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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令:嫡欢全文阅读

作者:叶阳岚     千金令:嫡欢txt下载     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00章 老来得子,催命的!(二更)

    杨成廉风光大半生,人到暮年突然失势,就很是气急又耻于见人,最近都是足不出户躲在家里的。

    今天这也是因为听说这外头的动静闹大了,这才不得已亲自露面。

    所以,出来之后的第一时间他先是确认此事造成的确切影响。

    面色阴沉的环顾四周——

    巷子口那堂而皇之坐在马车上谈笑风生的两个人,还是很有排面,很显眼的!

    杨成廉瞳孔霎时一缩,攥紧了广袖之下的拳头,腮边肌肉也跟着下意识的一个痉挛紧绷。

    正忙着与顾瞻打情骂俏的祁欢也第一时间察觉到杨家门里的动静,下意识的抬眸看过去一眼,精准无比的与杨成廉对上眼。

    可是被“受害者”现场抓包,她却非但不见心虚,反而极是有恃无恐的唇角一扬,冲着对方展开一抹近乎嚣张的明媚笑意来。

    杨成廉当时就一口心头老血顶到喉咙里,差点当街呕出来。

    走在他身后出来的蒋氏自然也是刚出门就注意到了关键人物祁欢。

    她情绪上倒是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眸色不由的沉了沉,微微抿住唇,在心里开始暗暗琢磨事情,又顺便很周到的扯了杨成廉的袖子一把,低声提醒:“老爷……”

    “老爷,您可算出来了,这两个泼皮……”管家看见他二人就像是看到了救星,赶忙也迎了上来。

    正在热血沸腾给围观百姓说书的老妇人见状,也是眼睛一亮,当即一把扯过儿子也冲了上去,并且顺利抢到C位,站到杨成廉夫妇面前。

    “来,儿子,快给你大伯跪下磕头!”她将儿子往前一推。

    杨成廉夫妻俩还没反应过来,那年轻汉子已经干脆利落的扑通一声跪在了脚下。

    膝盖落地的声音……

    实诚的叫蒋氏都是当场头皮一麻,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小半步。

    杨成廉面沉如水,呵斥的话还不及说出来,那汉子又咚咚咚的往他脚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声嘶力竭的表演了一出至亲重逢的大戏。

    “大伯父!”他一把死死抱住杨成廉的两条腿,箍得对方完全动不得:“侄儿不孝,这么多年都没来您身边侍奉,实在是惭愧。并非是侄儿有意怠慢,实在是祖父和父亲都去的早,当时侄儿还小,他们也都没有详细交代伯父您的事。不过不管怎样,侄儿总算是见到您了,给您磕头请安,大伯父安好!”

    杨成廉的确是有亲侄子的,但他那俩侄子是杨青风和杨青云,他自己心里一清二楚。

    想着祁欢还在不远处看着笑话,他当即便是一怒:“谁是你伯父?黄口小儿,胡言乱语……”

    盛怒之下想不顾形象的将人一脚踢开,却因为双腿被抱住,完全抬不起来。

    他也是年纪大了,不经气,下一刻就被憋得满脸通红:“来人……”

    他家的管家平时也是自诩鸡犬升天的人上人,颐指气使惯了,早看这双母子不顺眼,这会儿有人撑腰,当即带人上来,仗着人多力量大将这汉子扯开,并且掀翻在地。

    之前被他制服过的那个家丁甚至公报私仇,往他腹部狠狠踹了一脚:“谁是你伯父,哪里来的泼皮腌臜货,也敢往我家老爷头上胡乱攀亲!”

    “哎哟!”那汉子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夸张的捂着肚子惨叫。

    杨成廉虽然怒火中烧,心里却清楚,现在人多眼杂,是不该这么明目张胆的仗势欺人的。

    心中暗恨这家丁莽撞,慌忙的想要挽回口碑……

    老妇人一看儿子吃亏挨打,当即就是冲上去,一面张开双臂作势阻挡,一面就冲着杨成廉高声叫嚷:“你们怎么能打人?我们母子不远万里前来认亲,这一路山高路远吃尽了苦头,为的还不是体念杨家列祖列宗,想着早日骨肉团圆?大伯你可不能当了官就六亲不认,给我儿子打出个好歹来,我……别怪我们不顾亲戚情分,我们这就去告官了!”

