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千金令:嫡欢TXT下载千金令:嫡欢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千金令:嫡欢全文阅读

作者:叶阳岚     千金令:嫡欢txt下载     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5章 小妹妹

    祁欢脚步微微缓了一下。

    由于杨成廉这位续娶的夫人在这个家里最没地位也最没存在感,她打算对杨成廉母子实施报复时就暂时没将这位杨夫人计算在内。

    现在正面对上,她一时拿不准对方的意图与态度。

    但,随后还是若无其事的继续走过去。

    并且,先发制人——

    “杨夫人是在此等我的吗?你家后院这条路我是第二次走了,其实已经认得了。”

    杨夫人面色忧虑,盯着她脸上自信张扬且又明显来者不善的表情半晌,最后却是抿抿唇,不答反问:“我能否问一句,祁大小姐与我家老夫人他们之间的过节是否已经清算完毕,可以收场了?”

    这位杨夫人,倒是个颇有胆色的爽快人。

    “您觉得呢?”祁欢挂在唇边的虚假笑意不变,依旧还是没有正面回答。

    杨夫人苦笑:“宫里那事出的那么大,如果不是宿怨已深,经年累月的发酵,他们也不至于因为一点小事骤一出手就整出那么大的动静。”

    先撩者贱!

    宁氏他们先仗着自己宫里有人的便利,把人家往死里整,现在事情败露,人家找上门来敲掉他们的牙齿,他们也只能往肚子里吞。

    杨夫人带祁欢进来时,曾刻意提起宁氏年纪大了,那就已经是在试探祁欢的态度。

    可——

    从她的立场上,她虽是希望祁欢能看在这一家子老弱病残的份上,不要再穷追猛打了,但是一报还一报——

    人老了,并不是免死金牌,和纵容他们为恶之后脱罪的挡箭牌。

    杨夫人自己也有个手足至亲的兄长,易地而处,若是有人对她兄长下这样毁前程甚至要命的黑手,她也不会管对方究竟是行将就木的老者还是牙没长齐的幼童,怎么都得豁出去跟对方拼了。

    可理解归理解,她现在的立场在这摆着……

    杨夫人神色略显彷徨,依旧挡在前面没让开。

    祁欢斟酌了下,于是又道:“那您不问那母子俩与我们一家旧仇的始末?”

    “这种事,知道了对我有什么好处?还不如不知道。”杨夫人勉强定了定神,再一次神情恳切的直视她的目光,“所以,您一定是要看着这一家子家破人亡才能泄恨出气了是吗?”

    “冤有头债有主,其实只要那母子二人肯于自裁谢罪,我也不想迁怒旁人,可是方才我已经与他们交涉过了,他们荣华富贵的日子还没享受够,舍不得。”祁欢实话实说,已经算是给这位杨夫人最大的面子了,“您要求情吗?说服我放过?”

    杨夫人嘴唇动了动,神色之间就越是纠结挣扎的厉害。

    开口求情,她倒真是不能不要脸到那个份上,只犹豫再三——

    她手掌隔着衣裳轻轻落在了腹部的位置,艰难道:“我……怀了身孕。”

    祁欢愣了愣。

    下意识垂眸看向她腹部的位置。

    这时候,中秋刚过,天气虽然已经转凉,但穿的衣裳依旧还不算太过厚实笨重。

    杨夫人是身材略娇小的女子,此时乍一眼看去,腹部依旧平坦如常,并看不出任何怀孕的迹象。

    可祁欢当时的第一反应——

    要不是因为和她之间隔了有三步的礼貌距离,几乎立刻就要再后退两步,与之隔开更安全的距离了。

    没办法,以前宅斗宫斗剧看多了,本能的产生了心理阴影。

    现在祁欢虽然没动,但她神态之间的防备之意却明显的透出来。

    杨夫人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她并没有靠近祁欢的意思,只是苦涩的陈述事实:“前阵子就诊出来了,只不过我原想着等先熬过前三个月,胎象稳固了再对外说,所以府里人也都还不知道。”

    为了开枝散叶,早日生出儿子来,杨成廉后院一群妾室。

    不管是那些盼着生下一儿半女傍身的妾室通房,还是后院包括杨盼儿在内的六个未嫁的女儿,一旦她有孕的消息公开,他们都会立刻盯上她这个正室夫人的肚子。

    毕竟,哪怕她只生个女儿呢?

    杨成廉前面没有儿子,大家也会认定她要给自己的女儿多争产业和将来的嫁妆。

    横竖这一个府邸的肥肉就这么大块,她分走的多了,就等于动了旁人的既得利益。

    家里的老太太宁氏,虽然规矩大,但她多年来也只在意自己过得舒坦,只要求杨成廉的妾室和女儿们对她毕恭毕敬的孝顺,事实上——

    她瞧不上那些庶出的姑娘们,也不重视对她们的教养,庶女们跟她们各自的姨娘搅和在一起,这宅子后院里一片的乌烟瘴气。

    祁欢没接茬,她也没立场与这位杨夫人产生共鸣。

    杨夫人如果当真丝毫不知情,也没参与过宁氏母子的事,那她和她的孩子确实无辜。

    可是——

    杨郁庭不无辜吗?杨青云不无辜吗?甚至于她外祖母经历的那段失败糟心透顶的婚姻,就不该还她一个公道吗?

    “抱歉,我其实不该说这个的。”杨夫人见状,也便清楚洞悉了她的态度与决心,连忙调整心态,重新挤出笑容来,“您是我带进来的,我送祁大小姐出去。”

    她转身,让开了路,就要引祁欢继续往前院走。

    前面隔着不远,就是一处拱门,她那个婢女就一直在门口守着,以防有人走近。

    此刻两人刚一转身,就见顾瞻牵着祁元辰,一大一小两个贵公子迎面走了过来。

    顾瞻身量太高,过那拱门时,甚至歪了歪头,矮了矮身子。

    他面上神色从容,只是行伍出身的人,即使是在态度最温和时,身上也带着天然的一种气势,叫外人很难以平常心待之。

    至少——

    杨夫人见他这样款步而行的矜贵模样,心里却无端就生出了巨大的压迫感来。

    “你们怎么进来了?”祁欢笑道,赶紧快走两步迎了上去。

    顾瞻道:“你不是早上饭没吃?去附近给你买了点,在马车上都放凉了。”

    这话是实话。

    哪怕这里是对方的主场,他也是真不觉得杨成廉那母子二人今天敢对祁欢做什么。

    “那走吧。”祁欢自然从他手里牵过祁元辰,又转头对杨夫人道,“我们自己出去就行,就不劳夫人继续受累了。”

    “好。”杨夫人自知双方关系已很难调和挽回,便很有分寸的不再继续往上帖。

    她走上前,还是歉然说道:“无论如果,我家有对不住的地方,我还是应该替他们说声抱歉。”

    祁欢未置可否,只笑了笑,依旧不接茬。

    杨夫人也不觉得尴尬,刚被婢女搀了手将要离开,却听祁元辰脆生生道了句:“小妹妹!”

    几人都是听的一愣。

    祁欢循着小东西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他歪着颗脑袋,正一脸认真盯着杨夫人的肚子看。

    想是——

    方才在拱门那边等她时,听见她和杨夫人说话了。

    杨夫人一时反应不仅,僵在那里。

    祁欢见状,赶忙将熊孩子往身边扯了一把,同时道歉:“杨夫人莫要介意,我们家里没有年纪相仿的孩子,我弟弟唯一一个玩的好的玩伴是个小姑娘,所以他对小姑娘会格外更喜欢一些。稚子之言,请您莫要介怀。”

    人家杨成廉家里可是一心求子。

    算下来,这位杨夫人嫁过来这都第六年了,前面一直没怀上,估计都在以为是杨成廉年纪大了,某些功能已然报废导致的。

    现在好不容易大了肚子——

    指定是盼儿子的!

    对一个刚怀上孩子的准妈妈,祁欢还是尽量释放善意的。

    杨夫人的手,下意识又抚了抚腹部。

    她面上却不见丝毫的责难和不快,也可能是因为怀了孩子的缘故,便对祁元辰这样的小孩子也爱屋及乌,格外喜欢几分。

    所以,她非但没怪罪,反而又弯身下来很亲切的与祁元辰攀谈起来:“你是说婶婶这肚子里的是个小妹妹?”

    这一声“婶婶”,是对没有亲戚关系的陌生人之间随口的一个称呼。

    可事实上——

    这杨夫人该算她和祁元辰的舅母。

    这也是一场造化弄人了。

    杨夫人的态度和善,祁元辰也并不怕生,与她对视,又一本正经的点头重复了一遍:“妹妹好!”

    却不晓得是说杨氏肚子里怀了个小妹妹,还是回应的祁欢,承认他更喜欢跟小妹妹一起玩耍。

    旁边的婢女,脸上已经明显有些挂不住,杨夫人却依旧满面笑容,并不介意的模样。

    祁欢不想与她过分纠葛,就摸摸祁元辰的小脑袋,牵着他跟顾瞻一同告辞离开了。

    杨夫人直起身子,并没有继续往前院去送他们,只看着三人说笑着离开的背影。

    渐渐地——

    眼底眉梢的笑意点点消散,染上无边愁绪。

    良久,她却是呢喃了一句:“这二位还当真是郎才女貌,般配的紧。”

    这杨夫人蒋氏,六年前才进的杨家门。

    单论年龄,她比杨成廉小了整三轮,杨成廉都够做她祖父的了。

    俩人成婚那会儿,杨成廉已经身居高位,哪怕是续弦,自然也是续的头婚的黄花闺女,她要不是家世一般——

    稍微有点心气儿的勋贵人家可不会把女儿说给一个年过五十的老头子做续弦。

    蒋家兄妹兄妹俩出身寒门,她出生就赶上家道中落,好在她兄长算是争气的,考上了功名,前几年正赶上他官场受挫,因为没有门路关系,被卡在一个六品的位置上两届都挪不动,刚好杨成廉寻摸着续弦。

    杨家母子只为着娶媳妇生儿子,好延续香火,并且杨成廉本身官位已经相当荣光了,又有个做皇妃又生了皇子的女儿,也并不是很在意女方的虚名,媒婆游说蒋家姑娘从小吃过苦,懂事儿,看身段儿面相又是个好生养的,杨家这边觉得可以。

    世家大族家的姑娘,不仅娘家背景复杂,一堆麻烦事,并且还一般都容易养成些骄奢淫逸的小性儿……

    宁氏不喜欢!

    而蒋家这边,蒋大人是进士出身,也是有点儿文人风骨的,一开始也很是迟疑,但蒋氏想的开——

    当时她又没有情投意合的心上人,那嫁谁不是嫁呢?

    横竖当时兄长的官位也不高,找门当户对的人家也是跟着夫婿一起熬,更不见得就一定能找到人品好有前途的良人,那还不如抓住眼前的利益,至少可以立竿见影的帮上兄长一把。

    于是,这门婚事也便成了。

    之后,杨成廉略施援手,拉了一把,蒋大人在升迁上的那个门槛儿便顺利度过了。

    而他自己也很争气,六年两任上连升三级,到了如今正五品,算是有些体面的京官了。

    可杨夫人蒋氏今年却不过二十二岁,跟着个年近六十的杨成廉过日子……

    她这个贴身婢女是从娘家带来的,一等一的心腹,听她感慨,便当她是推己及人,觉得委屈了,连忙帮着找补,“还是不因为出身好吗?据传祁家这位大姑娘的性子可是一点也不好,她要不是生在侯府,哪儿去遇到顾世子这样的人?”

    可事实上,蒋氏要是出身好点,也不至于落到给杨成廉这糟老头子做续弦的地步。

    这话,可当真安慰不到她。

    但她也知道自己这婢女对自己忠心,没什么恶意,也便心平气和的笑道:“出身好,会投胎,那也是人家的本事,可羡慕不来。”

    婢女听见她的笑声,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直接刚才的话说的不太对,顿时脸上就慌了一下。

    正待要告罪,却见蒋氏已经敛了笑容,又垂眸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发呆。

    婢女连忙又再开解:“小孩子的无心之言是不能信的,夫人您是有福气的人,一定能一举得男,生个小少爷。”

    杨氏侧目看向她:“据说小孩子的眼睛最明净,有时候能看到咱们看不到的东西。”

    “夫人!”婢女低呼了一声,左右看看没有人,才又焦急道,“您可别乱说,一定是个小少爷!”

    看看宁氏母子对家里女儿的态度,庶女们就不必说了,文妃可是家里头个夫人所出的嫡女,甚至还为家里争光,都做了皇妃了,可到头来呢?

    关键时刻,那母子两个为了自保,说推出来做替死鬼也就毫不手软的推出来了。

    “就算是个男丁,也未必能得好。”杨夫人如是说道,语气坚定又嘲讽。

    在今日之前,她的确都还在纠结犹豫,也盼着希望自己能生个儿子出来。

    杨成廉虽是草根出身,可为官这些年,倒也积累了一些家业,只要她生了儿子,等这熬死了这两个老的,她就可以守着儿子过安稳日子,这一辈子,也算能得个善终。

    可现在,这家里和长宁侯府乃至于平国公府之间结了死仇,还不知道这背后究竟牵扯了多大的事儿……

    要不是有天大的事,宁氏母子何至于丧心病狂到把手伸到中秋宫宴上去谋算杀人?

    要不是背后牵扯巨大,长宁侯府的祁大小姐又怎会不依不饶,公开找上门来寻仇?

    这一家子,真就能得个善终?

    如果这个家败了,或者杨成廉晚节不保,最后被翻出惊天黑料,不得善终,她就算生出儿子,就让儿子背负着父亲留下的污名被人指指点点的过一辈子?

    更何况——

    杨成廉这么多年都没生出儿子来,她也没那个自信,就一定能生儿子!

    蒋氏一时之间心烦意乱,且在挣扎犹豫之时,后院方向就见宁氏屋里的大丫头急慌慌的冲了过来,“夫人您叫奴婢好找,怎么在这啊?老夫人又吐血晕过去了,得赶紧请大夫。”

    是了,有大事的时候,那母子俩就拿她当外人,把她往外面赶,一旦遇到麻烦,和鸡毛蒜皮的琐事需要人去擦屁股做老妈子了,就立刻想到她。

    在这一家人心里,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有须得她与他们难同当,好事儿却永远不会第一时间想到她!

    “我知道了,这就叫人去请。”杨夫人心里于瞬间下定决心,做了一个决定,面上却是不显。

    打发了那个丫鬟,她便吩咐直接的婢女,“你去门房传信,大夫叫他们去请,你去车马房备车。”

    婢女诧异道:“夫人您要出门?”

    蒋氏道:“我先去看看母亲,一会儿回趟咱们家,哥哥那不是有只上好的百年老灵芝么,我去求来,好给母亲入药。”

    她安排事情的时候有条不紊,很是利落。

    但是今天,婢女却总能从她这从容不迫又坚定的语气里听出些许不同寻常的紧迫感来。

    一时也摸不透其中究竟哪里不对劲,就只听她的吩咐去办事。

    蒋氏回了梨香苑,接手了再度昏迷的宁氏,杨成廉这个大孝子却未如往常那边守着,把烂摊子丢给她,自己转身黑着脸便走了。

    杨陈氏张了张嘴,想叫他,又碍于有蒋氏这个外人在场,故而没开口。

    老太太昏死在那,屋子里东西也被她扔的一片狼藉。

    杨陈氏其实也想走,可这时候要是走了,回头老太太醒了,对她冷了心,她后面就没办法求着把自己的孙子过继来这边继承家业了……

    所以,陈杨氏便捏着鼻子,忍着不耐烦,也守在了这边。

    只——

    有蒋氏这个现成老妈子忙前忙后,她却是躲的远远地坐着,并不沾手去伺候。

    蒋氏不与她叫,叫人收拾了屋子里打烂的东西,清理掉席子上宁氏吐的血迹污物,又换了干净被褥,叫了几个强壮的婆子进来,将宁氏抬进被窝里舒服的躺好。

    等忙完这些,大夫也到了。

    宁氏由于多年以来一直注重保养,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的底子其实很是不错,连着两次吐血依旧未曾伤到根本,大夫扎针之后,她又缓了过来。

    “母亲,您可是醒了,吓死女儿了!”杨陈氏这会儿倒是守在床边,见着宁氏睁眼,也就装模作样的拿帕子抹泪。

    宁氏有气无力的环视一眼屋子里,见着蒋氏也在,当即目光闪了闪,有气无力道:“你去忙吧,这阵子家里家外都不安生,多管着些底下的人!”

    她是怕自己昏迷不清醒的时候说梦话,暴露出某些旧事被蒋氏知道。

    蒋氏虽然对类似的情况早就习以为常,但如今也尤为寒心。

    可她面上也依旧温和的笑着应下:“好,儿媳会管束好家里,母亲您只管静心养病。”

    然后从这院子一出来,她也就马不停蹄的回了趟娘家。

    另一边的将军府高家,武成侯府一家前来吊唁。

    灵堂上上了香,秦太夫人去后院探望病倒的将军夫人祁文婧,秦硕和秦颖也跟相熟的世家公子姑娘们聚在一起说话,只秦颂一人躲开众人,踱步到了前院花园的一处角落站着。

    毫无疑问,早上在街上偶遇祁欢与顾瞻车马的事又刺激到他了,以至于他心神不定。

    等发现有人都走到了身后,他才蓦然于瞬间清明了神色转身。

    穿着一身素衣的祁欣俏生生站在他面前。

    ------题外话------

    又到月底了,是时候要喊一嗓子月票了,还有剩余月票的宝宝麻烦丢我一下,么么哒!

第286章 求您娶我,有名无实就好!(二更)

    祁欣面色从容的屈膝行礼:“见过秦小侯爷。”

    虽然是堂姐妹,可祁欢与祁欣之间长的一点也不行。

    再至于性格脾气——

    就更是完全不沾边。

    由于这大半年一直比较关注祁欢与她身边的人和事,秦颂虽然没和祁欣打过交道,也还是认得她的。

    今日早朝,皇帝在朝堂上对高长捷之死表示了深切哀悼,朝臣们见风使舵,下朝后就陆续有人登门吊唁。

    是以——

    高家今日的人特别多。

    只是因为是为着白事来的,吊唁者都比较低调安静,阖府上下的氛围很是肃穆。

    秦颂是刻意躲开了人,找了个人迹罕至的角落站着。

    按理说看见他一个人在这,祁欣就算本来要路过,也该避嫌躲着他走的。

    可——

    这个地方都已经是在小花园的尽头了!

    她显然不是路过,而是特意找过来的。

    再是面上看着端庄,举止大方从容——

    这也是从头到脚都透着不对劲!

    秦颂本来对她并无恶意,此时却心生戒备,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然后绕开她,抬脚便走。

    祁欣是个骄傲的性子,其实是很难承受别人这种当面给她的难堪和冷遇的。

    她本来挂着得体笑容的唇角——

    笑容一下子僵住。

    准备好的开场白也全部噎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

    可秦颂落单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得,今天一旦错过,下回还能不能等到就难说了。

    祁欣脑中空白混乱了一下,然后紧跟着便是霍得转身,大声道:“秦太夫人一时半会儿应该不能从大姑母那出来,想与秦小侯爷聊两句。”

    秦颂却像是根本么听见他的话,脚步都没有顿一下。

    祁欣的自尊心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焦急之余,脸色都有点微微涨红。

    眼见着秦颂不照常理出牌,甚至连一点陌生人之间的客套体面都不给她……

    情急之下,祁欣干脆冲着他的背影直接喊出口:“秦小侯爷是心仪我大姐姐是吗?”

    这个地方,已经是在花园里边的最角落里。

    两个人正常声音的交谈,只要不是有人凑近了偷听,一般泄露不出去。

    祁欣喊的很急。

    秦颂不动如山的背影,却于下一刻猛地顿住。

    只——

    他也还是没有立刻回头。

    开弓没有回头箭,祁欣知道无路可退,这会儿也豁出去了。

    唯恐他下一刻还是要不留情面的走掉,就鼓足了勇气跑着追上去两步。

    她站在秦颂身后两步开外的地方,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

    秦颂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也很难相处,她是暗暗深呼吸了两次,这才终于鼓足了勇气,恢复了冷静平和的语气,好言劝说:“我大姐姐没来,许是因为见不得这里办白事的气氛,横竖小侯爷您现在也甚要事,何不与我聊聊?”

    她站在秦颂身后,自然看不到秦颂脸上恼恨不耐烦到几乎是恨不能掐死的表情。

    没人能理解这段时间他内心深处的煎熬。

    明知道没可能了,也明知道应该果断抽身,再不要做出一些会给祁欢,甚至他自己都来困扰和麻烦的事……

    可是——

    一向自认为毅力惊人的他,居然完全做不到。

    他唯一能控制自己的,就是不要主动登长宁侯府的门去主动找祁欢,可一旦在别的场合遇上——

    想要视而不见,简直比登天还难。

    明知道应该避嫌的,可每当事到临头,却又卑微到会觉得只想跟她客气礼貌的互相问候,说一句话,听听她的声音都好!

    就是因为这一次次的情不自禁……

    以导致他的这份心思陆陆续续就被不相干的人察觉到了。

    上一回,是云峥和叶寻意他们,这一回——

    又是这个祁欣!

    秦颂甚至心知肚明,这都是他自己的问题,可他同时更厌恶这些多管闲事的外人!

    他冷着脸会转身来,眸色深邃漆黑到完全看不出情绪。

    触及他眼神的那一瞬,祁欣就被吓得心上猛然打了个寒颤。

    她脚下想退,甚至下意识就想落荒而逃。

    可是——

    手指死死的攥住裙摆,忍住了。

    秦颂冷冷的盯着她,出口的声音比眼神更冷酷:“你是没学过规矩吗?不知道祸从口出?”

    祁欣不用去消化他的这番言辞,单从他的眼神里就看出了明显的恐吓威胁之意。

    那一刻,她其实被吓的有点想哭。

    但——

    还是再一次忍住了。

    并且为了壮胆,她还快刀斩乱麻,以攻为守,当即说道:“我并无恶意,我是想说,我可以帮您。”

    秦颂本来对和她说话都没什么兴趣。

    可祁欢的这个堂妹——

    她似乎……

    心术不正?

    祁欢知道吗?上回还带着她去赴宫宴!

    秦颂心思微微一动,便耐住了性子,不动声色的冷嗤一声:“帮我?怎么帮?”

    祁欣看着他冷酷无情的面孔,有那么一瞬,又想打退堂鼓了,但她还是咬了咬嘴唇,狠心说道:“您娶我吧。”

    “什么?”秦颂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还以为对方会给她出什么霸王硬上弓,或者用点什么下三滥手段,生米煮成熟饭的计策。

    秦颂没当笑话给笑出来……

    是因为祁欣这个玩笑真的开的太大了,大到叫他完全没能接住招!

    祁欣红着脸,紧着这一点勇气,一鼓作气说道:“我了解我大伯母,她一开始就忌讳顾世子是武将出身,不太愿意结这门亲事,现在又有了高家大姑丈的前车之鉴。大伯母一向拿大姐姐当命看的,等他俩成了亲,将来顾世子回西北边城,她是绝对不会让大姐姐跟着去的。你若娶了我,就可名正言顺的经常出入长宁侯府……能多见她几面,这也是好的,不是吗?”

    她和秦颂,虽然没有正面打过交道,但只是从旁看着——

    以秦颂的身份地位,甚至是手段,其实如果他真要不择手段起来,不在乎祁欢的态度与名声,强行和顾瞻一争,也未必没有胜算。

    最坏的结果,也只是两败俱伤。

    只——

    那样的话,祁欢做为引战了这两个男人的红颜祸水,只怕便要彻底毁了。

    杀伐果断,少年成名的秦小侯爷……

    他不舍得伤她大姐姐,更不会毁她。

    甚至宁肯忍痛看她嫁予别人,幸福美满,也不肯玉石俱焚,平他自己心中不甘!

    既是如此,祁欣便知——

    这是她的天赐良机!

    秦颂对祁欢痴情成这样,也许等祁欢成亲了,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之后,他会痛定思痛的斩断情丝走出来,可至少目前秦颂是为情所困,肯定没心思考虑他自己的姻缘和终身。

    这时候,趁着他心乱,拿祁欢做筹码,她就很有希望拿下武成侯夫人的位置!

    祁欣知道她这样曲线成全秦颂单恋的计谋听上去很荒唐——

    可谁叫秦颂此时正在为情所困,为她大姐姐而放不下呢?

    她的目光恳切而又灼灼,用以传达一种强烈而坚定的信念给她面前这个落魄的男人。

    秦颂被她一番话镇住,目不转睛与她对视良久。

    祁欣的诚意和急切,都是写在脸上的。

    这甚至能让他在这样神思混乱的情况下,都能很快意识到这女人是在算计他武成侯府女主人的身份!

    “疯子!”最后,秦颂却是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人,甩袖便走。

    他明明是放不下祁欢的……

    祁欣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

    她想伸手去拉他,却又因为惧怕,没敢。

    “我是认真的。”祁欣快跑两步,追上去,张开双臂,重新挡住了秦颂,“小侯爷好好考虑考虑?”

    秦颂越是对祁欢看重,难以割舍,他就更舍不得有旁人利用她来达成自己龌龊的私心与目的。

    祁欣一脸迫切与坚决的挡在他的去路上。

    秦颂上回这么对一个女人深恶痛绝,那还是对着疯狗一样乱咬人的叶寻意。

    而现在的祁欣——

    却更像是一头恶狼!

    他唇角讥诮的扯了一下,明知故问:“那你图什么?”

    “我就想求您娶我,有名无实就好。”祁欣此刻利欲熏心,为了表现最大的诚意,她索性实话实说,“我爹娘在谋算大房的爵位,我觉得他们胜算渺茫,但他们已经回不了头了。我不想灰溜溜的被人从长宁侯府赶出去,我只想要你妻子的名分,没别的非分之想。”

    秦颂极少有别人说话他接不上茬儿的时候,可是这位长宁侯府的三小姐无耻又算计到这种地步……

    这的的确确叫他叹为观止。

    秦颂抿了抿唇,一时无言以对。

    而正处于为自己的计划狂乱中的祁欣,却误解了各中深意。

    “我除了不是大姐姐,理财管家,交际应酬,这些她能做的我也一样都能做的很好,除了出身不如她体面,我保证将来样样都不会叫你们武成侯府丢脸。”见着秦颂没有开口斥责,她便趁热打铁的又往前走了一步,继续急切的解释:“只要你娶我,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不碰我也没关系。甚至你什么时候想见大姐姐了,我都可以配合你,为你们制造机会。”

    和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也可以做夫妻,甚至还可以过的很不错。

    反正秦颂也迟早要娶妻,既然注定娶不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一个,你娶谁不是娶呢?

    武成侯夫人的这个身份,与其等着旁人去收入囊中,为什么她祁欣不能抓住这个机会,替自己打算一二?

    最主要的是——

    她没有害到任何人!

    从小到大,祁欢得了所有最好的,长宁侯府嫡长女的身份,这个身份压了她十几年,她始终不甘心,可现在她认命了!

    因为那天宫宴上,她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祁欢就是生来命好,自己这个堂姐,是注定了光芒万丈,站到她永远都无法企及的位置上去。

    而只要有祁欢这么个争气的女儿在,他大伯父祁文景再是平庸无能不争气,侯府的爵位传承也是稳稳地被他攥在手里,不可能有机会落到二房来的,她也永远没有成为长宁侯府正统嫡出姑娘的那一天!

    既然注定了要活在祁欢的阴影之下,那她也彻底无所谓了,并不在乎借祁欢的光,从被祁欢挑剩下的男人这里来讨一碗残羹剩饭来吃!

    祁欣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

    她目光灼灼,迫切的看着秦颂,等他一起入局,来成全她这个孤注一掷的伟大计划。

    “疯子!”秦颂默了许久,最后只冷冰冰还是丢给了她这两个字,甩袖而去。

    祁欣甚至都还没有从兴奋期盼的情绪里走出来,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祁欣脸上的血色,连同眼中那种充斥着的名为野心的光,都在一寸一寸的飞快灭掉。

    她茫然站在原地,脑子里再次混乱起来。

    可任凭她绞尽脑汁的想,也终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秦颂会拒绝她?

    他明明也是跟疯魔了一般痴迷,根本放不下祁欢的,难不成还以为将来还能找到第二个祁欢去与他谈婚论嫁?

    不……

    秦颂怎么想的,或者将来怎样,她根本不关心,是她想要一桩体面的婚事和一个拿得出手的未来夫家!

    明明应该十拿九稳的事,怎么就完全没有朝着她所谋划的那个方向发展呢?

    祁欣想不明白!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祁欢的命就那么好,轻而易举,所以最好的一切就都摆到了她面前,而自己只想捡一些她不屑也不想要的,甚至都得不到?

    与秦颂的这一次见面,可以说是耗尽她所有勇气和心血。

    突然之间,祁欣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抽干了精气神儿。

    她白着一张脸,浑浑噩噩,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怎么回到灵堂上的。

    彼时令堂上又有新的一波客人前来吊唁,哀乐声四起,飘在天上。

    忙的团团转的岑氏走过来,推了推她,似是说了两句什么话,可祁欣只是茫然看着她,只看见她嘴唇嗡动,却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再然后,她就身子一软,彻底失去了知觉。

    岑氏本来发现本来应该在灵堂上陪着高云渺并且帮忙的女儿突然不见了踪影,就有点不放心,但是她忙的脱不开身,这是在高家,又不敢在这样的日子场合闹出太的动静来。

    想想女儿向来懂事儿,在这将军府里,也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所以就只暗中叫朱砂去院子里找一找。

    好在女儿没离开多久,这就回来。

    可是祁欣方才一进门,她就注意到女儿惨白的脸色和丢了魂一样的诡异的状态,过来问她怎么了,她非但没什么反应,随后还不胜虚弱的昏死了过去。

    “欣儿!”岑氏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登时吓得尖叫起来。

    令堂上的气氛被打破,岑氏这会儿已经慌了,完全顾不得自己今天是在高家帮忙治丧的,半跪在地上抱着身体虚软不省人事的女儿,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表妹可能是这两天太辛苦,累着了,先送她去客房,我叫人去请大夫。”还是高云泽过来主持大局,一边叫了小厮去请大夫,一边安排人就近把母女俩就近送去了这院子里的厢房。

    “泽哥儿,对不住,我……我方才是一时心急,失态了。”岑氏拿帕子抹了抹泪,见旁边好些前来吊唁的客人看着,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本末倒置,拆了高家的台,连忙解释道歉。

    “二舅母言重了,还是表妹的身体要紧。”高云泽面上毫无怪罪之意,就弄得岑氏越发无地自容。

    她只能再道:“那我去去就来。”

    然后便陪着女儿去了厢房。

    在场的还有两位女眷与她有私交,也不想一直在令堂上呆着,索性找借口,随她一起去了厢房看祁欣。

    祁欣那里昏睡着,岑氏心慌着急,一直坐在床边握着女儿的手。

    朱砂出去跑了一圈,是这时候才回来的,看见祁欣的样子,顿时吓得不轻,就要哭:“小姐这是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岑氏有气没出撒,冲着小丫头,说话难免重了些,“不是早叫你出去找她了吗?你跑哪儿去疯了?欣姐儿要所有个好歹,我看你如何担待。”

    朱砂手里揪着帕子,咬了咬唇,居然没做声。

    岑氏直觉的不对,脸色登时就阴寒下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刚才你去哪儿了?还是欣姐儿……你知道她怎么了?”

