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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阳岚     千金令:嫡欢txt下载     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0章 大放异彩,顾世子归!

    祁欢此时心中,也是前所未有的杀意纵横。

    她太清楚杨成廉那一家子的狠毒用心了!

    若这事不是发生在今天,又闹这么大,靠着长宁侯府的背景,以及祁欢和平国公府之间的关系,差不多也就毁了杨青云的仕途,抹去功名,也便可以收场。

    可对方将事发的契机设计在今日,又刻意闹到宫宴之上,百官命妇面前——

    这便是本着最恶毒的心思,想要一击必杀,直接将杨青云置之死地的!

    所以现在绝地反击,就也别怪她咄咄逼人,心狠手辣了。

    徐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作为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来寻求庇护的,这转瞬之间风云突变,她却被扣上了一顶害人者的帽子。

    她此时也顾不得身份,惶惶看看皇帝她们,又一副绝望无助状与祁欢争辩:“祁大小姐何出此言?奴婢只是不愿承受不白之冤,平白丢了性命,情急之下……想求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给个公道罢了。至于您说的那些……奴婢不懂,也不清楚,您又岂能为了保自家亲戚,就这般恶毒的随便往奴婢这等卑贱之人身上泼脏水。”

    她抛出“卑贱之人”做招牌,不过想扣一顶为富不仁和仗势欺人的帽子下来,给祁欢施压。

    “你是个卑贱之人!”祁欢却是照单全收。

    在场众人听得直皱眉。

    却听她话锋一转,又继续道:“但你之所以卑贱,不是因为出身,不是因为身份,而是因为你今时今日所行之事!”

    徐秋不明白,前面她也列举出了一些列相关人等,却为何唯独死死咬住自己不放。

    她有些应接不暇,神情一时也微见着恼怒起来:“奴婢没做过!”

    “你没做过什么?”祁欢今朝拆招,甚至都没给帝后等人插嘴进来干涉处理的机会,越发的言辞犀利,咄咄逼人。

    她与徐秋都是跪在地上,此时四目相对,冷厉质问:“是你未曾居心不良,伺机来陛下与皇后娘娘面前挑事?是那个宫女毓秀之死,真的与你无关?还是说……她服下的滑胎药不是你给她强行灌下去的?”

    本来在她质问毓秀之死是否与之有关时,徐秋就已经心里一个咯噔。

    因为她从甫一露面,就是以一个被冤枉之人的身份在澄清的,所以,按照一般人正常的思维,都会先入为主的信她三分。

    毕竟——

    她若真是杀人凶手,皇帝又不是别人,她又怎敢顶风作案,还贼喊捉贼的主动跑到皇帝面前来喊冤?

    可这位祁大小姐,却是一语中的,旧事重提。

    然则又不等她做出回应,对方紧跟着再抛出来的一个问题,那就更像是一声惊雷,直直在她脑门上劈了下来。

    徐秋正一个反应不过来。

    消停许久的盛贤妃却终于再次抓到祁欢言语间的漏洞,严厉指责:“季丰田作为唯一的目击者都说了,当时夜黑风高,又相距有段距离,他都姑且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这个宫人究竟是想救人还是杀人……祁氏,陛下和皇后娘娘是看在你是平国公府未来新妇的份上,一再忍让,未曾苛责于你,你这信口开河也要有个限度,这等捕风捉影的胡话,不说也罢!”

    祁文景一个为官二十载的,也没当着皇帝的面说了自己女儿这个多话。

    他也是提心吊胆,觉得不妥,苦于不知如何阻止女儿……

    此时诚惶诚恐,赶忙就要上前请罪。

    然则他这女人却根本不给他挺身而出的机会!

    祁欢暂且撇开徐秋不提,她收回视线,换了一副微微含笑的淑女面孔,心平气和又语重心长与盛贤妃道:“贤妃娘娘,臣女知道您与宁王殿下都对臣女不甚喜欢,可是要趁火打劫也先考虑下利弊得失。您就平心而论,今日这个局环环相扣,明显就是准备多时,筹备周密,为着将我家表哥置之死地来的。整个局布置在这后宫之中,您就不好奇幕后黑手究竟何人?现在人家可是按兵不动,摆好了局,设好了套,就从旁看着,等着坐收渔人之利……您都且不知道她与您是敌是友,就为了找臣女的晦气,与臣女过不去,就上赶着跳出来,一再给人当枪使……图什么呢?”

    盛贤妃自是忍受不了她对自己无礼,甚至说教,但是从事发到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件事就是为了陷害杨青云而设的。

    其中内情细节尚未捋明白,大路线总归祁欢判定的没错。

    只有刚开始云峥强词夺理,说杨青云买通大理寺甚至御林军的武校尉……

    事后想想,那就是无稽之谈!

    杨青云要真的与宫女有染又闹翻了,又有那本事买通这么多人给他作伪证,那么为了防止东窗事发,他还不如直接买通了武校尉,去干净利落的杀了那个身怀有孕的宫女,取回自己的玉佩……

    毕竟,那块玉佩藏的也不隐秘啊,贾公公和幸嬷嬷她们随便去宫女住所一搜就轻易发现了!

    他何必要等着宫宴这天,把事情闹这么大,又拐了无数个弯,来强行遮掩呢?

    盛贤妃即使再是抵触祁欢,也被她这一番说教整的一愣一愣的。

    是了——

    能在宫里弄这么大一个局的,一定是在后宫有权有势之人。

    她是想折腾和打压祁欢,可是这件事的背后黑手尚未可知,整个时间扑朔迷离……

    在这种情况下,她这样上赶着想要将祁欢表兄妹置之死地,皇帝但凡疑心病重一点,只怕都要怀疑她就是那个幕后真凶了!

    这图什么!

    盛贤妃憋屈非常,一时间竟是懊恼的无以复加。

    她只撑着最后的一点气势,硬挺了脊背冷笑:“本宫只是提醒你,要往别人身上叩罪名你也有理有据,不是可以凭臆测信口开河的。”

    祁文景早被这场面吓得两股战战,有意劝退女儿——

    横竖有皇帝亲自作证杨青云那玉佩是老早就失窃了,杨青云不会是那宫女的奸夫,脱身了也便罢了。

    可是皇帝却仿佛从祁欢这一番无差别攻击中体会到了某种乐趣,就看他唇角甚至隐晦带起几分笑意,靠坐在椅子上,大有一副今日这事不水落石出,他就意犹未尽的架势。

    顾皇后母子原还担心祁欢要被人装进套子里去了,这会儿……

    心态也都整个放松下来,也是一副任凭发挥的架势。

    太子云湛甚至还很体贴的道:“这丫头思路敏捷,分析起案情来一板一眼,还甚是有趣。你这既不是嫌犯又非凶手的,跪着作甚,起来说啊。”

    皇帝和顾皇后都没吱声。

    盛贤妃不乐意,但太子的说法也没问题……

    “是!”祁欢从善如流的站起来,这一下子,气势也上来了。

    “多谢贤妃娘娘提醒。”趁着皇帝还容她说话,祁欢自是争分夺秒的发挥。

    她先是做足了表面工夫,堵了盛贤妃的嘴巴,然后——

    回转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徐秋。

    徐秋盯着地面,看到她裙摆底下华丽的鞋尖,却有种这双脚是碾在她心上的错觉,踩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祁欢道:“方才没听贾公公说有在宫女毓秀身上搜到残存滑胎药的纸包或者瓷瓶,但太医却说那副药效力迅猛非常。”

    那太医还候在旁边,闻言便道:“是,此药剂寻常我们医者给孕妇配药,都是不用的,因为效力太恶,服下后,几息之间就能见效,并且服用后大出血甚至一尸两命的风险极大。从外面那宫女尸的现状来看,她该是刚服药便投了湖,所以尸身就只是大出血,暂时还未见胎儿落下。”

    祁欢道:“那就请太医查验一下这位宫人身上,看有没有滑胎药残留。”

    “这……”太医自然不会只听她的吩咐行事,迟疑着去看帝后。

    帝后二人还没说话,太子殿下却明显兴致很高,已经抢着点头:“那就查吧,反正今日这事儿不查个水落石出,就谁都不得安生。”

    “是……”太医拱手应诺。

    却是未等她上前,徐秋仿佛也被羞辱到了极致,忍无可忍,突然含着一脸悲愤的泪水大声道:“祁大小姐要奴婢怀疑奴婢身上藏了不该有的东西,那奴婢脱衣自证清白便好,我们这等低贱之人,也不敢劳太医动手。”

    她着手便三两下解开腰带。

    太子一看这架势,顿时皱起了眉头——

    这太不成体统了!

    可是帝后都没吭声。

    他去看祁欢,祁欢居然还是一副泰然处之,好整以暇的表情,就那么看着。

    徐秋脱下外衣之后,没见有人阻止,心里已经开始觉得不太对劲……

    但她要自证清白,做贞烈状,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摒弃杂念,继续将下裙也脱了,只留了鞋袜和里面一套中衣。

    最后,她满面通红,抱着自己双臂,委屈看向祁欢,质问:“祁大小姐可满意了?”

    祁欢却是气定神闲,冲她挑了挑眉:“还有你的鞋袜,一并脱了。”

    鞋子正合脚,鞋袜里根本就不可能藏东西!

    徐秋觉得祁欢就是仗势欺人,故意羞辱她。

    甚至于——

    在场的许多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

    帝后二人不管。

    徐秋面红耳赤的四下扫视一眼,见着没人制止祁欢,只能再度忍下无尽屈辱,又将鞋袜都脱了:“大小姐现在满意了吗?”

    祁欢却不再理会她,只对旁边都羞的有点老脸通红的太医道:“太医查吧,她的这些衣物。”

    “呃……”太医整个一懵。

    太子倒是眼睛一亮,灵智顿开之余,有些兴奋的脱口道:“是了!如若当真是她强行给另一宫女灌药,另一个与她争执反抗,必定会有药粉或是药液洒落,那便极有可能沾到她衣物鞋袜上。”

    此言一出,又惊醒一大片人。

    而那徐秋闻言,却是脸色刷的又是一白,眼神里迅速闪过一丝慌乱。

    甚至于——

    她差点就抢上去夺她那些衣物了。

    她以为祁欢说在毓秀身上没发现药包药瓶之类,便是要搜她的身找这些,却当真没有想到对方心思细密,是要直接寻残存的药渣。

    那老太医这会儿也被激起了兴致,跃跃欲试,当即半跪下去,捡起她那些衣物一一检查。

    徐秋为了不暴露她的慌乱,只能尽量低垂着脑袋和眼睛,叫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可在场的,若是眼尖些的人,却已经可以从她细微的表情动作间看出她的心虚。

    这其中——

    被这事儿勾起极大兴趣的太子殿下。

    趁着太医查验的工夫,他甚至踱步凑到祁欢身后,等不得的请教起来:“祁大小姐,恕本宫眼拙,只宫女前面究竟露了什么破绽,你怎么就敢赌是她给那死者灌的药?”

    盛贤妃有句话是说的没错——

    这一点上,祁欢表现出来的就是信口开河,紧凭臆测。

    恰在此时,前去前朝搜查各衙门屋舍的贾公公居然已经回来。

    祁欢便暂时打住话茬。

    “怎么这么快?”皇帝稍稍坐直了几分身子,也显得精神多了,问贾公公,“是有结果了?”

    贾公公实话实说:“既然事情看上去像是冲着杨青云杨大人来的,奴才就走了个捷径,直接先去翰林查的杨大人那间屋子,并且从他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到了这个。”

    他也没藏着掖着,将一个鸳鸯香囊和步步高升图案的荷包呈上。

    帝后都没碰这些东西。

    李公公便去取了毓秀房里搜出来的那些绣品比对。

    那鸳鸯香囊是一对儿,成色也一样,该是有几个月的历史,又时常被人拿在手里把玩,显得有些旧了。

    而荷包,也可以直接判定就是毓秀的手艺。

    杨青云既没出生解释,也没诚惶诚恐的辩驳,仿佛这些东西都不是从他的屋子,他的抽屉里搜出来的一样。

    祁欢脸上也一片泰然。

    她只是突然问杨青云:“表哥,之前宴会期间听秦小侯爷说,你去更衣时偶遇你们翰林的秋大学士身体不适,你与几位同僚陪她在附近的宫殿等候太医了,在那期间,可有发生什么事?比如……你落单之类?”

    就是今晚刚发生的事,杨青云想也不想道:“秋大人上吐下泻,肠胃不适,当时在衍庆殿,过去帮他清理秽物的宫人不小心摔了脸盆,弄脏了我衣袍,他便引我去另一间屋子,打了水让我清洗。”

    他抖了抖袍子。

    大晚上黑灯瞎火,之前没太有人太过注意他身上衣物细节,现在去看,果然那袍子下摆整个湿了一块,仓促拧干,还留着大片水渍。

    并且,他鞋袜和里面裤子上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水渍。

    祁欢于是收回视线,转头问黏在她身后的太子云湛:“太子殿下懂了吗?”

    云湛怔愣片刻,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祁欢这是在回答他被贾公公打断的那个问题。

    太子殿下是个好学又不耻下问的太子殿下,于是当即认真思索起来:“若非是杨爱卿玉佩遗失一事阴错阳差,早被祁大人报给了父皇知晓,那今日他的贴身饰物出现在那个溺死的宫女那里,所有人都会笃定的相信他便是那宫女情郎。可偏偏,他今夜还因故落单,在旁人眼里是行踪不明过一段时候,然后……在那期间,那个身怀有孕的宫女溺死在了附近。”

    他们彼此那里都能搜到对方赠予的定情信物,宫女身怀有孕,三个月之后就会慢慢显怀,然后就掐着点,在杨青云“落单”并且“行踪不明”那期间,这宫女强行堕胎之余投湖自尽了……

    这就是个杀人灭口的闭环作案经过。

    杨青云绝对百口莫辩!

    杨氏的情绪本来就一直都是在强行控制,也好在是四月之前祁欢就跟她提醒过玉佩之事,否则今夜事发之时,她都可能直接被刺激的受不住。

    此时,她也还是受到了刺激,脸色瞬间灰败下来,身体居然不受控制的微微发起抖来。

    祁欢并未想到此事对她的刺激会如此之大,顿时也就惊慌失措起来,走回她身边,牢牢握住她的手扶着她劝慰:“母亲您身子不好,千万别动怒,表哥明显是被人陷害了,陛下和皇后娘娘会还他清白与公道的。”

    早知道杨氏会受不住,她就该先把杨氏劝开的。

    祁欢心中暗恼不已。

    祁文景也慌了,一边帮忙扶着杨氏,一边对皇帝道:“陛下,内子身体有些宿疾,受不得太大的刺激,微臣恳请陛下准予微臣先送她回府养病。”

    “不用!”这时候,杨氏哪里肯走,连忙深呼吸了两次,稍稍平复了情绪,又对帝后二人告罪:“是臣妇失态了,陛下和娘娘恕罪,我这是老毛病,无碍的。”

    顾皇后道:“搬张椅子过来给世子夫人坐。”

    杨氏此刻身体是真有点吃不消,索性厚着脸皮也没有推拒,等宫人搬了椅子来,便由祁文景扶着慢慢坐下。

    云湛一直等她缓过来,又迫不及待对祁欢发问:“你还是没说,你为什么笃定不是毓秀自己服药,而是这个徐秋下的手。”

    祁欢担心杨氏的身体,这会儿已然有些心不在焉,却还得耐着性子给他解释:“好死不如赖活着,那个毓秀从官家小姐沦为宫婢这些年都没想过寻死,可见她不是个轻易就会想不开的人。并且,就算她被人收买,要以命做局,对方能许给她什么?她这样的身份,是出不了宫的,在宫里维持现状,已然是最好的归宿,就她算配合幕后黑手,舍命来害我表哥,她死了,难道是为了拿命换雇主给她多烧一把纸钱吗?所以我猜,她八成不是局中人。”

    云湛觉得言之有理,边听边点头。

    徐秋也抓心挠肝的迫切想知道自己破绽出在那里,故而也是不由的竖着耳朵,聚精会神的听。

    祁欢拿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心中冷笑着,继续道:“对方设局,必须要用毓秀之死,引出她与人珠胎暗结,秽乱宫闱的罪名,别说毓秀没太有可能被他们收买,就算她确实被收买,可是生死之间……万一她临时怕死,反悔变卦了怎么办?可是这个局,是经过一整套精密布局,环环相扣的,机不可失,那就只能是安排一个人送她上路,这样才能确保她一定会死。而堕胎药,自然也是要由送她上路的人亲手给她灌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她看向徐秋:“你是为了有个借口可以闹到御前来,所以才故意安排叫季丰田看见你与宫女毓秀拉着争执的。”

    徐秋飞快别开视线,紧紧的抿住了唇。

    她以为祁欢是在逼供,祁欢却压根没打算听她回答,只自顾说道:“而事实上,若不是你的雇主太过阴狠恶毒,毁我表哥的同时更想叫我们祁、杨两家都担上不可洗刷的污名,身败名裂,要你一定在今天,宫宴的场合,文武百官面前将事情闹到御前来……你如果只是从无人处溺死她,然后逃之夭夭,事后皇后娘娘将此次事件做宫务处置,为了不将宫闱丑事外扬,大概率上就会与陛下商量,私下掳了我表哥的官职,将他论罪之后也就息事宁人了。”

    她说着,就嘲讽又冰冷的笑了:“害人不算,还贪心,想要赶尽杀绝……徐秋,其实你原来可以不必暴露,也可以不死的!”

    死,这个字,能够轻易压垮每一个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徐秋虽是抱了必死之心,这一刻,听了这一种可能,也是狠狠心动,齿关之下将嘴唇咬出了血来。

    可是,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她已经没的选,也没的回头了。

    也恰是就在此时,跪在地上的太医诚惶诚恐道:“陛下,娘娘,祁家姑娘的判断没错,这宫人的左边袖口,衣襟,裙摆乃至于鞋尖,都不同程度沾上了那种堕胎药。”

    这是祁欢早料定的事。

    为了保证毓秀必须死,就一定要有个杀她的凶手,这个凶手,就是这个局里的关键人物!

    毕竟——

    只要她失手或者反悔,一旦毓秀死不成,这场戏就没法往下唱了。

    徐秋整个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目光彷徨,不知所措。

    祁欢却突发奇想,又问了她一句:“毓秀腹中那个孩子究竟怎么来的?是有人冒充我表哥,以我表哥之名诱骗的她?还是有什么人直接强迫玷污,叫他有的这个孩子?”

    毓秀的孩子何处得来,与大局无关。

    连她自己本身,都只是一件不需要开口说一句话的害人工具,至于她的孩子何处得来,也或者生父是谁,布局之人不会太过在意。

    横竖——

    与她在一起的人不是杨青云,为了嫁祸给杨青云,他们也不会安排毓秀带着孩子爹在任何人面前露面。

    但不管她是被骗了,还是被人玷污了……

    这姑娘也着实是个无辜的可怜人!

    徐秋眼中闪过一瞬即逝凶狠的光,最后也只是强硬道:“奴婢不知道祁大小姐在说什么,我衣裳上面……那……那是我看毓秀在服药,担心她想不开,前去抢夺时候洒的!”

    祁欢失笑:“若真如此,你一开始就早说了,别忘了,你来面圣的初衷就是为了澄清毓秀的死因,洗清你自己的杀人嫌疑。”

    徐秋还想说什么,祁欢却突然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两排宫女太监发问:“还有你们,那会儿到底是谁伸脚绊的唐小姐?不站出来的话,我就请求皇后娘娘将你们全部送去慎刑司拷问了。”

    那一群太监宫女一片哗然,私底下互相看看,当即便有人指了其中一个小太监道:“奴才虽没看见是谁伸脚绊人,但唐小姐被绊的位置就在他那,如果……如果一定是有人绊了唐小姐,就只能是他!”

    被指认的小太监当场慌了神,一时居然也没辩驳,只匆忙往地上磕头。

    “一个,两个,三个……你们可算是拴成一条线了,也怪不容易的。”然后,太子云湛就开始点着这个小太监,抢上前来斥责唐家小姐的那个管事太监,再加上徐秋,“你们是现在招了幕后主使之人,还是本宫送你们去慎刑司,拷问之后再招?”

    三人吓得面无血色。

    下一刻,徐秋却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起来,一头朝旁边的影壁撞去。

    她这一撞,存了必死之心,那气势跟发了疯的母牛似的。

    因为事出突然,在场众人全都没来得及反应。

    眼见着就要血溅当场,却见那影壁后面闪出一个人影,一手按在她额头上,反手就将她扔在了地上。

    武校尉此时也快速反应过来,当即带人冲上来:“快,把人按下,控制住了!”

    祁欢还在错愕中愣神,就看顾瞻已经站在她面前。

    他抬手揉揉她脑后发丝,语气温和:“吓着了你了没?”

    ------题外话------

    太子殿下:本宫要是不当太子了,就去大理寺给妹夫当学徒……他们家人审案子好有天赋,羡慕!

    祁欢:我只是擅长做论证题,案子审不了……

    顾世子:媳妇我终于回来啦!

第271章 反差萌,深藏不露!

    他走了整整一个半月。

    祁欢也无时无刻不在惦记他。

    此时他突然毫无征兆的出现在面前,祁欢看着他的脸,竟是一时恍惚。

    这会儿大庭广众,顾瞻却也不太顾得上她。

    就听旁边的皇帝“唔”了一声,笑道:“你小子这倒是赶得巧,今儿个回来了。”

    顾瞻便牵了祁欢转身,庄重给他与顾皇后行礼请安:“微臣来迟,贺我大觐国泰民安,国运昌隆,陛下与娘娘阖家安康,团圆喜乐。”

    他穿的是一身便袍,但看的出来,风尘仆仆。

    皇帝乐呵呵的叫了平身。

    顾瞻又给太子和盛贤妃他们作了个揖。

    后面席上,从事发开始就岿然不动的宁氏——

    此刻却是眼皮子一跳,远远瞧着他,倒提一口凉气。

    她趁机压低了声音,飞快的警告了身边杨盼儿一句:“一会儿无论事情如何发展,能不说话,你都尽量不要开口,留的青山在!”

    虽然他们一家隐没在人群里,并不引人瞩目,可周遭几百双眼睛……

    她这迫不得已开口点了杨盼儿一句,也便点到为止。

    杨盼儿本就因为祁欢拔萝卜似的将他们整条线上的人都挖了出来,震惊之余而心生恐惧,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顾瞻还回来了,她正自感不妙——

    冷不丁听自家祖母突如其来凑近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她甚至一时都没听明白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只茫然的转头看向老祖母。

    宁氏忌惮周围这么多双眼睛,手里捏着一串佛珠,面上依旧不动如山的坐着,不见丝毫异样。

    只——

    无形中,她却以眼神严酷的又警告了杨盼儿一遍。

    杨盼儿被她一个眼神就有点吓了一哆嗦,也无暇细想她话里深意,脱口已经低低的应了声:“是……”

    在外人看来,杨成廉这些年混迹官场,稳步提升,已经是位高权重的从一品重臣,他们家又个破落户出身,连寒门都算不上,他这样的人,在外都可独当一面,在家里自该也是顶梁柱的。

    可——

    杨成廉是家里的顶梁柱不假,因为一家老小都得靠着他过活儿,而事实上他家真正的权威和主心骨却是这位老夫人宁氏!

    便是在杨成廉面前……

    只许是她不想管的事,否则家里的大事小事,杨成廉也都习惯性心悦诚服的听她拿主意。

    这席上,他是一家之主,老夫人,他的继室夫人以及杨盼儿坐在他后面一桌,身后的动静,他自是听到了,也是心头一跳,仓促回头看了一眼。

    看是碍于杨夫人这个不明真相的“外人”在场,又与老太太说不得悄悄话,母子两个只彼此交换了个讳莫如深的眼神,杨成廉也只能按捺情绪,又飞快的咬牙收回了视线。

    皇帝等人这边,顾瞻全了礼数之后顾皇后就看着他笑道:“也不晓得回去换身衣裳再来面圣,怪没规矩的。”

    诚然,这不过是姐弟之间的一句调侃。

    顾瞻道:“天色晚了,臣怕来得晚了宫宴散去再进宫会扰了陛下与娘娘休息。”

    祁欢到这会儿心情已经平复。

    闻言,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顾瞻刚才出现的突然,她一时情绪波动大,没反应过来,现在却早想明白了——

    今天这里当值的根本不是武校尉,这金阳殿的院门,从她开宴前进来,到中途追着杨青云出去,这来回两趟都有注意到院外守卫,负责的校尉根本就是武校尉。

    本来武校尉出现时,她只是心里怪异了一下,却未深想,现在却是一目了然——

    应该是顾瞻临时把他找来的!

    给杨青云多加一重有利的人证物证,先入为主,一举稳固住了受害者的地位!

    所以——

    应该基本是这里刚事发那会儿,他就已经到了,不过故弄玄虚的没现身罢了。

    祁欢的心思一时有些飘的远了,再回神,就看顾瞻已经站回她身边,并且牵了她的手。

    顾瞻自是察觉她走神,去也没叫她,只对皇帝道:“臣这未婚妻性子刚烈,最是受不得阴谋暗算和不白之冤,难免情绪有些激动,臣谢过陛下与娘娘的不责之恩。”

    盛贤妃母子本已经见不得祁欢放肆出风头,现在顾瞻回来,一看这个架势就又是来给她撑腰的!

    盛贤妃当即便要借题发挥……

    太子云湛却比她来话更快,已经走到顾瞻面前,笑呵呵道:“哪里!本宫觉得你这未婚妻人又聪明,口才又好,不过就是当众有理有据的说说道理而已。这几个人……”

    为了防止自戕之事再发生,此刻徐秋那三人已经被武校尉分别叫人死死按住了。

    云湛看向他们。

    虽然祁欢把整件事的经过捋顺了,但这几人还不肯供认出幕后主使。

    这种事,要处理,自然是趁热打铁!

    这样的场合之下,揪出凶手,帝后二人就得“迫于压力”,秉公从重处理。

    可若是把人提去慎刑司……

    过了今夜,就算问出来,也会欠着那么点意思。

    云湛自然也有逼供的法子,方才说送慎刑司,只是想威吓他们招认,谁曾想那徐秋居然会走极端!

    而寻死——

    往往就只是一瞬间气血上头的冲动,徐秋求死未遂,此时整个人却跟失了魂儿似的,眼神涣散的仿佛丧失了所有斗志。

    “今夜之事,方才进门时臣也大概听了一耳朵,”顾瞻道,“既然顺藤摸瓜都审到了这个份上,好事犹且不过夜,更别说是这样杀人越货的恶事了。一事不劳二主,后续的……臣替欢儿做个了断吧。”

    之前帝后二人都已经默许祁欢来抽丝剥茧的梳理案情了,现在更不会阻止顾瞻插手。

    云峥倒是不想看祁欢二人得意——

    可祁欢前面说得对,他们母子俩不该白白给人当枪使!

    并且——

    他也好奇究竟是何人手笔,能在宫里设了这样一个局。

    所以,他便生生的捏着拳头,忍下了脾气。

    顾瞻言罢转身,将祁欢挡在身后,明显就是不用她再插手。

    他目光扫了眼被押解在案的三人,语气冷淡:“你们都是宫里当差的,宫规如何,律法又为何,多少心里知知道。时至今日,你们三人身上背着的一共杀人越货,构陷朝臣,加上欺君罔上这三条重罪,单拎出其中任何一条都足够将你们满门抄斩,九族屠尽。”

    这三个人,有人担当要职,亲自动手杀了人,有人统筹全局,冒着风险主动凑到皇帝面前忽悠皇帝,也有人……

    甚至不明内情的,只是拿银子办事,绊了唐家小姐一脚。

    可是整个阴谋揭露,他们的确犯的都是百死莫赎的重罪,必死无疑。

    虽然刚接了这个差事时,几人都是抱着侥幸,认为可以顺利过关,大赚一笔。

    可现在——

    既是必死无疑……

    几个人,虽是神色各异,也只都不约而同的心一横,谁都没做声。

    “横竖今夜这整件案子必须要个了断,机会只给你们一次……”顾瞻既不刑讯也不压迫,只是打量着三人神色继续道:“你们三人,必定是死罪难逃了,绝无生路,招出背后主使之人,我请杨大人替你们求情,开赦株连重罪,留你们家人亲眷一条活路。倘若你们不招……这件事算在你们头上,满门抄斩,也可对天下人交代,以儆效尤!”

    所谓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这几人一起联手来皇帝面前杀人越货,甚至试图蒙混过关,这简直就是一场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若不揪出来重处,皇帝都要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所以,即使他们招认,也唯有一死。

    既然他们是必死无疑,没什么指望了……

    一个人死,和带着全家去死,那自然是能多活一个是一个,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这时候,已经不是视死如归和讲义气的时候了。

    那个绊人的小太监涉事最浅,当即反水。

    他被御林军押着动不得,只扭头撑着身边同样被压住的管事太监嚷:“奴才贱命一条,可奴才真不知道他们是要杀人越货,只是收了仇公公十两银子,听他的吩咐绊了外面的人。仇公公只说是想叫外面进来的人在陛下面前出丑而已,他没告诉奴才他们杀了人,还要嫁祸给杨大人。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可奴才真的不知道内情啊!”

    即使顾瞻言而有信,可以由杨青云这个受害人出面,求皇帝网开一面不追究他家人,他这样为了十两银子丢了性命……

    也是够冤枉的!

    不说则已,说出来,小太监便是提泪横流,惨哭不已。

    而哪怕他只是个最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个口子一旦撕开,整个环环相扣的局只能是全面崩盘!

    后面席上一直稳如泰山的宁氏,终于狠狠闭了下眼。

    哪怕是再抱着侥幸心理,此时她也只得承认事实——

    大势已去!

    那位仇管事被指控,心理防线也瞬间被击溃,慌乱尖叫着道:“奴才也是受人蒙蔽,是永和宫的楚沁……事情都是她安排奴才做……”

    立在文妃身后的楚沁,已经在第一时间吓得软了腿,仓促跪了下去。

    却也没等仇管事说完,文妃便恼羞成怒蹭的站起来,指着他大声斥责:“大胆奴才,你自己做了亏心事,竟敢无耻攀咬本宫的人?这是看着自己要死,随意拉人垫背吗?”

    她甚至,都不敢拿更狠的话威胁。

    因为这个局面,徐秋这几人自知必死无疑,又被顾瞻忽悠,她已经保证不了这些人的立场了。

    文妃气急败坏,可又忌惮皇帝在场,也不敢再往上冲,去对几人做些什么。

    帝后面上表情都很镇定,可能也不是不感到意外,只是处变不惊罢了。

    盛贤妃却见鬼似的瞪大了眼,扭头盯了文妃半晌,嘴唇开合几次,方才意味深长的嗤笑起来:“文妃妹妹?居然是你?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文妃在所有后妃里头,论姿色,真的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之所以能进宫,才因为才德兼备,名声最好。

    而她入宫之后的这十几年,哪怕生下皇子,被晋为妃位了,也一直都是后宫之中不争不抢,最是循规蹈矩,与世无争的一个人。

    看上去人畜无害啊!

