆来顺受的小女子,被用做挡箭牌,吃了这样的苦,可能还会选择逆来顺受。
可她一个觉醒了自我意识的重生大女主——
经过这事儿,她和云峥之间只怕就是结成了死仇了!
这一点,星罗也想到了:“所以,宁王殿下是自己给自己戴了绿帽子吗?就算是这样,他以后看那叶氏只怕也会觉得她是眼中钉,而叶氏……吃了这么大的亏,还不得恨死他啊?”
祁欢扯了下嘴角。
就算叶寻意和云峥之间是狗咬狗,可她现在也笑不出来。
她只是由衷的感慨:“或许,这也就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想要暂时留下他们性命的原因之一吧?”
两个丫头再次被这话绕住了。
云兮道:“什么意思啊?”
马车刚好拐上一条山道,开始走上坡路。
祁欢的思绪被打断,就摸摸她的脑袋,错开了话题:“我乱说的。上山的路颠簸,你先别吃了,当心噎着。”
云兮不以为意,仍是拿着苹果啃:“要是连吃都吃不利索,那我就真成废物了。”
祁欢被她逗乐了,也跟着笑起来。
星罗爬到窗口,探头往外看了看,揶揄道:“小姐,人家说来寺庙要徒步登山,走上去才见心诚,这样佛祖才会保佑……咱们真的不下车吗?”
祁欢这趟出来,原也不是为着拜佛的。
前几天余氏突然兴起,说要来佛寺礼佛,并且小住一段时间。
她是带着祁云歌一起来的,当时祁文景也被她们祖孙二人烦得不轻,就点头应了,估摸是想要府里清净清净。
可是她们这一走,都七八天了,就一直没回去。
眼见着再过两天就要到了中秋节,总不能把余氏扔在这山上过节——
祁欢本来今天就要出来,于是便自告奋勇,说是来接人。
她刚想说不下去,但是转念一想远在南境的顾瞻,登时就心虚起来:“停车。”
祁欢从来没来过佛寺,也没拜过佛,星罗原以为她是不信这个的。
闻言,自是大感意外。
但是祁欢已经执意叫停了马车,她们也不好多说什么,都跟着下车徒步往上山走。
本来坐马车半个时辰的路,一行人走走停停,却走了一个多时辰。
等到了山顶,祁欢已经累到腿软,只想一屁股坐在山门口。
这座相国寺是大觐的国寺,规模最大,香火鼎盛,规模建筑也极是宏伟。
星罗掏出帕子给祁欢擦汗,一边也是气喘吁吁道:“这一路走的,太阳都见西斜了,一会儿我们还赶得及直接下山吗?怕不是得多住一个晚上了吧?”
祁欢自己接过帕子抹汗,一边打起精神继续里走:“你去找祖母和祁云歌叫他们收拾东西,我去大殿上个香,走这一路,够虔诚了。我们得回去,提前没跟母亲打招呼,要是留在山上过夜,她会担心的。”
第259章 惊马
“那你跟着小姐吧。”星罗嘱咐了云兮一声,然后就自顾去找寺里管事僧人,询问余氏所在。
因为一会儿还要赶着下山,祁欢就直接去了大雄宝殿上香。
她来时没抱着求神拜佛的想法,可既然来了,便也心无旁骛的诚心叩拜。
之后,将身上带着是所有银子都掏出来捐了香油钱……
空口白话说什么都是虚的,只有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响动才是真的。
殿内负责指引的僧人,见她一个小姑娘出手如此阔绰,不免有些吃惊。
但相国寺不愧为国寺,平时宫里的贵人和皇族上香也都是来此处,僧人们见多识广,倒是没有因为祁欢捐多了香油钱就刻意谄媚。
只那僧人见状,误会了她是有所疑难,就主动上前,念了一句佛偈搭讪道:“女施主心中若有未定之事,可试着求支签,或可解了心中疑难、定下心神。”
祁欢回了他一礼,微笑回绝:“倒也无甚疑难,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是今日有事来了贵寺,觉得应该拜拜,图一心安罢了。”
僧人见她如此坦荡豁达,便也未再强求。
祁欢领着云兮自大殿里出来。
外面院子里,因为一会儿恐要帮着余氏二人搬行李,卫风带着随行的那一队护卫也进了寺里,正等在殿前空地上。
“大小姐。”见着祁欢出来,卫风赶忙迎了一步上来。
相国寺的香客多,又经常有香客为了做法事或者礼佛之类,会在山上借住,所以寺里是有专门修建了一些庭院禅房,用以招待香客的。
祁欢出门之前与杨氏打听了,知道禅房应该是在三座大殿再后面,单独有一片院子。
她抬眸朝后殿方向看了一眼:“星罗还没出来?”
卫风道:“属下方才也已经打听过府里老夫人的住处了,您要亲自过去看看吗?”
祁欢方才在大雄宝殿耽误的时间不短,按理说余氏两人应该收拾好陆续出来了。
现在迟迟不见人影——
她几乎不用想就知道对方这是又作妖了。
要动强,自是得卫风带人出手。
可——
那太太和祁云歌都是女眷,没有祁欢在跟前,卫风也不太好随便动她们。
无奈,祁欢只能叹了口气:“你带路吧。”
卫风引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后面禅房的方向去。
那一片禅房,有成片连起来的屋舍,也有单独隔开的小院,这是方便有些身份的人家的女眷留宿的。
而寺中僧人的住所,又设在别的地方,并不与这一片相通。
余氏和祁云歌是单独住在一个还算宽敞的院子里,祁欢过去,隔着老远就看到在院子外面徘徊张望的两个福林苑的丫鬟。
两人本是被派遣出来望风的,又因为略有些紧张,看上去便很有些焦灼。
“你们不在里头帮着祖母收拾行李,在这里溜达什么?”祁欢走近,当先质问了一句。
两个丫鬟看见她,就更是神情紧张,连忙收摄心神,屈膝行礼:“见过大小姐!”
祁欢脚下步子不停,自顾往里走。
两人也不敢拦,只能也跟着进了院子。
祁欢走进院子里,就听见余氏不悦的叫骂声:“我说的话你是听不懂吗?都说了我在这里有场法事没做完,暂时脱不开身……”
那房门只关了一半,她话没说完,祁欢已经径自推开门走了进去。
站在余氏身边的谷妈妈看见她,目光登时闪烁三分,神情更显沉稳慎重了几分,见礼道:“大小姐。”
余氏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坐在椅子上。
听见动静,她转头就瞪了祁欢一眼,先发制人:“你还真是越来越有规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的长辈,现如今都追到这寺庙里指摘我的不是,还差个手底下的丫头来对我指手画脚,没上没下,没大没小的东西!”
星罗见着自己连累祁欢挨骂,登时气恼的脸色一沉。
她刚要开口理论,祁欢却抬了抬手,不动声色的制止她。
余氏出言不逊,祁欢仿佛也没生气,她只是面不改色走上前来,唇角甚至一成不变噙着一抹淡然笑意道:“方才我在前面大殿拜佛,这才差遣了星罗先来见祖母,她传的话就是我的意思,祖母有什么不满,找我清算也是应该,犯不着冲她发脾气。”
余氏没想到她开口就先是维护手底下的丫头,一时间瞪着眼,没能上来话。
却是立在她身边抠手指头的祁云歌嘟囔起来:“大姐姐这护短也未免太过了,怪不得你手底下丫头恃宠而骄,对着祖母都颐指气使的没规矩了。”
前面她被关了好一阵子,一直也不出来。
就算那是祁文景的意思,可但凡杨氏给她说句话,或者祁欢替她求求情……
依着自家老爹的性格,肯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她出来了。
可她那嫡母和大姐姐,却不仅不肯替她说话,反而还落井下石的怂恿父亲。
这回,要不是祖母以上山礼佛做借口,家里其他人又不愿意陪——
她也根本就出不来。
祁云歌被关了这些天,非但没有修心养性,反而怀恨,也越发的刻薄尖酸起来。
祁欢虽是知道她这种人死性难改,可是屡屡见她这样,也着实心累。
她不与小姑娘逞口舌之快,直接绕开祁云歌的奚落,仍是一板一眼对余氏道:“就当是我管教无方吧,现在祖母骂也骂了,教训也教训过我们了,如果消了气就收拾下行李,赶紧下山吧,再等天色暗下来,就赶不及进城了。”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余氏依旧坐着不动,却陡然提高了音调。
她愤愤瞪着祁欢。
祁欢依旧好言相劝:“也不是我要与祖母为难,今儿个都十三了,后天夜里宫里有宴,祖母若是一心向佛脱不开身,那我就回去禀了宫里,请他们那日不必留您的席位就是。”
言罢,她便佯装转身要走。
祁云歌当即一慌,赶忙去扯余氏的袖子。
余氏也急了,重重的拍了桌子一下,怒道:“谁说不我去了?你少在这里自作主张。”
宫宴的赴宴名额,可并不好弄,京城里这些官宦人家的妇人,也常常以此为荣,互相攀比。
余氏这种人,本就不是什么清心寡欲之辈,自然格外看重这样的机会。
祁欢顺势收住步子,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余氏虽是不想对她解释,但是这个丫头向来难缠,她也知道自己不给个合理的说法,祁欢就敢断了她那天进宫的门路……
尤其,这丫头现在搭上了宫里皇后的门路!
她咬牙强行压下脾气,不耐烦道:“我在这里定了一个七日的道场,岂有法事做一半就半途而废的道理。我都打算好了,后天上午我做完了最后一场法事就回,赶得及进宫。”
说完,就做好了祁欢要反驳他,并且干一场硬仗的准备。
“哦。既然这样,那当天祖母您就自己算好时间吧。”却不想,祁欢竟是欣然接受了她这般借口,“这山上的气候我不太受得住,就不在这里相陪了,孙女儿告辞。”
就这样?这就真的走了?
余氏主仆和祁云歌一起面面相觑。
却还不等她们松一口气,本该是要走的祁欢却望定了祁云歌,不悦道:“你站着干什么?还不跟我走?”
祁云歌本是一脸没事人一样,又仿佛是计谋得逞的有些怡然的表情。
闻言,很是愣了下,指了指自己:“我?”
祁欢此时已经冷下脸来:“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要我再说一遍?祖母安排的时间紧迫,十五当天下山,又哪来的时间安置你,你还不现在跟我走,是留下来给她老人家添乱的吗?”
祁欢递了个眼色。
星罗上前便要扶她。
祁云歌惊慌失措的赶忙后退两步,试图往谷妈妈身后躲,同时大叫:“祖母。”
祁欢会突然火力全开冲着祁云歌去,余氏也始料未及,当即拍案而起:“当着我的面,你要做什么?”
星罗暂时没有硬和谷妈妈动手抢人,只严阵以待的看着。
祁欢却是与那老太太针锋相对,肆意一笑:“我怕四妹妹不知轻重,中秋那日擅自跟随祖母进宫,给家里惹出祸事,祖母您要礼佛就安心留在山上静心办您的事,四妹妹我要先带回去。”
祁云歌大惊失色。
余氏也是眸光闪烁,一下子就露了馅。
她会先在中秋将近的这个节骨眼,突然说要上山礼佛小住,的确是存了别的心思和打算的。
眼瞅着祁云歌要议亲了,却被祁文景禁足关在府里,连院子都不让出——
家里这些小辈的里头,就一个祁云歌肯听她的话,与她亲近,余氏自然活络了心思,想方设法要替她打算着,谋一门好些的亲事。
诚如祁欢所知道的那样,宫宴这样的场合实属难得,往年是因为祁欢不去,杨氏也不带祁长歌去,那时候祁云歌年纪也还比较小,再加上老头子不喜欢她在这样盛大的场合上坏规矩,惹人闲话,她也就都没带过祁云歌。
可是今年,她身边光秃秃就剩一个祁云歌了,并且也跟老头子闹翻了,便也不在意打老头子的脸,便想了这么个迂回的法子,先将祁云歌带出来,然后再推说时间紧,当天直接从相国寺下山进宫赴宴去。
余氏自认为这个计谋筹划的天衣无缝,绝对万无一失。
谁曾想,这节骨眼上,祁欢居然特意追到山上来逮祁云歌回去。
功亏一篑,老太太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恶狠狠道:“四丫头是我带出来的,我自然也会带她回去,用不着你来管。”
“我是她长姐,管束她天经地义。”祁欢原也不是来跟她讲道理的。
余氏倚老卖老,只要不碍着她的事,她可以直接绕开。
于是,她不由分说,只冲院子里的卫风招招手:“四妹妹不听话,直接把她给我绑了,扛车上去,我带她下山。”
一开始,余氏出来礼佛,她也没多想。
可这老太太一走四五天,眼见着中秋宫宴的时机都要到了,却依旧听不到她要回去的消息……
祁欢仔细思量着,也便猜到她和祁云歌的打算和计划了。
祁云歌和凌妙妙,甚至余氏,都是一个德行,喜欢异想天开和自作聪明,虽然祁云歌进宫一趟也未必就真的会闯出祸来。
可——
这种事,还是防患于未然更妥当些!
卫风点了两个婆子与他一同进屋。
谷妈妈见她来势汹汹,挺身而出就要阻挡:“你们做什么?怎可对府里小姐动粗?”
卫风一扭她胳膊就单手将她按在了旁边墙上。
谷妈妈啃了一嘴巴墙泥,嘴被堵的便说不出话来。
余氏倚老卖老,也想上去挡。
星罗和云兮已经上去,一左一右把她按坐回椅子上。
星罗还在好言相劝:“老夫人,您年纪大了,坐稳了,可别磕了碰了。”
就这么一来一回的工夫,那两个婆子已经扯了祁云歌的披帛将她双手捆了,嘴巴塞住,其中一人更是一把将她扛过,就雄赳赳的出了门去。
院子里那两个福林苑的丫鬟,从始至终眼巴巴的看着,互相聚在一起,面色焦灼,却根本不敢上前。
祁欢没兴趣跟老太婆在这里极限拉扯,绑了祁云歌,就带着自己人扬长而去。
余氏重获自由,跳起来就要往外冲:“反了……反了你了……”
两个丫鬟见她脚步踉跄,连忙上前搀扶:“老夫人小心摔着。”
余氏有气没处撒,随手甩了其中一个丫鬟一巴掌:“你们都是死人吗?现在才想起来马后炮!”
两个丫鬟也委屈的很。
那大小姐法做起来,您都只有被拿捏的份儿,还指望我们什么啊?
可是也不敢反驳,就只逆来顺受的搀扶。
等余氏跌跌撞撞追到院子外面,祁欢一行人已经走出去老远。
祁欢确实不想在外面过夜,带人扛了祁云歌,直接准备出山门走人。
可祁云歌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被绑走,寺庙的僧人不可能不管不问。
是以——
在她们在山门口把人装车时,寺里的管事僧人得到消息便匆匆追出来阻拦询问。
“阿弥陀佛,此乃府门清净之地,凡事应当以和为贵,女施主……这是为何?”
彼时祁云歌已经被塞进马车里。
折腾了一路,她塞嘴的布团也终是被吐了出来,她自车门爬出来,冲着祁欢狰狞叫骂:“祁欢,你少拿着鸡毛当令箭,就仗着比我早出生两年就欺负我,欺负我也就算了,你连祖母都不放在眼里,你等着……我……”
马车里的婆子没等她说完,就又把人抓了回去。
祁欢面不改色,与他僧人告罪:“师父莫怪,我家妹妹骄纵,又欠着些规矩,省得扰了你们寺中清净,我便将她带回去了,我祖母还留在寺中礼佛,请你们多加关照。”
祁云歌陪着余氏在这寺里住了有几天了,又因为是勋爵人家的女眷,寺里僧侣格外重视,很多管事僧人都认得她。
恰在此时,有小和尚凑近僧人耳边交代了祁欢的身份,和她适才捐香油钱的事。
知道是长宁侯府的内务,姐妹之争,那管事僧也放心下来,不予过问。
双方寒暄了两句,祁欢刚待要上车离开,却不想寺院里余氏的丫鬟又追了出来,神色惶惶道:“大小姐,先别走,您得快去看看,老夫人……老夫人刚晕倒了。”
星罗和云兮默契的互相对望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两个字——
装的!
马车里,本在极力挣扎的祁云歌也瞬间再度燃起希望,按捺着不动了。
祁欢身边带着的这些人,倒是没什么,可相国寺的这一众僧侣都在眼巴巴的看着她。
她暗暗叹了口气,只能妥协,吩咐卫风:“祖母可能身体不适,我得回去看看,今夜怕是来不及下山了。你安排下人手,先送四妹妹回去,明日一早再叫马车回来接我。顺便……把陈大夫也带过来。”
余氏装病,只是缓兵之计,就为了留下祁云歌的。
祁云歌一听这话,登时又急了,再次折腾起来。
祁欢安排好这些,就拎起裙角,重新转身又走进了山门。
出来传信那丫鬟面色焦灼的看了两眼马车,张了几次嘴想说什么,却又没敢,最后只能是如丧考妣的跟着祁欢回去了。
卫风的首要任务是护卫祁欢的安全,所以他自己没走,只让骆章带了侯府的两个护卫,押解马车上是祁云歌先走了。
祁欢回到余氏的住处,老太太做戏做全套,这会儿已经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的装病。
祁欢进去看她,在她得知祁云歌还是被强行送走了之后,登时“病愈”,跳起来指着祁欢又是一通破口大骂。
祁欢左耳进右耳出,端坐在屋内,一直听她骂到骂不动,这才从容站起来道:“祖母还要继续骂吗?要是得空,我就把医僧叫进来了,先把给外人看的戏演好,您也顺便喝口水润润喉,回头再接着骂。”
顿了一下,又道:“今夜我会留在山上,有时间,您可以沏杯浓茶提神,骂上一宿。”
跟不相干的人之间的口角,又没什么利害冲突,祁欢可以很想得开,根本不生气。
于是被她噎得面红耳赤,却又拿她全没办法。
云兮本来听她咒骂自家小姐,在旁边气得都想哭了,此时闻言,不仅神清气爽——
一个没忍住,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祁欢就在来太太气鼓鼓的瞪视之下,施施然的走出了屋子。
余氏就是个窝里横,在外人面前也不能全然不顾脸面,装着病,但她也是真被气着了,气血不顺,被医僧揪着扎了一脑门的针孔。
祁欢也是不想在落人口实,叫外人看笑话,这才配合着余氏演戏,不得已留下扮演了一下孝顺孙女。
因为就只将就一夜,她便没额外再找住处,随便住在了这院里祁云歌的房间。
屋子里虽然收拾的还可以,却始终比不得家里,再加上换了地方不习惯,这一晚余氏虽然没有继续骂她或是折腾她,她也依旧没睡好,次日起床都肉眼可见的憔悴上许多。
祁云歌横竖已经被送走了,余氏无计可施,又拉不下脸直接跟着祁欢回去,就仍是在赌气。
家里那边是清早城门移开,骆章就载着陈大夫又出城往山上来了。
祁欢把陈大夫留下关照余氏的“病”,自己就先行坐上马车离开了。
她走时,又遇到几个昨日见过的僧人,众人见她神色憔悴,还当她守了“生病”的祖母一夜,神色之间都满是同情和赞许。
祁欢夜里没睡好,虽然马车上颠簸,她坐到马车上反而觉得比夜里住寺里的禅房舒服,便放下戒心,昏昏欲睡。
马车刚下山,路过一座上山必经的石桥,停了下来。
祁欢警惕的睁开眼问了句外面:“怎么停了?”
空气里还都是野外花草树木的清新香气,她确定这会儿肯定还没进城到家。
外面卫风的声音隔着车厢传来:“对面有马车过来,桥上有点挤,我们稍等片刻,没什么事。”
祁欢听了,便也直接没再过问。
但对面那辆马车过桥时候后续好像是出了点问题,多耽误了一会儿,之后等他们顺利过来,祁欢这边也才过了对岸,继续上路。
路上依旧走得十分顺利,却在隐隐听见人声鼎沸,马车将进城时,卫风叫停了车队。
祁欢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对面由远及近传来马蹄声,好像人还不少。
她精神不济,就也没有趴窗户看热闹。
可那一行人策马到了近前却停了下来,外面传来秦颂的声音:“车上的是长宁侯府的祁大小姐?”
卫风明显对他抱有敌意,回答的冷硬又敷衍:“是!”
秦颂不过顺口一问,随后便重新继续策马前行。
祁欢的马车和其他要进城的行人以及车马全都堵在了城外,周遭都是人们在议论:“这城门明明开了,又有官兵出入,怎么就把咱们堵在这里不让走呢?”
祁欢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说话声,便又清醒了几分。
正待要爬过去询问外面的卫风究竟怎么回事,身下马车却是颠了颠。
她一开始也没太在意,可与此同时,前面拉车的马匹却打着响鼻,喷出厚重的鼻息声。
祁欢正隐隐觉得不对劲。
再下一刻——
马车突然剧烈一晃,幅度之巨大,直接将马车里的主仆三人掀了个人仰马翻。
星罗的脑袋撞到车上的小桌,人直接没了知觉。
祁欢和云兮也被各自甩开一边,重重撞在车厢上。
祁欢当时只觉得肩膀一疼,那一瞬间就眼冒金星,险些当场晕死过去。
而马车外面,驾车的老井这样有经验的老车夫也却被直接掀翻在地。
周遭都是候在路边的行人的尖叫声,呼喊声。
祁欢尚未搞清楚究竟出来什么事,被掀起一半的车轮重新落地,马车突然飞速奔跑起来。
官道靠近京城这一段,本来路修得不错,地势也还算平稳,可拉车的马疯了,埋头狂奔,车厢就跟个被拿在手里使劲晃动的玩具似的。
车厢上光滑,没什么可以抓握的东西。
祁欢几乎是屁滚尿流的才勉强爬过去,抓住了固定在马车上的桌子的桌腿,同时另一只手去捞过昏迷后被落在桌子和车厢中间的星罗查看鼻息。
云兮平时脑子比较直,但是关键时刻,胆子还是很大的。
这时候也攀着地上正片的毯子,爬了过来,带着哭腔喊:“小姐,星罗是不是死了?”