    “奴婢……”朱砂使劲低垂着脑袋,躲避她的逼视,目光闪躲。

    恰在此时,秦颂正好去后院接了秦太夫人,一家四口路过院子里准备告辞离开。

    秦颂正在与高云泽寒暄。

    因为这边屋子里也有几个人,房门就没关,其间他目光瞥了眼这边,该是认出了祁家二房的人,却又随后事不关己的又将视线移开了。

    朱砂原还有所顾虑,不想揭这个短,但见他这般目中无人的态度,登时有点被刺激到。

    眼见着秦颂一家将要离开,她突然冲出去,“小侯爷,我家小姐与您见面之后就莫名其妙晕倒了,她现在还神志昏迷,难道您就这么走吗?是不是该关心问候一下?”

    ------题外话------

    嗯,又一个作死的来了。。。

第287章 断绝

    朱砂是真没想的太复杂。

    因为祁欣以往都循规蹈矩,十足十的大家闺秀范儿,她压根不觉得自家小姐能做出私会外男的事。

    可是曾经单是在自家府里,她陪着小姐时,就远远看见过这位秦小侯爷私下堵了自家大小姐,弄的大小姐很是不悦,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

    所以,潜意识里她就认定秦颂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今天,她听岑氏的吩咐去找祁欣,当时路过花园,看秦颂与祁欣站在里面的角落面对面的说话。

    她离的远,看不清两人具体的表情,也听不见说什么,却按照常理推测——

    这该是秦颂的不对,主动把他家小姐叫到隐蔽处见面的。

    毕竟——

    秦家小侯爷纠缠人家闺秀是有前科的,她家小姐却从小到大都秉承着规矩,并无任何与外男之间逾矩的劣迹。

    她当时没敢直接冲上去,也是怕事情闹大了,对祁欣不好,也想着光天化日之下在花园里,秦颂应该也不敢做什么太出格的事。

    可是现在,祁欣在见过他之后,不明不白的突然晕倒,秦颂却拍拍屁股,一脸冷漠的就要走人?

    她只是气不过,想替自家小姐要个说法和公道!

    她甚至都还以,是不是秦颂仗势欺人,对她家小姐做了什么。

    朱砂情绪激动,十分之气愤。

    此言一出,两边在场的众人就全都噤声,齐刷刷朝秦颂看来。

    秦太夫人也是将自己这长子当成命一样,当场表情就慌了一下,诧异的看向儿子。

    秦颂面色如常,甚至都没朝厢房的厢房多看一眼,淡淡的道:“你看错了。”

    他对着一个丫鬟,解释不着,后又看向高云泽交代:“我方才是去了前院花园散步,但只是我一个人,随便走走,顺便琢磨点公事。”

    他神态自若,实在太坦然。

    因为高云渺以前和祁欣经常来往,高云泽其实多少了解祁欣身边这个贴身婢女,也是规规矩矩,断不会信口开河的。

    并且——

    这事儿一个不慎,就会毁了祁欣的闺誉名声。

    现在在自家办白事期间,秦颂矢口否认,便等于是给了台阶。

    是以,高云泽也不想深究,颔首道:“今天府上人多,大家穿的衣裳颜都是大同小异,该是婢女眼花,认错了。”

    说着,他便是讳莫如深的刻意瞧了朱砂一眼。

    朱砂前一刻只是太担心主子,又替主子鸣不平,故而一时嘴快。

    其实,是在秦颂成了众矢之的,众目睽睽之下大家全都一脸兴致勃勃盯着他看热闹的时……

    朱砂就已经后悔,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高云泽眼中的提醒和警告之意都明显。

    朱砂慌乱之下,躲开视线,也刚要跪地认错,却在这时,屋子里有人叫了一句:“祁三姑娘醒了。”

    岑氏本来听说女儿晕倒可能和秦颂有关,注意力也被吸引到院子里。

    所以,祁欣醒来,她虽是坐在床边守着女儿,却不是第一个发现的。

    闻言,她才赶忙收回了视线,紧张的闻讯女儿:“还有哪里不舒服,你躺着别动,大夫很快就来。”

    祁欣本就是受了打击,一时承受不住,与兼之有点着急上火,气血逆涌这才晕的。

    刚才转醒时,迷迷糊糊的,也听了两句院子里的争执。

    她此刻心里也正慌乱无措着……

    就旁边陪着她们母女的一位梁夫人,却也不知道是出于单纯的好心,还是八卦心里作祟,见她醒来就道:“三姑娘这会儿醒了正好,刚好澄清一下您刚去了哪里,免生误会。想来是丫鬟嘴碎,信口雌黄,说什么瞧见你与武成侯在花园里私会来着。”

    本来这事儿都已经差不多含糊过去了。

    梁夫人看着一派热情模样,岑氏却甚是恼怒,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祁欣这明显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她总得亲口澄清一下,才能将后续影响降到最低。

    岑氏不得已,也只能压下心头火气,温声哄着女儿:“朱砂那丫头,因着玩忽职守,没伺候好你,我刚骂了她两句,她该是一时情急才胡乱说话的。”

    外面跪着的朱砂,吓了一跳。

    岑氏给她扣了个帽子玩忽职守和信口雌黄,污蔑小姐名声的帽子下来——

    回头指不定要怎么收拾她!

    而此时众人目光聚焦的祁欣,却因为梁夫人的“私会”二字,骤然着了魔一般的再次失去了理智……

    她自己也清楚,闹成这个地步,就算现在他们一致把责任都推给朱砂,一样也没法叫所有人都信服,总归她都要为了今日之事名声受损。

    所以——

    鬼使神差的,她竟是含嗔带怨的隔门瞧了院子里的秦颂一眼,然后一语不发的偏过头去。

    虽然是一声没吭,可这一番表演看在院里对秦太夫人来说也无异于晴天霹雳。

    她当即眼前一晕。

    要不是不能当众呵斥儿子闹笑话,她都几乎要忍不住先给秦颂一巴掌,当面质问了。

    “娘……”秦颖见她脸色不对,连忙扶住了她。

    而祁欣玩了这一手之后,秦颂就再次成为众矢之的,满院子的人,全都神色各异的盯着他端详打量。

    站在旁边的秦硕都急得直想跳脚:“大哥!”

    他是很清楚,他这大哥一根筋,满脑子都是祁欢,根本不可能跟祁欣之间有什么。

    但他怀疑——

    是不是他大哥今天早上在街上受了刺激,所以为着祁欢的事私下找了祁欣,进而引发了误会!

    所以,也是底气不足,不敢轻易站出来替自己大哥辩解,只能干着急。

    而秦颂本人——

    他此刻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祁欣,居然异想天开的想要胁迫他就范!

    本来他否认见过祁欣,已经是看祁欢的面子,给足他们祁家颜面了……

    “祁三小姐这是要讹上本侯了?”他原就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更别提还是受人胁迫了。

    秦颂的语气冰凉,唇角扬起的弧度——

    你说他是在笑,不如说是深深地讥讽与警告。

    岑氏这会儿也被女儿的反应弄糊涂了,猜不透真相如何。

    她不人心呵斥女儿,将女儿往风口浪尖上推,就脸一沉,再次呵斥朱砂:“朱砂你说,究竟怎么回事?”

    朱砂此刻也已然被人架在火上拷了。

    她本来都已经想着顺坡下驴,又被祁欣这个不清不楚的态度给挡了回去。

    “夫人,奴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眼花。”不得已,朱砂也只得豁出去了,心一横,指天发誓,“方才就是秦家小侯爷与咱们小姐在花园里说话的,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说着,还把两人当时站的具体位置和方向都描述了一下。

    此言一出,秦太夫人也熬不住,板起脸来,眼里质问儿子:“到底怎么回事?”

    祁欣绝不是她心目中准儿媳的人选,她也不相信自己儿子的眼光品味就这么差。

    当初秦硕和祁欢的婚事,他们都且不怎么乐意,更别提拿祁欣这样一个样貌平平的祁家二房的姑娘来配她出类拔萃的嫡长子了!

    可要真的闹出了“私会”的丑事来,迫于压力,他家恐怕是再恶心也得认了这桩婚事了。

    岑氏听了朱砂信誓旦旦的话——

    果然,心思也活络了!

    她最近也一直在给女儿物色婚事,只是挑来挑去都挑不出个能叫她满意的。

    也可能是因为有了大房祁欢的婚事珠玉在前,送到她面前去的,哪怕与祁欣算的门当户对的人选,她也都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现在如果真是秦颂和她女儿之间有什么——

    那秦颂无异于是女婿的最佳人选。

    是以,前一刻还气愤心慌的岑氏,这会儿也静观其变,不吭声了,只留下秦家一家四口在暴风眼里。

    秦太夫人,已然气得快要昏倒。

    “现在是说话要发誓才有人信吗?”秦颂伸手扶住母亲,同时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语气依旧冷淡,没什么情绪,但却咬字清晰,掷地有声:“那便入乡随俗一起发誓吧。本侯以我武成侯府一门的气运和个人前程为誓言,方才的确是一个人去的花园散步,并未邀约任何人。”

    祁欣闻言,大感不可思议。

    她不敢转头,被岑氏搂在怀里的身子,却是轻微的一个颤抖。

    岑氏连忙拍抚安慰。

    秦颂这个誓,发的分量可谓极重。

    尤其是秦太夫人,瞬间就定了心,知道今天这事儿稳了。

    她当即挺直了腰板儿,肃然斥责跪在地上的朱砂:“还不承认是你信口雌黄,攀诬我儿?”

    朱砂如何去和堂堂武成侯抗衡?立刻否认:“不!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将一个丫头逼上绝路,她最多一头撞死,以证清白。

    一旦这个丫头死在跟前,她的话,天然也便会更多了几分可信度!

    秦颂可不会吃这个亏!

    他往前走了一步,隔断了秦太夫人与丫鬟之间的争端,然后话锋一转,冲着屋里躲在岑氏怀里的祁欣继续自己前面未完的话:“但后来是祁三小姐主动找了过去,本侯为避嫌,未予理会,想要将地方腾给她,她却又再次追上来,说要嫁予本侯为妻,叫本侯认真考虑考虑。”

    此言一出,顿时漫长哗然。

    祁欣明知道自己有多狼狈,也终是太过吃惊,猛然自岑氏怀里抬头看向外面站在阳光底下的秦颂。

    “秦颂!”岑氏可不信自家女儿会说这种话,蹭的就跳起来,浑身发抖的指着秦颂破口大骂:“我家何处招惹到你,你竟这样诽谤我女儿名声?不可知……你可知……你如此恶言相向,便是逼着我女儿去死!”

    秦颂却直接无视了她,依旧隔门看着呆若木鸡坐在床上的祁欣:“祁三小姐也发个毒誓应应景吧。”

    这会儿,所有人的视线又全都聚焦在了祁欣身上。

    祁欣甚至都没心思去躲避了。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着实不明白她手里捏着秦颂心仪祁欢的把柄,秦颂怎么敢这么不留情面的当众这样羞辱她,刺激她?

    他就当真不怕自己与他鱼死网破,揭破他与祁欢之间的丑事?

    祁欣并不愿意承认,她彻底绝了做武成侯夫人这条路,甚至可以说这姑娘此时已经疯魔了,所以这样关键的时刻,她居然满脑子想的不是怎么挽回名声,息事宁人,而是在全力思索——

    究竟是自己的哪一步出错,才导致的秦颂不按常理出牌,毁了她的盘算?

    人群里,一片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她也全然听不见。

    她只是目不转睛盯着秦颂,神色怨恨。

    如果不管秦颂,但看她的这个神情表现——

    绝大多数人都会相信,确实是秦颂始乱终弃,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秦颂眸中却是一片冰凉,继续对她咄咄相逼:“你可以不承认你主动两次阻拦本侯去路,也可以否认你亲口要求与我家结亲之事,但若有半句虚言,便终生不得好姻缘,家业败落,父母至亲不得善终。”

    婚事,身份,家业,这些都是祁欣最看重的。

    这个女人也挺特别。

    小小年纪,不思慕好儿郎,不憧憬着夫妻俩情投意合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正经姻缘,就想一步登天,找个好婆家做她后半辈子风光炫耀的资本。

    秦颂说这话,便是实实在在的威胁了!

    说是叫她发誓,实则他却是在警告祁欣——

    婚事,身份,家业这些她最看重,认为不可或缺的东西,他全部有能力将它们统统毁掉!

    她若还是不知进退,他便与她玉石俱焚。

    秦颂思慕祁欢的私事若是曝光,对祁欢的影响可能更大一些,但是于秦颂本身而言,却不过就是受几分来自世人的调侃与嘲笑罢了,而她——

    毁掉了那些东西,她就真的没法活了!

    当然,经此一事,她的婚事指定不能再指望了。

    可只要她父亲还是朝廷高官,只要祁家二房的家业还在,她至少还能继续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孰轻孰重,对于利益至上的祁欣而言,这其实并不难取舍。

    祁欣咬着唇,因为她没有伤心,只有不甘,所以眼睛里竟是连眼泪都凝聚不出来。

    可是她这样的一再沉默,已经于无声之中等于默认了秦颂对她的所有指证。

    岑氏万万想不到自己向来知书达理进退有度的女儿,有朝一日会做出这样出格又自不量力的蠢事来,终是在周遭刀子似的指点与议论声中不堪重负,捂着脑袋晕死了过去。

    祁欣,只是表情木然,死死死死的盯着院子里的秦颂。

    甚至她母亲为她昏厥病倒,她都没有第一时间去顾及,反而还是院子里的高云泽一个箭步冲进去:“二舅母!快去大门口催一催,看大夫怎么还没来。”

    高家上下又乱成一片。

    秦颂却是事不关己,带着自家人离开了。

    虽然事实证明不是自己儿子的问题,可秦太夫人也还是被气得不轻。

    秦颖陪着她坐上马车。

    秦颂两兄弟骑马。

    路上,秦硕频频侧目去观察兄长的神情脸色,几次欲言又止,终是熬着忍到了家。

    下了马车,秦太夫人依旧是一脸怒容的叱骂:“真是晦气,怎么就遇到这样事,小姑娘家家的,连点廉耻都不顾了吗?”

    秦颖自打吃过一次亏,又险些丢了性命,如今算是稳重多了,只扶着母亲宽慰:“您别气了,那还不是大哥太优秀了,这才招致姑娘们的觊觎。”

    秦太夫人倒是被她这话气笑了:“就你会给我灌迷汤,找借口。”

    母女俩走在前面,秦颖陪着秦太夫人回房休息。

    进门走进小花园,秦硕看着四下无人,也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说话。

    他三两步追上他哥,神色复杂:“大哥,虽然是那祁三姑娘自取其辱,太不像话,可你当众这样给她难堪……她毕竟也是祁家的姑娘,会连累全家的。前几天你和那丫头的流言蜚语满天飞,顾瞻回来都没说什么,这回更不可能为了她堂妹的事影响了婚事,可你这么干……咱们一家和长宁侯府以后就没法来往了。你是要就此与之断绝吗?”

    断绝了一切可能的来往与接触?从此叫往事翻片儿?

第288章 拒婚(二更)

    “断绝”二字,似是一把沉重的铁锤,重重砸在秦颂心口。

    他如遭重击一般,胸中血液乱窜,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但是这些压抑的,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矛盾撕开的疼痛,在痛过之后也没有任何将要消散的迹象,更是化作千斤巨石,持久的,沉重的压在心上,叫他一时之间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手指痉挛似的颤抖了一下,然后用力的攥紧在掌心,以克制自己的情绪。

    “从始至终,都不过是我一个人的自作多情,我自己都觉得是个笑话。”这一次,他没有再无视秦硕,而是冷讽的扯着唇角笑了一下。

    秦硕嘴唇也跟着动了动,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他当真是见不得他大哥这样。

    可——

    这件事上,他也完全的无能为力。

    秦颂望着他眼中明显担忧心疼又复杂纠结的神色,心里倒是突然觉得好受了些,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要文不成武不就,成天无所事事的闲逛了。兵部那边我打过招呼了,给你寻了个差事,哪怕是先做个誊写公文的小吏……过几天休沐,我带你过去。”

    秦硕本能的就要拒绝。

    但见他哥如今一副饱受摧残的自苦模样,一时实在于心不忍,不想叫他再为了自己的事生气上火,就只能悻悻的应了:“哦。”

    秦颂也知他心中必是不情愿。

    但这一步总得踏出去。

    男人就得要有个男人样子,即使家中积累的家业够他游手好闲一辈子的,也不能这样。

    太安逸的生活,是会将人彻底养废的。

    所以,他也只当是察觉不到秦硕的抵触情绪,转身走了。

    回房换了衣裳,便又出门去了衙门当差。

    他自己也时刻都清楚自己现在有多荒唐,其实按理来说,一开始就只冲着祁欢是和他弟弟定过亲这一点,他就该克制住自己,不该对祁欢生出任何的情愫和非分之想来。

    倒也得亏他这弟弟心大不着调,不是他这样钻牛角尖的性格,否则——

    为了这事儿闹到兄弟阋墙反目都有可能!

    而他——

    荒唐这么些天,也该够了!

    明知道没有可能,真的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

    既然这就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那也就只有他自己来结束掉这一切。

    今天祁欣的事,又给了他一记当头棒喝,叫他清楚的意识到——

    如果他再不悬崖勒马,持续放任自己,因为自己的情难自禁而给祁欢招惹出麻烦,那可能他们之间以后就连点头之交的情面也都留不住了。

    横竖已经注定是得不到她的人了,那么至少退场之后留下个彼此体面的好印象吧?

    总不能破罐破摔!

    即使刚一下定了决心就感知到了其中的痛苦与艰难,可——

    这世上也没什么是他秦颂做不到的事!

    这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秦二公子,因为他哥给他强行安排编制找工作的事,敢怒不敢言,也是心情不好。

    想了想,就溜去了秦太夫人那,想要试试看能不能讨他老娘的口,给他免了这差事。

    这边他风风火火跑过去,就听秦太夫人在屋里唉声叹气:“本来硕儿退婚之后咱们和祁家那边的关系就很有些尴尬了,偏生为着你的事,又欠着他们天大的人情,若不多加往来,难免要叫人戳脊梁骨,说我们忘恩负义。你瞧瞧……这都叫些什么事儿?”

    秦颖递了新沏好的茶给她,一边劝着:“您就消消气吧,横竖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祁家的世子夫人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今日这事儿又不赖咱们。我大哥明明给过他们息事宁人的机会了,是那个祁欣心术不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赖上我大哥。大哥要不实话实说下了她的面子,真把她娶回来做儿媳妇,您不得闹心死。”

    “话是这么说……”秦太夫人接过茶盏呷一口茶,想想在高家的事,其实也多少后怕。

    万一不是秦颂当机立断,而是因为一时抹不开面,真叫祁欣给赖上了……

    样貌不出挑,倒是其次,主要是一个闺阁女子,脸都不要了的自己出损招来谋算婚事,这样的姑娘哪有什么人品?娶回来,不是祸害家里的下一代么?

    娶妻娶贤!

    掌家理事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新媳妇的品格,万一贪上个心术不正的,把孩子都教坏了,一个名门望族也能在几十年,甚至一二十年之内就给败光的,祁家二房本身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家老二祁文昂,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兄长的世子爵位。

    然后夫妻俩教出来的这一双儿女也就都应验了——

    儿子心狠手辣,谋害堂兄性命;女儿不知廉耻,公然算计男人谋婚事!

    秦太夫人正气不打一处来呢,就看秦硕在门口踟蹰,探头探脑的。

    “要进你就进来,在自家院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秦太夫人没好气道,见着只有他自己,又问:“你大哥呢?”

    “大哥他换了衣裳就去衙门了。”秦硕本来看着母亲在生气,知道不是说自己那点儿破事的时候,正准备撤了。

    现在硬着头皮进来,就尽量腰杆儿挺直,像个人样一点。

    秦颖将自己那杯茶让给他,也有点不放心秦颂,就也问他:“大哥没说什么吗?关于今天高家发生的事?”

    她以为秦颂没在她和秦太夫人面前言语,是因为男女有别,有些话不好说,但他心里不痛快,私底下却有可能和秦硕发牢骚。

    “没啊!大哥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点儿事对他来说算什么,有什么还值得事后说道的。”秦硕自然不会吐露内情,佯装没事人的样子自顾饮茶。

    倒不是他就觉得他大哥做的都对,主要是他大哥惦记祁欢这件事要是叫他老娘知道,他老娘肯定得气晕过去,这一点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也是!”秦颖想想自己大哥的性格,也觉得言之有理。

    刚坐下来,就听秦太夫人在旁边琢磨道:“颂儿这个年纪,早该议亲了,得赶紧给他把婚事定了,就省得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家总惦记了。”

    话音刚落,秦硕含在嘴里的一口茶就噗的喷了出来。

    好在他坐在秦太夫人对面,中间隔了大半个屋子,否则能喷自己亲娘一脸。

    这倒还好,只呛了自己一个面红耳赤,直咳嗽。

    “二哥!”坐在他旁边的秦颖跳起来,嫌弃的一边抖裙子一边直跺脚,“你怎么回事啊,脏死了!”

    “没。烫,这茶太烫了。”秦硕茶也不敢再喝了,顺手放到桌上,然后自己蹭到秦太夫人身边,扭扭捏捏的试探:“母亲,您刚说要给我大哥定亲事,是开玩笑的吧?”

    秦太夫人看他的眼神就更嫌弃了,不悦道:“开什么玩笑?他年纪也不小了。要不是你父亲去的早,前几年颂儿他一直忙着在官场上打拼,想先站稳脚跟,我现在胖孙都抱上了。还有你,你也是个不成器的,当初要不是你不懂事,追着叶家那个庶女胡闹……”

    自从出了秦颖的事之后,秦太夫人虽然知道多说无益,嘴上没提,其实回头想想却是当真有点遗憾当初阴差阳错,没把祁欢娶回来。

    祁欢身上纵然是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至少大人品没问题,就冲这一点,配她家这个不成器的次子还是绰绰有余了。

    “娘!”秦硕一看她话题就快落祁欢头上,登时就火烧屁股似的赶紧打断,“那些事我都认错了,骂挨了,打也挨了,您就别再提了。就……就说我大哥的婚事,您还是别自作主张了吧?不是我拖后腿,就他那脾气……您要擅自给他安排了,我怕他不高兴,到时候坏了母子感情就不好了嘛。”

    “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懂事了?还知道宽为娘的心了?”秦太夫人心中受用,脸上却难免上下打量起他来,“你怎么就知道我挑的儿媳妇颂儿会不高兴?”

    秦硕当然不能说他大哥已经有心上人了,并且目前正处在自断情思的尴尬期,千万不能刺激不能惹……

    他打着哈哈干笑:“您又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而且,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他已经有心上人了呢?”

    鉴于自己这个小儿子从来就不着调,没点儿靠谱的地方,秦太夫人对他这话压根就没当真。

    秦颖在旁边也撇着嘴,不以为然:“大哥那样,冷冰冰的,平时出门应酬,就没见他对哪家姑娘假以辞色的,连个笑脸都没有,他知道喜欢谁啊……”

    世家大族的子弟和闺秀们议亲,其实大多数都是看门第,看出身,再适当打听一下当事人的人品,然后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便定下了。

    即使婚前安排相看,一般也就是看看不是歪瓜裂枣,没什么残疾的,互相大概顺眼就行,哪有那么多情情爱爱的说法?

    少男少女们也许都有情窦初开,春心萌动的某个瞬间,可礼教森严,大户人家里当真是没有几对是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

    尤其像秦颂这样的,一看就是家里不给安排就得打光棍到死的那种人。

    “小丫头片子你懂又懂什么!”秦硕不敢跟自己老娘争,妹妹还是敢教训的。

    眼见着他俩斗鸡眼似的就要掐起来,秦太夫人便打了个圆场赶紧将二人劝开了。

    另一边的长宁侯府。

    祁欣出了大丑,甚至连累岑氏病倒了,人家高家本就是愁云惨雾的在办白事,她们母女是去帮忙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不仅不能继续帮忙还添了乱,所以等大夫过来救治,将岑氏叫醒了之后,她便带着祁欣回来了。

    祁家父子也告假了几天,在高家帮忙治丧,只是祁欣的事事发时因为灵堂上地方有限,他们都在另一个院子的厅上帮着招呼前来吊唁的达官显贵。

    虽然事情稍后肯定会传开,但高云泽也还是尽量低调,没有叫人立刻去给祁文昂报信。

    是等送走了岑氏母女,事态平息之后他才过去,找了个借口叫祁文昂出来把事情说了。

    祁文昂当时也是气得不轻。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就算他马上追回家去打祁欣一顿也挽回不了什么,所以便索性咬牙继续留下来,先帮着高家这边办丧。

    侯府里,云兮是个闲不住的百事通,天没过午岑氏母女就从高家回来,而且状态看上去都很不对劲,她立刻就跑回春雨斋给祁欢报了消息:“二夫人有气无力的被人扶着,三小姐的脸色就更不好了,跟行尸走肉似的没精神,再看朱砂,哭的眼睛都肿了,这一看就是出什么事了,可二房的人嘴严,奴婢也不好上赶着去二夫人身边的人那里讨口风,小姐,您说会是出了什么事啊?”

    彼时祁欢也刚回来没一会儿。

    顾瞻将他们姐弟送回来就先走了,因为还没到午饭时间,祁欢就带着祁元辰在书房写了两个字。

    她正把祁元辰揽在怀里,手把手教他如何收笔。

    闻言,头也没抬的轻笑一声:“算了,不要特意去打听了,大姑母家里正办丧事呢,我们也不好看热闹,你也消停些吧,要真出了什么大事,迟早会有风声透出来。”

    云兮性子再是活泛,也还是听话的,心里再是好奇,也没再出去瞎打听。

    但是祁欣这事出的,当时好些外人在场,就算高家的人守口如瓶,也没道理要求所有人都替祁家保密遮丑。

    所以,甚至都没等夜里祁文昂回来,当天下午就有人透了口风进来,祁家门里也很快传开。

    云兮是当真没想到自家二小姐能惹出这等祸事,回来给祁欢报信时可谓气愤难当:“二小姐平时看着一脸清高,一副不可亵渎的高高在上模样,她怎么就能做出这种事来?她这是为了自己攀高枝,就不管别人死活了啊?”

    祁欣自命清高,又总爱往高端局里凑,其实祁欢也看出来了她在婚事上不甘流于凡俗的野心。

    只是这姑娘居然豁出去当面找秦颂自荐……

    这事儿,也还是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

    这毕竟是古代,闺秀们都最重廉耻和名声的,祁欣和秦颂之间又没什么交集和互生好感的前提……

    可祁欣是个有城府的人,她不会因为头脑一发热就异想天开。

    她要出手,定然就是有所倚仗的。

    祁欢一边思忖着,一边心不在焉的调侃了句:“放心吧,就算她的名声再恶臭,顾瞻也不会不要我的。”

    云兮也是嘴快,闻言就深以为然的接口道:“那可不是?今天早上您都差点被他看光了,他倒是敢始乱终弃……”

    祁欢手一抖。

    却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心虚之余产生的错觉,她又感觉到抓着的祁元辰的那只小手似是僵住了。

    所以,下一刻,当怀里的小不点儿转过脑袋仰头看向她时,祁欢突然就是脸上一红,手忙脚乱的扔了笔,去捂他的耳朵。

    可是捂住了之后,又觉得这样显得欲盖弥彰和做贼心虚,她就又改成拎着小孩子的两只耳朵捏了捏,一边佯装无事的忽悠:“你一会儿回到母亲那边不要乱学话,云兮是说看见!我与顾世子好久没见面了嘛,他今早过来就上上下下多看了我好几眼。”

    小孩子的目光澄澈。

    但她不解释还好,这一番解释之下,祁元辰看她的眼神反而像是显得越来越不信任了。

    祁欢又有点慌了,就重新捂住他耳朵反复揉搓,一边默念:“听不见听不见……我们阿辰最乖了,你刚刚什么也没听见……”

    云兮方才也是忘了这屋里还有个小主子在,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就先溜了。

    同时也是心惊肉跳,心道还好小少爷还小,应该听不懂什么意思,要不然她可就犯下大罪过了。

    祁欢为了怕祁元辰乱说话,中午饭就没带他回杨氏那里去吃,而是叫云兮带人过去取了食盒回来。

    她带着祁元辰吃了饭,又把人留在春雨斋睡了午觉。

    下午起来,先给他念了两个故事洗脑,后又带去花园里遛了一大圈娃儿,等确定这小子该是把上午听到的那一耳朵闲话彻底忘干净了,晚饭时分才敢把他送回了安雪堂。

    然后,他们一家三口正吃着饭,院子外面却有福林苑的人找过来。

    云娘子将人挡在院子外面,没放她进来,事后才进来传话道:“二房那边闹起来了,说是二老爷回来大发雷霆,要打三姑娘板子,还要将人送去家庙,二夫人拦着不让,在气头上二老爷便连她都打了。老夫人叫人传话,让您过去看看,说是二房闹腾的她睡不着觉。”

    祁欣的事,杨氏这边下午也就有所耳闻了。

    闻言,她也只是如常给一双儿女布菜,事不关己道:“我劝什么架?头前儿我们这边有事的时候二房两口子可是上蹿下跳的忙着火上浇油,趁火打劫的不亦乐乎。叫我过去,也学他们吗?”