    这反差萌——

    不仅是盛贤妃受不住,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被惊的瞬间魂游九霄去了。

    文妃本来就只惊慌,被盛贤妃这样一挖苦,她才是面色涨红,窘迫急躁的连忙转身轨道了皇帝面前,继续辩解:“陛下,楚沁是臣妾娘家带进宫来的老人儿了,一直本分老实循规蹈矩,这几个奴才这是明知自己难逃一死,肆意攀诬的……他们的话不能信的。”

    楚沁已经吓到不敢吭声,额头紧紧的贴着地面,做出最谦卑的姿态。

    只片刻,底下地砖就湿了一片。

    六皇子一直是个懵懂又无措的状态,直到文妃跪在了皇帝面前,他才缓慢的反应过来……

    不,也或者根本就不是反应过来,只是出于本能的反应。

    总之,他也木然拎着袍角跪下了。

    皇帝面对文妃的辩解,没有给出任何反应,这时就目光越过她去,看着跪在她身后的六皇子,语气冷厉严肃的问:“这事儿你也参与掺合了?”

    文妃将儿子视为希望,一看皇帝毫无征兆冲着儿子去了,顿时声音一更,紧张的脸色雪白。

    皇帝对皇子们来说,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宽和慈爱的父皇,即使他不常见他们,却是若非他们闯下大祸,皇帝便连重话都不怎么与他们说,更别说像是现在这样,透出明显震怒的迹象。

    六皇子也是小脸儿瞬间雪白,被他镇住,本能的讷讷摇头:“没……儿臣不知……”

    他思维该是完全没跟上事态发展的速度,浑浑噩噩的样子,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然则——

    皇帝却居然并未苛责,只是加重了语气严厉叱道:“那就起来!”

    六皇子被吓得不轻,依旧是没过脑子,就本能的又爬了起来。

    文妃被牵扯进来,席上的杨家人不能假装看不见,这时,杨成廉搀扶着自己老娘,他们一家四口也赶了过来,不由分说跪了一片。

    文妃原还慌乱,见着自己亲哥和祖母,忽而便冷静几分,也恢复了些许底气。

    杨成廉先叩首道:“陛下息怒,臣这女儿入宫多年,一向循规蹈矩,宽以待人,从无劣迹,臣也绝不相信今夜之事会与她有关。而且这几个奴才惧于顾世子施压,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也不是没有强行攀诬他人的可能。还请陛下息怒,明察,莫要让娘娘承受了不白之冤!”

    文妃这时,已经不吭声了。

    只死死咬着下唇,一副忍辱负重,受了莫大冤屈一般的模样。

    祁欢冷眼旁观,看着这一家子。

    但她的注意力既不在文妃身上,也不在杨成廉身上,她在看那位老夫人宁氏。

    宁氏虽是长辈,但因为是女流之辈,又君臣有别,是跪在杨成廉与文妃后面的。

    好巧不巧,还拉开一点距离,正好在文妃之前坐的椅子边上,与楚沁离的极近。

    她跪下之后,借着座椅遮掩,一直以头触地的楚沁看见她衣角,便悄然稍稍抬了抬视线。

    宁氏飞快的朝她递了个眼神暗示……

    祁欢注意到她瞥过去示意的是跪在最角落的杨盼儿方向。

    奈何——

    杨盼儿这时早被吓得六神无主,反而目不转睛盯着她父亲和姐姐的方向,还盼着他们有本事重新把这个局势翻转过来。

    楚沁循着老太太的视线朝她飞快瞄了眼,她自是毫无所察。

    祁欢看着这一家子的小动作,只觉得好生有趣。

    这老太太难道会天真的以为,推个杨盼儿出来顶罪,就能糊弄过去将此事彻底摆平?

    祁欢心里冷笑,重新移开了视线,却无意中发现自己老娘正用一种讳莫如深的晦暗又冰冷的眼神,死死、死死的盯着宁氏。

    她想到了什么,心思微微一动,但现在也不能问杨氏什么,也只能按捺。

    时的顾瞻,已经踱步过来。

    他站着,便是个居高临下俯视杨成廉的角度,勾唇冷冷道:“杨大人是指本世子威逼证人,栽赃于文妃娘娘宫中?在场的后妃数名,皇子数名,全京城正五品以上的官员和所有的皇室宗亲以及勋爵人家也几乎全到齐了。本世子就算是给他们施压,我可有提及文妃娘娘与你杨家一个字?亏得杨大人还是官居从一品的御史头衔,怎的那个奴才不指认旁人,非得把永和宫的宫人供出来?”

    他虽然年轻,但官位并不低,再加上有爵位和国舅爷的身份加持,人前人后自然都可凌驾于杨成廉之上,牢牢的压他一头。

    是以,此刻被他一个毛头小子劈头盖脸的当众数落,杨成廉这个一把年纪的高官也只得是受着。

    顾瞻这话,虽是说的无礼且狂放——

    可就是事实。

    眼见着永和宫不肯认账,杨成廉甚至还试图重新把这黑锅压他们头上,仇管事也不管不顾的再次分辩:“杨大人府上,位高权重,文妃娘娘更是陛下后妃,身份尊贵,奴才这等阉人就我烂命一条,奴才既没有攀诬文妃娘娘,也未曾指认御史大人,奴才只是就事论事。那是半月之前,永和宫的楚沁来寻的奴才,许了二百两银子做酬劳,叫奴才在今日宫宴之上,助她办了这事儿。”

    至于为什么是半个月之前才找的他,宫里人都一点就通——

    顾皇后主持操办的宫宴,门口这一片当差听吩咐的人手是半月之前才定下来的,由仇管事和另外一位刘管事一同负责。

    仇管事也怕自己死后,杨家和文妃会报复他家人,所以此时也不敢真的攀咬他们,只是咬着楚沁不放,继续道:“这银子,她先给了五十两定钱,这会儿就藏在奴才那屋的炕洞里,剩下的一百五十两,约定好了事成之后再给。奴才不识字,便没叫她立字据,只留了她手上一个常戴的玉扳指做抵押,准备日后钱货两讫。”

    顾皇后侧目给贾公公递了个眼色:“去查。”

    贾公公领命离开。

    顾瞻这时又瞟了眼一直面如死灰,一语不发的徐秋。

    只要仇公公这里证物确凿,其实徐秋招认与否,也都无关紧要了。

    徐秋木然抬起眼睛,她试图死过一回之后,已经什么都不在乎,有气无力的嗤笑了一声:“是楚沁。奴婢是十二岁时被家里赌鬼的爹卖进宫里来的,我早不认他了,他若还没有因为烂赌被人打死,你们要为我的事儿找到他,杀了她,我反而更痛快。我没拿他们的银子,但是楚沁答应事成之后会疏通关系放我出宫,我就做了。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她主使,每一步要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都是她吩咐安排的,我只是去做。”

    可是放她出宫,却除非是文妃出面,否则——

    楚沁怎么可能做到?!

第272章 弃车保帅,文妃被废(二更)

    这背后的牵扯,众人心中各有推敲和判断。

    徐秋既已开口,就不再遮掩任何。

    她说着,在人群里又寻了祁欢看过来,扯着唇道:“祁大小姐猜的没错,毓秀的事我也知道,她平时看着冷淡孤僻,却是个蠢的,居然相信有男人会带她逃出生天的鬼话。楚沁找了人假称是翰林庶吉士杨大人,花言巧语诓骗了她,并且占了她的身子。就从四月中,殿试那天就开始布局,设计了一场所谓偶遇……为的就是叫她有孕,以备今日之用,并且为了保证在今日之前事情不被发现,我一直在暗中替他们私会打掩护。”

    祁欢了然:“那个假扮我表哥的人,可以经常出入宫门,前朝那些有正经功名和前途大好的大人们该是不至于,是侍卫假扮的吗?”

    徐秋道:“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是他们一直都是夜里私会的。那人的脸我是认识的,如有需要,奴婢可以帮着认人。”

    话至此处,整个事件明了,祁欢便不再多言。

    顾皇后沉吟:“宫里绝不容许有这等狂徒秽乱宫闱。”

    她看向楚沁,语气冷厉施压:“人是你找来的,是你供出来,还是本宫直接叫人去查?”

    弄到这个地步,楚沁也自知是死路一条。

    她是杨家的家生子,从小跟着自己老娘在宁氏身边长大,对老夫人既信服又敬重崇拜,哪怕现在东窗事发……

    也还想着尽量拖延,得给家里留出更多时间来周旋。

    她找侍卫冒充杨青云去玷污宫女,自然也得许以好处,侍卫也是有前途的,不似那些阉人宫女,一辈子只能老死宫中,可以用银钱收买,许诺放他们出宫,他们就能赴汤蹈火,她要买通侍卫,不仅给了银子,还口头许诺以后会帮对方调职升迁。

    虽然宁氏已经安排人,在前两天将此人灭口了,却也担心他家里或者留了线索之类,还是尽量拖延为上。

    是以,楚沁便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咬死了牙关,不吭声。

    顾皇后不愠不火,并不介意是这样的结果,随后便转开了视线,对徐秋道:“既是私会苟且,自是夜深人静时更容易遮掩,回想一下他二人最近几次私会的日子。”

    她冲顾瞻抬了抬眉。

    顾瞻也是瞬间心领神会,吩咐武校尉:“记下她供认的日期时辰与地点,宫中侍卫轮值,你们卫所都会记录,找到这几个时间里重合出现的名册,将他们所有人都带过来,叫她当场辨认。”

    “是。”武校尉拱手应诺,雷厉风行就拎了徐秋到旁边问询。

    却在这时候,文妃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今夜这个时辰这里当值的御林军将领不该是这个人。

    若她能早些发现,还能先发制人,质问此人,打祁欢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现在……

    各种线索矛头都之间清晰显现,并且直指她们一家!

    她若装傻充愣,或者还有机会蒙混过关,如果也突然原形毕露,开始全力反击,抓着一些小事死咬祁欢她们,才会更加做实了她就是幕后黑手,狗急跳墙!

    文妃心中,此时也是又慌又乱。

    偏偏——

    她面上还不敢有丝毫表露,只能用指甲使劲掐着广袖华服底下的掌心来保持仪态。

    这时候,回大理寺库房取卷宗的大理寺卿也赶了回来,有御林军护送,亲自将取回的卷宗与祁文晏收录的证物都一并呈上:“陛下,这便是祁大人所说的那份卷宗,还有我司记录案卷入库日期的册子,此卷宗,确实于今年四月十六日下午,由祁大人送去入库封存的。微臣也一并叫来了当时负责将案卷记录入库的主簿,以及祁大人提到的记录抄写这份卷宗的小吏苏清沐,此二人现在就在院外候旨,陛下可随时传唤。”

    杨青云那玉佩,当时穗绳划断被人顺走的,可能是因为玉佩上穗子会比玉佩本身更醒目更有辨识度,宁氏这边是要绞尽脑汁的留出线索,好等着今天有人能指认他,那穗子没换,只是穗绳找了同样质地颜色的丝线重新编织了一条。

    本来乍一看,也不太明显,但如果仔细辨认,多少是能分个新旧程度出来的。

    现在大理寺取回来的物证,便是杨青云被划断残留下来的一小截穗绳和割裂的丝线残留。

    卷宗里,也的确夹着祁文晏所说的,玉佩画图。

    皇帝瞧过这些东西之后,已然没必要传唤外面两个小吏,他顺手把东西递给旁边同样对此事感兴趣的贤妃。

    盛贤妃看过之后,又传给了同样想看看的其他人。

    “爱卿辛苦了,先回去落座吧。”皇帝摆摆手,语气依旧寻常,听不出喜怒。

    大理寺卿回到席上自己的位子,重新落座。

    皇帝便靠回了椅背上,甚至闭上了眼。

    文妃其实是在等他说话,以便于从他确切的态度上拿捏分寸,看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的。

    可他现在这样模棱两可的,就完全没有表露出来什么态度。

    整个院子里,几百号人,上到太子,下到命妇朝臣,所有人都将呼吸声也下意识放低一些。

    这么多人,却发不出点一点声响——

    这场面,实属诡异非常。

    祁欢忍不住仰头看了身侧顾瞻一眼,顾瞻有所感应,垂眸冲她笑笑,又揽住她肩膀,轻拍了拍她的肩。

    可这里也毕竟是大庭广众,安抚之后,他也就及有分寸的又垂下了手臂。

    然后,顾皇后就出面打破了沉默。

    她目光清明冷澈的扫过文妃和她娘家人,再开口时候,语气却是冷厉又恶劣的:“怎么都不开口?这里几百双眼睛盯着,你们还指望着全部闭口不言,最后便能将此事抹平化解了?”

    她没点名道姓,也分辨不出这具体是在说谁。

    文妃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回头去看了自己祖母和父亲一眼。

    她在等皇帝的确切态度是真,可同时也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能化险为夷,躲过一劫。

    但是她似乎忘了——

    这是在宫里,她的主场,涉案的宫女又是她的心腹!

    这要是杨成廉或者宁氏率先开口,辩解什么……

    反而又进一步证明,这是他们全家上下一起勾连起来做的局。

    文妃看了一眼,宁氏依旧咬牙忍着不开口,杨成廉只能硬着头皮道:“皇后娘娘,文妃娘娘服侍陛下多年,一直恪守宫规,从无劣迹……纵然现在有些线索指向娘娘身边的人,娘娘……娘娘她应该也不知情的!”

    这算是给文妃支招,指路。

    文妃心思当即定了定,重整旗鼓,霍得转头瞪视楚沁,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你还不说明白了?是误会就解释清楚,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楚沁依旧伏在地上,听了她的声音才找到借口一寸一寸及时缓慢的抬起头来,实则却是在观察宁氏的脸色。

    见着宁氏冲她缓慢的眨了下眼,她也是情绪到了极致,又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同时又痛哭起来,边哭边道:“娘娘,奴婢有罪,这些事的确都是出自奴婢之手。”

    按理说,她认罪了,这算个大突破,可在场所有人都很平静。

    因为——

    大家都明白,这事儿她区区一个永和宫的掌事宫女办不了。

    “你做的?”折腾大半夜,祁欢也烦了,而且她还想试着能不能逼出他们两家结怨的内情和她舅舅当年被害一事,所以当即站出来呛声,“你一个后宫之人,与我表哥八竿子打不着,甚至在这之前,你要不是跑到前朝去偷窥他,你都不可能认得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做这样的局害他?可别跟我鬼扯是什么女子私募好儿郎,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若不是进了宫,现在都该是祖母的人了,别找些糊弄人的混账理由出来贻笑大方。”

    她这挤兑起人来,就颇是有点口不择言。

    祁文景一张老脸挂不住,咳嗽一声,当即低声提醒:“别扣没遮拦的。”

    一心吊胆去看准女婿的反应,却见准女婿不仅没有预料中的嫌弃,反而泰然处之,甚至是一副与有荣焉,仿佛在说“我媳妇真棒”的表情。

    这会儿——

    老丈人就觉得女儿女婿都脸皮厚到叫他不忍直视了。

    然后心一横,也索性装死,闷声别开了视线。

    楚沁也是被祁欢挤兑的无地自容,但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叫这事儿翻片儿,她便再次一咬牙,转头看向杨盼儿。

    杨盼儿对上她的视线,登时见鬼一样,脸色惨变。

    “是八小姐。”却也不等她反应过来,楚沁已经一股脑儿把脏水都泼给了她,“自打年初顾世子回京,八小姐见过他一次之后就对他情根深种,可是他却和长宁侯府的祁大小姐订了亲。我们打听出来祁大小姐与她表哥杨大人的关系极好,就筹谋着做了这么个局,想要借此时彻底坏了杨、祁两家的名声。一旦顾世子与她退了婚,我们八小姐就有机会了。”

    杨盼儿这个当时人直接听懵了,愕然张着嘴,半天没反应。

    顾瞻去是脸一黑——

    他要不回来,这事儿和他就八竿子打不着,这倒好,回来就背锅,成功当上蓝颜祸水了。

    他也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受这等不白之冤,当场就恼了,便要上前理论……

    祁欢看他那脸色,却有点想笑。

    但她太清楚顾瞻的为人了,小二十年都是个循规蹈矩根正苗红的好青年,就是与她之间,他都始终分外在意名声和分寸,绝不乱来的,文妃一家子这么毁他……

    那可真是踩到他尾巴上了!

    眼见着他这是要暴走,祁欢可不敢刺激她,生生憋着笑,抢先站出来一步,挡在他面前,质问杨盼儿:“你怎么说?”

    顾瞻是再生气也不会冲她发脾气的,果然也忍住了,没将她拎来,只一尊黑面神一样站在她身后。

    杨盼儿直直的朝他俩看来。

    顾瞻高出祁欢大半个头,他们两张面孔,一上一下全都虎视眈眈瞪着她。

    宁氏警告她的话,这会儿直接抛去九霄云外了,杨盼儿矢口就要否认:“我……”

    刚一开口,宁氏已经暴怒,反手甩了她一耳光,将她打断。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就看那老太太老当益壮的一骨碌爬起来,抡起手里的鸠杖,一杖杵在杨盼儿胸口,就将她干翻在地,大骂道:“我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你还有没有廉耻之心?”

    该是她用力太狠,杨盼儿哇的居然呕出一口血。

    然后就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却居然连哭都哭不出声,只是目光惶恐又委屈的不断掉眼泪。

    宁氏教训孙女儿,这算他们家家务事,何况他家姑娘惹进是非里,其他人也不想管,可眼见着杨盼儿都吐血了……

    文妃只能自顾爬起来,跑过去想拉住宁氏:“祖母您息怒……”

    然则她才刚沾手,就看你老太太举着拐杖前一刻还英勇无比的身形晃了晃。

    “祖母!”文妃凄厉的惨叫一声。

    下一刻,宁氏就白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杨成廉也大惊失色,顾不得礼仪规矩的先爬起来,他与文妃合力将老太太扶住。

    文妃回头,原是想求皇,却发现跟前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动静,他居然还在闭目养神,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文妃心里七上八下的,只能临时改了求救对象,看向他身边的顾皇后:“皇后娘娘,我祖母年事已高,受不了大刺激,求您……”

    想浑水摸鱼,暂时把这里的事搁置了……

    顾皇后还是体谅人的,正好现场就有太医,她说:“那就扶杨老夫人去偏殿,先叫太医看看,正好脏银和楚沁的扳指还没拿过来。”

    这便是——

    非得要在今夜,彻底将事情了解定案了!

    文妃心里突突直跳,这会儿手忙脚乱,也只能得过且过。

    既然顾皇后开了口,李公公就喊了人,帮着文妃父女将宁氏半扶半抬的弄去了偏殿。

    杨盼儿被打傻了,一边流泪,一边直愣愣的看着。

    倒不是她不想跟过去,而是当着帝后、太子和这么多人的面,她压根不敢妄动,就抱着胸口,半歪在地上默默地啜泣。

    宁氏闹了怎么一出之后,祁欢也就不再为难杨盼儿,只是瞧着偏殿的方向撇撇嘴,嘀咕了一句:“装模作样。”

    不过就是个缓兵之计罢了,并且也应该是他们一家子祖孙三代想借机密谋商量一下后续的锅该怎么分……

    顾瞻却还气着这些人败坏他名声的事,祁欢没听见身后的回应动静,就转头看他。

    顾瞻果然还臭着一张脸,苦大仇深的不痛快。

    祁欢觉得这男人真小气,这都根本不算什么事儿,可又绝对不敢拿这事跟他开玩笑,还只能体贴的假惺惺哄他:“别生气了,有人觊觎,说明你够优秀嘛!”

    一院子的人,说话也不敢大声,但还是被旁边的太子云湛听见了。

    “咳!咳!”太子殿下没有围观过谁家小两口腻歪,当即重重的咳嗽两声。

    也没好意思说——

    人家分明是慌不择路,顺手拿你们当借口,当挡箭牌的,什么觊觎不觊觎的,根本没这回事好么……这还得意上了,脸皮得有多厚!

    不过被他这么一打岔,许是对比一下太子殿下这条单身狗找到了优越感,顾瞻的脸色倒是缓和多了。

    那偏殿里,把人送过去,李公公就也很“体贴”的带着人都退了出来,只留下文妃父女和太医在里头。

    太医从自己的药箱里取了现成的一瓶什么药水,倒了些搓匀,给宁氏揉了人中和太阳穴,然后又给她扎了几针,宁氏便很快悠悠转醒。

    只她哼哼唧唧的躺在榻上,一副半死不活模样,看着还是动不了。

    “祖母,您怎么样了?”文妃半跪在旁边,紧张又忧心的握着她的手,眼圈都急红了。

    “就是……一时急怒攻心。”宁氏有气无力的,“还有点头晕,我……再缓缓就好。”

    文妃只唯恐她身体有什么,刚想叫太医再进一步请脉,杨成廉却懂了自己老娘的意思,抢先已经给太医道谢:“真是有劳凌太医了,我母亲这也算老毛病了,年纪大了,受不得一时情绪波动太大,您先忙,我与娘娘在这守着,过一会儿若是不见好转,再去寻您。”

    常年游走在宫里的太医,都是一点就通的。

    凌太医当即收拾东西:“杨大人客气了,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那下官就先去给皇后娘娘复个命,有需要您再喊一声。”

    “好。”杨成廉态度极好的,甚至亲自将他送到门口。

    看他朝人群那边走去,又飞快的虚掩上殿门,快走回来。

    金阳殿是专为宫宴设计的,无论宫殿本身还是院子,都是所有宫殿里最大最宽敞的,就是偏殿也很大。

    现在宁氏躺在内殿,离着外面殿门起码有三丈开外的距离,她依旧一动不动躺在榻上,却在凌太医起身离开之后,眼神就从脆弱浑浊转为精明冷厉。

    文妃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这祖母是装的。

    “祖母……”她此时竟生出一种诡异的兴奋感,压着声音叫了一句。

    杨成廉也折了回来,面色沉郁又一筹莫展道:“现在怎么办?楚沁那套说辞,只能糊弄一半,没人会相信她和盼丫头两个就能将事情安排做到这个地步。而且顾瞻回来了,并且他对祁家那个丫头维护的态度远比我们所想的还要坚定,中间又有皇后母子镇着,就算陛下想要大事化小网开一面……”

    宁氏没等她说完,已经定定的望着文妃道:“这件事,你去担了!”

    文妃一整个愣住,暂无反应。

    反倒是杨成廉不可思议的低呼一声:“母亲……”

    他眸中闪过一丝什么情绪,又飞快收敛。

    宁氏只目光一瞬不瞬注视着文妃的眼睛,又重复了一句:“你是六皇子生母,只有你去担了,皇后才不能一力坚持叫陛下下狠手,就说是为了你妹妹的姻缘,犯了糊涂。只要先保下了性命,有你父亲在,有杨家在,咱们迟早还能重整旗鼓,不至于山穷水尽。”

    文妃此刻心中可以称之为惊悚不已。

    她万没有想到,兜兜转转一圈下来,这事儿会须得她挺身而出,承担所有。

    要说不怕,那又怎么可能。

    可宁氏说是没错——

    就算她机关算尽,造成的最恶劣的结果的也只是谋杀了一个宫女而已,她是六皇子生母,皇帝会责罚她,却总不至于要她去给一个宫女抵命。

    可如果这事儿得落到杨成廉头上,杨成廉被削去官职获罪,他们杨家几十年打拼下来的所有,都会一朝化为乌有。

    并且——

    他们母子,从此以后,在宫里也成了孤立无援的孤魂野鬼,指靠都没了。

    宁氏见她迟迟不应声,就更是用力又攥紧她手指几分:“这是现在唯一损失最小的一条路,总不能一家老小一起上路!”

    杨成廉这会儿却是闭紧了嘴巴,只神色略显复杂的看着自己女儿。

    宁氏也有些急了:“没时间了……”

    在她再三的催促之下,文妃终于破釜沉舟,点了点头:“好!孙女儿明白该怎么做了。”

    宁氏心中如释重负的狠狠松了口气,但她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愁苦的,纠结的,忍痛割爱的悲怆表情。

    文妃从小也是在祖母膝下,由祖母教养长大的,对宁氏深信不疑,并且感情深厚。

    见着老祖母这般神伤,是打从心底里舍不得,可是张了张嘴,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劝慰。

    正待要垂泪——

    杨成廉终于再度开口:“那你先出去吧,咱们都躲在这里长久不露面,会叫陛下起疑的。到时候一定要说是你一时糊涂,哭诉求饶就对了。”

    “女儿明白。”文妃点点头,并没有擦泪,才特意又将眼泪往外挤了挤,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红着眼圈出去了。

    待他走后,杨成廉却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紧锁着眉头望向自己的母亲:“母亲,您今天这样把她推出去,你知道的,一旦她获罪……六殿下身上就有了一个永远洗刷不掉的污点,从此以后,他可就一点登上帝位的指望都没有了。”

    宁氏的表情,这时候已经毫无感情,变得冷硬又冰凉。

    她回望了儿子一眼:“他们母子断了前程,你跟我还能活,若是把你卷进去,依着杨墨音母女的心思,大概率上你我连性命都保不住。”

    她说着,又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警告:“此一时彼一时,你也别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有的没的,天下的至尊之位只有一个,本来就没什么胜算,彻底断了念想也好。”

    虽然自己老娘这决定做的狠了些,可有一句话她没说错——

    这是迄今为止,对全家人来说损失最小的一套解决方案了。

    杨成廉纵然不甘心六皇子就这样被踢出局,但终究是保命和保自己的官位更要紧,他也没什么好放不下的。

    母子两个,随后就不再说话,各自沉默了下来。

    一直等到外面再次有了动静,该是贾公公取了楚沁的扳指等物回来,外面楚沁在磕头求饶。

    母子两个重新打起精神,由杨成廉搀扶着宁氏走出了偏殿。

    等他们回到皇帝等人那边时,杨盼儿已经面无血色,一个惶惶不安的傀儡一样,只跪在那里,楚沁被侍卫押着,脸上眼泪鼻涕全糊了,只在拼命辩称自己糊涂。

    文妃跪在帝后面前,也是白着脸,眼泪流了一脸。

    六皇子这会儿也跪下了,看着自己的父母,面色彷徨。

    皇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声音有些疲惫沙哑的问文妃:“所言非虚?”

    文妃膝行两步,抓住他的袍角:“臣妾知道错了,就这么一个嫡亲妹妹,见不得她神伤,这才鬼迷心窍,一时拿错了主意,是臣妾丢了陛下的脸,臣妾有罪。”

    六皇子显然吓得不轻,期期艾艾也叫了声:“父皇……”

    杨成廉母子走到近前,全都默默地跪下。

    皇帝似乎并未看到他们,她只是盯着面前的文妃,沉默了片刻,突然长长吐出一口气:“身为皇妃,不守宫规,草菅人命,又为一己之私,构陷朝臣,罪大恶极。你这样的品行,不配为朕的后妃,亦是不配为皇子生母。”

    文妃以为皇帝只会罚她,听他提起六皇子,突然前所未有的恐慌起来:“陛……”

    皇帝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抬了抬手:“褫夺封号,打入冷宫,终生监禁不得踏出一步。另……李洪宝,明日宣宝亲王,请他老人家开祠堂,请族谱,革除杨氏皇妃的身份,六皇子改记在豫嫔名下。”

    “陛下……”文妃凄厉的一声惨叫,直接扑倒在地。

    然则皇帝的话,只要出口,便不会更改。

    宁氏和杨成廉都料到了皇帝必会重处,甚至可能会给文妃降品,却未想到,会是直接贬为庶人,甚至将她名字从皇家玉牒上抹去,把六皇子都记在了别的后妃名下。

    文妃的存在,曾经是他们整个家族无上荣耀的象征。

    一夕之间,灰飞烟灭!

    宁氏和杨成廉也都觉得头脑一阵一阵的发晕,跪都险些要跪不住。

    可是这时,皇帝对自己枕边人都处置的如此决绝,他们自是恨不能挖个地缝钻进去,省得被牵连。

    李公公递了个眼色,就有两个太监上前,除去了文妃的衣冠,然后在她的哭喊求饶声中,毫不手软的将她拖了出去。

    并且应该是一过影壁就被堵了嘴,她人刚一没影儿,哭喊声也戛然而止。

    六皇子神色凄惶的膝行追了自己母妃两步,没能拦着,只能扭头哭求皇帝:“父皇,母妃她确实有错,可是看在她一时糊涂的份上……”

    “你也要学她是非不明,滥用皇族身份?”皇帝寒声反问了一句,“做朕的儿子,就要守这天下的宫规律法,她若是已经把你教坏了,你便随她去了!”

    六皇子到底是年纪小,也不知道是觉得皇帝说的有理,还是单纯害怕受到株连,被皇帝唬住了之后,过了一会儿只含泪给皇帝磕了头:“儿臣不敢,愿意听父皇教诲!”

    李公公上前,亲自扶了他起来。

    六皇子就没敢再出声反抗。

    在场的众人,鸦雀无声,就在包括祁欢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的时候,皇帝忽然看向杨成廉:“杨爱卿,教出这样的女儿,你对朕就没什么话说?”

    ------题外话------

    本来只想写五千字,结果一直飙到七千五才勉强收住,实在对不起等更的宝宝,我又超时了,爱你们,么么么么哒!

第273章 丢官失势,一口老血

    杨成廉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抬头直视皇帝。

    宁氏这回则是真的脑袋一空,有点受不住,想要当场晕倒了。

    杨成廉在官场走了将近四十年,是稳扎稳打,从一个外放小吏做起,脚踏实地积累政绩走到今天的。

    如果说文妃一朝入宫封妃,是家里祖坟冒青烟,平地而起的空中阁楼,那杨成廉走到今天,就可以说是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打好了地基,盖起来的豪华大屋。

    单从含金量和稳定程度这方面比较……

    祁欢完全能够理解这母子二人的弃车保帅之计!

    由于皇帝对文妃的处置实在太重,他甚至也以为这事儿便算是清算交代清楚了。

    所以——

    现在,就只是为了敲打杨成廉两句吗?

    杨成廉纵横官场这些年,自是已经养成了上位者处变不惊的一些脾气,此时却是满面骇然,看着皇帝愣了会儿,嘴唇动了动,却自感嗓子被塞了一团棉花……

    过了好半天,他方才仓促重新重重的磕了个头,悲怆道:“是微臣的疏忽,自文……自微臣这长女入宫以后,因为君臣有别,加上这些年来微臣外放的时候多,所以确实是疏于管束引导,以至于叫她犯下今日这样的大错。是微臣愧对陛下,微臣有罪,请陛下恕罪!”