第260章 救美
马车颠簸的厉害,祁欢要一只手抓着桌子才能稳住自身,不被再次弹翻出去。
她另一只手抱着星罗,也根本再腾不出手去试探对方鼻息。
何况狂奔中的马车,里面响动也是极大,像是呼吸声这种细微的声音,就更是辨不清。
祁欢也吓得不轻。
星罗撞到了头顶,看不到具体伤势,却有一丝殷红的血流自发丝里蜿蜒流出来。
但她虽然不省人事,可祁欢注意到她眉头是保持着一个紧紧皱起来的模样——
人要是真的已经没了,应该是做不出这样持续又持久的表情的。
可是撞上了头部,这伤势也是可轻可重的。
祁欢勉强稳住心神:“暂时应该还有气息。”
她也说不好星罗究竟伤的怎样,所以这话也说不上是安抚云兮还是安慰自己的。
情况凶险紧急,祁欢先将星罗的脑袋移到云兮怀里,嘱咐她:“你先看着她,尤其护好头部,别再磕着碰着了。”
云兮六神无主,但胜在一直都够乖巧听话。
明明已经吓得眼泪不止,却依旧一丝不苟的遵照祁欢的指示行事,一手仍是死死的扒着桌子,一手将星罗的脑袋揽在臂弯里,牢牢地护住。
方才,这拉车的马匹失控的极是突然,卫风一行人又因为周遭人多,谨慎起见都在集中精神注意着附近聚拢的人群,以至于出事的第一时间,谁也没顾上做出反应。
这时候卫风才策马追上来,在马车外面焦急的大声叫喊:“祁大小姐?大小姐您还好吗?”
祁欢一边尽量稳住身形,一边竭力爬到窗口:“我没事,星罗撞到了头,情况不太好……”
说话间,听见未免的动静,她探头去看。
就看前面,骆章带着几个人已经追到了马车前面,分成两拨,试图去控制前面失控狂奔中的两匹拉车的马。
他们都是骑术尚佳的之人,骆章甚至试图蹿上了狂奔中的其中一匹马的马背,大力拉扯缰绳,试图控制住它。
可——
他不跳上去还好,蹿到马背上之后,非但没有控制住马儿狂奔的速度,那马儿甚至更加狂躁,左右甩着身子,边跑边试图将他抛下。
马车本就跑得颠簸不已,云兮在车里吓得哇哇乱叫:“小姐……我快稳不住了。”
卫风只得大喊了一声:“骆章。”
骆章无奈,只得无功而返,又挪回自己的马背上。
一边啐了一口,一边扭头冲后面的卫风道:“这两匹马像是疯了,有点不对劲,根本控制不住。头儿,怎么办?杀了吗?”
祁欢扯着脖子往前面看了一眼。
这时候他们已经追上了前面正在往城外走的秦颂那一队人马。
身后这么大的动静,秦颂拿一行人早被惊动,下意识的往路边避让。
待到马车追到近前,秦颂认出是祁欢的车驾,甚至看见她扒在窗口,人就在车上,脸色便是猛地一沉。
可是拉车的两匹马一同失控,势不可挡。
等他反应过来,马车已经自面前冲了过去。
秦颂由不得多想,和简星海也是当即打马追上来。
此时闻言,他刚好也追了上来,不等卫风和祁欢开口,就当机立断的否了骆章的提议:“不能杀马,马车跑的太快,一旦拉扯的马暴毙,恐有翻车的风险。”
如果车上的是他,或者是卫风他们,还有一定的可能瞬间把握住机会,跳车成功,可换成祁欢这样的闺阁女子,却是重伤的风险极大。
他思路转换很快,看一眼死死扒在窗口的祁欢,提议:“弃车吧。从车门出来,我接着你,性命安全为要。”
祁欢这会儿脑子已经空了一半,眼见着暂时拿不出更好的主意来……
她也不过分矫情犹豫,当机立断的点头:“星罗受伤了,卫风……”
马车这会儿颠簸的厉害,紧靠着她和星罗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想要把昏迷的星罗挪出去,实在吃力。
她想喊卫风上车来帮忙。
显然——
秦颂的思维敏捷,听她还要先顾着她那个受伤的婢女,没等祁欢开口,他已经咬牙先弃马,跨上了马车。
“侯爷!”简星海来不及劝阻,只喊了一声。
不得已,就只能将他坐骑暂时控制住。
这马车上的空间也是有限,秦颂既然上来了,卫风就算明白过来祁欢的意思,也不好再挤上来添乱。
祁欢扒着车窗,跌跌撞撞的刚挪回云兮身边,秦颂已经拉开车门,一矮身钻进了车厢里。
他上来,自是为着祁欢的。
祁欢看他伸出手来,却道:“先帮我把星罗送出去。”
秦颂是知道她脾气的。
这种时候,更不会与她讲什么道理,为了节省时间,只能是心一横,先过来帮忙。
他习武之人,下盘很稳,加之力气大,单手就轻易将星罗给搬了出去。
云兮和祁欢两个跌跌撞撞在后面跟着,还不忘时时抬手去护一下,生怕星罗再磕到脑袋。
前面马儿失控,骆章折回来帮忙,却依旧留了两个护卫在前面与发狂的马儿并行,以时时防备,以备不时之需。
车马都在快速行进当中,交接一个不省人事的大活人也不很方便。
秦颂为了稳住身形,还只能用单手去送星罗……
下面,是卫风和骆章全力应对,两个人一起互相协作,才将星罗给挪到了卫风的马背上。
但是这一来一回,他二人为了安置星罗,就难免掉了队。
秦颂不敢掉以轻心,送走了星罗,第一时间又回手来扶祁欢。
这一次,祁欢却又义无反顾将云兮先推了出去。
现在情况万分紧急,秦颂心里多少有几分着恼,却也无法,只能又任劳任怨的扶住云兮。
云兮两腿打颤,眼泪汪汪的回头喊祁欢:“小姐……”
祁欢还没说话,秦颂也喊了一嗓子:”简星海……”
简星海正单手控马,另一只手牵着秦颂的坐骑。
他瞬时明白了秦颂的意思,心里为难的同时也是第一时间选择了服从命令,只能忍痛先放开秦颂的坐骑,伸手来捞云兮。
然则——
这边他还没来得及将云兮接过去,这官道上,迎面却见烟尘四起,一队骑兵弓箭手风驰电掣而来。
有人怒喝:“什么人的车马,快停下来!胆敢惊驾,格杀勿论。”
可是这边发狂的马匹,本就暴躁异常,又连番受到惊吓——
这样的警告形同虚设。
秦颂已于瞬间猜到对面人马的身份,心里暗叫一声不妙……
这情况,已经完全来不及交涉解释了。
对面那队人马,见着这一行车马完全无视自己的警告,甚至有顶风作案,直撞上来破釜沉舟的气势,也是毫不手软的拉弓就射。
千钧一发,秦颂只能大力将云兮往简星海手上一送。
简星海也没得选,接住云兮的同时,为了躲避迎面而来的流箭,只能当机立断的拉扯缰绳,一边减速一边往路边躲避。
对面那队弓箭手,有足足二十四人。
一轮箭攻下来,这边众人虽是相继躲开,其中一匹马车的马却被一箭射穿喉咙,前蹄悬空而起。
祁欢当时正和秦颂一前一后扒着车门,秦颂原还想将她扑进车厢里躲避流箭,此时眼见着马车一边轮子悬空,也要跟着失控的马儿侧翻……
瞬间重新权衡利弊,眼见着祁欢被从车门边甩开,他连忙一把将人捞了回来,几乎是拼尽全力将人往怀里一压,赶在马车彻底倾翻之前,带着祁欢先行跳下了马车。
落地时,他原是算好了角度,用自己的背部着地。
同时——
将祁欢的脑袋用手掌裹住,完全的护住。
可是狂奔中的马车骤然侧翻,带起的冲击力巨大,两人落地又往旁边连着滚了几圈,最后掉进杂草丛生的路边沟里才算有惊无险的渡过这一劫。
祁欢落地时,是重重摔在秦颂身上的,甚至都没怎么感觉到撞击,再往旁边翻滚,因为是平地,也几乎没受到怎样的磕磕碰碰。
只是身子边缘走了这一遭,她一时惊魂未定,整个人都有点浑浑噩噩的,反应迟钝。
两人在沟里躺了一会儿,还是秦颂先爬起来,又伸手扶她:“伤着没?”
祁欢的脸色微微发白,紧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一身草屑,灰头土脸的秦颂。
她愣了一下神,这才梦游似的摇头:“没事……”
前面有小半个月没下雨,沟里没有泥泞,所以两人也不算太过狼狈。
就这么一来一回的工夫,双方人马已经正面对上了。
一直紧跟马车的两个护卫本来第一时间要过来沟里捡祁欢的,却被冲过来的那队弓箭手不由分说的挡住:“大胆,哪里来的狂徒,是居心叵测,已意图行刺不是?”
眼见着双方就要动手打起来——
祁欢那里按理说也应该是没受太严重的伤,秦颂暂时也就顾不上她,赶忙拍拍袍子,先从沟里爬了上来。
“都住手!”他冷着脸挡到两拨人马中间,看向那队骑兵弓箭手:“是护送太子殿下回京的卫队不是?这里是一场误会,莫要动手。”
对面领队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威武汉子,也当即认出他来:“秦小侯爷?怎么是您?”
看到是秦颂,他倒是当即放下了戒心,抬了抬手,示意手底下人先收了兵刃。
他自己刚要走上前来询问详情并交涉,身后就又有马蹄声逼近。
片刻之后,一身戎装的昭阳公主云澄打马挤过人群,走到了最前面。
这时候,祁欢也刚扶着疼痛的肩膀从路边水沟里爬出来,见状,赶忙解释:“抱歉,是我的不是,今天家里拉车的马不知怎的突然发狂,好在是遇到秦小侯爷仗义援手。诸位是有公干在此的吗?打扰到诸位了,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她现在这个样子,着实算不上体面。
那队弓箭手明显不认得她。
云澄解释:“是长宁侯府的大小姐,应该只是误会一场,这事儿我来处理,你们不用管了。”
那队弓箭手,是云湛东宫的人,领头的人知道她身份,故而从善如流的当即应诺:“是!”
云澄在军中虽然没有公开身份,但今日太子回銮,昨夜扎营休息时这位京郊大营的女将领带了皇帝口谕前去接驾……
其他人,纵然不识得她的真实身份,也忌惮她“钦使”这个身份,此刻自然也不会强出头。
待到他们一行人折回去复命,后面简星海和卫风等人也相继追了上来。
个个都围着祁欢,紧张追问:“大小姐,您还好吗?”
云兮最夸张,扑上来抱着祁欢就哇哇大哭。
祁欢任她抱着,一边拍抚她后背给她顺气,一边再次看向了云澄道:“是我这边临时出了点意外,是不是耽误你了,你这是要赶着进京?”
云澄道:“太子殿下南巡回京,我奉命出京接应的。”
说着,她却又看向了秦颂道:“武成侯领的也是这趟差事?”
“嗯。”秦颂对她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只维持着面上的和气和体面,“我暂时禁了城门的进出,京城内外沿路的防卫也都安排妥当,太子殿下可以放心通行。”
顾瞻不在京城,皇城之内和朝堂上的消息,祁欢都相对滞涩。
她提前都不知道今天太子云湛要回京的事,忍不住蹙眉朝远处已经隐约可见浩大仪仗的方向看了眼。
云澄当她是还有所期待,便是提醒:“你是要出城来接小舅舅的吗?他还有别的事,这趟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此言一出,秦颂的面色登时就沉郁几分。
“不是。”祁欢道,“我事先也并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归期,我是昨日去了相国寺一趟,今早刚好回城。”
眼见着太子那边车马仪仗越来越近,祁欢只能再次求助有足够人手的秦颂:“秦小侯爷,我的马车……能不能劳烦你叫人先往旁边挪挪,挡着路了。”
“嗯。”秦颂没多说,应承下来就暂且走开了。
他本来带着那一队人马出城,就是为了接应云湛的。
方才他急着救人,带着简星海单独脱离队伍,这会儿那整队人马也从后门追了上来。
祁欢的马车不算轻便,现在两匹马,一死一疯癫。
秦颂带人过去,先将疯癫那匹马解下,有几人合力拖到路边,省得一会儿冲撞到太子一行人。
然后马车和另外一匹死马,则是暂且抬到一边。
祁欢暂且顾不上管这些琐事,转身就揪住卫风询问:“星罗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卫风道,“属下方才急着过来追您,就先将她交由骆章照顾了。”
祁欢此时最担心的还是星罗的伤势,就对云澄告罪:“抱歉殿下,我的婢女受了伤,现在生死未卜,我得看看她去,先不与您多说了。”
云澄看着路边的狼藉,虽然心有疑惑,暂时却也什么都没问,只点了点头。
祁欢转头上了卫风的马,卫风就去牵了下属的马,要跟着她走,却被祁欢拦了。
祁欢给他递了个眼色:“你留下来收拾残局吧,不用跟着我了,前面人多,又马上进城了,我不会再有事了。”
卫风自是不放心的:“可……”
祁欢意有所指的打断他的话,示意路边:“那两匹马疯的奇怪,我暂时顾不上,你处理一下,不管死的活的,稍后把车和马都想办法带回去。”
这两匹马突然失控的状态确实太不正常了。
卫风是一时情急,还没想到这上面。
闻言,就半点再不敢掉以轻心,只能留下来善后。
云澄从旁听着他们主仆交流,倒是什么也没问。
祁欢独自策马往回赶,因为星罗受了伤,骆章为了照顾她,不敢贸然带着她颠簸,这会儿两人就在路边。
星罗依旧昏迷,被骆章扶着,半坐在路边树下一块打石头上。
“吁……”祁欢收住缰绳,翻身下马,疾走两步过去,直接半跪下去查看星罗的情况。
星罗的手还的温的,昏迷中时而蹙眉,明显还有知觉。
他问骆章:“她怎么样了?”
骆章道:“属下大概查看了一下,头顶的伤口不很长,我给上了些金疮药,血差不多止住了,可具体的伤势小的也不懂,还是得赶紧带她回去看大夫才行。”
祁欢自然也是这个意思。
可下一刻,却又犯了愁。
她的马车现在废了,星罗一个伤着,让骆章骑马带着她跑回府吗?
而这里虽然离着城门就近在咫尺了,可是进城找车马行再租车,来回也都需要时间……
祁欢且在思忖对策,就听见身后隔着老远云兮喊她:“小姐……”
祁欢循声回头。
那边一辆马车正快速移动过来。
云兮正坐在车辕上冲她招手。
“这是谁家马车……”祁欢微微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等着他们走近。
马车还没完全停下来,云兮已经跳下车。
她脸上泪痕还没完全擦干,却是情绪去的快,这时候已经十分精神。
只是看到路边的星罗,瞬间又垮了脸,红了眼圈:“星罗姐姐还不醒?”
“得感激送她进城看大夫。”祁欢道。
她也是病急乱投医,暂时顾不上与人客气,走上前去就要询问驾车的车夫能否借用马车。
却是没等她开口,车夫已经恭恭敬敬打开车门。
自那车上下来一青衫落拓的中年男子,却是——
苏秦年!
“苏太傅?”祁欢与他没什么交集,但是知道太子和顾瞻他们都很敬重此人,当即心态也便肃穆起来。
苏秦年却是径直看一眼她们身后的伤者,道:“太子殿下随行的仪仗中只我这一辆马车,你们要进城就医就上车吧。”
太子随行的其他人都是起码的,只有这位太傅大人是个精致的文人,约莫是不会骑马的。
祁欢虽是心里过意不去,但人命关天,却更顾不上客套矫情,直接道谢:“是,我们是着急进城看大夫,那就多谢太傅了。”
骆章也跟着道谢,手脚麻利的搬了星罗到马车上。
祁欢正要跟着上车时,却不免犹豫了一下。
苏秦年道:“你们都上去吧,我坐外面就好。”
祁欢当然觉得这样不好,可是人家又不会骑马,叫人家主人家做车辕上,确实本末倒置,尤其这位还是德高望重之人,可——
直接劝说把人丢城外,那就更不像话了。
横竖左右都是个错,祁欢索性心一横,只试着与驾车之人商量:“我们不回长宁侯府,直接送我们去同济医馆吧。”
她再看向骆章。
骆章当即一拍胸膛:“我带路!”
一行人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紧赶着进了城。
可进城之后,苏秦年也一直未曾叫停马车中途下车。
祁欢跟他之间不熟,也不好莫安然多说什么,最后他们便载着这位德高望重的太傅大人一并去了胡大夫的医馆。
第261章 礼尚往来,追查!
池云川跟随顾瞻南下了,胡大夫既要带女儿又要照看铺子,故而鲜少出诊,看的多是邻里的病人。
好在她几乎时时都守在铺子里,祁欢这一趟并未走空。
她铺子里原来还有两位排队等候看诊的病人,不过都是街坊熟人,并且也不是急症,见着祁欢带来的病人病况紧急,就很通情达理的主动告辞:“大夫你有重症的病人就先忙,我们换个时间再来。”
“好,多谢二位体谅。”胡大夫亲自到门口把祁欢一行人迎进来,同时喊了在旁边碾药的乔樾,“樾姐儿把打烊的牌子挂出去,这会儿暂时不接病患了。”
乔樾默默地找了牌子出去换。
胡大夫叫骆章直接把星罗抱进了旁边的小隔间。
骆章把人送了进去,鉴于男女有别就主动退了出来。
祁欢守在里面,先大概解释了下情况:“我们从城外回来不小心惊了马,大约半个时辰之前受的伤吧,应该就是撞到了头上那一下导致的,之后人就一直没醒。”
胡大夫抿唇不语。
先探了一遍脉搏,之后照着祁欢的指引仔细查看了星罗藏在头发里的伤口,然后重新仔细的把脉。
云兮和星罗从小一起长大,几乎形影不离,感情很是要好,这会儿也寸步不离的守在这屋子里,紧张的死死抱着祁欢的胳膊,祁欢觉得自己手臂都被她捏的生疼,只能拍拍她的手背安抚。
胡大夫仔细看过之后才道:“这一下撞的不轻,否则不至于昏迷这么长时间不醒。不过我探其脉象,还算稳妥有力,于性命无碍。我先给她扎两针,祛瘀活血,先把人救醒了再重新诊脉。”
言罢,她再次回头喊乔樾:“樾姐儿,拿我的银针来。”
“哦!”乔樾应声,片刻就掀开布帘。
这屋子里地方不算很大,她就没进来。
祁欢接了她递过来存放银针的布包。
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外面,却见苏秦年主仆居然还一直滞留不去。
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认真翻阅该是乔樾随手搁置在桌上的一本医书。
那个给他赶车的仆从,则的揣着双手,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
祁欢暂时脱不开身,又看云兮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恐她稍后大惊小怪会影响到胡大夫诊治,就拉过她的手道:“苏太傅还在外面,这趟太过麻烦人家,实在过意不去。我这里走不开,你先去赔个不是招待一下,他若是有事要忙,便请他先走,改天咱们再登门拜谢。”
云兮还是分的清主次的,只依旧不放心星罗:“星罗姐姐会没事吧?”
“胡姐姐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吗?她都说了,会没事的。”祁欢摸摸她的脑袋。
星罗脑袋上的伤口血淋淋的,云兮也确实有点不敢看,这才慢吞吞的出去了。
胡大夫先净手之后给星罗行了一边针,趁这工夫,又拿来剃刀,仔细将她头顶伤口附近的头发剃掉,清理了伤口之后重新上药。
祁欢硬着头皮给她递工具,打下手。
等处理好伤口,胡大夫一一去了第一次扎的银针,重新在火上消毒之后又换了一批穴位再施针。
这一轮施针过后……
星罗终于嘤咛一声,悠悠转型。
头上实在是疼,她刚有意识就抬手要去摸头顶的伤处。
祁欢连忙拦了一把:“别碰,头顶有伤口,刚上了药。”
星罗皱着眉头,依旧咝咝的抽着气,之后才缓慢的回过神来,低呼道:“小姐……”
祁欢怕她情绪激动,赶忙抢先解释:“你别紧张,我们之前是惊了马,有惊无险,现在已经没事了,你撞到了头,别乱动也别激动,先叫胡姐姐给你仔细瞧瞧。”
星罗该是确实身体不适,说话时手就一直抵在太阳穴,仔细打量她,确定她只是身上有些脏污,看上去再无别的异常,这才放心,配合胡大夫给她重新诊治。
胡大夫再次切脉,并且询问了一些她的具体感受。
祁欢不太听得懂中医的术语,但根据自身常识综合理解了一下——
最后得出的结论,星罗这该是被撞出了脑震荡。
至于外伤,并不严重,只要后续不出现内部瘀血,就是少费脑,多休息就能慢慢恢复。
祁欢听了胡大夫的最终诊断,这才彻底放心。
星罗也松了口气,却不免又想到之前的事:“小姐,您跟云兮他们当真都没受伤吗?好端端的,怎么会惊了马?”
祁欢佯怒瞪了她一眼:“不是说了叫你不要费神,好生休息,这些事你不用管了,稍后我会处理。”
说完,她才又转向胡大夫:“胡姐姐,我这肩膀也磕了下,应该问题不大,可也觉得不太得劲,也得劳您给我看看。”
星罗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祁欢当即以眼神警告,制止她乱动。
胡大夫帮忙剥下她半边外衣查看,她肩膀处两次重重的撞击,也已然出现大片淤血和轻微肿胀的迹象。
细细查看过后,胡大夫道:“有点轻微的关节错位,问题不大,忍一下,我替你掰回去。”
她父亲原就是做军中大夫的,治疗跌打损伤一类的伤是学医时候的基本功。
是以胡大夫这手法干净利落,直接找好位置,握住祁欢的手臂和肩膀轻轻一掰……
疼是巨疼了那么一下,但随后便是立竿见影的活动自如了。
“你也是够能忍的。”胡大夫笑道:“你们都先歇会儿,我去给你们配药。”
她跟祁欢算是挺投缘的,一来祁欢这个小姑娘聪明又睿智,有什么事,特别好沟通,一点就通,二来,她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却一点也不娇气矫情……
总之在胡大夫这里,她就很讨喜。
祁欢埋头整理好衣物。
星罗明明自己伤得更重,这会儿看着她却面有愧色。
祁欢于是捏捏她的脸颊:“你别胡思乱想,先静下心来给我好好养伤,你这个伤不能劳神的,要留下什么后遗症成天头疼,那就得不偿失了。你早点养好了,我也能早点放心。”
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云兮好歹还有个姑母可以相依为命,星罗却是从被买进祁家做丫鬟就一直是孤身一人,自己顾自己的。
生活在祁欢以前的年代,她都很难想象这样的女孩子有多可怜。
可是现在——
身边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星罗点点头:“嗯,奴婢会尽快好起来的。”
“先躺着休息会儿,我出去看看府里接我们的马车到了没。”祁欢笑着扶她躺下。
星罗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个累赘,故而并不逞强。
祁欢转身出了屋子,飞快的扫视一眼,却见这药堂就只剩胡大夫一人,正忙着在柜台后面配药。
她狐疑走过去:“云兮和樾姐儿他们呢?”