    二房出了事,她只会觉得痛快。

    如今不过去添一把火,都已经算是她最大的涵养了。

    “是。奴婢已经回绝了那边,说您身子不适,不能动气,管不了那边的事。”云娘子道了一声也就退下了。

    祁欢抬眸去看,见着杨氏的脸色是有些阴沉的,就轻笑着宽慰:“母亲不必多虑,我这边没事的。”

    之前外面在传祁欢和秦颂的流言,顾瞻都没信过,杨氏自然知道顾瞻更不会为了祁欣的作为迁怒到祁欢身上。

    可——

    这一家子姐妹的名声绑在一起,本来他们家就仰仗了顾瞻许多,现在又闹出了丑事,传出去多少会叫顾瞻脸上无光。

    只不过——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祁欢也宽慰她不得,只冲她笑笑,尽量的安抚,然后用完饭就回了自己那边。

    她并不担心二房的冲突之下祁文昂会真的打死祁欣,岑氏护起犊子来也和杨氏不妨多让,有她拦着,不至于真的出事。

    回去的路上,云兮听着二房那边隐隐传来的动静就又被勾起了话茬,忍不住感慨:“说起来那秦小侯爷也是,看您的面子,他也该忍忍的。”

    祁欢眼底的笑意是这时候才淡了下来,长长的叹了口气:“不是说人家都已经给了一次台阶嘛,是二房的不肯下。”

    她琢磨了一下午,大概也想到祁欣是仗着什么去找的秦颂了。

    宁王大婚那日,祁欣曾经行踪不明了一段时间。

    那天她和顾瞻在无人的回廊上腻歪,后来发现秦颂也很晚才入席的,并且当天一整个晚上他情绪都很不好。

    祁欢当时没怎么多加联想,可是如果一定要代入一下——

    祁欣那天鬼鬼祟祟,闪烁其词的,极有可能是秦颂在暗处盯梢她和顾瞻,祁欣又盯了他们仨。

    并且,再加上前面有两次秦颂来自家府上赴宴,与她私底下有过接触,如果再被祁欣碰着一次半次……

    依着她这堂妹喜欢不动声色背后捅刀子的坏习惯,想拿“私情”做把柄去要挟秦颂,这就可能性很大了。

    并且——

    除了这个,祁欢也着实绞尽脑汁都想不到祁欢还能有什么筹码可以拿去跟秦颂谈判的。

    至于秦颂,祁欢也算了解。

    怜香惜玉与他虽是不搭边,可他是不屑于平白去为难祁欣这样的小姑娘的。

    除非——

    祁欣真的拔他逆鳞,踩到他雷区蹦迪去了。

    既然祁欣是自作自受,并且还有很大可能她自己差点成了人家的垫脚石,祁欢现在的心态与杨氏一样——

    不去踩一脚就算她圣母心泛滥了,同情不会有,她更不会在意祁欣此后的任何下场。

    祁正钰和祁文景这几天都是全天守在高家,今夜也没回。

    二房闹到半夜,据说最后是岑氏拼死相护,下人不敢动手,只祁文昂自己冲破围追堵截亲手抽了祁欣几下鸡毛掸子,反倒是他和岑氏之间互相肉搏,干了一架,最后双方都挂了彩,伤的不轻。

    祁文昂脸上带了伤,就也不好再去高家丢人现眼。

    但他和岑氏闹翻了,在家也待不住,夫妻俩打完架,他三更半夜也就出去了,不知道在哪里的落脚,但随后几天也没回过府里来。

    祁欢和杨氏的日子还是关起门来,事不关己的过,对这几天街头巷尾议论祁欣的话眼不见为净。

    而这事件里的另一当事人秦颂,也仿佛没事人似的,每日按部就班的上衙门办差。

    本来他是个男人,这种所谓风流韵事传开,对他的影响也相对比较小,只他比较倒霉就倒霉在前两天才刚跟祁欢之间也传过闲话,现在祁家姐妹俩凑在一起,就格外助长了街头巷尾的八卦之风,很是被人口口相传,津津乐道了一阵子。

    只他自己一脸正气凛然,都是谣言的刚正模样,旁人又多惧于他的身份,闲话便很少拿到他跟前去说。

    也就是在这样热闹的流言蜚语之下,中间只隔了几天——

    这日秦家一家四口用完了晚饭,坐着喝茶时秦太夫人就兴致勃勃的问道:“最近你哪天有空,休沐或者告假一日,陪我去上个香吧?”

    秦颂自顾垂眸饮茶,随口回绝:“上香的话就让二弟陪您去吧。”

    秦硕其实也不想去,但他大哥推给他的差事,他却不敢随便推脱,委屈巴巴的正待应下,秦太夫人却横了他一眼,仍是笑脸对秦颂说道:“不是为了上香,是跟永嘉郡主约了。她有个养在膝下的小孙女儿,年底及笄,他们家你知道的,她老人家是皇室宗亲出身,夫家又是清流一派的……”

    话没说完,秦颂已经抬头,再次断然拒绝:“我不去!”

    秦太夫人是有想过,突然提起此事他可能会有些抵触,可是看他这一副像被谁踩了尾巴一样的过激反应,也还是狠狠一愣。

    然后,都没等她反应过来,秦颂已经放下茶盏,抬脚就走。

    ------题外话------

    啊啊啊,潇湘的小伙伴儿们,实在抱歉,好像是从你们换了新的客户端,我从作家助手上就没再看见过你们的留言,所以我上个月差不多都是码字刷单机,然后看着企鹅和点娘那边读者的留言过的,一直到今天我自己下了新版读者端才发现,其实你们一直有讨论剧情给我留言来着,我还以为写的太烂,你们都跑光了,白白emo了一个月。。。

    ps:祁欣各种暗中窥测,发现秦小侯爷暗恋欢欢证据的这个伏笔,前面文里陆陆续续有留了几次,本来由欢姐猜出来,其实略显夸张了点,但是因为我不想再写祁欣视角了,就由欢姐开天眼,把这个线索填上吧。

第289章 缺心眼的秦二公子!

    “颂儿!”秦颂算是个孝顺儿子,这样说话说一半就打断,还扔下老娘走人的举动,实属反常。

    秦太夫人几乎是惊慌失措的,连忙站起来,大声喊住他:“你站住!”

    秦颂抿了抿唇,终还是停下了。

    只——

    他也没有重新落座。

    很显然,他并不想就这个问题好好谈。

    秦太夫人一直都以为儿子只是一心忙于公事,又兼之不开窍,所以才迟迟没有主动提起议亲之事,可现在她先提了,对方却是这个反应……

    她心里突然开始发慌。

    她这儿子的反应,可不像是正常二十多岁大小伙子对娶媳妇一事该有的正常态度!

    尽量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秦太夫人暂且稳住了情绪,温声道:“你若是对我给你挑的这个人选不满意,咱们可以好好商量,也或者你心里若是有了看中的姑娘……”

    “没有。”秦颂再次打断她的话,这一次,声音却仿佛带了几分怨气的,很是强硬。

    可对面的终究是自己的母亲,他最终还是暗暗提了口气,重新压下情绪,冷硬的继续道:“这件事,我暂时也不想谈。母亲更不要擅自做主去同人家打听商量此事,省得得罪人。”

    再一次拒绝,并且拒绝的十分彻底。

    不说不满意,慢慢挑着看,却是一口回绝,根本不让母亲给他去张罗。

    这回,不仅是秦太夫人,就连懵懵懂懂的秦颖都听出来,她大哥对婚事的态度很有问题。

    秦太夫人又再张了张嘴,因为这个长子向来有主意,从没叫她为他的人和事操心过,这一次事到临头,她一时也有点无所适从。

    而秦颖做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在男女之事上想法更为简单纯粹——

    她大哥的这个反应,明显过激。

    于是她脑中灵光一闪,仔细打量着兄长的脸色小声试探:“大哥,你……其实是有心仪的姑娘了吧?”

    对她的话,秦颂便不答了,冷着脸瞧了她一眼。

    秦颖也是打从心底里怕他,立刻缩了缩身子,往秦太夫人身后凑了凑。

    秦颂也没了耐性继续与家人纠缠,转身便大步流星的走出了饭厅。

    “颂儿!”秦太夫人再次大声喊他,想追上去,却被秦硕给拦了。

    说实话,方才母亲质问兄长是否有心上人时,他比秦颂都紧张,手里端着茶盏,被烫了都无所察觉。

    此时——

    手忙脚乱放下茶盏,冲上去就将他老娘按回椅子上,嬉皮笑脸道:“母亲母亲,您就别拿这种事烦我大哥了,就咱们家这家世,还有我大哥的品貌,您还怕他给您找不到儿媳妇?”

    说实话,秦太夫人以往也都是这样的想法。

    自己的长子优秀,这并非自夸,秦颂确实算的上实至名归,完全不用担心娶不到满意的儿媳妇。

    可是今天这个瘪吃的,却叫她心里起了隐忧。

    听着小儿子插科打诨,秦太夫人面色倒是缓和了几分,却仍是横了秦硕一眼:“这一天到晚的,就你不操心,颂儿他……”

    秦硕是替自家兄长心虚,生怕母亲数落大哥再给数落出什么幺蛾子,就连忙打断她,“那个……母亲,我的婚事也还没着落呢,您别有好事就只想着大哥啊。您刚说的是谁家姑娘来着?永嘉……永嘉郡主!她那孙女儿长得好看吗?”

    “别口没遮拦的,事关女儿清白,这是能随便拿来说笑的事吗?”秦太夫人拉下脸来呵斥。

    秦硕一脸煮不烂的无赖样,还顶嘴:“就问问嘛……”

    “那也没你的事儿!”秦太夫人还是自知之明的,严厉打断他,“行了你别在这搅和了,出门在外的也别乱说话,知道吗?”

    “我又不是真傻。”秦硕答应下来。

    可秦太夫人想着方才秦颂对婚事的态度,心里始终不踏实,心里始终心烦意乱的。

    秦硕见着暂时糊弄住她了,就从这院子里晃了出去。

    秦颖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看着他走出了院子,也总觉得也方才的表现很有些欲盖弥彰之嫌。

    自己这二哥——

    向来都是只有惹事闯祸,等着家里给他收拾烂摊子的份儿,现在却突然懂事儿了,还“善解人意”的帮着大哥说话、安抚母亲?

    要不是他疯了,那就指定是里头藏着什么猫腻。

    “母亲,那我也先回房去了。”秦颖咬着嘴唇想了想,交代了秦太夫人一声,也拎着裙角小跑追了出去。

    秦硕离了饭厅,自然是往前院秦颂的住处去。

    去了才发现,他那院子里无论是书房还是卧房都黑漆漆一片,并未掌灯。

    秦硕找了一圈没见人,跟院子里当值的小厮问了,却说侯爷压根没回来。

    秦硕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转身从院子里出来就直奔车马房。

    彼时,简星海正在那里喂马。

    秦硕跑过去,果然在马圈里没见到秦颂的坐骑。

    “我大哥刚出去了?”秦硕问道。

    简星海看他一副火烧屁股似的的模样,不禁奇怪,但还是如实回答:“嗯,刚走没一会儿,说有事。”

    秦硕一跺脚,就要绕进马圈去牵马:“你怎么没跟着啊!”

    简星海更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侯爷说不用跟。”

    眼见秦硕牵了马要出门,这会儿天都黑了,简星海怕他又出去闯祸,只能是拦下他多问了一句:“二公子您也要出去?这么晚了……”

    “找我大哥去。”秦硕道。

    想了想,依着他大哥的身手和脾气,他要是不能但靠一张嘴就把人劝回来,那便需要个帮手,就又喊了简星海:“你跟我一起去。”

    “去哪儿?”简星海依旧摸不着头脑,“去找侯爷吗?”

    “嗯!”

    “可侯爷没说去哪儿了啊。”

    秦硕这就觉得自己大哥的这个护卫脑子好像不太灵光的样子,焦急道:“这大晚上的,他还能去哪儿?怕是找祁欢去了吧。”

    “啊?”简星海却是不以为然,“不能吧?白天在高家不是才跟祁家的人闹翻……”

    秦硕道:“就是因为闹翻了,大哥才会过去,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我大哥对那丫头有意思,他现在要是不去解释道歉,以后两家断绝了来往,那就……”

    话没说完,就被简星海慌慌张张给拽了一把。

    秦硕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冲进进马圈里。

    转身,就看秦颖一脸震惊的跑了过来。

    简星海不敢去送家里的小姐,只是面庞紧绷,一根木头似的杵着。

    秦硕心道这是要坏事,于是不等秦颖发问,就跑过来,半哄半拖着她就走,一面回头吩咐简星海:“大哥出去了,你跟门房说叫他们给留门。”

    言下之意,却是提醒简星海赶紧去把人找回来。

    秦颖刚听了个惊天大八卦,事关自家兄长,即使再震惊她也不敢虽然嚷嚷,就浑浑噩噩的被秦硕拽回了他院子的书房。

    秦硕将要进来听吩咐的婢女驱赶开来,关上了房门。

    下一刻,秦颖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你刚说的话都是真的?你说大哥他……他……怪不得,母亲要给他说亲事,他话都没听完就一口回绝了。”

    她大哥有心仪的姑娘,这本来该是件喜事的。

    可是——

    这个人,她不能是祁欢啊!

    秦颖也觉得不可思议。

    祁欢救过她的命,她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祁欢不好,可祁欢就算有千般好——

    她已经定亲了!

    这就绝对不行!

    自己大哥又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他是疯了吗?

    “你小声点!”秦硕也是急得团团转,不能直接去捂她的嘴巴,手忙脚乱的连忙做噤声状提醒,“这事你可别去问大哥,省得他颜面上挂不住,再有——要是叫他知道是我泄的密,我也就别活了。”

    “可……”这秦颖哪里忍得了,也当即有些坐不住。

    秦硕就又把她怼会椅子上:“大哥你还不了解他吗?他是个心里有数的人,至少不会把事情闹到明面上,事情总有过去的时候,你就当不知道,忍忍吧。过个一年半载,等他想开了就好了。”

    秦颖却不放心,扯着脖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你不是说他这会儿又去长宁侯府了吗?万一要是……”

    “不会出事的。”秦硕道,“他就是一时冲动,脑袋发热,这种事又不是第一回了,要出事早出了,也不会拖到今天。反正你别多事了,大哥他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

    但凡秦颂真能不管不顾的豁出去,事情也不可能瞒着家里人,瞒着全京城这么久。

    打从心底里,秦颖还是相信自己大哥的理智和自制力的。

    可是左思右想,她还是觉得荒唐:“怎么就会有这种事?这要是要母亲知道了,还不得直接气死她?”

    秦硕连忙正色,又一本正经的警告:“所以无论如何,你也一定不能去跟母亲说,就烂在肚子里,知道吗?”

    秦颖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这还用你说?当我傻吗?”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全都是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

    他们一家,兄妹俩从小到大都是以大哥马首是瞻的,长兄如父嘛,从小到大,就没见大哥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现在倒好,攒了二十二年,所有的叛逆一照爆发,给左右人都兜头来了一闷棍。

    秦颖也不能说祁欢不好,可就单冲着祁欢已经和顾瞻订了亲了这一点——

    她大哥这是抽的什么风?

    兄妹两个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唉声叹气。

    “大哥我就说他什么了……”秦颖上上下下打量了秦硕好几遍,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他:“可是二哥,二哥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再怎么说你和祁大小姐之间是有过婚约的,大哥……”

    他们家,父亲早逝,是典型长兄如父的家庭氛围,她也不是太习惯背后数落自己大哥的不是,是以秦颖很是不自在了一下,“大哥他鬼迷心窍了,你也不生气?”

    秦硕挠挠后脑勺,倒是很认真的想了下。

    要说现在跟他提起祁欢,他的确也是觉得心里怪怪的,很不自在。

    但是那感觉吧……

    却不是因为他大哥惦记上了他曾经的未婚妻,反而是有点着恼,恨自己怎么就会跟祁欢先有一腿了,导致在他哥有了想法之后反而束手束脚,搞得大家都不自在。

    然后,既然这么想,他也就这么说了:“我怎么不生气?可这不是怪大哥自己不开窍,后知后觉吗?他要在我退婚之前把事情说出来,咱们掐着现成的婚约在手里,那还有他顾瞻什么事儿?”

    那语气,却当真是恨铁不成钢的!

    秦颖:……

    她这二哥,怕还不单是缺心眼,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二傻子吧!

    秦颖这会儿倒也说不上自己是气愤还是难受,反正是坐不住了,她站起来狠狠一跺脚:“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我看是祁欢给你们都下了降头了吧?就没有一个脑子正常的!”

    祁欢在外面的口碑并不好,既跟自家大哥传过不清不楚的绯闻,又跟二哥退过亲,甚至中秋宫宴上虽然她替杨青云出头,据理力争,大杀四方,看似风光无限,可是做为一名闺秀,这样的厉害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就这样,顾瞻还非但没有觉得不妥,敬而远之,反而还护着她,跟着她一起胡闹,这就已经很离谱了。

    她是真没想到——

    最离谱的居然还藏在自家门里!

    不仅他二哥,看着未婚妻另攀高枝之后,一点心理阴影都没有,他大哥更是!

    满京城口碑好的闺秀都死绝了吗?

    怎么就非得盯上祁欢这么个名花有主的?

    秦颂一时行踪不明,秦硕又怀疑他是去长宁侯府找祁欢了,所以秦颖也怕出事,就耐着性子和他一起等着。

    一直过了一个时辰,简星海还是靠谱的,秦颂一回府,他怕秦硕还惦记,就第一时间过来报个信。

    “我大哥回来了?脸色怎么样?没再闹出事吧?”兄妹俩齐齐从椅子上跳起来。

    简星海也颇是无奈:“侯爷的脸色最近一直都不好,不过属下问过了,他说临时想到有个公文要回复,去衙门了。”

    秦硕:……

    白担心一场!

    可是,他居然没去找祁欢?

    难不成这是要玩真的,这是准备借机彻底和祁欢之间断掉了?

    秦硕与秦颖之间,就着自家大哥单相思一事达成了空前的默契,约定要在母亲跟前保守秘密。

    但毕竟会影响到他们大哥的终身大事,虽然俩人合理帮着秦颂去宽秦太夫人的心,也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心里不得劲。

    而秦太夫人,遭遇秦颂拒绝之后,也是越想越觉得不能放任,琢磨着隔了没几天……

    这日赶上秦颂休沐,早上过去给她请安时她就旧事重提:“你今日休沐不是,我备好了礼物,过会儿你陪我去拜访一下永嘉郡主吧。”

    正常来说,这种要求,秦颂是根本就不会拒绝她的。

    哪怕对相媳妇一事抵触,跟着走一趟露露脸就可替母亲全了颜面,他通常也便从了。

    同在屋子里的秦颖和秦硕不约而同的紧张起来,默契的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然后,又都紧张兮兮去看秦颂的反应。

    秦颂没做声,一看就是不高兴了。

    秦硕最近为他冲锋陷阵都养成条件反射了,连忙放下茶盏抢着举手:“母亲,我去!我今天没事,我可以陪您去!”

    “没你的事儿!”秦太夫人也是跟长子较劲上了,没好气的呵斥他。

    秦颖那里也紧张的绞着帕子,视线不断在母亲和大哥之间逡巡。

    在秦太夫人的逼视之下,秦颂是一直垂眸喝完了茶,这才对上秦太夫人的视线道。

    他没提去相看永嘉郡主孙女儿的事,只是语气平和冷静的说道:“高将军身死之后,南境局势一度紧张,前几日我已经上书陛下,自请前往南境军中历练,想必他不会拒我。我这一走,少则三两年不会回京……”

    他话没说完,秦太夫人已经激动的直接站起来,凄厉叫喊出声:“你疯了吗?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你从前对我发过誓的,这辈子不会涉足军中,只留在我身边!”

    ------题外话------

    秦二公子:我也没对象,求介绍!

    秦太夫人:滚!你不配!

    秦二公子:哦!

    秦大小姐:你前未婚妻被人抢了,你就不生气?

    秦二公子:生气啊,气她没当成我嫂子!

    祁大小姐:……

第290章 成长(二更)

    不仅秦太夫人反应过激,就是秦颖和秦硕也都于瞬间紧张的白了脸。

    “大哥,你不能……”秦颖也直接站起来,上前一步就要劝说。

    可是秦太夫人都没给她机会,直接冲到秦颂面前,激动的抓着他的手臂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跟我商量就擅自做主?你是跟我开玩笑的话。”

    秦太夫人眼中,这一刻充斥着的情绪,与其说是愤怒……

    不如说更多的是恐惧。

    秦颂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对她。

    可是——

    这京城,他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走出去,换个地方,到见不到祁欢的地方去,他也许还能够将心上存在的那些往事纠葛都试着整理掉。

    虽然哪怕只是一种可能……

    因为,他切切实实的试过了,在这里,在这个有祁欢存在的京城里,他至少是办不到的。

    即使能强忍着不再去找她,不再去见她,将所有一厢情愿的感情全部深深地自己收拾起来,可但凡是一次不期而遇,甚至只是听到她的一两句消息和近况,那种被尘封起来的心情就总要忍不住的再次活跃起来。

    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他不想就此消沉堕落下去,他也不想面对自己每天人不人鬼不鬼、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模样。

    所以,他的表情毫无动摇,对秦太夫人撒了谎:“母亲,对不起,我确实要食言了。我曾经的确对您保证过,这辈子都安安稳稳的呆在京城,守在您的身边,绝不走父亲的老路……可我最近又仔细想过了,我是个男人,我想要海阔天空,出去走走看看。一直困在这繁花锦绣的京城里,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事。并且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秦太夫人自打夫婿的死讯回京之后,就对那个叫做“战场”的地方深恶痛绝,每每只要想到都会痛心无比,感觉胆战心惊。

    秦豫丰死后,她甚至是每天都在恐惧中煎熬过最初的那几年的。

    那种恐惧深刻到了什么地步呢?

    她甚至一度有过掐断她天赋极高的长子的习武之路!

    为的,就是怕秦颂有朝一日也走上他父亲的老路。

    可是秦颂抱负远大,顶着那些讽刺他们德不配位的嘲笑,一定要自己出人头地,用实力撑起这个实实在在的侯爵之位。

    秦太夫人最后实在拗不过儿子,也就是在那时,她妥协的同时却要求秦颂给她立誓,这辈子绝不投军,只留在京城,守着她和弟弟妹妹过安生日子。

    家中横遭变故,秦颂懂事的很早,他那时候便能够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所以答应她的时候也并非敷衍。

    并且——

    前面的这十几年,他也一直将这件事当成承诺来严格遵守的。

    秦太夫人受不得这样的变故和打击,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要跟她来真格的,也是恼羞成怒,拽着秦颂就往外走:“我不准你去!你现在就跟我进宫去面圣,去跟陛下说清楚,将那折子要回来。”

    秦颂站着不动,她自然也是扯不动他。

    秦颂无动于衷道:“折子递上去几天了,陛下肯定已经看过,现在再去要回来岂不成了戏耍陛下,这是欺君之罪!”

    秦太夫人已然丧失理智,全然顾不得这些,咬牙恨声道:“行。你不去,那我自己去,我去跟陛下说,要有欺君之罪,我替你担着。”

    言罢,她便松了秦颂的手,自己气冲冲的往外走。

    秦颂不动如山的站着,面部的线条冷硬的像是成了一座雕像。

    明知道自己的母亲正在冲动之时,绝对说到做到,真能直接冲进宫里去面圣,可他居然也是没拦。

    “大哥。”秦颖情急之下,跑过来扯他袖子,想催他去劝劝母亲。

    秦硕看了自己的大哥一眼,却是当先跑过去,死死的拽住了秦太夫人:“母亲,有话好好说,您冷静些。”

    边说,边是不断的回头来看秦颂。

    见着秦颂毫无反应的站着,他就只感觉到了阵阵心慌。

    所以,他便是心一横,死死的抱住了秦太夫人,没将她往暖阁这边带,而是把人拖进了里面的卧房,断断续续的劝:“您可千万别进宫,大哥要强十几年,拼了多大的力气才熬到今天,算是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您要进宫这么一闹,可就叫全京城都看了他的笑话,要他以后在朝堂上还怎么挺直腰板儿?”

    秦太夫人这时候是听不进劝的,气得也是直哭:“就算毁了他的仕途,断了他的前程,我也绝不会让他去,我这是为他好。她是我的儿子,我生的,我绝不让他上战场去送死!”

    “现在南境的防御工事做得极好,这些年都是易守难攻,就算大哥上了战场也不会丢性命,母亲您可别乱说话。”秦硕还在苦口婆心的劝。

    秦太夫人也是敬畏鬼神,信奉神明的。

    她这么口无遮拦的说话,有诅咒儿子之嫌。

    下一刻,她心头一颤,声势总算是弱了些,却依旧还是抹着眼泪斩钉截铁的阻挠:“反正他就是不能去!以后难道要我提心吊胆数着黄历过日子吗?与其是这样……”

    知道秦颂没走,话到后面,她突然又声音拔高,嚷嚷起来;“在他走之前,我便在他面前一头撞死了干净。”

    “大哥又没有不辞而别,这不是跟您商量来了,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

    秦硕不厌其烦,继续的劝着。

    隔了半个堂屋的暖阁里,秦颂与秦颖兄妹则是一言不发的杵着。

    直到听着里面的动静,秦太夫人的声势弱了些,只剩哭哭啼啼的抱怨,秦颖这才瞄向秦颂,小心翼翼的开口:“大哥,去从军这不是一时冲动的事儿,而且母亲的态度您也看见了……你要一意孤行的话,她一定会寻死觅活的。”

    自从知道了他大哥心里的秘密,此时她也大概能猜到她大哥突然想要离京的原因。

    顾瞻和祁欢之间,三天两头腻腻歪歪的来往,换成是谁谁都受不了。

    躲出去了——

    好歹还能眼不见为净!

    可是有父亲的前车之鉴,母亲的顾虑也非空穴来风,这会儿她也矛盾——

    既是心疼她大哥这个情难自拔的自苦状态,又担心军中凶险,不愿意让她大哥走。

    又偏偏——

    她还得装作不知道内情,不能把话说透。

    秦颂的表情和情绪都没有任何变化,听了她这话,也依旧一言不发。

    又过了一会儿,听着里屋秦太夫人的哭闹声更小些了,他便直接抬脚走了。

    “哎……”秦颖张了张嘴,想叫他,后又迟疑着作罢。

    秦太夫人哭了半天,加上情绪不好,后来就说头疼,胸闷气短。

    秦硕喊秦颖进来守着她,自己又张罗着叫人去请大夫。

    秦颂那边自然也很快听到了动静,他却是铁了心,自知母亲这是在跟自己较劲,便从头到尾没露面。

    秦太夫人见状,就更不舒服了,又折腾着请了一遍太医。

    这一番折腾,等秦硕两兄妹亲自去大门口送走了太医,都已经是日落时分。

    秦颖踢腾着脚下的石子路,一筹莫展:“这要怎么办啊?母亲平素里虽然脾气极好,可生平就这么一项忌讳,就别说她这么闹,大哥能不能走的了,就算大哥真是不管不顾的走了……母亲成天这么闹,你跟我应付的了吗?”

    这一整天忙下来,秦硕已经头昏脑涨。

    他前面十八年,纨绔子弟和甩手掌柜做习惯了,可从没操过这等心。

    现在他老娘要死要活的折腾人还不算,主要是他大哥那边才叫他最不放心。

    “大哥要走,便叫他走吧,现在能怎么办?”秦硕叫人意料之外的已经定了主意。

    秦颖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看他:“母亲不会答应的!”

    “不答应又能怎样?”不想,秦硕却已经考虑过全盘。

    他捏着拳头,抿了抿唇,眉宇间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完全褪去了曾经玩世不恭的稚气,语气也是空前的肃穆:“父亲出了事之后,这些年母亲的确是不好过,可是这都十几年过去了,总不能因为她的心结就束缚大哥一辈子。”

    以前他吃喝玩乐,理所应当,心安理得的做个废物,也以他大哥为骄傲,却从未想过,这些年他大哥过的是什么日子。

    严格算下来,大哥只比他年长了不到四岁,父亲过世时,大哥也才七岁,也是个孩子。

    在他们无忧无虑的挥霍光阴过好日子的时候,大哥却是用同样稚嫩的肩膀,努力的撑起了这整一个家族的希望。

    他们却从未想过——

    这些压力,原是该三兄妹一起扛的,而不该是他们全部置身事外,把一切都丢给大哥去承担。

    包括家里的爵位,朝堂上的重任,甚至于——

    因为男女私情和他的婚事弄出来的烂摊子,还有秦颖任性时候惹出来的祸事,都是由他大哥出面替他们解决收拾残局的。

    也是直到了今天,在秦颂不顾秦太夫人伤心阻挠也无动于衷的坚持要离京时,秦硕才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胆战心惊。

    他记忆里的兄长,一直都是个坚韧、严肃、无坚不摧的存在,仿佛没有任何一个困境是能挡住他的。

    可是这一次……

    因为区区一介女子,为了一段思而不得的感情,大哥他居然孤注一掷,不管不顾的想要逃离。

    与以前的兄长两相对比之下,秦硕切实感觉到了他此刻深陷泥潭的痛苦。

    甚至于隐隐的觉得——

    如果这一次,他们不放他走,大哥可能真的就绷不住了,随时随地都会崩溃甚至直接堕落下去。

    也或者,将要压垮他的,也并不仅仅是对祁欢的不可得,而是这么多年压在他身上的所有责任和压力日积月累下来的结果。

    从小到大,兄长都在为了撑起家业门楣而不屑的努力,祁欢……

    这可能是他这前面二十二年人生里唯一完全出于私心,想要冲破一切的束缚,打破禁忌去得到的一样东西。

    所以,明知道祁欢曾经和自己定过亲,明明因着这一重身份就应该理智不要陷进去的,他当初还是放任自己往前走了。

    生平唯一的一次叛逆,即将以两手空空收场……

    任何人都会受不了的!