    “教女无方”四字,他是咬死了不肯说的。

    而他这番话,看似恳切悲怆,实则——

    却不过就是在拐弯抹角的推卸责任。

    文妃入宫前的口碑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还想借此混淆试听,把文妃为恶一事彻底和他们自家撇清了关系。

    并且,又是在向皇帝和朝臣暗示,他这些年在任上兢兢业业做事的功绩。

    而宁氏——

    她在自家门里虽然说一不二,杨成廉都要看她的脸色,可是她又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这会儿皇帝当面质问,她纵是口才再好,也不敢随便僭越开口,只剩下在心里干着急,也跟着儿子口头伏地。

    杨盼儿则是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皇帝处置了她嫡姐,却仿佛没看到她这样一个小卒子,倒是一声也没提她,现在眼见着父亲和祖母都慌了,她也立刻跟着伏低了身子,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杨成廉言辞之间玩的这些把戏和心机——

    在场的,除了个别特别耿直没心眼的武将,绝大多数人都能听得懂的。

    只同时他们也觉得,杨成廉这个右都御史是今年才刚新晋的官职,正吃手可热呢,皇帝既然都已经重处了文妃,对他大概也就是敲打警告一番罢了……

    甚至于,祁欢也是这么想的。

    然则,皇帝今天却很是不走寻常路,他直接无视了杨成廉的那些暗示,冷冷的道:“有罪倒谈不上,子女们成年了,长大了,谁家父母也不能寸步不离的盯着跟着,杨氏若是别家女儿,她入宫多年犯的错,朕不会过分苛责她的娘家人……”

    杨成廉隐隐觉得这话茬儿不对,嘴唇动了动,因为莫不准皇帝的用意,依旧不敢贸然开口。

    果然,下一刻,皇帝又是话锋一转:“可是杨卿你不一样!小女儿觊觎旁人夫婿,没有半分女子的廉耻之心,大女儿又辜负皇恩,仗着朕给她的皇室身份,作威作福,随意构陷冤杀无辜。杨卿啊,教女无方这四字,你担得。你连自己亲生女儿的品行都引导不好,见微知著……右都御史一职,担当的可是监督品评天下官吏品格与政绩的重任,你叫朕如何相信你能胜任?”

    “陛下……”杨成廉惶恐的大叫一声。

    宁氏这回则当真是不胜打击,白眼一翻,直挺挺的当场晕死了过去。

    杨成廉甚至都不过上她,匆忙只给皇帝磕头便要求情。

    但皇帝依旧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果断道:“你为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的官阶品级朕不掳你的,今日起,御史台的差事便罢了,明日起也不必上朝听训。李宝洪,一会儿你跟着过去,将官印官服等物都取回来吧。”

    这可就实打实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祁欢听得有点懵。

    杨氏也没想到这一场风波席卷过后,会是这么个结果收场,这于她而言,却无异于意外之喜。

    这么多年压抑着无可奈何的仇恨,仿佛瞬间泄了一半,心上压着的大石头移开,顿感神清气爽,畅快淋漓。

    “陛下,微臣……”杨成廉却也自是不甘心的,连着又砰砰磕了两个头,还想求情。

    皇帝已经站起来。

    他居高临下,目光深沉的看着对方,意味深长道:“杨卿年事已高,早该致仕歇歇了。”

    他这神情语气,威严冷肃之间也不乏警告敲打之意。

    杨成廉心中煎熬非常,他是不甘心这一生的官场浮沉就此仓促落幕,可到底也没冲动到完全丧失理智。

    他突然意识到——

    皇帝实则已经看穿一切!

    他之所以如此重处文妃,并非就是痛恨文妃有罪,而恰是因为他根本从来就不信此事会是文妃一人所为!

    做为天下之主,身边人犯错,他哪能没有心胸容忍?这般不留情面的将他们一锅端了……

    是因为,越是上位者,就越是不可忍受旁人拿他当傻瓜一样糊弄!

    这一次,是他们一家大错特错!

    他们只想着步步为营,给杨青云和杨墨音以致命一击,却居然理所应当的也将皇帝设计成了他们的棋子!

    错了!大错特错!

    但此刻,悔之晚矣!

    杨成廉知道,事情至此,已经绝无回旋的余地。

    纵然他此刻痛的悔的心头都是在滴血,此时,也只得忍下话茬,老泪纵横的又重重往皇帝脚下磕了个头:“老臣……多谢陛下体谅老臣,吾皇宽仁,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断了指望,也便爬回去,将自己晕死在地的老娘扶起来,暂且靠在膝上。

    皇帝没再管他们一家,只回头扫视一眼宴上的文武百官,微微叹了口气:“此间事毕,众位爱卿辛苦,也都离宫回家睡个好觉吧。”

    众人连忙起身,跪到各自座位旁边。

    皇帝便在他们的山呼万岁声中,款步离开了。

    “都起来吧。”顾皇后断后,叫了起。

    看见顾瞻和祁欢站在一块,她便走到顾瞻面前道:“陛下今夜累了,你的奏报若能拖到明天就明日再来,今夜先消停吧。”

    这些天,南边一直连续不断的有军报进京。

    顾瞻手上确实没带回来什么太紧急重要的消息,只不过按照惯例规矩,他一个驻外将领办差回京的第一件事是该去面圣复命的。

    “是。那微臣明日再来,请陛下和娘娘今日早些安寝。”顾瞻拱手道。

    顾皇后于是微微颔首,也便带着后妃皇子们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宫宴上的众人相继起身,祁欢也走到旁边,和祁文景一起,一左一右扶了杨氏起身:“母亲您还好吗?要不要先请太医切个脉咱们再回去?”

    杨氏的确曾经有一个瞬间,险些没能撑过来。

    但眼见着杨成廉一家倒了大霉,这便等于给她注入了一剂强心剂,她这会儿已经搞多了,只是依旧有点体恤而已。

    杨氏摇头:“不必麻烦了,天晚了,就直接回家行了。”

    说话间,她还是有些意犹未尽的瞥了眼跪坐在地上,抱成一团的杨成廉母子,唇角有些恶意的勾了勾。

    杨成廉明明感知到了她如有实质的目光,却硬着头皮生忍着,绝不回头与之对视。

    席上的百官命妇陆陆续续的也出来了,杨氏最终也没当众说什么,由祁欢父女俩扶着离开。

    杨成廉虽是个男人,可是如今也一把年纪了,又兼之文人体虚,宁氏身子骨儿却一直养的很壮实,他是无论如何搬不动的。

    旁边虽然还有一个杨盼儿,可杨盼儿也是娇娇弱弱的,并且刚还被宁氏一鸠杖杵成了内伤,自顾不暇……

    他父女二人就守着昏迷的宁氏,连负责疏散宾客的宫人甚至都没人过来帮他们一把,几百号人,全都自觉避让,像是躲避瘟疫似的,绕开他们一家自顾往外走。

    即使有人偶尔会多看两眼,那也是与杨成廉不睦的同僚趁机看笑话的。

    从云端跌落泥潭,这落差,对这些年在官场上稳扎稳打,稳步升迁的杨成廉来说简直一场破天荒的噩梦,要不是不想再更丢人一些,他几乎也就要一口气背死过去,一了百了。

    这会儿,却只能咬牙强撑,等所有人都看够了热闹离开了,他们也好想办法走。

    而一墙之隔,金阳殿的院子外面,杨氏身体不适,走的慢,虽然他们是最早出来的一批,却也很快被后面潮水一般涌出来的宾客赶超。

    “人太多了,我们先边上等等吧。”顾瞻四下看了眼,斟酌着提议,又对祁欢道,“我去叫人抬个肩舆过来给世子夫人代步。”

    杨氏刚要说不用,他在路边安顿好几人,已经转身匆匆走了。

    祁文景夫妻虽然不愿意麻烦人,更不好意思再宫里矫情,可是他去都去了,也不能叫他白跑一趟,也只能是从善如流的等着了。

    杨青云也是跟随他们夫妻一起出来的,此时大家站在路边不说话。

    祁欢回头看了他一眼。

    杨青云也甚是唏嘘,甚至于——

    无论是他,还是杨氏,今日这事儿不仅有惊无险,还算大获全胜了,可他们姑侄两人脸上也依旧满怀心事,根本就没有放下心来。

    见着祁欢看过来,杨青云便冲她笑了笑。

    想了想,可能又觉得她更需要安抚,便又抬手使劲揉了两下她的发顶。

    祁欢偏头,嫌弃的躲开他的手。

    杨青云也没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祁正钰和祁文昂父子也伙同余氏和祁欣一起从院里走了出来。

    看到站在这边的祁文景一家,祁正钰就不悦的皱了下眉头:“还不出宫去?”

    祁文景连忙正色:“哦,杨氏身体不适,我能缓一缓。”

    说着,他便嘱咐祁文昂:“天色晚了,老二你护送父亲和母亲他们先回吧。”

    “嗯。”祁文昂淡淡的应了声,脸上没什么情绪。

    他和祁欣扶着余氏,余氏却不知道抽的什么风,行过祁欢身边时,突然阴阳怪气狠狠的瞪了一眼:“哼!”

    方才这院里的事,又没连累到他们什么,祁欢甚至被她瞪的莫名其妙,不晓得自己这是哪儿又得罪这老太婆了。

    不过——

    她今天也没心思计较这样的鸡毛蒜皮。

    赴宴的人群,潮水般汇聚,朝着出宫的方向,绵延成一条长长的人流。

    虽然看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戏,可是为了不叫祸从口出,出宫路上众人反而都很谨慎,话也很少说,气氛很有些诡异。

    一直到了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顾瞻方才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几个抬肩舆的小太监。

    祁文景将杨氏扶上肩舆,一行人一道儿出宫。

    等到出了宫门,杨青云扶杨氏上马车,祁文景看着和女儿站在一起的顾瞻,却是面有难色:“今日也是多亏了你及时赶回来,否则事情可能也没这么容易解决……”

    祁欢与他多日未见,按理说久别重逢,是该叙叙的,可这三更半夜的——

    总不能把女儿直接扔给他!

    但是刚用完了人家,现在要祁文景直接拽了女儿走人,他也觉得不地道。

    这边他且在纠结为难,却是祁欢主动说道:“让表哥陪着您先护送母亲回去吧?方才宴上多亏了三叔给我们作证,他好像还没出来,我在这等着跟他道声谢再走。”

    祁文景觉得她就是找理由跟顾瞻腻歪的,可又不好点破。

    顾瞻也道:“世子爷放心,见了祁三爷之后我就送她回去。”

    祁文景心里是很忌惮自己这准女婿的,便不再说什么,只道;“那你们回去时也注意安全。”

    他转身上马车。

    杨青云还站在马车旁边等着。

    祁欢朝他看过去一眼,杨青云就笑着挥挥手:“行,我送姑母和姑丈他们回去。”

    目送他们一行人上车离开,这时候宫门外剩下的车马轿子已经稀稀疏疏,没有多少了。

    祁欢从远处收回视线,转身面对祁欢,仰起头来看他:“你是特意赶着今天这日子回来的吗?”

    中秋的月色十分明亮,不用打灯笼,也照得天地间恍如白昼一般。

    顾瞻微微垂眸与她对视,沉默片刻却是不答反问:“你最想问我的就是这个?”

    祁欢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一开始知道顾瞻在南边那么危险的时候去了雁岭关,她的确是又急又气又担心的,并且,这些情绪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可是——

    就在他他今天平安归来之后,所有的情绪也就都跟着差不多散了。

    想到雁岭关,她突然就又想起她那素未谋面的大姑丈。

    心头一紧,刚要说话,宫门之内,就见祁文晏和大理寺卿并肩走了出来。

    两人赶紧收摄心神,祁欢等着他出了宫门就快走了两步迎上去:“三叔。”

    祁文晏看了眼他二人身后,只看见顾瞻,没看见祁家人,就蹙起眉头,冷淡道:“马上回家去!”

    祁欢:……

    长辈的教训,还是要听的,尤其当着外人的面。

    祁欢道谢的话,直接被他堵了回去,只能做乖顺状垂下脑袋:“是。”

    然后,祁文晏就和大理寺卿一道走了。

    顾瞻见她吃瘪,从后面踱步上来,揽住她的肩,轻笑:“走吧,今天确实太晚了。”

    祁欢就觉得很郁闷。

    她这谈个恋爱,周围一群人严防死守的盯着,包括那个小不点儿的祁元辰都能插一嘴进来,对着她和顾瞻的事指手画脚的发表意见……

    就仿佛她是个恋爱脑,不会自己看人,和判断是非似的!

    她这里且正觉得丧气,宫门之内就又刚好看见杨成廉和杨盼儿扶着步履蹒跚的宁氏出来。

    宁氏虽然年近八十,但是一直精神矍铄,并不怎么老态。

    但就是今夜,从这宫里一进一出之间,她却仿佛苍老了二十岁,这会儿看上去的确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者了。

    祁欢本来已经准备要走了,看见他们一家,脚步就又稳稳地顿住。

    杨成廉如今丢了差事,宫里文妃也没了,眼见着宫门都要关闭,他们也没了倚仗和体面在里头滞留……

    所以,明明三个人都看见祁欢了,却还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王往外走。

    杨盼儿最是没底气,脚下迟疑了一瞬,就被宁氏转头狠狠剜了一眼。

    她自己被气得头脑发昏,已然无法自主行走,非得要人搀扶,杨盼儿这样拖后腿,她便走不了。

    杨盼儿噤若寒蝉,连忙垂下眼睛,咬牙继续扶她。

    他们一家人,都懂得避其锋芒的道理,自是准备对祁欢视而不见,又见顾瞻与她站在一起,还举止亲昵,就更是心里堵得恨不能自家人眼瞎。

    一家人,埋头一步步的走。

    “杨大人请留步!”就在双方即将错身而过时,祁欢就脆生生的开口,将他们拦下了。

    杨成廉自知躲不过,一家人只得顿住脚步。

    他扭头,眼神冷飕飕的看过来:“该处置的陛下已经亲自出面处置了,该责罚的人等,也已经受了宫规律法处置,你家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大可以再去陛下面前告一状,等在这里作甚?”

    “真的该处置的都处置了,该清算的也清算清楚了?”祁欢同样回敬,神情冰冷又讽刺。

    她先看向杨盼儿。

    杨盼儿本来也在偷偷看她,这时便是脖子一缩,连忙垂下眼睛。

    祁欢道:“不是说事情是因你觊觎顾世子而起的吗?可我没看你受处置啊!”

    杨盼儿已然是不敢吭声,更加用力的甚至想把脑袋直接缩进脖子里去。

    她长姐都为这事儿折进去了,皇帝只是不屑于理会她这样一只蝼蚁而已,现在但凡祁欢或者顾瞻不依不饶,去御前或者哪怕顾皇后面前说句话,她就必死无疑。

    好在,祁欢没打算揪她再进这宫门里去,随后,就转开了视线,看向他的父亲。

    杨成廉理直气壮,毕竟,皇帝确实已经把事情都公正的了结了,祁家这边应该满意了。

    他只认为祁欢是小女孩的好胜心,故意找他们晦气的。

    却不想,祁欢再开口的话却又给了她一闷棍。

    就见那少女唇角牵起,眼神冰凉的问他:“十五年前,我们家势单力薄,你仗着自己的权势人脉暗算杀了我舅舅,这也是一条人命的债,你以为可以不用还?”

    那件事,过去的太久,甚至连杨成廉自己都完全放下,只当没有发生过。

    此时闻言,他便是瞳孔骤然一缩。

    然则,他下意识的反应,却是连忙去看了顾瞻一眼——

    他不怕祁欢,也不怕祁家,却怕顾瞻,怕顾家!

    万一顾瞻信了祁欢的话,去帮着祁欢翻案……

    纵然他已经将所有线索和证据都掐断了,他也还是怕有人去查!

    祁欢原也不过就是诈一下他,此时看他的神情反应,便知道这事儿也是实锤了。

    所以,她也不再理会杨成廉,而是再次移开视线,看向了那位老夫人宁氏,脸上瞬间挂上烂漫无比的笑容,莞尔笑道:“所以,咱们两家之间绝对还没完,是吧?”

    宁氏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几乎是淬了毒,死盯着她这样年轻张扬,五官和表情都和当初的贾氏无比相似的脸。

    祁欢也不过就是冲他们表个态度,说完就拉着顾瞻转身,扬长而去。

    背后的宁氏,两道目光依旧死死死死的盯着她。

    她的身体,整个都在不可控制的微微发抖。

    握着杨盼儿手臂借力的那只手,坚硬的指甲掐进了对方肉里。

    杨盼儿如今已是惊弓之鸟,痛的眼泪汪汪却都不敢吭一声,只满脸乞求是看着她。

    而宁氏的眼珠子却仿佛是长在了祁欢身上。

    她胸中气血翻涌,耳朵里嗡嗡的,听着祁欢和顾瞻之间的谈笑声,却又听不见他们在聊些什么。

    眼角充血,视线模糊……

    片刻之后,她便是喷出一口心头老血,又一次直挺挺的栽倒下去。

第274章 中秋佳节,一抹艳色(二更)

    杨成廉父女俩全都在走神,一时扶她不住,老太太就一头栽在了地上。

    这时候,被自家兄长叫住说话的杨夫人也刚好从宫门内出来。

    见状,兄妹俩互相交换了一下神色,也快步凑过来帮忙。

    “母亲!”杨夫人过去看了眼,一边接了手,一边扭头吩咐杨盼儿,“还愣着干什么?去叫人把马车赶过来。”

    杨盼儿胸口且还疼呢。

    并且,以前她姐姐是皇妃时,即使有什么事,家中继母也不敢用这么重的语气跟她说话,从来都是和风细雨,温温柔柔的。

    一时之间,这落差只叫她觉得堵心又委屈。

    但是老祖母吐血躺在宫门之外,这样更丢人,她便只能忍痛跑了两步,去远处喊自家车夫将马车赶过来。

    杨夫人姓蒋,家世一般,她兄长是今年才荣升的五品,今晚也是卡着这个坎儿进的宫。

    别人可以当即人走茶凉,和这杨家干净利落的撇清关系,蒋大人在仕途上曾经得了杨成廉一点关照,并不想做的太过,是以不仅帮着把杨家母子扶上了马车,甚至还一路护送他们回了府里。

    杨家宅子离着这宫门不算太远,也就走了两刻钟就到了大门前。

    蒋大人又帮着将那位还在昏迷的杨家老夫人扶下来,交给他家的下人抬进去。

    从两家结亲起,杨成廉的官位就高出他太多,又加上年龄差辈的关系,杨成廉与这位“兄长”的关系很冷淡,甚至平常极少见面来往。

    毕竟——

    他一个快六十岁的,管三十出头的叫“大哥”,他这张老脸豁不出去!

    即使到了今天的这样的局面下,他亦是如此——

    蒋大人扶了他一把下车,他也是是微微颔首,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先进门去了。

    好在,蒋家兄妹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杨夫人甚至有条不紊的吩咐车夫和匆忙出来帮忙的管事:“先把车马赶进去吧,叫管家暂且闭锁了门户,明儿个得了我的口信之前贺府上下都不准出出门去。另外,老夫人病了,你赶紧就近去请个大夫,这个时辰了……多给些银子也行,务必要快。”

    底下人答应着就分头去做事了。

    蒋大人也不含糊磨叽,等着清了场,他还目不转睛看着这宅子上面的门匾叹气,然后正色看向自己的妹妹:“那会儿在宫里我担心隔墙有耳,也不好问你,你跟我说实话,今夜他们一家子所行之事,你知不知情?有没有掺合进去?”

    杨夫人平时看谁都是一副菩萨似的的笑脸,看着就性子温顺软和的模样,甚至——

    还有点呆!

    这会儿,她却目光清明,表情冷静,自嘲的笑道:“咱们家是什么身份地位,人家是什么身份地位,他们当初与其说选中了想娶我,不如说想娶我的肚子,这样的事又怎会知会于我?兄长你安心吧,这事儿我没掺合,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

    蒋大人的面色却依旧不见轻松。

    就算自己的妹子不知内情,可这一家人也太胆大太歹毒了,今天也得亏是皇帝还存了几分仁君之心,念着几十年君臣情分,没对杨成廉下狠手追究,否则的话……

    连坐下来,别说自己的妹妹,就是自己恐怕都要受这家人牵连。

    结了这么一门亲,他后怕担心之余,又实在觉得对不住自家妹子,所以张了两次嘴,都是欲言又止,羞愧难。

    杨夫人看在眼里,反而无所谓的耸耸肩:“没事!有得必有失,谁叫他们当初有求于人家来着。今夜虽是凶险,但事情总算是了结了,陛下总不至于出尔反尔,还来秋后算账。”

    她也回头看了眼门上“杨府”的匾额,然后就笑了:“其实这样可能会更好,这一家子失权失势了,在那么的日子可能反而会相对好过些,也没那么多脸色看了。天很晚了,兄长快回吧,嫂子他们该惦记了,我这没事。”

    女子嫁了人,就是别人家人了。

    尤其是他们家这种情况,高嫁了,现在出了事,甚至都不能把姑娘领回自家去避一避。

    蒋大人无可奈何的只能又是重重一叹:“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要是有什么事,一定叫人送信回去。”

    “知道了。”

    杨夫人盯着自家兄长上马车离开,也这才拎起裙角转身进了门。

    宁氏都呕血了,一把年纪的人,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她现在甚至都怀疑这老太太别直接缓不过来,就一命呜呼了。

    结果她赶去梨香苑,在院子里就听见屋子里宁氏伴着咳嗽声的低低的说话声。

    看这样子,人是已经恢复神智了。

    杨夫人深吸一口气,拎着裙角才刚一脚踏进屋子里,就听杨成廉怒气冲冲的吼屋里的丫鬟婆子:“全都滚出去,老太太病了,需要静养,都给我退到院子外面去。”

    杨盼儿这会儿也在屋里。

    却不想,杨成廉注意到她,竟是连她都一起撵了:“你也走!”

    “父亲,女儿担心祖母,我……”杨盼儿咬着唇,弱弱的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说担心祖母,是真的担心,毕竟宁氏是家里的主心骨,现在宁氏这样,整个家里都人心惶惶。

    “这里不用你管,滚回你自己的屋子里去,败事有余的东西!”杨成廉已然失了态,甚至抓起桌上一个茶盏就扔了女儿。

    杨盼儿没能躲开,被砸了一下。

    她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却又同时飞快的忍住了,没有哭出声。

    那茶碗砸中她后,落在地上,倒是没碎,只咕噜噜,刚好滚到了杨夫人脚边。

    杨盼儿一眼看见她,就更觉得是出了丑,无地自容,捂着脸就飞快的夺门而出。

    杨夫人愣了愣。

    随后杨成廉看见她,脸色就更是难看:“你又跟过来做什么?”

    婆婆身体不适,做儿媳的不到跟前嘘寒问暖……

    这才有问题吧?

    杨夫人面上却是神色谦和,更有忧色的看了眼歪在炕上的宁氏,温声道:“妾身已经命人去请大夫了,我过来,我看看母亲这里可还有什么需要,或者……今夜是否需要我留下来侍疾?”

    她做事妥帖,又形式规矩,甚至从不抱怨。

    杨成廉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心里烦闷的厉害,却不得不缓和了几分态度,仍是打发她:“母亲这样我也不放心,今夜我守在这里就行,你去睡吧。”

    “那好吧。”杨夫人从不忤逆他,又给宁氏告了安,转身便走。

    杨成廉突然想起来什么,却又叫住她:“对了,吩咐一声,叫府里家人最近都规矩点,莫要肆意多言,尤其是今天跟着出门的那几个。”

    杨夫人道:“妾身已经吩咐过了。”

    杨成廉挑不出她什么错处,就沉默看着她走了。

    待到听着她脚步声出了院子,他才又面色沉郁的捶了一把大腿,转向宁氏道:“母亲,看祁家丫头那般嚣张的态度,他们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今日之事,咱们当真得不偿失!”

    这件事,当真是不能提。

    他们以为自己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做了个完美无缺的局,可以将人家置之死地,并且还在沾沾自喜的等着庆功,殊不知从他们开始布局之初,就被人看穿了全局,人家没有反应,并非是对他们的“妙计”蒙蔽,毫无所察,事实上却是反将一军,设好了套子,只等着请君入瓮。

    今夜他们一家子的所作所为,落在杨氏和杨青云他们眼里,就是个跳梁小丑!

    在那家人面前,他们母子稳稳当当的赢了六十栽,即使杨氏高嫁进了侯府,也依旧是他们是手下败将,被他们随意拿捏打压的……

    做个一个甲子的赢家,总不至于他们的运道就只有这一甲子,到了尽头了吧?

    现在这个局面——

    简直来的措手不及。

    就因为一次性失去的太多,杨成廉反而现在都有点脑子飘忽,跟做了场梦一样,他甚至觉得如果现在去睡一觉,明天起来看到的应该还是以前那个局面。

    他女儿的皇妃之位被废了;六皇子也与他们切割干净,毫无关系了;他的官位也被褫夺,成了个两手空空的糟老头子了?

    任凭是谁,都会觉得这是一场梦吧?

    宁氏又何尝不是这般以为?

    可是事情弄到这个地步,任凭她机关算尽,也回天乏力!

    这一局,他们不是输得太多,是输的太可笑了!

    她甚至都不觉得自己的全盘计划有任何问题,那是个设计缜密完美的局,可就是被对手轻易翻转了局面,给破开了!

    可气又可笑!

    “你容我仔细想想。”宁氏也从未觉得自己的智计会有捉襟见肘的一天,使劲的掐着眉心,“陛下处置至此,宫里他们应该不会再追究了,现在棘手就棘手在那个祁家……”

    她说着,忽的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表情变得狰狞,恶狠狠道:“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将贾氏那母子三人都死在天水,这样就不会留下任何后顾之忧了。”

    杨成廉自然知道她这是黔驴技穷时候说的狠话。

    当年,贾氏虽然也无权无势,可她是天水郡名声响当当的女商人,风光的很,他们母子却是苟且求生的过街老鼠,连光都见不得……

    若说贾氏不堪,那时候的他们就更不堪了,贾氏想碾死他们才是轻而易举。

    也得亏是那女人从来就没将他们看在眼里,这才给了他们机会翻身,发展壮大!

    要说悔不当初的——

    贾氏那女人才当是悔青了肠子,否则也不至于那么年纪轻轻就把自己呕死了。

    眼见着娘是也拿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法子出来,杨成廉看着她这老态龙钟半死不活的模样也格外心烦,就站起来道:“今天都累了,这事儿回头再说吧,我去外头看看大夫来了没。”

    杨成廉借故暂时躲了出去。

    宁氏依旧一筹莫展,脑子里乱糟糟的。

    此时,天色已经接近午夜。

    祁文晏与大理寺卿在宫门寒暄完,看见祁欢二人已经打马朝长宁侯府的方向走了,他也没在宫门外久留,喊风临牵了马,上马回家去了。

    等主仆二人回到家,家里下人也差不多都歇了。

    偌大的一座府邸里,除了他这半边院子里沿着回廊一路挂起的灯笼亮着,再也就只有门房有灯光了。

    门房的消息知道主子今夜去赴宫宴,就差拿竹签撑着眼皮在留门了。

    “大人。”终于等到他回来,小厮才松了口气,赶紧开门把他让进去。

    祁文晏边往里走边道:“晚上厨房有开伙吗?”

    “开是开了……”小厮却是大惑不解,瞬间也没那么困了,“话说……您不是进宫赴宴去了?”

    祁文晏有时候办案子,回来的晚,也是进门就问厨房的。

    “宫宴上的东西,怎么能吃得饱。”祁文晏随口道了句。

    “那小的过去看看。”小厮随口嘀咕:“晚上对面的顾家姑娘回来,喊厨子给做了几个菜,今儿个中秋,菜色应该不错,要有剩的就给您热热,您吃了好早些歇着。”

    祁文晏就算搬了家,雇了专门的厨子,依旧不重口腹之欲,吃饭从来不挑,都是能吃饱就行,家里下人也都习惯了。

    毕竟——

    遇到一个好伺候的主子,总比刁钻货色更叫人心情愉悦。

    祁文晏脚步一顿,隔着影壁看了眼对面方向,眉头不由的皱起:“她今天在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他在宫门和云澄打了照面,之后再宫宴上却没见她露面,虽然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这小公主确实以往也从没出现在这种场合……

    可——

    祁文晏也没想到她一个人先回来了。

    小厮挠头回想了一下:“回来有将近两个时辰了吧。”

    说着,也是困得脑子不太清醒,就当着祁文晏的面又嘀咕:“不是说她是平国公府顾家的人吗?就算顾世子没在京城,他们顾氏整一个大宗族,她怎么也没回家过节?”

    祁文晏没做声,快步绕过影壁进去了。

    他沿着回廊一路走一路盯着荷花池对岸。

    今晚的月色足以照清楚一切,对面的回廊上即使没有点灯笼,也亮堂堂的一片,可是寂静无声,悄无一人。

    祁文晏一路走过去,路过自己住的院子,脚下停滞片刻,最终却没有转进去,而是沿着回廊一直走到尽头。

    下回廊,进了花园。

    他沿着那堵砌在院子中间的高墙继续往前走,看到那座矗立在假山石上的凉亭时,果然于月影婆娑间,瞧见了一抹艳色。

    云澄那样子,显然是喝高了。

    亭中桌上摆了几盘子菜,她却拎着个酒坛子趴在假山石上,手里捏着几颗炸花生米,碾碎了扔进下面的荷花池里喂鱼。

    她一个习武之人,加上又再高处,即使喝高了,各种感官相对迟钝,也是从祁文晏甫一出现她便瞧见了。

    只是她不想动,也懒得动,就只当他不存在,继续一边喝酒一边喂鱼。

    这凉亭只有一个阶梯入口,刚好在她的院子里。

    她今天不想理他,以为依着他那个寡言冷淡的性格,过来转一圈,遭受冷遇了就会自行离开。

    却不想,祁文晏不仅直直的走过来,沿着围墙,从她能看见的视野里走到近处她看不见。

    云澄竖着耳朵听围墙这边,墙根底下的动静。

    动静没听到,过了一会儿,她正疑惑时,那位初次见面她甚至都以为他弱不禁风的大理寺少卿大人,居然足尖点着假山光秃的石壁街里,身轻如燕的蹿了上来。

    离地三丈多高的亭子,他落地都是稳稳地,就跟抬脚走了个台阶似的。

    靠!

    这货他扮猪吃虎来着!

    云澄的酒瞬间便醒了三分!

    她一骨碌翻身爬起来,甩手就将手里酒坛子朝祁文晏砸过去。

第275章 我愿意叫你知道!

    果然,下一刻,这酒坛就被祁文晏稳稳地接住。

    他提在手里晃了晃,发现里面还有大半坛,就顺手从桌上取了个没用过的酒杯,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然后,坐到了石凳上。

    一边背靠着桌子饮了口酒,他才一边重新抬眸看向云澄。

    他也不说话。

    神情带着寻常的那种寡淡与平静。

    云澄今日在家,脱下甲胄,只穿了件不带半点装饰的胭脂色长袍。

    只她该是沐浴过后才出来的,一头长发披散。

    此时,她半盘膝坐在一堆乱石中间,姿态戒备,仿佛准备随时暴起与人拼命,瞪着祁文晏的眼神也是虎视眈眈的。

    两个人,四目相对。

    眼见着祁文晏对她似乎并无恶意的模样,她表情这才慢慢趋于平和,只还是明显不悦的质问道:“你居然会武?”