    她转身扶起儿子,装腔作势的煽动人心:“大家都来评评理,他们凭什么打人?凭什么?我们小老百姓也是人,都是一家姓氏,一样的祖宗,就因为他杨成廉当了官,就不把自家兄弟子侄当人看……”

    说着,又一屁股蹲到地上,哭天抢地的嚎啕:“公爹啊,相公啊,地下有知你们可睁睁眼吧,这就是你们的亲儿子、骨肉兄弟,真哥儿要是有个好歹咱们老杨家可就断子绝孙了啊!”

    杨成廉虽是个见不得光的外室所生,可杨秉恩拿他当小祖宗一样的疼宠,他从小到大什么都给他安排最好的,读书去的也是当地最好的学堂,身边接触的人极少有这样下三滥的市井泼皮。

    尤其——

    这所谓的“断子绝孙”真是哪儿痛扎哪儿,针针见血!

    头一次跟这样的无赖交手过招,杨成廉应接不暇,被气得险些一个踉跄:“放肆狂言……刘长金,抓他们去……”

    “见官”二字尚未出口,大门之内就见宁氏身边的管事妈妈跑了出来。

    一面挡在他身前不动声色的挡住他的冲动之举,一面冲着围观人群高声道:“老爷您息怒,老夫人说您最近身体不好,切忌动怒,有话好好说!”

    那撒泼的老妇人眼珠子咕噜噜的转,扯着脖子朝门里张望。

    没瞧见所谓的杨家老太太出来,她也就没有立刻爬起来。

    杨成廉被人揭了短,正在气头上,因为明知道这是两个讹人的无赖,盛怒之下就想将两人送官法办。

    现在被宁氏的人拦住,也便快速的冷静下来——

    巷子外面,祁欢还在等着,巴不得他把事情闹大,闹到官府衙门去。

    有顾瞻在里面插手运作,一旦事情落到官面上,以后的走向就不会再受他控制。

    一个后怕,他登时出了一整个后背的冷汗。

    可——

    这俩泼皮无赖到底要怎么办?难道要真的认下吗?

    宁氏没出来,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便缄口不言。

    那闹事的母子二人也眼巴巴的等着。

    蒋氏走上前来,这大门口都是人,她甚至也不好欲盖弥彰的说悄悄话,就只大大方方的开口问那婆子:“公爹早些年的私事我们这做小辈的也不甚明了清楚,母亲那里怎么说?”

    说着,看向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妇人:“这俩人,真的是咱们自家亲戚吗?”

    她用的是“亲戚”这样的字眼,也是拿捏着分寸故意的。

    毕竟——

    如果这男子真是杨成廉的侄子,那就是本家人,也不会是亲戚。

    “是!”那老妇人却是顺杆就上,当先吵嚷起来,“怎么不是?”

    那妈妈面露难色,看着倒还稳得住的慢慢道:“老太爷年轻时常年走南闯北操持家业,老夫人她也没听老太爷提过外头有人的事……”

    眼见着那老妇人又要胡搅蛮缠,她赶紧又话锋一转,扬声道:“不过老夫人说了,这事她会查问清楚的,若真是咱们杨家的骨肉,总不会叫他流落在外的。”

    那母子二人眼前一亮。

    这妈妈却明显对他们嫌弃的紧,也不肯做做样子亲自上前搀扶,只摆出个笑脸道:“不管是不是自家人,都请先进里边说话吧。在大街上吵吵嚷嚷,闹到了诸位邻里总归是咱们的不是,老夫人让给各位赔个不是,请大家多加担待。”

    这里头的事,本来就与旁人无甚利害关系。

    看热闹的人,也是看谁对他们更加客气尊重,更像是好人,他们也就从这个态度上便会先偏袒几分。

    一时之间,周遭纯粹看热闹的嘲笑声和议论声也就消减了不少。

    有宁氏叫人出面先稳住了局面,杨成廉暂时也没想到更好的办法解决眼前的事端,只能听之任之。

    可——

    心里却总归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难受。

    那年轻汉子上前,将老妇人搀扶起身。

    老妇人却是揪住那位妈再次确认:“这么说,府里的老太太是要认了我们真哥儿了?”