    秦硕坚定了信心,抬手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唇角微微扬起一点笑:“没关系,即使放了大哥走,母亲的身边不是还有我们?这些年里,我们都是躺在大哥身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懒鬼,总不能一辈子都赖着他。”

    秦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虽然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和畏惧,可是看着眼前变得仿佛判若两人的二哥,还是撇撇嘴,由衷道了句:“你现在看着挺吓人的你知道么?就跟被大哥上身了一样。”

    秦硕:……

    秦颖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平时比秦硕更不操心,最大的烦恼就是挑选衣裳首饰,即使家里出现了一定的变故,天塌下来她也觉得不需要她来顶。

    现在她二哥突然雄心壮志爆发,扬言要挑大梁……

    拉她入伙而已。

    她想想也便随波逐流了。

    大哥那脾气,说一不二,劝又劝不回来,他们总不能跑去告诉母亲说大哥是因为单恋祁欢受了情伤,才必须放他出去疗伤的吧?

    那样,母亲一定会不管不顾,觉得是祁欢毁了他们优秀的大哥。

    可是这种事——

    本来就是单相思,难道是怪人家姑娘太优秀吗?

    就很没有道理!

    于是,这天开始,武成侯府门里,就成了个秦太夫人和秦颂母子冷战,秦硕和秦颖两兄妹一边倒的合力糊弄着秦太夫人、和稀泥的局面。

    秦太夫人被这一双儿女拖着,过了最初那股气性之后,终究也是没有跑进宫去要回秦颂的折子。

    秦颂那折子递上去,皇帝那里却自主的犹豫。

    一直压到第四天的早朝上,这才迟疑着当面问了秦颂的意思。

    秦颂的心意自然没变,当面表示自己想要去南境军中历练,算是子承父业,去他父亲曾经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场上历练几年。

    皇帝依稀也是知道秦家的情况,包括这两天秦太夫人大闹阻挠秦颂从军一事,所以虽然秦颂态度坚决,当天的早朝上皇帝也没给个准信到底让不让他去,只说再考虑一下。

    秦颂的这个决定,也是出乎顾瞻的意料之外。

    等到下了朝,他便匆匆追出宫门,想跟秦颂聊聊这事儿,结果却被贾公公过来拦截,将他叫去了凤鸣宫。

    顾瞻与顾皇后姐弟虽然同在京城,但是宫苑深深,再加上平国公府有权有势,朝中是忌讳朝臣与后宫过分接触来往的,即使顾皇后贵为皇后,也即使皇帝都不介意他们姐弟频繁来往……

    但他们自己有分寸,平时没什么事,顾瞻一般就是一月两次,进宫请安而已,并且去了也不多留。

    这日顾皇后特意叫人来寻他,他还以为有什么急事。

    横竖秦颂那边皇帝还没准奏,也不急在一时,顾瞻也便转头又回了宫里,去到顾皇后那。

    “姐姐这么急着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顾瞻去了便直接开口询问。

    彼时,顾皇后正在处理宫务,闻言笑道:“跟你倒没什么关系,是本宫听说我那弟媳与废妃杨氏家里积怨颇深,你不是还答应下回进宫来顺便带她去见杨氏一面的吗?都是自家人,就不用特意算着下回进宫的日子了,就明日吧,你叫她来就行了。”

    祁欢去杨成廉家闹了一场之后还有点小小的遗憾,那就是还想再和冷宫里的文妃见个面。

    没别的意思——

    就棒打落水狗嘛!

    毕竟中秋宫宴上的局,即使宁氏才是主谋策划,文妃也是不遗余力出面安排布署了一切,她总不能厚此薄彼,只算一边的账。

    因为不是什么太紧急要办的事,顾瞻就没特意安排带她进来,只说等下回进宫来给顾皇后请安的时候顺便稍上她。

    太子云湛也对两个杨家的事很感兴趣,当然,纯粹就是私人兴趣,他揪着顾瞻打听,顾瞻不能连他都瞒着,也就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显然,顾皇后这小道消息必然也是从好闲事的太子殿下那里听来的。

    顾瞻抿了抿唇,却对自己亲姐姐的主动殷勤未予回应。

    顾皇后打完一轮算盘,没等到他的回音,这才重新抬眸看向他:“怎么,她明日不得空?”

    “不是。”顾瞻道,他表情肃然看着顾皇后,语气微微迟疑,“您找她是有什么事?如若是朝堂之事,最好不要牵连到她。”

    他的语气平和,不能说是在控诉或者指责当朝皇后,但又显然——

    更不是秉承着君臣之道,在低声下气的求情。

    这,算是郑重的表述了一遍自己的立场与态度。

    顾瞻是了解自己的姐姐的,她从来就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即使要替他向祁欢和祁家人表示好感,大抵也就是赐礼,多送些东西过去也就是了,而不会精细无聊到连祁欢想见文妃这种恶俗的小事她都主动插手帮着安排。

    所谓无事献殷勤嘛……

    顾皇后唇角微笑的弧度甚至也没变一下,面对自己的弟弟,开口了便说了句直扎心窝子的话:“从你决定非她不娶那天起,这朝堂之事就已经与她有关了。人都进了这个圈子里,还想要独善其身就更不可能。”

    所以,不是她这个做姐姐的不体谅,非要将一个不相干的小姑娘卷进这漩涡里来;

    而是——

    顾瞻看中祁欢时,就已经亲手将她扯了进来。

    顾瞻的唇线,一瞬间绷得更直,袖子底下的拳头更是微微攥紧。

    可他依旧紧咬着牙关,没松口。

    顾皇后这才放下手中毛笔,起身自案后绕出来。

    她走到自己弟弟的面前,抬起头,注视他的面孔五官,表情语气都是温和的,言辞却依旧犀利无比:“不必苦恼,那个丫头本宫见过,她不是个蠢人,又焉能不知自己已是局中人?她都愿意为了你装傻充愣,你也大可不必这般谨小慎微,患得患失。”

    她说着,脸上笑容就又灿烂许多,抬手拍了拍顾瞻的肩膀:“女人啊,其实大多数时候都并不是你想的那般软弱无知。而且你放心吧,本宫虽是有功利之心,但也还是会顾念你的,叫那丫头过来就是叫她顺手帮个小忙,而且只要她不愿意,本宫也一定不会勉强。”

    她话到这个份上,顾瞻就是想要拒绝她都难。

    虽然顾皇后有一重皇室的身份,事实上顾瞻倒也清楚,无论如何,她不会真的将祁欢置于险境,这样糟蹋利用他们之间的姐弟之情。

    而彼时,祁欢并不知道有人正在惦记自己。

    她在府里窝了几天,这会儿又遇上点疑难——

    云娘子亲自过来说情,想让她收了云芷到春雨斋当差。

第291章 引狼入室,收留!

    云芷之前挨的那一顿打不轻,养了这些天才刚能勉强下床走动。

    这天一早,是祁欢刚在安雪堂吃了早饭,领着祁元辰回到自己院里。

    写字的纸张才刚铺开,云娘子便带着她过来了。

    可能是祁长歌之后,在秋馨居路姨娘也不中用她,她过了这几个月无主的日子没着没落的,如今进门便跪在了地上,瞧着倒不似跟在祁长歌身边时候那副眼珠子咕噜噜乱转的不安分模样。

    祁欢拥着祁元辰在案后,正叫他如何润笔,也没怎么太在意的模样。

    云娘子道:“这个丫头上回是因为听了我的吩咐办事,这才导致的惹火上身。现在老夫人不容她,路姨娘那边……终究也是因为她的行事才受连累,被老夫人带人过去好一顿闹,如今上上下下也都视她为眼中钉,她也是没法在那边继续待下去了。老夫人余怒未消,奴婢思来想去也没给她找到更合适的去处。大小姐您这院里,原就人手不算多,看看能不能将她挪到您这?”

    云兮和星罗都知道云芷的偷盗黑历史。

    若是旁人来求情,云兮也能佯装事不关己的忍着不插嘴。

    可是现在她姑母亲自过来说项,把这样手脚干净的人往大小姐身边塞……

    云兮立刻就忍不住,柳眉倒竖便要站出来说话。

    好在星罗和她十分熟悉,早预判了这小丫头应对这种状况的反应,眼疾手快的先一把将她拉住,隐晦的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管。

    云兮一脸的急色,生怕姑母因为一时不察惹火烧身。

    可又想到老早之前祁欢嘱咐她们不要揭穿云芷的事……

    是以,小丫头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暂时忍住了,没有强行出头。

    云芷跪在地上,低眉顺眼的样子,自己并没有开口说话。

    只——

    她攥着裙子的举动,也透露出她此时的紧张忐忑。

    祁欢听着云娘子说完,便就抬眸看向云芷。

    云芷感觉到了,也忍不住稍稍抬眼看了过来。

    但只有一眼,就又怯怯的又再垂下了视线。

    “我这里就是日常起居,既不待客也不需要处理别的事务,目前的这些个人手倒也足够。”祁欢沉吟,明显面有迟疑,不想留人。

    云芷抿着唇,强忍着不吭声。

    祁欢才又说道:“我记得你与二妹妹同岁,今天也及笄了。既是替我办事受的伤,除了你治伤的花费,我额外再给你点赏钱,放你出府,你也好早早寻个人家嫁了如何?”

    祁家大部分家奴签的都是死契,尤其是各院主子身边的人。

    没个卖身契掐在手里,用着也能太放心。

    而大房这边园子里,除了以前余姨娘近身的人老太太不让插手……

    其他下人的身契都是掐在杨氏手里的。

    放出府去这话,旁人说出来是夸口,可祁欢但凡允诺,就一定能成。

    云娘子面色如常,也并不觉得祁欢这是驳她的面子。

    她也笑着看向云芷道:“大小姐这主意也不错,姑娘家迟早都是要嫁人的,我记得你家就是这城里的,拿着赏钱早早回家张罗一门亲事也好。”

    “云姑姑……”云芷张了张嘴,一张脸上,颜色煞白。

    她也知道这里最终能决定她去留的就只有祁欢,于是便连忙磕了个头,急切道:“大小姐,奴婢不能回家。当初就是为了家里的兄长要娶媳妇,奴婢的爹娘三两银子就将奴婢卖给了人牙子。现如今,底下的两个兄弟也都长到差不多娶媳妇的年纪,奴婢要回去了,他们一定会再卖我一次。”

    说着,她眼泪就滚了出来,苦苦哀求:“大小姐,奴婢在这府里伺候好些年了,早就把侯府当成了自己的家,以前跟着二小姐,也就学了些伺候人的规矩,再没别的了。您若要赶了奴婢出去,奴婢也不晓得还能做些什么。求您了,就还将奴婢留在府上吧。”

    她这哭的声泪俱下,倒也不是不可怜。

    祁欢一时还有迟疑,并未开口。

    然后,云娘子就又说道:“主要是这会儿老夫人那边正盯着她,若是将她放在别处,难免要受磋磨。莫不如大小姐您先收留她一段时间,等着风头过去,老夫人气消了,奴婢再请夫人做主,给她挪去别的地方。”

    云芷之前的那顿打,的确也是以为办祁欢的差事挨的。

    差事是祁欢的差事,吩咐她做事的又是云娘子……

    现在云娘子过意不去,亲自过来替她求情讨差事,合情合理。

    而且——

    话都到了这么份上,祁欢要再不通融,那就当真是过河拆桥,说不过去了。

    祁欢于是又重看了云芷两眼,终于点头。

    “她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不行,云姑姑还是先安排她养伤吧,等伤好了再叫她过来。”她说着,便冲星罗抬了抬下巴:“你去跟郑妈妈交代一声,回头她过来了就给她在院子里安排个差事。”

    此时,云芷也不好得寸进尺的直接要求来她身边,或者进屋子服侍。

    但总归——

    大小姐肯留下她就好。

    云芷连忙抹了把眼泪,又郑重其事的叩了个头:“奴婢谢过大小姐收留,以后一定会尽心办差,服侍好大小姐的。”

    祁欢不甚在意的微微点了下头,这事儿便算定下了。

    她重又低头,继续温声给祁元辰讲解落笔的要领。

    云娘子自己在安雪堂也有好些事情要做,也未在此久留,便带着云芷先行离开了。

    待到她们走后,云兮就又立刻急了,跑到祁欢姐弟面前,愤愤的解释:“小姐,之前是您不让说,所以云芷偷盗一事奴婢私下也没跟姑母说,她该是不知道……”

    云芷这种人,放进自家院子来,那怎么行?

    祁欢暂未出声。

    星罗也面容严肃的走了过来,提醒了一句:“可是我说过。”

    “啊?”云兮意外之余,吓得低呼一声。

    星罗道:“就一开始我们尾随她追赃追到众钰斋那次,回来夫人查问小姐行踪,叫了我过去问话,当时云姑姑也在。”

    云兮直接就被绕糊涂了,眉毛皱成两团,“那我姑母她是明知道云芷手脚不干净还……她这是为什么?”

    云兮一急,立刻就耐不住性子,跺了跺脚道:“不行,我得找她去问问。”

    “不用去了。”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祁欢这才开口叫住她,面上无所谓的笑道,“是因为阻拦祁云歌出府这差事是我吩咐,后又过了云姑姑的手找上的云芷,云姑姑只是过意不去。”

    她没跟云兮多说什么,只是交代二人,“以后等云芷过来,你们也别表现的太明显,许是二妹妹走后被冷落了这些日子,她已然悔改了呢?”

    顿了一下,又道:“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到时候你们还是要时时盯着她,别叫她随便往我这屋里进就是。”

    云兮一个直肠子,心里膈应,就自然抵触和云芷共事,脸上还是老大不高兴。

    祁欢又给星罗递了个眼色。

    星罗就挽了她道:“哎呀,别那么小心眼了。前些天她被打成那样,小姐和云姑姑心里都过意不去,给她个差事,也就求个安心。回头她若老毛病犯了,再赶她出去也不迟。”

    哄着,就将她带了出去。

    祁欢若无其事的继续带着祁元辰写字。

    一页纸尚未写满,门房的婆子就来禀报,说乔樾来了。

    祁元辰立刻就坐不住,转头看祁欢。

    祁欢养孩子很随意,祁元辰这小东西还算懂事,只要礼仪规矩这块他明白,小孩子平时玩心重,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毕竟——

    这是个含金汤匙出生的二世祖,家里产业就够他挥霍子孙三代还有的剩了,也不是非得拼个功成名就不可的。

    祁欢笑着把他放下,又细心给他整理好小袍子:“去吧。”

    祁元辰立刻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撒腿就跑了。

    祁欢随后也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去了安雪堂。

    她原以为是胡大夫来了。

    杨氏调理身体,隔一段时间就要泡药浴,后面两家来往熟络起来,就也不都是祁欢带着杨氏去医馆,有时候是胡大夫算着日子,她若得闲,就自己过来了。

    这次中秋之前,杨氏忙着安排送礼回礼,宫宴之后,又遇上高家出事……

    算下来,都半个月没做药浴了。

    祁欢走到安雪堂院外,却看云娘子送了池云川从院里出来。

    “池大夫?好久不见。”祁欢加快了步子,笑吟吟走过去,“是您送胡姐姐母女过来的?”

    池云川依旧是老样子,笑得像朵张扬的喇叭花。

    当着云娘子和下人的面,他倒是像模像样的拱手作揖:“祁大小姐。”

    云娘子从旁解释:“胡大夫没来,是池大夫送乔姑娘来的。”

    祁欢微微诧异。

    池云川道:“我师姐新配了个药茶的方子,说是前几天云娘子去时就想让她带些回来给你们,结果当时医馆里有病人,她就没顾上。今日我出来看个病患,刚好在这附近,就顺便带樾姐儿过来了。孩子先放在府上,等我看完了病人再来接她一道儿回去。”

    乔樾那小姑娘,年纪大不,却少年老成,小大人儿似的,从不闯祸惹麻烦。

    “行。”祁欢笑道,“你就是不来接她都行。”

    “那可不成。”池云川却是不乐意了,回头看一眼院子里正拉着乔樾去小厨房找糕点吃,无比殷勤的祁元辰,哼哼道:“那我们樾姐儿还不得成你家小童养媳了。”

    这种话,也就是他这种粗线条的大嘴巴才敢信口开河。

    不过祁元辰确实缠乔樾缠的厉害,加上孩子们又年纪太小,两家既然来往密切,这般私底下玩笑一二也无伤大雅。

    祁欢被他逗了了,就也揪住他的痛处跟他凑了一句:“又不是你闺女,你跟着瞎操心个什么劲儿!”

    池云川肉眼可见的脸上赧然了一瞬,随后又嘴巴一咧:“我走了。”

    “我送您吧。”既然胡大夫没来,祁欢也就没进院子。

    池云川上个月跟着顾瞻一起离京,不过他是一直跟在太子的驾前,帮着防治水患可能引发的疫症,便没有再跟顾瞻去雁岭关,但却也是中秋之前跟着太子一道返京的。

    祁欢也算有日子没见他,送他出去的路上闲聊两句,问了点他们此次南下赈灾的见闻。

    这边,她在大门口才刚把池云川送走,就看另一边的巷子外面正巧顾瞻打马过来。

    祁欢于是干脆没进门,驻足门口等他。

    顾瞻快速奔到近前,翻身下马,将马鞭缰绳一并甩给江玄,上前握了祁欢的手,狐疑道:“你刚送走的是池云川?”

    “嗯,他到附近看病,顺便把小乔樾送过来玩。”祁欢道,唇角浮现出笑容,“进去吧。”

    她亲自领着顾瞻进门,就没往厅上去,直接把人带回春雨斋。

    但是为了合规矩,就喊了门房的婆子:“你去跟母亲禀报一声,就说顾世子来了。”

    说着,转头问顾瞻:“你能呆多久?中午饭在这吃吗?”

    顾瞻点头:“可以。”

    祁欢就又对那婆子道:“顾世子中午和我一起去母亲那里吃饭。”

    知会杨氏一声,小厨房那边好加菜准备。

    门房婆子与他们走到了一道儿,等进了栖霞园,双方才分道扬镳。

    祁欢领着顾瞻回到春雨斋,等云兮去沏茶的间隙便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他一遍,“这几天休息的不错?我看你气色缓过来不少,比刚回来那两天好多了。”

    顾瞻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脸颊:“这阵子没什么事,前面连着在家睡了两天。”

    后面还想说什么,云兮就端了茶水进来。

    他话茬被打断,之后顺理成章的喝茶,就也没再主动提起什么。

    祁欢坐在旁边侧目看他,“你刚想说什么?怎么还支支吾吾的?”

    顾瞻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顿住,他手指摩挲在滚烫的茶碗外沿,是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眸,迟疑道:“这几日你不出门,应该没听到消息,前几天秦颂上书请求调他去南境军中任职了。”

    祁欢对秦颂仕途上的事,没什么立场去过问和关心。

    可他们两家有来往,她又跟秦太夫人有所接触,闻言忍不住沉吟:“怕是秦太夫人不肯答应吧。”

    “他们母子闹翻了。”顾瞻道,只是陈述事实,“但秦颂态度坚决。他折子递上去有几天了,陛下一直压着,一直到了今日早朝才当众又跟他确认了一遍意见。虽然暂时还没下诏,但应该是准了。”

    秦豫丰为国捐躯之后,这些年,皇帝对秦家母子一直都比较照拂。

    也就是因此,好些眼红的人就经常背后戳秦家的脊梁骨。

    秦豫丰虽是战死,那当初那一役是战败的,并不是十足十的荣光,秦家就经常被人诟病是投机取巧,名不副实。

    也是正是因为这些非议,秦颂这些年其实承受的压力巨大,也更是不惜一切早早的入仕打拼,想要扭转自家口碑。

    除了当初求官入仕那次,这几年,他也都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在拼的,没再跟皇帝邀功。

    这一次,算是他生平第二次对皇帝有所请求,并且——

    对朝廷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所以,皇帝理应是该答应他的。

    对于秦颂突然请求离京的理由,祁欢心里多多少少也有数,但她避而不谈,只道:“这事你别管他了,本来没什么事的,可他看你不顺眼,你要去找他说道,反而容易适得其反。”

    秦颂这人,主意大,容不得旁人对他指指点点。

    尤其是在这件事,也尤其是顾瞻!

    顾瞻若是去找他,怕是会被他误解成得了便宜卖乖的,弄不好,就真把他心态彻底弄崩了。

    祁欢并不觉得自己有做红颜祸水的资质,但她也否认不了,在秦颂面前,她大概就扮演了这么个角色。

    现在说是自私也好,无情也罢,总之得叫秦颂迈过这个坎儿去,彻底了解这段所谓的孽缘。

    顾瞻未置可否,只是垂眸继续摩挲着茶盏沉默了下来。

    祁欢意识到不太对劲,又再追问:“你今天怎么总是欲言又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顾瞻于是重新抬眸,冲她笑了笑,“也没什么,明天先进趟宫吧,别的……以后再说。”

    祁欢觉得他有事瞒着自己。

    这是第一次,他在自己面前这样的不坦诚。

第292章 天真少女祁欢!(二更)

    见着顾瞻不想说,祁欢也便没有执意逼问。

    两人聊了点家常,磨蹭着时间也过的很快。

    午间,杨氏让桂月来喊二人过去安雪堂用饭。

    恰巧池云川忙完过来接乔樾,正赶上了,他这人向来不拘小节,更不知客气为何物,是以他与乔樾就也是在祁家用过午饭才与顾瞻一同告辞离开的。

    临走,顾瞻又特意与祁欢约定:“明日你不必起太早,下朝之后我来接你。”

    祁欢垂眸微微斟酌片刻:“最近朝中依稀也没听说有什么大事,你早朝应该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我自己过去吧,也省得你还特意多跑一趟,我们在宫门外会和就好。”

    这种事情,祁欢犯不着跟他拐弯抹角的推诿客气。

    她这么说,就表示确实想这么做,顾瞻也便应承下来:“也好。我们就暂定辰时过半吧,你也去前朝,在宫门外等我,如果我有事耽搁要晚出来,会叫人出来告知。”

    “嗯。”约定达成,他也便先走了。

    晚间,祁欢沐浴泡澡时,星罗也在屋里给她准备次日进宫要穿的衣裳。

    “小姐明天穿什么?如果要面见皇后娘娘的话,是否应该打扮的稍微隆重些?”星罗在衣柜前挑选半天都拿不准主意,只能还是询问祁欢本人的意见。

    祁欢靠着浴桶,今日却没有闭眼养精神,反而眸光清亮,在认真思索一些事情。

    闻言,她才将思绪短暂的抽离出来:“不用特意给我装扮,寻常衣物就好,别太招摇了。”

    星罗只以为她是想要行事低调些,就依言给她配了衣裳首饰。

    祁欢洗完澡出来,又亲眼确认了一遍,觉得没问题,也便早早上床歇了。

    为了守时,次日她特意早起了一个时辰。

    车马房那里,老井和卫风等人都已经提前准备完毕。

    “小姐不用早饭吗?”见着祁欢出门直接就朝园子外面走,云兮便是提醒,“夫人那边小厨房现在应该已经能有吃的了。”

    “时辰还早,母亲和辰哥儿肯定都还没起床,我们现在过去敲门会吵醒他们的。”祁欢道,“直接出门吧,路上买点就行。”

    两个小丫头是怕她不吃早饭,到时候去了顾皇后面前,万一饿的肚子叫,那可就要失仪丢脸了。

    殊不知——

    祁欢纯粹就是想要吃饱喝足好干架。

    他们出门这个时辰,天色还没有大亮,但早起谋生的人们早已经推开家门,遍布大街小巷。

    沿路随处可见炊烟四起,叫卖早点的简易摊子。

    祁欢早起习惯吃点热乎东西,睡了一夜起来,肚腹空空时吃一碗热的,顿时就会觉得心满意足,整个身体都元气满满。

    今日为了不误时辰,路上她便没有下车吃饭,只叫马车稍停了一会儿,两个小丫头下去买了热气腾腾的肉汤杂面和烙得酥脆又很有嚼劲的烧饼。

    因为带走了摊主的两个海碗,就额外多付了一些钱。

    马车上,主仆三个热闹闹的一起分着吃了。

    “街上这种摊子卖的吃食虽然不如家里小厨房做的干净,但是要论滋味儿,还是得这种摊子做的才更提胃口。”路边摊的东西祁欢吃过不止一次,星罗知道她不挑剔,一时吃的高兴,难免点评了两句。

    云兮嘴巴里喝着热汤,一边拿手扇风解热,等着囫囵咽下去,也跟着附和:“我要是能随便出门,那我也乐意天天到街上吃。”

    星罗看她吃的满头汗却不亦乐乎的模样,调侃嗔道:“就你这个饭量和吃法,天天跑出来吃?怕是你那月例银子都不够你吃的。”

    街上小摊贩卖吃的比较实在,肉汤是用大海碗盛的,烧饼也有成年人的巴掌大。

    星罗是估摸着主仆三人的饭量,要了两碗汤和六个烧饼,这已经是额外多要了。

    本来是打算她和云兮分吃一碗,祁欢也是知道云兮贪嘴,就让了整碗给云兮,她和星罗吃的一碗。

    祁欢只吃了一个烧饼,喝了小半碗汤。

    星罗喝了她剩下的汤,烧饼吃了一个半也已经吃不动。

    而这会儿,云兮一个人也将一海碗肉汤干的见了底,烧饼啃完两个,见着星罗不吃了,就将她掰下的那半块也拿过去正啃着。

    边啃边含糊不清道:“我要敞开了吃,我那月例银子的确是不够。前些天我姑母还问我要不要回老家嫁人,我得找哪种婆家他们才能管我吃饱?我傻啊,所以一定得跟着咱们小姐才行,蹭吃蹭喝嘛。”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脸蛋儿带着朝气蓬勃的婴儿肥,肆无忌惮吃东西的时候其实特别可爱。

    星罗乐得不行:“合着你嫁人就为了图这一口吃的?”

    “不图吃好图什么?”云兮一脸的理直气壮,“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又不好倒腾衣裳首饰,吃的好了,我就开心。”

    祁欢那里好吃的东西多,并且她家小姐还手松,多稀缺罕见的糕点水果都都舍得分给她们吃,甚至可以不限量的随便吃。

    “瞧你那出息!”星罗被她逗的差点要笑趴。

    祁欢也忍俊不禁。

    但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祁欢笑着便又聊做不经意的问她:“云姑姑说想带你回老家?是回江南吗?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就前不久。”云兮本来就直肠子,尤其对祁欢更不设防,明明已经撑的打嗝了,还是捞起最后一个烧饼继续啃,一边回想着回答:“好像……哦,就太子殿下回京,咱们在城门外惊马那天。回府之后,闲聊的时候她随口提的,可是我当场就给回绝了。”

    云娘子性格稳重,平时行事说话,都是点到为止,轻易都极少有一个字的废话。

    她跟云兮在自家做的好好的,即使到了该给云兮张罗婚事的年纪,也不需要离开京城回老家。

    尤其——

    在云芷那件事上,她的行事就可直接用诡异和反常来形容了。

    祁欢当时没说什么,是因为云娘子跟随杨氏十多年,杨氏对她深信不疑。

    杨氏看人的眼光,祁欢并不想轻易质疑。

    所以,昨日云芷之事过后,她也只想先静观其变,横竖云芷在养伤,暂时也去不到她院子里上工,可以慢慢的先观察一阵子后续。

    可——

    如果云娘子都萌生了退意,想离京远走了……

    这其中应该就真的夹杂了什么事了!

    她可能……

    也是须得尽快找对方好好聊聊了。

    看着对面云兮津津有味啃着饼,一副浑然不知愁的模样,祁欢也只是笑了笑,“差不多得了,吃撑了不消化,得不偿失,会难受的。”

    “我吃的下!”云兮却显然对自己的胃口和饭量很有信心。

    主仆三人说笑闲聊着,不知不觉也就到了地方。

    祁欢并没有打算偷偷摸摸避着人,她虽不能敲锣打鼓的昭告天下她要去冷宫找文妃“算账”,但两家人结仇,天下皆知,她也没有刻意避讳,遮遮掩掩的意思。

    顾瞻下朝,肯定要走正南的宫门和朝臣们一起出来,然后再陪她绕去西侧宫门,以给顾皇后请安的名义进后宫,所以她便直接叫老井将马车等在了南边宫门外头。

    她带着两个丫鬟坐在马车上没下来,由卫风找到陪顾瞻前来上朝的江玄,他俩在帮忙盯着宫门之内的动静。

    祁欢是差不多辰时整就到了,随后也就一刻钟的时间不到,宫门之内就陆陆续续有官员下朝出来。

    顾瞻因为和她有约,便没在宫里滞留,几乎是下了朝就赶着第一波出来的。

    “世子爷。”卫风二人将他引了过来。

    祁欢给星罗二人使了眼色。

    两个小丫头识趣的推门下车,换了顾瞻上来,老井便掉头沿着宫墙赶车离开。

    宫里出来的官员有些人好奇,也扯着脖子张望,互相议论了两声。

    马车里,顾瞻整了整袍子坐下,才问祁欢:“来了多久了?”

    “也就刚到没一会儿。”祁欢回答,想了想又问,“你早饭吃了吗?”

    “出门之前吃了两块糕点,等办完了正事再好好吃。”顾瞻道。

    他这种状态,属于早起上朝的这批官员的常态。

    这些人,通常都是天没亮就要爬起来准备出门,就算府里厨房可以彻夜不眠,给准备好丰盛的早膳,可是睡意正浓时被强行叫起来上工,任凭是谁也没那个胃口,所以多数人都是随便对付一口就算了。

    “早知道我就让云兮省个烧饼留给你了,那小丫头胃口可太好了。”想想前面那段时间顾瞻每天不厌其烦给她送早饭的事,对比之下祁欢甚是赧然。

    顾瞻明白她这是以玩笑来掩饰心虚,却是忍俊不禁:“合着我想吃你一口东西还得从你的丫头牙缝里挤出来,这才能有我的份儿?”