    这位大理寺少卿大人,居然是深藏不露!

    祁文晏气定神闲的饮着酒,容色淡淡,也见不出撒谎被人戳穿的心虚与精魄。

    他只是气定神闲的道了句:“这世上,谁人还没有一两件不能为外人道的隐秘?”

    这话里有话,落在云澄耳朵里,指向便十分明显。

    他以前是未曾跟任何人表露过自己身怀绝技这件事,就一如——

    云澄一直以来也都隐姓埋名,隐藏了身份混迹军中的!

    云澄不是那种太过自以为是,并且随意低估别人的姑娘,两人比邻而居这些天,虽然面上祁文晏一直也没揭破什么……

    可她心里是隐隐有种感觉,觉得对方该是猜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了,最不济,那也是所有怀疑,他只是秉承着事不关己的态度,未予点破罢了。

    祁文晏拿这事儿来堵她的嘴,云澄接受。

    她态度上随后就松弛了几分下来,只是心中依旧不悦,就仍是没好气的冷嗤一声:“既是秘密,那你不继续藏好了,现在露给我知道?”

    她抖了抖袍子,站起来。

    实在是酒量好,虽然已经独自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她站起来,身形也是丝毫不晃的。

    祁文晏依旧泰然处之,他浅浅的勾了下唇,语声淡然:“我愿意叫你知道。”

    这话说的看似随意……

    云澄质问时,甚至都有想过他可能的回答,他应该反问一句“难道你要拿这种事做把柄去举发我”?

    秘密之所以可以称之为秘密,是因为它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当做是把柄!

    祁文晏这话说的随意,云澄却也不傻,当即便也听出了其中的几分言外之意。

    她本是士气高涨,认为自己好歹算是掐着祁文晏的什么把柄了,即便祁文晏会武这本身并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并且她也没有真的打算拿这事儿挟制他什么,但总归两人交锋,她底气足,更占着上风。

    然则——

    祁文晏这轻飘飘,又仿佛十分顺理成章的一句话,却登时将她整不会了。

    她诧异的看着他,微微的愣了下。

    祁文晏亦是不避不让,直直回望过来。

    他的目光里,并没有染上任何暧昧不明的情思,却也就是那种认真到了极致的坦白,仿佛更像是一种十分鲜明而坚决的态度,在昭示着他这话的分量。

    云澄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也应付不来这场面。

    心里罕见的生出几分尴尬,她沉默片刻,就若无其事的率先别开视线,走开了。

    绕开祁文晏,坐回十桌的另一边去,也捡起自己的被子,倒了酒来喝。

    祁文晏心中也并不觉得失落。

    他原就是极其淡泊冷漠的人,所以对旁人各种态度反应的忍受程度也相对的更高。

    他从容将杯子里的酒喝完,方才换了个方向重新做好,捡起筷子吃饭。

    间隙,看了旁边的云澄一眼。

    就见小姑娘脸颊微微红润,正没骨头似的扒在桌子上,一边把玩着手里酒杯,一边自斟字酌的饮酒。

    她倒也没避着他,见他看过来,还若无其事的与他对视了一眼。

    可能是出身高贵的关系,这世上几乎没什么窘境和什么事,是值得被她长久关注和放在心上困扰她的,祁文晏甚至都知道,她面颊上的红晕基本也还是因为醉酒,与自己方才那两句话的关系不大。

    云澄看他面不改色吃着桌上自己用剩下的饭菜,不禁皱起了眉头,提醒他:“放了很长时间,都冷了。”

    祁文晏不以为意,依旧是仪态优雅却极是快速的进食,随后回了句:“宫宴上也吃不到热的。”

    宫宴,与其说是摆了个宴席,其实更像是举办了一场盛典,大家齐聚一堂,要只是个普天同庆的大气氛。

    宴上那么多人,御膳房离着又远,一道菜做出来,百余桌一起上菜,等分好了,送过来,再经查验菜色无误无毒,分到每个人桌上,什么菜都是凉着入腹的,对于想吃饱饭的人来说,简直一场煎熬。

    可偏偏——

    绝大多数人,依旧还是以能够有资格入宫赴宴为荣。

    云澄于是又觉得这人挺说实在话,也挺有意思的。

    她扯着嘴角笑,重又倒了杯酒,继续喝。

    祁文晏知道她的酒量,并不阻止她酗酒,只沉默了片刻,突然又问:“你呢?下午你不是进宫去了?为什么没去宫宴上?”

    云澄撇撇嘴,没吭声。

    祁文晏这饭便吃的索然无味,突然之间就味同嚼蜡了。

    他迟疑着搁了筷子,目光深邃的看着身侧半醉的少女,微微叹息:“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去。”

    云澄只是趴在桌上,拨弄着酒杯玩,也不看他。

    神色迷离的,也不确定有没有在听他的话。

    祁文晏道:“你不想去那宴上是真的,可是因为没去,自己又不开心,在这里喝闷酒。”

    “是啊,那些人烦死了,总是大惊小怪,以己度人。”许是被祁文晏点中了心思,云澄便没再晾着他,但她依旧兴致寥寥,趴在桌子上也没看他,语气低迷的嘟囔:“即使是能想得开,不在乎的,可只要我一旦出现在了那些人面前,他们私底下也全都要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品评于我。人呐,活着真难……只要你不是离群索居,就一定要被旁人左右影响,谁都别想随心所欲。”

    因为她的脸这样,不止是外人,就是她的父皇母后……

    无论他们在她面前表现得如何自然,事实上她知道,打从心底里,他们个个也都依旧当她是个小可怜虫,看一次就糟心一次,甚至于她这些年所得的那些宠爱和被底线的纵容迁就,也全都是来源于父皇母后自认为对她的亏欠。

    从方方面面来看,她就是个异类,会被旁人特殊看待的那种人。

    任凭她自己再如何的努力,即使她真的内心强大到无坚不摧,想把自己当成个寻常的正常人,她也永远都不可能是!

    那种感觉,既无力,又心酸。

    可她甚至不能抱怨!

    毕竟——

    她因为自己的这份“特殊”,所得到的都是特权和好处,说出来便是她矫情和不知足。

    中秋宫宴,除夕国宴,她是真的毫无兴趣不想参加吗?

    怎么会呢?

    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会不喜欢热闹?

    而在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又有谁不想和自己的父母亲人待在一起?

    她只是不能去,不能去坏了整个宫里的气氛!

    小姑娘喃喃的说着,眼睛里就慢慢地浮现出泪花。

    但她偏过头去,拿手背擦了。

    祁文晏并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并且他的共情能力也少的可怜,但眼前云澄的这些“矫情”的小心思,他却几乎能感同身受。

    她说的没错,一个人,只要不是离群索居,就谁都不能真的做到不受外物所扰,对旁人的眼光和闲话完全视而不见。

    这些年,他顶着个祁家外室之子这样不体面的身份,纵然他官场得意,平步青云,在仕途上一帆风顺的成为众人艳羡的对象,可事实上,他也无时无刻都没能摆脱那个不堪的所谓出身,绝大多数人,对着他都是两幅面孔。

    当然,那些都是不相干的人,他的内心也足够强大,强大到对他们的阳奉阴违不予理会,可事实上就是在这样被鄙视的,日复一日的被嘲讽与非议的气氛之下,他的性情才会一日比一日更冷漠,内心的积怨才一日比一日更阴暗深重。

    当所有人都拼命将你往深渊里踩时,你自己心中那一点向往光明的微光,你想守护它不灭是何其艰难?

    更多的时候,堕落放弃会比继续坚持下去更容易些。

    祁文晏失神的时间有些久,等思绪重新回拢时,再定睛瞎看,却发现云澄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清凉的月光撒在亭子里,皎洁无比,衬得少女披散了一肩的长发像是闪着微光的上好绸缎。

    她睡着的样子,微微嘟着嘴,像是个活泼俏皮的小姑娘。

    然后,该是睡梦里遇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她睫毛突然剧烈一颤,皱着眉头就要转醒。

    祁文晏抬手抚在她脑后,轻轻揉了两把,她呢喃了一句什么,就重又慢慢安静下来,又继续安稳的睡了。

    祁府这边,厨房给热了几样饭菜送去祁文晏的院子,交给风临。

    风临是去马房亲自喂了他和祁文晏的坐骑之后才匆忙赶回来的,本来看着屋里黑灯瞎火,以为祁文晏是直接睡了,又听说是他自己让厨房送的夜宵,就过去试着敲门。

    没听见里面有响动,而房门却是虚掩的。

    他觉得奇怪,推门进去,掌灯一看,床榻上被褥整齐,明显也没动过。

    他自己刚才是从前院过来的,并没有遇到祁文晏,于是就狐疑的往后院来寻人。

    他是隔着老远,刚走到回廊尽头就看到这边坐在亭子里的两人的,于是就很识趣的未曾走近打扰,自己先回了院子里等着。

    祁文晏回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彼时,风临坐在门槛儿上都已经打了个盹儿,听见脚步声,连忙打着呵欠站起来:“主子。厨房送了饭菜过来,您要吃的话,属下就拿去再热热。”

    “不吃了。”祁文晏大步进了门,脸上依旧平淡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但是听这流畅轻快的语气,可见他当是心情不错。

    风临隐隐猜到该是为了什么,却也还是继续装傻,只闷声跟着他进了屋子,把桌上没动过的饭菜端走。

    祁文晏脱了朝服,正待要洗漱,却突发奇想叫住了他:“哎,明天……你去给我聘只猫吧?”

    “啥?”风临瞬间完全清醒,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直想先透透耳朵,不确定的道:“主子您说要什么?”

    祁文晏脸上却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他垂眸擎着自己的右手打量,仿佛在回味某种真实的触感体验,很认真的思索着道:“就是那种背毛光滑,不要太病恹恹的,但家里能养住,不会随便跑丢的。”

    风临:……

    “行……行吧,明日属下就去办。”

    风临浑浑噩噩出了屋,祁文晏倒是心满意足,洗洗睡了。

    另一边的长宁侯府,顾瞻也将祁欢送到了家门口。

    祁欢见着家门口光秃秃的,并不见杨青云的座驾和随从,一时也不确定是天色太晚,杨氏将他留宿在了府上,还是他送了杨氏他们回来就直接回了。

    顾瞻翻身下马,又过来亲手将她扶下来。

    祁欢于是不再胡思乱想,只仰头看向了他道:“一起进去吧,今天晚上我母亲应该睡不着,一起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顾瞻眸中闪过一丝愉悦的笑意,却是摇了摇头:“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世子夫人在御前都没吭声,想来八成是家丑了,别说现在咱们还没成亲,就算已经成了亲,也得有分寸,这种时候我也不宜在场。”

    他知道不合时宜,拒绝了是一回事,但祁欢主动邀请,这却是个态度问题,说明她没把他当外人。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祁欢手指扣住他腰带,百无聊赖的勾着玩儿,仍是笑得没什么正经:“今天晚上多亏了你出人出力,事情进展才会这般顺利,我母亲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而且我们跟那边的恩怨明显还没完呢,后续少不得还要帮着递刀子,你就算跟我一起去见她,母亲她也不会避讳你的。”

    在这一点上,顾瞻的态度甚是坚决,依旧没答应。

    祁欢倒也不是非得拉着他一起进去,她纯粹就是分开的时间太长,想找借口跟他多腻歪会儿,于是拉着她继续磨叽:“而且我是个什么德行,母亲她也很清楚,即使你不跟进去当面听,她也知道我回头就会跟你说。”

    “由你跟我说,和我进去当面听她说,这还是不一样的。”顾瞻笑道,自然也看的出她的真实意图。

    祁欢依旧还有些依依不舍,又磨蹭了一会儿这才悻悻的道:“那好吧,你今天回来,肯定是快马加鞭的连日赶路了,回去休息吧,等休息好了咱们再见。”

    话是这么说,她却依旧没松手,也没从顾瞻面前退开。

    顾瞻于是抬手,将她圈入怀中抱了抱,又埋首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那我走了。”

    祁欢仰着头与他对视,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嗯。”

    顾瞻这才放开她,上马离开了。

    祁欢那会儿在宫门外就想问他高长捷灵柩回京的事,当时被打断了,这会儿她其实有机会问的,但见顾瞻也没主动提起,她心里大概就猜到高云泽该是就快扶灵回来了,他不说,只是不想提早就给她造成困扰。

    所以,她也就忍住了,没问。

    目送顾瞻离开,祁欢也转身进了府里。

    福林苑和二房那边,都是回府就回了自己院子,然后就再无走动,祁欢把马交给门房小厮牵去车马房,自己回栖霞园,直接去了安雪堂。

    杨氏那院子里果然还亮着灯火,但已经没什么响动了。

    祁欢于是放轻了脚步往里走,试着推了下房门,房门虚掩,她便直接开门走了进去。

    云娘子守在外屋,见她进来,立刻站起来。

    祁欢才刚要问她杨氏的情况,隔着屏风,里屋的杨氏已经开口叫了她:“是欢姐儿回来了?”

    “是!”祁欢于是冲云娘子笑笑,直接进了里屋。

    杨氏已经洗漱过,面色苍白虚弱的靠着迎枕坐在床上。

    祁欢四下扫视一眼:“陈大夫过来给您看过了吗?怎么父亲和表哥他们也都没在?”

    “我没什么事,就没叫陈大夫来。”杨氏道,显然是桩体不好,便靠在床头,直接也没动。

    她唇角扯出个虚弱笑容;“天色晚了,云哥儿我就打发他直接回去了,你父亲明日还要上衙门,刚刚我也打发他回外院书房睡了。”

    她的面色平静又释然,扭头看了眼门外的方向,又问祁欢:“顾家那个小子没跟你过来?”

    “他说今天天色晚了,怕打扰您休息,就先回去了。”祁欢道。

    看杨氏这个样子,也有点不忍心这么晚折腾她,就直接没往她床上坐,叹了口气道:“母亲您今日受了刺激,看上去也甚是疲累,要么您也先睡吧,休息好了,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

    他们和杨成廉一家的恩怨,一开始祁欢确实好奇到抓心挠肝,可是杨氏不说,她忍了这么久,反而耐性好多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杨氏见她如此,也就点了点头:“也好。我今儿个确实精神不济。”

    顿了一下,看着面前的女儿,却神色复杂的直接红了眼眶,“今日在宫里,也是多亏了你,否则……也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不该瞒着你,险些酿成大祸。你也受累,回去先学习吧。”

    她今夜确实不宜谈论此事,情绪没有完全回稳,激动起来就容易发病。

    祁欢回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好。”

    她转身出来,又嘱咐云娘子:“母亲今日受了刺激,有旧疾复发的风险,今夜劳云姑姑辛苦,一定多注意一些她房里的状况,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尽管去叫我。”

    “奴婢省得的。”云姑姑颔首,将她送出了门去。

    祁欢又看向旁边厢房:“辰哥儿睡了?”

    云娘子道:“也是熬着,夫人回来之后才去睡得,大小姐放心吧,这里有奴婢在。”

    今天宫里这一场大战,看似打的都是口水战,但实则心理压力巨大,祁欢的确也是有些透支,一松懈下来,感觉脑袋都空了。

    她回房,甚至都没力气洗澡,直接将就擦了把脸,然后倒头便睡。

    本来想睡到自然醒,好好补回了精气神儿,结果次日才一大清早,府里却闹腾起来。

    云兮过来喊她:“大小姐快起身看看吧,老夫人那里又喊打喊杀的撒泼,嚷嚷着要杀人呢。”

第276章 新家规,剃光头!(二更)

    祁欢猛地弹坐起来,连起床气都瞬间没了。

    “她又闹什么?”她急匆匆下地穿鞋,一边找了衣裳来穿,一边忙不迭嘱咐云兮,“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这事儿还没惊动母亲吧?”

    这府里杨氏管家,每每出乱子,都会第一时间报给她知道。

    可昨天杨氏受到的冲击不小,情绪还不知道有没有平复,祁欢就生怕老太婆不知轻重的一闹,又给她气出岔子来。

    “小姐放心,老夫人那边的来人被我姑母挡住了,夫人这会儿还睡着。”祁欢肩膀脱臼之后的瘀血还没散完,如今手臂活动的幅度大了还疼,云兮一边小心翼翼帮她拖着手臂穿衣裳一边解释:“说是昨儿个四小姐烂脸的事儿,老夫人直接找到咱们园子里闹起来了,她执意不依不饶的,我姑母也挡不住,就只得送信过来,请您过去看看能不能给处理了。”

    昨天余氏自作聪明的跟家里人打时间差,浑水摸鱼的想回来带着祁云歌进宫去招摇,结果祁云歌那里正欢欢喜喜的梳妆呢,脸上就突然发痒,挠两下就迅速红了一大片,还起了一片疙瘩,胭脂都盖不住。

    顶着这样一张脸,再带她去宫宴上,那就只能是闹笑话,丢人现眼了。

    所以余氏最终还是自己骂骂咧咧的走了。

    祁欢仔细回想了下,也就明白昨晚出宫时候,那老太太为什么莫名其妙哼她了——

    原来是祁云歌没去成,她却去了,老太太小心眼的气不过,就看她不顺眼了。

    然后,昨天大家都熬到差不多午夜才回来,余氏上了年纪,精神不济,应该是既没有精神立刻折腾追究,也不敢叫老头子知道她曾经试图瞒天过海把祁云歌往宫宴上的事,所以便忍着没有当即发作。

    祁欢穿好衣裳,往脸上撩了把水,醒了醒神也就匆匆出了门。

    出门一看——

    这时辰,祁正钰父子三人应该也是刚走不久。

    为了不叫事情惊扰到杨氏,她便加快了步子,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原是要往夏月轩去的,半路上却在花园里被云娘子拦了:“人没在夏月轩,她们在秋馨居。”

    “秋馨居?”祁欢大感意外,不由的顿住了脚步。

    云娘子苦笑着,面露歉然:“昨儿个我听大小姐的吩咐去胡大夫处取了药粉回来,当时老夫人已经叫人过去给四小姐拾掇准备出门了。当时时间紧迫,咱们院子里信得过的丫头那边都能一眼认得,我怕节外生枝,就取了个巧,喊秋馨居的那个云芷去办的。”

    “以前二妹妹身边云芷?”祁欢最近都几乎有点忘了她了。

    当然,这丫头背着个被主偷盗的黑历史,她也不可能真的把人忘了。

    “是!”云娘子道:“当时我是想着借这丫头的手先把事办了,就算软的不行,当面厮打起来也能成,反正二小姐待字闺中时与四小姐那边也是死对头,就算真闹大了,也不至于牵扯到咱们。没想到昨儿个事情倒是顺利,但是老夫人不肯善罢甘休,昨儿个回来就又一番追查,便将那云芷给揪出来了。”

    “这事儿,怪我没有事先打算万全。”云娘子说着,便自责起来,“可是现在老夫人不仅揪出了云芷,还非要一口咬定是路姨娘主使,打了路姨娘不说,这会儿还在秋馨居里闹腾着非要将人给发卖了。她到底也是府里名正言顺的侯夫人,奴婢这边实在没法子……”

    路姨娘若是贱妾或者通房丫头,她犯了事,家里主母发落,将她卖了也便卖了。

    可路姨娘虽然当初进门时顶着的身份不太好看,可这么些年来循规蹈矩,并且进门就抬了正经姨娘,更别提现在还是永兴伯府那边的亲岳母了。

    且不说他们祁家自己这边如何,但是余氏这般胡闹的要真把她给发卖了……

    永兴伯府的脸面可就被祁家给打肿了,两家不仅得起嫌隙,祁长歌那边就更没法弄了。

    “这事儿不怨您。”祁欢深吸一口气,反倒是先挤出个笑容安抚了云娘子,“这事儿我来解决。”

    然后,面容一肃,转头反复云兮:“去前院叫卫风带人过来。”

    余氏那种泼妇,跟她讲道理就是浪费时间,还不如直接拼谁的拳头硬!

    “好!”云兮是喜欢干这种跑腿儿的事儿的,精神百倍的答应一声,拔腿就跑。

    祁欢就带着云娘子先赶去了秋馨居。

    等她到时,路姨娘那整个院子已经被闹得鸡犬不宁,人仰马翻。

    一眼看去,屋里屋外能砸的都被砸了一遍。

    但凡是在这院子里服侍的下人,全都被揪出来跪在余氏面前。

    云芷挨了一顿板子,背上一片衣服被血水浸透,血肉模糊,此时正一条死狗似的伏在地上呜呜的哭。

    另有两个丫鬟婆子,该是余氏的人打砸时候上去阻拦了,被抓的,脸上、脖子上、手背上都是指甲印子。

    路与娘也发丝散乱,她倒是一声不响规规矩矩的跪着,脸上一片通红的巴掌印子,已经肿了起来。

    祁云歌也在。

    脸上红斑和疙瘩未消。

    并且,应该是她自己忍不住痒,有几个疙瘩被挠的破了皮。

    此时,她正神情又委屈又怨毒的偎依在余氏身边哭:“祖母,您一定要给孙女儿做主。以前祁长歌在家的时候就总看不惯您宠我,总是挤兑我,找我的麻烦,我看没准就是她姨娘指使的!你看路姨娘现在……她女儿都得了个进士老爷做女婿,风光嫁出去了,她还这般心思歹毒的害我。我的脸毁了,我以后怎么嫁人?她这是要毁我一辈子啊……”

    她在那哭得伤心,却也并非全是装的。

    第一,她演技没那么好;

    第二,女孩子都重视容貌,她脸上肿成这样,虽然目前还不至于毁容,她自己却心里没底,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是真的害怕。

    “我平时不管你们院子里的事,你们还真当是我死了不成?”余氏也是气得胸脯起伏,口沫横飞的指着路姨娘叫骂:“到现在了还死鸭子嘴硬,你以为你不认就也糊弄过去了?你们这一个两个的,生的一副狐媚相,我早就说了你们就不是能踏实过日子的人,抬进门来迟早是个祸害。算了,你不认就不认,总之是我长宁侯府的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些货色!”

    说着,扭头又气急败坏的冲谷妈妈喊:“叫人去喊人牙子,来了没有?”

    谷妈妈忙道:“还没呢,这人才刚走没多久……”

    话到一半,就看祁欢带着云娘子面色冷峻从外面进来。

    谷妈妈顿时像是被人剪了舌头,话声戛然而止。

    祁欢更是进门就开撕,直接质问杨氏:“祖母这指桑骂槐的,究竟是在羞辱谁?”

    余氏是有打算过杨氏要来干涉的,却没想到来的会是祁欢!

    说实话——

    在杨氏和祁欢之间,她其实更怵祁欢!

    杨氏再彪悍,也是有儿女的人,有了儿女就有了软肋,所以对这个宅子里的家务事,很多时候她也都会尽量的大事化小,哪怕只是阳奉阴违,至少面子上是鲜少有闹得太难看,叫彼此下不来台的。

    可祁欢不然!

    这丫头片子,初生牛犊一般,现在又仗着得了顾家一门好亲事撑腰,都恨不能将她这个老祖母一巴掌拍死,一了百了!

    “你来做什么?”看见祁欢,余氏登时就气不打一出来,“这里没你的事,我处理家里的贱婢,由不得你一个做小辈的来管,滚回你的院子里去!”

    祁欢要肯听她恐吓才怪,不仅不退,还径直走上前去,亲手扶起了路姨娘。

    她完全无视了余氏等人,替路姨娘拍了拍裙摆上的泥土,温声道:“连累姨娘受苦,遭受了无妄之灾了,实在对不住您,您先进屋歇着,晚些时候我叫大夫过来给您看伤。”

    路姨娘脸上很是狼狈,但她表情其实始终淡定,不卑不亢。

    因为她心里也很清楚——

    哪怕只冲着她嫁去了喻家的女儿,祁家这边也不会任由这老太太为所欲为的随意处置她。

    她其实是受了莫大委屈的,眼中却无任何怨怼之色,反而还按部就班给祁欢施了一礼,这才点头:“是!”

    言罢,也直接没再理会余氏祖孙二人,转身进屋,关上了房门。

    余氏被她与祁欢这旁若无人的态度气得险些一口气背过气,眼见着路姨娘躲了,她瞪着眼珠气急败坏的跳脚:“祁欢!你这小贱人……”

    “祖母,注意积口德。”祁欢可不迁就她的口不择言,直接打断她,“我身上流的可有您的血,我若是小贱人,您可就是如假包换的老贱人了。您这好歹也是堂堂的长宁侯夫人,发起疯来连自己都骂,这可不是正常人做的事儿!您再这样,我可就去跟祖父说您已经老迈到神思昏聩,将您做疯妇关起来了!”

    “你……”她这话说的毫无毛病,余氏一时还不上嘴,当真是被气得捂着胸口摇晃起来。

    “老夫人!”谷妈妈惊呼一声,赶紧带人上前搀扶。

    刚考院子里有刚才按着云芷打板子用的长凳,她连忙招呼人将那凳子搬过来,扶着余氏坐下。

    一群人,有人去沏茶,有人捶胳膊,也有人拍背的伺候着,给她顺气。

    祁云歌哪想到她这耀武扬威一辈子的老祖母,现如今在祁欢面前已经如此不堪一击,目瞪口呆之余,也是下意识往余氏身后躲。

    躲过去,却又觉得委屈不解气,就抽搭着申诉:“大姐姐你这是以下犯上,祖母是长辈,你这么跟她说话……”

    祁欢轻笑出声,再次当机立断不听对方的废话,视线飘到余氏脸上道:“昨儿个在宫里,当着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面,我也是这种态度,这般说话的,因为我说的有道理,随意陛下和娘娘也没叫人掌我的嘴啊,并且他们还夸我口才好呢,祖母您说是不是?”

    昨天宫里的事,像是余氏这种脑子和反应能力的人,其实到这会儿都还云里雾里,没多少真实感。

    听了祁欢的话,她老脸登时憋得通红。

    同时,眼中跟是闪过一丝畏惧惊悚之意,神情闪躲,本能的避开了她的视线。

    老太太这一刻,也才不得不清楚认识到——

    她这个孙女儿,已经一飞冲天,今非昔比了!

    祁云歌甚至还从没见过帝后二人的面,闻言,更是骇得脸色惨白。

    她咬了咬唇,有些畏惧,但脸色又痒又疼,始终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就再一次梗着脖子大声道:“那又怎么样?这一次分明就是路姨娘不对,她叫那个贱婢往我的胭脂里下了脏东西,把我的脸弄成这样……你凭什么包庇她,不让我讨个公道?”

    祁欢循着她的视线,终于今天第一次看向了伏在地上的云芷。

    云芷背上都是血,一头的冷汗。

    见她看过来,本该迫不及待否认此事和求救的……

    但是很奇怪,她也像是心虚似的,垂下了视线。

    祁欢心中玩味着,面上却没有半分情绪表露,她只气定神闲的反问祁云歌:“你说是路姨娘指使她做的?那么是这丫头当面指认路姨娘的吗?”

    “这贱婢自知死罪难逃,死鸭子嘴硬!”祁云歌却是理直气壮,“她以前是祁长歌的人,现在自然也是听路姨娘的,不是她指使还能有谁?”

    却在这时,福林苑的一个大丫鬟正好领着牙婆进来。

    本是来给余氏复命的,进来一看是剑拔弩张这么个场面,大丫鬟当即脚下生根,直接愣住,不知如何是好了。

    身后的牙婆,不认识这院子里的贵人们,但是经常做大户人家的买卖,却是个极懂规矩,守本分的,察觉这院子里的气氛不对,就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足尖,并不四下张望打探。

    祁欢看过去一眼,对她很满意,所以便直接忽视她在场,扫了眼余氏身边从福林苑带来的一众人等,冷声发问:“方才给姨娘掌嘴的是谁或者谁们?站出来!”

    没人站出来!

    但是底下的小丫头们都害怕,有人还被吓哭了,不相干的人全都下意识后退避让了开去,独独留下了两个余氏面前还算体面的婆子。

    俩人本来是打算抵死不认的,骤然暴露,也登时吓得腿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奴婢们只是奉命行事……”

    知道在祁欢跟前说不上话,两人转头就去求余氏:“老夫人!”

    余氏还没想明白祁欢这是要做什么,但是祁欢大概知道,余氏身边的这俩也都是签了死契的,她直接对云娘子道:“昨日不叫四妹妹出门的是去,与这院里的姨娘无关,这两个奴才既然手欠,还喜欢仗势欺人,作威作福,那就拔掉他们两根指甲以做小惩大诫,发卖了吧。云姑姑走一趟,去取了她们的身契交予牙婆。”

    “你敢!你敢动我房里的人!”余氏原还以为祁欢是动她手底下人,却没想到这丫头竟敢擅自做主发卖,蹭的一下跳起来。

    这会儿云兮已经带着卫风赶到。

    祁欢只递了个眼,都不用她吩咐,卫风已经带人上前,不由分说,先卸了那俩婆子的下巴,断了她们的鬼哭狼嚎,然后把人一捆,单手就拎着推出去了。

    这利落狠绝的手法,看得余氏祖孙俩都一愣一愣的,就愣是没敢再强行上前阻止。

    而等两人再反应过来,云娘子已经带着牙婆他们走了。

    卫风依旧是凶神恶煞的带人守着院门。

    祁云歌委屈到崩溃,直接哭着冲出来,嚎啕控诉:“你简直无法无天、仗势欺人……你说是你指使人弄烂我的脸的,这是真的吗?”

    云芷一直没敢吭声,她甚至都没敢指证云娘子。

    现在却见祁欢不打自招,主动当着余氏的面认下了此事,震惊之余也只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思维一时完全跟不上。

    她觉得祁欢这是在救她,可又觉得依着这大小姐一贯的作风,她只是对她自己身边的人好,当初二小姐将她扔在祁家自己出嫁去了,大小姐也没说问一句,替她说说情,或者直接收留她……

    现在,怎么就突发善心,仁慈起来了?

    何况——

    她心里很清楚,昨天安排她做事的虽是云姑姑,却绝对不是大小姐的意思!

    她这里脑子一片乱,余氏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祁欢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

    祁欢索性与她摊牌:“那天我特意跑了一趟相国寺,接回了四妹妹,也当面劝过祖母,难道还不算用心良苦吗?既然祖母你们不体谅,那我自然也是多说无益。”

    话至此处,她便看向地上跪着的、被抓伤的最严重的那几个秋馨居的丫鬟婆子:“去个人,找剪刀和剃刀来!”

    秋馨居的人由识大体的路姨娘带着,对主母和嫡出的大小姐都极是敬畏。

    虽然也不知道祁欢这是要做什么,但还是照做,立刻进屋去找东西。

    剪刀是她们寻常做针线常用的物件,至于剃刀——

    祁文景偶尔会在这边过夜,次日需要修剪胡茬,路姨娘屋里也有。

    很快,她们便找了东西送过来。

    祁欢又喊了卫风那边:“出来两个人,给我架着四小姐,别叫她乱动,省得划伤!”

    “你们做什么?”祁云歌惊叫着立刻就往余氏背后躲避,但哪里快的过两个国公府行伍出身的侍卫的身手?