    杨成廉做了三四十年的官,现在都已经是一品的京官了,这些年得积攒下来多少的家业啊!

    老妇人想到以后这泼天富贵的日子,已经开始兴奋的殷勤搓手,一脸眉飞色舞的向往之色。

    “总得先核实一下两位所言的真假再说后话,老夫人请二位进去,再详细交代一下你们的来历与她听。两位放心,如若真是我们老太爷的欠下的,老夫人定会好生补偿并且关照自家后嗣的。”那妈妈心中嫌恶,面上也微微有所显露,但这母子二人并无心去细查。

    “应该的,应该的。”老妇人心花怒放,笑得见牙不见眼。

    见这妈妈态度十分恭敬客气,就料想杨家老太太为了息事宁人,这事绝对是稳了。

    那妈妈作势请他二人进府,她却喜形于色的先凑到面色铁青的杨成廉面前,笑嘻嘻道:“大伯您也消消气,听说大伯你膝下无子,这么些年孤苦伶仃,也是怪可怜的。您放心,以后有真哥儿在,他会给您养老送终,好生孝顺的。”

    这简直就一再往杨成廉伤口上撒盐!

    杨成廉好悬没有当场被气晕过去,只表情冷硬的看了她一眼,却未言语。

    老妇人却是毫不见外,已经当自己就是杨家的人了,表现出关切的样子感慨起来:“您跟我那亡夫本就是亲兄弟,一路的血脉,他是个没福气的,死的早,我这儿子因为没爹,也没少吃苦。现在好了……咱们一家人,真哥儿以后就是您的亲儿子,将他过继到您的名下,我那死去的夫婿在地底下也该笑了。”

    一个幼有所养,一个老有所依……

    互相补缺,这是多么和谐美好的一家人的组合啊!

    老妇人兀自笑得合不拢嘴,也无暇顾及杨成廉的脸色,拎着沾满尘土的粗布裙子就往门里走:“走走走,快领我去拜见一下老夫……不,是婆婆,我得拜见一下婆婆她老人家,给她磕头请安!”

    在她的概念里,宁氏才是杨琼的正室嫡妻,反正有利可图,她认谁做婆婆都得心应手,不会有任何的心理障碍。

    母子俩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了杨家门。

    他们也并不担心这道门他们会有进无出,毕竟……

    这么多人都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进了这座府邸的,他们要有个好歹,那就一定是杨成廉母子害的,这是京城里,天子脚下,他们还真敢共然杀人不成?

    杨成廉当然不敢,放了他们进去就只是权宜之计。

    他转头,再次朝巷子口看去时,原本停在那里的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想是——

    祁家那个丫头看着没能把他装进套子里去,自觉无趣,便也先走了。

    这会儿也不是关心祁欢去向的时机,他转身便进了门去。

    蒋氏紧随其后,一直是一副端庄贤淑、低眉顺眼的模样。

    夫妻俩绕过影壁,就看方才出来传话那位妈妈等在影壁后头。

    杨成廉四下一看,没见着那母子二人,就皱起了眉头:“把人送去见母亲了?”

    那妈妈道:“没,打发他们下去用饭并且歇息去了。”

    两个一心讹人的市井之徒,只要给足了好处,还是很好糊弄很好哄的。

    杨成廉却是只要想到家里呆着这么两个人就浑身难受,忍不住的再次失神。

    那妈妈先是瞧了跟在旁边的蒋氏一眼。

    蒋氏识趣的道:“既然这里没什么事,那妾身就先回房了。”

    杨家母子二人时时处处防着她,不想叫她知道任何内情……

    以前一门心思和他们好好过日子的时候她都没为这种事生过气,更何况是现在,她计较都懒得计较,甚至巴不得他们不要拖她下水。

    杨成廉“嗯”了一声。

    等着蒋氏先走了,她这才举步去后宅,往梨香苑去见宁氏。

    过去时候,宁氏那院里屋里又都一并事先清了场。

    宁氏一个人靠着软枕,侧身坐在暖阁的炕上,脸上也是一片沉郁之色,看上去就气得不轻。

    “那两个泼皮是祁家的丫头找来闹事的。”杨成廉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开口就直入正题,“方才她和顾家那个小子就在巷子口,还冲着我示威挑衅呢。”