胡大夫笑着冲街对面努努嘴。
祁欢循着方向看过去——
就见斜对面一个馄饨摊上,苏秦年、云兮,还有乔樾和苏秦年那个车夫坐一桌,正在气氛融洽的吃馄饨。
祁欢:……
“你家的小丫头还挺有人缘的,难得是跟谁都能聊得来。”胡大夫揶揄,后又正色问祁欢,“你们是早饭没吃吗?这眼见着都快晌午了,那家做的东西口味不错,也还算干净,给你和星罗也叫一碗吧?”
“我暂时也吃不下。”祁欢道,还是隔街喊了乔樾回来。
原是伸手想去荷包里摸钱袋,却临时想起来她的钱昨日一文不剩的都捐了香油钱,就只能歉然对小丫头道:“附近哪家铺子有肉糜粥卖你应该知道吧?我身上今天没带钱,你去跟云兮姐姐拿银子,帮我买一碗粥回来,要大碗的,拿给星罗姐姐吃。”
乔樾这小丫头是很分得清轻重的,转身又炮灰对面的馄饨摊。
和云兮交涉了两句,云兮就三两口吃完馄饨,拉着她一起买粥去了。
只剩苏秦年主仆二人,还坐在街边,继续不紧不慢的吃着馄饨。
乔樾对这周边的环境了若指掌,两人很快就买了人腾腾的粥回来。
不用祁欢吩咐,云兮就端进去喂给星罗吃了。
对面的街上,苏秦年主仆也填饱肚子,起身又朝这医馆走来。
祁欢往前应了两步,正想要再给他道谢,门口却相继有车马停下。
卫风带了马车来接他们,祁欢并不奇怪,但巧在秦颂也跟着一起来了。
一行人下车的下车,下马的下马,全部自来熟,一股脑的都进了医馆。
“大小姐!”卫风当先拱手作揖,给祁欢打过招呼。
祁欢却是看向秦颂:“小侯爷今日不是有公务要忙?怎么还跟到这来了?”
秦颂知她如今随时随地都在与自己避嫌,于是就也随时保持着一副公事公办的冷脸,面无表情道:“你的车驾在太子殿下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他必然是要过问的。这事儿我算半个当事人,本侯自请协同府上一同处理了。”
当时发疯失控的马车朝着云湛回京的仪仗就去了,如果非要深度解读……
说是他们意图行刺都说得过去。
秦颂话落,却见苏秦年也走了进来。
苏秦年借了马车送祁欢主仆就医一事他知道,可意外的是对方居然在这里陪了一上午……
苏秦年这人,处理起公务一丝不苟,但是却极少与人私下建交、拉扯来往的,人际关系上,他似乎是个极冷淡的人。
而现在,送了祁欢主仆一趟,可以说是替太子做人情,可是陪到现在——
总不能说他又是替顾瞻额外关照的吧?
秦颂眸光微动,眼底闪过一丝狐疑之色:“苏太傅原来还在,您不需要陪同太子殿下进宫面圣吗?”
苏秦年神色淡淡,宠辱不惊:“既然做事,就该有始有终,南边的差事已经办妥,进宫复命并不急在一时。”
他的话,点到为止。
可即使看到卫风带马车来接人了,他这会儿也依旧没主动提出要先行离开。
祁欢他们也不好赶人,加上本就承了他人情,所以也不好避讳着他说话,祁欢就定了定神,再次正色问秦颂:“你与我家的护卫一起过来,该是我那副出了事的车驾上查出些什么不妥来了?你们来找我当面求证?”
卫风暂时忍着没说话。
秦颂到:“问题是肯定有问题的,但是查看确认之下,马车没有任何问题,症结应该出在你那两匹拉车的马上。我来找你……”
他话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看了柜台后面的胡大夫一眼:“活着的那匹马到现在还一直在发躁。你的侍卫回想,说你们今早刚从相国寺下来时,曾经与人狭路相逢,被堵在了路上片刻。当时对方马车的车轮卡在了桥石的缝隙,你手底下人也曾帮过忙……”
当时祁欢坐在马车上打盹儿,只知道马车听了会儿,因为外面没闹出太大的动静,她就没太在意。
此时,她便朝卫风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卫风的脸色极是难看,点头承认:“当时对面车上的是女眷,跟车的又只有两个婆子,就一个车夫是男人。属下只想早些过桥赶路,便叫骆章带人上前帮忙推了车。现在回想……事后过桥之后,对面车夫千恩万谢,寒暄时又顺手薅了两把路边野草喂了咱们的马。”
因为是自己的疏忽,险些酿成大祸,卫风吐字都有些艰难。
但他也还是不得不继续说下去:“要说有什么不妥,一路上就只出过那么一档子事,现在回想——极有可能是那车夫喂给马儿的野草上出了问题。”
卫风说着,还是重重的跪了下去:“是属下疏忽大意了。”
祁欢暂未做声。
秦颂继续接口道:“若是马匹入口的草料出了问题,那可能就需要一个精通药理之人过去帮忙查看辨认一下。现在这事儿可大可小……”
他不太愿意提祁欢和顾瞻之间的事,故而又是一时滞涩,后才继续说道:“因为是你,太子那边肯定不会强行计较,把事情往冲撞他的方向去追究。我现在当然也可以找太医过去帮忙查验,只……”
划至此处,祁欢便懂了。
“你先起来吧,这事儿也不怪你。”她先叫了卫风起身,然后走向胡大夫,“胡姐姐,一事不劳二主,我今天可能还得麻烦你,请你陪我走一趟,可以吗?”
这件事,可以做公事,也可以做私事处理。
做公事,那就是找太医,告到京兆府衙门备案,控告有人暗算她,甚至也有可能最终的目标是冲着太子去的。
而做私事——
就是先当自家的失误导致的意外,私下叫相熟之人去帮忙查证一下事发的根由。
本来于公于私,对秦颂都没什么影响。
可——
这两方面,他得让祁欢亲自做决定。
毕竟做公事,牵扯上太子,这事情就一定会闹到尽人皆知,甚至引发无端的揣测。
而又果然——
祁欢在事情明了之前,是并不想将事情闹大的。
胡大夫那里,把打包好的几份药拎出来。
她向来好说话:“客气什么,横竖我今天也打烊了,那就一起走一趟吧。”
祁欢喊了云兮跟星罗她们出来,又跟乔樾商量:“我要请你娘帮个忙,你今天先跟云兮姐姐去我家玩会儿好吗?我家辰哥儿正愁没有玩伴呢。”
乔樾对祁元辰那个小不点儿挺嫌弃的,并不是很喜欢带他玩。
但是她听得出来她娘这是有正事要办,也就不冷不热的点了头。
胡大夫把手里药包都递给云兮:“纸包里的是星罗的,早晚煎服,三碗水煮成一碗,效果最佳。瓶子里的药酒是给欢娘的,每日抽空给她揉揉淤血就行。”
秦颂闻言,眉心便是隐约一跳,下意识上下打量了祁欢一眼。
不过大庭广众的,他却生生忍住了问询的话语,抿着唇,什么也没说。
云兮一手扶着有些头晕站不稳的星罗,答应着要来接药时,斜刺里却伸出一只男人的手,将那些药尽数拎在了手里。
苏秦年道:“你们要去办事不是?正好顺路,这个受伤的丫头我替你送回去。”
他的神情语气都淡淡的,并不强势,这话却又明显只是个决定,而并非是询问任何人的意见。
祁欢本是不好意思再麻烦他的,可星罗受了伤,不能带着她颠簸,确实要先送回去,再加上——
他们这一行人数不少,卫风新赶过来的马车也够呛坐得下。
“这样会不会太给您添麻烦了?”毕竟是不熟,面对苏秦年,祁欢还是金莲慎重的。
苏秦年道:“本官曾经也搭过杨家小哥儿的便车,算是礼尚往来,不麻烦。”
如此——
祁欢倒是心安理得起来。
再三道谢,她亲自帮着把星罗扶上苏秦年的马车。
因为卫风要跟着她走,苏秦年的车夫又不熟悉去长宁侯府的路,他便将云兮一并塞上马车,叫她带着星罗和乔樾先回去。
苏秦年依旧能屈能伸,并不摆谱,马车被几个小丫头占了,他就泰然坐在车辕上,怡然而去。
目送她们离开,祁欢与胡大夫也上了马车,由卫风驾车,跟着秦颂再次出城,去是事发地点。
这时候,聚集在城门口的百姓已经被疏散。
因为刚刚过午,官道上也没多少过路人。
祁欢那辆马车已经被扶了起来。
由于杨氏舍得花银子,马车虽是重重一摔,却并没有半分散架的趋势,应该修修还能用。
两匹马,一匹躺倒在地上,已经硬了,另一匹被拴在路边的树上,依旧暴躁的不住想要挣脱。
胡大夫先由卫风护着去查探了一下活着的那匹马。
那马受了惊,又情绪不稳,看见有人靠近,就越发暴躁起来,挨不得也碰不得。
她只围着查看了一番,然后走回死马旁边,先是蹲下,手指蘸取一点马儿口鼻处残余血丝和黏液细细查看,后又指了马身上一处,对卫风道:“这个地方,剖开!”
她说这话时,就跟支使自家女儿刷锅洗碗一般游刃有余。
卫风虽然是个刀口舔血的行伍中人,可见一妇人这般彪悍,也着实有那么片刻的愣神。
祁欢当时就想——
还好她早饭午饭都没吃……
眼见着卫风手起刀落,剖开死马的肚腹。
祁欢其实大概知道胡大夫要查什么——
秦颂和卫风既然怀疑这马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那自然就是要从它的胃里找残渣。
胡大夫依旧是面不改色的仔细一番查验,起身后又询问了卫风当时事发的具体经过。
卫风道:“就当时太子殿下的车驾快要抵京,城门暂时禁止进出,我们的车马等在路边,当时……”
他看了秦颂一眼:“武成侯带着一队人马出城接驾,遇见我们,驻足说了两句话,打了招呼,他们那一队人马刚走过去不久,这两匹马就突然疯了一样,嘶鸣、并且转头就朝城外的方向狂奔。”
胡大夫认真思索片刻,随后目光瞥向等在路边树荫下的一队人马。
她问秦颂:“这一队就是侯爷今早带出城的那队人马吗?”
秦颂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眉头隐约皱起:“嗯。”
胡大夫再次确认:“所有的人和马都在这里?”
秦颂再次点头。
“那恕我得罪。”胡大夫告罪一声,便叫卫风牵了路边那匹马过来。
她支开秦颂手下那些士兵,只叫所有坐骑一字排开停在路边,然后有卫风牵着马,一路慢慢走过去……
那马儿本来就异常暴躁,但是时间过去一上午,应该是药力消退,也并未完全不可控。
众人或是懵懂或是了然,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
然后——
就在途径其中一匹马的面前时,那马儿突如其来的再次失控,嘶鸣暴走起来。
第262章 试探
卫风是意识到自己早上那会儿因为一时大意,险些酿成大祸,这回为了将功补过,做事就格外慎重仔细。
这马一惊,就被他第一时间死死拉住。
胡大夫警惕的退开几步,大声道:“先把它拖一边去,离这里远些。”
骆章已经带了两个人上来帮忙,几人合力将失控的马儿拖走。
此时——
已经不需要胡大夫再多说什么,秦颂已经冷着脸上前,示意简星海:“搜一下!”
简星海将那马的马鞍依旧马背上的褡裢,所有东西一并卸下,仔细翻找查看。
胡大夫也自顾上前帮忙。
那匹马的主人,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士兵,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招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麻烦,已经惊慌失措的跑上前来,单膝跪在了秦颂前面,“侯爷……”
秦颂长身而立,抬手制止他说下去。
他平时御下的手段严苛,那人纵然心中再是惶恐,暂且也就不敢再贸然开口。
胡大夫在他的马鞍和包裹等物上仔细查探一番,该是斌无所获,就又起身绕着那匹马打量。
转了一圈,最后拈起马尾,用一柄小刀削下几根马尾巴毛,再细细查看……
那兵士跪在地上,这时候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秦颂此时也颇有几分失去了耐性,自顾上前:“如何?”
胡大夫掏出一方素白帕子,将手里那几根马尾巴毛小心放上去,递给他,这才如释重负般微微吐出一口气:“这马尾巴上沾了母马发情时候的分泌物,并且经过特殊手法精炼。”
祁欢闻言,也凑了上来:“他们军中用的虽然大多数都是母马,可良种马得来不易,里头也起码还有少半数的公马,这些公马都没什么事,怎么就独独我家的……”
军中骑兵用马时候选择的利弊,祁欢原是不懂的,还是那次在英国公家的猎场,顾瞻给她买马之后,闲聊时候提到了一些。
胡大夫对此,显然知道的更为详细。
她解释:“军中的确更喜欢用母马,一来母马性情温顺,更容易驾驭,可以减少意外发生,二来若遇到粮草供给不及时等突发状况,将士们还可取用马奶充饥。但诚如你所言,良种马得来不易,军中服役的也不可能都是母马,有些公马也会进行一定程度的阉割,去其烈性,便于驯服。”
她看向秦颂。
秦颂点了点头:“的确,为了保险起见,军种公马大都是处理过的。”
胡大夫于是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祁欢道:“你家的马,虽是公马,但不在发情期,本也不该情意中招。我方才查过它肠胃里的残留,那马进食不久就被射杀,最后吃下去的草料未及消化,倒不是草料本身有什么问题,是那草料上沾了浓度颇高的罂粟果实提取物。”
“罂粟?”这就涉及到祁欢能够掌握的知识点了。
但同时她也不由的后怕,胆寒:“那东西少量服用,只会叫人上瘾,但若是一次性打量服用,似乎会产生兴奋、严重点也可致幻,甚至……若是用量实在过大,都会致死吧?”
“差不多吧。”胡大夫道。
她转头看向倒在路边的马儿尸体,“有人将精炼过的罂粟精华涂抹在草料上,喂给了你的马,但具体用量他该是跟了解此物之人仔细确认过,算好了用量和大概可能致幻发作的时间。正好在那前后,沾染了发情母马体味的活物出现,就刺激到了。”
卫风大为光火,当即便要牵马走人:“属下回头去寻一下线索,看能不能逮到那居心叵测的贼人!”
“回来!”祁欢却出言叫住了他,“人家既然是有备而来,想必也不是真的上山礼佛,这都过去半天了,早该跑没影了,你赶回去也查不到什么。”
话音未落,秦颂却是捏着手里几根马毛霍得抬眸,看向跪在不远处的那个士兵。
那士兵顿时面如土色,一个响头重重叩在地上。
再抬头时,都有几粒砂石嵌入了皮肉里。
他诚惶诚恐的大声辩驳:“侯爷,卑职冤枉啊!这马……这马虽是卑职所有,可平素里也不能时时都在眼皮子底下。咱们卫所数百号人,人多眼杂……卑职一天总有那么几个时辰是在睡觉或者操练的,我……我真的不知道!”
秦颂此时心中有火。
虽然这士兵所言有理,可只要想到早上那会儿祁欢甚至差点被太子卫队射杀的凶险……
他现在却有种不管不顾,直接将这人杀了泄愤的怨气。
他手底下人基本都了解这位年纪轻轻就可独当一面的武成侯的脾气,眼见着他眸中凝聚一片冰冷的杀意,那士兵便是吓得冷汗直流。
其他人也都知道,现在要如何处置这人就全在秦颂一念之间——
他要是接受了对方解释,那今日这就是一场意外,情有可原;可他若是就要执意追究,那这士兵就是玩忽职守,甚至险些伤了侯府千金,甚至冲撞太子殿下,处死都不冤枉。
这事原也是轮不到祁欢管的。
此时,她看着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士兵,以及旁边那些人噤若寒蝉的模样,便就说道:“算了,他这话也不无道理,横竖我自己这边线索都断了,也没道理苛求秦小侯爷替我挽尊,就请您从宽处置吧。”
她说的是从宽处置,而不是完全免责。
那士兵期期艾艾的看过来。
秦颂心中始终有火,但又仿佛的不好意思驳她面子,这才冷声道:“带回去重责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说着,又扫视一眼剩下的兵士,警告:“以后行事都多几分小心谨慎,下次再出现差错,酿出了祸事来,会是个什么下场无用本侯说给你们听了吧?”
今天这事儿,但凡遇上的不是一个在太子那里有面子的祁欢……
这个出了岔子的士兵都必死无疑!
“是,卑职等命令,以后一定严于律己,再不会出现此等纰漏!”一干人等当即正色保证。
逃过一劫的那个士兵,又是重重的磕了个头:“多谢侯爷宽仁。”
有人上来将他提了下去。
拎走,他却仍是心有余悸,神色复杂的多看了祁欢一眼。
只对方是女眷,他也不敢多看,连忙又重新移开了视线。
秦颂示意简星海先将这队人马先带进城里去等他,待他们走远,他才正色看向祁欢:“既然你不想打草惊蛇,那便依你,稍后我会派人暗中监视此人的。”
如果真的是这个人有问题,那么后续,他迟早是要和背后指使他的人接洽。
祁欢这边的线索断得彻底,这个人——
算是现存的,唯一有望被跟住的线索了。
“今天的确给小侯爷添了不少麻烦。”祁欢对他的行事,依旧不过分指摘,只是思忖着,眼中笑意便慢慢地淡了,“不过这人前面说的话确实没错,他未必就是知情人,也就碰碰运气吧。”
胡大夫去旁边净手,这会儿才重新走过来。
她面有忧色看着祁欢:“欢娘,这次的事可不小,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只能说是因为你运气好,幕后之人用心绝对狠毒。你自己心里有数没有?究竟是何人要处心积虑,这般算计于你?”
自从星罗脱险之后,这件事祁欢已经前前后后琢磨过无数遍。
此时,她自是思路清晰的。
她说:“我跟旁人都没什么深仇大恨,要说会叫对方算计到这种程度的……无非一个宁王府和一个右都御史府了。”
说着,她语气一顿,表情就越发凝重起来:“也有可能我只是个颗棋子,对方是打的太子殿下的主意,也或者是想利用此事离间太子与平国公府之间的关系。”
如果是针对她,想害她的,应该无疑是宁王府和右都御史府两者其一。
可如果是冲着太子云湛的——
当时要不是秦颂反应及时,并且出手帮忙,她要么就真的撞到云湛回京的仪仗上了,要么就是被云湛的卫队以护驾为名射杀的。
而要针对太子云湛的人,也无外乎是宁王府和右都御史府那一家子,然后可能还有可能会有大成方面横插的一脚。
可不管是谁,既然第一时间没抓住对方的手腕,现在这个哑巴亏暂时也就只能吃下了。
秦颂听着她的分析,便是神情一凛。
可他才刚要再说些什么,祁欢已经叫了卫风:“耽误太久,我得回去了,母亲得了消息该担心了。这里还是你留下善后,死马埋了,另外马车和马匹都带回去再行处理吧。”
卫风忙道:“叫骆章留下处理就好,属下护送您回去。”
经此一事,他现在也算心有余悸了。
祁欢倒不觉得对方会紧锣密鼓的连着对她出手,不过为了叫他安心,也没反驳。
胡大夫要去祁家接乔樾,自是跟她一道儿走,这会儿已经拎着裙角先行登上了马车。
祁欢见秦颂还站着不动,就又再次走回他面前:“今天确实要多谢小侯爷出手相救,当我欠您一个人情,后续诸事您就不要插手了,省得徒惹麻烦。”
依旧——
还是明里暗里的和他保持距离。
秦颂心中窒闷,原是有话跟她说的,此刻心烦意乱,也便没了心情。
他只是静默与她对视,很是费了些气力才整理好心情,询问:“你是伤到哪儿了吗?”
祁欢微怔,自是没想到他憋半天,最终会问的居然是这个。
她一时尴尬,便垂下眼睛,避开他的视线:“没什么,就是有些磕碰淤血,所以从医馆拿了些跌打药。”
说完,也便为了避开他,敷衍的扯出个笑容,“那我就先走了。”
当时跳车时候,秦颂给她当了肉垫,即使他的习武之人,也难免会受到一些外伤。
祁欢看到他手背上擦破了皮的大片伤口了,却也只能昧着良心当不在意,屈膝福了一礼便上车离开了。
其实如果当初她拒绝之后,秦颂能果断的悬崖勒马,那她如今与他相处便会坦然许多。
可是现在——
她不是傻子,自然看的出来也感觉得到,秦颂对她的那点心思还没完全放下。
这种情形之下,就只能是她自己注意分寸,报出距离了。
秦颂并未阻拦纠缠,只是沉默着站在原地,目送她上车离开。
直到祁欢的车驾走出去老远,他这才踱步到路边,解下自己的坐骑,也上马进了城。
马车上,胡大夫看出了祁欢的那点窘迫。
她没拿秦颂出来打趣,只适时地打破沉默:“你后续这阵子,最好还是小心为上。今日这一场事故,对方不仅有备而来,各种准备也都做的极为充分,单是那两种东西精炼出来,就耗时耗力,还不是一般的大夫或者精通医理的工匠在短时间内能备出来的。他们不仅下了大本钱,并且……还准确掌握了太子回京的日期和你外出进城的确切时辰,想想都叫人心惊。”
祁欢缓缓的吐出一口胸中浊气:“他们会知道太子的归期,这不足为奇,但是昨日去相国寺,是前天晚上才临时定下的行程,并且是准备当日往返的,是因为出了点意外状况,这才在山上滞留了一夜。我祖母那人,脾气不好,却没什么城府,她不可能是对方的同谋,但你说得对,背后应该有人在盯梢,准确掌握了我行踪,进而临时制定了这次的计划。”
她之所以去相国寺,其实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了接祁云歌,要绑祁云歌回来,派人去也行,她主要还是为了找机会神不知鬼不觉撬开那稳婆的嘴巴的。
本来,这事儿该就近在城里找机会办了九成,可是她一个未婚女子,哪怕是为了刑讯逼供——
只要私下接触过那稳婆,事情能保证永远不外传还好,一旦泄露出去,就会百口莫辩,惹上一身腥。
祁欢原就是想从稳婆那知道内情,并没有打算对云峥或者叶寻意做什么,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她自是要缜密布署,杜绝任何将自己填进去的可能。
示意,这才舍近求远,并且将事情复杂化,掩人耳目到城外办了那件事。
因为卫风是提前一天就离了侯府,去城外做准备了,祁欢并不担心会有人察觉到她审问过那个稳婆,毕竟——
对方暗中盯她的梢有可能,如果连她府里一个侍卫都要派高手跟着,那这本钱就实在下的太大,也没这个必要。
如果对方只是想害她,那今天就是太子差点倒霉,刚好跟她撞了行程。
而如果对方的目标还有太子——
那就是他俩一起流年不利,撞在一起,才会叫人有机可乘,差点一锅端了!