    当即,就被按着跪在了地上。

    任凭她如何挣扎,却是纹丝不能撼动。

    祁欢又给拿着剪子和剃刀的两个秋馨居的奴婢递了眼色:“把她头发给我剃了,一根都不要留。”

    整个秋馨居的人,方才都被余氏和祁云歌带人来可以说是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遍,甚至连主子都挨了打,整个院子的人都攒着怨气,于是不由分说,几乎全员出动,掰正了祁云歌的脖子不叫她动,先三下五除二把她头发剪成个鸡窝,随后拿剃刀剃平了。

    余氏在旁边跳脚大骂,可她身边的人都见识过这大小姐的厉害,甚至连在宫里帝后都不忍苛责她……

    现在谁敢跟她对着干?

    所以,一个也没有敢往上冲的。

    余氏自己倒是敢,却被卫风客客气气又不容拒绝的拎回去,又按在了凳子上。

    来回折腾了四五次,她也累了,只瘫坐在那,用吃人的眼神瞪着祁欢直喘粗气。

    祁欢却连看都看的看她一眼了。

    前后也就一盏茶的工夫,祁云歌就收获了一颗锃光瓦亮的小光头。

    秋馨居的人倒是很手下留情的,没有给她留下伤痕,她却无地自容,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直接哭得要断气。

    祁欢冷冷扫视一眼这一对儿祖孙,警告:“我会跟父亲说,今日起,你不必在夏月轩禁足了,但是不准出府门,再给我出幺蛾子,我就把你送去庵堂,叫你当真尼姑。以后每过一个月,我就叫人给你剃一次头,点什么时候学好了规矩,懂事了,什么时候算!至于祖母您……今日之事,我不会去找祖父告您的状,但这也仅是我最后一次给您这个体面,请您好自为之,自重吧!”

    余氏之所以选在祁正钰离家之后才来路姨娘这闹,明摆着就是掩耳盗铃,怕惹到祁正钰烦,祁正钰会收拾她!

    祁欢说完,就带着卫风一行人抬脚便走。

    是一直等他们在花园里走出去老远,这才又听得那院子里余氏口不择言的叫骂声。

    再过了不多久,她就是不省人事的被自己院里的人给横着抬回了福林苑。

    ------题外话------

    这段撕逼本来想一笔带过的,但是写high了,反正老太太也蹦跶不了几天了,就当杀青前给她多加戏犒劳一下吧,么么么么哒,明天继续走后续大剧情!

第277章 手撕老绿茶剧本?

    从秋馨居出来,祁欢就打发了卫风他们回前院。

    然后,又吩咐了云兮:“你也跟着走一趟,去前院把陈大夫叫来给路姨娘瞧瞧伤。”

    然后,她便独自一人去了安雪堂。

    刚进院子,就听见屋里的说笑声。

    杨青云的大嗓门实在太具辨识度。

    像是在逗祁元辰玩,听起来兴致还挺高。

    祁欢无声的摇头笑了笑,继续往里走,就正要迎着云娘子从屋子里出来。

    “大小姐。”云娘子屈膝行礼。

    “是表哥来了是吗?”祁欢笑道,扯着脖子往屋子里看。

    云娘子道:“是呢,表少爷也刚到,说是不放心夫人的身子,过来探病的。大小姐快进去吧,奴才去小厨房看看,早饭应该已经备好,就开饭了。”

    祁欢稍稍收敛了面上笑意:“厨房这边您先别管了,秋馨居被砸了,得劳您再走一趟,处理一下善后事宜。”

    东西砸了,得替换,人员伤亡也得医治。

    “好。”云娘子应声,还是先进小厨房交代了一声让厨娘准备摆饭,随后才又去的秋馨居。

    祁欢进得屋里,杨氏还在床上坐着,但是看气色和精神都好多了。

    杨青云坐在旁边一张锦杌上,抱着祁元辰,表兄弟两个没什么正形的在划拳,他划输了还欺负小孩子不懂,耍赖,惹得祁元辰红着脸跟他理论。

    祁欢被他们吵得耳朵疼,进门就白了杨青云一眼:“表哥你贵庚啊?连小孩子都欺负?”

    心里却明白,他这么闹,也是以另外一种方式调和家里的气氛,开导杨氏,并且也省得祁元辰小小年纪被家里大人们影响,把孩子整抑郁了。

    “你懂什么啊?我这是教他呢,小孩子就更得知道人心险恶了。”杨青云一脸的大言不惭,顺手把祁元辰撂倒挠痒痒,“在家里被我骗了,有了经验教训,以后出门就不容易被别人骗了,是不是啊小不点儿?”

    祁元辰在他怀里边躲边是痒痒的咯咯笑。

    杨氏瞧着这俩,也忍俊不禁。

    杨青云却是有分寸,知道杨氏情况才刚好转,随后也便消停了。

    “行了,快别闹了。”杨氏看着差不多,也喊停了他们,“云哥儿你先带他去洗手吧,一会儿开饭了,我要梳洗更衣了。”

    “好。”杨青云顺手捞起祁元辰,直接拎出去,“走着,咱们洗手去。”

    祁欢与杨氏对视一眼,两人又都再度忍俊不禁。

    祁欢又喊了桂云桂月进来帮忙,三人一起服侍杨氏起身梳洗。

    外屋,底下小丫头端水进来给他们洗手,杨青云和祁元辰又闹了一场,俩人互相撩水打水仗,导致祁元辰湿了衣裳,又被他拎着去厢房换了身衣裳。

    这样一来一回的,等杨氏收拾妥当出来,祁元辰那里也是才重新换好了衣裳过来。

    彼时,厨娘已经带人把早饭摆上了桌。

    四人围着桌子坐下来用饭。

    祁欢看杨青云慢条斯理吃饭的模样,又看看外面已经升起来老高的太阳,不仅奇怪:“你今天不用上工啊?”

    杨青云刚往嘴里塞了一个水晶小笼包,可能是觉得味道不错,又顺手从笼屉里拎了一只放在祁元辰面前的小碟子里。

    然后,等他吞咽下去才回的祁欢:“哦,我今天告假休沐了。”

    顿了一下,又嘴一咧,半真半假的笑道:“众所周知,昨天夜里我遭受无妄之灾,这哪儿受得住?得歇个两天,缓一缓。”

    看他这个样子,鬼才相信他是被打击甚至是吓到了呢。

    祁欢其实明白,他这多半是因为当心杨氏不胜打击,会就此病倒,所以才找借口告的假。

    当然,这里有算正当,他的上封挑不出毛病。

    杨氏也是心领神会。

    只母女俩谁都没有开口揭破。

    早饭吃的简单,很快用完了饭,祁欢还是先试探性的问了杨氏:“母亲,您这会儿感觉怎么样了?需不需要请胡姐姐过来给瞧瞧?”

    “睡了好长的一觉,好多了,你不要老是麻烦胡大夫。”杨氏笑道,看着她,片刻之后,眼底深处的光彩便淡了几分下来,斟酌道:“你还是扶我进去躺着吧,我这会儿没什么事儿,正好有话要跟你说。”

    正好杨青云也在这……

    祁欢知道杨氏是要跟她说什么,正思忖着想找个借口把祁元辰哄出去——

    刚带他洗完手的杨青云却将他直接抄起来,笑嘻嘻道:“表哥难得休沐又不用出去应酬,走,今天就带你好好玩玩,带你去花园里的凉亭扎风筝好不?”

    不由分说,抱着孩子就走了。

    祁欢是想和杨青云一起听杨氏说事情的,看着院子里他大步走出去的背影,一时有些诧异。

    杨氏却是如常笑了笑:“叫他们玩去吧,把门关了,你跟我进里屋。”

    “哦。好。”祁欢也顾不上思量太多,连忙收摄心神,关上门,跟随杨氏转进了里屋。

    杨氏身体虽然没有被昨夜的打击直接击垮,但精神上受了摧残,这会儿虽然已经稳定下来,却依旧还有些精神不济,有气无力的。

    所以,祁欢还是把她扶着躺回床上,找了几个大迎枕给她靠,调整出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

    杨氏示意她可以了,祁欢便坐到了旁边的锦杌上。

    偌大的屋子里,杨氏没有马上开口,气氛突然静谧的都有几分叫祁欢觉得紧张了。

    而事实上,经过昨天一晚上的时间,杨氏都已经打好了腹稿,做好了跟女儿坦诚的准备。

    只——

    因为那段往事,于她们一家而言实在是太糟心,太压抑无力了,所以事到如今,她却依旧还是下意识的有几分难以启齿。

    祁欢却是几个月都等了,也并不在乎多给她一点时间去做好心理建设,所以,就只是耐心安静的等着。

    眼见着杨氏的情绪变了几遍,最后才是带着几分荒唐事的嘲讽冷淡开口:“住在安平坊的那家人,与咱们同宗同源,事实上算是血亲。”

    这段时间,祁欢暗中琢磨了无数种可能,想要代入这两个杨家恩怨的始末。

    并且——

    顾瞻帮她查过杨成廉那一脉的家族来历。

    至少——

    从顾瞻多方面核实得来的资料里,杨氏和杨郁庭他们这个杨家,和杨成廉祖上叫杨忠的那个杨家,虽然同在天水郡扎根落户,可两家一个是世代相传的本地大户,一个是逃荒过去,临时扎根的外来户,虽然都姓杨,两家之间却没有任何的血缘亲戚关系,更不可能是同一祖宗。

    祁欢一时有点拿不准:“这是什么意思?顾瞻曾经帮我查过杨成廉在户部的履历,甚至叫人回天水和安城都分别从衙门户籍以及乡邻中间打探核实过,他们府上……和咱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啊?”

    杨氏虽然并不知道她和顾瞻已经暗中查过杨成廉,但是经过昨夜宫中一场九死一生的风暴,看着祁欢准备的那般充分去反击……

    现在听了祁欢这话,她也不会太过震惊。

    “他的身世履历全都是拟造的。”她只是苦笑:“事实上他们兄妹与我跟你舅舅……是同父异母。”

    这一重关系,这些年实在像是噩梦又像一块千斤巨石一样,死死的压在她的头顶。

    所以,最后这至关重要的四个字,杨氏终于从牙缝里挤出来时,那种恨意也在极度的压抑中爆发,她向来都是那么稳得住一个人,此刻捏着拳头,额角上都隐隐可见崩裂出来的青筋。

    祁欢也从未想到真相会是这样。

    想想杨成廉那个年纪一大把的糟老头子,再看看杨氏……

    总觉得她是在开玩笑!

    祁欢这会儿的表情,约莫只能用一言难尽来形容。

    杨氏看着女儿这难得吃瘪的模样,再想想她昨天在宫里,当着帝后和文武百官都没露怯的伶俐模样,就更觉得自家人这段黑历史简直跟造孽一样。

    祁欢道是没有被打倒,对杨氏的爆料,她虽是一时无言以对,事实上脑子却一刻也没闲着,已经飞快的将所有事情都捋了一遍。

    然后,就抓住了其中一个要点。

    她蹙起眉头,突然微微沉吟着问杨氏:“他们家那个老太太宁氏,她是……”

    杨成廉和那老太太名义上是亲母子,看这些年他走哪儿都将老太太带着去孝敬,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母子感情。

    回应她的便是杨氏的再度苦笑;“那老虞婆,算是你外祖父曾经的外室吧。”

    我勒个去!

    祁欢整个人都凌乱了。

    她蹭的站起来,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有些人一着急上火就会满屋子乱溜达,因为她自己这会儿也特别想原地转圈。

    可是转圈解决不了问题!

    她强忍着蹭到杨氏床边坐下,目光灼灼盯着对方。

    杨氏更是心情复杂到无以复加。

    这个秘密,压在她心上几十年,甚至曾经一度,她以为是要带进棺材的。

    既然闹到现在这个局面,藏也藏不住,她也只能娓娓道来:“那女人也算是好人家出身,只是临出嫁赶上了家道中落,流落在外时又被人牙子拐了,辗转卖到了天水郡。”

    杨氏说着,就忍不住嗤笑起来:“算是一段孽缘吧,人牙子刚带着下了码头,刚好就遇着了当天刚好去码头接货的你外祖父。或者一开始你外祖父只是出于恻隐之心,见那女人求救,又刚好不缺银子,就顺手赎了她,并且给了她傍身的银子安置了她。再到后来没多久,两人就勾搭成奸,变成了金屋藏娇。”

    这个时候的男人,稍微有点家底的,都要纳妾享受美色。

    祁欢虽然鄙弃这种生存规则,却也不得不承认它的存在。

    对于一段六十年前的孽缘,并且当事者其中之一甚至都作古多年,她打从内心深处其实是没多少真情实感的,不过听了个故事罢了。

    她忍不住问杨:“我记得您跟我说过,外祖母年轻时候是绝色姝丽,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儿,那个宁氏……难道年轻时比外祖母还好看?”

    这些旧事,积攒到了今天,都成了一道一道结了痂的旧疮疤。

    杨氏虽是难以启齿,但是现在一旦打开了话匣子……

    反而也觉得无所谓了。

    她白了女儿一眼,语气粉刺的反问:“你又不是没见过她现在的模样,你觉得呢?觉得她年轻时候会有几分姿色?”

    祁欢是个外貌协会的,但她如今这副皮囊却是捡漏原主的,她用着是很受用,却也多少有点心虚,也并不敢以此为荣,并且去抨击旁人的外貌。

    毕竟容貌这个东西,是天生的,容貌不佳的人也不是自己选的。

    只能说长得好看的人,确实更占便宜。

    但居然宁氏那一家子是仇敌,她倒是无所顾忌,撇撇嘴道:“平心而论,无论文妃、杨盼儿,甚至杨成廉的同胞妹子我都有过一面之缘,看他们的容貌长相……宁氏年轻时也不能好看到哪儿去。”

    她也瞧见了杨氏眼底的嘲讽之色,于是便深刻明了:“所以,我那死了多年的外祖父他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他要没钱没势也就算了,明明家底丰厚,并且已经娶了外祖母那么大美人儿珠玉在前了,还非要回过头去吃糠咽菜?”

    这男人是有什么大病吧?

    还是说家花不如野花香?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

    名正言顺养在家里的,再是美貌贤淑的女人,都比不得外面会搔首弄姿的野路子?

    顾瞻算是祁欢两辈子谈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朋友,此时遇上家庭伦理的疑难亟待解决时,她才捶胸顿足,觉得自己的经验不够,导致对男人心理一知半解,实在影响阅读理解能力。

    并且对着杨氏,有些话她还不敢太直白露骨的直接说出来,必须做淑女状含蓄。

    而杨氏,虽是做人女儿的,却也显然是对自己亲爹积怨已深。

    祁欢说话有亵渎长辈之嫌,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冷冷道:“谁知道呢?他和那女人起初勾搭在一起时就是瞒着人的,你外祖母那时候又一门心思的忙着打理家中生意,加上你外曾祖父年迈,没多少日子了,她又要常常顾着……你外祖父是个十里八乡公认的憨厚老实人,她也从不横加干涉他的银子花在何处,或者每日里出门都是去见什么人了,直到两年之后宁氏的儿子出世。他甚至都宝贝的没舍得把那母子俩直接带进门,说是怕你外祖母给他们难堪,回去商量与你外祖母和离。”

    祁欢:……

    若只是养外室和纳妾也就算了,这特么直接厚颜无耻到要小三上位啊?

    所以,别人穿越,要么斗情敌,要么搞事业,她这拿了个什么终极剧本?

    手撕老绿茶吗?

    虽然老绿茶所向披靡,风光到今天,可见段位不低,但这剧本本身逼格是不是有点low?

    祁欢有点emo了,杨氏还在继续讲述家里的糟心往事:“那时候他与你外祖母成婚刚好七载,你外祖母因为有体寒的毛病,一直也没怀上孩子,但那时候她已经替杨家二老养老守孝,送走了二老,按照朝中律法,即使她无所出,夫家也不得休妻。而你外祖母那性子本就要强,里里外外把持着家里,将家业做大到了那般地步,自然单是拼着一口心气儿也不肯叫个来路不明经的下作女人摘了果子。你外祖父和离的要求被她一口回绝,只答应纳妾。”

    祁欢这时候也多少捋顺了思路,笃定道:“但是那女人却不肯屈尊做妾?”

    杨氏也是越说也越是觉得这事儿荒唐又丢人,想到后面发生的事,她眼中又逐渐弥漫上一层恨毒了那女人的怨气:“她岂止是不肯做妾?她拿着你外祖父原就是当垫脚石用的,不过这也怨不得旁人,是那男人自己昏聩蠢钝,心甘情愿给人鞠躬尽瘁的去垫脚,被人利用完了就扔也是他自作自受,他活该!”

    ------题外话------

    欢欢子:内流满面……我这剧本质量好低的说!

第278章 高端三和冤种男,绝配啊!(二更)

    虽然是这样严肃的时刻,祁欢思绪却控制不住的跑偏。

    她好奇追问杨氏:“这些话,是外祖母说的吗?”

    杨氏奇怪的与她对视一眼:“怎么?”

    “没什么。”祁欢勾着唇角微微笑了下,感慨,“就是觉得外祖母能这样想实在很难得,古来痴情女子负心汉,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可是但凡遭遇家变,十个原配里面至少有九个都要选择去打外面的狐狸精,一脑门的怨气全部撒在狐狸精身上,反而叫那些朝三暮四的男人永远可以全身而退。外祖母能这样想,我觉得很难得,难得她脑子这般清醒,也可惜了她去的那么早。”

    杨氏念及自己过世多年的母亲,也是忍不住的悲从中来。

    她摸摸女儿的头发,以转移情绪。

    “后来呢?”祁欢重新振奋了精神,继续追问,“那小……那个那个宁氏试图登堂入室失败之后,外祖母就没收拾她?”

    这么说着,她就又想到顾瞻给她查过的那些事,就更觉得事情蹊跷:“这也不对啊,她跟外祖父纠缠的时间不短,甚至相继生下两个孩子,可之前顾瞻的人帮我回天水郡打听探查当年旧事,怎么就完全不曾探听到这一茬?”

    顾瞻派去都是得力心腹,不可能是阳奉阴违,糊弄了事从的。

    就那么挖地三尺的深究之下,都没能挖出这样的猛料?

    这不合理啊!

    “唉!”提及此事,杨氏便是遗憾的重重一叹,“这事儿怎么说呢……你外祖母纵然再是精明强干,遇事冷静清醒,却就输在一点——她性子太傲了。”

    她说:“本来当年议亲,论家资、论样貌,你外祖父样样配不上她,贾家选定了他,也只是看重他家世清白,人品又好。他们夫妻之间,不过就是搭伙过日子,你外祖母那性子,加上她又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大约也是不会温柔小意的哄着男人,再加上他们成婚几年无所出,夫妻间的感情就越发淡泊了。原来嫁他,图的就是他的人品,出了宁氏这事儿之后,就连这点好处都没了。你外祖母要强,和离了她自己也能过,可当时就是为了赌那一口气,不愿背着个不能生育的弃妇这样的名声与他绝断。而且那宁氏,码头上十两银子买来的玩意儿罢了,既然男人都被她厌弃,留着不过图个面子,她就更懒得去和外面的野路子女人争风吃醋,耍心机,使手段了。”

    祁欢大概能够明白贾氏当时的想法:“是啊,男人三妻四妾只是寻常事,外祖母那时候迟迟怀不上孩子,依着这世态炎凉的大环境,就算没有宁氏,她也迟早得给外祖母纳妾。横竖都是要纳的,纳谁不一样?孩子既然不能是自己的,那养谁的又不一样呢?”

    这就是女人的无奈。

    贾氏当年之所以没有硬气的断然和离,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出在她年轻时候生育困难上面。

    这时候的人,对女子价值的评定只有两条最重要,一是延续香火,二是贤良淑德。

    贾氏若是因为一个无子的名声,离了杨家,贾氏是和离,在世人看来,她也是如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来的。

    若是她没什么问题,当然可以干脆利落的和离了,回头就重新找个男人,重新成婚生子,挽回名声与面子。

    可那时候大夫断定她怀孕的希望渺茫,就等于断了她的后路,叫她潇洒不起来。

    就连云澄那样的出身,都要因为容貌一事接受世人的指指点点,不能彻底跳脱出来,更何况贾氏只是个商贾人家的女子。

    这世道和周围不相干的人所带来的恶意,往往也是能杀人的!

    “谁说不是呢?”杨氏的叹息声也是一声接着一声,“和离之事不了了之之后,你外祖母知道了宁氏的存在,就叫人去查了一查她底细,知道是个流落到此的孤女,觉得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也就没管他们。并且当时她也以为那对儿野鸳鸯是知道廉耻的,因为去追查的时候发现那前面两年,你外祖父将宁氏藏的极是隐秘,宁氏甚至足不出户的就龟缩在他给准备的一处偏僻宅子里,你外祖父在外更是口风严谨,就连与他关系最好的堂哥都不知道他养了外室,并且生了儿子的事。”

    “后来呢?”祁欢也隐隐听出来了,这些看似顺理成章,风平浪静的小事底下,似乎是隐隐的酝酿着什么。

    “她不出来招摇,正好全了你外祖母的面子,反而叫她掉以轻心,犯下一生里最大的一个错误和疏漏。”杨氏恨恨道,“他们的那种情况一直又持续了二十年,后来我出生那年,年底的时候你外祖父才又回家闹了一场,这回不逼着和离了,退了一步,说要迎那母子三人进门,抬那宁氏做平妻。”

    杨氏出生的次年,杨成廉就高中进士,有了功名,从此开始了他的官场生涯。

    这样看来,该是宁氏母子,赶在杨成廉进京赶考之前想要在杨家老太爷这颗歪脖树上最后试一次,如果转正成功,他们就可以风风光光以正妻嫡子的身份入杨家族谱,光宗耀祖。

    如若不能得偿所愿——

    反正儿子差不多教育成才了,杨家老头子这块垫脚石也就可以踢开了。

    所以,高中之后的杨成廉成了旁人的儿子!

    这母子俩,做的够绝,也打算的够周密的啊!

    祁欢了然:“外祖母必然没有答应。”

    杨氏道:“别说你外祖母那脾气,原就不可能迁就他这种事,何况那时候拼着一口心气儿她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更是不肯叫那母子几个登堂入室。那一次,他们夫妻算是彻底闹翻了,你外祖母也终于意识到那个姓宁的女人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连夜带人去了那个外宅想将此事了结,过去才发现迟了,那里早就人去屋空。因为他们那宅子本就位置偏,加上宁氏母子平时也从不在人前露面,所以连街坊邻里那里都不知道他们是何时搬走的。”

    “怪不得顾瞻的人在天水郡没有打探到这一重消息。”祁欢仔细琢磨了一遍来龙去脉,思路便逐渐清晰,拧眉忖道:“所以,这应该看做是宁氏两母子处心积虑二十多年所布的一个局是不是?外祖母以为是外祖父‘老实人’的人品促使他还顾着脸面,不敢将外室和私生子女带到人前,事实上他既然是个憨直的老实人,这从头到尾反而应该是宁氏的意思吧?”

    杨氏本是心中积怨已久,愤愤不平,此时听着女儿入情入理一番推论,心情反而豁然开朗了不少。

    她甚至揶揄着笑了笑,大言不惭的当面自吹自擂:“我的女儿就是聪明。”

    祁欢不太好意思受这份夸奖。

    她之所以能这么快的整合思路,还原真相,其实是因为她暗中观察此事已久。

    虽然因为没有关键线索,故而叫她一直看不透整件事的全貌,可就是因为看不透,她才绞尽脑汁就着她所知道的那些反复推敲。

    以至于今天,当最关键的线索浮出水面时,她就能顺利将整件事串联起来。

    “那我继续再猜一猜?”趁着这会儿杨氏情绪还好,祁欢也只能厚着脸皮顺杆爬,“宁氏是从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吧?六十年前,她走投无路时抓住了外祖父做救命稻草,却兵不甘心做人外室,哪怕是妾室了此一生。她先是凭着一些令人不齿的手段完全笼络住了这个男人,一边装安分,装柔弱,又处心积虑的试图登堂入室,抢到正头娘子的头衔,可是又发现外祖父虽然耳根子软,可以任由她拿捏摆弄,外祖母却不是善茬,为了以防万一,第一次怂恿外祖父休妻另娶失败之后,她就开始怂恿这男人替他们母子做第二手准备了吧?”

    杨成廉的身份履历上,往上祖孙两代的名字写的可不是杨氏的父亲杨秉恩,而是个跟他们同乡的杨琼,祖父杨忠!

    这一套档案,是要在杨成廉二十岁考中童生时就要开始在官府录入并且保存下来的。

    若杨成廉当初顶着的是杨秉恩之子的身份去一路去考取的功名,从童生,秀才,到完成乡试得了举人……

    那么凭着当时杨秉恩只是有点小钱的土乡绅的人脉关系,就绝不可能有能力在他入京赶考,参加春闱会试之前临时将他前面所有的相关户籍资料全部改了。

    提到这一点上,杨氏百感交集,甚至是有些无言以对的。

    一方面,她恨宁氏母子入骨,恨不能生啖其肉,挫骨扬灰,可同时——

    就连她也不得不佩服那母子俩的手段,和前面二十多年,步步为营所做的铺垫和准备。

    现如今,她也唯有苦笑了。

    “差不多吧。”她说,突然有些无力,“那宅子里原先服侍他们的人都跟着一并消失,行踪线索断的一干二净。你外祖母意识到事情不对,可因为宁氏是外室,并且他们母子从来没被承认,也没进杨家门,官府那边就应该也是没上户籍的。那时候她更不知道,杨成廉其实从十岁起,就已经被送去了江州府的大学堂读书,并且十二岁起就已经开始一步步考取功名。后来宁氏母子消失了大半年之后,是有个与你外祖母相熟的客商跑远道回来,说是从杨成廉那个嫁了人的妹妹处听了一耳朵风声,那一家人都在吹嘘自家舅哥高中,已经的官老爷了。”

    女子一般五六岁就要嫁人,杨成廉和她那个妹妹之间年龄相差不大,所以当年是没等到他高中,她妹妹便已经嫁了人。

    杨秉恩自然不敢大张旗鼓将她嫁在本地,给了不菲的嫁妆,给她说了门挺远的亲事。

    这样,他们主动提出送亲,新郎官那边自然乐得省了长途跋涉结亲的人力和财力,这门婚事就这么靠着坑蒙拐骗促成了。

    在这个外室生的女儿身上,杨秉恩也没抱多少指望,只是爱屋及乌,说的亲事不错,嫁妆也算丰厚。

    因为这个女儿是远嫁了,所以这边给媒人报的就是他的真实背景。

    宁氏把儿子培养的出类拔萃,女儿却不知道是没有精心教养,还是因为随爹,教养了烂泥扶不上墙——

    总之,她和他夫婿那边,成天挂在嘴上吹嘘,自己爹是天水郡的大乡绅,大财主,腰缠万贯,后来哥哥中了进士,就又开始吹哥哥。

    古代的这个通讯水平,临近乡镇的人,都可能一辈子碰不上面,更别这样跨了几个州府结的亲了。

    杨秉恩自然希望女儿顶着自己女儿的名头嫁过去,宁氏大概是问了稳住他,显示自己绝无二心,加上又觉得山高路远,女婿那边说说也不会传回这边。

    总之——

    贾氏那个朋友在那边做生意走动时候听到的风声,还以为是镇上同名同姓的人家嫁出去的女儿,故意借了杨秉恩这个大乡绅的名头诓骗夫家,提身价,回来闲谈时随意跟贾氏提了。

    贾氏那些年,虽然没动过宁氏,但宁氏生孩子这样的大事,她不可能不知道,自然知道对方给杨秉恩生了一儿一女,女儿远嫁了。

    杨氏道:“你外祖母的脑子向来灵光,回想一下你外祖父回家闹着要娶平妻的时间……如果杨成廉就是那一届会试高中的,那他回家闹那会儿,就该是杨成廉正在准备进京参加春闱的当口。后来宁氏母子失踪,他就一病不起,再没有打起精神过。你外祖母立刻派人去了那女人夫家所在地重新打探核实消息,并且顺藤摸瓜,查到了杨成廉存在安城郡户籍上的旧档。你外祖父横竖是咬死了口风,问他,他就对此绝口不提。你外祖母又在天水郡衙门使了银子,天水郡的衙门档案上确实没有你外祖父这两个外室子女的户籍,但她查了周遭多个村镇,发现他在杨家老家的镇子上以自己子女的名义曾经给这两个孩子上过户籍,只是……在年前的某天,突然又带着大把银子过去贿赂了当地官员,将那份户籍记录付之一炬,事情就只是为他处理此事的小吏口述承认的。”

    祁欢:……

    这特么是什么痴情傻逼大冤种?

    瞒着媳妇包养小三,被小三耍的团团转,当了二十多年免费饭票,发现休妻扶小三上位不成,干脆散尽家财,给小三和私生子捏造个体面的身份,送他们飞升成为人上人,自己心甘情愿的给他们做垫脚石了?

    也得亏贾氏自己既有家财傍身,又有经商的头脑和自保的能力,否则的话——

    依着宁氏的这般心机和杨秉恩这般蠢材,弱一点的原配早被他们扔去乱葬岗喂狗了!

    怪不得在这个极重孝道的古代,杨氏提起自己亲爹,都犹且骂他活该……

    这岂止是活该?简直是蠢的令人发指好么?

    祁欢穿越之后,就一直在给自己洗脑——

    古代大环境就是这样,人家不认为妾室外室是小三,存在即合理。

    可是遇到宁氏这么一个高端三,和她那个素未谋面的外祖父这种冤种傻逼男,还是有点压不住脾气,恨不能诅咒这对儿狗男女原地爆炸!

    所以,她这不仅拿到了智斗老绿茶的终极剧本,遇到的还是个事业脑老绿茶?

    杨氏看她居然都也跟着蔫儿了,心中顿感自责,却又无可奈何的只能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这样的污糟事,我实在是不想跟提,你这个年纪,又刚订了亲,琢磨着准备成婚,我也怕你知道了影响你,男人这般东西吧……欢儿,你也别怪娘说话难听,就当是我小人之心吧,你跟顾瞻,纵他现在有千般好,他对你的好,你是得记着,咱们不能忘恩负义,可做为女子……终究也还是不要用情太深的好!”

    顾世子:……

    这个锅,我不背!

    ------题外话------

    顾世子:我特喵招谁惹谁了……

    欢姐祖父祖母辈的这件事,持续发酵了六十年,确实有点复杂,大家多点耐心让我慢慢解释完……

第279章 蛇蝎豺狼,卷宗重现

    杨氏这话,虽是话赶话,却是实实在在说在了祁欢的心坎儿上。

    她一开始之所以多番拒绝顾瞻,就是抱着人心叵测,男人心靠不住,要嫁人也不必太看感情,权衡利弊去挑个人家就好这样的心态。

    这个想法,到如今在她心里依旧没变。

    只——

    顾瞻成了那个超越这重准则和底线的特殊!