    宁氏不用出去看,单是猜也猜到了这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那个死丫头看来是当真要与我们死磕到底了!”宁氏扯着嘴角,表情阴冷又透着古怪,“她耍这些花招,不过就是逼着你就范,如果你受不住这些泥腿子的胡搅蛮缠,不想叫这些年打下的基业被不相干的人全部占了去,就得自爆身世,承认你祖上根本就不是那个叫杨琼的。”

    “这个我知道,可她这样阴魂不散的折腾,也不是个办法。”杨成廉看到祁欢冲他挑衅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这一点。

    宁氏冷冷的道:“雕虫小技罢了,她还真以为使这么点小手段就能逼得咱们就范?”

    “母亲您把那两人叫进府里来只能做缓兵之计,主要是后续要怎么办?”杨成廉烦躁不已,“就算他们的身份是人为编造,可咱们家的事本来也不禁查,总不能真的将他们送官纠办,省得把咱们自己绕进去。而若要说是私下处置……大门外头好多双眼睛盯着,那俩人若是在咱们府里头有个好歹,那丫头必定马上就要咬上来。”

    “两颗棋子而已,你处置他们做什么?”宁氏瞪了他一眼,意味深长,一字一顿的道,“养着他们,锦衣玉食,供为上宾,有求必应的好生养着他们!”

    宁氏可从来就不是什么肯逆来顺受吃闷亏的人!

    杨成廉是了解自己的母亲的,一听便知道这是话里有话,她已经有了彻底解决这件事的具体方案。

    ------题外话------

    目测。。。欢姐这个大爷是个快六十岁的妈宝。。。

第301章 害人害己,孩子没了

    杨成廉的便宜侄子杨怀真,带着自己老娘杭氏,当天便顺利扎根住在了他的府上。

    宁氏没见他们母子,却叫杨成廉传话——

    命杨夫人蒋氏在前院单独辟出一个小园子安顿了他们母子。

    并且按照他们的喜好要求,面面俱到的替换了原有的家具摆设,又派了一批得力又老实的下人过去伺候。

    杨怀真走一路就看着这屋里屋外价值不菲的宅院器物,在心里不断的换算估价,眼睛里一直都闪烁着锃亮贪婪的光。

    杭氏则是更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一边也是眉开眼笑心满意足的接受着这一切,一边倒很是嘴甜的给蒋氏道谢:“嫂子真是费心了,差个下人招呼我们就是,您还亲自过来,这叫我们母子怎么受得起。”

    蒋氏面上笑容都维持的很有分寸,只淡淡道;“应该的。这家里庶务由我打理,你们有哪里不满意或是需要更换变动的都尽管与我说。老爷和婆母交代,叫你们不要见外。”

    “是是是,都是一家人嘛。”杭氏笑得越发酣畅。

    蒋氏亲自带着叫他们熟悉了这里的环境。

    看着富丽堂皇的住所,杭氏心满意足时就问道:“老夫人和嫂子你们都有心了,这里还行,将就着住吧……您带我们去见老夫人吧,好叫真哥儿给她老人家磕个头,叫了祖母,也算认祖归宗。”

    “你们有心就好。”蒋氏和和气气的表情仿佛焊在了脸上,“你们进京之后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消息,前不久因为家里两个姑娘的事,母亲生气病倒了,大夫交代了要卧床静养,不能费神操劳,近来连我和孩子们的晨昏定省都免了。你们的孝心,她老人家是知道的,但是暂时却不方便相见。你们先安顿下来,横竖是在这一个宅院里住着,来日方长的,以后再说。”

    她将话说得得体又周到。

    杭氏两母子本就不及这些大户人家出身的人心里那么多弯弯绕绕。

    何况,他们原也不是诚心想给宁氏请安尽孝,就是宁氏办事他们满意,这才投桃报李,随口一说。

    蒋氏推诿不带他们过去,他们也乐得自在。

    杭氏连连道好,“那是。婆母她老人家今年都做了八十大寿了,上了年纪的人,更是动怒不得,养身体要紧。那就回头吧,等她身子骨儿有所起色,嫂子你再跟我说一声,我们好过去。”