    祁欢自然也是觉得自己过分。

    想想自从顾瞻打南边回来,两人之间有了禁忌话题,其实彼此之间最近都有点小心翼翼的疏远了……

    她于是便主动挪过去,挨着顾瞻,搂住他一边胳膊,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娇嗔道:“那等一会儿出宫之后我单独给你摆一桌,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顾瞻微微侧目。

    正好祁欢也正偏着脑袋看他。

    她眸中,有笑意荡漾。

    其实——

    这该算是个示好,甚至是讨好的意思。

    顾瞻这阵子也是心上压了很重的负担,见她如此,才终于觉得松快几分。

    他没应声,只是抬手揽住她,又手动将她靠在自己肩头的脑袋往颈边压了压。

    然后,偏头往她额上印了一个吻。

    顾瞻有皇帝赐予的可以随时进后宫的特权,这是得益于他自幼在宫里跟在顾皇后身边长大的经历。

    宫门守卫都认得他,毕恭毕敬的见礼招呼:“见过世子爷。”

    顾瞻亲自将祁欢从马车上扶下,神色从容淡漠:“我带未来的夫人过来给皇后娘娘请个安,昨日入宫拜见时已经打过招呼了。”

    今日这宫门当值的御林军校尉并不认得祁欢,祁欢也没见过他,但是有顾瞻这块金字招牌在,他甚至也没质疑或者核对祁欢的身份,连忙让路,殷勤的引着两人就往门洞里走:“卑职知道,凤鸣宫的焦嬷嬷已然在此候着二位了。”

    本来顾瞻带着她,根本也不需要凤鸣宫的人来接,俩人可以直接过去,但顾皇后今天特意派了焦嬷嬷来,原因祁欢心知肚明。

    那校尉将他二人带进宫门,果然那里焦嬷嬷已经在了。

    焦嬷嬷是个十分健谈的人,对外也叫人觉得和蔼可亲,这会儿正和刚好在这附近修剪树枝的园丁闲聊。

    瞧见二人,她便移步迎了上来。

    祁欢规矩客气的给她见了礼:“嬷嬷好。”

    焦嬷嬷笑道:“姑娘客气了。”

    然后也不废话,她又给顾瞻见礼请安之后,就转身带着两人往里走。

    待到离着宫门远些了,她便又转头问祁欢:“那地方有点偏,要给姑娘抬个肩舆代步吗?”

    祁欢秒懂她说的是什么地方,却是不免诧异,看向顾瞻道:“我们不需要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吗?”

    顾瞻面上表情依旧淡然,没什么特殊情绪。

    在祁欢看过来时他才勾唇笑了一下:“不用,昨天就说好了,我们今天不过去。”

    祁欢不由的就有几分心惊。

    但暂时也连忙先稳住情绪,回了焦嬷嬷一个感激的笑容道:“不必麻烦了,这事也不便招摇,我们走过去就好。”

    焦嬷嬷闻言,也便从善如流的又转开了视线,只在前面带路,并不强求多言。

    祁欢此时却有些心中惴惴。

    她想要去冷宫见文妃一面,这对顾皇后而言,的确是举手之劳,可是于她而言,却是个天大的人情。

    本来就是借着跟随顾瞻进宫给顾皇后请安的由头来的,现在却连面都不往凤鸣宫去露,就单是去办她自己的私事了?

    并且——

    还是焦嬷嬷这样分量的人物为她鞍前马后的保驾护航?

    就算顾皇后是看顾瞻的面子,可——

    这份人情,她欠的是不是有点大了?

    祁欢从来就不是个能心安理得占人便宜的人,哪怕顾瞻是她未婚夫,她折腾顾瞻可以心安理得,因为顾瞻对她所有的好,以后她都可以用同样的真心和举动回报,但是和他的亲人之间就不能这么没脸没皮的没界限感了。

    祁欢一时间便有几分心思不定,本来是规规矩矩和顾瞻中间隔了半个人的距离,并肩走的,此时便忍不住凑近他,扯住他袖子。

    顾瞻侧目,与她对视一眼,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然后,干脆便将她的手裹在掌中,牵着她。

    两人帖的近了,祁欢才跟他咬耳朵:“这样真的好吗?皇后娘娘会不会觉得我太不安分,她……该不会是恼了我才不叫我去见她的吧?”

    她的忐忑,便直接写在了神情语气里。

    祁欢一直给人的感觉都是冷静又精明的,顾瞻此时却鲜见的从她身上瞧出了几分懵懂少女的憨傻与天真。

    他压抑的心情莫名就又跟着好了些,抬手亲昵的揉了揉她脑后发丝,重重一叹:“傻姑娘,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你怎么会觉得她能白白为你出力?”

    所以——

    这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祁欢眨眨眼,一时却很难分辨他这话里真假。

    顾皇后那样身份地位的人,会需要她为她做什么?

    如果非得找她,那就肯定是非她不可的……

    说实话,以祁欢的自知之明,她可并不觉得自己除了会耍点小聪明以外还有什么值得别人觊觎的过人之处!

    跟在焦嬷嬷身后,顾瞻明显是不便多说。

    祁欢就揣着一脑袋疑问,不知不觉到了后宫西北角的槿兰苑门前。

    当朝这位皇帝陛下的后宫不算特别充盈,所有有名分的后妃加起来,一共还不到二十人,这就导致后宫闲置的宫殿有不少。

    这一片的连着几座宫殿都是空置无主的。

    并且,也正是因为后宫人少,犯错须得发配冷宫安置的后妃近几年里也就出了文妃一个。

    焦嬷嬷该是提前打点过,他们一行过来时这宫苑外面看守的侍卫也已经暂时撤走了。

    焦嬷嬷拿钥匙亲自开了锁,显然并没有打算多管闲事的跟进去听墙根,直接就又从台阶上退了下来:“姑娘有事便尽管办吧,老奴就在这里候着。”

    祁欢当真是不太习惯她这种大人物的侍奉,可又显然,这看守冷宫的责任也是重大,她也不能把人先劝走,只能忍了:“多谢焦嬷嬷,给您添麻烦了。”

    焦嬷嬷只和气的笑了笑。

    顾瞻便上前揽住了祁欢肩膀:“我陪你进去。”

    虽然文妃落魄至此,应该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对祁欢不利,但他总要以防万一。

    这槿兰苑的宫门年久失修,一把推开时发出巨大的响动。

    这会儿明显不是送饭的时辰,何况宫人日常给冷宫送饭,门板上有个专门开拓出来的孔洞,也不需要开门。

    本来孤身守在空荡荡的大殿里的文妃听见动静,第一时间就冲了出来,却又在看见光鲜亮丽的祁欢与顾瞻二人时,眼中如星火般灼灼燃起的光芒瞬间灭掉。

    不,不仅是灭掉,反而同时又焚出仿佛来自幽冥地狱的一簇充满怨毒和恨意的鬼火。

    她脚下生根般,在一只脚刚跨过门槛时就定住了,双手扶着门框,指甲不知不觉间已经深深地掐进了半腐朽的木头里,眼神就那么牢牢地仿佛是长在了祁欢身上。

    祁欢彼此也正飞快的上下打量了她一遍——

    不过短短几天工夫,这位曾经端庄典雅贵为人上人的文妃娘娘已经判若两人。

    褪去了华服,衣衫破旧。

    但又明显,她还没有彻底放弃希望,有认真的洗脸梳头,故而看上去还算整洁。

    只是精神上受到的摧残明显,脸颊凹陷,肤色蜡黄,眼底乌青深重。

    她原本生得就不算美貌,说实话,若不是明知道这冷宫里没有别人,祁欢这一眼看去都未必能准确认出她来。

    果然,人靠衣装这话不假!

    对杨成廉这一家,祁欢不会浪费丝毫的同情心,是以她当即就飞快的调整好战斗状态,先吐出了一口浊气。

    顾瞻见状,便是暂且自她肩头移开了手,轻声嘱咐:“我就在这等着。”

    话,却显然更是说给文妃听的。

    “好!我就说两几句话,很快出来。”祁欢点头,也是好无顾虑的径自抬脚往里走,见文妃站着不动,她便是勾唇一笑:“不想进去?那咱们就站在这里聊?”

    话是这么说,可她却又仿佛料定了文妃不想在院子里大声张扬,说完也没等文妃表态,就已经错过对方,拎着裙角跨过门槛进了殿内。

第293章 蠢死的!

    依着文妃对她的恨意,自是恨不能当即扑上去将她撕成碎片。

    可顾瞻在这。

    并且——

    她也还对杨成廉母子抱着指望,更要顾念自己的亲生儿子六皇子,此刻投鼠忌器,再恨也只能忍着。

    祁欢对她的想法心知肚明,毫无顾忌走进殿内。

    这偌大的一间屋子,所有的家具都被清空。

    里面相连的暖阁里倒是有张炕,角落里堆着一床旧棉被。

    窗纸修修补补几次,但大抵也还能够防风御寒。

    只是……

    想要舒舒服服享受着过日子是不可能了。

    看来,该是帝后二人之一打过招呼,只想将她囚困于此反思悔过余生,而并没有打算将人磋磨致死。

    文妃出生时杨成廉才刚入仕没几年,官位虽然不高,可她也是正经官家小姐出身,之后一帆风顺的长大,更是有幸入宫侍奉当朝天子,做了人人艳羡的皇妃。

    她这前半生,可以说是荣光且坦途一片的。

    如今落魄。

    她原还想在祁欢面前撑出几分骨气和气焰,不去主动理会,可祁欢这样堂而皇之走进来,还像是参观战俘营一样肆无忌惮的打量她现在寒酸的居所……

    文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她回转身来。

    到底也是怕争吵声传出去,再透露些更多更不堪的信息到皇帝的耳朵里,所以还是咬牙先关上了殿门。

    这宫殿很大,而且空旷,窗户也多,所以即使关上了房门,里面也是亮堂堂的,依旧因为空旷而显得十分冷清。

    文妃依旧倚在门边,摆出不屑是姿态,表情阴冷的盯着祁欢质问:“再如何,本宫依旧还是六殿下生母,我还好好的活着,你是觉得很不甘心吧?”

    祁欢打量完屋子,就收回目光与她对视,闲聊般点头笑道:“是啊,特别的遗憾和不甘心。”

    文妃见着她脸上容光焕发的笑容,再想中秋宫宴那天她气焰嚣张咄咄逼人的模样,心中就更是恨意丛生。

    她眼神阴狠,淬了毒般死死盯着祁欢,咬牙切齿道:“不甘心你也只能生受着。”

    说着,她回头看了眼身后闭合的殿门,冷笑起来:“顾瞻又如何?顾家就算再如何得势,最终还不是得看陛下的脸色,就算有他护着你,给你撑腰……你今天过来也不敢再动我分毫的!”

    看笑话而已,这是多无聊的小人行径。

    祁欢听着她言语之间明显透出来的怨毒,再看着面前这个曾经一度荣光的女人,只觉得可悲又可笑。

    可是,她也没笑。

    面对这样智商不同频的蠢货,嘲笑对方便等于刻意拉低自己的智商,会叫她自己也沦落成一样扶不上墙的蠢货了。

    她只是表情平静的问对面的女人:“知道你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吗?”

    “你好好意思问?”文妃却像是听了笑话,更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一字一顿的低吼出声:“这还不都是拜你所赐?你将我害到这个地步,还找上门来说风凉话?你的那能耐和本事也不过尔尔了吧!”

    要不是她还想留着这条命,不舍得和祁欢同归于尽,现在就会冲上来将这个大言不惭的丫头掐死了。

    但是——

    她却只能死死的掐着门框,控制住自己体内的冲动。

    祁欢却是不温不火,依旧面无波澜的与她对视,又问了一个问题:“你我两家宿怨,根源始末为何,我猜你是不知道详细原委的吧?”

    文妃狠狠一愣。

    从她出生并且开始懂事以后,祖母就将她叫到身边明确的告诉过她,长汀镇的那个从天水郡迁来的杨家仇深似海,绝不可能长久共存,让她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不要落进那家人的圈套,或者遭受他们的暗算。

    后来那个杨家的女儿攀上高枝,做了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之后,祖母又特意单独把她叫过去,重申了一遍。

    再到后来,她有幸被选入宫中,出阁之前,祖母第三次耳提面命了她一番,叫她一定要盯紧了长宁侯府那个杨氏的动静,严防死守,因为对方一定会伺机找他们报杀兄之仇的。

    所以,她们和那个杨家仇深似海,一定要伺机将对方赶尽杀绝的观念在她的脑子里根深蒂固。

    两家人之间确切的内情,她也不是没有好奇过,但是发问过两次,都被宁氏以陈年旧事她不需要知道内情给搪塞了。

    所有杨家人,都在她父亲的带领下对祖母敬重非常,更不会有任何怀疑,久而久之……

    文妃对这段旧事的始末,也不再好奇了。

    甚至于后来杨盼儿问,她也如祖母一般,帮着搪塞自己的亲妹妹,压制对方的好奇心。

    文妃落难这些天,因为致她倒霉的直接原因是她设计杨青云不成遭遇的反噬,所以她咬牙切齿,也就只盯着最表面的原因,将所有的恨意都放在了坏他们事的祁欢身上,依旧没有去深究两家人之间究竟是怎样宿世冤仇。

    此刻祁欢骤然发问,文妃反而狠狠迷惘。

    她下意识想反驳“与你无关”,但反应过来祁欢就是他们的宿敌,是和她一样的局中人,并非无关……

    她目光闪烁片刻,便紧紧的抿住了唇。

    虽然心里有个声音觉醒在呐喊,迫切想要知道所有内情——

    可祁欢是仇敌,是来看她笑话的,她也忍着,不去低声下去的相问。

    她只是冷冷的盯着祁欢。

    她以为祁欢既然找来了,就会抛出所有真相奚落打击她,即使她不问,对方也会和盘托出……

    然则——

    祁欢只从她的表情中看出她并不知情,也就满意了。

    她什么也没解释,只是唇角扬起一个带着很深嘲讽的笑问,凉凉道:“什么内情都不知道,还心甘情愿的一脑袋扎进来甘做马前卒,落到今日这般下场,你是一点也不冤。”

    文妃沉寂多年的好奇心被撩拨起来,这一刻却迫切想要知道两家人恩怨的内情。

    她嘴唇动了动,却一时还抹不开面子询问祁欢。

    且在她纠结犹豫之时,祁欢已经话锋一转,继续道:“你刚是说你今天的下场是我造成的是吗?”

    文妃思绪被打断,眼中瞬间又充斥着怨毒的恨意,恶狠狠道:“要不是你……”

    “怎么,只许你们一家对我们肆意举起屠刀,我们若不是伸长了脖子等着被你们砍下头颅,便是我们罪大恶极,对你们不住?”祁欢不想听这蠢货发狠,直接冷冷打断她,“这天底下,能这样蛮横霸道的人家就只有一户,但即便他们有此特权,想要长久,也还要顾及着这普天之下的悠悠众口,不能草菅人命。我说的是谁,你当是明白。怎的,你杨盼雨是觉得你家血统比他们更高贵?还是你们的身份较之他们更尊崇?就敢口吐狂言,这等作威作福,目中无人?”

    文妃被她噎的够呛。

    要不是她轻敌,仗着高高在上的皇妃身份从一开始就没把祁欢和杨青云这些泥腿子看在眼里,也不至于马失前蹄,输的这样彻底。

    祁欢搬出皇室来压人,她也不敢接茬,一时只觉得一口顶在胸口,噎得她生疼。

    她更加用力的掐着门框来克制情绪。

    “我也不与你废话了。”祁欢便一口气把话说完:“你我两家结仇的始末为何,不管你知不知道,但至少有一点宁氏是没有骗你的,从十五年前你们设计害死我舅舅开始,咱们两家之间就注定了你死我亡,绝没有第二个结局。今天我之所以特意走一趟过来找你,是因为我料定你落到今日下场,却一定不自知自己是为何沦落至此的。既然你认定了是我的推手害的你,那我也便将这个恶人做到底,直接再送你一程。”

    “什么意思?”文妃本能的脚下后撤了笑半步,紧紧抵着门槛儿。

    她以为祁欢追逼至此是要对她不利,几乎想要夺门而逃……

    可是想到院子里还杵着个更难对付的顾瞻,她又生生忍住了,只满眼防备和恐惧的瞪着祁欢。

    祁欢看这女人永远也在节奏上的蠢笨模样,也渐感糟心。

    “这世间有一种人,是又蠢又坏,指的大概就是你了。”她微微叹了口气,没等文妃反驳,下一刻表情与语气就又全部恢复冷厉,“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你是被你自认为的至亲骨肉,你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祖母和父亲给坑了!”

    “你要挑拨离间?”文妃下意识的否认,恶狠狠道,“你省省吧。”

    “你都落到这个地步,翻身无望,我挑拨了你,你还能替我冲回你那娘家将那对儿贼母子给手刃了吗?”祁欢不以为意的微微笑道,“还记得中秋宫宴那晚,事发当时所发生的事吗?”

    旧事重提,只能叫文妃再次体验当时从云端低落时候的惨痛。

    她内心深处,本能的拒绝回想,冷冷的往旁边别过脸去。

    祁欢不以为意的只顾说道:“事到如今,再是蠢笨你也该想清楚了,其实再陛下不顾多年情分重处于你时他就已经看穿,你不过就是娘家人的马前卒,真正的主谋,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是你的娘家人。”

    文妃目光闪烁,彷徨片刻,又重新用力的抿住了唇角。

    祁欢于是确认,这一点她起码是事后便想通了的。

    她说:“陛下当时给过你机会的,你没发现吗?”

    文妃心上又似是被谁重重一击,剧烈的一个颤抖之下,目光防备中透着迷茫。

    祁欢道:“从第一次六皇子殿下陪你跪下请命却遭陛下严厉呵斥、不准他跪时,那就已经是在提醒,并且给你们母子从这场祸事里抽身的机会了。”

    那晚的事,过去的本来就不太久。

    再加上那般惊天动地的闹过一场,文妃其实这辈子都难忘记其中任何一个细节。

    当时那一幕映入脑海,她突然脸色僵硬,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祁欢继续道:“纵然陛下知道,在宫里步步为营的设下这样一个必杀局,没有你这个后宫之人亲自出手布置,靠着杨成廉和宁氏母子,绝对安排不了,可是从我把你揪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在试图保你了。不管是宠着你本人,还是因着你是他儿子的生母,他爱屋及乌,不想叫自己的儿子背上污名,总归从一开始他就不问罪责的只一心想将你们母子从泥沼里拉出来,是你辜负了他的维护之意,和良苦用心!”

    皇帝一开始的态度,其实也将身在局中的祁欢吓得不轻。

    当时就算文妃不醒悟,只是单纯被他唬住,胆怯的抽身而退……

    她和六皇子就都能得以保存。

    那是皇帝给她们母子的私心庇护,祁欢甚至都不敢再出声质疑什么。

    文妃一寸一寸的缓缓抬起视线,看向面前少女冷酷的脸庞。

    她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半天也哆嗦着没能说出一个字。

    “杨盼雨,何为亲疏?何为是非?”祁欢道,“皇家不是别的人家,其实从你嫁入皇室的那天起,你就应该有觉悟,保持好自己与娘家人的分寸感的。可惜你空有一个才女之名,事实上却那么蠢。即使你不分是非对错,可都是有了孩子的人了,做母亲的保护孩子可是动物都有的本能。陛下当时盛怒之下,到了最后关头,都还一次次给你机会,想拉你回头是岸,你却不想想你担上谋害朝臣的污名,哪怕陛下顾念多年情分和与六皇子的父子之情,不会将你置之死地,可从此以后,你给六皇子这么一个声名狼藉的生母,你叫他如何抬起头来做人?”

    祁欢这番话,可谓字字诛心。

    若说宁氏对这个孙女洗脑最不成功的地方,那就只能是在文妃有了孩子之后对孩子的期许上了……

    有了孩子,就有了软肋和私心!

    宁氏当时给她说的话是“留得青山在”。

    她以为只要她出面顶罪,皇帝最多小惩大诫,其实也知道,即使小惩大诫,六皇子也会因她而名声扫地,背负上污名,可那时候——

    她也是被利欲熏心了,觉得六皇子一定得有个位高权重的外公才有远大前程。

    那时她是因为痴心妄想,在替儿子觊觎储君之位。

    现在事情落败至此,六皇子也被皇帝过继出去,断了她的念想,她蓦然回首才发现——

    她当初挺身而出替娘家人做替罪羊时,其实就是在损害儿子的前程和利益。

    怪不得皇帝处置她时候,会是这般狠辣决绝。

    她呆在冷宫这些天都没想明白的事,如今算是被祁欢一语点醒梦中人了。

    文妃的嘴唇颤抖,强撑着力气不叫自己崩溃倒下。

    她已经极度狼狈,并不想在祁欢面前表现的更狼狈了。

    祁欢却并不同情她。

    是她自己拎不清,这怪谁?

    虽说女人如果嫁了人,攀高枝之后就完全不顾娘家人死活,这边是忘恩负义,可是嫁人之后,所有的好日子都是夫家给的,她却为娘家人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甚至完全不管孩子,也不在乎往夫家人脸上抹黑……

    这女人,会被夫家彻底舍弃和抛弃,便是自作自受吧。

    文妃此时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晚了。

    她手扶着门框,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祁欢面上无悲无喜的看着她,最后一次言语诛心:“宁氏将你放在宫里,做家族的招牌和手中的棋子,关键时刻,她推你出来做替死鬼,你还甘之如饴。当然,你我立场敌对,即使你再是如何凄惨潦倒,我也只会拍手称快,而不会有丝毫的怜悯同情。我之所以过来与你把话说透,就是想告诉你,你自己已经亲手把自己的后路断绝,杨成廉母子自顾不暇,更不会有余力来帮扶你东山再起。事实上,从他们推你出来那一刻,他们也就做好了彻底舍弃你的准备。这……大概就是他们那种人生孩子的唯一用处了,而你,怨不得别人,你这纯粹是被自己蠢死的。”

    将这所有的话都说完,祁欢也如释重负般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然后,再一次旁若无人的与倚靠在门边的文妃错身而过,径自推开殿门走了出来。

    院子里,顾瞻长身而立,站在阳光下。

    破败萧条的院子里,微风拂过他的袍角,那一抹红,如火如荼般热烈艳丽。

    听见开门声,他便转头看过来。

    眉眼间的风采卓绝。

    在对上祁欢视线的瞬间,唇角便扬起一个笑,冰雪消融般清冽肆意。

    祁欢快走两步迎到他面前,执起他的手:“我们走吧!”

    顾瞻微微颔首,牵着她槿兰苑外面走。

    就在两人即将跨出大门的瞬间,仿佛如梦初醒般的文妃终于从里面追了两步出来,扒着门框声音崩溃般凄厉尖叫:“我们两家究竟是结的什么仇?”

    自知翻身无望,她最后的执念——

    总要知道自己这究竟是怎么死的吧?

    祁欢却只觉得她可笑!

    顺风顺水享受荣华富贵时,她不问是非对错,害人时也毫不手软,现在终于走到穷途末路时,才想要死个明白?

    “算了,你蠢成这样,即使要死,做个糊涂鬼也不算冤了你!”祁欢是看都懒得再回头看她一眼,跟着顾瞻一起走出了门去。

    顾瞻和等在外面的焦嬷嬷全都不约而同的诧异——

    他们都知道祁欢这趟过来是棒打落水狗的,可她在里面究竟与杨盼雨说了什么?竟不是清算旧账,将两家的恩怨摊开来一板一眼的谈过一遍的吗?

    见着顾瞻转头来看她,祁欢却唇角含笑,目不斜视的抬手将他脑袋拨开,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文妃这时候全无倚仗,自知只能在这冷宫里终老。

    除非——

    她还想借着最后的关头再坑上自己的亲儿子一把,那就可以不管不顾的追出来闹。

    是以,焦嬷嬷上前重新将宫门落锁,她也只是认命的老老实实留在了里面。

    祁欢再次给焦嬷嬷行礼道谢:“今日劳焦嬷嬷辛苦陪我们走这一趟了。”

    “姑娘客气了。”焦嬷嬷笑道,随后却是转开视线对顾瞻道:“老奴方才喊人去给姑娘抬了肩舆过来代步,却不知怎的还没过来,世子爷替要么先去前面瞧瞧?”

    这,便是要支开顾瞻,单独与祁欢说话了。

    祁欢想到来时路上顾瞻调侃顾皇后要卖了她的一事,心头顿时一紧。

    她看向顾瞻,顾瞻却面有迟疑,站着没动。

    但是承了对方的人情却总是要还的,祁欢既来之则安之,也不去多想,反而先对他笑了笑,安抚:“那你就帮我去看看吧。”

    顾瞻应该知道顾皇后是为着什么事,便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先走了。

    前面他也没走出去多远,只在前面一道角门处拐了个弯,就看见候在那里的肩舆。

    回头再看,焦嬷嬷和祁欢却也没在槿兰苑门前滞留,落在他身后不远也说着话过来了。

    就仿佛——

    真是因为他身高腿长,才快走两步来看了下肩舆,而身后的两人之间也什么都未曾发生。

    ------题外话------

    今天凌晨不补二更了,大家不要等,时差乱的我都快崩溃了,今天看看能不能早点睡,明天三更补。。。

第294章 烫手山芋,袖中乾坤

    肩舆都叫过来在这里等着了,所以顾瞻伸手来扶她,祁欢也就笑着坐了上去。

    焦嬷嬷是顾皇后姐弟二人的乳母,又在皇后身边侍奉多年,很有体面,祁欢是自觉没那么大张脸,她坐肩舆叫对方走着相送,便就笑着客气与她说道:“嬷嬷您贵人事多,就去忙吧,不用再送我们了。”

    说着,又看向顾瞻:“世子他认得出宫的路。”

    焦嬷嬷从善如流的微微颔首:“嗯。那老奴就先回了。”

    当着抬肩舆的小太监的面,她对祁欢的态度虽然客气,礼仪上挑不出什么毛病,却显而易见带了几分上位者的疏冷,没有私底下那么平易近人了。

    这样的差别,祁欢是能鲜明感觉到的。

    但面上依旧保持得体温顺的微笑,佯装着若无其事。

    焦嬷嬷独自往凤鸣宫的方向行去,顾瞻便示意小太监们抬了肩舆,送他与祁欢出宫。

    他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自然不会坐这个玩意儿,便就背着手,款步跟在旁边。

    所谓的肩舆,说白了就是人力抬着的一把大座椅。

    祁欢以前也坐过两回轿子,可轿子里四面封闭,可以眼不见为净……

    现在这样,她高高在上做着奴役人的剥削阶级,心里总感觉怪怪的。

    尤其——

    顾瞻还徒步跟在旁边,她侧目看他时都是个俯视的视角,这感觉就更奇怪了。

    她心里别别扭扭,装模作样的坚持了一会儿,等到前面拐了个弯就喊了顾瞻:“放我下来吧,我还是觉得自己走比较好。”

    这些有资格出入后宫的闺秀们,大都身娇体弱,但这肩舆却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坐的,你得要宫里有身份地位的主子特许殊荣。

    “怎么?”顾瞻也大为不解,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祁欢总不能说她是草根出身,享不了剥削阶级的福吧,就信口胡诌了个理由:“这上面有点高,我害怕。”

    她胆子显然没这么小。

    但顾瞻看她皱着鼻子一脸为难的模样,却知道她这是真的不想坐在上面,也就叫停了抬轿子的人。

    他现在已经养成了贴身带银子的习惯,顺手从钱袋子里摸出一角碎银赏了,挥手打发了抬肩舆的四个小太监。

    之后两人徒步走在空旷的御道上,顾瞻便问:“你方才在槿兰苑都跟杨成廉那女儿说什么了?”

    祁欢眨眨眼,心情不错的样子俏皮一笑:“你好奇?”

    顾瞻其实最喜欢看她原形毕露时,一嗔一笑都放肆的模样。

    被她这般感染了情绪,他唇角便也扬起一个明显带着几分纵容宠溺的弧度:“原以为你是来与她翻旧账的,但看来不是。”

    祁欢莞尔:“我本来也不想叫我们两家的家丑闹到天下皆知,其实上回我去杨家,到杨成廉两母子跟前去闹,为的也是反其道行之。”

    她也不是那么冲动和无聊的人,那天心情不好想去找人干架发泄是真,但——

    每做一件出格的事,也总有她的打算和目的。

    祁欢说着,脸上肆意的笑便淡了些许:“我越是表现的不依不饶,恨不能找到证据将他们母子的丑事公之于众,他们就越会拼命遮掩,严防死守不叫这消息外泄。若是叫他们发现我也投鼠忌器,并不想叫这些往事外传,反而会被他们掐住把柄。这样到了最后黔驴技穷之后的生死关头,就难保他们不会破罐破摔,把事情全部抖出来,拉着我母亲和舅舅一家和他们一起丢人现眼。槿兰苑里的这位文妃娘娘,她既然并不知道内情,我自然也不会告诉她,知情人能少一个就算一个。”

    宁氏两母子都是读过书的,有典型的当了婊子却偏要立牌坊的心理作祟。

    他们自己就首先知道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见不得人,所以——

    为了颜面和威信,便是对自家人也严格保密的。

    “宁氏与杨成廉的口风的确极严,到最后如果非死不可,他们应该也豁不出去脸去将这些事情大肆张扬外泄。”顾瞻突然想到一个人,面色不禁微微凝重:“可是那个杨陈氏……”

    此言一出,祁欢便拧眉回头朝身后他们过来的方向看去。

    最近叶寻意还在小月子里,所以中秋宫宴她也缺席了没来。

    可——

    祁欢却也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这个所谓女主的存在。

    今天她进宫来见过文妃的事,很快也会传到叶寻意的耳朵里,并且甚至也有可能现在就有宁王府方面或者叶寻意的眼线在附近盯着他们的行踪和举动。

    依着叶寻意喜欢挖人隐私当把柄的恶习——

    他们两个“杨家”之间的明争暗斗现在肯定早就引起那女人注意,她想要从宁氏和杨成廉口中透露出内情不容易……

    可是——

    那个杨陈氏,就是个目光短浅又贪生怕死的市井妇人!

    要撬开她的嘴巴,应该不需要太费劲。

    祁欢咬了下嘴唇,暗下决心:“实在不行,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她看向顾瞻。

    说是不愿意算计人命,可是形势逼人,妇人之仁只会害了自己,终究这一日也是很快到来。

    顾瞻明白她的心思,也没等她把话太直白的说出来,就拉过她的手,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我心里有数,这事儿你不用管了。”

    顿了一下,还是怕她会有心理负担,就又说道:“只是叫她没法开口泄密而已,也不是非得要她的命不可。不过未免夜长梦多,这事儿得抓紧了,稍后出宫我便去办,最迟明天给你消息。”

    她的忌讳和难处,他一直都有用心记得。

    其实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份心意最为暖心。

    祁欢也回他一个笑容,然后就着被他抓在掌中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继续并行往前走。

    顾瞻忍不住的又再追问:“还没说你究竟都跟槿兰苑里的那位说了些什么。”

    祁欢的表情慢慢庄重了几分,片刻之后却是不答反问:“你能不能跟我说说,皇帝陛下究竟是个怎样性情的人?”