    祁欢能很清楚的认识到,她对顾瞻是动了真感情的,当然,这份感情还没有深到可以让她彻底丧失理智。

    “这道理我都懂,可至少就目前来看顾瞻不会是那样的人。”赞同论点归赞同论点,口头上,她觉得出于未婚妻的义务,和对顾瞻为她付出的感情的尊重,她必须得替顾瞻说话。

    回头想想,觉得自己这样好像又显得很没有原则,她便又赶紧对杨氏澄清:“而且我们提前早就说好了,将来若他变心了,一定会自己第一时间主动当面跟我说,大家好聚好散就是。”

    杨氏:……

    她原是担心遇到顾瞻这样的,自己女儿这样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会顶不住,现在怎么看——

    她不是应该反向教育女儿,不要太悲观,太偏激了?

    看看她这都说的什么离经叛道的混账话?

    这也就是遇到顾瞻了,换个人,还没成婚就跟人算计着以后过不到一块儿的退路……

    怕是谁也不敢要这样的媳妇儿了!

    杨氏瞬间又开始觉得糟心无比。

    张了张嘴,想要说她两句,祁欢的心思却还在家里老一辈的旧事上,已经重新又抖擞了精神拉着她追问:“好了,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咱们以后慢慢再说。就那个杨成廉母子,外祖母既然当年都已经查到外祖父替他上了户籍,即使后来焚毁撤销了,不是还有个人证吗?当时如果趁热打铁,也未必不能拿下他,曝光他的真实身世。都弄到那个份上了,按理说外祖母也不该妇人之仁的心慈手软了吧?”

    虽然哪怕杨成廉是庶子乃至于外室之子,朝廷法度,也并不会禁止他参加科举考试博取功名,可是以贾氏经商多年练就的眼光和手腕,她不会不明白,揭穿他的身份,将他们母子二人捏在手里,和就此放任他们海阔天空之间的区别。

    杨氏的思绪也瞬间被再度拉回,但也只剩无奈的苦笑:“他们在谋划之初就做好了一旦有朝一日事情曝光后的应对,所以,他在两地所报户籍用的名字都是不一样的,老家镇子上,记在你外祖父名下的叫杨成林,并且他们母子也从未露面,从头到尾都是你外祖父去办的。从老早时候起,他们就将你外祖母做洪水猛兽一般的防范,是以杨成廉从外出求学开始,对外用的身份都是现在的这个,报名号时便用的小字杨淮礼糊弄身边之人。当时即使那小吏出面,他也只能证明你外祖父曾经替自己的一个儿子在镇子上报过户籍,并且还是一份已经销毁了的,口说无凭的户籍,当事人全部矢口否认,她即使告到官府,告到学正,也只能是以诬告收场。”

    这就是古代交通通讯落后的弊端,没有电子档案联网,在身份和户籍这块儿可以人为操作的空间很大。

    并且这时候山高皇帝远,又有皇权至上,平民受官府打压的传统,哪个衙门都有中饱私囊徇私枉法的事儿。

    像是在小地方的衙门多造一份户籍这样的“小事”——

    只要银子给到位,基本上哪个父母官都会性格方便。

    利己不损人嘛,何乐不为?

    若是放到现在,网络扫描刷个脸就能调出你祖宗十八代资料的信息时代,哪怕杨秉恩再使银子,也绝不可能出现在两地派出所给同一个人办两份截然不同的身份证和档案的情况发生,可是在这个古代——

    使点银子,写一份户籍资料在衙门放着,简直就是举手之劳的事。

    并且,因为交通不便,一旦有人员流动,只要不是遭遇重大案件,也不会有人回他祖籍老家去核实身份,这个时候,黑户多,冒名顶替也特别容易……

    总之,就是杨秉恩刚好手里也有银子,便趁机钻了体制上的漏洞了。

    “是啊,只有一个雷同的名字,还是同音不同字,如果硬要往一起凑,也十分牵强。”祁欢也得佩服,在当下的这个户籍机制之下,杨秉恩和宁氏他们这样安排处理的确算得上的心思缜密了,“顾瞻之前帮我查回来的资料显示,杨成廉挂名的那一家人,在杨成廉发迹之前早就绝了踪迹,宁氏母子还是打着他家孤儿寡母的名义招摇过市的,他们家也没人能够出来揭发这母子三人的身份。”

    杨氏冷笑:“归根结底,这症结就在你外祖父身上。他根本就是鬼迷心窍了,被那个老虔婆笼络的死死的,为了维护那对儿母子,给他们铺路甚至断后,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初次闹和离没成之后,他家你外祖母之间关系就冷淡了,你外祖母忙着做生意,也懒得去过问他手里银钱的去向,等到最后那对儿母子跑了之后才发现,原本杨家的产业,除了几处宅子产业还在,银子已经被他掏干净了。先是斥巨资送他那个宝贝儿子去州府最好的学堂读书,后来打发他们走时,又将剩下的家产全部倾囊相授。”

    祁欢其实一直挺不明白,为什么有些抠脚大汉在网络上冒充少女少妇,跟男人连手都没拉过,就能几十万上百万的骗钱。

    现在杨秉恩这个真实案例摆在眼前,她却大概有点懂了——

    也许并不在乎骗子的手段有多高超,这种事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人心甘情愿受骗,没准事后还觉得自己这是真爱,自我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可是她看宁氏这些年过的安逸富态的那个模样——

    却不怎么相信这女人当年对她那个傻缺外祖父会有哪怕丁点儿的真感情。

    “保不齐,这就是宁氏榨干他用的最后一计吧!”最后,她突如其来的这般评定。

    杨氏微微诧异,不解其意。

    祁欢笑道:“一个年纪一大把的糟老头子,还卷了所有家资交给外室以及私生子带着跑了,他这样光溜溜的回到家里,再继续折腾外祖母,闹腾的外祖母不得安宁,依着外祖母那般傲气的脾气,是极有可能恼羞成怒,将他扫地出门,彻底与他和离决裂。这样,他就可以变卖了房产,去他好大儿的任上投奔他们母子,一家三口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过日子了。宁氏只要这样说,依着外祖父对她的痴情和迷恋程度,就一定会心花怒放,一脑袋扎进去,屁颠儿屁颠儿就兑了所有银子,放他们母子走,好早些置办了家业等着他。”

    杨氏:……

    祁欢这一看就是信口开河,打趣儿的。

    杨氏却不得不承认——

    她这想象力已经无限贴近于现实。

    杨氏脸上表情一言难尽,憋半天,即使再觉得丢人难以启齿,她终也还是点头:“的确,他那么老实憨厚的一个人,即使那些年和你外祖母关系冷淡,也很少有红脸争执的时候。但是最后那两年,老虔婆母子离开之后,他就天天在家里撒泼找茬儿,不消停的闹事儿。不过从那时起,他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多半时间都靠汤药吊着,缠绵病榻。大夫说是心病导致的心思郁结,之后没熬两年人就去了。”

    “宁氏母子走后,到最后外祖父去世那几年里,他们之间还有没有有过音讯往来?”祁欢思忖着,继续查问细节。

    “没有。”杨氏道,说起这一茬儿,却不知道该是感慨老头子昏聩半生自作自受,还是该恨这世上居然会有杨成廉母子那样冷血狠毒之人,一时间只是叹息,“起初他可能是真的完全不相信那母子俩只是拿他当垫脚石吧,而到了最后弥留之际,应该会意识到自己的一腔真情错付,但却致死都没有承认过。反正都已经是个笑话了,不承认,还能继续自欺欺人,承认了反而要不知如何自处。他那种人,也就只配得个那样的结局,不值得可怜。”

    祁欢对那种朝三暮四,甚至打压妻子去迁就小三妾室的男人,如果当面遇上都恨不能一大嘴巴呼上去,她就更不会替这杨秉恩觉得不值了。

    用杨氏的话说,他就是活该!

    只是,一个男人,能几十年如一日被一个女人骗成这样,还利用的彻底——

    也很是叫人唏嘘!

    宁氏可真是个人才啊!

    “就是因为他们母子二人彻底抛弃了外祖父的这个举动,这才招致了外祖母的警觉,决心搬迁进京的吧?”冷静下来之后,祁欢继续分析忖道。

    由于这段长辈们的陈年旧事已经过去一甲子了,所以很多事即使去查也归入尘土,查不到任何线索,很多事也都只能是去猜测揣摩了。

    “嗯。”前面那些事,杨氏也大部分是听自己母亲和兄长转述,再后面的事却是她自己亲身经历,是以提起这一段,她整个人都显得激愤,“你外祖父将她视为人生挚爱,殊不知,那女人却只把他当成可以利用的垫脚石,毫不留恋的一脚踹了,这份狠心决绝叫人想来就胆寒。当时我与你舅舅都且年幼,也是出于防患于未然的谨慎,你外祖母便变卖祖业,带着我们来了京城,在长汀镇定居下来。一来是想着天子脚下,那对儿母子即使得势,也得有所忌惮,不敢乱来,二来……天水郡那里于她,也不算什么好地方,躲开了她心里可能会更好受些。”

    自己夫婿和外室小三之间的矢志不渝的纠缠了二十多年的纠缠圣地,于原配而言,只怕是呆在那里会觉得连空气都恶心吧!

    尤其,杨氏还是个性格十分要强的女人,于她而言,只怕就是更是煎熬了。

    祁欢沉默了片刻,也下了最终的总结和定论:“事实也证明外祖母起初对那女人的揣测和提防都并非小人之心,她的确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她对外祖父但凡有半分情意,哪怕是她有半点良心,都不该到了今日还对我们穷追猛打。”

    她表情严肃的重新抬眸,直接对上杨氏的视线:“我舅舅当年意外暴毙,就是出自他们的手笔吧?”

    家里起初刚出现变故时,杨氏还未出世,甚至杨秉恩死时,她都还小,并不怎么记事。

    可是要说到杨郁庭被害——

    那就是她亲身经历,并且亲自善后处理的惨痛过往了。

    杨氏眼底瞬间浮现出巨大的悲痛与仇恨交替起来的神色,她手指用力抓着盖在膝上的被子,忍着情绪,声音还是微微的沙哑颤抖:“我真的没想到……那时候才刚出了你外祖母的孝期不久,虽然我一直都知道那对儿母子的来历和他们的存在,却都一直以为是你外祖母遭遇背叛才会多疑揣测。直至你舅舅突然暴毙,我才终于确信,我们当初所有未雨绸缪的打算都非空穴来风。即使我们没有穷追猛打的追究他们,他们也是打算将我们斩草除根的。毕竟——即使我们手上没有任何证据,可我们存在的本身,就已经时时刻刻在提醒他们,他们那段最不堪也最不想承认的过去!”

    那时候,她才刚拼着九死一生生下女儿,拖着一副产后病弱的身体,自顾犹且不暇。

    而杨家的嫂子华氏,就是个安分守己的内宅女子,杨家的三个孩子也都还小……

    当时,甚至都没有人能立刻赶过去拦住杨郁庭的尸身,以至于最后随官方邸报送回来的就只有一捧焚烧过后的骨灰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失去了自己在这世上最后可以依靠的亲人,她成了整个杨家的顶梁柱。

    帮衬寡嫂,抚育侄儿侄女,又要时时提防着暗处的两条恶狼,提心吊胆走到今天,以至于心力交瘁,终于也不堪重负要倒下了。

    她原就对自己那个昏聩的父亲没什么感觉,事到如今,却是打从心底里痛恨那个引狼入室的蠢货!

    所以那年,她带着襁褓里的祁欢亲自护送母亲遗骸和兄长骨灰回乡安葬时,便避开了杨秉恩,擅自做主将母亲和兄长都葬到了贾家的坟地,排位放在贾家的祠堂,她自己供奉。

    至于那个拎不清杨秉恩,就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躺着,等着他舍命维护了一辈子的女儿和儿子哪天良心发现再去供奉他吧。

    这,已经是她能对自己那个所谓父亲所能实施的最恶毒的报复了!

    “或者也不仅仅是惧怕那段不堪的往事被揭露。有些人,他们就是天生恶毒,捂不热也养不熟的。”祁欢对杨氏的判断并不十分赞同,一针见血的再次犀利点评,“事实上舅舅的那件案子,顾瞻也替我去大理寺和刑部调取过卷宗,试图查证过,但我们发现卷宗被篡改,应该是抹去了一些最初可供追查的线索。现在时过境迁,这么多年了,即使卷宗完整,只怕也很难集齐翻案所需的人证物证,所以舅舅的案子,该是很难走官方渠道解决了。”

    杨氏愣了愣,确实没想到祁欢和顾瞻这几个月已经在背地里做了这么多事。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自发间取下一支日常佩戴的金簪,拔下簪棍上的纯金外套,里面却是一支纯铜打造的异形钥匙。

    “这是哪里的钥匙?”祁欢大为敬茶。

    她常见杨氏戴这支发簪,却从不知道这里面藏着玄机。

    杨氏把簪子递给她,又伸手拍了拍身下踏步床雕花全封的床底:“这里的第二重格子能掰开,里面有个锁眼。”

    祁欢于是起身,直接跪在地上,按照她指示的找到锁眼,打开了里面一个小格子的抽屉。

    里面放着的是一些比较重要的房契地契,另有边角里一卷泛黄的旧纸。

    祁欢没等杨氏再说明什么,凭着直觉扫了一眼,就立刻锁定了这卷旧纸,伸手取了出来:“是要找这个吗?”

    杨氏点头:“你舅舅那案子当年的完整卷宗。”

    祁欢愕然,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匆忙展开。

    这卷案宗放了十几年,纸张已经脆弱泛黄。

    顾瞻从祁文晏那拿到的卷宗,祁欢是亲自拜读过的,只要一扫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份卷宗比那份更详尽具体。

    祁欢一目十行的扫了遍,还是诧异不已,边看边问:“三叔说大理寺封存的卷宗被人调换过,难道是您……”

    话音未落,翻到最后落款的位置,却没有发现官府的落款官印。

    杨氏道:“这是当年结案之后我托人帮忙誊抄的一份。”

    “难怪。”祁欢难掩遗憾的叹了口气,“我们本来猜该是杨成廉做贼心虚,后来手能伸到大理寺之后便替换了卷宗。母亲您这虽然誊抄了下来,这里面也提到了几个现存卷宗里未曾出现过的人名,可我还是那句话,时间过去十几年了,要找到这些证人,并且拿到可以推翻旧案的证据的希望渺茫……”

    她小心翼翼试探着去打量杨氏的脸色。

    实在不想叫对方失望,可也总比给她不切实际的希望要好。

    杨氏的面色却很冷静,苦涩道:“当年我都拿着这案子束手无策,想方设法留了一份卷宗下来,也仅是因为我不甘心,不甘心你舅舅死的这样不明不白。我这个做妹妹的不能替他讨回公道,我觉得对不住他,我保存着这份卷宗,只是为了自欺欺人骗自己,叫自己心里好过些,这样我就可以告诉自己,我从没忘记过他的仇。”

    可是她这个所谓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看似风光富贵,真遇到事儿了,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祁正钰不会帮她,甚至还会反过来趁火打劫;

    祁文景那里,她如果强行游说,倒是能说动——

    可是能力手段不足,冲上去也只能是多个炮灰,把祁家也闹成笑柄。

    杨氏别过脸去,抹了把眼角溢出的泪,重新打起精神来,才重又看向祁欢:“这么些年了,其实我也没那么大的执念了,只是留个念想。我就想护着你们表兄妹几个,咱们都安安稳稳脚踏实地的过日子,可……”

    话至此处,她却又再一次无可奈何的哽住了。

    “可是那一双母子不答应,否则他们不会时至今日还要处心积虑的再对表哥下毒手。”祁欢接过她的话茬,也是瞬间凛冽的神色,严肃道:“咱们两家,到如今就必须要去其一了。这事儿后续我来想办法解决,但现在我还得要母亲你一个表态——这事儿你是要走官道解决,扒出家族旧事揭露那两母子的过往,在公堂上为舅舅的枉死翻案?也或者,咱们也跟他玩阴的,以牙还牙,填了他们欠着咱们的旧时血债,将这几十年的恩怨收场便罢?”

    祁欢承认她不是个多正直的人,她自己其实更倾向于后者!

第280章 倚仗(二更)

    要重翻旧案,多年前的人证物证虽然很难凑齐。

    可既然要不讲武德,玩阴的——

    不就是仗势欺人么!

    没有证据创造证据也可以硬上!

    宫里文妃倒台,六皇子被过继到了豫嫔膝下,杨成廉这会儿也成了赋闲在家的糟老头子……

    只顶着个从一品的头衔而已!

    只要缜密布署,伪造安排出合适的证据,就算他心知肚明,也只需叫他百口莫辩也就是了!

    他们当年暗害杨郁庭时,不就是这么做的?

    仗着自己比杨郁庭兄妹的官职高,能运用操纵的人脉广,就让杨氏在心知肚明兄长是在被他们暗害致死的情况下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拿着他们丝毫也无可奈何!

    祁欢这话,说的利落又狠绝。

    杨氏其实知道这大半年以来,女儿是在飞速的成长,很多时候她虽然在自己面前还是插科打诨的撒娇,那也孩子是伪装着、以一种相对温和的姿态来试图开解自己的情绪而已。

    可突然之间,祁欢露给她这样一副杀伐决断的冷酷面孔来……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差点没能适应过来。

    祁欢却是目光清明冷静的定定望着她,等她一个回答。

    杨氏看着眼前变得似乎有那么一点陌生的女儿……

    既惊讶于女儿在这短短半年时间里的锐变,欣慰之余——

    她也很清楚的知道,祁欢如今面对宁氏母子一事的这般底气和信心,其实绝大多数还是来自于顾瞻。

    当年,她也曾经那么希望祁文景能替她讨要回来的公道,如今十五年后,她的女儿不必再吞下血泪,如她当年那般小心翼翼的吞下那么多委屈。

    心中百感交集,杨氏飞快的定了定神,突然也便有些释然了。

    对于一个做母亲的来说,孩子们过得好,其实是比报仇雪恨都更能叫她感到心安和满足的。

    是以,她的情绪便相对的平和了许多下来,苦涩道:“但凡是迟来的公道,都已经变了味道,不能算是真正的公道了。你舅舅当年虽是死的冤屈,但好歹身上没沾什么污名……与其是闹上公堂,弄得天下皆知,为他纠出个真正的死因来,我想他会更恶心去和杨成廉那种禽兽挂上兄弟之名,受天下人的指点。说到底,这于整个杨家而言也是一桩家丑,要丢人要难堪,那母子两个是实至名归罪有应得,我不是想叫你们这些小辈的再与他们扯上关系,跟着他们一起受人指点和嘲笑了。”

    宠妾灭妻,这种事发生在哪朝哪代都是天大的笑话。

    何况杨秉恩,这彻头彻尾就是被心机女老绿茶给骗了,做了终身的舔狗,最后却养出两条杀了他嫡亲儿子,又想再杀他嫡亲孙子的恶狼……

    这个故事真要流传出来,拿去写话本子都不需要多加润色,添油加醋了。

    真的是——

    太恶心,太丢人了!

    任凭是被谁知道,都要笑掉大牙!

    祁欢大概能够明白杨氏的顾虑,杨氏其实更多的是不想让她和杨青云他们成为世人嘲笑的对象。

    她跟贾氏他们,一直以来都只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认真的生活而已,偏就宁氏那两母子,不仅要拆别人的桥,去铺他们自己的路,甚至拆桥之后还想将人家置之死地!

    “那我明白了。”祁欢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是谨慎起见,嘱咐了杨氏,“以那两母子的状况,他们近期该是没有脸面出门走动应酬了,但是无论如何小心为上,如果万一一旦遇上,母亲您别正面与他们交锋,忍得一时,避开就是。回头我去找一下顾瞻,定格策略出来,他们母子二人由我来解决。”

    贾氏早逝,宁氏起码得负一半的责任,要不是她处心积虑的屡次怂恿杨秉恩作妖,贾氏家庭和睦,儿女争气,真就未必那么早死。

    现在宁氏虽然已经活到八十高龄,本身也没什么活头了……

    可是就放着叫她颐养天年,寿终正寝?

    这事儿——

    似是欠着那么一丁点儿的不公平吧?

    再至于杨成廉——

    杨郁庭的一条人命,要他一命抵一命,都还缺着利息。

    更何况——

    即使现在他们还想要网开一面,就此作罢,对方也一定还会想方设法对他们赶尽杀绝的。

    祁欢虽然打从心底里还是一百万个不愿意往手上沾血,但现在非得在杀人和等人来杀之间选一个,她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手软,果断的会选择先下手为强!

    就和杨氏说话这么会儿的工夫,她脑中已经飞快的整合出一套策略,只等着找顾瞻一起研究一下可行性了。

    杨氏忍了又忍,终还是忍不住又拉过她的手对她说道:“我说这话,你可能会觉得我是颠三倒四,前后矛盾,其实欢儿,您心里应当明白,包括昨夜宫里那个局能那般顺利的破开……”

    “我知道。”祁欢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艰难模样,索性自己接过话茬。

    她笑了笑,唇角翘起一个略显俏皮的弧度:“看似是我未雨绸缪、运筹帷幄的稳步破了局,可事实上,若不是因着顾瞻的关系,昨日那般的场合情形之下,我纵然看破掌控了全局,却可能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母亲,您的女儿呢,虽然有时候会跟您没大没小,口无遮拦,但她不是狂妄自大,没脑子的人。您放心吧,我心里都有分寸,不会过分行事,也会记着顾瞻对咱们的好的。”

    昨天晚上,看似是她完成了一场蓄谋已久的反击,赢得漂亮……

    可事实上,即便是文妃等人自己主动作恶遭受了反噬,以帝后的眼光,他们也不可能看不出她有嫌疑耍心机,玩手段,在玩一手请君入瓮的把戏!

    皇帝将在他面前耍手段的文妃废了,事后却对她连一句敲打都没有,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祁欢昨晚之所以敢于那般大张旗鼓的与文妃一家过招,仗着的是什么,她自己心里其实一直都清楚!

    她占着理,这只能说是决胜的一个必备条件,她所欲信心和底气的真正来源,其实都在于顾瞻!

    因为顾瞻的关系,顾皇后明确表示了会尽量弥补于她,也是因为顾瞻的关系,皇帝才会放松她这样一个闺阁女子站到百官面前,据理力争的说话!

    “你心里有数就好。”杨氏唇角也扬起一个笑容,捏着她的手指,又反复用力握了握,“说实话,你能有这样的归宿,娘这心里是踏实的。”

    至少就目前而言,顾瞻这样的女婿是万里挑一了。

    而至于——

    将来是不是人心善变?也就没法顾虑的那么长远了。

    母女俩又闲聊了一会儿,祁欢看看天色,再过一会儿杨青云和祁元辰就该回来吃午饭了,她这才又想起个事儿,再问杨氏:“那会儿表哥是故意带着辰哥儿躲出去的吧?外祖父和舅舅他们的事……”

    “他都知道。”杨氏道。

    提起这茬儿,她眉宇间便染上些许愧色:“原也是不该叫他们兄妹小小年纪就承受这些的,可这些年来我身子骨儿越来越差,这么大件事儿,总不能指望你舅母一个妇道人家来替我们整个杨家扛。便当是我对不住他们兄妹三人吧,那是在他们几个陆续长大些了,开始懂事了,我就将事情与他们交代了。也是防着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他们不至于全都蒙在鼓里就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好在是他们兄妹几个也都争气,到这会儿,我也基本可以放心了。”

    如果杨成廉的女儿还在妃位上,那么就算他被罢官,他们一家也都还有复起的可能,现在他们手里的杀手锏没了,杨成廉又没有儿子传承,他一个糟老头子被免职在家,对官场已经彻底失去了威慑力,就更不会再有余力来给杨青云他们使绊子了。

    至于说继续玩阴的——

    那他就更不敢了,这种情况下,他也最怕节外生枝,再又惹出别的麻烦来。

    巴不得挖个洞,先把自己藏起来,静待风声过去呢!

    中午,杨青云又留在杨氏这吃了个午饭。

    上午他带着祁元辰在花园里扎了个飞不起来的风筝,祁元辰被折腾的跑累了,饭没吃完就被他抱去了厢房睡午觉。

    而杨氏,与祁欢说了一上午的私房话,也甚是伤神,饭后也精神不济,去歇着了。

    杨青云吃饱喝足,也便告辞回去。

    祁欢亲自送他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一直到沉默着出了大门,杨青云方才站住了脚步,主动开腔:“这些年,姑母为我们杨家承担了太多,一直没告诉你,倒不是因为这些往事太不光彩,而是我们所有的知情者都对此无能为力……你和辰哥儿与我们也还有所不同,于杨家而言,你们姐弟是外姓,不叫你们知道,这对你们有好处。”

    杨成廉母子,要针对的是杨家,而其中更主要的目标,是杨家出类拔萃,有望出人头地的子弟。

    杨成廉要对付他们,也只敢玩阴的,祁欢和祁元辰做为长宁侯府的嫡系,如若一直都是局外人的话,他应该不会铤而走险的来动他们。

    杨氏横竖自己的豁出去了,不介意护着整个杨家与他们死磕。

    而她与杨青云瞒着祁欢这背后内情,则是抱着这同样的私心的。

    祁欢抬起眼睛与他对视,没什么特殊的情绪流露,反而是心平气和替杨氏解释了一句:“事实上,母亲还一直觉得叫你们兄妹与她共同承担这些,很有些对不住你们。”

    杨青云微微失神的愣了愣。

    但随后,他便仰起头,朗朗的笑出了声音。

    杨氏的确是对祁欢姐弟的保护会比对他们兄妹几个更重一些,可这都是人之常情,他们都能理解。

    这些年,他们一家对这个姑母,也只有感激,而从无半分怨恨。

    “这个不用你说。”杨青云笑过之后,就抬手拍了拍祁欢的发顶,“我原还担心姑母这趟会被刺激的一病不起,看她没事我也就放心了。不过无论怎么说,这一次我也是多亏了有表妹你保驾护航,才能平安过关,算是表哥欠你个人情,以后又机会的话,一定还。”

    祁欢难得这次没躲他的咸猪手,等他说完才冲他努努嘴,又问他:“其实我想知道,要不是因为我强插一脚进来,你跟大表哥他们原本是如何打算的?总不能防范了这么多年,事到临头时,反而就只等着坐以待毙吧?”

    杨青云倒是没想她会问这个。

    他面有难色迟疑了一下。

    祁欢就踹了他一脚,抗议他的故弄玄虚,顺便报了他咸猪手摸她脑袋的仇。

    横竖是已经柳暗花明,杨青云也着实见识到了自己这表妹的胆量,并不担心吓着她,见她追问……

    他便冲他勾勾手指头。

    祁欢下意识凑近他半步。

    “这事儿你可不准跟姑母说。”杨青云弯身下来,与她对视,嘱咐好祁欢,这才颇具得色的压着声音道:“我啊……叫我大哥暗中招兵买马去了,弄了一群亡命之徒,想着万一他们再下黑手,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那对儿贼母子剁了,然后趁着夜黑风高丢去乱葬岗喂狗了事。”

    祁欢:……

    杨青云看似贼兮兮,但说话时候那眉飞色舞的表情,都得意洋洋的就差拿大喇叭喊了。

    祁欢知道,他这绝非是一时戏言。

    但也确实——

    他这般没正经的说出来,明明是叫人细思极恐的一件密谋杀人事件,却没带起来半点恐怖气息。

    祁欢僵硬着一张脸,一时有点无言以对。

    杨青云却是眼睛亮晶晶的,依旧近距离的盯着她,跟只甩着尾巴邀功求表扬的大狗似的:“厉害吧?”

    祁欢:……

    祁欢终是没忍住,拍了他一巴掌。

    当然,没真的使劲,就推了他一下。

    然后觉得不解气,又加踹了一脚,警告道:“他们家的事儿不要你管了,去翰林好好的当好你那差事,家里的麻烦事我来解决,你别画蛇添足的给我添乱。”

    杨家虽然十五年前第一次入仕失败,被踢出了局,但因为一直财力丰厚,其实——

    并非没有与杨成廉母子鱼死网破的实力。

    只是,他们一家人都没有被仇恨彻底蒙蔽双眼,在牢记旧仇的同时,更想好好的过当下的日子。

    杨青云他们做下这样的打算,这明显是准备殊死一搏了!

    虽然计划没有机会实施,祁欢依旧是有几分后怕的。

    她追着踹了杨青云好几脚,踩在杨青云夸张的痛呼声中把人赶走了。

    时值午后,她也回去打盹儿歇了个午觉。

    等一觉睡醒,正坐在榻上发呆,犹豫要不要下午就去找一趟顾瞻时,云兮便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大小姐,快……快,出事了,快换衣裳,收拾一下去将军府。”

    祁欢脑中登时空了一下。

    云兮后面再说了什么,她就没听进耳朵里,心里却清楚——

    该是高云泽终于扶灵回京了。

    高家的天,要变了。

    这个消息,她虽然是最先知道的那批人之一,并且一直默默地记在心里消化了近一个半月,此时事到临头,也依旧有些胆怯,不太想去面对。

    云兮带着底下小丫头把她揪起来,按到梳妆台前,重新梳妆,换了最简便不起眼的发饰和素色衣裳。

    祁欢还在心里纠结犹豫,杨氏那边已经准备好,亲自过来催了。

    “怎么就会发生了这种事?高家你姑母他们上头没有长辈,这事儿怕是她受了打击,应付不得,咱们得赶过去看看,帮衬着准备一下后事。”杨氏絮絮叨叨的,见她也已经换好了衣裳,上来拉着她就便要走。

    祁欢神思恍惚,却是本能的躲开了。

第281章 愁绪

    杨氏的手下一把抓空,紧跟着一个怔愣,狐疑回头看过来:“怎么?”

    祁欢抿了抿唇,避开了她的视线,轻声道:“我……有些见不得那样的场面,不想去。”

    总体来说,祁欢对身边对她报以善意的人而言,一直都算是个热心肠的姑娘,遇事不会见死不救,能帮的便会顺手帮衬一把。

    上回因着她从云峥手里平安带回高云渺的事,祁文婧这一月之内已经连着送了几次重礼答谢,但凡翻出点什么好东西,都要送一份过来,高家和他们大房之间的关系算是空前热络了。

    否则——

    杨氏也不用这么着急忙慌的赶过去。

    她也没想到女儿居然会在这件事上胆怯了,怔愣片刻,就自然理解成是怕今天过去接灵会看到高长捷的遗体,她小姑娘家家的没给人送过葬,这才会心生恐惧。

    “你不去也好。”杨氏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给女儿所找的理由,叹息道,“咱们家里也没办过白事,你不懂规矩,过去了反而添乱。行吧,那你就在家呆着,我先赶过去看看,回头你等着设好灵堂,吊唁的时候再去吧。”

    匆忙的开解了女儿一句,她便带着人匆匆走了。

    祁欢莫名的心惊肉跳,心里乱糟糟的。

    原是想提醒她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却因为神思不属,等回过神来,杨氏都已经出院子走了,她也只得作罢。

    云兮自己本身也对死人的事挺怵的,这会儿便没太在意祁欢情绪的反常,只自己唠唠叨叨的替高家惋惜。

    祁文婧是祁正钰几个女儿里嫁的最好的,她夫婿这一出事,在整个祁家的轰动都不小。

    云兮在屋子里待不住,跑出去打探了一圈消息回来:“二夫人和老夫人也都一起赶着过去了,夫人出门之前也分别打发人去衙门给侯爷和世子爷他们报丧了。”

    祁欢心不在焉的“嗯”了声,对此就没了后话了。

    正在无精打采,无所事事时,祁元辰就找了过来。

    他进门也不闹,自己手脚并用爬到祁欢旁边的凳子上坐着。

    祁欢支着脑袋,趴在桌上转着手上的素瓷茶杯把玩,见他乖乖巧巧的,就干脆也懒得动,只看了他一眼道:“你干什么也无精打采的?没睡够?”