总之幕后黑手没一个明确的指向,她暂时确实也是无计可施。
马车进城,就直接紧赶慢赶的回侯府了。
彼时城门附近,一家茶楼二楼的雅间里,窗户虚掩,窗前站着的——
正是那晚入宁王府,夜会叶寻意的大成人。
他今日穿了一身便袍,打扮成寻常喝茶的客人,因为容貌平平无奇,依旧不怎么引人注意。
他身侧还站着另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两人装束差不多,那人却对他毕恭毕敬。
看着楼下卫风架着行过,那人感慨:“大觐的太子对顾氏一族确实十分仰赖,起了这么大的冲突,那位太子竟一语带过,完全没打算追究。不过长宁侯府那位大小姐的运气也当真是好,如此惊险的场面之下,居然叫她全身而退了。东方大人,这次咱们等于白忙活了!”
东方大人面无表情,眸底也是一片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合上窗户,不骄不躁,只反问了句:“她真的单纯只是运气好吗?”
手下那人一愣,露出个大惑不解的表情。
东方大人道:“宁王府的喜宴上,目标明确的行刺,都且未曾成功,今日这样的安排,要将大觐太子置之死地又能有多大乘算?都是意料之中的结果罢了。”
那下属面色更显疑惑:“那您冒险,又费了这么大周折……”
“试探而已。”东方大人道。
说着,顺手将桌上未动的一盏茶泼到角落盆栽的花盆里。
究竟是为了试探什么,他没说,之后便若无其事的推门从房间走了出去。
这边祁欢回到家,杨氏果然焦急非常,不仅派了云娘子守在门房等她,自己在安雪堂更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祁欢先问了云娘子星罗的情况。
云娘子答:“已经送回春雨斋,安排她歇着了。大小姐先去安雪堂吧,您一夜未归,本人本就心里不踏实,前面星罗她们被送回来……夫人好悬没被吓晕过去。大小姐,您伤着哪里没有?”
“我没事。”祁欢笑着,含混了过去,想了下又道:“胡姐姐,您既来了,就麻烦替我再去看一次星罗吧?樾姐儿这会儿该是在我母亲那,我们辰哥儿可喜欢黏着小丫头一起玩了。”
“好。”胡大夫颔首应下。
祁欢叫了门房的婆子直接送她去春雨斋,她则是跟着云娘子先去见了杨氏。
杨氏那里坐立不安,逮住她,不由分说就先是一顿数落:“你还舍得回来啊?昨儿个出门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说好了早去早回,当日往返的,你给我耽误到这会儿……”
祁元辰那两个小的,应该也是听了消息,这会儿居然没跑去花园里玩,也都跟杨氏一起巴巴的等在这。
乔樾乖乖巧巧的坐着,双手搭在膝盖上。
祁元辰也是皱着两条小眉毛,见祁欢进院子,就蹭的一下先跳了起来。
“母亲您别骂了。”祁欢被杨氏数落的心虚,就赶紧拉挡箭牌,“当心吓着小孩子,我这不是好端端的,没缺胳膊没少腿儿的给您回来了吗?”
杨氏平时在祁元辰面前还是很注意克制情绪的,看了两小只一眼,也才勉强压下了火气:“这一天天,你也就是学着拿捏我了……”
骂了祁欢一通,也出了气了,她就拉着女儿坐下问详情。
这一番嘘寒问暖,祁欢就再没能脱身。
云兮从胡大夫口中得知祁欢回来,便跑过来寻她。
结果刚一进院子,就看空荡荡的院子里就她姑母一人坐在廊下发呆。
云娘子是个心思缜密,极干练的人,当差时极少有玩忽职守的时候,这会儿却是云兮都走到她面前了,阴影打下来,她猜想是如梦初醒般,突然回过神来:“你怎么又跑来了?”
“我来寻小姐。”隔门听着屋里的说话声,云兮便没有往里走,蹭到云娘子身边坐下,“姑母你是身体不舒服吗?今日瞧着没太有精神,都走神了。”
“没有,就是在想些事情。”云娘子笑着,将她鬓角一缕碎发顺了顺,眸中似是闪过一丝迟疑挣扎之色,突然问道:“要不我们离开京城,回老家去吧?”
第263章 流言
云兮出生,自记事起她就在京城,在长宁侯府。
是以,她对“老家”二字,全无感情,甚至连点模糊的概念也没有。
小姑娘眨眨眼,依旧一脸的纯真无邪:“老家?姑母是说回江南吗?”
“嗯。”云娘子点头,顿了下,又道:“或者你不想去江南,去别的什么地方也行。”
“可是为什么啊?咱们在这都住惯了,也过得挺好的。”云兮不解。
云娘子看着她的脸,唇角的笑意温和:“你的年纪也渐渐上来了,差不多该琢磨着定亲事了,咱们现在寄人篱下,虽然夫人和大小姐都待我们不薄,可终究……为人奴仆的这个身份也不太好。我想着换个地方,能给你找个好些的婆家。”
云兮向来不爱费脑子,心里不乐意,就直接撇撇嘴:“我又不是奴籍,而且小姐待我又好,继续留在这还不是一样的?”
大户人家的家生子,往往没的选,哪怕主子器重,可为了继续用他们,多是配个家里的管事甚至小厮,其子女继续延续为奴为婢的命运。
反而是那些不太得用的——
使点银子,讨好一下主子身边的心腹,帮着说说话,到了年纪,还有可能准许他们赎身放出去,自己寻个婚事出路。
因为星罗和云兮年纪都还小,所以迄今为止,祁欢还没跟两人提过许配人家的事。
但显然——
云兮对此并不操心。
至于她和云娘子并不是奴籍这件事,祁欢和杨氏身边几个心腹的都知道,再至于旁人,她没姑侄又不时时拿这事儿显摆,便鲜少有人知道的。
因为见她们姑侄在杨氏身边十几年,已然是心腹,里里外外的人就都顺理成章以为她们也是签了死契,被杨氏牢牢捏在手里的。
云兮不愿意改变现状,就抱着云娘子撒娇:“而且换了地方,人生地不熟,也没有在小姐身边稳妥,我害怕。”
说来也是奇怪,今天出了那么大的事,事过之后她这会儿情绪早就完全恢复了。
许是她家小姐太靠谱,遇事不惊,便给她造成了错觉,呆在祁欢身边就觉得很是踏实安心。
祁欢宠她,从不打骂,星罗就比她大一岁,却也凡事都让着她,祁欢身边需要操心费事的活儿几乎都是星罗在干,反而有好吃的和好的料子首饰便叫她先挑。
云兮一个小丫头,没什么野心,这日子过得十分心满意足了。
云娘子看着她那一脸不知愁的模样,想生气都起不起来,只恨铁不成钢道:“你还能跟着欢姐儿一辈子?你不嫁人,她也快要嫁人了。”
“小姐嫁了人我也能跟着去。”云兮一根筋,仍是不以为意。
云娘子看她这样,只能是心里无声叹了口气,矛盾非常。
她在杨氏身边呆了这些年,别说云兮习惯了,她也习惯了。
她看着小丫头良久,几次都还想再说点什么,最终却到底迟疑着没有再开口。
祁欢与杨氏聊了会儿,安抚住她的情绪。
因为不能长时间晾着胡大夫在春雨斋,杨氏又觉得这样麻烦胡大夫,很是过一起,母女俩就一起回了祁欢那边。
星罗的伤势稳定,胡大夫复诊之后并无异常。
杨氏原是要留胡大夫用晚饭的,可因着他们一家要准备次日进宫赴宴的行头,杨氏也要教授祁欢一些宴上的礼仪,胡大夫便主动推脱,坚持不肯留下。
杨氏于是安排了车驾,送了他们母女回去。
彼时,日头也才刚见着西沉。
祁欢在大门口刚送走了胡大夫母女,却见她那个便宜爹祁文景的车驾居然这个时辰回来了。
虽是亲父女,可是深宅大院里,祁欢平时和他见面也不多,这会儿既然撞见,她只得等在门口。
“父亲近日衙门不忙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祁欢等着他下了马车,率先打招呼问安。
祁文景却是行色匆匆,三两步上台阶,走到她面前紧张兮兮的打量她一遍,问道:“你没事吧?”
祁欢一愣。
祁文景大概是看她气色和状态,自行断定她该是没事,这才放松了表情,一遍带着她往里走一边道:“我听说你今日从相国寺回城的路上惊了马,从马车上被掀了下来,没受伤?”
祁欢再次愣住。
隐隐的,她已然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但还是强行维持冷静,揣着一丝侥幸问:“父亲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您是今天遇到武成侯了吗?”
除了秦颂和太子兄妹这两拨人,其他人不会对早上发生的事知道的这么详细,连她从马车上被掀翻下来都知道。
祁文景道:“没。就是偶然听衙门的人谈论,我担心你有事,兼之明日为着宫宴,衙门休沐,我便提前回来了。事情告诉你母亲了没?该吓着她了。”
不是秦颂告诉他的,那难道还是太子身边的人管不住嘴巴,这么快就把事传出去了?
祁欢原就没有对今日之事放下戒心,闻言——
她大概便已经有点猜到此事后续的发展风向了。
“母亲那里,我已经安抚过了。”祁欢心不在焉,敷衍了祁文景两句,跟着他回了二院书房,关上门,便给他打招呼,提醒:“父亲,有件事……可能需要您心里有数。”
祁文景接过小厮抵赖的湿帕子擦了手和脸,见她神色凝重,欲言又止,也不由的跟着慎重起来。
“嗯?”他正色看向女儿。
“按理说那只是个意外,消息不该传这么快。”祁欢坦然的正视他的面孔,“当时情况紧急,路遇秦小侯爷,千钧一发之际,是他将我从马车上接了下去,仓促之间,我们之间难免有些肢体接触。”
祁文景也不是个全没脑子的,祁欢刻意引导,他略微思忖,随后便抓住了重点:“你是说有人故意抓着此事宣扬,大做文章?”
祁欢点头:“女儿看着像是。”
当时情急之下,秦颂为了救她,那都是没法子的事。
可这时候的人,对女子名节要求十分苛刻,有人非要小题大做,揪住此事大肆渲染……
祁欢自己心中坦荡,并不怕被人说闲话,可祁文景和杨氏他们未必。
祁文景皱眉:“这是要毁你与顾家的婚事吗?什么人,居心这般恶毒?”
“流言恐是不可遏止,但女儿行事坦荡,并不在意他们嚼舌头。”祁欢道,“只是提醒您一句,回头却是有跟咱们家不睦的同僚拿这事儿当面奚落,您好心里有数,一定要相信女儿与秦小侯爷之间的清白才是。”
“这其中轻重,为父自然明白。”祁文景脸上依旧有些一筹莫展。
沉默片刻,他沉吟:“只是这闲话传开,总归是于你不利的,顾家那边……”
顾瞻现在不在京城,回头等他回来,却发现自己未婚妻与别的男人之间闹出了不清不楚的流言……
祁欢的这门婚事,在祁文景看来——
始终都是撞大运,高攀了。
名门大族,格外好颜面些,他甚至第一时间担心祁欢的婚事会因此出现变故。
祁欢却是一副毫无负担的模样笑道:“顾瞻不会偏听偏信,因为别人嚼舌头就不信我的。”
看祁文景将信将疑,她只能又道:“他但凡那么计较我在旁人那里的口碑,当初也就不会跟我定亲了。”
祁文景想想也是,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他依旧不放心祁欢,就又试着与她商量:“纵然没有受太重的伤,你今日必也受到了不轻的惊吓,要不明日宫宴你别去了,在家缓一缓精神。”
“越是这样我越是得去呢,”祁欢回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若不去,背后编排我的那些人就该借题发挥,再说我是做贼心虚了。”
祁文景是觉得一个小姑娘去面对类似的流言,会十分难堪,但他张了张嘴,却又觉得祁欢说的有道理。
再看女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后面也就没再劝。
祁欢回了后院,杨氏已经准备好明日要穿的衣裳,见她过来,思虑再三,倒是和祁文景不谋而合,都想让她明日留在家里养伤。
祁欢自是不肯——
倒不真的是怕别人说她做贼心虚,而是明日进宫,就有一半是文妃的主场了,右都御史府沉寂了一个多月,这股子风平浪静之下,总能叫她听到山雨欲来的狂风躁动。
明日那般场合,她无论如何都得到场。
而她说服杨氏,要更容易些,撒个娇,耍了赖,杨氏就拿她没办法,只得妥协。
与此同时,日暮时分。
祁文晏下了衙门回家,倒是难得和又是几天没露面的云澄在大门口碰上。
云澄依旧是不常住在这边宅子里,大多数时候都在军营,偶尔回来——
她似也是十分懒得处理琐事,家里一直没聘厨子,便会到祁文晏这边蹭饭吃。
祁文晏早出晚归,和她作息差别很大,即使她过来蹭饭也是三次里有一次遇到这样的频率。
双方看似不咸不淡的相处,互相有所来往关照,却并不热络。
也正因此——
云澄也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人有刻意放纵甚至接近她的意图。
祁文晏下马,看见她自对面打马过来,就叫人先把坐骑从侧门牵了进去,他自己驻足在大门口等着。
云澄打马快走两步,然后到了门前翻身下马,将马鞭和缰绳甩给随行的侍卫,动作行云流水一般。
祁文晏看到她,直接便问:“那个方向……你该不是从城外回来的。”
“太子殿下今日回京,我的接应,顺便护送他进宫,才刚从宫里出来。”云澄随口回他。
两人自然而然的并肩上台阶。
祁文晏又问:“晚饭还没吃?”
云澄也不矫情,只是有些迟疑的看了他一眼,“我这样总是去你府上蹭饭……是不是不太好?”
她并不是个喜欢麻烦别的人,而且去祁文晏那边蹭饭也从来不挑,都是厨房有什么就吃什么。
可即便是这样——
次数多了,也还是会觉得不太好。
祁文晏容色淡淡,看上去并不以为意:“直接过去吧,一个人是吃,两个人也是吃。”
祁文晏家的厨子做饭,属实不错,甚至可以说是比御膳房的御厨做出来的饭菜都更合云澄胃口。
云澄其实也是有点贪便宜的小私心,若是饭菜不合胃口……
她能吃饭的地方多了去,也不会都来祁文晏这蹭。
“那……你酒量好吗?”云澄依旧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祁文晏侧目,狐疑不解的与她对视一眼,之后才模棱两可道了句:“还行。”
云澄于是笑道:“那位回去拿坛酒,一会儿过来。”
两人进了门,就各走一边。
将要拐过影壁时,云澄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顿住脚步。
“哎!”她回头喊了祁文晏一声。
祁文晏止步回头。
云澄道:“有个事儿,早上太子殿下回京那会儿正巧你侄女儿的车驾在城门附近突然失控,险些出事。事情发生的突然也蹊跷,你是不是不知道?”
祁文晏的侄女儿还有好几个,但是云澄认识并且会关注的却只有祁欢一个。
祁文晏微微蹙眉:“今日又一桩比较曲折的案子,我一整天都在衙门的公堂上。”
顿了一下,她又道:“多谢你告知。”
云澄颔首之后,便继续转过影壁先走了。
祁文晏收回视线,看向候在身侧的风临:“去打听一下。”
“是!”风临连忙拱手应诺,转身又出了门。
祁文晏和云澄用饭都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是以没什么讲究也没什么花样,也就两刻钟……
酒足饭饱,云澄就抹抹嘴回了自己那边。
风临暂时还没回,祁文晏就拎着两人喝剩下的半坛子酒走到荷花塘边上的回廊下坐着等。
对岸那边,云澄是真的不怎么讲究,因为她不经常回来宅子里住,所以回廊上就连灯笼都没点,只回廊尽头的花园里,住人的院子方向偶尔闪烁几点灯火。
初秋的夜风清凉,偶尔扫过面前池塘。
月色大片的铺洒下来,天空显得明亮又澄澈。
一直等到祁文晏手里的酒又去了一半,风临才行色匆匆自大门口的方向过来。
“主子,您怎么在这?”远远地看见祁文晏,他便三两步掠到近前。
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烈的酒气。
祁文晏平时并不嗜酒,倒不是他酒量不好,他就单纯只是不愿意喝。
哪怕——
是在情绪最糟糕低落的时候。
他不喜欢用任何外物来麻痹,借以减轻心中的痛苦,仿佛自虐一般,总想清醒的经受一切。
此时风临看他这样,不免有点紧张。
云澄的酒都是烈酒,祁文晏喝的不少,却依旧目光清明,没有丝毫醉意。
他自顾挑了挑眉:“打听清楚了?”
风临连收摄心神,毕恭毕敬的拱手道:“昭阳公主所言不虚,早上那事却是从头到尾都透着蹊跷和疑点……”
早上事发的经过,不乏亲眼目睹之人,加上风临手底下是有专门打探消息的渠道的,他便将事情原原本本都与祁文晏说了。
最后,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这个消息在各府邸之间传得异常的快,属下方才去打听时,好些人都在议论,说祁府的大小姐得武成侯解救,两人之间搂搂抱抱的不甚清白。这股话茬儿压是压不下去了,只怕流言愈演愈烈,别的不说,明日的中秋宫宴……对侯府那边大小姐而言就是道坎儿。”
他察言观色,试探着道:“要么属下去给那边提个醒儿,叫大小姐明日暂且避避风头,别进宫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祁文晏便不太继续掩饰情绪。
他唇角勾起一个弧度,语气揶揄:“那个丫头啊,她明天一定会进宫的,避而不战,不是她的风格。何况……我有预感,有些埋了很深的隐情,明日正是亟待爆发的契机。万一她不去,岂不是错过了惊天动地的大场面?”
风临被她说的云里雾里,满面狐疑。
祁文晏却拍拍袍子站起来。
他将手里剩下的酒递给风临,径自朝大门口的方向走去:“这酒不错,收着下次喝,别浪费了。”
风临抱着酒坛子,连忙追上他去:“您这是……要出门?”
祁文晏道:“明日之事,明日再说,但今天城外的事你们不都说有蹊跷吗?横竖现在睡觉还早,我去见见那个丫头吧。”
“您要回侯府?见大房的大小姐吗?”风临觉得他这是有点疯了。
说着话,已经追他到了门房。
门房的人听了动静,赶忙出来请安。
风临只得将酒坛给了门房小厮,叫他送回去叫厨娘仔细收着,自己则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去备马。
主仆俩赶回长宁侯府已经马上二更。
祁文晏没走前面,直接打马进了后巷。
之后,他坐在马背上不动,风临不等他吩咐就悄无声息越过墙头,翻进了府里。
他身手居然也是绝佳,躲避侯府的夜间守卫,并且连翻了数道院墙都如履平地。
最后——
进了祁欢的院子。
星罗伤了,这会儿已经搬到了侧院自己的房里安心养伤。
这时辰,云兮也服侍完祁欢沐浴,在隔壁书房里铺床躺下了。
祁欢那屋里倒是还有灯光,她今天心里有事,不太睡得着。
风临过去敲门,她确认对方身份并且开门,意外归意外,倒也是泰然处之,并未失态。
之后,听了风临的来意,她也没多做犹豫,里屋娶了件暗色的披风披上,便拿钥匙开了院子里的小门,取捷径去后巷见了祁文晏。
“三叔这么晚还过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祁欢出来时,祁文晏已经下了马,正依靠在墙壁的暗影里,闭目养神。
听见后门那边的动静,他也没动,只抬了抬眼皮看过来。
他人在暗处,祁欢甚至完全看不清他的五官和表情。
他开口的语气也闲适散漫,不冷不热:“听说你早上在城外被人算计了,过来问问你,有什么线索和怀疑对象吗?”
他这话,也属实是问的直白又刻意了。
祁欢虽不确定他为什么会对这事感兴趣,但至少知道他对自己并无恶意,于是便一五一十与他说了:“目前看来,有人在外恶意散布流言,疑似是想玷污我与武成侯秦颂之间的清白。可哪怕是这样,对方的最终目的也该是要坏了我与顾世子的婚约。可他们用来设计的我的罂粟提取物以及母马分泌物,有行家帮我辨认,都是极难得的东西,能出这样大的手笔的,一定不是普通人,只能说对方是蓄谋已久,一直在暗处伺机而动。若只是用来针对我私人,我觉得不合理,最终可能还是要抨击到朝堂,打压太子吧?”
说完,她就静默看着祁文晏,等他的后续判断和反应。
祁文晏沉默片刻,也便站直了身子。
“宁王府那个叶氏,以后都防备她。”最后,他却只撂下这么一句话,然后便重新上马离开了。
祁欢裹着披风站在巷子里,一直目送他主仆二人背影消失,这也才转身进了门里。
祁文晏怀疑是叶寻意的手笔?
那么现在和叶寻意有关的幕后之人,早已经不能理解成云峥,而应该是大成方面的来人了?
祁文晏是也发现了叶寻意的背后有大成人在暗中发力?还是只是歪打正着,他只是这么一说?
而如果真的被他发现了——
他又是怎么发现的?
自己是看过一点原书,算有一点金手指加持,祁文晏一个书里的土著,他这是不是未卜先知,知道的太多了些?
第264章 陈年旧事,拦路寻衅
而这边,跟着他一直出了巷子,看着街上四下无人,风临也忍不住疑惑开口:“主子,这边朝中也是几股势力互相较劲,宁王、上一朝的信王余孽、如今再加上暂时下落不明的四皇子云珩,甚至您曾经也说过,文妃的母家也有野心扶持六皇子上位……今天侯府这边大小姐遇险,您怎么就笃定是和宁王府有关?”
祁文晏唇角微微扬起,眸底神色却是一片冷凝。
他语气亦是一片冰凉,冷冷道:“我几时说与宁王府有关了?我说的是叶氏。”
风临被他绕得有些糊涂:“叶氏不就等同于宁王府?难道……她还能吃里扒外,又与旁人勾结了?”