    顾瞻怎么都没想到她会突如其来的问这个。

    但他思维向来敏捷,也于瞬间明白方才祁欢都与文妃谈了些什么。

    祁欢平时在他面前,除非是事情牵扯到她自家人身上了,否则她一般不会主动过问朝堂消息,更是避讳,从不主动打探皇家秘辛。

    现在——

    该是对待文妃一家人的事情上皇帝的态度终于叫她起了好奇心。

    顾瞻笑了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出宫去再说吧。”

    虽然这条御道之上十分清净空旷,可宫里人多眼杂,难保隔墙有耳。

    两人原路返回,依旧自西侧宫门出的宫。

    彼时宫门之外卫风和江玄他们那些人已经等得快长毛了。

    百无聊赖间,见着他们出来,赶忙打起精神相迎:“世子,小姐。”

    叶寻意就快出小月子了,叫杨陈氏闭嘴一事不能拖延,顾瞻第一时间便扯了卫风单独到旁边交代他做事。

    其实虽然他避着她,祁欢也大概能猜到他会怎么做——

    杨陈氏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中风偏瘫,眼歪嘴斜不能言语是经常会发生的事。

    顾瞻体念她的心情,虽然有欲盖弥彰之嫌,她也是领情的。

    其间卫风忍不住朝这边看过两次,她也只佯装不察。

    之后卫风便翻身上马,先走了。

    顾瞻重新折回来:“送你回家?”

    “说好了出宫之后陪你吃饭去的。”祁欢看着眼停在旁边的马车,问他:“这里是不是离回云楼不远,不是太远的话我们就走过去,应该吃午饭刚好合适。”

    以前顾瞻总是在这家酒楼订食盒,说下了朝可以顺路去取。

    “不算很远,但是徒步的话,应该差不多得走半个时辰以上。”顾瞻思忖了一下回道。

    祁欢有几日没出门,刚好也是闷得慌,就打发云兮他们:“你们先跟车过去吧,要个雅间,订一桌酒席,我们散散步,晚半个时辰左右过去。”

    老井驾车带着他们先走,江玄则是牵着两匹马坠在后头跟着顾瞻二人。

    宫城外围的这几条路上,平时最多见的就是巡逻的御林军,闲杂人等很少往这边闲逛。

    路上正好也清净,祁欢就冲顾瞻飘过去一眼:“说说吧。”

    “陛下的真实性情和你现在见到的其实差不多,在帝王里边算是比较宽和仁慈的一位了,当然,自幼修**王权术,当有的城府和手段谋略他也都有。”顾瞻微微仰头,边走边看着天边的流云,很是认真思索了一下,这才捡着能说的大概说了些:“陛下也不是先皇的长子,却是第一个嫡子,我大觐皇族传承比较推崇立嫡立长的祖法,所以陛下他也和当今太子一样很早就被立为储君。陛下的性格嘛,其实是随了先皇后,仁慈又宽厚,不过……”

    他一个做臣子的,私下议论皇帝,总会是有些忌讳,提及一些不太好的字眼,难免迟疑停顿,“有时候过分仁慈,也会被视为软弱。加上先皇后生陛下的时候是早产,刚生下来那会儿还没觉得怎样,但后来长到四五岁,到了要启蒙读书和习武的时候,武术教习却说他在娘胎里有些先天不足之症,根骨较弱,不适合习武。本来这也没什么,古往今来那么多皇帝,也没几个是文武双全的,并且陛下他年幼时候在读书理政方面就表现出极强的天赋,所以在先皇和朝臣百姓眼中,他依旧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可是后来,还是出现了变故?”祁欢读过几本野史,也偶尔听杨氏和祁文景他们谈论两句往事,多少知道一些朝中的大动向。

    尤其——

    当年信王的谋逆案轰动无比,甚至其余孽到了今天都犹且还在作祟。

    顾瞻侧目与她对视一眼,唇角的弧度惨淡的扯了一下,叹息道:“那是陛下八岁时,有个冬天的夜里在回寝宫的路上失足落水,他本来身体就不甚健硕,那一次大风寒彻底埋下了隐患……”

    皇帝今年也才刚四十多岁的年纪,原书里祁欢记得没过几年他就驾崩了。

    书上写是因为太子云湛死后,皇帝悲痛过度,又加上日理万机,积劳成疾。

    祁欢暗暗一惊,脱口道:“所以,陛下他其实是身体一直不大好吗?”

    她顿住脚步,扯住了顾瞻的袖子。

    顾瞻也就顺势停下来。

    皇帝于他而言,不仅是君上,更是他姐夫。

    私心上,这个皇帝对他姐姐和一对儿侄子侄女都不错,他自然希望皇帝身体康健,可以长寿的。

    只可惜——

    事与愿违。

    顾瞻眸中闪过一丝苦涩又无奈的情绪,算是默认:“那次意外之后,他的身体状况就大不如前,时不时的就要病一场。本来这消息先皇和先皇后都是勒令太医严禁外传,以免动荡到朝堂上去,可说来也可笑……太医倒是口风极严,后来是先皇自己对这个身体孱弱的儿子越来越没有信心。”

    祁欢还是觉得不太对劲:“所以,先皇那时候是起了扶持信王取代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之意?”

    回应她的,是顾瞻眸底更浓厚的嘲讽之色。

    他摇头:“不,不是信王,是与陛下一母所出,同为嫡出皇子的麟王。”

    祁欢对信王的过往所知不多,但是麟王云骧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

    因为,他的死,是和秦颂的父亲秦豫丰绑在一起的。

    先皇偏宠幼子,这在有着大位之争难题的皇家,是个极大的隐患。

    想到十五年前南境战事上惨烈的一败,和秦颂对云氏皇族的压抑的仇视情绪……

    一个巨大的阴谋论冲入脑海,叫祁欢一瞬间凌乱不已。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左边的袖袋,隔着衣料捏住了存放在那里的东西,突然感觉那东西成了烫手山芋。

    “吓着你了?”顾瞻见她脸色都微微苍白起来,就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语气越发温和柔软起来,“当年旧事我也都是听的外界捕风捉影的一些传言,据说先皇的确起过废长立幼的心思,因为麟王云骧是个文武全才,小小年纪便天赋极高,但是在先皇后和麟王本人的全力劝说之下,他又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祁欢脑中思绪飞转。

    她以前也不是不好奇秦颂和顾瞻之间结仇甚至要闹刺杀的缘由,但是看他二人都对此讳莫如深,问顾瞻,他也只是模棱两可的解释说秦颂应该是对皇室怀恨,因为当年秦豫丰的死迁怒。

    祁欢不是个太较真的人,人人都有隐私和难言之苦,她又给他们解决不了,就没必要非得插一脚进去,要求知道全貌。

    可是现在——

    她用力的捏着袖子,迫切的想要知道秦豫丰之死的内情。

    “所以,这些所谓的传言究竟有没有可信度?”祁欢此刻心慌的厉害,极力的压制才能控制住局外人的立场,不叫自己的声音发抖。

    好在——

    顾瞻并没有心虚回避的表现。

    他正视她的面孔,不避不让:“我听到的只是传言。据说是为了避免兄弟阋墙的惨剧,麟王离宫自立特别早,他少时跟随我祖父和父亲学习兵法策略,与我家关系很是不错,虽然我祖父和姐姐他们现在都对这个人绝口不提……可我知道我姐姐压着南境此次事件的内情、留着叶氏的性命是要做什么。陛下也不糊涂,他显然也是默许姐姐这般行事的。”

    关于顾皇后与麟王云骧之间是否有一段旧情——

    这话他昨天其实一度冲动的差点问出口了。

    但终究——

    没舍得!

    他姐姐这些年为了站稳脚跟和替皇帝稳定后宫,也是步履维艰,过的不容易的。

    男女私情于两夫妻之间始终是个大忌讳,姐姐她现在有夫婿,有儿女,一家四口至少是过的风平浪静……

    他要贸然问起私情一事,若是没有,就是无风起浪,会给姐姐徒增困扰;而若是确有其事,那便等同于揭开了一道旧时伤疤。

    横竖在南境的局势上,帝后的态度一目了然的明显。

    有没有私情一说,都与如今的大局无甚相干。

    “我,相信我姐姐。相信她不会做背信弃义,甚至于国于民都不利的事,我也相信她有识人之能,不会被居心叵测之徒蒙蔽诓骗。”顾瞻知道祁欢现在担心和怀疑的是什么,他只是坚定的注视着她的眼睛,字字恳切的表态:“他们都将十五年前南境一役的血债记在大成人的头上,就总不能是贼喊捉贼吧?”

    顾瞻意志坚定的选择相信他的亲姐姐。

    祁欢也可以义无反顾的选择相信顾瞻,可……

    她现在却有点不敢盲从顾瞻所相信的。

    如果她还只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那无所谓,陪着他一起坚定的相信一次也无妨,错了也便错了,她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永远都可以心安理得,活得坦然无负担。

    可现在既然一脚踏进了局中来,她就必须要自己来慎重的判断事实与真相,以免一时不察而做了别人手里的棋子,最终要害人害己,追悔莫及。

    她用力的抿了抿唇,捏着袖口的手指,指关节已经苍白一片,却是神色纠结迟疑着不置可否。

    顾瞻的目光,最终也还是落在她的袖口,语气艰涩道:“你若不想去,那便交给我,这些事,本也不是你该出面去承担的。”

    不参与,那么将来无论是非对错,就都与她无关。

    顾瞻伸出手来。

    最后关头,祁欢却后退了一步。

    顾瞻手下落空,诧异的重新抬眸看向她的脸。

    祁欢面上的神色此刻也是庄肃无比,明明心中忐忑不安,她却还是轻声的道:“还是由我来办吧,省得被人怀疑。”

    话既出口,她也便快速释然,重新扯出一个笑容,上前拉了顾瞻的手:“走吧。”

    她不愿意做的事,和做不到的事,顾瞻不问对错与艰难,统统都主动接手替她去做。

    她现在虽然为难,可是做人却不能那么自私,她总也得站在顾瞻的立场为他也做些事的。

    至于她所担忧纠结的是非与对错——

    赌一把吧!

    两人最后到底也没有真的徒步走到回云楼,走了一半左右,祁欢就发现裙摆太长,无端的蹭了一圈尘泥,脏的她实在有些难受,两人便上马赶了过去。

    吃完午饭,顾瞻说下午自己有事,祁欢就没让他送,自己带了丫鬟侍卫回去。

    顾瞻站在回云楼的门前一直目送祁欢的车马走远,他自己也便上马带着江玄离开。

    没回平国公府,而是掉头又折回宫里,去了兵部衙门,见到了“凑巧”也在那的秦颂。

    秦颂的脸色明显看着有些冷,本来正心不在焉的听那里当值的官员恭维。

    见到顾瞻出现,他便是目色一寒,直接撇开那两个官员大步迎到了院子里,怒气冲冲道:“陛下驳回了我自请去雁岭关的折子,转而将我安排去了甘州军营,这是你去他那敲的边鼓吧?你凭什么插手干涉于我?”

第295章 骨肉相残,算计人心(二更)

    院中空旷。

    他两人站在当中的位置。

    秦颂该是也不想把动静闹大,声音便有些刻意压低。

    顾瞻坦然承认:“军中机制与京城衙门乃至城郊大营都不尽相同,武成侯初来乍到,需要现学和适应的东西很多,先去甘州待个一年半载,会比去雁岭关更稳妥。”

    高长捷死后,南境局势变得无比紧张复杂。

    顾瞻那一个多月,帮忙主持大局,稳定了军心,顺带着等朝廷派新的将帅过去。

    高长捷任职南境主帅时,是接的定北侯步横云的班。

    定北侯府也是大觐朝中从建国之初就一直坚持走武将路子的少有的几个权贵之一,定北侯当初退下来是因为旧疾复发。后来回京调养了几年,身体有所好转,但他年纪渐渐上来便萌生了退意,就一直没再回去。

    高长捷出事之后,皇帝便降密旨重新启用了回老家探亲安养的他。

    他现在虽然已经年过五十,即使重新上战场也守不了几年了,但军中将帅最主要靠的头脑和对兵法策略这些的运用协调,以及军中威望,体力这方面反而要其次一点。

    秦颂请旨过去,皇帝也不会委以重任,就是给他机会历练学习的。

    所以,他去雁岭关或者西北甘州……

    对朝廷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顾瞻这样肆意插手运作——

    因为他与自己的旧怨,秦颂却多少怀疑他是小人之心,在防范他的。

    毕竟,秦豫丰当年战死,一直是他的心结,这怕不是顾瞻担心他去了南境会伺机报复朝廷,做出什么吃里扒外的事,进而叫南境本来就复杂的局势更加雪上加霜吧?

    北方防范操纵的感觉和滋味并不好。

    秦颂是今天下朝之后,皇帝特意叫他去御书房单独“谈心”,并且给了他调任西北军中的旨意和公文的。

    他也于第一时间猜到,这该是顾瞻插手干涉了。

    现在顾瞻当面承认,他更是怒火中烧。

    两个人,四目相对。

    秦颂冷冷的盯了顾瞻好一会儿,但圣旨已下便无从更改,秦颂看着顾瞻面上势在必得的表情,便是有些恶劣的冷笑起来:“叫我去甘州?你我两家之间什么关系你难道不清楚?老国公年事已高,你就不怕我会对他做些什么?”

    防范他对南境局势不利?

    却宁肯叫自家人以身犯险,也要把他调任西北?

    秦颂可不觉得顾瞻这是出于对他人品的信任,却分明是想借他平国公府的自家势力来限制牵制于他。

    他表情持续收冷,随后又是话锋一转,讽刺道:“也或者,你是打算同我一起走?然后不错眼的亲自盯着我?”

    顾瞻这趟回京,滞留的时间对于一个戍边的武将来说,确实是太长了。

    虽然近年来西北方面因为外番诸小国之间互相抢地盘,打的太热闹,分身乏术,导致与大觐边境之间的冲突减少,可一年之中也总是有一两场大仗要打,不可能彻底安静消停下来。

    顾瞻之所以被绊在京城,其中绝大部分的原因都是为了祁欢。

    这一点,秦颂是心知肚明的。

    此言直中要害,顾瞻脸色忍不住的微微一变。

    他外祖父年纪已经很大了,事实上他并不应该为了儿女私情就一直耽于京城之内。

    因为这事,对老国公,他心中其实也时时愧疚的。

    秦颂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压抑的愤怒这才有些许消减。

    顾瞻暗暗捏了捏拳头,知道他心里有火,并不与他一般见识,只依旧是冷静说道:“我已经给祖父修书去信,你到了甘州军营,他会关照于你,需要修习掌握的则是看你个人的本事。等过个一年以后,你再想上书调任,去任何地方,我顾家不会干涉于你。”

    他和秦颂之间本就有旧仇,再加上还是个不能为外人道的情敌关系……

    两人之间,是互相看不顺眼。

    顾瞻的脸色态度也都不见的怎么好,但他还是又补充了一句话:“军中无小事,更不是意气用事闹脾气的地方,我想武成侯你知道轻重,好自为之吧。”

    说完,便又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可——

    他这是什么意思?

    反倒像是他顾家有意施恩,关照自己似的?

    秦颂觉得自己像是到了饭点儿,正想回家吃饭,却先被不喜欢的人强塞了一口吃的那种感觉——

    虽然东西不难吃,但就是如鲠在喉,将他给噎得半死。

    他脸上表情瞬间又再度冷了下来。

    身后的屋子里,那几个并不官员碍于他二人身份,方才也没敢跟出来看热闹,在屋里佯装处理公事一边暗暗观察……

    看着俩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模样,该是掐了一架,但具体掐了什么,却没人听见。

    难道是因为陛下即将派武成侯往西北军中任职,顾世子自感自己在军中的地位即将受到威胁,所以找茬儿警告来的?

    因为他来了却没进屋,明明白白就是知道武成侯在此,冲着这位小侯爷来的!

    秦颂即将调任西北军中的消息,皇帝应该是准备在次日早朝上在于朝堂上正式宣布,但兵部的官文已下,这事儿板上钉钉,消息也提前不胫而走了。

    祁欢从外面回到家,因为自己已然心事重重,自然无暇再回过头去听外面传的小道消息。

    并且——

    她这前脚才当回到家,洗了把脸,换了身常服,卫风就回来了。

    “这么快?”祁欢大为意外,当场便意识到事情有所偏差,不由的紧张起来,“他人呢?回前院了?”

    星罗道:“没,奴婢把他带过来了,就在院子外面。”

    “叫他进来。”祁欢也有点坐不住了,起身从屋里出来,进了隔壁书房。

    星罗将满头大汗的卫风领进来。

    卫风的表情很是凝重,但看着却不像是事情办砸了的那种恼恨无措,不等祁欢发问,他也就直接和盘托出:“大小姐,杨陈氏那边的情况不太对劲,属下听我家世子的吩咐赶过去就听说她已经出事了。”

    祁欢一愣。

    除了她和顾瞻,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到有什么人须得去对杨陈氏那种市井妇人下手的。

    总不能——

    是叶寻意动作迅捷,已经注意到对方,并且早早出手了吧?

    “具体什么情况?人没了?”祁欢心中不由的更加慎重几分。

    “那倒没有。属下乔装之后寻到陈府附近,还没等摸到他们家门,就听邻里议论说陈家出了变故,再仔细打听,才知道就是那个杨陈氏出了事。”卫风此时也有点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说是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宁氏卧病在床,杨陈氏日日往返杨、陈两家之间侍奉母亲,就在前天夜里,入夜之后她如常自杨府归家的路上遇上截道的,险些被掳走,好在巡夜的官兵路过附近,歹徒便仓惶逃窜了。之后她昨日再去杨府,也就是中午歇了个午觉的工夫,便起不来了。叫了大夫前去诊治,说是重度偏瘫……”

    这一连串变故不仅发生的及时,并且一连串的巧合也太紧凑了点,卫风说着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有些可笑了。

    他瞄了祁欢一眼,才继续将这匪夷所思的情况讲完:“究其病因,说是人年纪大了,本来就不禁吓,杨陈氏由于被惊吓过度,骤然引发的重症。”

    再具体的,就跟祁欢一开始的想法不谋而合——

    杨陈氏也五十好几的人了,养尊处优这些年,一身的富贵病,一个惊吓过度,她人再更倒霉一些,一下子被刺激偏瘫,都几乎顺理成章。

    祁欢一时默然。

    刚好星罗端了热茶进来,闻言也当即皱起了眉头,先揪出一个疑点:“这京城重地,天子脚下,杨家府宅所在那片地方的住户也多是非富则贵,就不说夜里巡城的官兵了,便是各家的护卫也是稍有动静便闻风而动。哪儿来的匪徒,胆敢半夜在这城里公然掳劫官眷?而且……你说他们要掳走杨陈氏?掳走个老太太干什么?是要敲诈勒索吗?”

    以卫风走南闯北和混迹军营的阅历,这些星罗都能一眼看穿的简浅破绽,他自然也当场就识破了。

    也就是因为觉得刻意,这才特意将关键词都转述给了祁欢知道。

    他来不约而同都在等着祁欢说话。

    可祁欢半天没言语,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卫风只能接茬道:“这事确实不合理,但京兆府衙门也备案记录了,并且就在杨陈氏被劫未遂的次日,她便出了事。”

    “事情出在杨家门里,如果刨除是杨陈氏真倒霉的概率,那不用问,就是宁氏两母子之一对她下的手。”祁欢终于开口,一语中的,“那母子俩原就不过一对儿禽兽,尤其是宁氏……杨成廉是她一辈子的依靠,她无论如何不会舍弃,可杨陈氏,盛世太平时,她无所谓多留这一个女儿,真到了有事的时候,杨陈氏成了累赘,会被她当机立断的无情舍弃也没什么奇怪的。”

    文妃那种身份可以被她所用,也为她出过力的棋子,需要舍弃对方换得自保的时候,宁氏都能毫不吝惜的直接祭出,更何况是杨陈氏这种关键时刻出不上力,还可能拖后腿的了。

    祁欢的表情一派凝重,却不是替杨陈氏悲哀,她只是感受到了来自于未知力量的威胁:“可是试图掳劫杨陈氏的是什么人?”

    “有一种可能是宁王府或者叶氏的人已经闻风而动……”卫风将自己的推论说出来。

    但这也仅是一种可能而已,他自己也并不倾向于相信。

    “看着不像。”祁欢轻轻地摇头:“虽然叶寻意和宁王府方面最有动机,可堂堂一个宁王府,又是有备而来,若是他们想要出动几个得力人手去绑走一介市井妇人,必然十拿九稳,怎么可能会惊动了官兵,还被几个官兵给冲散,不了了之。”

    卫风道:“属下也是觉得这事情蹊跷,瞧着……倒像是有人投石问路做的一场戏,假意扮成是有人要绑走杨陈氏做揭露杨成廉母子的人证,以此诱导养成母子抢先出手,先封了杨陈氏的口。”

    祁欢自然也是此等感觉。

    与卫风对视一眼,她也便自嘲的笑了:“而且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宁氏他们应该会认定这事就是我做的!”

    卫风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就又更是凝重了几分下来。

    祁欢思忖过后,却是再次轻笑出声:“我倒是不介意背这个黑锅,横竖我与他们一家也是不死不休的,这种烂账多往头上栽一笔也无所谓。我是只没想明白,除了我,谁还那么无聊,不仅知道内情,还料准了宁氏母子二人的歹毒性情,可以这般恰到好处的算计了此事。总不能是我表哥或者我母亲做的吧?他们是有动机,也知内情,可是瞒着我做什么?就为了叫我替他们背黑锅?”

    卫风与星罗互相看看,也都是一筹莫展。

    “属下再去查查看吧。”最后,卫风说道。

    “算了。”祁欢摆摆手,“现在都时过境迁了,去查也够呛能查到什么线索。不过就对方目前的行事而言,至少在这件事上他做的还算对我们并无恶意。”

    只不过,单凭一件事来判断是敌是友,过于草率。

    有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目标不明的人隐在暗处,总归不是件太好的事。

    祁欢认真想了想,依旧想不出还有谁是能熟知她与杨成廉母子之间的内情,还能抢先她一步这般行事的。

    总不能是皇后和太子他们那些大人物吧?

    “不管怎样,这事儿你也回国公府跟顾瞻交代一声吧,好叫他心里有数。”斟酌再三,祁欢暂时也只得如此作罢。

    卫风走后,他也一并打发了星罗出去。

    之后,便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个下午,再没出来。

    这边卫风也是不敢耽搁,马不停蹄的就去找了顾瞻一趟,将杨陈氏的事说了。

    顾瞻听后,显然也是十分意外。

    卫风道:“祁大小姐琢磨半晌无果,说是静观其变就好,叫属下暂时也不必费劲去查了。可是设计此事之人,明显洞悉全局,又心思甚是缜密毒辣……”

    算计到人家母女相残,兄妹相杀了——

    即使杨家那一家子是愿者上钩,这般算计人心的城府,也的确不亏“用心毒辣”四字了!

    卫风十分之忧心:“属下觉得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得揪他出来,可是也没什么追查的线索,实在是叫人不安。”

    顾瞻也是沉默着思忖良久,将所有的局中人都捋了一遍之后便是心思微微一动,喃喃的道:“我想……我知道是谁做的了。”

    卫风眼睛一亮,目光灼灼看向他。

    “我看他该是并无恶意。”顾瞻却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暂时就先这样吧,现在有人盯着,也不方便,回头我找个机会问问。”

    卫风被他弄的一头雾水。

    但见他不想多说,也只能忍下好奇,确定他无事吩咐,就又回了长宁侯府。

    是夜,宁王府。

    夜深人静,叶寻意房里久违的又等来了那位叫做东方暮的访客。

    他依旧是扮做小厮打扮,人却是飞檐走壁,翻窗进来的。

    进屋也不坐,就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站着与叶寻意说话。

    叶寻意对一个大男人屡次深夜潜入她卧房却不打招呼的行为可谓深恶痛绝,但她现在寄人篱下,又有求于人,就算有再大的脾气也的隐忍。

    她翻身坐起,披上外衣,沉着脸道:“我送去的消息你收到了?据说武成侯秦颂上书请奏,要去雁岭关就职。你不是说当年老武成侯秦豫丰和麟王云骧之死都是可以利用来做文章的引线吗?这机会不错,而且……”

    她说着,也就诡异又满是恶意的笑了:“秦颂的命脉是很好拿捏的,除了他那几个拖后腿不成器的家人,长宁侯府的祁大小姐才最有用!”

    她自认为还是了解男人心思的!

    不管是真爱假爱,爱有多深……

    女人对男人,尤其是对有野心的男人而言,更是颜面和虚荣心的象征。

    就像是她上辈子经历的事,云珩最终废掉她改立叶寻惠为后时,叶寻惠也到了半老徐娘的年纪,后宫里比她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一茬一茬的,云珩却执意扶她上位,为了继续用叶才植的关系是不假,但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

    叶寻惠是他年少微末时爱而不得的高岭之花,没有真的得到手,他便终身不得甘心。

    而现在,秦颂对祁欢的心思,大抵也便是如此!

    男人的嫉妒心最是容不得撩拨。

    以前因为秦颂在京时的职位也并非没有利用价值,只是没到逼宫叛乱那一步,暂时用不着,所以她也没凑上去招惹,只是偶尔怂恿了云峥一次去试探,那也是私心想报复祁欢的目的居多。

    现在,秦颂居然请命要去南境军中,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东方暮抱胸靠在窗边的墙壁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直耐心的听她说完,这才语带嘲讽的微微吐出一口气:“做为一个暗探,你这消息来的未免太过滞后了。”

    “什么?”叶寻意不明所以,面露不解,但更多的却是不悦。

    东方暮道:“武成侯秦颂的奏折递上去好几天了,但今日兵部才给出的确切消息,因为平国公世子顾瞻出面干涉,你们的皇帝陛下已经准奏,将武成侯指派往甘州军营了。”

    叶寻意的小月子还没坐完,她这个人重活一世,最是知道身体的重要性。

    要不是中秋那天抓到云娘子落单的机会难得,并且也刚好云峥入宫赴宴,不在府里,她方便脱身,她那时也不会亲自出门去堵云娘子。

    她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几乎是足不出户的在家补养身体的。

    如今,倒是养得气色红润,心态也调整的好多了。

    惊闻此言,她也是大惊失色:“你确定?顾瞻这是引狼入室,他疯了吗?秦颂与他不对付,但是为着祁欢……”

    上辈子顾瞻死的早,导致她对此人实在了解不多。

    现在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个被男欢女爱冲昏了头脑的愣头青!

    为了和祁欢腻歪黏糊,不给秦颂可乘之机,他一个武将,久久不肯返回军中,现在又把情敌秦颂弄去了他祖父麾下?

    他是想靠着平国公替他磋磨打压秦颂的气焰吗?

    也不想想,秦颂那种人,又怎么可能乖乖就范,任他欺凌打压!

    想着这两个满脑子都只有男欢女爱的蠢货,叶寻意哭笑不得,脸上表情都有点控制不住的胡乱变化,脑中思绪乱飞。

    ------题外话------

    嗯,叶寻意的智商已经被玩残了,没啥指望了,当笑话看吧。。。

第296章 暗度陈仓,送别!(三更)

    东方暮却并不这么看。

    但他也没对这女人点破什么,只顺着对方的话茬漫不经心道:“如果你真能将武成侯牵制拿捏了,也许他在西北军营起到的效用更大,大觐朝中能够独当一面的武将本来也没几个,若是甘州军营失去主帅,大觐的西北边境必定大乱,这于我们也是有利可图。”

    大觐的西北边境,毗邻的是诸多物资疲乏的小国。

    那些小国家之间不团结,又兼之大觐国力强大,很难攻破,吃过亏的小国,近年来反而互相之间争抢地盘和资源比较多了。

    而大觐的西北边境之所以稳固,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平国公府几代人守护所建立起来的威望震慑。

    如若平国公有个好歹,趁着顾瞻不在军中,外邦那些小国一看有利可图,就一定会群起而攻之。

    届时——

    只要西北边境大乱,必定动荡大觐整个朝中的军心,南边他们大成就可趁势而起。

    诚然——

    这虽是东方暮临时起意的一点设想,却也并不是没有实现的空间。

    叶寻意暂时想的只是怎么利用祁欢整倒秦硕和顾瞻二人,还没想的这么长远。

    闻言,她也活络了心思,正待要仔细揣摩这件事的可行性……

    东方暮却又转移了话题道:“这件事先不着急,另有一件事……你为什么就不能虚与委蛇和宁王暂且搞好关系呢?”

    如今的宁王府之内,云峥和叶寻意之间已然是个明摆着的互相仇视的状态。

    云峥是因为在朝堂上还和叶才植搭伙,故而不得不留着他这个女儿在府里;

    而叶寻意——

    她是没办法。

    保留宁王侧妃的身份,留在云峥身边,她才有资格做大成皇帝宇文沧的“盟友”。

    虽然……

    她自己其实也很清楚,她现在其实根本等同于一颗棋子!

    云峥这个把月,不会往她的院子里来,只叫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限制她随意出门,而她也不去主动过问对方之事。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我的私事,就不劳尊使大人费心了吧。”叶寻意现在容不得有人提及云峥,当即连语气都冷了下来。

    “不是插手你的私事。”东方暮并不恼火,看上去很好脾气的样子,“长宁侯府和右都御史府杨家之间很有问题,今早那位祁大小姐就由顾家世子带着进宫,特意又去羞辱并且看了一遍冷宫里那位废妃的笑话。这些消息,借着盛贤妃的门路,宁王那里没过午就已然知晓。就因为你跟他拧着干,错过的大好契机可不是一个两个……”

    中秋宫宴叶寻意虽然没去,但祁欢和杨成廉一家的冲突闹的满城风雨,可谓人尽皆知,她也不是没听说。

    她也不是没好奇其中的内情和隐情。

    只是她忙着养身体,暂时精力有限,就想着来日方长。

    横竖——

    文妃直接在宫宴上就被废了,杨成廉也一朝失势,就算她穷追不舍的紧跟着就去打听了,大概也就是满足个好奇心而已。

    “什么?她还穷追猛打,又去见那位杨文妃了?”叶寻意对这重消息的确不知,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东方暮笑道:“不仅如此,昨日,杨成廉唯一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突然在娘家中风偏瘫了。”

    叶寻意经历的阴谋诡计的事情不少,最起码的警觉还是有的。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呼吸一滞。

    东方暮道:“看样子是怕她口风不严,泄露出什么秘密。你若是在把宁王哄好了,当是不会错过宫里的这类消息。祁家那姑娘进宫的门路,是提前一日平国公世子去凤鸣宫,通过你们皇后娘娘为她打通的。”

    盛贤妃在后宫的资历可比顾皇后要老多了。

    纵然身份上要受正宫压制,可也自有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的势力,最起码眼观六路,盯着各宫动向的门路是有的。

    叶寻意何尝不知道,她想要插手甚至操纵朝堂之事,就少不得要随时随地精确掌握后宫的消息?