    虽然祁元辰这孩子大多数时候都不爱闹腾,但今天又似乎尤为安静了些。

    祁欢问他的话,他也不答。

    并且,也似乎是察觉了祁欢情绪不高,既没有让祁欢带他出去玩,也没说要写字或者干别的,居然也是一言不发,老老实实的陪她一起坐着。

    姐弟两个大眼瞪小眼的坐半天。

    祁欢知道小孩子的情绪极是敏感,身边亲近的人的一点情绪变化,都容易被他感知,并且影响到他……

    最后,还是她自己先绷不住。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她便坐直了身子,拉过孩子柔软的小手在指尖捏了捏,温声问他:“说吧,下午想做点什么?姐姐陪着。”

    祁元辰与她对视。

    小孩子的眸子,依旧清澈明亮,不染任何杂色。

    然后,他摇了摇头:“不想做什么。”

    姐弟两个,再次大眼瞪小眼的僵住了。

    半晌,祁欢就笑了,揉了揉他的脑袋,恶狠狠道:“这样呆着,无所事事也不行啊,看来我是得跟母亲商量下,给你请个先生过来启蒙了。”

    这个时候的大家公子都养的十分金贵,又不能放他们出去在坊间乱跑,若是家中有年纪相仿的兄弟可以一起玩,那好歹还有个伴儿,要是没有同龄的,那就真的跟只金丝雀似的,小东西看着也怪可怜的。

    祁元辰依旧乖乖的,既没有吵闹,也没有提出半分异议。

    祁欢斟酌了下,便还是强行打起精神,牵着他回了安雪堂:“表哥上午给你做的风筝呢?找出来姐姐帮你看看到底哪里出的问题,我们改一改,看能不能叫它飞起来。”

    找点时间做,时间还是容易过的。

    祁欢虽然重新铺纸花了个漂亮的风筝,可到底也是欠缺实际技术,那破风筝最后还是个残次品,没能叫它飞起来。

    好在——

    祁元辰这小孩儿很好糊弄,做不好他也没强求。

    杨氏回来时,天色已经擦黑。

    祁欢正好领着祁元辰从花园里要回去,远远的看见她进门,就牵着祁元辰等在了回廊上。

    杨氏该是在走神,是直到身边跟着的桂云提醒,她才瞧见站在不远处有的两姐弟。

    看见祁欢的瞬间,她眼底就飞快的闪过一丝什么情绪。

    然后,下一刻,又飞快的收敛起来,加快步子迎过来。

    “怎么这个时间还在花园里?”她走近,看见儿子手里拎着的风筝,就露出个笑容,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祁欢面上神色如常,只是看了眼门口的方向道:“福林苑的好像下午就被送了回来。”

    女儿家中横遭变故,余氏不可能龟缩起来不露面,她下午是跟着杨氏和岑氏一起赶过去的,但是只去了个把时辰,云兮就听到消息,说被送回来了。

    提起那不着调的老太婆,杨氏就一言难尽的叹了口气,一边领着姐弟二人往回走,一边道:“她去了,在人家灵堂上吵闹的不成样子,又是哭闹又是晕倒,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净是添乱……遇到这种事,大家心里都且乱着呢,谁还有耐性伺候她。老头子后来赶过去,就打发了人把她送回来了。”

    余氏对祁文婧这个长女,原本就因为从小不是长在膝下,没有多少感情,再加上又觉得这个女儿高嫁之后没照着她的意思行事,给她沾光,事实上私底下一直咒骂觉得祁文婧是个不孝女,白眼狼。

    她这种人,到了这会儿,就更不可能反而真是感同身受的替女儿难过了,不过就是做样子罢了。

    虽说办丧失,她这个做丈母娘的是该有个悲伤的表示……

    可演戏演过了,只会适得其反,给真正伤心的人添堵。

    “反正她这大半年都关在家里称病,那后面摆灵堂吊唁时就也别再叫她露面了吧?省得丢人现眼。”祁欢道。

    “老头子有分寸,这个不用咱们管。”杨氏道。

    她跟福林苑那老夫人俩如今的状况,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好在——

    在大事上,老头子是会权衡利弊,不至于拎不清。

    祁欢于是也就不再过问操心他们老两口的事,只是看见杨氏脸上的倦色,不免忧心:“母亲您还好吗?本来就应该卧床再静养几天的,结果又出门受累。”

    杨氏笑道:“没事,但我这身子骨儿确实不争气,这回是爱莫能助,没办法了。你父亲和二房的都留在那边帮衬了,我也把金妈妈留下了,后面我就不去了。”

    总不能为了去给别人帮忙,就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

    祁欢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母子三人回到安雪堂,厨娘已经把晚饭备好了。

    祁欢吃了饭,把祁元辰交还给杨氏,就回了自己那边。

    杨氏盯着她的背影,一直目送她施施然走出了院子,才终于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

    “夫人您怎么了?”桂云端了刚煎好的药进来,看她盯着院门的方向发愁,突然福至心灵,不解问道:“您怎么没跟大小姐说,今儿个下午在将军府遇到顾世子的事?”

    顾瞻今天是全天都在高家帮忙的。

    事实上,昨夜他送了祁欢回来之后,转身就又重新出城,去接的高云泽一行。

    杨氏看她一眼,终也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从她手里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彼时,平康坊的宅院大门前,两位邻居又是不期而遇。

    今天,祁文晏难得又换了乘坐轿子出门。

    他轿子正在大门前停下,另一边的街角,云澄也刚好拐了过来。

    远远地看见他的轿子,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昭阳公主殿下,居然本能是拉紧缰绳犹豫了下,差点就当场掉头避开了……

    原因无她——

    今早她一觉睡醒发现自己是在卧房的床上。

    虽然身上衣袍未宽,但她却清楚的记得昨晚是多喝了酒,在后花园的凉亭里睡过去的。

    她身边的侍卫不敢不叫醒她就随便动她,并且她也试探着问过,侍卫和院子里伺候的两个婢女都说昨晚没听见什么异常的响动,不约而同都认为是她自己喝够了走回去睡的。

    然后,云澄就很清楚的知道她昨晚究竟是怎么回去的了。

    虽然这也不算什么太出格的事,毕竟也没做出酒后乱性的事,可——

    事情才刚发生,再遇见祁文晏,她心里还是本能的有几分别扭。

    “主子?”见她突然停住,侍卫就提醒了一声。

    云澄连忙收摄心神,又到底遇事落荒而逃并非是她的脾气,她就又重新整理好心态,若无其事的继续打马前行。

    祁文晏坐上轿子,人就相对装得厉害,也额外矫情几分,磨磨唧唧的。

    是以,虽然是他先到,等轿夫压低了轿子将他请下来时,云澄已经跳下马背,准备进门。

    目光不经意的瞥了眼,然后就惊愕的发现——

    对面冷漠不近人情的大理寺少卿大人,此时正面容严肃,怀里抱着只毛色顺滑的大肥猫。

    他皱着眉头,从表情到动作,都是看上要多违和可笑,就有多违和可笑。

    这么一打岔,云澄心里那点小小的心虚和不自在也就瞬间抛之脑后。

    她下意识停住步子,目不转睛盯着祁文晏抱在怀里的猫,随口调侃:“你还有这癖好?养猫啊?”

    因为确实觉得他这样子跟有什么大病似的,语气里就不加掩饰的带了几分审视的轻嘲。

    祁文晏也正纠结这撸猫的手感跟他预期中的有所偏差,叫他不太满意,以至于他都未曾注意到对面过来的云澄。

    此时骤然回神,一抬眸就对上面前少女关爱智障孩童一样的眼神,登时就觉得很下面子。

    “不是我养的。”他面色瞬间一肃,本来还有点手足无措僵硬抱在怀里的猫,立刻改为拎在手里,快走两步上前,递到云澄面前,“路上捡的,你要吗?”

    他这人,的确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有好耐性和好脾气养小动物的。

    再加上此时这个一本正经的嫌弃表情——

    太真实了。

    “我?”云澄也乐了,“偶尔遇见逗一逗还行,你看我像是有那好脾气会养猫的吗?”

    说完,她倒是轻拍了下猫脑袋。

    觉得手感不错,又用指头挠了两下。

    然后便转身进门去了。

    祁文晏擎着猫的手,还僵在半空中。

    风临察言观色,小心翼翼从后面凑上来:“主子……您这猫,还要吗?”

    本来祁文晏说要养猫,他该是给买的,后来想想流浪猫满大街都是,与是上蹿下跳在大理寺衙门附近几条街逮了一下午,最后甄选出这么一只瞅着最顺眼的,拿回去洗了洗就抱给祁文晏了。

    早知道,他是要送给对门的小姑娘,就不该抓野猫,应该正经去聘只漂亮温顺些的嘛!

    这不坏事么!

    但好在,他那说话不清不楚的主子没计较,咂咂嘴,反手将猫塞他怀里:“你养着吧,也不缺它一口吃的。”

    送姑娘东西没送出去,他居然也没恼?

    这可就有点颠覆性格了!

    但他不阴阳怪气的是好事,风临也懒得去想为什么他吃瘪之后还能这么不温不火的,赶紧追上去问:“高将军的灵柩被护送回京了,咱们是得登门吊唁的吧?您打算哪天过去?”

    高长捷之死,祁文晏是最早知道的几个人之一,是以对这个消息只不过等闲视之,只道:“你随便安排吧,看哪天有空就哪天去。”

    他跟家里的兄弟姐妹们,除了祁文景之外,其他人不仅是不亲近,甚至连接触都几乎没有。

    若不是为了做给外人看,他甚至都根本没必要过去。

    风临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也就没有再揪住这个话题不放。

    与此同时的武成侯府,晚饭的饭桌上,秦太夫人却是因为高家的白事唉声叹气。

    秦颂兄妹几个都知道她这是因此又想到了他们英年早逝的父亲,所以有感而发,故而全都一语不发的默默扒饭。

    一餐饭,没滋没味的吃完,放下碗筷,虽然气氛十分压抑,秦硕和秦颖两个互相挤眉弄眼的使眼色,最终却谁也没敢擅动。

    秦太夫人也不太在意这两个小的,只对秦颂说道:“你哪天休沐?或者看看哪天不忙,告假半日。咱们和高家也是多年的交情了,得备一份厚礼,全家一起过去一趟。”

    高长捷这事儿在秦颂心中造成的震动也早已平复,他接过婢女递上来的茶,语气毫无波澜:“明日我去衙门看看,安排一下再给您说。”

    “唉!”秦太夫人原也是尽量忍着不想旧事重提,却终究是没忍住,苦涩道:“原以为他们家的运道会比咱们家好些,没想到……兜兜转转,最终居然还是殊途同归,得了个同样的下场。”

    秦硕和秦颖全都耷拉着脑袋不敢接茬。

    父亲过世时,他们兄妹俩,一个还没开始记事,一个甚至还只是遗腹子,说实话,对父亲并没有多深的感情,只是作为没有父亲的孩子,年少时受过一些同龄孩子的欺负罢了。

    现在长大了,对父亲的事算是彻底释怀。

    而这事儿,对母亲和大哥的打击更大,所以每逢这时,都该是大哥出面宽慰母亲的。

    可是这一次——

    秦颂也是一语不发。

    气氛继续压抑着喝完茶,他便起身回外院书房去了。

    是夜,长宁侯府祁家这边的整体气氛都不太好,比平时更静谧几分,静谧的叫人心慌。

    祁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过了午夜才辗转睡去,是以次日醒来就觉得浑身疲乏,不太提得起精神来。

    “叫人去跟母亲说一声,今天的早饭我不过去吃了。”起床洗了把脸,她就又回到床上。

    可能是昨晚翻腾了半宿,不慎压到肩膀了,肩上淤青那一块觉得特别不得劲,她便拿了药酒喊云兮帮她揉,却在这时,顾瞻突然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第282章 何以解忧?干架!(二更)

    按照祁欢和云兮的脾气,正常情况下她俩呆在一起,屋子里是不可能连点说话声都没有的。

    今天恰好祁欢情绪不高,云兮又看出来她脸色该是没睡好,这才忍着没吵她。

    祁欢将上衣褪到肩膀以下,面朝着门口这边坐着。

    云兮背对这边,一丝不苟的安静帮她搓淤血。

    恰巧顾瞻今天也是心不在焉的有点走神,进院子,见祁欢这屋房门虚掩,猜她该是起身了,就直接走了进来。

    结果一抬眸,就瞧见她衣衫不整,香肩外露的模样,无精打采的坐在还未及收拾的床榻间。

    对于一个从来都严于律己又循规蹈矩的世家子弟而言——

    这一幕,可谓极度刺激!

    祁欢那里还愣着,顾瞻已经与刹那间脸色爆红。

    他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再不敢多看第二眼,连忙背转了身去。

    可又因为实在是太过慌乱,转身的动作太莽撞,一脚踢到身后的屏风。

    虽然他眼疾手快的,下一刻已经抢上去又将屏风接住,没有噼里啪啦砸地上……

    这动静也也还是惊动了同在屋子里的云兮。

    “谁!”云兮清脆的怒喝一声,蹭的跳起来转身。

    祁欢不知道顾瞻这会儿是个什么感受,反正她是凭空就被云兮这一声喊出了羞耻感。

    本来上辈子有穿着吊带热裤出街的经验,她这会儿身上又不是没穿衣裳,不仅有个抹胸把该挡的都挡严实了,另半边没受伤的胳膊上都还套着长袖褙子呢,所以和顾瞻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她甚至都内心毫无波澜。

    此时云兮这一咋呼,她却突然反应过来,连忙将衣裳拉起来,裹住了外露的肩膀。

    与此同时——

    心里也才后知后觉的莫名跟着尴尬,甚至窘迫了一下。

    那是个八幅的大屏风,虽然顾瞻习武之人的力气和应变能力都极其强大,但是仓促之间,加上正做贼心虚的心慌呢,这会儿还手忙脚乱的。

    只——

    他却又分明是在坚守,稳稳地保持着一个背对这边的角度,坚决不给自己偷看第二眼的机会。

    祁欢那里,微微红着脸,尴尬又无措的愣了会儿,也就回过神来,喊了云兮一声:“快去帮一把啊。”

    云兮当时叉着腰,扮成个壮汉的威武姿态挡在自己的床榻前面,祁欢可以确信,得亏旁边没放着根棒槌,否则她能跳起来就抄家伙冲上去给顾瞻后脑勺来一下。

    可能是祁欢这么一提醒,云兮也这才认出了顾瞻的背影,跑过去帮忙。

    祁欢在床上也坐不住了。

    也怕顾瞻稍后要继续尴尬,也就趁机从床上下来,找了外穿的一群飞快的套上。

    她这里还在忙着拾掇。

    那里顾瞻两人扶正了屏风,云兮就用一脸防贼似的凶巴巴的表情瞪着顾瞻问:“你刚看见了?”

    顾瞻面红耳赤。

    显然——

    这种突发状况,不在他的应变能力之内。

    要他当着祁欢的面撒谎,他不能,可你要他实话实说……

    也是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于是,堂堂顾世子就这么死死被一个不着调的小丫头给拿捏了。

    祁欢那边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了再跑过来,就看顾瞻脸上已经红的几乎能滴下血来。

    “你别胡说,还不去把床铺收拾了?”她太清楚顾瞻在这方面的修养了,更舍不得云兮没轻没重的这么为难他,就将顾瞻拽去了外屋。

    顾瞻此时其实是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的。

    要是放在别的时候,他肯定这会儿就先走了。

    只是——

    昨天祁家的所有人都过去了,只有祁欢刻意回避,没往高家去,并且也没送信去国公府找他,这就导致他心里极度不安,今天必须得来见她一面才行。

    祁欢将他扯到外间,他却暂时都不敢去直视她的眼睛,只目光闪躲着匆忙解释:“我叫人通传过了,是世子夫人叫我直接过来……”

    这么说,好像也不能解释他不窍门就往姑娘家屋里进的无礼举动?

    所以,顾瞻话到这里,就有有些懊恼的打住了。

    祁欢原还没什么心理负担,被他这小题大做掩耳盗铃似的一番解释折腾……

    她反而也觉得难为情起来。

    “咳……”祁欢咳了两声掩饰尴尬,绝对对着顾瞻这个面红耳赤的模样,她也很难平常心,就试着提议:“脸盆在那边,要不你洗把脸?”

    顾瞻一声不吭,三两步走过去。

    他洗脸的时间有点长,祁欢也不催他,就只耐心等着。

    其间,云兮好奇的从屏风另一边扒着探头看过来。

    祁欢警告的瞪了她一眼,小丫头这会儿也过了最初的惊吓期,调皮的吐吐舌头又退了回去。

    顾瞻磨磨蹭蹭的,拿冷水泼在脸上,一直等脸上热度全部消退下去,正要抬头找脸帕擦拭,祁欢已经走到身边递给了他。

    “谢谢。”他闷声接了,一边整理情绪,一边慢吞吞的擦了脸。

    再重新面对祁欢时候,已经尽量调整好心态。

    祁欢却知道他此时心里必定还正别扭,所以没等他开口就率先说道:“你来的正好,我本来今天也正想去找你。”

    “是……”顾瞻迟疑了一下。

    突然之间,他就有点忐忑,拿不准祁欢想跟他聊的究竟是什么事。

    祁欢见他欲言又止,也立刻猜到了他的心思,只她也没有点破,反而上前一步,拉了他的手正色道:“还是为着杨成廉那一家人的事,昨天上午我表哥过来,我已经与我母亲和他分别深谈过……你再帮我安排一下,办两件事吧?”

    顾瞻原来严肃有些紧绷又克制的神色,闻言,显而易见的便放松了几分下来。

    他不怕祁欢继续给他添麻烦和找他办事,他现在最忐忑心慌的——

    反而是怕她突然之间就不肯再“麻烦”他了。

    “好。你说。”他语气尽量柔和下来,牵着她到桌旁坐下。

    祁欢要找他帮忙布署实施后续的计划,就自然要先给他透底,交代他们和杨成廉那一家子之间恩怨的始末。

    不过因为无论杨郁庭的事,还是杨成廉的底细,顾瞻前面派人去打探时都已经过了一遍的消息,所以,她也就只需要言简意赅说一下重点便是。

    肃然一直都怀疑他们前面打探回来的消息的真实性,可现在说杨郁庭与杨成廉是亲兄弟,这一重真相也确实超出了顾瞻的预期太多。

    “按理说他们纠缠并且共同生活了小二十年,住的再如何偏僻,再怎么样的深入简出,从邻里间也多少能打探出一点头绪来。”顾瞻感慨,“这事儿之所以我们查不到,还是过去的太久远了,那已经是四十年前到六十年前的旧事了,就算是附近邻里知情者,也都差不多已经作古。更别说,天水郡本身就是一个偏大和繁华的城池,常住人口有几万人,我派去的人重点都是在杨家老宅附近的街巷探访追查的,要于几万人中搜寻两个人的在六十年前的相关线索,这的确如同大海捞针,当时会一无所获也正常。”

    “横竖一比陈年烂账,要不是那一家人到了还不依不饶,我都懒得回头去翻了。”祁欢倒不觉得这是家丑,谈论时也没多少情绪,只是鄙夷的冷笑了一声,“我跟母亲统一过意见了,我们与那母子俩只有世仇,也绝不可能做一家人,就算揭露了杨成廉的身世,最后的目标也是借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罪名,再将他母子二人从杨家的族谱上踢掉,重新撇干净了。既是如此,就没必要多费一遍事,就保持现状,直接清算前仇旧怨好了。”

    顾瞻大抵也是这个意思,略微思忖片刻,又再沉吟:“他们母子将事情做的太绝,也一定害怕将他的身世公之于众,世子夫人和你表哥这边若是不想明着追求,恐怕还正中下怀了。这样吧,我再去继续查一查,宁氏这种人品言传身教出来的儿子,在官场上也不会个手脚太干净的,借着陛下罢免他官职的这个当口,趁热打铁……”

    只要再翻出几件他徇私枉法的罪证来,皇帝就可借着这个引子,进一步再掳他的官阶,甚至降罪了。

    最好是能找出个大的罪证和把柄出来。

    “倒也不用这么麻烦。”祁欢却是不以为然的否了她的提议。

    她唇角扬起的笑容鲜明的带了几分玩味。

    顾瞻就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祁欢这才耸耸肩道:“本来那天宫宴上的事都已经由文妃出面承担了,就哪怕她是替自己的祖母和父亲顶罪的,那样的处置,其实也足够安定朝局民心,陛下连带着又追究了杨成廉一道,那本身其实就已经有点苛刻了,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看你的面子,额外给我们家出的气吗?”

    顾瞻没接茬。

    皇帝处理这些事里面,有几分是为朝政,有几分是为后宫,又有几分是为他自己、为太子,甚至还有几分是因着平国公府和他顾瞻……

    他心里其实分的一清二楚。

    祁欢说的没错,那天处置杨成廉,已经算是皇帝额外给他的人情,替他送给祁欢和杨家的人情!

    只不过——

    杨成廉这人本身就有问题,就算他继续穷追猛打,要求皇帝进一步处置,皇帝也不会多说什么。

    只要——

    祁欢这边需要!

    祁欢自然也是能够看懂他的心思与盘算。

    她却又再一次玩味着笑道:“即使陛下宽仁,也即使你们国公府在他那里有面子,咱们也不能太得寸进尺了。信任和人情这些东西,都是消耗一次就会更淡薄一点,陛下都已经主动给过一次恩赐了,我们也不要得寸进尺。横竖杨成廉已经被罢官赋闲在家了,就做私人恩怨,私下解决吧。”

    顾瞻看着她,一时心中又有点百味陈杂,很难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她就是这天底下最特别的那个姑娘。

    识大体,知进退。

    有勇有谋,有胆魄的人这天底下也不少,可是逆境中可以百折不挠的迎难而上,顺境之下却又能及时收敛不好大喜功……

    这样的清醒与理智——

    即便因为她这样的性格,叫他追逐她的道路也走的曲折离奇,他却依旧欲罢不能!

    有的人,初见时惊艳,反而接触的多了,暴露出种种弊端之后,起初的好感也会被慢慢消磨干净,可是他与祁欢的相处中不会!

    反而是,每每他多见她一回,就会更喜欢她一点。

    心中的欢喜与甜蜜,与日俱增。

    这样的姑娘,这一生里他不会有运气再遇到第二个,这一场相遇,仿佛上天注定了般恰到好处的美好!

    顾瞻的唇角,禁不住的也跟着扬起笑容:“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找几个人。”祁欢已经制定出了一套相对完整的报复计划,依旧是言简意赅的对顾瞻交代了一遍,之后又可能是怕顾瞻觉得她这玩的太小儿科,便又得意洋洋的补充了一句:“年轻就是本钱,他们母子俩一把年纪了,就算气我也能气死他们,气死了,也算不得善终吧?”

    “噗……”顾瞻一个没忍住,终于一扫进门时候的忐忑郁闷心情,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他说:“行,我帮你安排。”

    正事儿谈完了,他却还不太想走,正想着再说点什么,祁欢看他挺闲的模样就问:“你今天稍后也没什么事吧?”

    “嗯。”顾瞻本能的点头,“做什么?”

    祁欢便拍拍裙子站起来,拉着他就往外走:“那你陪我去一趟他们家,在家憋着怪无聊的,找人吵架消遣一下。”

    她这话看似心口胡诌,顾瞻却知道——

    里头至少是真假掺半的。

    她这阵子,心情指定是不会太好的。

    拗不过她,就半真半假由着她去了。

    结果两人还没出栖霞园,就被祁元辰半路杀出来截了道。

    祁欢照旧是先劝着,想哄他回杨氏那,说了半天没说通,最后只能妥协,拎着他一起走了。

    由于顾瞻前面也是连着几天没有休息好,祁欢备了马车出门,他就跟着姐弟俩一起上了马车。

    路上祁欢哄孩子,他就窝在最里侧的小睡榻上打盹儿。

    因为高家在办丧事,祁欢又还没去吊唁露过面,所以他这样出门也不好意思太招摇,跟车的丫鬟婆子一个没让跟,只叫卫风点了几个护卫,低调出行。

    武成侯府这边,秦太夫人着急,秦颂一早去衙门安排了下差事就回家接了她,一家四口赶着往高家去。

    也是好巧不巧,走到主街上时就正好远远看见从另一条巷子里拐出来的祁家的车驾。

    两家人正好走的反方向,就是错身而过远远的看了眼,秦硕就相当眼尖的认出来:“那是祁家的马车,旁边跟着的那匹马好像是顾瞻的坐骑,他是跟祁欢在一块儿?往那个方向要去哪儿?”

    顾瞻的坐骑还是很好认的,通体黢黑的一匹黑马,只在头顶有一缕红毛。

    秦颂的警觉性比他高,自然也是早就一眼认出来。

    秦硕咋呼起来,他就冷冷看了眼,却没吭声。

    秦硕却是摸着下巴,频频回头盯着对方的车驾看,意犹未尽的边走边琢磨:“他俩起初商量着定亲那会儿,据说祁家世子夫人不太乐意,就是因为顾瞻是武将,现在高家又出了事……那丫头就真的心那么大,一点忌讳也没有?”

    想说,如果祁欢在顾瞻你打了退堂鼓,那他哥就有可乘之机了……

    结果他那琢磨的正起劲,刚对上秦颂的视线,就见秦颂面沉如水,几乎是带着杀气的送了他两个字:“闭嘴!”

    秦硕脖子一缩,下意识就抽了一下马屁股,先跑前面去,躲开他远远地。

    莫名觉得他哥最近喜怒无常,还好来不分,跟有病一样!

第283章 嚣张

    事实上,这一日杨家门里也并不消停。

    宁氏母子二人背着一套黑历史的出身,在这世上算是孤家寡人,除了杨成廉那个嫡亲妹妹杨陈氏,和几个庶女们出嫁之后结成的姻亲关系,就再没有什么别的亲戚关系。

    中秋宫宴上的事情次日就传开,闹得满城风雨。

    因为杨成廉只是被罢免了官职,并且明面上看只是因为受了文妃的连累,皇帝还保留了他的品阶,一时之间绝大多数人都还保持着观望态度,还没闹到落井下石,当即冲上来踩一脚的地步。

    他家门里之所以不消停,是杨陈氏抱着关心的名义连续两天往这边跑。

    头一天,是进门就哭。

    哭她老娘宁氏的身体,为着老太太吐血病倒一事担心。

    又哭她哥杨成廉,好端端的丢了官,断了仕途。

    再哭她那个被废了妃位的侄女儿……

    总之进门就这一通哭,宁氏本就心烦意乱,自己都没缓过劲儿来,更是被她哭丧一般哭的晦气。

    杨陈氏且是在那渲染气氛,还没进正题呢——

    就被老太太劈头盖脸一顿骂,直接给轰了出来。

    杨陈氏从小就惧怕自己这个生母,看她发怒,当即就一个字没敢再多说,灰溜溜就走了。

    回家重整旗鼓,今天一大早就又来了。

    这一次总结昨天的经验教训,没再进门就哭丧了,殷勤的跑到梨香苑给杨氏侍奉汤药。

    察言观色,看老太太还算平静,心里就琢磨着拐弯抹角的问:“母亲,我一个妇道人家,确实也不太懂官场上的门道,就我大哥这次……他受了侄女儿的连累才被陛下一怒之下夺了官位。依着您看……过些时日,若是陛下气消了,会不会重新起复啊?”

    宁氏这一两日还是没缓过来,最是听不得这件事有关的消息。

    何况——

    她也太清楚自己这个女儿眼皮子浅,心里只有点蝇头小利的心思算计了。

    杨陈氏连着两日过来献殷勤,她就知道对方是有所图。

    是以,刚吃进嘴里的补品都没了滋味儿。

    她眸光冷了冷。

    杨陈氏又舀了一勺燕窝粥送到她唇边,见她不张嘴了,循着抬头一看——

    对上老太太锐利如鹰隼般阴鸷冰冷的目光,立时就是心脏一缩。

    她嘴唇嗫嚅了一下,竟然是瞬间失语。

    宁氏看她这心虚的样子,就更来气,阴阳怪气道:“怎的,你有能叫你兄长被起复的法子?”

    杨陈氏一介妇人,连着死了两任夫婿了,她倒是拖她亲哥这个从一品高官的福,两任夫婿,一个商贾,一个官职家世算是不高不低的京官,她给两个男人都生了儿子,这俩儿子又都巴结着杨成廉这个舅舅,故而杨陈氏的日子却是过得相当不错的。

    两姓的两个儿子,和儿子孙子都与她住在一个宅院里,居然异常和睦,完全看不出两姓之家的不和谐,全都对她十分的孝顺迁就。

    可是宁氏年轻时候,把所有的心思希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对这个女儿疏于管教,杨陈氏就是一短视妇人,遇事儿根本指望不上。

    这一点上,杨陈氏自己也清楚。

    宁氏这一呛声,就将她噎了个够呛。

    她尴尬的扯着嘴角笑:“母亲说的哪里话,我哪有那本事……”

    正琢磨着要不要直入正题,问问给杨成廉过继嗣子承袭家业之事,门帘却被打起,杨夫人蒋氏带着贴身婢女进来。

    婢女手里端个托盘,上面摆放着药罐和一套青瓷小碗。

    “母亲今日可好些了?您的药儿媳给煎好了,大夫交代要趁热喝,我就给送来了。”杨夫人唇角只带着一点点得体的笑纹,走上前来,又热情和气的对杨陈氏道辛苦,“母亲身体不适,呆在屋子里养病,想来也难免心情沉郁,得亏了姑奶奶孝顺,过来陪着说说话,还得劳您多开解母亲。”

    杨陈氏对这个比她儿媳妇还年轻的所谓嫂子,实在是既看不上眼,也喜欢不起来,又加上蒋氏家世也一般,她便隐晦的翻了个白眼,理都没理。

    杨夫人却是心平气和,也不生气。

    挽起袖子,亲手滤出汤药,又搅拌晾到适合入口的温度,伺候着宁氏喝了。

    期间,杨陈氏就没再开口说话。

    宁氏自然也是没心情,这屋子里的气氛就显得十分冷情诡异。

    只杨夫人收放自如,伺候宁氏漱口之后又嘱咐:“大夫嘱咐,叫您最近多歇息,不可劳神,这刚吃了药,半个时辰之后您最好打个盹儿,养养精神。”

    “嗯。”宁氏淡淡的给了个回应。

    杨夫人就道:“那儿媳就不耽误您和姑姐说话了。”

    她带着婢女,又端着空药罐和药碗出来。

    没回自己院子,而是往厨房,打算去安排中午饭。

    看杨陈氏这个架势,今天该是也会留下来用饭。

    她的婢女亦步亦趋跟着她,等出了梨香苑走到无人处,方才面有忧色道:“夫人,家里这位姑奶奶是个无利不早起的,咱们刚回京那阵子都没看她跑这么殷勤,这回指不定是在算计什么呢,不防着她点儿么?”