“为什么不能呢?”祁文晏反问。
说着,也没等风临回答,他又是话锋一转,语气也更加寒凉:“你的人之前不是有发现东方暮潜伏在京城出没的行踪吗?罂粟……姬从缨的那个废物老爹虽然不成器,却独独善于钻研这些旁门左道,家里老头子最后那几年就是被他们过量喂食罂粟,操纵在手,并最终拖垮了身体和精神致死的。如今姬氏门阀虽然没落,他却投身成了宇文沧的走狗,别的力出不了,出一点推波助澜的杂物,表表忠心,这总不在话下。”
“老家主……”风临倒抽一口凉气,思维不由的跑偏,茅塞顿开的喃喃道:“怪不得最后那几年,总觉得老家主刚愎自用,脾气格外暴躁易怒,行事偏激的很,原来是着了他们父子的道儿……”
“陈年旧事。”祁文晏语气中却颇多不屑,“也是他自己贪恋权位,越老越昏聩,若能早些认老,退下去安养晚年,总还能得个全身而退。有些人,就是年纪越大越不懂事,非要将曾经的功业与情分都败干净了……也是咎由自取。”
大成方面的消息他一直都有关注,但一般都是冷眼旁观。
大到大成朝廷朝局动向,小到姬氏门阀之内的利益纷争……
如此直接的点评议论,还是第一次。
这也就导致风临虽是他心腹,并且几乎形影不离的跟着,却又半点看不透他心里究竟想的什么。
此时,也恰是因为把握不准他确切的情绪,风临反而更加提心吊胆,三缄其口之余,便一个字的茬儿也不敢接。
他偷偷侧目去看侧前方马背上祁文晏的表情,看他并不像是情绪走了极端的模样,就努力试着拉开了一下话题:“您刚说是叶氏与大成朝廷勾结了?她一个内宅妇人,纵然有些心机手段……宇文沧那人好大喜功又喜怒无常,又怎会轻易的纡尊降贵,与一妇人为伍?”
祁文晏并未介意他讳莫如深转移话题的举动,反而像是今日心情不错的样子,悠然道:“前几个月宁王府的刺客来历至今也没个准确说法,偏在那件事之后不久,你就发现了东方暮现身这里的行踪,并且叶氏手里拿出了大成方面替她伪造的书信。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之事?这些事情凑在一起,本身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风临嘴唇动了动,依旧是心惊。
叶寻意不过一个闺阁女子,就算被她遇见了东方暮等人——
她凭什么就能取得对方信任,甚至达成了长久合作的关系?
可他又自知自己今日的闲话已经太多,犹豫再三,就没敢再继续烦祁文晏。
祁文晏心里却并无半分犹疑,他从来就不是怀疑叶寻意,而的笃定了很多事里都有那女人的手笔。
因为——
从那女人第一次找上他开始,他就已经意识到这女人十分的邪门。
所以,即使她身上再三发生一些离奇之事,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其实依着他自己的私心,他是没兴趣看那女人继续自以为是的瞎蹦跶了,可是以他对大觐朝中那位皇帝陛下的了解——
祁欢和顾瞻也在怀疑叶寻意,并且暗中防范调查她,出了南境高长捷的事之后,这两个小辈的一定会将自己的怀疑上达天听的,现在皇帝却继续装傻充愣,留着叶寻意掩饰太平?
他确信,帝后乃至于太子云湛,都并非彻头彻尾的昏聩之人。
所以——
他们暂时留着叶寻意,这背后势必也是有所图谋和打算的。
他在等着看。
此一夜,之后也算风平浪静的度过了。
次日,整个长宁侯府之内,除了身居要职的二老爷祁文昂,祁正钰父子都因为中秋晚宴而得了一天休沐,没去衙门。
因为是晚宴,并且又是一年之内唯二的两次最大场面的宫宴之一,今日受邀入宫赴宴的人数较多,正常的流程就是各官员个女眷在宫门确认身份,并初步核实没有携带危险之物之后,便有宫人领着直接去宴会上落座,等候开宴即可。
因为人多,怕出事,所以会禁止大家在宫里闲逛。
故而——
这天,众人只需傍晚时分到宫门处等候核实身份即可。
只是因为人多,有经验的各家都会提早一些过去候着,杨氏安排自家人是过午就出发。
因着马上要出门,祁欢这天午觉也没什么睡成,眯了会儿也就索性爬了起来。
云兮带着木香木蓝过来给她梳妆更衣,手脚麻利的准备好。
云兮道:“小姐今晚约莫几时能回?奴婢要跟您一起去吗?”
祁欢刻意将鬓边步摇固定的更加牢靠一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确认妆容无误之后才道:“不知道几时能回呢,那么大一场宴会,人有多,怎么也得快三更吧。你不用跟着去了,去了也进不得宫门,要在外面马车上等,还不如在家陪星罗呢。”
云兮觉多,本就不太愿意晚上出门。
而且她之前陪祁欢进过宫,宫门进不去,那附近又不能乱走乱逛,周遭都是凶神恶煞的御林军侍卫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也确实是想想就难受,于是便欣然领命。
虽然时间还早,祁欢收拾妥当还是先去了杨氏那。
杨氏还在梳妆,见着她来,便就笑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祁欢四下扫视一眼她这屋子:“辰哥儿睡午觉去了?那小子有时候就会忙里添乱,我怕他今天又闹脾气……一会儿我们都出门去,只留下他,他睡醒会不会闹?”
祁元辰作为长宁侯府的嫡系,其实如若杨氏愿意,倒也可以带着他一起过去。
可宫里那样的环境场合,贵人多,规矩也多,他这么大小的孩子,容易冲撞……
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带去的好。
杨氏道:“应该不会。我交代刘妈妈了,等他睡醒,要是闹了哄不住,就去同济医馆把樾姐儿接来。”
祁欢百无聊赖,做到桌旁,托腮看着她梳妆。
闻言,便是揶揄笑道:“老是这么麻烦胡姐姐母女,回头等过年,咱们得给人家包个大红包才行。”
“说的是。”杨氏也跟着笑了。
闲聊了两句,祁欢突然想起个事儿,就问云娘子:“云姑姑,祖母还没从相国寺回来吗?”
云娘子刚给杨氏梳完头,正在洗手上的头油:“该是还没,要是回了,门房的人会过来吱声的。”
祁欢又扭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若有所思。
见云娘子端着脸盆出去泼水,他便跟了出去,拉住对方:“云姑姑你现在就套车去同济医馆接樾姐儿来吧。”
云娘子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的秉性脾气十分了解。
见状,便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顺便替我跟胡姐姐要点东西。”祁欢狡黠一笑,在她面前并不遮掩,对她耳语了几句。
云娘子闻言,先是愣了愣,随后也便笑了,宠溺道:“你呀……不过说的也是,那老太太不讲理的,迂回点也好,省得被她揪住不放,正面冲突了。”
将脸盆放下,她便当机立断,从忙出门去了。
杨氏在屋里,大概扫了眼门口廊下的动静,等祁欢再进了屋,她也难免过问:“你又琢磨什么呢?”
“还能琢磨什么?小人之心呗。”祁欢笑笑,这回倒是故意打了个哈哈,没往深了说,只跟杨氏商量道,“我们晚半个时辰再出发吧,云姑姑被我遣出去帮忙办点事。”
杨氏平时出门,寻常出行会带云娘子,但一般到了比较正式和盛大的场合,就是金妈妈随行。
她身边最得力的两个管事娘子同时不在家,她心里也会不踏实,便听了祁欢所请。
祁文景是不管这些的,他在前院早早的整装待发,杨氏这边什么时候叫,他就什么时候走。
祁正钰那里,杨氏也做足表面功夫,叫人去问过他,他说他衙门有点事,要过去一趟,所以吃了午饭便已经先出门了。
只是杨氏母女这么一耽搁,没到半个时辰,祁元辰就先醒了。
祁欢提心吊胆,唯恐他又要不合时宜的闹,都打算好了拿乔樾当糖衣炮弹忽悠他一波……
却不想,小东西今日却格外懂事,不吵不闹的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而已,又眼巴巴的问祁欢:“宫宴上有好吃的吗?”
祁欢忍着笑:“宫宴上好多人,等菜上来也冷了,有什么好吃的。你乖乖在家呆着吧,云姑姑去接樾姐儿了,你们想吃什么,就吩咐厨娘去做。”
听说乔樾要来,祁欢觉得自己这弟弟肉眼可见的更乖巧了。
他这里没什么问题,祁欢和彻底放松下来。
云娘子来回同济医馆一趟,最快也得一个时辰左右,他们不可能等着她回来再走,是以看时辰差不多了,一家三口便带上祁欣一道儿出了门。
另一边,云娘子已经从胡大夫处取来了祁欢要的东西。
本来是要带乔樾去侯府的,可是恰巧胡大夫那里今日看诊的病人很多,看着小乔樾忙里忙外的打下手,她便没好开口,只拿了动西便出来了。
今日中秋佳节,街面上格外热闹些。
胡大夫医馆所在这连着两条街都是铺面,出来逛街采买的人还要格外多些,马车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根本挤不动,为了节省时间,她便在隔了一条街的地方等着,自己下车徒步穿过人群去的医馆。
此时她拎着药包从同济医馆出来,正随波逐流的走在人群里——
冷不丁,忽听得路边有人叫她。
“是长宁侯府的云娘子吧?请借一步说话。”
这是个略带笑意是女声,但是声音实则清冷,并不和气的。
云娘子原就有几分心不在焉,闻言,瞬间收摄心神。
循声转头。
没看见路边有什么认识的人,也找到可疑的目标人物。
最后——
她目光锁定在路边停靠的一辆马车上。
那马车的车厢是木质的,排场不算很大,但做的也算精巧结实。
上面没有明显的族徽和府邸标记,可一眼也能看出起码是个大户人家的车驾。
只是奇怪——
一辆马车孤零零的停在路边,不仅没有车夫守着,周遭也没个跟车的丫鬟婆子。
然则,云娘子还是举步做了过去。
因为——
窗口那里,正露出半张戴了面纱的女子面孔,那人正好整以暇的等着她。
大家闺秀出门,为了不暴露容貌,是会有戴帷帽,或者用面纱遮面的,她这样的打扮不算特别,可是神神秘秘坐在马车里却还格外遮了这么一重的……
云娘子走到马车旁边,谨慎起见,还是保持了两步之外的距离。
是对方先叫的她,她便先是没有主动开口搭讪。
车上女子的下半张脸在面纱底下若隐若现,看不真切,但是她的眼尾扬起,又分明是个笑着的表情的。
她居高临下,看着云娘子拎在手里的药包,却是先调侃了一句:“祁大小姐近来的行事可谓越来越大胆了,您这又是替她寻了些什么?这么替她办事,都不考虑后果,不给自己留后路的吗?”
云娘子面上表情不变,听她说完,既不心虚也不恼怒,只四两拨千斤的反问了一句:“叶侧妃还在小月子里,这就迫不及待的出门奔走,并且御尊降,亲自出面挑拨别家主仆关系……身子受得住吗?也是不管不顾,不想以后了吗?”
叶寻意哪里想到祁家的下人都伶牙俐齿,如此难缠。
她又被戳中了痛处,登时便是脸色骤然一变。
即使面纱遮住了确切的表情,可原本高傲上翘的眼尾瞬间绷直,也直白了暴露了她突然失控的情绪。
云娘子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便要转身离开。
“我想跟你聊聊。”叶寻意眼见着摆谱不成,马上改变策略,冷了声音,开门见山。
“我是祁家的人,与您素不相干,自然与您也没什么好说的。”云娘子并不买她的账。
叶寻意见她执意要走,终于也是耐性告罄,紧跟着目色一厉,眼底浮现满满恶意的再次说道:“若你真是祁家的人,自然不需与我多言,可你不是。不要着急拒绝我,若我叫你一声荀娘子……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平心静气的好好聊聊了。”
云娘子原已经走了两步出去。
闻言,她便是如遭雷击,脚下生了根似的,狠狠定在原地。
叶寻意虽然只看到她的背影,但想也知道被自己拿到了这样的把柄,并且当面戳中软肋,这人便等同于被她拿捏了。
她眼尾重新上挑,恢复了好整以暇的笑脸。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熙攘又热闹。
云娘子指甲掐着掌心,又站了许久,终是咬着牙,转头又一步一步走回了马车旁边。
街尾那边,乔樾拎着一大包药茶,歪着脖子看了这边许久。
原是要追上云娘子送给她的,最后却不知道为什么——
她明明寻见了人,却没有走过来,站了一会儿又拎着东西回去了。
第265章 给脸不要是吧?
一个小插曲,但云娘子在街上耽误的时间并不算太久。
等她按部就班坐马车回到长宁侯府,刚下车,等在门房的桂月就从门里迎了出来:“云姑姑,您可算回来了。”
此时大门口还停着一副府里的车驾。
云娘子一眼认出——
那是家里老夫人余氏用的座驾。
心中了然,她只不动声色拉着桂月,跟随自己方才坐的马车一起从侧门进府,随口确认:“是老夫人回来了?”
“是。”桂月道,焦急之下后面的话差点脱口而出,但好在是反应迅速的又临时打住了,只轻声的道,“回来有一刻多钟了,这会儿正在重新梳妆更衣,准备入宫赴宴。”
车夫赶着马车送回车马房。
双方进门就分道扬镳。
等到绕过影壁,走到视野相对开阔的回廊上,云娘子才放缓了脚步,“怎么了?”
桂云再三确认四下无人,这才放低了声音急道:“老夫人回来就亲自冲进栖霞园,并且命人强行撬开了夏月轩的门锁,这会儿四小姐也在梳妆打扮,准备跟着老夫人一块儿进宫呢。”
夏月轩不是她负责看管,可这也毕竟是栖霞园内之事。
算大房的事。
金妈妈和云娘子都不在,她情急之下只能去春雨斋找郑妈妈。
可那老夫人一把年纪了,郑妈妈也不敢与她直接去正面争抢,主子们都不在家,万一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谁都担待不起。
所以,便叫桂月等在了门房,等着云娘子回来,好拿主意。
桂月道:“老夫人态度强横的很,夫人和大小姐都不在,奴婢们也不敢近她的身……云姑姑,您有什么法子没有?之前就是为了不想叫四小姐跟着进宫去添乱,咱们小姐还特意跑了一趟相国寺,为这还是差点出事。这……这总不能真放了四小姐出府吧?”
这事,若是放在平时,云娘子也会觉得棘手。
可——
好巧不巧……
她垂眸,看了眼拎在手里那包东西。
然后,便是游刃有余的笑了。
“没事,我有办法。”她说,斟酌之后,又给桂云递了个眼色,“你去帮我找个人,一会儿带去夏月轩旁侧的桂树下见我。”
交代完她,桂云先跑回了栖霞园。
她人刚一转身,前一刻还表情生动的云娘子,整张脸却又瞬间成了一副像是挂在脸上的面具,毫无表情。
她只是拎着手上那个轻轻的,没什么重量的纸包,看似心静如水,可是无人窥见处不断攥紧的手指却在宣示着……
她在无声的做着某种选择和决定。
之后,才又过了一刻钟不到,本来热热闹闹,甚至透出几分忙碌喜气的夏月轩里却传出一声尖叫,之后更是嘈杂声此起彼伏,尖叫一声高过一声,整个乱了起来。
祁云歌又是扯着嗓子尖叫,又是哭闹,又是大声叫骂……
她房里本来就有余氏派去帮她选衣裳和服侍梳妆的丫鬟,当即便有人跑去福林苑给余氏报了信。
余氏急慌慌的连忙赶了过去,却也没呆多久,一张老脸就拉成了鞋拔子长,又满面怒容的出来了。
这会儿时间不早,她这身上已经穿戴妥当,便也没有再回福林苑,直接黑着脸独自出门上车走了。
夏月轩里,继续尖叫、哭闹、咒骂,甚至打骂奴仆。
盯着那边动静的桂月回来禀报消息,如释重负之余也很是唏嘘:“陈大夫过去了,也嘱咐了四小姐要忍着,莫要乱抓乱挠……云姑姑您真有办法。”
这真是好悬,差点就拦不住她们祖孙俩!
云娘子心平气和的勾唇笑了笑:“莫要声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没了后顾之忧,底下人也都心情愉悦,加上主子不在家,不用服侍,这一下午院子里的气氛就更是出奇的轻松。
而彼时的皇宫宫门之外,气氛却不太好。
这会儿许多人家的车驾都已经到了,宫门虽然也已经开了,负责接洽与核验各家身份的宫人也已经忙碌开来,有条不紊的安排引导众人进去,但是因为人数众多,实则宫门前聚集等候的人更多。
祁欢一家到时,各家的车马轿子在两边路上起码排开到了两里开外。
不仅有将要进宫赴宴的贵人们,各家跟车赶车和抬轿的奴仆更多。
人头攒动,整一个大型集会现场。
祁欢先下车,然后转身扶的杨氏,不禁感慨着轻笑了声:“这场面也可谓是蔚为壮观了。”
祁文景与杨氏在这种宫宴上算是常客。
“今日还好,若是赶上雨雪天气,只会更加的拥挤热闹。”杨氏先回了女儿一句,后又转头对祁文景道:“宫里头太拘束,现在也正好人多,我们先不着急进去,老爷也跟同僚应酬去吧。”
祁文景颔首,又嘱咐祁欢堂姐妹二人:“照顾好欣姐儿,跟着你母亲,尽量不要到处闲逛。”
“是,女儿明白。”
祁欢自是应承下来。
有杨氏在,祁文景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转身便走开了。
祁欢母女一行刚站稳,就有两位相熟的夫人笑吟吟走过来:“瞧瞧这是谁啊,上回见你都是在正月年关那会儿了,现在是不是不接宫里的帖子都见不着你的面?”
这半年,因为自家事情多,外出的应酬杨氏能推的都尽量推了。
过来这两位,有一位祁欢认识,是在自家喜宴上见过的,夫家姓曾,官拜礼部郎中,也因是和祁文景同科的进士,所以两家一直都有往来。
礼部郎中,刚好正五品,卡在今日能进宫赴宴的门槛儿上。
而说话的这位,则眼生都很。
但是看她面相和说话的神情语气——
该是当真与杨氏相熟,而并非借着熟人的名头言语挤兑的。
祁欢看她装束,比旁边的曾夫人更贵气,也更放得开,显然身份要更高些。
祁欢认不得她,未免厚此薄彼落人口实,就干脆娴雅的站着,先不说话。
她侧目去看身边的祁欣。
却不知道祁欣是有意想等她出丑,还是单纯的顾忌不想在杨氏面前抢她的风头……
总之,祁欣面上表情也一片娴静,默然不语。
杨氏没等那二位走近,就也主动迎了两步上去,同时热情洋溢的笑道:“寒碜我了不是?我身子骨儿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又正赶上这半年里又是娶媳妇又是嫁女儿的,我倒是想出来走动,也得抽的开身不是?”
话题扯到儿女身上,那两位夫人便朝祁欢两姐妹看过来。
杨氏该是知道女儿没见过这位夫人,刚要说话——
祁欣这会儿倒是动了,大方得体的上前一步,屈膝福了一礼:“见过裘夫人,曾夫人,二位安好。”
连杨氏都被她噎了一下……
这回不用祁欢疑神疑鬼也能判定——
这姑娘就是故意等着拆台,想看她出丑的。
杨氏心中不快,脸上却丝毫不显露,依旧挂着明媚慈爱的笑容。
而祁欢的反应也快,紧跟着也上前一步:“二位伯母好。”
祁文景中进士那一年,虽然是个吊车尾的名次,可当时也才刚满二十及冠,算是同榜中年纪比较小的了,那位姓曾的礼部郎中比他大了有六岁,而这位裘夫人,虽然保养的好,不显老,但一眼看去也明显比杨氏年长不少。
祁欢本来不热衷与小姑娘争锋,可这个祁欣玩的好一手卸磨杀驴的伎俩……
她脾气自然也就上来了。
横竖她脸皮厚,蹭到杨氏身边就插科打诨起来:“裘家伯母您别见怪,侄女儿以往不常出来见人,这还是头次得机会见您,失礼之处还请您多包涵。”
杨氏在人前,向来稳得住,可她护短是出了名的,眼瞅着女儿这是有了脾气,态度上也立刻分出个亲疏来,亲昵的摸了摸女儿发顶,笑道:“这位伯母是鸿胪寺卿裘大人的夫人,裘大人是你父亲的顶头上司,这次认识了,下回可不能再失礼了。”
这些跟随夫婿在官场上打拼数十年的夫人们,但凡能拼到这个岁数还满面风光,稳坐正妻之位的……
多少都是有些眼力和手段的。
祁家姐妹之间互别苗头的一点小心思,落在她们眼里全都不值一提。
裘夫人便握了祁欢的手,也很是顾全大局的并没有落下祁欣,看着二人笑得一脸慈祥,“你们家的姑娘真是出落的个顶个的出挑,叫人眼热的很。”
此言一出,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总归是踩在了祁欣的短处上,她表情便是不受控制的微微一僵。
然则裘夫人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掺合别人家姐妹之间的争端,与小姑娘为难。
一语带过之后她就又转向了杨氏,继续热热闹闹的说话:“过了年的三月里我家臻姐儿临产,你知道的,生孩子就是咱们女人的一道鬼门关,我这做母亲的实在放心不下,过完年就赶着去了她那。你倒好,趁着我不在京里连着办了两场喜事,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故意躲我呢。”
“孩子们的亲事都是今年临时定的,这不就赶巧了嘛。”杨氏道。
旁边的曾夫人也跟着说道:“她家今年三喜临门,欢姐儿也订了门好亲事,裘夫人您可看牢了,这个别再错过了。”
“那可不是?这杯喜酒她要再不让我喝上,我可就真得与她断交了。”裘夫人也跟着打趣儿。
祁欢的婚期还未定,杨氏不想她们刨根问底,就转移了话题:“臻姐儿这一胎得了男丁,母子平安,你也能放心些,我那里备了一份礼,改日叫人送过去……”
她们寒暄起来,就完全无视了旁边的祁欢两姐妹。
然后宫门方向,就看高云渺和秦颖拉着手找了过来。
眼见着她俩边走边张望,就要错身而过,祁欢只得狐疑喊了一声:“你们在找谁?”
两个姑娘止步回眸,露出个释然的表情,又转身跑了过来。
“今天这里人挤人,我们傻啊,难道还挨个人头去扒拉?”高云渺还没听到南边的噩耗,依旧是一副明媚开朗的模样,说着还扯脖子去看路边停靠的马车,“我当然是直接找马车更方便些,你这怎么还换了马车了?”
祁欢看了秦颖一眼才道:“这不是昨天出了点事,马车摔坏了么。”
提起这茬,高云渺刚上下打量着她,要关心两句,正好旁边杨氏看过来,她和秦颖就连忙先见礼:“大舅母/世子夫人好!”
杨氏见了她,不免多问:“你母亲前阵子一直说身子不爽利,最近可好转了,她今儿个也来了?”