    甚至——

    后宫里也最好有能供她驱策,为她做事的傀儡。

    她如果真能笼络住云峥,盛贤妃自然就与她是统一战线的。

    可是——

    只要想到云峥之前对她做的事,她一句恨不能将这母子二人都撕成碎片,如何能平心静气的与他们去共事。

    她眼神阴了阴,只当没听到东方暮的话,随意道:“是我下手迟了,早在杨成廉回京那会儿就该想办法联手他与杨文妃的。”

    顿了一下,她又语气更加坚定道:“现在也不迟,六皇子的皇子身份还是很好用的,要在大觐朝中扶持傀儡,他就是最好用的。”

    东方暮依旧没有没有戳破她的私心,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怎么做,具体还看你。不过……欲成大事者,可不该是这等小肚鸡肠,连顾全大局的格局都没有!”

    他说着,便站直了身子,转身推开窗子又利落的翻了出去。

    叶寻意坐在床上没动。

    她这阵子精神养得不错,这一晚上就彻夜不眠,开始重新梳理各方关系,琢磨起事情来。

    次日的早朝之上,皇帝果然当众公布了要遣秦颂往西北军中任职的消息。

    朝廷想培养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武将不容易,秦颂这样年纪和阅历的,过去就是先顶着个名不副实的参将身份混点阅历的。

    但是鉴于这位秦小侯爷入仕以来进步神速的好记录,秦颂这次调职,的确在朝中引起了一些骚动。

    万一呢?

    万一这位秦小侯爷有乃父之风,的确是个将帅之才,那么历练培养个几年,没准也就能够独当一面,飞黄腾达了。

    是以,很多人都本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态度,下朝之后便有不少人主动搭讪,或者是佯装关心,或是纯粹恭维的。

    更有甚者——

    这天开始,往武成侯府送拜帖探秦太夫人病的人都跟着多起来。

    诚然,半生不熟的人,秦太夫人病在床上,指定是不会见的,但他们依旧乐此不疲的递着帖子,无非是为了混个眼熟。

    还有人,伸长了脖子等着秦家摆酒给秦颂践行,好趁机套个近乎。

    但是秦颂在京的职务就不低,还是有实权的好差事,他这一自请离京,虽是去镀金去的,但至少目前表面看是有点明升暗降的意思……

    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秦家对此表现的很低调,甚至连本家亲友都未曾宴请,只秦颂默无声息的整理行囊,准备了两日,也就走了。

    秦太夫人一开始是为了逼秦颂妥协,装病,但眼见着儿子不听劝,真的准备从军去了,这几日却是急怒攻心当真病倒了。

    秦颖寸步不离的守在她床前侍奉。

    秦颂离京这天,天阴有小雨。

    他只将随身物品和公文简单的打了个包袱,带着包括简星海在内的几个护卫便走了。

    秦硕出城去送他,依依不舍的一直送出去十里开外。

    雨水还没下来,但是天阴沉沉的一如送别之人此时的内心,乌云压顶,沉甸甸的感觉。

    “行了,别送了,早些回去。”秦颂收住缰绳,面色如常的催促他折返,“好好照顾母亲和妹妹,以后我不在京城,没人给你收拾烂摊子,你自己也有点分寸,少闯祸。”

    从他决定要走到现在,这些天里他绝口不提祁欢。

    并且,这一别,极有可能就是几年回不来京城,他甚至也没说去跟祁欢道个别……

    秦硕都觉得他哥这样简直自苦自虐的跟有病一样,却又不能说,只是一脸苦相道:“大哥你不是跟族里打过招呼了,放心吧,我们在京,还有族里帮衬照应,倒是你……战场上刀剑无眼,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平安啊。最好每一两个月就往家捎封信,让我们知道。”

    想到他大哥惜字如金的脾气,就又忙道:“哪怕写一句话,报个平安就行,要不然母亲会惦记的。”

    “好。”秦颂自觉愧对秦太夫人,倒是轻笑了声,很痛苦的应了下来。

    秦硕于是咬咬牙道:“那你们赶路吧,一会儿就该下雨了。”

    话音刚落,才要挥手与兄长道别,他视线却定格在远处的官道上,表情莫名的怪异起来。

    秦颂循着他的视线回头——

    却见那边一队车马也顶着昏昏沉沉的正在赶路,好巧不巧,赶车人正是杨氏母女俩的的御用车夫老井。

    秦颂的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汹涌的情绪,但他用力攥紧了缰绳,生生将表情控制住了。

    带领自己的随从,稍稍往路边避了避。

    秦硕却是难掩紧张,眼神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一会儿转头去偷看他哥的脸色,一会儿又忐忑的去看快速逼近的马车。

    很快的,双方人马狭路相逢。

    秦硕很冷静,仿佛完全没有截停对方并且打声招呼的意思,倒是老井收住缰绳,自主停在了他面前。

    “怎么不走了?”祁欢的声音隔着车厢传出来。

    秦颂偏过头去,微微闭了下眼,而等他重新再睁开眼睛时,眸中又的一片冷然淡漠,主动开口道:“是祁大小姐吗?”

    祁欢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绝非巧合。

    或者——

    她是专程来送他的吧!

    明明没这个必要!

    秦颂自嘲的在心中苦笑。

    马车上,祁欢已经打开窗户探头看过来。

    秦颂仍是主动寒暄:“这大清早的,你是从哪里过来?”

    “昨天替我母亲去了趟庄子上,办点事,时间太晚就住在那了。”祁欢解释,看见他们一行,显然是清楚他的行程,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意外,只是寻常微笑着道:“前几天听说秦小侯爷将要调任西北军中,想必这是要走马上任去了,此一路山高路远,望君保重。”

    言语虽然客气又疏离,但于秦颂而言——

    他却突然释然。

    虽是为着了断走的,但得她特意赶来这里相送一程,至少这一场一厢情愿的孽缘也算是给了他一个体面的收场。

    他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轻描淡写的回了一个字:“嗯。”

    祁欢许是心里多少有几分过意不去的,沉默着微微斟酌了下,就转身取过马车上的一个糕点匣子,递给他。

    秦颂盯着看了眼,并没有伸手去接。

    祁欢解释:“相识一场,出门在外,我这身边也没带着什么,一盒糕点,聊表心意,算是送别礼物吧。”

    她的面上笑容带着恰到好处的端庄与沉静,眸色却是明清透亮。

    这张脸,以及这脸上的表情,都流于表面虚假的和当初他在望仙湖的画舫上第一次见她时一样。

    秦颂久久的注视着这张脸,却任由祁欢擎着那个不算很轻的盒子,一直也没有接。

    秦硕隐隐觉得他哥这反应不对,别不是一个情绪失控又要发疯,胆战心惊的连忙凑过去戳了戳他后腰:“大哥……”

    “呵……”秦颂的思绪被打断,微微回过神来,他却是洋洋洒洒的大笑了一声,那神情语气也说不上是自嘲还是失望的讽刺道:“就这样戛然而止的体面收场不好吗?非得临别之际还来这么一手,你是吃定了我对你发不出脾气,非得在这时候还要算计一场?”

    这女人,很多时候,都当真是有恃无恐的叫人恨不能掐死她,一了百了。

    秦颂笑着笑着,便觉得眼底有湿意漫上来。

    他表情下一刻又变得冰冷如雕塑般冷酷,定定的望着面前马车上的少女。

    完了完了,真疯了……

    秦硕被他这喜怒无常的样子吓得心里抖成一片,旁边的简星海等人也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秦硕是生怕继续叫他大哥对着祁欢会再出事,于是赶忙打马上前劈手抢过祁欢手里糕点,然后赶瘟神似的催促:“多谢你的好意,这个我替我哥收了,那个……那个天要下雨了,我们兄弟还有悄悄话要说,要么你先走?”

    按理说他话到个份上,祁欢那么聪明伶俐的,肯定明白他意思。

    可祁欢却仿佛是舍不得这盒糕点落他手里似的,还倚在窗口盯着他揣在手里的糕点盒子看。

    秦硕被她看得着急上火,手里拿着糕点盒子却像拿着颗仙人掌,烫手山芋一般只想直接给她扔了。

    可是——

    这东西不是给他的,当着他哥的面,哪怕只是一盒不值钱的糕点,因为是祁欢送的,他也不敢仍。

    就这么难受着,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就在他与祁欢之间莫名其妙为着这盒子糕点对峙僵持,都快扛不住炸毛的时候……

    秦颂才终于粗鲁的一把拿走了那个盒子。

    秦硕手上一空,顿感浑身轻松,他甚至当着祁欢的面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

    再回头去看,却见他大哥居然用一种看仇人一般又冷又狠的眼神死死盯着祁欢,唇齿间更是恶语相向,阴阳怪气道:“你还不走?”

    祁欢却浑然不觉,微微颔首,唇角甚至还能继续得体的扯出笑容来:“后会有期。”

    这才合了窗子,退回了马车里。

    老井驾车,继续朝京城方向行去,仿佛这就真的只是一场不期而遇似的。

    秦颂手里抓着那个糕点盒子,却是一眼都没留恋再去看她的马车,眼神阴冷落在未知处。

    秦硕探头探脑去看他手里的盒子:“到底怎么了?这难道真的只是一盒糕点?”

    看他大哥和祁欢之间刚才的那个气氛,显然不可能是送糕点的。

    秦颂忍了又忍,才忍住了将这盒东西扔掉的怒气。

    将盒子打开,里面确实整整齐齐码放了一盒精致的糕点,而在糕点之上,却是一个没有署名的崭新信封。

    看到信封的瞬间,秦颂就是瞳孔微缩,情绪瞬间变了几变。

    秦硕却是趁他愣神的间隙,已经手快的一把抢过信封。

    拿在手里有些分量,却无杂物,里头应该起码有四五页的信纸。

    阴天没有阳光,他不敢私拆祁欢给他大哥的私信,更没法对着阳光一辨其中内容,只是好奇的碎碎念:“难道是情信么?”

    不应该啊,那大哥明明对他大哥没那意思的。

    否则,他大哥又何须背井离乡的躲开了她去。

    简星海等人这会儿则是全都左顾右盼,抓耳挠腮,假装自己是聋子瞎子。

    秦颂啪的将糕点盒子合上,扔进马背的褡裢里,然后冷冰冰的瞪了秦硕一眼,将那信封拿回来,顺手塞进怀里。

    “走!”没等起硕反应,便是振臂一呼,带着简星海一行呼啸而去。

    等秦硕反应过来,就只见他们越来越小的一串儿背影和路面上激起的尘土。

    “保重啊!”他最终还是很有仪式感的冲着秦颂一行的背影又挥了挥手,一直张望着,等到眼前的大路重新空旷无一人。

    明明也可以佯装他大哥未曾远行,他只是出来跑马散了个步而已的……

    可心里就是没着没落的难受。

    秦硕垂头丧气,调转马头也朝京城的方向折返。

    心情低落,就想找点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便快马加鞭去追赶祁欢的马车。

    算是他运气不错,赶在零星的雨点变成瓢泼大雨之前刚好追上了祁欢他们。

    “喂……”秦家二公子是个没吃过苦的娇少爷,眼见着大雨将至,就着急忙慌去拍祁欢的车窗。

    祁欢推开车窗,见他缩着脖子,一手撑在头上生怕被淋湿的倒霉样,明知故问:“做什么?”

    关键时刻,秦二公子还算能屈能伸的,好声好气的相求:“要下雨了,你反正顺路,载我一程啊?”

    就这么两句话的工夫,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打下来。

    起硕脸上表情几乎可以称之为惊慌失措,仿佛下的不是雨,是硫酸。

    祁欢忍俊不禁,也不与他为难,点头道:“上来吧!”

    老井将要停车,秦颂逃命时却动作很快,没等他马车挺稳就已经窜上车辕,拉开才车门钻了进来。

    外面,雨水落在车厢顶部,很快便发出哗啦啦成股冲刷下来的声响。

    秦硕心有余悸的拿袖子抹抹脸上水渍,拍着胸口道:“好险!”

    祁欢嫌弃的瞧了他一眼:“大男人一个,还怕淋点雨我啊?”

    “淋雨生病了什么办?你当我是我大哥啊,皮糙肉厚……”秦硕却是理直气壮,“我大哥也走了,我再病了那还得了?”

    提起他大哥,他又立刻想到祁欢神秘兮兮非要塞给秦颂的那封信,“哎,你是故意跑出来偶遇,送我大哥的吧?有话不能当面说?那封信上写什么了?”

    “很多时候都是祸从口出,你若是不想给你兄长招致无妄之灾,最好就当今天没遇见我。”祁欢自然不会跟他说实话。

    秦硕却神情古怪的打量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就是特意在这等我大哥的,跑这么远出城来,是为了怕顾瞻吃醋吧?”

    祁欢冷嗤一声,不置可否。

    秦硕虽然心疼他大哥,可是也没有非得强行撮合祁欢与他大哥的执念,知道今天这事与两人的名声不利,他自然是知道轻重,不会出门乱说的。

    后面的雨势一直很大,祁欢就顺路把他一直送回了武成侯府,然后才改道回的自家。

    当时他们进城时,借着雨幕遮掩,街上几乎没有行人。

    可这些事,总也逃不过有心人士的窥伺。

    是夜,叶寻意就已经得到了祁欢暗度陈仓,借机出城送别秦颂的小道消息。

第297章 剧毒

    东方暮依旧是双手抱胸立在窗边。

    外面雨声很大,他应该过来路上打了伞。

    可是扮成小厮,夜里虽然可以浑水摸鱼的在府里走动,叶寻意一个后宅女眷,小厮也不能随意出入她的院子。

    东方暮翻墙时候,衣裳难免被打湿,上半身倒是淋的不严重,裤腿和鞋袜却是全湿。

    站在那里,往地板上滴滴答答的落水。

    叶寻意烦躁的皱了下眉,却又很快掩饰住:“你今天又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这不算是件要紧事吗?”东方暮毫不自觉的反问。

    叶寻意却是冷笑:“你现在总该相信我的话,只要利用好那个祁欢,我们在武成侯身上,绝对有机可乘。”

    “真的就仅仅是这样?”东方暮却不以为然。

    这个人,总是不请自来,随意在她这里出入,并且态度傲慢,根本没有把她当成对等的盟友看待。

    这种待遇,叫叶寻意打从心底里感觉不满,却又无能为力。

    大晚上,她刚睡着就被吵醒。

    又是在这样冷雨淅淅的秋夜,弄得她格外心情烦躁。

    他不耐烦的反问:“要不然呢?”

    东方暮仿佛对她的态度全无所察,只是若有所思的忖道,“我是说长宁侯府的那个姑娘,她图什么?”

    那位祁大小姐与平国公的世子之间已经定亲,并且两人之间情意绵绵,相处的也甚是融洽。

    一个姑娘家,未来前途一片光明大好的……

    她现在却是这样多此一举的和秦颂之间黏黏糊糊的牵扯?

    从那姑娘的行事来看,她可不像是个傻的,会那么没分寸,拿着自己的大好前程去霍霍。

    叶寻意对祁欢成见颇深,她明白东方暮的意思,却是鄙夷的冷笑着,下意识反驳:“不过一个水性杨花的贱人罢了!”

    东方暮挑了挑眉。

    叶寻意也意识到自己一个大家闺秀,这般粗鄙的背地里咒骂别家闺秀,是有点自贬身价。

    但祁欢屡次坏她的事,本就已经被她拉进了敌对阵营黑名单。

    更何况——

    自从她自己事事不顺,开始走背自运开始,再去看看事事顺心,遇事都有顾瞻不离不弃为她保驾护航的祁欢……

    嫉恨的心思作祟,她心里就更是容不下,对祁欢恨得牙根痒痒。

    “有时候也不仅是男人有野心抱负,女人也有,脚踩两只船而已,有什么奇怪的?”她适当的遮掩一丝情绪,有些云淡风轻的凉凉道:“我记得一开始祁欢和顾瞻之间也曾暧昧不清的黏糊了好一阵子才正式定下的亲事,究其原因,大抵是他们一家有些忌讳顾瞻武将出身的身份,觉得女儿家跟着这样的男人过日子不踏实。后来权衡利弊之后虽是定下了顾瞻,也多少还是有些介意的,尤其这一次高长捷这一出事……祁欢那边我听说是从高长捷灵柩回京,她便一直有意回避,甚至迄今为止都还未曾亲自登门吊唁,她在忌讳的什么,一目了然。”

    这般说着,叶寻意就又嘲讽的冷笑起来:“也是秦颂运气不好,这一回他若不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突发奇想,自请调职去了军中,没准就还真的会有机会。”

    祁欢那边虽然明着不说,但是作为对手和仇敌,她就是能够一眼看透那女人犹豫不决的心思!

    她一开始权衡之后选了顾瞻,该是从家世和性格方面综合考虑权衡的结果。

    但是这次高长捷的死,却又叫她成了惊弓之鸟,深受打击。

    顾家因为太子云湛的关系,不可能放弃兵权,顾瞻注定要在这条武将之路上继续走下去,她若实在受不了以后提心吊胆的日子……

    那女人,在她看来有着和她自己一样冷酷无情的清醒,再次权衡利弊之后,也不是没有可能放弃顾瞻的。

    到时候……

    没准就真能被秦颂捡个漏!

    当然——

    顾瞻和秦颂这两个人,在她看来本也就是两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全京城那么多名门闺秀,比祁欢家世、口碑、脾气都好的大有人在,那俩人却不约而同的只盯着祁欢那么个货色不放……

    脑子多少有点什么大毛病!

    她才是真的想问,问问这俩男人究竟图什么?

    “不过无论如何,武成侯此次请命离京,于我们而言都的确是可乘之机!”东方暮听她这一番游说,也有点被说服了,便不再纠结祁欢三人的感情纠葛。

    他正色提醒叶寻意:“我还是那句话,成大事者要能屈能伸。既是要利用武成侯秦颂做文章,你总不能以你自己的名义找他,你们宁王殿下这块现成的挡箭牌,不用白不用。”

    无论是要拉拢还是怂恿秦颂,都总要有人出面去挑拨的。

    叶寻意自然不会亲自出来。

    她既不想承担强出头的风险,也更知道因为秦硕的事,秦颂此人对她成见颇深,若是由她出面——

    成事的几率只会大大被拉低。

    “不用你一再指手画脚的教我怎么做事,我知道轻重,这些事我自有打算。”叶寻意面色不愉,脸色更冷了几分下来,“再过几天我就差不多能出门走动了,之前你答应给我东西呢?弄来了没?”

    东方暮唇角扯了下,自怀中摸出个小瓷瓶子丢给她。

    褐色的小瓶子落在桃红色的被褥间,显得很是粗粝刺眼,极不协调。

    叶寻意将瓶子捡起来,晃了晃。

    里面依稀只有一粒小丸子的样子。

    她似乎见不惯对方这等抠唆,拧眉又朝东方暮看去。

    东方暮道:“剧毒,三日之内必死无疑,即使太医当中有用药解毒的高手,可以调出解毒的方子,可是解毒需要的最重要的一味药引也只有我们南边有,而且必须现采现用,新鲜入药才能奏效,三日之内,除非他们有飞天遁地之能,否则……除了受制于你,他们绝没有第二个方法可以解毒。”

    叶寻意面表情:“解药你不一并给我?”

    “我以为你不需要呢。”东方暮半真半假的调侃了一句,倒是又从怀里摸出另一个青色的小瓷瓶扔过来,并且解释,“那丸毒药在清水里化开会有轻微的浮色,据说……味道倒是不甚明显,最好是化在茶水或者混入饭菜当中,方可神不知鬼不觉。”

    叶寻意默然,表示自己知道。

    外面的雨势这会儿倒像是小了些,东方暮便又推窗跃了出去。

    走前,又回头深深看了叶寻意一眼:“等你的好消息。”

    他翻出窗户之后,外面除了淅淅沥沥的冷雨声,也没再听见别的动静。

    叶寻意手里握着两个小瓷瓶又枯坐半晌,直到听见睡在隔壁屋里的婢女起夜推门出来的声音。

    她最近因为东方暮总是神出鬼没的往她这里来,所以夜里都不准婢女睡在自己的屋子里,又叫她们在房里留盏灯,方便自己半夜起身。

    是以,看见她屋里亮着灯光,婢女没听见响动,也没有过来询问什么。

    叶寻意将那两个小瓷瓶顺手塞到枕头底下,等听着那婢女如厕回来的脚步声,就喊了她:“来人。”

    婢女先回屋洗了个手,然后才又匆忙跑过来。

    推门进来,小心翼翼道:“主子您也起夜吗?奴婢服侍您?”

    叶寻意却是坐着没动,视线瞟向窗边留下的那滩水渍:“把那里收拾了。”

    婢女循着她视线看过去,夜里光线不好,她凑近了定睛细看,发现那是一滩水渍也大为惊奇:“这怎么会湿了一片?”

    叶寻意已经拥着被子躺回床上,漫不经心道:“晚间窗户没关严实,方才跳进来一只猫。”

    那水渍好大一片,并不像是小动物误入留下的。

    并且,婢女记得很清楚,叶寻意这边的窗户是她在睡觉前还过来仔细检查过的,都上了栓,锁死的。

    想想也可能是主子自己起来开窗透气忘了关……

    婢女也没有妄加揣测,找来抹布将水渍一点点擦干。

    等到起身再看,叶寻意已经侧身朝里卧在床上,像是又睡了,她也便轻手轻脚的带上门又出去了。

    长宁侯府这边,秦颂离京之后,祁欢像是了结了一桩心事,心情放松了许多。

    次日,天气放晴,她也依旧没出门,宅在家又替杨氏带了一天孩子。

    晚间在安雪堂用过晚饭,她又借着帮忙哄祁元辰去睡,多磨蹭了会儿。

    等在厢房哄睡了祁元辰出来,却见云娘子正等在门口,冲她笑道:“夫人叫您去她屋里说会儿话。”

    “好。”祁欢回她一个笑容,大概也能猜到杨氏找她是为了什么事。

    虽然——

    她今天本来也是故意磨蹭,想要单独和杨氏说会儿话的。

    三更半夜,她们母女要说悄悄话,云娘子就没跟进去。

    祁欢进屋带上房门,彼时杨氏已经洗漱更衣完毕,穿着一身寝衣坐在灯下,边看账本边等她。

    “晚上光线不好,看账册伤眼睛的。”祁欢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杨氏也便从善如流的将账册合上,放在一边。

    她冲女儿招了招手。

    祁欢走过去,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杨氏面上带着温软的笑意,握了她的手,将要开口时却有几分迟疑。

    祁欢看在眼里,也就跟着笑了:“母亲您不用担心,我跟顾瞻之间没什么事的。”

    自从高府开始办丧事开始,祁欢虽然表现的若无其事,看所有人都看的出来她有意在绕开高家的白事,杨氏这个母亲就更是敏锐了。

    知道女儿心里对此事介意又敏感,她也是忍了这些天,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但见祁欢未曾遮掩的直接说出来了,杨氏心里倒是定了几分,只仍忍不住忧心叹息:“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大姑丈的事……人有旦夕祸福,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你放宽心些,你这前面十几年缠绵病榻,已经算是吃尽了苦头,后半生也该有坦途可走了。”

    最开始,她是极不赞成祁欢选顾家的婚事的。

    可是现在——

    也不仅仅是因为亲事已定的关系,实在是这大半年里自家母女都承了顾瞻太多的人情照顾。

    生而为人,首先便是要有感恩之心。

    尤其——

    顾瞻从人品到对女儿的心意,这些都是没得挑的。

    现在这个情况,她已经不可能劝着祁欢退亲,再重新选一条路走了,只能是日夜祝祷,希望顾瞻吉人自有天相。

    叫祁欢来说话,也是看祁欢最近闷闷不乐,想言语上安抚一二。

    祁欢自然也是不想叫她为了自己的事担心,乖巧的点头笑了笑:“我知道的,我就是最近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

    “真的?”杨氏却仍是不怎么放心的,“顾世子近来该是也不忙吧,我瞧着他现在也不天天来了,你们不是吵架了吧?”

    “没有的事儿!”祁欢当即澄清,想着确实对不住顾瞻,她情绪难免显得低落了些,苦笑道:“都是因为我最近情绪不好,他肯定也是察觉了,大概也是不想看我这张郁郁寡欢的脸吧,所以暂避两天,我们真的没事。”

    杨氏并不觉得女儿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对自己撒谎。

    可再转念一想……

    顾瞻在她这女儿面前也的确是有够可怜的,可谓委曲求全到了极致。

    为着旁人家的事,看祁欢心情不好,明明如果祁欢为这种事迁怒于他,这本身就很无理取闹——

    那孩子反而也像是他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这般小心翼翼,也当真是对祁欢十分在意了。

    “唉!”杨氏也不能苛责女儿,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

    祁欢见状,也便打起精神来安抚:“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回头我会去找他的,母亲您就不要为了我们的事操心了。”

    感情的事,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私事,杨氏确实也插不上手。

    她只是抓着祁欢的手,用力握了握。

    祁欢也不想叫她为了这事继续心烦,就转移了话题。

    她回头看了眼门口,没看到有人影在附近,就拉着杨氏进了内室。

    母女俩一起坐在床沿上,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杨氏:“母亲,我跟您打听个事儿。”

    “什么?”杨氏见她神秘兮兮的模样,也是打从心底里不由的慎重了几分。

    “是关于……云姑姑的。”因为知道杨氏对云娘子信任非常,祁欢还是尽量斟酌着用词,“前几天闲聊提及,云兮说云姑姑最近似是想带她回江南老家。云姑姑与云兮的来历,我大概听说过一些,她们老家不是没人了吗?这才跟随您来的京城。要说落叶归根吧……云姑姑这才三十出头的年纪,想这些也未免太早了些。她……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祁欢一边说,一边严密观察着杨氏脸上哪怕是最微妙的一点情绪变化。

    在她提及云娘子老家的情况时候,杨氏明显神情闪烁了一下。

    然后,她定了定神,却是先问祁欢:“云兮具体是怎么说的?”

    祁欢道:“她只说云娘子问她要不要回老家找个婆家。云兮那丫头母亲您也知道,没心没肺的,她说云娘子就闲聊时随口一提,被她否了之后,也就没再说。可云姑姑跟随母亲多年,我多少也是了解她的,要不是确实有过这样的打算,她当是不会随便说这话。我倒不是怀疑她什么,就是有点反常,我又总觉得……她最近仿佛是有些心事的样子。”

    祁欢暂且也没想提云芷的事,尽量将这话说的委婉。

    灯影之下,杨氏却是突如其来的沉默良久。

    祁欢看她的反应,便知道有关云娘子,她该是藏了些隐情的,便也耐着性子安静的等着。

    杨氏一直酝酿沉默了有半盏茶的工夫,这才重新抬头看向了面前的祁欢。

    她执了祁欢的手,神情之中略减了几分悲戚无奈,慢声道:“她跟我说了。”

    “嗯?”祁欢不明所以,一时没太反应过来她确切指的是什么。

    杨氏道:“云兮……是她的亲生女儿,最近像是遇到了知晓了她陈年旧事的故人。”

第298章 云兮的父亲是谁?(二更)

    祁欢只知道云兮是云娘子一手带大的,并且姑侄二人之间的感情非常好。

    府里的说法都是云兮出生不久就父母双亡,身为姑母的云娘子可怜她,就将她带在了身边,姑侄两人相依为命。

    云娘子虽然论容貌,只算个中等水平,可她性格四平八稳,做事既干练又周到,即使是一介孤女,想要找个踏实可靠的人一起过日子还是很容易的。

    可她一心要带着云兮。

    偶尔有人向杨氏试探打听,杨氏也都推说是云娘子怕自己嫁了人之后夫家要嫌弃云兮,叫云兮受委屈。

    这个时候的人,重男轻女思想严重,云兮又不是男丁……

    所以,在很多人眼里,像是云娘子这样执意守着娘家兄弟留下的丫头片子过日子的做法,这都是匪夷所思的。

    毕竟——

    女娃儿又不能延续香火,传宗接代。

    随便养养,及笄了就找个婆家嫁出去,这就算仁至义尽了。

    也有人就是看中云娘子这个人,并不介意她带着云兮一起过日子,但是云娘子自己却执意不肯。

    她的说法是,不需要别人薄待了云兮,单是她自己,她若是成婚生子,以后再对待云兮也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

    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她这辈子就守着这个侄女儿过了。

    每每有人碰壁之后,最近几年也就没人再打听这事了。

    因为男人娶妻,几乎全都是为了生儿育女延续香烟的,女人上了年纪,谁知道还能不能生孩子,即使是再贤惠能干的女人,不能生孩子也没人肯娶的。

    再至于那些已经有孩子,想续弦的……

    他们本身也不符合云娘子的要求,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人家肯定疼自己的子女,云兮这个小拖油瓶去了就得被区别对待受委屈的。

    祁欢初来乍到时,首先了解的就是身边人,说实话,单是因为云兮,她便就对云娘子极有好感。

    这年头,能活得有情有义,冷静清醒又有主见的女子,本来就凤毛麟角。

    诚然——

    她也的确未曾怀疑过云兮的身世会藏着隐情。

    可是,她都追问到了家门口,杨氏是不可能还跟她撒谎的。

    祁欢意外之余,也是费了点儿时间才调整好心态。

    但是很快的,她又意识到这里头必定还另有隐情:“即使是亲母女,那也没什么,为什么要谎称是姑侄呢?而且……”

    想想云兮那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子,祁欢也十分笃定:“云兮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母女俩生活在一起,却还要对外遮掩,不能堂堂正正的相认……

    那就只能说明云兮这身世是有些见不得人的。

    祁欢一时之间,又有点情绪复杂。

    “不怪她心狠,她也是迫不得已。”事已至此,杨氏也没有对她隐瞒的必要,叹息道:“云素原是姓荀的,在江南一带曾是有名的花魁娘子,虽是后来赎身脱了贱籍出来,但是这个出身始终无法抹煞,让云兮与她以姑侄相称,也是为着云兮好。”

    “云姑姑她……”祁欢的脑子一时没有转过来。

    虽然她知道,在古代最高端的娱乐场所评选花魁,最看重的绝不是单纯的美貌,而是学识,才艺乃至于举止与手腕所有这些……

    可是因为云娘子平时实在是太过素雅端庄了,一时之间是叫祁欢无论如何也难将对方与那些千娇百媚卖弄风情的风尘女子联想到一块儿。

    她原以为,云兮身世上的隐情,至多也不过是云娘子年少无知时被狗男人骗财骗色,最过分不过一个未婚先孕。

    这个时代,女子未婚先孕就已经是会导致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奇耻大辱了。

    “她六岁上就失了所有亲人,被卖入烟花之地,这种出身和遭遇她也是没的选,好在她为人聪明伶俐学什么都快,又懂得察言观色,深谙处世之道。娼妓也分三六九等,总得要自己有些本事,才不至于沦落到最下等的肮脏地方去。”杨氏说道。

    同为女人,她提起云娘子的过往也很是唏嘘:“我遇见她时,她都已经是双十年华,在那种地方也熬不了几年了。好在她自己有打算,多年来攒下了不菲的积蓄,有了身孕之后就自赎自身,脱了贱籍出来。”

    “怎么不是您救她出的火坑啊?”这一点祁欢还是十分意外的。

    可如果云娘子都有本事自己脱了贱籍出来,自然也该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后来又怎会千里迢迢沦落到京城,来自家做仆役了?