    她这说是才五十出头的年纪,可是劳碌大半辈子,如果忽视那个矫健硬朗的身板儿单看面相的话,说她与宁氏同岁都有人信。

    她就这样冲着蒋氏一口一句嫂子的叫,蒋氏面上却也不见丝毫尴尬,甚至比他们母子都更从容自在。

    “行!”蒋氏笑道,“那你们便歇着吧,我去厨房看看。虽然母亲病着,近期府上不宜大摆宴席给你们接风,今天也毕竟是你们头次进家门,我吩咐厨房给你们单独摆一桌,总不好怠慢了你们。”

    杭氏两母子心中倍感受用,嘴上却连连推脱说不用。

    蒋氏也总算摆脱了他们,暂且得了个耳根清净。

    她近来怀着身孕,又兼之心思重,总觉得疲惫,就打发贴身婢女秋萍去厨房吩咐午饭,自己先回了后院卧房。

    刚喝了杯参茶在养精神,秋萍也便回来了。

    “厨房给您炖的燕窝粥炖好了,夫人您早饭只吃了几口,赶紧再垫垫吧。”秋萍将托盘放下,拿了瓷勺和小碗从汤盅里往外盛粥。

    蒋氏稍稍打起几分精神,乖乖坐稳了,像是个等着开饭的孩童。

    秋萍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也是自小就买在身边用着,已经十来年了,主仆之间很有感情。

    秋萍看她这模样就抿着唇笑:“也得亏是夫人您这心大,最近这府里就没消停过,换个人怕是觉都睡不着了。”

    蒋氏稍稍挽了袖子吃东西:“是祸躲不过,我就是再吃不香睡不着也没用啊。”

    屋子里没有旁人在,秋萍就坐下来,托腮看着她吃东西。

    想想家里这些烂事儿,悠悠的叹气:“前院那两母子,也不知道老夫人是怎么想的,就这么安排他们住下了。那俩人眼珠子咕噜乱转,这一看就是心术不正,不好对付的。这只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不管他们是不是杨家人,恐怕以后都难打发的。”

    如若这认亲一事是毫无征兆的凭空发生,那么蒋氏此刻也会纠结这俩人的来历真假。

    可是自从看见祁欢在巷子口出现……

    蒋氏此刻就无比笃定,这来人一定不是劳什子的杨成廉庶弟的家眷和遗孤。

    她手里搅动着燕窝粥,一边散热一边慢慢地吃,事不关己的随口道:“随便他们吧,又跟咱们没关系。”

    到了现在,宁氏两母子也是防贼似的防着她,不给她知道任何内情,倒是这些鸡零狗碎伺候人的活儿还记得叫她去做。

    秋萍却是依旧好奇,摸不着头脑:“老夫人眼里不容沙子的,说是核实身份,却连这俩人的面都没见,更没查问什么,打算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养着他们?”

    蒋氏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之色,但随后依旧是事不关己的轻笑道:“别管了,这世上哪有白吃的饭,老太太心狠……心里头指定是有打算了。”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才是在这深宅大院里的生存之道。

    蒋氏懒得操心,也乐得不用去管杭氏那两母子的事,她现在反而更担心那位祁大小姐下一步的动作。

    宁氏母子不会坐以待毙的,这一次照单全收破了她的招……

    那姑娘更不是个省油的灯,下回再折腾,就不知道又要弄出什么事了。

    此时的祁欢已经带着顾瞻回到了长宁侯府。

    算是为了定杨氏的心吧,她领着顾瞻过去安雪堂坐了会儿。

    过午,祁元辰午觉也破天荒的不肯睡了,跟着两人回到春雨斋。

    祁欢和顾瞻倒是无所谓……

    横竖顾瞻一直是个端方的君子做派,就算他俩私下单独相处,他也不会起什么邪念。

    除非——

    祁欢心血来潮的不自重!