“我母亲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前阵子天热,说是身子乏,没太有精神。她今天也来了,我们也刚到不一会儿,母亲这会儿也正与熟人叙旧呢。”看杨氏也在与人说话,高云渺就又主动说道:“舅母,这会儿时辰还早,我带表姐和表妹去旁边散步说说话吧?”
见着杨氏首肯,她便领着祁欢和祁欣走了。
高云渺还欠着祁欢一个当面道谢,但是这会儿身边跟着还有祁欣和秦颖,她也不便开口。
但是祁欢看她神采奕奕的模样,倒是放心了——
好在当时她醉得不省人事,没有亲眼经历什么太恶心的场面,否则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言,那阴影怕是得压在心上一辈子了。
祁欢心中感慨,一时有点心不在焉。
高云渺将几人带到路边一处稍微僻静些的树荫底下:“我们就在这里待会儿吧。”
祁欢左右看了看,觉得此处过分荒凉了些。
她意识到高云渺是故意的,仿佛是为了躲避什么。
可是她的原则与高云渺恰恰相反——
总觉得越是有危险的时候,人多的地方才更安全。
“我们在这里做什么?”祁欢不解,“一会儿我母亲该找不见我们了。”
高云渺这时候已经收起了脸上明媚的表情,忧心忡忡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是欲言又止。
祁欣这两日都在为进宫赴宴做准备,这两天没怎么出门,她只是昨晚从岑氏那里听说白天的时候祁欢惊马险些出事,却还没有听到外面传言。
故而,也是面色茫然的盯着高云渺的后话。
高云渺那里且在纠结,倒是秦颖沉不住气,气愤道:“今天刚过来就听见好多人都在议论,说……说你和我大哥的闲话。那些人口无遮拦,你避着点吧,别过去听他们嚼舌头。”
昨天的事,秦颂回去并没有跟秦太夫人提起,然后今天秦太夫人带着秦颖和秦硕两兄妹刚一露面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想想那般窘境,秦颖也是气得要命。
可是众口铄金,她也争辩不过,并且也不好过分激动的去争执。
秦太夫人那里就也只能装傻充愣的与他们打太极,只说是一场误会,两家关系好,该是遇到祁欢出事自己儿子帮衬了一把,绝对不可能有什么不清白的。
秦颖自然也不相信她大哥会和一个已经订了亲的祁欢之间有什么,而且当初她遇险,祁欢还救过她,现在哪怕只是礼尚往来,她大哥救助祁欢一回这不是很正常吗?
秦颖气得眼睛都红了,恍惚就要落下泪来。
祁欢因为是有备而来,反倒是神色如常,一片泰然:“我与秦小侯爷之间清清白白,现在若是躲起来,反而会叫人说成是做贼心虚吧?”
高云渺和秦颖两个互相对视一眼。
可是想想那些七嘴八舌的长舌妇,高云渺还是一个头两个大,觉得就算长十张嘴也没法应付,去到人群里就等于是自取其辱。
她二人且在这里犹豫不决之时,却有几个姑娘发现了她们,说说笑笑的径直朝这边来了。
为首的祁欢认识——
是那位曾经逼迫她比试过才艺的于家小姐于霏霏。
对方明显冲着她来的,走到近前才站住。
于霏霏开口便是恶意满满:“我若是祁大小姐,今日便无颜出门招摇,你一个定了夫家的女子,听说昨日才与武成侯之间逾矩纠缠,今日还继续与他妹妹厮混在一处,这是自知身有脏污,配不得国公府的门第,所以退而求其次,想要再另结亲事吗?就算如此,你是不是也太心急了些,以至于本末倒置?好歹也先退了顾家的婚事再来牵扯秦家不是?”
“于霏霏,亏得你家还是书香门第,你祖父被赞誉德高望重,他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一个闺阁女子,不知检点,玷污旁人清白,满嘴喷粪,不知所谓!”祁欢还没说话,秦颖已经急眼了,破口大骂。
她平时还尽量往大家闺秀的方向约束自己言行,显然受不得旁人辱没她大哥,这一开骂的架势居然颇具将门风采。
于霏霏这些贵女,多是自恃身份,心眼子都是弯弯绕绕,平时挤兑人也喜欢绵里藏针,含沙射影。
秦颖谈吐粗鄙,几个姑娘顿时羞的面红耳赤。
有个年纪小的,也是压不住脾气,叉腰就要冲着秦颖开骂。
祁欢见状,便抢先上前一步,面不改色的冲于霏霏挑眉一笑:“于霏霏是吧?我知道你为什么连续两次找我的麻烦,不过就是因为我三叔拒了你家提亲罢了。我家不予声张,是顾全你一个姑娘的颜面,你非得这么给脸不要吗?”
于霏霏被祁文晏拒婚这事,祁文晏自是当没这回事,事过便不提了,于家那边更觉得不光彩,也是尽量捂住了,所以至今知道的也没几个人。
祁欢原是不愿意牵连到她三叔的,可是这朵烂桃花阴魂不散,她也恼火。
此言一出,不仅于霏霏勃然变色,她身边跟着那几个姑娘也瞬间脸色齐变,齐刷刷的扭头看向她。
于霏霏上回寻衅之后,事过,祁欢和整个长宁侯府就都没有了任何反应,她一直以为祁欢是不知道她的事的,此时无地自容,惊慌的几乎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目光慌乱的四下一瞥,自是违心的本能否认:“你胡说!”
祁欢的态度不温不火,只冷冷看着她:“今天的宫宴我三叔也会来,你家老祖父已经致仕,应该不会到场,但令尊令堂总该是到了吧?那回头等上了晚宴,我当众问问双方当事人,看看是否确有其事可好?当着皇帝陛下的面,料想他们也没人敢信口开河的撒谎。”
于霏霏身边那些姑娘原来还对这层爆料将信将疑,可祁欢这样信誓旦旦,都敢御前对质了……
这消息实锤,板上钉钉了啊!
一群小姑娘,对这样的八卦消息最是感兴趣,几个人登时就交头接耳,在于霏霏背后指点起来。
于霏霏慌乱的无以复加。
她原是带人来看祁欢的笑话的,谁曾想突然之间自己却成了那个笑话!
此时,已然是顾不得继续为难旁人,她只想赶紧转身跑掉。
可这一次,祁欢却没打算放过她,已经冷着脸走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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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陆续有宝贝提醒我节奏慢了,我节奏确实不算快,再加上前面这一个月都是一天一更,应该确实影响观感。
该铺垫的都铺垫的差不多了,后面就该火力全开,逐一解密了,我努努力看能不能重新支棱起来二更走起ヾ(?°?°?)??
第266章 你眼光不错!(二更)
于霏霏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眼神戒备之余难掩的带了几分畏惧。
她咬着唇,却还下意识想要维持最后的体面,微微颤声道:“你……你想做什么?”
“跟你好好讲讲道理。”祁欢道。
于霏霏只想强行挽尊,梗着脖子道:“你休要强词夺理,胡搅蛮缠。你与武成侯之间的事,许多人都看见了,我不过就事论事。而且……而且你说我是挟私报复,原就是无稽之谈。婚姻之约是大事,谁家不是反复斟酌,相看比对个几家之后才能慎重有个定论?这只是寻常之事,我又怎会因此……”
“要的就是你这个话!”祁欢直接强势抢白,打断她的话。
“婚嫁之事,总要讲求个你情我愿,谁家议亲不是货比三家?你家愿意卖,我家不愿意买,这不是很寻常的吗?于小姐你才名在外,早几年登门提亲的人也蹭踏破你家门槛儿,若是每个没你拒婚过的郎君都要为此怀恨在心,百般刁难,怕是今日你也不能好端端站在这里了。”祁欢道,“这是你第二次主动挑衅,与我为难了,我也是女子,推己及人,我不想毁你前程,否则的话我若真是不留余地在此与你吵闹起来甚至大打出手,怕是至少在这京城之内但凡有些教养懂些礼数的人家都不敢聘你做正妻了。”
她冷冷看着面前于霏霏,威胁之意已经溢于言表,一字一句道:“你当真要我这么做吗?”
她视线逼视过来,极具压迫之势。
于霏霏在此情不自禁的后退。
同时,也是恼羞成怒的大声辩驳:“我都说了,我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因为任何事挟私报复!我们现在在说的你是你的事,你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反过来败坏我的名声,难道就不过分吗?”
祁欢反唇相讥:“你没有挟私报复?你我之间素无交集,也无旧怨,先是数月之前在凤鸣宫用激将法逼我与你比试才艺,想害我当众出丑,我没与你计较,今日……”
祁欢说着,扫视一眼她身后方才与她结伴而来的那群姑娘。
因为她二人吵起来了,那些人明哲保身,这时已经主动退开好几步,泾渭分明的和于霏霏来开距离。
更没有人站出来替她说话。
祁欢视线重新落回于霏霏脸上,冷笑:“我与秦小侯爷之间的私事与你何干?今日在场的闺秀们没有上百也有几十,怎么就唯独是你,多管闲事,还不依不饶的找上门来当面羞辱于我?”
于霏霏就是自己存了私心。
一开始还只是因为祁文晏拒婚之事,气不过,可上回挑衅不成,却反而叫祁欢在帝后面前出了风头……
她心眼儿小,就更是耿耿于怀的记恨起来。
现如今,总觉得要看祁欢倒霉,把她从高处拉下来,狠狠在烂泥里踩上一脚才能扬眉吐气,除了这几个月胸中积压的晦气。
秦颂这事儿,一夜之间外面绘声绘色,传得沸沸扬扬。
这回——
甚至都没用杨盼儿怂恿,她就自发自动的找了上来。
换成任何一个其她的姑娘,被她当面揭露这样的丑事,都要无地自容,不当场一头撞死,只怕也得赶紧跑回家去躲起来,再也无颜见人了。
她却是怎么都没想到——
上回在宫里明明循规蹈矩,看着没什么脾气的祁欢,这女人居然是个伶牙俐齿,脸皮甚至比城墙还厚的泼妇!
自己做了丑事,她面不改色,还能本末倒置的反过强词夺理,借别人的短!
于霏霏纵是才思敏捷,可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当面锣对面鼓的吵架非她强项。
尤其——
双方争执之下,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围观,就连她的那些所谓手帕交都躲开她远远地。
“你不就仗着定了一门好亲事吗?”于霏霏脑子里整个都懵了,意识到拼口才自己拼不过祁欢,她当即也便恼羞成怒,大声道:“你现在跟秦颂之间不清不白的,也就是顾世子不在京城,他若是回来知道这些事,还保不准是谁嫁不出去呢。”
她可以存这样等看好戏的心思,可这话说出来——
就属实严重,很是没脑子了。
方才跟着她的那些个姑娘,全都下意识的又退后两步,再与她拉开一些距离,生怕扯上关系。
而这位于小姐,似乎已经疯魔,越说越是气恼,声音也越高。
她眼圈通红,愤愤瞪着祁欢:“你不用在这拿着鸡毛当令箭,你现在不就仗着和平国公府的关系,想仰赖宫里皇后娘娘给你撑腰……”
话音未落,突然斜刺里“啪”的一声响动。
一道软鞭,破风嗖的抽了过来。
虽然不是冲着祁欢的,但祁欢和于霏霏站的近,她也是飞快的向后退开两步,站回高云渺几人身边。
于霏霏一个娇生惯养的闺秀,自是没她这般警觉与反应。
那鞭子啪的扫在她垂在身侧的右手上,自她手背上拉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啊……”她疼的一声尖叫。
捂着受伤的手,一边后退,一边循着鞭影扫来的方向想看是谁暗算的自己。
然则——
还不等她看清来人,迎面又一道变硬紧随而至。
“呀……”她再度尖叫,这一回有了经验便不能坐以待毙,一跳老高。
鞭子扫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鞭痕,同时激起一片尘土。
然则这还没有完……
那鞭子的主人仿佛与她有深仇大恨似的,一鞭接着一鞭的抽她。
只是——
除了第一鞭打在实处,后面却每一鞭都精准无比的抽她鞋尖。
于霏霏已经将和祁欢理论吵架之事完全抛之脑后,完全的花容失色,一边吓得哇哇尖叫,一边慌不择路的满场乱跳,以躲避危险。
这会儿周围围观的人已经密密实实差不多围成一个圈,但是为了不想跟着遭殃,大家也都持续往后退让躲避。
场内连着啪啪啪的鞭影游动,直至七八下之后,于霏霏情急之下跳到围观的一个不知是谁家小厮的身上,并且因为恐惧过度,整个人树獭一样,惊恐嚎啕着死死抱住人家不撒手。
云澄收了手,慢条斯理将软鞭一圈一圈缠回手臂上。
片刻之后,待到场内烟尘散去,那个被于霏霏扑了满怀的小厮也从最初的无措状态下回神,脸色惨白的赶紧大力推开她,如果抖着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于霏霏险些被他掀翻在地,踉跄两步之后听到人群里不知是谁爆发出的一声嘲笑声,这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脸色刷的一白。
可她刚才被人追杀,连着抽鞭子……
也更想知道是何人这般恶毒,对她屡次下毒手。
她浑浑噩噩转头过来寻人。
祁欢倒不是觉得云澄需要她帮着出头,可这事儿原就是因她而起,她便没等云澄与这女人对上,自己先上前一步,凉凉道:“昨日我的马在城外受惊,危急关头是刚好路过的秦小侯爷挺身而出,追上去相救,后来跳车时,情急之下他又出于男人的担当接了我一把,怎么到了你于小姐的嘴里,他救我一把,就成了如此不堪,甚至罪大恶极之事?你甚至拿它当成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今日过来当面指摘,是想逼我羞愤自尽吗?现在好了,方才情急之下,你也抱了人家小厮……于小姐是准备做贞洁烈女,以死以证清白?还是干脆嫁予人家,以遮掩这桩‘丑事’?”
她刻意咬重了“丑事”二字的读音,直刺激的于霏霏摇摇欲坠。
横竖已经闹成这样,祁欢也不再给她留余地,并不等她接茬,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可是万一人家已经娶亲了该怎么办?是你家仗势欺人,逼着人家停妻再娶?还是你于家秉承先来后到的规矩,于小姐屈尊做妾?”
“祁欢!”于霏霏忍无可忍,一开口就痛哭起来,“你……”
人群里,有人再次忍不住,接二连三爆发出嗤笑声。
事情闹成这样,于霏霏已然是收不了场。
然后——
仿佛是急怒攻心,身子一软,扑通一声晕倒在地。
之前与她一起的那些姑娘,此时却避她如洪水猛兽,连上前扶她都不敢。
包括她自家姐妹。
但是于家那个庶女,也是坐视不理,只能趁乱跑开,去找家里长辈帮忙。
事情至此便算告一段落,祁欢也不想去计较于霏霏究竟是真晕还是装晕,随后便冷漠的别开了视线。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她也算是将和秦颂之间的事做了个澄清,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云澄那里不紧不慢的收好鞭子,却又看了倒在地上的于霏霏一眼,冷冷道:“若每个人的想法都如你这般龌龊,怕是以后路遇女子有难,便无人敢施以援手了。大家都是有父母亲眷的人,严于律己就好,吃饱了撑的,非要见不得别人好,当心顺手堵死了自己的路。”
在场的人,多是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但看她身上甲胄判断身份,又看她行事这般张扬,也能猜到是有后台,故而竟是从头到尾也没人敢出面管这闲事。
云澄也没跟祁欢说话,撂下话便转身挤出了人群。
结果刚要重新上马,就看在路边坐在马背上的祁文晏。
彼时,他正盯着那边晕死在大路上的于霏霏,神情冷漠又透着不愉。
看见云澄走过来,他才收回了视线,只表情依旧看着不悦。
云澄却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神情坦荡的冲他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不得不说,你眼光确实尚可,这种女人没有娶回家真是福气。”
调侃完邻居,她就直接上马先走了。
祁欢也是这时才注意到祁文晏来了,本来想过去解释一下打个招呼,却没等她付诸行动,就看祁文晏已经事不关己的继续打马前行而去。
高云渺看了一场反转的好戏,正有些兴奋,见她失神,就主动扯她:“还不走啊?于霏霏都被你气晕了,我看她家那个于蓁蓁刚才偷摸跑了,别被她家的长辈过来堵了。”
不由分说,就拽上祁欢,溜之大吉。
秦颖和祁欣也都机灵的连忙跟上。
这会儿众人的注意力基本都在于霏霏身上,是以她们倒是趁乱顺利脱身了。
重新找了个清净些的地方,秦颖一扫之前的晦气,笑得酣畅淋漓:“现在好了,有了那个于霏霏的前车之鉴,其他人也会收敛,这事应该很快会过去的。”
她看着祁欢,递过来一个等待认同的眼神。
祁欢只能敷衍着冲她笑笑。
祁欣一直没做声,这时也是微微垂下眼睑,降低存在感,并不参与话题。
高云渺心思更活泛些,便是拉着祁欢喋喋不休:“对了,刚才那姑娘谁啊?于霏霏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闺女,她那鞭子甩的……还真说打就打啊……哎呀,真带劲!都是我大哥不好,我从小到大跟着他,就学了个骑马……别的他都不肯教!”
说着,就回忆起云澄之前甩鞭子的飒爽英姿,徒手比划起来。
祁欢知道她就是一时兴起,并非就是对云澄的身份有多大兴趣,也就蒙混了一下,没接话茬。
和于霏霏争执,闹了不小的动静出来,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开,祁欢怕各家的长辈担心,只与高云渺她们闲聊了两句,就各自寻回自己母亲身边呆着去了。
于霏霏这个小插曲,祁欢没瞒杨氏,进宫门之前就寻机会知会她了。
杨氏对女儿的作为没有任何异议,只嘱咐了一句:“以后再遇到他们家人也得格外当心些。”
天色渐晚,杨氏带她和祁欣去找了祁文景,然后又跟祁正钰和后面赶来的余氏会和,一家人一起进了宫门。
余氏一张老脸拉的老长,跟谁欠了她八百吊钱似的,祁欢和祁欣都不想招惹她,便都自觉躲她远远的,跟紧了杨氏身边。
这时节,气候正好,又为了赏月方便,宴席就摆在金阳殿前面的广场上。
也就是根据各家爵位官职的高低,自上首往下排。
祁正钰和祁文景以长宁侯府的名义出席,祁文晏和祁文昂各自有各自的官职,并不与他们坐一起。
余氏和杨氏带着祁欢两姐妹,则是紧跟自家家主,坐在他们后一排。
落座之后,祁欢特意看了眼,于家是位子上只有于大老爷和于大夫人,小辈们应该是都因为那场突发状况被提前送了回去。
显然,于家夫妻俩的情绪看上去也不高。
祁欢又额外去找了下杨成廉一家的位置,他家老夫人宁氏也来了,而杨盼儿今日不好跟在文妃身边,这会儿也正侍候在老祖母和继母身边。
她该是还知道于霏霏的事,大概疑惑对方怎么没来,心不在焉的不适就朝那边张望。
整个殿前广场上灯火通明,周围宫殿也装点的富丽堂皇,很有节日气氛,祁欢却没太有心情赏景,只安静陪在杨氏身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菜。
帝后在上面主持,既有吟诗作对、猜灯谜博彩头的雅致游戏,又有美轮美奂的大型歌舞和乐器演奏。
一场中秋宫宴,办的盛况非常。
晚宴戌时开始,约莫会持续到亥时中。
酒过三巡,陆陆续续便有人起身去更衣,也有人久坐腿麻,趁机离席走动一圈舒活筋骨的。
祁欢今天本来也没心思宴饮,所以滴酒未沾,吃的也不多。
她原是可以一直坐到散席直接走人的,可是注意到末席的动静,看杨青云与两个同僚起身离席,她便也对杨氏道:“母亲,我坐久了,腿有点不舒服,去更衣一趟,顺便走一走。”
怕杨氏担心,又紧跟着补了句:“很快回来。”
杨氏果然是犹豫了下,但还是嘱咐:“那你早去早回,这是在宫里,别到处乱走,当心些。”
“好。”
祁欢起身离席,祁欣约莫是因为早些时候在宫门外耍了小心机,知道祁欢恼了她,这会儿便也没有主动跟出来。
祁欢起身,绕到坐席后面离开,本是要去追杨青云的,结果刚出院子,身后秦颂却快她两步也走了出来,并且扬声喊了杨青云:“杨大人留步。”
杨青云那三人止住步子回头,秦颂只看了祁欢一眼就快步追了上去:“去如厕是吗?我也去。”
他们四个大男人结伴,祁欢犹豫了一下,便没再跟。
但她也没马上回去,索性就在这院子外面的御道上来回溜达,并不走远。
她原是有点担心杨青云离席会有危险,但是秦颂跟了去,也便放心了,只是等了好一会儿,最后却只见秦颂一人从远处走了回来。
第267章 原来已经离她那么远……
祁欢顿时心弦紧绷。
等秦颂再走近些,她便主动迎了两步上去:“我表哥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秦颂的脚步顿住。
这御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灯柱,今日因为在院内设宴,这附近几条路上的灯全部点燃。
但是不巧,二人所站的位置刚好在两根灯柱之间。
两人各自背光,夜幕之下,金阳殿方向还有高高的围墙阴影打下来,就导致看对方的面孔表情都各自隐晦三分。
秦颂的姿态倒是极放松的。
他沉默了会儿,看着祁欢脸上紧张的表情,冷冷的道:“你认为呢?”
“什么?”祁欢一时不解其意,脱口而出。
秦颂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你认为他是为什么没同我一道儿回来?”
祁欢一时还是有点领会不到他这话里的重点,不由将眉头皱的更紧。
秦颂表情平淡的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他就勾着唇笑了。
应该是饮过酒的缘故,他这笑容里,带了三分玩世不恭的戏谑,又另有一些很冷漠凉薄的情绪,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祁欢却一眼分辨不出。
总之——
这笑也不是什么好笑。
他却依旧还是目不转睛看着祁欢问她:“让我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你在想,是不是你表哥出了事?或者干脆就是——是不是我把你表哥怎么着了,想借此对你行不轨之事?”