    难道是出了火坑,又进狼窝?

    遇到渣男,被云兮的生父骗了?然后才遇到的杨氏?

    “你娘也没你想的那么有本事!”杨氏佯怒嗔了她一眼,虽然不愿意和女儿谈这些世道之间最灰暗之事,可谁也不能永远活在虚幻的美好之中,“你云姑姑还算是个有主意和打算的人,可她虽是倾尽所有换了个自由身,一介女子,无权无势,要在这茫茫人世间找条活路又谈何容易?那个老鸨贪财,表面答应让她赎了身,收了她几乎所有的家当,却又哪肯放过这颗摇钱树?自她走后,就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后来趁她生产之际,趁火打劫,想要抱走孩子,拿孩子要挟她回去继续卖笑。”

    杨氏说着,思绪也回到了那段过去的相当久远的日子里,感慨:“那已经是十三年前的旧事了,那年清明我回老家给你外祖母和舅舅祭扫,之后在回京的路上刚巧遇上了这糟心事。虽说出门在外不该多管闲事,可那时候我也才刚有了你没两年,有些见不得她们母女的惨状,所以软硬兼施,又出了一笔银子打点,这才将鸨母等人给打发了。可是那些人反复无常的,事后云素也不敢在那里继续待下去。她一个孤身的女子,无依无靠,还拖着个产后虚弱的身子和吃奶的孩子,无路可走,无处安身,我只能带着她们母女回了京城。”

    之后,她又干脆直接给两人改换了姓名。

    云姓在大觐国中算是个大姓,普天之下随处可见,云字与荀字读音相差无几,所以杨氏做主,给她们母女定了云姓,并且使银子,重新编造了一份户籍来历。

    云娘子本就是青楼出身,为世人所不齿。

    更何况——

    她还是未婚有孕,生下的云兮,就单是以这一重身世示人,云兮也要被诟病,抬不起头来。

    祁欢一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她又很快发现症结所在,质问道:“那云兮的父亲呢?云姑姑没说他是什么人?”

    杨氏苦笑了下,抬手将女儿鬓边一缕碎发绕到耳后,摇头轻声的道:“她没提过,我也没问。”

    云娘子在那种地方有了身孕,又孤身一人躲避起来生产,出入青楼楚馆的男人,还能指望是什么人品高洁有担当的正经人吗?

    横竖他是没打算负责,也负不了责……

    所以,云娘子才多年以来对这个人都绝口不提,也不指望。

    这一段旧事隐情,很是出乎祁欢意料之外,她又很是花费了一些时间去消化接受。

    “这些事,你以后在云素母女面前,就还继续当着不知道,嗯?”杨氏温声的嘱咐。

    没有人希望自己那些苦难的过往一次次被人提起。

    有时候,也不需要多大的善举,不提,便是最大的尊重和维护!

    “我知道轻重的。”祁欢也是想都没想就随口应下,只随后又想起自己查问往事的初衷,便又重新整肃了神情,“对了您刚说云姑姑最近是遇到熟知她过往的故人了?她有说具体是什么人吗?那人威胁她了?”

    可即便是当年故人,到了现在,还能威胁她什么?

    云娘子是既没有嫁个显赫的夫家,怕身世败露被赶出家门,也没有一朝发达,腰缠万贯,可以给人敲诈一笔横财出来。

    她带着个女儿,在自家帮佣讨个生活而已……

    如果不是敲诈她的人丧心病狂,见不得旁人过安生日子,那就可能是云娘子自己的心结,因为往事自卑,所以见到故人就自主的想要逃离躲避?

    母女俩这一聊就聊的有些晚了,祁欢是差不多三更天才自安雪堂出来。

    云娘子与云兮之事,她事后就只当不知道。

    又过了两日,这天祁欢刚用过早饭回到春雨斋,前院的卫风就找了过来:“大小姐,我们世子爷刚叫人过来传信,说您托他办的事他已经准备妥当了,今日杨家门前会有一场好戏,问您有没有兴趣亲自过去看看?”

    祁欢萎靡的心境顿时为之一振,跃跃欲试。

    只她最终还是斟酌了一下,嘱咐:“别用我母亲那辆马车,你去车马房给我重新备辆车,低调点的,也别走前门了,去后门等我。”

    卫风闻言,便是早知如此的咧嘴一笑:“我们世子爷有先见之明,都给您备好了,您换了衣裳就出来吧。”

    说完,也就一溜烟的先跑掉了。

    祁欢回过神来,看着已经不见人影的院门方向,也只是摇头一笑,吩咐星罗道:“既然顾瞻过来了,那你和云兮就不用跟着我了,我中午不一定能回来,若是母亲差人来寻,就告诉她我跟顾瞻出门了。”

    她转身回房换了身衣裳,出来看见在院子里廊下嗑瓜子逗鸟、永远都浑然不知愁的云兮。

    察觉祁欢在看她,云兮也眨眨眼抬头看过来,两只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小姐您和顾世子中午去哪里用饭啊?”

    她这成天到晚,惦记的也就这点事了。

    祁欢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无论去哪儿吃,回来我都给你打包一份。”

    “谢谢小姐。”云兮嘿嘿一笑,大有一副人生满足之态。

    因为高家在办丧事,祁欢虽然不用服丧,这天出门,不仅选的走后巷,衣裳也挑了身素色的,尽量的不招摇。

    祁家现在,祁正钰对大房的事不管不问,余氏又被祁欢母女无视了,她倒是想管事,可无论怎么蹦跶也摆不了长辈谱儿,二房又是自顾不暇……

    所以,虽然家里的大小姐鬼鬼祟祟自后门出府会未婚夫,这很有些不合规矩,后门看门的婆子却很清楚家里风向如何,拿了祁欢赏给她们吃酒的几个铜板,全都乐呵呵的,没有半点找人告状的想法。

    祁欢拎着裙角自台阶上下来,顾瞻的马车也就堂而皇之的停在正对门口这里。

    他今天也是没用家里可以彰显他身份的大马车,选了辆朴实无华,不甚显眼的。

    也没带随从,只有江玄冒充车夫。

    祁欢出来之前江玄就已经摆好了垫脚凳等着,祁欢一眼没看见顾瞻,也是心知肚明,直接上了马车。

    这马车小了些,什么家具摆设也没有,顾瞻只叫人在里面铺了一层厚羊毛的毯子,他在里面长腿伸直这么一坐,就刚刚好把马车塞了个满满当当。

    见着祁欢上车,他便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自己又往边上挪了挪。

    祁欢爬过去,挨着他坐下,笑着打趣:“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出来,我要不来,你岂不是白跑一趟?”

    顾瞻双手枕在脑后,姿态散漫的靠车厢坐着,轻笑回应:“你若不想出来,那我便绕到前门进去找你,怎么就白跑了?”

    即使两人私下相处,除非祁欢故意主动撩拨他,否则他一般也都还是规规矩矩,很重分寸的。

    这会儿马车里狭小,两个人并肩坐着,其实只要他一伸手就将把人捞进怀里,却也并没有任何动手动脚的迹象。

    说着话,他也是偏过头来看了祁欢一眼。

    顾瞻这样年纪的男子,即使再是少年老成,身上也总有种天然的少年气息。

    尤其——

    只要他全身心放松下来的时候,那副眉目,温润又柔和,看的人心里软软的又痒痒的,甚至会不自觉的心动。

    下一刻,祁欢就遵从自己身体本能的意愿又往他身边蹭了蹭,紧挨着他,脑袋靠在他肩上。

    顾瞻眉头却是隐约皱了一下,垂眸侧目看向她。

    祁欢也仿佛是预判了他的反应,早就好整以暇抬起头。

    两个人,四目交接的瞬间,她才扬着唇角娇嗔一笑:“你最近是该多往我家跑一跑,这阵子你老不来,我母亲都当面质问数落我了,她以为我们在闹别扭。”

    他俩其实的确算是在闹别扭,只是闹了个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别扭而已!

    其实自打这次顾瞻回京以后,他就有了心结,十分迫切又忐忑的想要知道出了高长捷这事以后,祁欢对他两人之间的婚约是否有所动摇。

    每次见她,他都忍不住想要问一问,好定下心来结束这样的煎熬。

    可——

    又回回都忍住了。

    他太清楚祁欢的为人和性格,她做不来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事,只要他不问,那无非就是她心里有疙瘩,便一直拖着不肯点头定婚期。

    这样,他还可以等,等着时过境迁,这件事在她心里的疙瘩随着时光一起淡漠下去,直至消失。

    可一旦他当面开口问了——

    即使祁欢依旧不会做出和他退婚了断的事情来,可但凡她当面跟他承认,说她介意,说她为了这事而介怀忧虑,甚至痛苦纠结……

    那他以后便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

    他一直都在努力,努力做到在她面前面面俱到的叫她满意,就是因为太喜欢了,太想和她在一起携手共度这一生了,所以就生怕她动摇,生怕她对他不满,甚至有怨言。

    所以这一次,明知道闷声不吭避而不谈是最自私的举动……

    他也依旧没接茬。

    他只是伸手环住祁欢的肩膀,叫她安稳靠在自己肩上,避免走车时候的颠簸。

    祁欢也很明白他此时对待自己时候的小心翼翼,可是她也不能违心的说自己毫不介意,毫无负担。

    于是,她也就识趣的、与顾瞻一样默契的没再做声。

    马车平稳的前行,轻车熟路的穿过大街小巷,等停在杨成廉家巷子外时,那整条巷子里都已经几乎挤得水泄不通。

    江玄扯着脖子张望片刻,然后才跳下车,打开车门,有些为难道:“里面太多人了,世子爷,你们看这……”

    杨家门前这一场热闹,非比寻常,要是人少了才没意思呢。

    祁欢看了眼那边,然后便是心情大好的冲顾瞻调皮的眨眨眼:“横竖就只是围观一下凑个热闹,我们这要是挤到前排去,是不是不太好?”

    顾瞻喜欢看她眉眼鲜活的模样,与她对视一眼,也跟着会心一笑,揉揉她的脑袋道:“被他们家人看见倒是正好,可若是太高调了,弄到尽人皆知,旁人就难免要猜疑和揣测了,我们就在这吧。”

    祁欢不怕杨成廉母子知道这事就是她搞出来的,知道了更好,叫他们有苦难言,气死他们。

    可她也不想让人过分关注和揣测她与这家人的旧怨始末,便也不好太过明目张胆的招摇。

    也就是在两人说话的间隙,杨家门前围观的人群瞬间被冲散了开来。

    定睛细看,却是一伙家丁护卫拿着大棍冲出来,凶神恶煞的把人往外轰。

    人群散开了些,也就现出了他家门前的那一幕闹剧……

第299章 狼心狗肺,割肉认栽

    一个穿着一身粗布旧衣身材高壮的汉子,扶着同样衣衫不甚体面,头发花白的弱小妇人在大门前哭闹。

    男人该是个市井莽夫,喊话的声音高亢响亮,振聋发聩:“你们这是什么世道,当了大官就能仗势欺人吗?六亲不认……你们动手打死我试试看?我是你家大人嫡亲的侄儿,堵着门口不让进?你们凭什么?这是我家!是我家!”

    与他一起的老妇人看不出具体年龄,原是被他搀扶着。

    后面被拿着棍棒冲出来的家丁一吓,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

    再下一刻,她便开始哭天抢地的抹泪:“哎呀,没天理了,有家不让回,京城里的大官就是这么欺负人的吗?反正也没活路了,你们干脆将我们这孤儿寡母逼死算了。”

    杨府的管家认定他们是无理取闹,来讹人的。

    一开始以为他们是无意中认错门脸儿,找错了地方,好言相劝,想哄着他们赶紧走。

    但这汉子横得很,撸袖子就推了他一下,还精准叫出杨成廉的名讳,声称自己是杨成廉的侄儿,带着母亲来认亲的。

    可是众所周知,杨成廉还没入仕时宁氏就已经守了寡。

    这么些年了,她膝下就只有杨成廉和杨陈氏这一儿一女。

    杨成廉又怎么会平白冒出个侄子来?

    管家眼见着好话说尽也无济于事,这才喊了家丁出来,打算将这俩人轰走。

    却不想,俩人嗓门太高,这一番吵闹之下就引来了许多人围观。

    若是只有这汉子,他还能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打出巷子,远远地赶了,可——

    身边跟着个仿佛风吹就倒的孱弱老迈的妇人,万一一个推搡之下再摊上人命官司……

    这责任谁都承担不起!

    所以,现在虽然人叫出来了,他们人多势众,管家也不得压着脾气好声好气与他们理论:“这位小哥儿,你可不能信口雌黄,这亲是能够随便乱认的吗?污了我家大人清誉,你们要担罪责的。”

    “他当官他了不起?我们要处置的是家务事,少端出官架子来唬人!”那汉子还没来得及说话,这回却是坐在地上耍赖的老妇人又抢先嚎啕起来:“大家都是一门所出,一个祖宗,你们这是丧良心。叫那黑了心肝儿的杨成廉出来,要叫我们吃官司?我们还叫你们吃官司呢,再不给我儿个说法,我们……我们就去衙门,敲登闻鼓告状去,告他个狼心狗肺,违背祖宗!”

    这母子俩看着是一对儿无赖,可是口舌却是相当厉害。

    这一番叫骂,又惹得周围不明真相的百姓指指点点。

    甚至——

    因为这老妇人看上去年迈又瘦弱,衣衫破烂,一脸的风霜惨相,便有不明真相的路人下意识的同情弱者,直接出言帮腔:“这宅子里住的我记得是个大官儿吧?古来都是民不与官斗,若不是真的确有其事……看这两个落魄的叫花子,又哪里会有胆量闹到大官门上来?莫不真的是飞黄腾达之后不肯认穷亲戚吧?”

    “别胡说!”杨府的管家厉声呵斥,极力澄清,“我们杨家在这京城里一直都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但凡在这附近住的久些的邻里都知晓,我们老太爷故去的早,老夫人膝下就一双儿女。我们老爷兄弟都没有,又哪儿来的侄儿?”

    杨家这座宅子,是杨成廉登科那年他们母子头次进京就置办下来的。

    虽然杨成廉那一年在所有进士中只排了个中等的名次,并不够出类拔萃,但却不得不承认这母子俩是很有目标、决心和毅力的那种人——

    那一年杨成廉虽然放了外任,他们却一早就拿出大部分积蓄在京城里置办了这座宅子,然后坚信终有一天杨成廉会升迁,调度回京,并且此后也一直身体力行的朝着这个方向不断努力。

    杨成廉在外任上做了三届,入仕后的第九个年头,终于第一次有了做京官的机会。

    虽然那时官职微薄,并且只在京做了两任,可是在此期间他家嫡女杨盼雨在闺秀圈子里打出了名声,被选入皇帝的后宫。

    之后,就算杨成廉再度调任离京,他这座府邸在京城里也一直都留有一席之地的。

    周围的邻居,有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的,对他家的情况大抵了解,也出言帮着辩解:“怕是真有什么误会,杨大人在此置办宅子安家有将近四十年了,我们也都知道家里老太爷早逝,老夫人只有一儿一女。就在前几天那姑奶奶不才因着老太太生病着急,自己也病倒了吗?确实从没听说杨大人还有兄弟和侄子。”

    附近围观的,虽然路人多,但也有起码三分之一是邻里。

    大部分人都会本能的偏袒自己熟悉之人,于是七嘴八舌的替杨家母子解释澄清起来。

    管家见着风向一边倒的好转,这才松了口气,再开口时态度也强硬傲慢起来:“怕是有什么同名同姓之人,你们找错了门户。门第祖宗不能乱认,我家老夫人就在这宅子里住着,的确没生过第二个儿子,你们休要胡闹,速速离去!”

    围观百姓见他底气十足,又有许多多年的邻里作证,也都渐渐开始对那对儿母子生疑。

    那老妇人终究是见识浅薄了些,当即哑了声音,往儿子身边躲了躲。

    这种无事生非的八卦,哪怕最后得以澄清,可只要邻里间的闲话多了,也一定会影响家里的名声。

    管家认定了这俩人是骗子,有邻里作证,他也不再迟疑,不耐烦的招呼人手:“把他们赶走……这大清早的,晦气的很。”

    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丁上前,就要将那母子二人拖走。

    老妇人害怕被打,立刻又往儿子身后躲了躲,同时却是大喊:“打人啦!杨成廉……堂堂的朝廷命官,草菅人命打人啦!”

    那汉子孤身一人,又因为人生地不熟,原也是有几分生了怯意。

    但见着对方把他当畜生似的往外撵,也瞬间燃起斗志。

    他却居然是很有两下子功夫,三两下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家丁掀翻在地,然后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动手,就扭着那人胳膊单膝压在对方背上,又再凶悍的叫嚣起来:“谁说我父亲是这府里老太太生的?你们这些帮腔说闲话的都是只有娘没有爹的吗?我曾祖父杨忠,祖父杨琼,祖籍天水郡,后来祖父跟随曾祖父迁居去的安城郡。我父亲名叫杨守兴,是五十二年前祖父外出经商时娶的二房夫人生的。同父异母!同父异母的难道就不算亲兄弟了?”

    管家一开始的确以为他就只是个寻衅闹事的,现在听他居然能精确数出杨成廉祖上三代的家谱经历……

    管家也是惊了,开始拿不准真伪。

    邻里中却几乎不会有人知道杨成廉祖父父亲的名讳,可是看着这人信誓旦旦的模样,对他的话又天然的开始相信,转了风向,又开始指指点点的议论。

    有人更是八卦心泛滥,忍不住好奇的直接的撺掇着问管家:“刘管家,这小哥说的可是真的?若是祖上三代名讳都对得上……那……”

    也有人精确的一把扣住精髓,笑问打趣儿那母子二人:“这么说来是杨家老太爷趁着外出经商时惹下的风流债?你生父是杨老太爷的外室所生?”

    古往今来的律法上都只是承认一妻多妾,所谓的二房夫人,也不过就是私底下不入流的叫法而已,一个男人,绝不可能有两个平起平坐的夫人!

    如果这汉子所言属实,他祖父杨琼是在宁氏之后娶的他祖母,并且这位祖母也没正式进有宁氏母子在的那个杨家门……

    那就应该算是外室了!

    这个身份,其实并不荣光。

    可那汉子原就不是什么体面人,见着有人奚落,也不觉得羞耻,直接梗脖子顶回去:“不管是外室生的还是妾室生的,反正都是他老杨家的种,他必须得认!”

    此时众人已然不想看这母子二人和杨家人扯皮。

    堂堂从一品高官家中秘史,堂而皇之的被扔到大街上任人品评,这样的好戏一辈子可未必能遇到第二场,百姓见这母子二人没脸没皮,索性都逗弄着他们闲扯起来……

    有人笑着帮忙揣测:“若是这样说来,那杨老夫人并不知晓这母子二人的存在倒也说的过去了?”

    经商在外的时候,隔着十万八千里养了外室,又生了个儿子,只要男人回家不说,也不试图把孩子抱回去给正室夫人养,那正室夫人被蒙在鼓里也就不奇怪了。

    这话匣子一旦拉开,就有点压不住。

    随后,又立刻有人接茬,调侃那母子二人:“即使你父亲是杨老太爷的外室之子,可你祖父原也不过是个经商的,人家杨大人走的是科举入仕的路子,如今的这份官职家业也都是这些年里凭借自己的本事积攒下来的。你们母子看着是落魄了,这是过来打秋风,捡便宜来的吧?”

    多少有点不要脸!

    殊不知,这母子二人就是不要脸来的!

    “什么叫他凭本事攒的?”坐在地上耍赖的老妇人也来了精神,口沫横飞的气愤嚷嚷起来:“老爷子年轻时在外拼死拼活的跑商赚来的银子,都给了谁?还不是都进了他们母子的荷包?这府里住着的我那大伯哥,他们这宅子不是他刚当上官就置办下的?这么大份的宅子产业,没个几千两银子他拿得下来?就算当官能日进斗金,那时候他可还没当官呢,他置办这些产业的银子哪儿来的?还不是我公爹,老太爷挣给他们的?”

    当官能日进斗金?这不就明明白白指的是贪官吗?

    虽然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里绝对只是这老妇人信口开河的乱说话,当不得真……

    可真要以讹传讹的闹开了,对杨成廉的官声和名声都不好!

    管家急的满头大汗。

    可这里他必须得盯着,就赶紧吩咐身边同样在看热闹的门房小厮:“这俩人看来是讹上咱们了,我处置不了,快去请老爷过来。”

    “是。”小厮趁着人多,闪身就跑回宅子里去通风报信。

    而这大门口的热闹却在继续。

    老妇人口才相当了得,并且越说越带劲,腰不酸腿不疼的干脆拍拍屁股站起来,当街说起书来:“我真哥儿年岁小,他父亲又去的早,他不晓得……老太爷后来病倒,服侍他汤药,伺候他最后两年的可都是我家男人和婆母。就住在这宅子里享福的那老太婆,她伺候人了吗?我实话告诉你们,老太爷从办后事到下葬再到守孝,都是我家一手操办的,你们倒是把那老太婆叫出来问问,她连她男人葬在哪儿都不晓得!”

    这个时候,交通不便。

    经商之人走南闯北的奔波,若是染上重病或者发生意外,死在外头的比比皆是。

    可一般遇到这种情况——

    若是横死,官府会查明死者身份,并且通知他家人过来将尸体带回去安葬的。

    就这妇人所述的这种情况——

    若是杨老太爷杨琼是在外室的温柔乡里病死的,不是命案,官府也不会管,算他家的家务事,若是外室及其子女使坏,不给老家的正室和嫡子报丧,也是有可能的。

    可就算杨家的情况是这样,现在这杨老太爷都过世几十年了……

    杨成廉这么大的官,手底下门路也多,他老爹出门经商,几十年下落不明,他就不会查一查,找一找?

    而非要等到今天,外室那边的后嗣找上门来?

    人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盘算,稍微心思活络些的就开始揣测——

    或者这宅子里的正牌老夫人宁氏,根本不是不知道老头子在外养外室,而就是因为早知道有外室和庶子了,她心胸狭窄,才故意怂恿儿子对亲爹的下落和死活不管不问,任由对方客死异乡,不得落叶归根。

    如果真是这样,这份心思,可当真是歹毒狭隘!

    而杨成廉,一个做官的人,哪怕是受他母亲指使,与母亲同仇敌忾……

    可是男人养外室算什么天理难容之事,他一个做儿子的,这样也是有悖孝道。

    何况——

    他们还拿着老爷子攒下的钱财出来置办产业,升官发财过好日子!

    这母子俩,不是狼心狗肺吗?

    不过,因为这闹事的两母子身份还没被杨成廉母子当面承认,众人也不敢随意盖棺定论,说他一个从一品大官的是非。

    可是这里的人却是越聚越多,所有人都兴致勃勃的看热闹。

    “我呸!”老妇人则是当真说到兴头上,跳起来冲着杨家大门口啐了一口浓痰,“狼心狗肺的东西!她那时候就只顾带着她的儿女卷家产跑出来享福了,还哪管男人死在哪儿,葬在哪儿?我们来要银子怎么了?怎么了啊?我们应当应分!各位街坊邻居你们都给评评理!”

    她这里越说越欢实。

    也因为实在是声情并茂,吵吵的太有氛围感,围观的人群情绪都被调动起来,热情高涨。

    甚至——

    有人还拍手叫好,开始起哄。

    杨府的管家在旁边看着,拦也拦不住。

    轰走了,又怕他们这煞有介事的真闹到京兆府衙门去告状。

    想上去打一顿——

    又得为了杨成廉一辈子的官声隐忍,不敢造次。

    左思右想,无计可施,就只能暂且任由他们闹。

    这边的马车上,由于那母子俩吵吵的动静实在太大,来龙去脉祁欢也听得直乐。

    要不是忌讳这是在大街上,她几乎要笑趴在顾瞻怀里。

    这会儿强忍着,只搂着他手臂,另一只手甚至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光,她好奇的仰头问顾瞻:“难道你真查到那个杨琼有后人在世了?”

    找人冒充杨忠杨琼那一族的后人来杨成廉家里闹,这损招是祁欢出的。

    当时就是恶趣味,打算的也简单——

    他们不是顶着杨琼后人的招牌招摇过市几十年吗?

    既然自认是那家人的后人,又认为那个身份是保护伞,那就让他们做个够!

    找人冒充杨琼的后人过来敲诈,宁氏母子心里有鬼,就算明知道对方身份可疑,他们也绝对不敢把人送去官府纠查核真实身份,省得反而核实出他们自己的黑历史来,最后就只能割肉认栽。

    并且,这样敲诈勒索的人,还能一批一批的来。

    她就是要宁氏母子自食恶果,打落牙齿和血吞。

    顾瞻看她笑得都没正形了,就紧紧将她搂在身边,省得她笑趴下去,仪态不雅。

    祁欢乐成这样,他心情也不错,于是调侃反问:“何以见得?他们说的这些,就不能是我编的吗?”

    “要编出这么好的故事,你肯定得找我帮忙啊。”祁欢撇撇嘴,笃定道,“顾世子,不是本姑娘小瞧了您,术业有专攻嘛……要编出这样真真假假掺合的恰到好处,叫人即使不信也不敢怀疑的好故事,您还真不是这块料。专业扯谎编故事,还得看我!”

    祁欢的确是有编瞎话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特殊技能,一个小姑娘,年纪也不大,胆子却正的很。

    顾瞻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却非但不觉得这是缺点,反而认为这都是她与众不同的过人之处。

    “早知道你这么自信,就该先去找你编排下看看了。”顾瞻极是配合的也与她凑了一句,笑过之后,他才稍稍正色道:“这件事上算是咱们运气不错,我确实查出了那个杨琼是有血脉留世的。不过他当年离开安城郡出去做生意也没做起来,自觉无颜回乡,心灰意冷之下干脆就地找了个小商户家的女子成婚安顿了。真实情况跟这俩人说的差不多,他跟他唯一的儿子都不长寿,他过世时儿子还小,后来才娶的媳妇儿,所以儿媳知道的一些家族过往也都是听自己夫婿说的。”

    宁氏当然跟杨琼没有任何关系。

    只杨琼的儿媳也没见过公公,过去的几十年里,她一直以为公公婆婆是原配的夫妻,突然有一天,有人去告诉寡居又穷困潦倒的她,说他公公其实另有一房妻室,甚至还有一个比她公公年长几岁又做了大官的儿子……

    这个儿媳,凭着自己拼凑出来的信息,大概也只会怀疑自己的婆婆其实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或者外室。

    要不然又哪有正室夫妻俩吃糠咽菜,穷困一生,反而是妾室或者外室及其子女升官发财去享福的?

    也或者,她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妇人怀疑不到任何所谓的真相,但——

    顾瞻可以替她编排好了,再告诉她!

    反正这个时候既没有联网,也没有dna检测认亲的技术水平,查案子认亲,全靠人证物证,看谁家更具说服力。

    当然,祁欢也认定了现在正在杨家门前闹的这一老一少,并不是杨琼真正的儿子与儿媳。

    毕竟——

    哪有那么巧的,顾瞻找到了他的后人,他的后人就刚好战斗力爆表,无师自通的就能成为手撕宁氏母子的利器了?

    安排过来打头阵的,一定要有本事将事情直接一次闹大,这样才够刺激。

    如果打击报复这事儿都循序渐进的悠着来……

    那还不如跪着给对方写封谅解书,然后自己窝囊的一头撞死算了!

    这里她心情大好的正与顾瞻打情骂俏论是非,杨家门里,杨成廉也终于被惊动,由杨夫人蒋氏陪同着一块儿匆匆出来。

    ------题外话------

    欢欢子:论整人,我是专业的!

    顾世子:我媳妇棒棒哒!论捧哏,我也是专业的!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844/ 第一时间欣赏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 作者:叶阳岚所写的《千金令:嫡欢》为转载作品,千金令:嫡欢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千金令:嫡欢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千金令:嫡欢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千金令:嫡欢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千金令:嫡欢介绍:
上有病“弱”生母一枚,下有“小可怜”幼弟一只,
亲爹不成器,祖父不靠谱,还附赠一家子牛鬼蛇神内斗不断,
最可怕的是,庶妹居然还是个敢和女主抢男人的妖艳贱货!!!
穿成重生文里被脑残女配虐的弱鸡配,祁欢表示很悲催,
女主携恨归来,正准备大杀四方,
照这个剧情走下去,这一家子是妥妥要团灭的节奏!
和女主杠,只有死路一条,祁欢只想解决一下内部矛盾保平安,
然后既来之则安之的谈个恋爱遛遛狗,悠闲过过小日子,
她发誓自己一直都是遛墙根躲着女主走的,可是走着走着猛回头——
却发现她把男女主给遛没了……
*
纯情儒雅的假老成世子爷X貌美心黑的真淡定大小姐
排雷:穿书文,黑原女主,但女主有自己的故事线,主业不是和原女主掰头。千金令:嫡欢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金令:嫡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