    “她能算计的无非也就是这点家业了。”杨夫人却很淡定,甚至对大姑姐回来算计自家产业都没表现出任何的愤慨。

    只——

    她神色也丝毫算不上轻松,也是忧心忡忡的皱着眉头。

    又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眼身后梨香苑的方向,杨夫人叹道:“我现在担心的是外头。前天夜里出宫的路上兄长跟我聊过两句,其实现在这个情况,老爷是该急流勇退,正好他年纪也大了,识时务点告老请辞,离了朝堂,退出这个漩涡也就算了。”

    可是这两天,不管是宁氏还是杨成廉,却都分明还在为了复起而绞尽脑汁。

    杨成廉做官四十载,虽说这种契机上退下来,是不光彩,也难免不甘心。

    可——

    聪明人,不是最该是知进退吗?

    婢女想事情显然没那么深刻,抿抿嘴道:“咱们老爷这个从一品的右都御史是今年才升上来的,这样的实权官职,不可多得,舍不得也正常。”

    杨夫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终究也没再多说什么。

    并非是她没有上进心,而是她亲眼所见——

    前天出宫那会儿,分明是平国公府的顾世子带着长宁侯府的祁大小姐堵了这母子二人,又把老太太激得当场吐血。

    杨家这一家子,给人家设套不成,却分明捅了马蜂窝了。

    这惹到的又不是别的人家,现在就算龟缩起来,卖个老,卖个惨,人家都不一定放过,还蹦跶什么啊?

    她这里正发愁,却也是怕什么来什么,门房的小厮火急火燎跑了来:“夫人,原来您在这,可叫小的好找。大门口……长宁侯府的祁大小姐到访。”

    杨夫人心里咯噔一下。

    她的婢女更是诧异的脱口道:“这怎么还不依不饶的找上门来了?”

    宫里的事传开了,下人也都有所耳闻——

    是自家嫡出的两位姑娘设计陷害祁大小姐的亲表哥,被人家当场抓包,祁大小姐当着帝后百官的面,仗着有平国公府撑腰,居然生生把他们家做皇妃的姑娘都给扳倒了,这梁子可谓结大了!

    按理说皇帝陛下都亲自出面处置了,至少明面上,祁家不该再来为难。

    可那位祁大小姐就是不走寻常路,又找上门来了!

    这个当口上,门房的人认定她来者不善,又哪敢随便将她往门里放。

    杨夫人面色也于瞬间就变了几变,咬牙道:“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躲怕是躲不开的,我去看看吧。”

    杨成廉也在家,本来这事儿他们也可以报给杨成廉。

    可众所周知,家里脾气最好就是这位夫人,谁没事儿去惹杨成廉母子?

    见着杨夫人肯于出面,小厮也实实在在松了口气,态度殷勤的赶紧引着她往大门口去。

    彼时管家已经赶了过去,祁欢打着登门拜访探病的名义,他拦着不让进,已经急的满头大汗。

    且在无计可施时,杨夫人便匆忙赶到。

    祁欢原也猜到了,杨家人的下人轻易不敢放她进府,所以就一直呆在马车上。

    终于见着能主事的人出现,她才喊老井打开了车门,从车上下来。

    “祁大小姐。”杨夫人态度平和客气,“我家婆母正在养病,可能是不方便见客,她年纪大了……您有何事,可否由我转达?”

    祁欢对这位杨夫人,没什么特殊情绪。

    以前见过两次面,她也只将对方当成是宁氏祖孙等人身边不起眼的陪衬。

    如今证明打上交道了,她才正经审视了对方一遍,一针见血的当面问道:“杨夫人想挡驾,替家里出面也可以,那我得先问一句……你家设计构陷我表哥的真实原因与内情,夫人清楚吗?”

    杨夫人嫁过来之后,也应酬过不少的大场面和各种达官贵人家的女眷。

    但是打直球如祁家这位大小姐这般的,她却头次遇见。

    祁欢这话问的犀利,直击要害。

    杨夫人顿时面上一僵,哑了声音。

    祁欢看她表情,就猜到了结果,又再笑道:“若是你连内情都不知道,要如何与我交涉?”

    杨夫人抿了抿唇,一时还在迟疑犹豫。

    马车里,顾瞻却突然从窗口探头出来。

    他刚睡了一觉,神情之间还带了几分睡眼惺忪的慵懒,也是不温不火:“上个月你家老夫人做寿,特意送了请帖过去,我府上上寿礼的时候可没觉得你家的门槛儿有这么难进的,怎么……就因为今儿个我们是空手来的,府上便不欢迎?杨老大人势力也要有个分寸,省得晚节不保。”

    因为方面他一直没露面,谁也没想到他会陪着祁欢一道登门砸场子的。

    杨夫人那婢女畏惧的偷偷扯了扯她袖子,神情戒备。

    本来单是祁欢,就已经很棘手,难以应付。

    现在加上顾瞻一起……

    “顾世子说笑了。”杨夫人飞快的调整好心态,既然不可能拦得住,那就没必要硬是起冲突,她便是当机立断的让步,“是我家老夫人病人,怕过了病气给二位。既然二位不介意,那边请进吧。”

    可是顾瞻二人明显来者不善,她这样放了人进去,就是引狼入室。

    她那婢女怕她惹了宁氏母子不快,又在后面拼命扯她袖子。

    杨夫人面上却是神色镇定,佯装不察。

    马车里,顾瞻抻抻胳膊腿儿,又拎起祁元辰就要下车,却被祁欢拦住了:“你就别跟着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仗势欺人呢。”

    顾瞻并不担心祁欢孤身进去会有什么不安全的,杨成廉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就算他们母子俩擅长玩阴的,也不敢在自家门里公然对祁欢怎样。

    “那你早点出来,你弟弟要是闹起来,我可带不住。”他便是十分乖巧的把已经探出车门的脑袋又缩了回去。

    杨夫人看在眼里,就越是觉得心事沉重。

    但她依旧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心态,将祁欢请进了门去:“我家老太太病着,老爷在外书房……”

    宁氏一把年纪了,又刚吐血倒下,她是怕祁欢过去再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她担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就想把祁欢往杨成廉处引。

    祁欢唇角一直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容,明言拒绝:“不。我要直接见宁氏!”

    她这进了门,就连装都不装,对宁氏那样“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居然都直呼其名了。

    杨夫人为难停住了脚步。

    祁欢莞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句道:“杨成廉这些年即使在官场上混出了些许名,可是在你们这府里,也依旧是宁氏做他的主,他可做不了宁氏的主,难道不是吗?”

    杨成廉在官场上,怎么都算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

    杨夫人微微震惊。

    她在嫁过来之前,也并不知道杨家门里的具体情况,可即便杨家母子大多数时候都避讳着她,这几年她也渐渐地摸索出门路……

    的确,祁欢说的就是事实,这母子两个之间,的确是宁氏更强势,很多事都是她在给杨成廉支招,支使他的。

    祁欢明摆着要找能当家做主的人说话……

    她一时又是反驳不得,只能心一横,吩咐自己的婢女:“那你去书房,把老爷也叫过来吧。”

    这话,多少也是有个当面试探祁欢的意思。

    婢女看了祁欢一眼,见祁欢没阻止,这才转身跑了。

    杨夫人领着祁欢,继续往梨香苑去。

    一路无话。

    待两人进了院子,就刚好听见里面宁氏的呵斥声:“你少给我琢磨这些有的没的,我还没死呢,你就想着要来分你哥这里的家产了?”

    “老夫人!”门口把守的一个宁氏的心腹婆子,惊慌失措的大叫了一声。

    屋子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连祁欢都忍不住稍稍侧目去看杨夫人的反应。

    但杨夫人却仿佛没听见屋里的动静,依旧面色平静。

    她走上前去,也没等那婆子缓过劲儿,就直接引了祁欢进屋去,“母亲,有位客人前来拜访您。”

    屋子里的两母女,方才听那婆子叫嚷,就知道该是有人来了。

    此时两人都噤了声,不约而同循声看来。

    宁氏在看见祁欢的瞬间,便是瞳孔剧烈一缩。

    而旁边的杨陈氏则是茫然。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漂亮的有点不像话的小姑娘,只以为是杨成廉那个同僚家的姑娘来看病的,甚至第一时间就想起来她尚未定到满意亲事的大孙子,“啧啧,这是谁家的姑娘,这般标……”

    话没说完,祁欢已经打断她:“长宁侯府,祁欢!”

    杨陈氏立刻便如被人塞了一口烂污泥,张着嘴巴,脸色惨变。

    这家里的小辈里面,就连文妃和杨盼儿,也都只知道自家和长宁侯府世子夫人杨氏的那个杨家有世仇,至于怎么结仇,或者结的什么仇,便也一无所知了。

    宁氏自己就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见不得人,她如今人前显贵,更不会自曝其短,把自己那些黑历史当成功勋,说给晚辈们听。

    可杨陈氏,她在杨秉恩身边长到成年出嫁,叫了他十五年的父亲,她是很清楚自己兄妹的出身的。

    屋子里诡异静默了片刻,紧跟着她就气急败坏的跳起来,指着杨夫人大骂:“你是没脑子吗?什么人都往家里领?她才害的大侄女被打入冷宫,以后连六皇子殿下都不是咱们家人了……你是不分好赖人吗?不拿大棒子把她打出去……”

    也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得了消息的杨成廉也满头大汗的赶了过来。

    宁氏是生怕女儿口不择言,在儿媳面前揭了家里的底,便是冷着脸对杨夫人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出去。”

    果然,她依旧还是个外人!

    意料之中的事,杨夫人依旧顺从的告退,便转身走了出来。

    她那婢女正在院子里扯着脖子张望,见着只有她一个人出来,不禁愤愤:“这什么意思?连那姑奶奶都……”

    “别多嘴,走了。”杨夫人低声喝止她,冷着脸带着她快步走出了梨香苑。

    婢女这会儿却是替她委屈的都快哭了:“这时候打发您出来,明显就是把您当外人呢,就连那拎不清的姑奶奶都能在屋子里带着,却唯独将您撵出来……夫人,您是这家的主母啊!”

    杨夫人一语不发。

    身后梨香苑的屋子里。

    宁氏母子三人全都如临大敌,眼神一个比一个敌意更重的盯着面前亭亭玉立的祁欢。

    却是——

    谁都没有主动先开口说话。

    祁欢也不跟他们耗着熬时间。

    她先看了杨陈氏一眼:“我外祖母被你这母亲气死了,我舅舅又被你这兄长用下作的手段,阴谋暗害,他俩身上,一人一条,欠着我们杨家两条人命,一命抵一命,我迟早都跟他们讨回来。至于你,当年只是拿了姓杨的一点钱财当嫁妆,陈年旧事了,我也懒得跟你掰扯计较,你现在走,我们两家的恩怨就跟你没关系。”

    杨陈氏头次跟她打交道,却是完全没想到这小姑娘会是口无遮拦,这么个脾气。

    只不过,她一把年纪的人了,看着祁欢这样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本能的就心生鄙夷。

    现在见她说话猖狂,便是就当即呛声:“大言不惭,这就是杨墨音的教养,教出你这样的……”

    “你若只是为了来逞口舌之快,撒泼来的,现在就走!”宁氏却是当面领教过这个小姑娘的厉害,唯恐自己这不争气的女儿拖后腿,当着外人的面,她不呵斥女儿住嘴,只抢白针对了祁欢。

    祁欢拉过一把椅子,大马金刀的一坐:“来都来了,不聊透了,我怎么走!”

    宁氏倒是还好,杨成廉兄妹俩真就一辈子都没见过这般嚣张狂妄的姑娘,气得简直眼冒金星。

    杨成廉面沉如水,恨声说道:“我家与你没什么好聊的……”

    祁欢随手推倒桌上一个瓷罐。

    那瓷罐巨大,啪的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杨成廉的话被打断。

    她挑了挑眉,语气散漫又轻蔑:“血债血偿,现成的碎瓷片,你母子二人随便挑选,今天当着我的面自裁谢罪,我就不废话了。”

    杨成廉两母子面沉如水。

    杨陈氏目瞪口呆!

    ------题外话------

    杨夫人后面还有点戏份,所以这里写多了点,导致欢姐的架还没掐起来,下章继续呜。。。

第284章 鸡犬不宁(二更)

    杨成廉现在虽然龙困浅滩,但他这些年做官风光,潜意识里就并不觉得自己的运道这便到了头。

    本来往事白露,他在看见杨氏和杨成廉他们那些正统的杨家人,本能的会有几分心虚胆怯,可也绝对无法容忍祁欢这样一个黄毛丫头骑到他脖子上撒野。

    “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他沉声怒道,“来——”

    冲着外面刚要大声喊人……

    “顾瞻现在就在你家门口等着,你胆敢动是一根头发丝儿试试?”祁欢无所畏惧的冷笑出声,“不让我在这说话,那你去大门口找他聊?我横竖是没怕的,正好把他扯进来,我好有理由把你们母子的丑事也都一并拿到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跟前说道说道?”

    杨成廉一个读圣贤书的,越是道貌岸然,就越是还怕败坏名声。

    祁欢蛇打七寸,可谓将他拿捏的死死的。

    他一个从一品大员,前一刻还勉强撑出来的气势,这一刻就已然泄了个干净。

    杨陈氏倒是还想招呼——

    可是看自己老娘和哥哥全都哑了火的憋屈模样,也多少隐隐意识到这丫头不能惹。

    她虽是眼皮子浅,但眼前的利弊还是懂得区分的,当即也不肯做出头鸟跳出来给人打了。

    杨成廉那里,死瞪着祁欢,拿着她没办法。

    最护——

    还是宁氏沉声开口:“说吧,你今天到底意欲何为?”

    “当然是想揪你们去告御状,揭发宁老太太你六十年前做下的丑事,曝光你儿子的不堪身世,革除功名,将他置之死地了!”祁欢直言不讳。

    即便宁氏明知道她是说些狠话来气自家人的,也是听得气血翻涌,眼皮直跳。

    但她背地里算计这些年,自有城府,随后也便冷冷一笑:“你既是有证据,那便就去告好了……”

    话音未落,杨陈氏却先急了:“母亲……”

    宁氏抬了抬手,制止她上前,依旧是与祁欢针锋相对,继续说道:“只要陛下传唤,我们自会去御前与你互相申辩。”

    她也看出来了,这丫头如果真拿到了什么能揭穿他们母子旧事和身份的铁证,今天也不会虚张声势,找到自己面前来逞口舌之快。

    她都有平国公府那个顾瞻死心塌地的给她撑腰了,想要面圣告状,都轻而易举……

    现在还来找自己,也只能说明她压根就没有任何证据,只能靠着激将法,想要从自家人这里打开突破口。

    意识到祁欢并没有实证来对付他们,她心态也很快平稳下来。

    而杨成廉与她母子多年,彼此是有默契的。

    见状,也很快明白过来祁欢的弊端在那里。

    随后,他表情也跟着慢慢放松冷静了下来。

    果然——

    他们反向激将,祁欢也没动。

    这丫头倒是很稳得住,虽是手里毫无证据,也依旧摆明了架势与宁氏当面锣对面鼓的继续叫板,随后便开始质问:“老太太一辈子丧尽天良,坏事做尽,就当真半点不心虚吗?”

    宁氏不也她逞口舌之快,冷哼一声,别过了视线。

    祁欢等了片刻,没等到她的回音,似乎也觉得很没意思。

    所以,他又转向了杨成廉,再问:“有件事我一直好奇,你见不得我杨家人与你同在官场,这其中原因我能明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偏要选在十五年前对我舅舅下手?”

    宁氏提点过后,杨成廉也意识到这丫头是来套线索和口供的。

    所以,他也稳住了心神,不予理会。

    旁边杨陈氏看的干着急。

    可是母亲和兄长都避其锋芒了,就算她觉得憋屈——

    也不愿意上赶着冲上来当炮灰。

    “我舅舅刚登科就放了外任,你们却又忍了两年才对他下手,这其中必定是有原因的,并非是因为你们不着急,而是——”而面对杨成廉的三缄其口,祁欢这一次却没放过去,她自问自答的接茬儿往下说:“你们那时候多少还是忌惮我母亲的。”

    宁氏没什么表情,眸光却是晦涩的微微一变。

    祁欢看在眼里,也是心里一声冷笑,继续往下说:“所以你们在等一个时机,故意选在她刚生产之后,身体极度虚弱,自顾不暇的时候。并且,她一旦有了孩子,就有了比我舅舅更重要的牵绊,哪怕你们碰了她的逆鳞,触了她的底线,她也再难有玉石俱焚的勇气来替兄长寻仇了。”

    昨晚她没睡好,一半是因为高长捷的死,另一半——

    心思也都用在深入琢磨宁氏两母子的行为逻辑上了。

    杨郁庭的死,乍一看是十五年前这双母子设计,铲除了他们自认为是威胁的隐患,可实际——

    他们打算的却相当长远!

    不仅暗算了杨郁庭,也狠狠的摆了杨氏一道。

    杨氏要强的性格算是深得她亲娘贾氏真传,是个眼里不容沙的。

    她嫁到祁家之后,第一个孩子没保住,又被婆婆和一个比她进门早的贵妾搅和的,对祁家一家子也失望头顶。

    宁氏两母子要是那时候去动杨郁庭,去惹她——

    她是极有可能豁出去,和这母子俩同归于尽的。

    宁氏两母子,谁都没接茬。

    祁欢就当他们是默认。

    “宁氏,论算计人心的程度,你当之无愧,可谓各种翘楚。”祁欢提起这茬儿,却居然也不见任何的情绪波动,仿佛是在谈论不相干的人和事。

    她甚至,还神情略带几分钦佩的深深看了宁氏一眼:“有这份心思,为什么不用在正道上呢?走了旁门左道也便算了,可是处心积虑的害人……你真当你能永远有那样的气运,算计一切,操纵一切,而绝不翻船?”

    宁氏的眼皮,又不受控制的轻微痉挛了一下。

    但她依旧强忍着,母子三人一同装死,只等着把祁欢这尊煞神熬走。

    祁欢笑了笑,于是又再次转向杨成廉:“杨大人也不想说点什么吗?”

    杨成廉下颌线紧绷,只是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摆出一副我不与你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的表情来。

    祁欢看着他,眸中却流露出几分可惜的神色,凉凉道:“遇到一个自私自利,连你这个做儿子的都只拿来算计利用的母亲,杨大人这些年难道就只知愚孝,对她反而没有丝毫怨怼吗?”

    “你还想挑拨离间?”杨成廉的定力确实不如宁氏,终于忍无可忍的暴跳如雷。

    “是我挑拨离间吗?”祁欢并不以为然,“据说,令堂曾经两度试图进我杨家门。第一次,是你刚出身,她自觉是有了傍身的本钱,就狮子大开口,想让杨秉恩休妻再娶,以正妻之礼聘她,但我外祖母驳回了,只答应纳妾,让你们母子进门。”

    母子三人听到这里,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宁氏确实是在有了杨成廉之后,才跟杨秉恩要的名分。

    这样也的确是为了增加筹码,可一旦她成功了,对杨成廉也有好处。

    是以,他们都认为祁欢是在强词夺,谁也没打断她。

    宁氏甚至认为她是在做无用功,而面带鄙夷。

    祁欢于是继续往下说:“第二次,是在你进京赶考之前,她又要求以平妻的身份过门,否则就让杨秉恩给你们母子另外拟造身份,另谋前程?”

    这段旧事,实在是不光彩,即使他们一路走来无往不利……

    于杨成廉母子二人而言,也都是不堪回首,能不提就不提的。

    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谁也不搭理祁欢。

    祁欢乐得没人打断她,就继续发出灵魂拷问:“宁氏从头到尾是自命清高,做了婊子还非得一心立牌坊,不肯以妾室的身份进杨家门,可你图的什么?一个嫡出之子的身份?”

    杨成廉听她恶语侮辱自己的母亲,要不是忌惮顾瞻,当场就一巴掌抡过去了。

    他咬着牙,恶狠狠道:“你不要在这扯东扯西了,到底要说什么?”

    “我说,她在利用你!”鉴于这老头儿可能也是年纪大了,脑袋不太好用,祁欢就勉为其难,一字一字,拉长了强调又重复了一遍。

    她站起来,以一副天真无邪的面孔走到杨成廉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字字清晰道:“她不做妾,是因为妾室身份低贱,一旦委身做妾,以后就只能任由主母拿捏,再不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了。可你是与她不一样啊,即使是庶出,杨秉恩又百般器重疼爱于你,更舍得将他自己所有的身家都砸在了你身上,你便是以他庶子的身份去光明正大的参加科考又如何?你觉得你今天冒名顶替,做一个绝户人家的所谓儿子,才能得来的今天的一切吗?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是杨秉恩的儿子?你只是他一个见不得的外室之子,他都能这般掏心掏肺的对你,就是承认是他庶出儿子的身份,他又会让你吃什么苦?”

    杨成廉目光微微彷徨了一下。

    宁氏意识到不对劲,当即也坐不住了,从炕上欠着屁股喊:“贾氏那悍妇,眼里最是不容人,她本就恨我,你要落她手里,早被她磋磨死了!”

    祁欢看笑话似的回头看了眼这老太婆:“是啊,她可恨你了,恨死你了还不闻不问,任由你带着儿子,勾搭着她夫婿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锦衣玉食过了二十年安生日子!”

    贾氏的确性格彪悍强势,可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从来没将宁氏母子看在眼里过,更懒得对他们下黑手。

    也因此——

    才留下了这么大的心腹大患!

    宁氏一时语塞,仓惶的,又去看自己的儿子。

    杨成廉这时候却是唇线紧绷,表情十分严肃的模样。

    他从小到大,他母亲给他灌输的思想就是,去给人做妾室,做庶子,没身份没地位,一定不会有好前程和好下场。

    所以,杨秉恩对他们再好,他们也不能信他,除非他能名正言顺把他们做正妻嫡子接回去,否则——

    就一定得另寻出路方有大好前程。

    而这些话,杨成廉也顺理成章的相信了一辈子。

    他虽然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母亲,可他跟杨秉恩生活了那么多年,这个亲生父亲对他有多疼爱,在他和母亲身上有多舍得砸银子,这些他都是亲眼看得见的。

    有些事,一叶障目时,不觉得怎样。

    可——

    如果换个角度来想,就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她这是在挑拨离间!”宁氏焦急万分的大声呵斥。

    祁欢脸上微笑的表情依旧明媚:“我现在的确是在挑拨离间,因为我们之间有夹着人命的血仇。可杨老大人你自己长了脑子的,真的不觉得这些年其实是有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弯路吗?是因为你杀了我舅舅,我现在才非找你寻仇不可的。可如果当年你没这么做呢?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你早早的认祖归宗,兄弟俩相继入仕,在官场上互相扶持,现如今难道不会是另一个局面吗?何必背着这么一个虚假的,见不得人的所谓出身,还时时刻刻怕我们家的人来揭短,就此断送你的仕途。你不是就因为怕身世暴露,才逼不得已,屡次对我们家人下手暗算的吗?”

    祁欢说着,就又意有所指,引导她看向那边已经满面怒容的宁氏,句句诛心:“一步错步步错,你就是听了她的,走错了路,才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无法回头的!”

    杨陈氏这会儿已经被她这巧舌如簧的一番“狡辩”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的,狡辩!

    在场的母子三人都实实在在感觉到了,这个丫头就是巧舌如簧的狡辩,试图挑拨瓦解他们之间的关系的。

    可这该死的——

    却把这番话给听上头了。

    祁欢本来是没想多管杨陈氏的,但见她听的认真,就也勉为其难“关照”了她一下,冲她挑挑眉道:“你也是一样,早早认祖归宗,现在底下就还多一个做官的兄弟和腰缠万贯,身份尊贵的妹妹。别的不说,以我母亲经商的手段,随便拉扯你一把,一年也能叫你吃到不少的红利。可惜了,谈上个自私自利,只把生出来的孩子都当垫脚石的亲娘,她只求自己尊贵,才不管你们走不走弯路!”

    杨陈氏可比杨成廉更禁不的挑拨,肉眼可见的,整个人都开始凌乱了。

    宁氏并不在意杨陈氏对他的态度,可她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和人前显贵,都得靠着杨成廉!

    眼见着杨成廉铁青着脸,一语不发——

    她便知道,即使杨成廉因为事到如今没有退路,而不得不硬着头皮与她同仇敌忾,今天祁欢这小丫头也在他们母子之间成功划出了一道伤口隔阂。

    她恼羞成怒,当即抓起桌上吃剩下的半碗燕窝朝祁欢砸过来:“小小年纪的就会信口开河,狂妄!”

    只是她年纪大了,之前又吐血伤了元气,手上根本没什么力气。

    一个碗,只刚扔过炕桌。

    碎在地上,连祁欢的裙角都没沾到。

    “总比你年纪小时不走正道,如今一大把年纪了反而没脸见人强吧?”祁欢有恃无恐的继续挑衅:“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现在到了你连本带利,偿还你这一生欠下孽债的时候了。等着吧,即使你们不肯去御前自首,我也会找到证据,将你们这段龌龊的过往全部翻出来!”

    该说的话都说了,祁欢便抖了抖裙子,作势要走。

    宁氏一见如此,却反而不甘心起来,率先叫骂:“滚!给我滚出去!”

    她随手抓起桌上一只杯子又砸过来:“我们杨家纵然今朝失势,我儿也是为官四十载的朝廷栋梁。你算什么东西?不过凭借一点出身,一点姿色,傍上了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罢了,又岂容你这般放肆,登堂入室的到我家里耀武扬威的羞辱于我?”

    当然,依旧没砸出来多远。

    这一次,被子直接滚在炕上,都没掉下来。

    “既然大家都是要靠着傍男人才能成事,这世上怕是只有你最是没资格嘲笑于我吧?”祁欢也不恼怒,她骂一句就回一句,“是啊,我就是有这个姿色和本事,与顾世子相识过不短短数月,就能叫他死心塌地的替我撑了这个腰,在这一点上,我可比你有效率多了。至少不必伏低做小,卧薪尝胆二十载,才堪堪能熬出一点苗头和起色……”

    宁氏这辈子,当初给人做外室时,贾氏这个正室夫人甚至都没登门说过一句难听的话。

    没想到,迟到了六十年,她却在今天终于也没等躲过这一茬儿!

    “你……”她嗓子直接喊破了音,捶打着身下席子,脸憋成了猪肝色,仿佛随时会一口气上不来,晕死过去。

    若在以前,这个时候杨成廉早就挺身而出,为她出头了。

    可是今天——

    杨成廉却一语不发的从旁看着。

    “宁氏,即使你从头到尾不过逢场作戏,可我外祖父对你可是动了真感情的,听说他最后临终前那段时日,可是夜夜梦中都要咒骂你负心薄幸,不得好死,嚷嚷要化成厉鬼找你冤魂索命呢。”祁欢对她今天登门造访所有造成的这个局面很满意,一开心,就更是即兴发挥,话痨起来。

    都走了两步了,她还特意回头,“这么些年了,他梦里找过你几回啊?”

    宁氏这女人,这辈子都目标明确,只一心急功近利的争取自己想要的身份和生活。

    她很少回头去看,也不思念故人。

    尤其——

    是杨秉恩!

    祁欢刻意提起,她便是眼睛愕然瞪得老大,随后眼神中闪过明显的一丝慌乱。

    有些禁忌,是不能触碰的!

    一旦闸门打开,就会被疯狂反噬!

    “你休要在此口出讳言,在这里装神弄鬼。你外祖父是谁,与我母亲又有什么关系。”杨成廉也见不得这个,心里一慌,终于也是忍无可忍的站出来,义正辞严的呵斥:“我不与你一个女娃儿计较,你马上走,省得我叫人轰你了。”

    祁欢才不怕他们这些被拔掉了牙齿的魑魅魍魉。

    她笑眯眯的还扯着脖子,越过杨成廉去看后面明明早该背过气去,却倔强一直不肯晕死过去的宁氏,“怎么,他没出现过吗?”

    笑过之后,又神叨叨的跟挡在她面前的杨成廉唠叨起来:“也是,化作厉鬼在梦里吓吓人,那多没意思,总要做点有实际意义的。杨大人府上最近还有妾室再怀孕吗?我外祖父因为生了个忘恩负义的儿子,死都没能咽下这口气,大概死后也会咒着他那个狼心狗肺的儿子断子绝孙,跟他一样的老无所依吧。”

    所谓杀人诛心嘛,既然只是气人——

    那就更得出诛心之言方能解恨!

    看着杨成廉一寸一寸迅速衰败惨变的脸色,祁欢这才心满意足的耸耸肩:“你们这把年纪,我也就不劝告你们好自为之了,反正旧账一天没有清算,我随时还有可能再过来,你们可别嫌我烦!”

    这回说完,才终于恋恋不舍般终于离开了。

    院子里,这会儿已经都被清空了。

    是杨成廉过来时候下的命令,哪怕是宁氏身边最得力亲近之人,也被赶到了院子外面。

    祁欢出来时,那些人便缩在不远处,对着她指指点点的暗中揣度方才屋里发生的事。

    祁欢一律视而不见。

    吵了一架,她心情不错,正脚步轻快的原路朝前院走,半路上,却看花圃旁边一僻静处杨夫人蒋氏孤身一人站在那。

    似乎——

    已经等候多时了!

    ------题外话------

    干架鬼才我欢姐,以前在家也不是干不赢,主要是没人撑腰,没有表现舞台……鸣谢提供舞台支撑的总导演顾瞻先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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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令:嫡欢介绍:
上有病“弱”生母一枚,下有“小可怜”幼弟一只,
亲爹不成器,祖父不靠谱,还附赠一家子牛鬼蛇神内斗不断,
最可怕的是,庶妹居然还是个敢和女主抢男人的妖艳贱货!!!
穿成重生文里被脑残女配虐的弱鸡配,祁欢表示很悲催,
女主携恨归来,正准备大杀四方,
照这个剧情走下去,这一家子是妥妥要团灭的节奏!
和女主杠,只有死路一条,祁欢只想解决一下内部矛盾保平安,
然后既来之则安之的谈个恋爱遛遛狗,悠闲过过小日子,
她发誓自己一直都是遛墙根躲着女主走的,可是走着走着猛回头——
却发现她把男女主给遛没了……
*
纯情儒雅的假老成世子爷X貌美心黑的真淡定大小姐
排雷:穿书文,黑原女主,但女主有自己的故事线,主业不是和原女主掰头。千金令:嫡欢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金令:嫡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