秦颂这人,自尊心太强,祁欢甚至知道他是不太甘心在自己身上输给了顾瞻的,可这一直以来,他都将情绪态度克制的很好,那次之后便没再旧事重提。
他今天这样的阴阳怪气……
这样的场合之下,祁欢自此观察他的神情态度,觉得他该是席上多喝了两杯,有点醉酒。
但是看他前面走路的姿势和状态……
又明显不是醉的太严重,应该就只是一时酒劲上头,便有了些情绪。
“别开玩笑了好吗?”祁欢暗暗提了口气,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心平气和,不去刺激醉鬼,“我今天没心情也没时间跟秦小侯爷斗嘴。”
“你怎么就会认为我是在开玩笑?我秦颂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秦颂确实理智尚存,但他却不依不饶起来,“你拒我在先,又一次次的冷落我甚至怀疑我,你就那么笃定我能一直克制着脾气,配合好你所有的选择的和决定?祁欢,你未免太看的起我的了,不……你未免太看的起你自己了。”
他挡在祁欢面前,约莫也能猜到祁欢现在的心思。
她不会想在这时候与他争执,甚至连吵个架都没心情。
而祁欢也的确是在克制,只是抿抿唇,淡漠又疏离的道了句:“您喝醉了。”
她站在他面前,虽是未曾闪躲避让,却恰到好处的保持了一个客气又疏离的距离。
这会儿,就哪怕是有人从身后的院子里出来,看到两人这样站在一起,都也只能当他们是在寻常的寒暄打招呼。
秦颂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开始有一种无力却又被压抑的极端暴戾的情绪开始在心底升腾。
可是他依旧是在下意识的隐忍着,碰都没敢伸手碰她一下。
说来可笑,到了这个地步,他居然还在害怕她会就此与他彻底翻脸。
秦颂,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好相与的那种人。
说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按照他正常的脾气,祁欢胆敢拒他,哪怕只是为了赌一口气,他也绝对会拼着不择手段,强行将她锁在自己身边。
顾瞻姐弟俩的身份,从来就不是镇服他的筹码。
当初他能暗杀顾瞻一次,就完全不在乎撕破脸皮,直接正面与之为敌。
了不起——
就是除了太子之外,另选以为皇子扶持站队!
可事实上——
祁欢却像是将他完全拿捏了似的,用一条无形的引线牵着他,她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去做,就能牢牢的束缚住他,叫他照着她的意愿,随时随地都不敢轻举妄动。
哪怕昨天那样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导致今天风波四起,他明明可以趁火打劫的,却依旧束手束脚,以默许的态度配合她去澄清,配合她清楚的再次与他划开距离。
“你就真的不怕我会发狂,会为了得到你不择手段?”胸中积压了太多的情绪,无从发泄,秦颂原是自嘲的想笑的话,可话一出口却成了咬牙切齿的质问,“顾瞻后来去了雁岭关是吧?在这期间,你就从未想过我会暗中对他下黑手?”
他这话问的又气又急,快到都没给祁欢受惊吓和打击的机会。
她面上表情甚至都没来得及换一下……
与秦颂对视片刻,她心平气和的反问:“想听实话吗?”
秦颂抿了抿唇,没做声,算是默认。
祁欢道:“刚得了这个消息之后,曾经很有一段时间,我是有想过……我知道你应该不会去找他,但我怕你来找我。”
她一字一句,说的极是慎重认真。
“呵……”再一次长久的沉默之后,秦颂突然就笑了。
这一笑,就自眼角逼出了一层浓重的水汽来。
但他仰了仰头,又生生将那股情绪给重新压了回去。
重新再与祁欢四目相对时,他的目光依旧深邃且清醒;“你还真是……”
有恃无恐?
她当时是害怕他去要挟她,怕他拿着顾瞻的性命去要挟她!
而这样的念头——
秦颂也不是完全没有起过!
他甚至都知道,只要他开口要挟,那么她一定会妥协,毕竟她也很清楚,就算没有她,他要杀顾瞻也绝不会手软!
不止是前阵子消息刚进京那会儿,就哪怕是现在,他都还有这个机会。
只要顾瞻一日未曾回京,他都随时可以选择走这条路。
西北军中是顾家的势力范围,他束手无策,可南境不一样,他在那里有门路,也有他父亲当年的死忠老部下,是真的有手段可以使的。
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叫顾瞻回不来。
他如今已经不是非杀顾瞻不可了,可是以此做为要挟祁欢对他妥协的筹码,却是真实又有分量的。
并且曾经还有过那么一瞬间,他也差点就下决心这么做了。
可是——
又没舍得。
顾瞻对她的心思,清明纯澈,而他秦颂的,就永远丑陋卑劣。
以前,是他不知,也不懂。
于是一次又一次,自己亲手将她推远,推到了顾瞻那里。
到了现在,一点胜算和机会也没有……
明明可以无所顾忌,更卑劣一些的。
可——
偏又是那么的不甘心!
他秦颂,要强骄傲了小半生,从没有对任何的人或事,生出这样强烈的渴望和想要占为己有的念头来。
太想得到了,想得到最完整最美好的,事到临头,反而最是接受不了退而求其次!
因为——
他真正想要的,也不仅是面前的祁欢这个人,更包括她的真心!
退而求其次,这并非是他秦颂的心胸!
这一刻,他懂了,强迫得来的,就永远不可能再有真心。
可是,为时已晚。
明明那么近了,都已经近在咫尺了,只要他想伸手,就能抓在手里了……
就因为这种不甘心,却又连伸出手去的勇气也没有。
就像是今晚,现在这样,他一次次用力攥紧广袖之下的拳头,紧绷的肌肉都叫他整个人在微不可察的颤抖了……
他也依旧不敢打破紧急,去碰一下她的脸颊或是拉一下她的手。
因为知道,但凡他逾矩,她以后便是连这样客气疏离面对面站着说话的机会都不会再给他了。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秦颂也会在一个女人面前将自己放的这样卑微。
又偏偏——
这所有的所谓一往情深与非她不可,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祁欢根本就不在乎。
秦颂最后依旧是自己将这些悲愤的、不甘的与无力的情绪收拾好。
他面上表情紧绷,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不咸不淡的开口:“路遇翰林的秋大学士身体不适,杨青云三人陪着他在附近的衍庆殿等候传太医了。”
这么巧?杨青云几人去如厕,就刚好遇到翰林的人生病?
祁欢眸光微微一转,紧跟着便是神情一肃,抬脚便要寻过去。
“你不用去了。”秦颂料定了她必然会有的举动,隔着袖子握住她手腕将她拽住。
但是赶在祁欢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自觉的飞快撤了手。
秦颂站着没动。
祁欢拧着眉头侧目看向他。
秦颂唇角带着个微微讥讽的弧度,凉凉道:“杨青云一个大男人,现如今已入官场,他自该有他自己的担当,还是你觉得他担当不起?若是凡事都得要你亦步亦趋的跟去替他保驾护航,他这人还不如直接辞官回家呆着。”
道理是这个道理,祁欢不是不懂。
可她总归是能放心的,万一杨青云遭遇什么不测,杨氏也受不了。
见着祁欢面色迟疑,秦颂也有点动怒,忍不住又道了句:“是他叫我转告你的,说他自己可以应付。”
祁欢心中微微诧异了一瞬,随后也便了然——
杨青云该是之前看她追出来,便大概领回到了她的心思和意图。
不管是杨青云的意思,还是秦颂的想法,这话说的也没错——
杨青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有些事自该是独立担当,她应该选择相信对方的。
“嗯,那我知道了。”祁欢也没纠结太久,只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刚要回转身来,进院子里去,秦颂却又沉声问道:“还有个事儿……昨天我听你提起右都御史府,是这其中发生过什么事吗?为什么你笃定他们会处心积虑谋害于你?”
这个问题他昨天就想问的,后来被打岔,意识到祁欢可能受了伤,再加上他后续情绪不好,也就没来得及说。
自家的事,祁欢不想跟他交代的太多,再加上太过具体的内情她自己也还不甚明了……
祁欢只是给他一个笑容:“是有点事在里头,但目前为止我也不太说得清楚,总之就是小心为上吧,多谢小侯爷关心,我先进去了。”
说完,又客气的屈膝福了一礼,便径自转身先走了。
金阳殿这院子外面今夜是有御林军把守的,祁欢与秦颂算是光明正大的站着说话,他俩人都胆子正,所以看上去就尤为坦荡,也不怕被人知道。
祁欢神色如常的走回院子里,刚一进门,就看有个人影慌慌张张的背过身去,直想往影壁落下的阴影底下躲藏。
祁欢盯着他侧影看了两眼,认出来那是秦硕。
“秦二公子。”她直接叫了对方一声。
秦颂鬼鬼祟祟的,僵硬着身子犹豫回转身来,心虚的支支吾吾:“那个……”
祁欢道:“您是要寻秦小侯爷吗?”
秦硕倒不是要找他哥,只是先前在宴上,他注意力一直在祁欢和秦颂之间,眼见着秦颂在祁欢离席之后紧跟着追出来,他就也跟了出来。
结果,秦颂和杨青云那几个一起走了,祁欢又一直门口的御道上溜达,他被堵得出不去,就藏在门口张望了。
“啊!”他心虚的胡乱应了声。
祁欢道:“我在门口才刚遇见他,还顺便为昨日之事道了谢,他人应该就在外面。”
秦硕是不敢这时候主动往秦颂面前凑的,依旧只是嘴上含糊答应:“哦,好……好!”
祁欢看他这样,也只觉得好笑,便不再逗他,径自绕过影壁进院子,回了席上。
“怎么去了这样久?”杨氏不悦的嗔了她一眼。
祁欢整理好裙摆,笑道:“在外面遇到秦小侯爷,昨日承蒙他搭救,咱们还没来得及登门道谢,女儿就先跟他解释了两句。”
杨氏听她这样说,并未多想。
旁边安静垂眸用饭的祁欣捏着筷子的手却微微一顿。
她用眼角的余光朝影壁的方向看去,又过了不多一会儿,秦颂两兄弟就从外面回来,重新入席。
祁欢也一直注意着末席那边的情况,杨青云那几个暂时没回,却在一盏茶的工夫过后,院子外面,该是对面的御花园方向,突然隐约传来一阵骚动。
因为离着不算近,这院子里又歌舞升平,众人觥筹交错的嘈杂,祁欢若不是心思一直不在这宴席上面,也不太会注意到这样的动静。
她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下意识错开视线去看眼上首那边文妃所在的位置。
而彼时,文妃正满面笑意,抬起广袖半遮了唇,侧身和旁边一桌的盛贤妃交谈着什么,仿佛全然未曾被外物所扰。
祁欢耐着性子等着,捏着筷子的手却掐的死紧。
旁边的祁欣察觉优异,狐疑的看着她,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说了话:“大姐姐你怎么了?”
“什么?”祁欢回头与她对视一眼。
祁欣道:“你手指头都掐白了……”
祁欢这才注意到,因为长久的太过用力,她捏着筷子的指关节已经微微发白。
“刚在想事情,走神了。”祁欢敷衍了他一句。
恰在这时,院子外面有个管事太监绕过影壁走了进来,与侍立在外围的宫人交谈了两句,那宫人便绕到最里面。
顾皇后递了个眼色,贾公公便走过去见了他。
说了两句,两人又绕开宴席,走回影壁那里与过来报信的那个神色焦灼的管事太监交涉,再然后,贾公公便随他离开了。
由于这席上的人实在太多,他们又未曾声张吵闹,故而也鲜少有人注意到这一来一去的动静。
只有祁欢很笃定的知道——
一定是有事发生。
因为杨青云迟迟未归,她便实在是坐不住,正要犹豫起身……
却见杨青云那三人一起扶着面色发白,明显有些虚弱的秋大学士回来,神色如常的又都坐回了席位上。
第268章 命案(二更)
祁欢最怕的是有人会直接对杨青云下毒手,见他毫发无损的回来,一颗心就重又放回肚子里。
她收回目光,若无其事的继续吃菜。
那边贾公公离开,许久都不见返回,而整场宴席也接近了尾声。
时间太晚,皇帝该是有些精神不济,私下与身边顾皇后交代了几句,便起身打算离席。
众人见状,连忙就要起身跪地相送,却被皇帝笑呵呵的抬了抬拦下:“今日宴饮,为是便是君臣同乐,宫庆佳节,都不必拘礼。朕的精神困乏,先行一步,重爱情尽兴便是。”
朝臣命妇们从善如流,也就免了跪拜之礼,依旧整肃了神情高呼:“恭送陛下!”
太子亲自陪同皇帝,起身相送。
众人依旧保持安静。
一直等到父子二人自宴席上离开,太子这才问起身边的皇帝:“皇妹今日又是未曾露面吗?”
皇帝无奈笑道:“那丫头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傍晚时分倒是过来一趟,给朕与你母后磕了个头,然后就又走了。”
云澄不愿意出席这样的场合,是因为厌烦作为众人眼中的异类,被她们盯着容貌上的瑕疵不放。
思及此处,皇帝便不禁叹了口气:“随她高兴吧。”
后面宫女太监跟着,眼见父子二人将要绕过影壁出去——
不期然,两个姑娘埋头匆忙自影壁另一边绕过来。
她们本就走得很急,甚至都没认真看路。
刚拐过来,其中一个更是脚下一个踉跄,猛然朝前面撞了过来。
云湛的反应极快,当即伸手将皇帝往自己身后一拦。
他原也是谨慎起见,并不会轻易叫外人近身,但该是抢上来的瞬间便认出这两个姑娘确切的身份,知道不可能是刺客,这才抬手接了一把。
稳稳握住那姑娘手臂,将她一把扶稳,送到一边。
“当心些。”云湛随口道了句。
说话间已经不动声色,从容的收回手,并且坐实弹了弹袍角,掩饰住方才的动作。
那姑娘差点摔跤,本已经心生委屈,再骤然抬头,发现自己冲撞到了皇帝陛下和太子,浑身的血液便是瞬间冻结在了血管了,整个人僵立不动。
旁边与她同行的姑娘,方才一把没能拉住她,也正暗恼惶恐。
见她失态发愣,就连忙硬着头皮抢上来一步,拉着她一起跪下请罪:“陛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是臣女二人莽撞,罪该万死。”
皇帝一直都是个宽和之人,并且这又没多大的事……
云湛从旁看一眼他父皇的脸色,刚想将此事揭过,影壁后面便有一个管事太监听见动静匆忙绕了过来。
见状,不分青红皂白,一边也是跪下给皇帝二人请罪,一边已经尖刻的冲着两个姑娘指责起来:“你们两个是谁家的姑娘?是府上没教过轨迹吗?这样的场合莽撞不守规矩……”
云湛不由的皱了下眉——
这事情有意思了好?这太监抢白直接抢到叫他和皇帝都开不了口?
本来宴席上的众人就都盯着这边,要先目送皇帝离开,整个院子里几乎鸦雀无声。
这太监总管一嚷嚷,席上两个姑娘家里的长辈就都赶忙起身小跑着朝这边赶。
而两个姑娘,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皇帝与太子,本就胆战心惊,再于满朝文武与命妇世家子弟面前被这般指责,两人便是直接吓哭了。
她们各自的父母随后赶到,也诚惶诚恐的先跪下来就请罪:“是微臣教女无方,失礼之处……臣愿意替小女领罚。”
被逼到这个局面,皇帝才终于拿回话语权,笑道:“又没有多大的事,是朕与太子走路没什么声响,又刚好被影壁挡了视线,都平身吧,苛责女孩子做什么?瞧把孩子们吓得。”
那两家的人这才松了口气,各自扶着自家腿软的姑娘起身,往旁边给皇帝让路。
那个太监总管也站了起来,却不知是不是出于户主的忠心,居然是沉着脸又不依不饶的责难了两个姑娘一遍:“陛下宽仁,这是我等的脾气,可两位姑娘也要注意仪态和宫里的规矩,在宴会上追逐跑闹,这也不对。”
此言一出,两家人登时又诚惶诚恐起来。
差点闯祸那姑娘才刚止住眼泪,这会儿又急又气,泪眼婆娑的拉着亲娘的手急急的辩解:“娘……女儿没有,我们不是故意的,方才我和思滢妹妹从前面的湖岸上经过,看到有人投湖落水……”
这样喜庆的场合,姑娘的母亲当即沉声呵斥:“别瞎说,一定是月黑风高,你们眼花了。”
旁边的郭思滢也不忿起来,大声道:“唐伯母,是真的。有个宫女淹死了,人已经被捞上来了,可是真的好可怕。”
大晚上的,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看到个湿漉漉脸色煞白的死人,换成是谁也要被吓破胆。
两个人这才失态,慌慌张张往回跑。
而且——
唐家姑娘还自觉方才好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
只是现在回头去看,走过的地方地砖并无凸起,只有旁边一排太监宫女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
宫里有人死一两个宫人,并不算什么大事,只是闹到这中秋的喜宴上来,就多少有点坏气氛了。
皇帝总不能作草菅人命状,直接不予过问吧?
宴席上的众人,私底下已经纷纷开始交头接耳。
这时候,顾皇后却已经走到皇帝身边,从容应对:“是有人知足落水,臣妾已经听到禀报了。贾总管前去处理,等他处置妥当,会想臣妾复命的。因着今天这日子不同,方才在宴上就没想给陛下添堵,没曾想倒是吓着两个姑娘了。”
她这话,说的妥帖又漂亮。
看似是对皇帝交代,实则——
却是在安抚在场众人的。
皇帝顺着台阶下来,颔首道:“意外之事,在所难免,皇后做事一向妥帖,朕就不过问了。”
事情至此,便该告一段落。
皇帝刚要继续举步离开,却听得围墙外面有女子凄厉的叫嚷声隐约传来:“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人,季公公!季公公您替奴婢说句话,真的不是奴婢将毓秀给淹死的……奴婢冤枉……你们不能草菅人命!”
应该她为了保命,想往这边闯,却被人拦住。
这哭喊声断断续续,甚至明显有被人拖拽远去的迹象。
宴席上,刚刚平静下来的气氛再度躁动起来——
虽然一两个宫女的事,在这些达官贵人眼里根本无足轻重,可是八卦心理作祟,这事情就出在眼前,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个究竟。
宫里的事,顾皇后当然是可以捂在后宫里自行解决,可——
有人拼了命的把事端往满朝文武跟前,往她和皇帝眼皮子底下推……
“在本宫治下,这后宫之中断不允许有草菅人命的冤案发生,横竖这样中秋宫宴也是宾主尽欢,将要吃完了……”顾皇后毫不犹豫的接招。
她侧侧目给身边大宫女递了个眼色:“去叫他们把外头那宫人带进来吧。”
“是。”大宫女应声,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顾皇后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目测该是打的速战速决的主意,故而也没叫人给她搬椅子。
她只是转头又问皇帝:“天色已晚,陛下方才不是说疲累吗?此处臣妾自行处置即可,您还是先回寝宫歇息吧?”
皇帝的面色依旧平和:“被他们这么一闹,倒是也不困了,朕也在这等着听听这事儿的结果吧。”
这个事件起的,砸场子的意图明显,他自是以为这是后宫冲着皇后来的。
他说要留下,顾皇后便也未曾反对。
不多时,派出去的大宫女就领着一个哭得满脸泪痕、诚惶诚恐的宫女,与一个穿着管事服侍的三十多岁的太监走了进来。
这两人的身份显然都不高,平时并没有机会面见帝后,故而刚一进来就先都没骨头似的跪成两团:“奴才/奴婢见过皇后娘娘……陛……陛下……”
在场的贵人数不胜数,后面就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问安了。
顾皇后不以为意,直接开口问询:“先各自报个姓名吧。”
那管事太监自是当仁不让的先开口:“奴才季丰田,在前朝茶水房当差,这……这奴婢名唤徐秋,正是奴才手底下的宫人。今夜是为着中秋宫宴,奴才等人奉命暂调后宫帮忙,中途手底下有另一奴婢毓秀说是前去小解却迟迟未归,再后来徐秋去寻人……奴才亲眼所见,她二人在前面的湖边拉扯争执,再后来毓秀就跌入……跌入湖中淹死了。”
他这边说着话,贾公公应该是也紧急得到消息,赶了回来。
待这季丰田说完,顾皇后才朝贾公公飘过去一眼。
却是没等贾公公说话,那徐秋便惊慌叫嚷起来:“娘娘冤枉,那是毓秀要寻短见,奴婢去找她时见她要投壶,奴婢那是想救她,这才与她拉扯的,可是季公公不分青工皂白,非要将这一条人命算在奴婢头上,奴婢冤枉!”
顾皇后未置可否。
她只目光很有威慑力度的瞥了季丰田一眼。
季丰田则是眼神闪烁,声势也跟着弱了下来:“奴才确实看到她恶人在湖边纠缠争执,只……等奴才跑过去时,毓秀已经落水,倒是……倒是并未听见二人争执的内容。”
现在双方各执一词,黑灯瞎火的,反而两人所说的情况都有可能是事实。
贾公公这时却走上前来两步,给敌后二人躬身作揖,之后才略有几分难以启齿的微微沉吟:“那具尸体奴才初步查验,发现有点问题……”
他是顾皇后的心腹,对顾皇后没有任何忌讳,说着,倒是有些晦涩的看了皇帝一眼。
顾皇后道:“无妨,你有话直说就好。”
贾公公道:“那尸体捞上来时候身下见红,并且也不太像是女子月信……”
皇帝都在这里滞留不去了,这会儿盛贤妃等后妃也早已聚拢过来。
所以,未等贾公公说完,盛贤妃就惊诧道:“女子身下见红,若不是月信,那难道还是怀孕小产了不成?”
整个后宫,就皇帝一个男人,只这时候,却没有一道视线敢往皇帝身上去的,却也不知道是大家都坚信皇帝的品行,无需行此龌龊之事,还是单纯惧于君威,怀疑了也不敢有所表露。
而盛贤妃此言一出,在场的未婚公子与闺秀们……
包括年纪轻轻的太子殿下在内,都不同程度的脸上有些不自在。
贾公公道:“奴才也不确定,已经去请太医前往查验了,请主子们再稍等片刻吧。”
这会儿,季丰田与徐秋也都噤若寒蝉的吓破了胆,顾不上互相攀咬争执,两人只以头触底,一动不动的挨着。
贾公公前面之所以迟迟未归,就是因为这事后续的处置棘手,他在等太医,而这会儿太医已经在验尸了。
所以,众人耐着性子又等了不多时,外面太医也就赶了过来复命。
顾皇后依旧直接叫人把他带进来。
太医跪下请安之后,也无需帝后相问,直接回禀:“回禀陛下,娘娘,那溺死的宫人的确身怀六甲,已经有孕三月余,并且她投湖之前刚服了一剂药效甚是迅猛的滑胎药,导致身体受损,引发了大出血。”
话落,终于引得漫长哗然!
在座的众人前面都还装装样子,这会儿却有人忍不住发出唏嘘声。
宫里出了此等丑闻,已经等于先往顾皇后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盛贤妃脸上挂上假惺惺的为难之色,低低的叫了一声:“皇后娘娘,您看这……”
顾皇后不与她逞口舌之快,只是再次质问季丰田:“既是你手底下的人,你便说说吧。”
季丰田哪里想到自己手底下会出这种纰漏,已经冷汗水洗一样,他拼命的回想,试图清晰思路,“这……娘娘,那毓秀是罪臣之后,没入宫中的,因着有一手点茶的好手艺,这两年才得管事的准允,调去的茶水房,她寻常也不出宫……”
这事儿,他解释不了,突然想到身边的徐秋,赶紧拉她下水:“你跟她住一个屋,平素里那贱婢也假清高的一副嘴脸,与谁都不亲热,我看也就和你能说上几句话。她那个肚子里的孽种都三个多月了,你就当真毫无所察她那奸夫是谁?”
宫里的宫人,其实服役期间是基本没有机会外出的,但偶尔也会有些例外,或是家中有大丧,需得回去给父母扶灵尽孝的,或是生了重病,须得外出购药的,经过层层审批,可有里外。
然后还有一种不成文的,那便是宫中采买,这些人是可定期出宫的,然后有些人使点银子,与采买的人偶尔互换顶替一下差事,也能混出去。
可是毓秀这种,一是戴罪之身,二来宫外也无亲眷,别说她没理由出去,就是想出去,她也出不去。
那么现在——
就还有一种可能,便是那些可以在宫里走动的官员或者侍卫留的种了。
徐秋万没想到这么一个烫手山芋会落自己手里,当即也是惊慌失措:“她脾气那样孤僻古怪,这种隐秘之事,暴露了要丢性命的,又怎会跟我说?”
出了这样离谱之事,又大晚上的当众折腾,显然皇帝是恼了,语气突然重重的道:“那也总该会有什么蛛丝马迹的线索留下来,那宫人身上和她住处,都是给朕搜!”
“是!”贾公公领命便走。
盛贤妃眼珠子一转,立刻喊了自己身边嬷嬷道:“幸嬷嬷,你也带着人跟过去帮忙吧,女子物件里头的猫腻,怕是贾总管他们不懂。”
这便是防范着顾皇后的人查到什么,却秘而不宣了。
顾皇后原也没什么心虚的,自是随便任凭他们去。
宫女住所很是偏僻,贾公公一行,这一趟就去了较长时间,只是这会儿所有人都兴致勃勃等着看这事儿的结果,大家等的也不觉枯燥,顾皇后甚至命人搬了凳子,她和皇帝他们坐着等。
众人左等右等,最后终于等到贾公公一行回来。
幸嬷嬷手里拎着个包袱,进门就扔在了徐秋面前:“你们同屋的就你与她共用一个柜子,这些东西,瞧瞧哪些是你的,挑出来。”
徐秋颤巍巍的捡了几样东西出来。
而包袱里剩下的一些,除了一支纯金打造的发钗,几件衣物,另外还有一些绣品。
都是小物件,一件绣了一半的婴儿肚兜,两块女子的绣帕,再有——
便是一些香囊荷包的小玩意儿,看样式和上面图文,却几乎都是男子适用的。
盛贤妃当即暴怒:“下流东西,一个宫婢屋子里,居然藏了这么些禁物?她这成天的除了想男人就不做别的了吗?”
可是,这些物件里,却没有一件有明确指向,可以公认出奸夫身份的。
盛贤妃随后也就兴致缺缺的哑了声音。
顾皇后看见贾公公回来那一刻的神情,其实已经猜到他是拿到了什么于自己不利的东西,她一时也拿不准是什么事,故而便没先开口。
盛贤妃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不悦看向贾公公:“就这些东西?”
贾公公走上前来,这才摊开掌心,又拿出一物:“还有一件玉佩!”
第269章 开局即破局,乘胜反击!
这玉佩刚被拿出来时,虽然后面宴席离得远,并看不清玉佩的具体模样,杨青云也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那玉佩遗失已久,虽然平时不提自己都差不多忘了……
可当时为了避免后顾之忧,却做足了铺垫准备,总不会真的将这么一件事遗忘。
并且今天宫宴期间祁欢的种种举动也都在提醒他,今天极有可能有事发生。
所以,听到“玉佩”二字,他当即已经眼皮一跳,意识到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云湛站在帝后身旁半天,一直冷眼旁观,自然意识到这事情从头到尾都非比寻常。
他踱步上前,面上漫不经心的接过玉佩打量:“罪臣之后没入宫中的,据本宫所知,一般入宫或者流放时身上都不会容许留有太过贵重的物品了,这块玉成色不错。而且……单看着穗子丝线用料和编织手艺也都不俗,不像是一个戴罪的宫女的物件吧?”
盛贤妃拿眼角的余光又瞥了顾皇后一眼,见顾皇后不说话,便就接茬道:“太子殿下还是太年少,这男女之间私相授受,总要交换一两件定情信物的,这块玉,一看就是男子贴身佩戴的。”
云湛摆出一副不知事的少年受教后的表情,歪着脑袋笑了笑,状似无意的调侃:“本宫确实不太明了,既是定情信物,怎么不随身携带呢?宫女住所,好像都是十数人甚至数人一个通铺睡的,一个柜子的格子也通常都是两三人共用。宫人们之间不是时常因为失窃和偷盗,争执,甚至大打出手吗?这个宫女怕不是脑子不太好使,居然没将这样东西贴身携带?”
在场吃瓜的百官命妇,都被他说的一愣一愣。
盛贤妃想接茬,一时都没街上。
太子殿下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意犹未尽的继续喃喃道:“也是,她若但凡是有几分脑子,也不至于枉顾宫规,在宫里做出这等丑事,以至于轻易葬送了一条性命。”
太子殿下毕竟是太子殿下,人群里也并非没有口才好的,只——
没人愿意身涉其中,故而全都明哲保身的只是看戏,并不轻易接茬。
最后,便是顾皇后似笑非笑的嗔了儿子一眼,将那玉佩取过看了眼:“别东扯西扯了。”
再下一刻,她便又于瞬间冷肃了神情道:“这宫人身怀有孕是事实,这事儿至少不是她一个人能成的,既然她出不得宫门,那她的情郎就必是进来与之相会的。这玉佩品相不俗……”
她冲贾公公挑了挑眉:“派人去查,看看能不能寻到它原来的主人。再有……这宫人偏要选在今日,在宫宴前面投湖,本宫瞅着是必有深意来着……一并去查,这样的玉佩瞧着不像是军旅粗人所有,后宫护卫先只查将官以上,文臣……在前朝诸衙门常来常往、进出走动的,都查。”
盛贤妃从一开始就以为是谁在给顾皇后找麻烦,设圈套,现在但见顾皇后自己就先把话都说满了,当真是一副准备彻查到底的架势,翻到开始疑惑——
这究竟唱的哪一出?
只她还是随口附和了一句:“是啊,既是定情信物,就总要有个交换,这宫女绣了如此多的饰物,想也是赠与情郎的。不过,宫里常年走动的御林军将领还容易查些,前朝经常走动出入的官员……娘娘是准备后续慢慢查,还是今夜一鼓作气?”
顾皇后又哪里不懂,对方是想等着看她栽跟头?
她浅浅的勾了下唇:“兵贵神速。”
然后,目光凌厉清明的侧目扫了眼身后乌压压做了一大片的朝臣命妇:“想必这会儿众卿家也不会心生困意,就受累都先等一等吧。”
她对贾公公交代:“前朝重点先查各衙门、各个官员的屋子,若无所获,明日本宫再另行安排。”
她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扣在宫里,等到这事查出个确切的结果,只能先抓重点,表个觉悟偏私的态度。
顾皇后这边且在交代贾公公办事,皇帝却自她手里接了那玉佩过去:“这玉佩朕看看……”
顾皇后并未多想,随手给了他。
这边贾公公刚要领命离开,席上就见一人抖了抖袍子站起来。
杨青云于众目睽睽之下,冲着帝后方向拱手深深一揖:“陛下,微臣翰林院庶吉士杨青云,斗胆恳请陛下与皇后娘娘,陛下手中玉佩,可否容臣先辨认一下?”
本来满院子一两百号人,都在静坐吃瓜看戏。
杨青云这骤然挺身而出,可谓平地起波澜。
几百双眼睛,齐刷刷,不约而同朝他看过去。
顾皇后虽不插手前朝之事,但她是个极有远见和打算的人,该了解的人一定了解,该认识的人也一定认识,听了杨青云的名字——
她与太子云湛同时茅塞顿开,恍然明白,今日这事莫不熟冲着长宁侯府甚至平国公府去的?
这可就棘手了!
只皇帝手里摩挲着玉佩,高深莫测的,表情依旧平和,毫无改变。
杨青云不卑不亢,立于人群之中,微微弓着身子,保持一个拱手而立的姿态:“数月前,春闱殿试那日,微臣曾在出宫的路上被人偷盗,遗失了一块贴身佩玉。远远看陛下手中这块,穗子颜色与臣曾经遗失那块极为相似,所以斗胆,请陛下容臣先辨认一下。”
整个院子里,鸦雀无声。
他说自己曾经遗失玉佩这话——
约莫除了祁欢母女和他自己,就再没有第三个人肯信。
所有人都觉得他这是与宫女有染,东窗事发之后,所找的开脱借口罢了!
只有皇帝泰然处之,往椅背上一靠,冲他抬了抬下巴:“你来吧!”
“多谢陛下,皇后娘娘。”杨青云不慌不忙的先全了礼数,又是深深一揖,这才离席快步走了过来。
席上杨氏几乎是胆战心惊,见状,亦是按耐不住的也想要跟着起身,却被祁欢仅仅按住了手。
祁欢隐晦的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杨氏强忍着心中情绪,暗中咬紧牙关,紧张的都几乎不敢呼吸了。
杨青云走到皇帝面前,跪在地上。
他一个末流小官,自然不敢直视龙颜,跪在皇帝面前,将双手举过头顶。
皇帝没动,李公公自他手里取过玉佩,递到了杨青云手里。
杨青云只看一眼,就在万众瞩目之下坦然承认:“这的确是微臣之物,四月十六入宫参加殿试那日被人划断穗绳盗走的。”
此言一出,顿时满场哗然。
盛贤妃不认识他,云峥却知道这是祁欢的亲表哥,当即冷笑:“杨大人说是遗失之物,可目前种种迹象显示,这确实你与那宫人私通秽乱宫闱的罪证呢。”
盛贤妃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会主动掺合到这后宫之事里,与一名不见经传的末流小官为难,不禁奇怪的看了儿子一眼。
杨青云依旧面不改色,十分的镇定,规矩跪在皇帝面前:“外面身亡的宫女究竟是否秽乱宫闱,微臣不知,也容不得微臣过问后宫之事,但微臣的这块玉,确实是殿试那日被人偷盗遗失的。”
祁欢坐在后面的席上,冷眼旁观。
却不由的佩服起杨成廉那一家自来!
明明已经实锤一定他们的手笔,那一家人,却从老夫人宁氏到青葱少女的杨盼儿,甚至包括宫里的文妃都一样,从头到尾,一语不发,表现出来的姿态,也不露半点要将人置之死地的急切。
就仿佛——
他们当真也只是看戏,事情完全与己无关。
云峥那里恨祁欢恨得牙痒,逮住机会却准备棒打落水狗,势在必得的还要再开口……
却听得那位闲散靠在椅背上的皇帝陛下淡淡开口:“哦,此事朕知道。”
杨氏当时只觉得是心上紧绷到了极致的一根弦骤然崩裂,反噬之立抽的她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而这整个院子里,几百号人,又都大眼瞪小眼,瞬间再度安静如鸡,全都炯炯有神的看着全场最佳的人证——
皇帝陛下!
顾皇后与太子,甚至都怀疑他是作伪证了……
只有皇帝陛下的表情一直悠然闲适。
云峥愣了片刻,一激灵回过神来,有些急切道:“父皇……”
显然,他也认为皇帝是为了维护皇后,所以爱屋及乌,胳膊肘都拐到祁欢亲戚身上了。
杨青云跪在前面,面色如常。
皇帝却是自顾解释:“殿试那天吧,朕见完士子们,当日说好了要去跟朕禀报大理寺公务的祁爱卿却晚到了半个时辰,朕记得……”
事情过去几个月了,他又日理万机,故而回忆起来就有些缓慢。
说着,皇帝目光转向宴席这边,于百官丛中寻人。
祁文晏一撩袍角起身,遥遥一拜,代为说道:“是。微臣当日误了面见陛下的时辰,正是因为杨青云于宫中遗失玉佩,家里小侄女带着他前往大理寺之找臣报了失窃案。”
眼见着他们亲手导演的一场好戏,居然毫无征兆的,刚开局就不受控制的朝着这样诡异奇葩又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纵使杨成廉那一家人再是如何沉得住气,本该一个由他们运筹帷幄的局,瞬间整个局势逆转,被对方牢牢把控了,那一家子多少都有点绷不住了。
由于祁文晏提到了她,祁欢这才也整理了裙子站起来。
同时——
她便是不动声色去暗中打量那一家人。
杨成廉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但是能够看出整张面皮都绷得很紧,显得比平时严肃多了;
杨家老夫人宁氏,则是垂着眼帘,入定般一动不动,目前看来,那一家上下,属她最镇定,从她脸上身上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和端倪;
杨盼儿那里,表情和视线活动的都最为跳脱频繁,明显透着些不知所措;
再就是陪在帝后身边的文妃母子了——
文妃微蹙了下眉头,大概这样的反转让她很难接受,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恢复了完全若无其事的表情,而年纪还小的六皇子,则可能是压根全部知道内幕,左看看又看看,纯粹是天真看戏了。
祁文景压根没想到这里头会有自己妻家侄子甚至自己女儿的事,祁欢起身,他与杨氏夫妻俩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祁文晏有条不紊的继续道:“虽是在宫里的大理寺卫所,但因着欢姐儿是臣的侄女儿,公允起见,这两个小辈的前去报案,微臣走的也是大理寺的正常程序。虽然微臣无权搜宫,替二人寻找失物,但这件案子,确有其事,大理寺的库房收有当时的完整卷宗与证物,卷宗由大理寺小吏苏清沐执笔。陛下可派钦使,这便前去大理寺调阅案宗与证物。”
那天祁欢带着杨青云去找他立案,临走之前祁欢私下对他的那个请求——
便是叫他稍后面圣之时,找机会将事情先灌皇帝耳朵里。
虽说为了丢失的一块玉佩就处心积虑,去皇帝面前上眼药,这看着十分荒唐和小人之心,但祁文晏当时还是照做了。
倒也不是为了哄着小女孩玩,实在是祁欢当时的态度慎重和笃定到叫他在潜意识都开始等着后续有事发生。
而他要把这事告诉皇帝,也再容易不过,拖拖拉拉晚一会儿去面圣,皇帝自然会问他迟到的缘由。
也诚然——
皇帝当时只是与他闲聊,并不会把一个新晋进士丢了块玉佩当回事去过分追究。
可一旦东窗事发,就可一朝制敌,整个反转局面!
眼见着形势失控,这样一个打压祁欢的机会,云峥是不肯轻易放过的。
他长了张嘴,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绊倒他父皇这个最强人证。
皇帝自然不肯背处事不公的黑锅,祁文晏提了调阅卷宗,他就点头应允:“大理寺卿……朕最信的过你的为人,公允起见,你亲自带人回去取卷宗来吧。”
这样一件小案子,过了大理寺的衙门,自然也会过大理寺卿之手,但实在是微不足道,失窃案而已,大理寺卿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他当即领命,便起身匆匆离席离开了。
这边他人才刚走,院子外面就看略显迟疑又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一身御林军的铠甲,单膝跪地给帝后请安,然后有些讳莫如深的对皇帝道:“陛下是在查问杨青云杨大人遗失玉佩一事是吗?此事,微臣也是知情人。殿试那日,微臣轮守宫门,杨大人随同僚们出宫时,正好换岗,当时领他们出宫的内官大人不敢为了他的一块玉佩就大肆搜宫,两人还起了争执。后是长宁侯府的祁大小姐过来,表示体谅,并且请求卑职差人送他二人去的大理寺衙门。”
这人,便是与顾瞻相熟的那位武校尉。
他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个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张放久了,浸了汗渍,又被摩挲的有些发黄破损的纸张:“为了寻回失物,事后杨大人便画了玉佩的样子出来,托付微臣,日后巡视宫中时替他顺带着找一找。此事,微臣手底下亲兵也全部知道,并且都见过这张玉佩画像。”
李公公将画纸接过,皇帝亲自比对之后,周围好奇的皇子和后妃们也开始将画纸与杨青云的玉佩争相传看。
比对无误。
事实上,这时都已经无需再等大理寺收录的案卷和证物过来了。
此时,祁文景一家三口也都离席来了这边。
皇帝一眼跪在面前的杨青云,淡淡道:“你先起来吧。”
云峥不想眼睁睁放过这样一个打压祁欢的机会,急切道:“父皇不觉得此事蹊跷吗?这杨青云就仿佛事先知道这块玉佩将要牵连进莫大的麻烦里一般,事先就安排这般缜密,面面俱到……这本身难道不就存着问题?画像和卷宗都可伪造……”
皇帝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色,眉心突然猛烈一跳,露出个不忍直视的晦气表情。
祁欢知道云峥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也当即站出来一步,反唇相讥:“宁王殿下,这宫城是陛下的宫城,御林军是陛下的亲卫,大理寺也是朝廷的大理寺,陛下为万民之主,这后宫和天下都是姓云不姓杨的。宁王殿下可别这么抬举我表哥,这么大个帽子扣下来……我们可不敢接!”
说杨青云为所欲为的在大理寺甚至宫里安排人手作伪证——
这话不仅荒唐,还很打脸。
若杨青云真能干成这种事,那云氏的天下岂不是漏洞多的跟筛子一样,早乱套了!
云峥只是一时情急,不想放过搞死她的机会,被祁欢当面挤兑,登时涨红了脸,怒斥道:“你打对本王放肆?!”
祁欢懒得理他,径自上前跪在了皇帝面前,掷地有声的正色道:“陛下,不过宁王殿下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蹊跷,臣女倒是怀疑这是有人处心积虑,利用数月时间稳步超控,布了一个杀局意图将我表哥置之死地!”
她看似只是正常争辩是非,说话间,却拿眼角的余光无形中瞥了文妃一眼。
这一眼,极是隐晦。
除了当事人文妃自己,旁人都未曾得见。
文妃甚至觉得这是祁欢这小丫头在公然像她挑衅……
或者,也不是挑衅,她是宣战!
但是她们步步为营,筹谋布署数月所成的一个必杀局,开局就被对方直接破开,这事确实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文妃面上再镇定,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心神不宁。
再被祁欢这一眼扫视过来——
她心脏狂跳的几乎要从嗓子眼崩住来,长长的指甲当即扣住座椅的扶手,强迫自己不要失态。
盛贤妃这会儿也意识到这是有人要针对祁欢、顾瞻,甚至还有可能是顾皇后所设的局,登时斗志昂扬的阴阳怪气:“这杨青云不过一介末流小官,谁吃饱了撑的,费这么大劲暗算他。祁氏,你这年纪小,看着口气却不小,这样信口开河,是打量着陛下与皇后娘娘宽仁,不会治你的罪吗?”
祁欢暂且也没理他,只望定了帝后二人,道:“第一,我表哥三月前被人偷盗的玉佩,今日再次浮出水面,并且被人设计成了与宫女私通,秽乱宫闱的证物;第二,这宫人与人有染,并且身怀六甲,寻死便寻死,却偏要在死前服用滑胎的恶药,为的难道不是刻意揭露自己身怀有孕的事实,进而引发私通的丑事?第三,此宫人寻死,平时不寻,非要选在今日,还赶在宫宴附近的湖边,似乎也是为了把事情直接闹到人前……”
她说着,又意味深长转头看向旁边的郭小姐和唐小姐等人:“之前陛下都要回寝宫了,却那么小险些被唐小姐撞到,进而拖延……”
唐小姐大惊失色:“不……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被绊了一下。”
祁欢却仿佛咬上她了不放:“地面平整……”
唐小姐直接被吓哭了:“我真的被绊了……”
就在众人因为祁欢是为了自己表哥开脱,胡乱攀时,却没等到她继续攻击唐小姐,她目光扫向旁边站成一排的宫女太监;“那就是唐小姐过时,有人伸脚了,意图惊驾!”
此言一出,那两排宫女太监全都惊慌失措的匆忙跪了一地。
那个跳出来呵斥唐、郭两位姑娘的管事太监见状,忍不住指责:“祁家姑娘休要放肆,自恃身份,随意攀诬奴才们这些下等人吗?”
他不说话祁欢也没忘了他,下一刻,就目光锐利又刷的转向他:“最可疑的分明是你!”
管事太监一愣。
祁欢道:“陛下宽仁原也没准备追究两位姑娘的莽撞之责,你却着急忙慌跑过来,拼着在陛下与太子殿下面前逾矩,也要狗拿耗子,呵斥恐吓两位姑娘……”
管事太监脸色雪白,惊恐万状的连忙磕头就要开脱:“陛……”
祁欢哪肯给他开口的机会,辞色锋利的继续说道:“是你开口诱供,恐吓之余逼迫两位姑娘说出湖边有人投湖身死之事的。”
“奴才没有!”管事太监自是不认。
“你有!”祁欢不管不顾的当众和他吵:“不仅如此,在陛下再度明言宽宥两位姑娘的莽撞之举时,你甚至再次僭越本职,当着陛下与太子殿下的面,又一次恐吓两位姑娘,言语间继续逼,终于引导她们说出湖边死人之事,以引起全场哗然,好逼着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不得不当众问询处置!”
杨家的人和文妃都缄口不言,其他人看着祁欢这个架势,自然也没人愿意蹚浑水,就导致了个全场任由她发挥的局面。
那管事太监被她挤兑的舌头打结,冷汗直流,想反驳,却又觉得在她如此清晰的思路之下,根本无所遁形,最后就只能连续磕头喊冤枉。
祁欢的终极目标又不是他。
紧跟着已经放过了他去。
她再次转开视线,这回却是无端瞄上了伏在地上的徐秋。
徐秋隐隐觉得有两道如有实质的锋利视线在凌迟自己,忍不住稍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还有你!”对上她视线是瞬间,祁欢再度火力全开:“你好冤枉啊,明知道这里层层守卫森严,却一力闯到了外围,时机拿捏相当稳妥的赶在陛下离开之前,叫他亲耳听见了你的冤屈,以至于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过问,持续将事情闹大,你也是局中人之一。”
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缜密杀人局,祁欢等了它许久,自然不会只求一个给杨青云脱罪就罢!
因势利导的反杀回去,才不亏了她这几个月等待中所受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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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局铺垫我半本书了,让大家久等,但是不白等,到了我们欢姐嘎嘎乱杀的高光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