    两人领着孩子回去,祁欢手上闲不住,依旧是搬出自己的工具箱和首饰匣子霍霍东西,顾瞻则是摆了个棋盘,教祁元辰下棋打发时间。

    祁元辰是那种很容易集中精神沉浸到一件事里的孩子,找出点门路之后就开始沉浸式研究棋盘,并不吵闹,也不影响祁欢和顾瞻闲聊谈心。

    杨成廉家里那边的动静,卫风留了人一直在附近盯着,下午就传回来一波最新消息。

    “杨家的老太太安排那俩人在府里住下了。”卫风站在书房外面的廊下,“她没见这二人确认身份,却是叫家里好吃好喝的伺候,倒像是直接把人给供起来了。”

    顾瞻没做声,只抬眸看向了祁欢。

    祁欢手下动作微顿,认真的思索片刻道:“宁氏绝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这么多年来就只有她算计别人的份儿,这种人绝不会逆来顺受,任由这么大个隐患埋在身边。她之所以不动,就恰是说明她已经做好了长远的打算和准备。”

    卫风道:“那对儿母子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而且话都撂在那,摆明了是奔着他杨家的家业去的。宁氏谋算了一辈子,杨成廉也是在官场上苦心钻营了几十年才攒下的这些家当,哪里容得下临了叫两个无赖登堂入室去摘了果子?”

    杭氏两母子,如果只是单纯的打秋风,骗吃骗喝也就算了,但是那两人摆明了有野心有目的有图谋而来的……

    当时要不是他们闹得太凶,门前又吸引了大批百姓围观,导致宁氏母子不得不赶紧把人安抚住,以防事情继续闹大传开,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样的人进了家门的。

    可是把人放进去,也只是权宜之际。

    杭氏母子一心谋家产,宁氏二人是绝不会答应的。

    祁欢道:“宁氏不是见都没见他们,更没有真的叫人去核实他们身份。”

    卫风道:“可人总归是众目睽睽之下被他们请进府里去的,在外人看来,只要他们不否认,那便只能是默认了。长此以往,杨成廉准备如何收场?”

    “还是不一样的。”祁欢露出个有些神秘的微笑,不以为然道,“名不正言不顺,即使他们在杨府住的时间再久,被供养的再安逸,有朝一日要被扫地出门了,杨成廉母子也可理直气壮,不受外人的指责和道德上的谴责。”

    毕竟——

    他们母子和从没承认这俩人是真真正正的杨家人。

    在旁边伺候茶水的星罗也道:“话是这么说,可那个杨家准备养他们到什么时候?只要这母子二人一日在他们府上等着认亲,这就始终是个摆脱不掉的大包袱,大麻烦,邻里和外人有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呢。”

    只要那母子二人是存在的,这个问题就无法从根本上解决。

    可宁氏和杨成廉就是再狠再恨,也不可能在如此广泛的关注之下杀人放火。

    祁欢显然心里有想法,可她却但笑不语,故意卖了个关子。

    卫风和星罗互相对视一眼,全都的忍不住心里痒痒。

    祁元辰横竖一副不知愁的模样,半边小身子都趴在棋盘上,扒拉着棋子专心致志的研究他这新玩具。

    两人被吊胃口实在吊的难受,就又不约而同去看顾瞻。

    顾瞻将一枚黑子放在祁元辰两指间,知道他正确执子的姿势。

    他却是好脾气的,片刻之后道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星罗二人本来还一知半解,听他这么一说,就直接如堕七里迷雾,整个迷糊了。

    可是顾世子是个有原则的耙耳朵,他媳妇有意卖关子的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主动拆台的。

    如此,卫风他们也就不好再继续刨根问底了。

    又过了会儿,却是祁欢突发奇想的又抬眸看向顾瞻道:“对了,我还一直忘了问你,这次你找过去的那俩究竟是什么人?是收买来的骗子?还是你手底下人假扮的?”

    顾瞻笑了笑,这回却是连她都不告诉了,只云淡风轻道:“这个你别管,只说这出戏精不精彩吧?”

    祁欢向来是个识趣之人,知好歹的很。

    横竖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顾瞻既然不肯细说,她也就不再刨根问底。

    之后,卫风的人依旧是在暗中盯着杨成廉府邸的动静,并且每日给祁欢这边禀报一遍。

    “他家老太太宁氏和杨成廉都是老样子,平时大多数时候都在各自院子里呆着,极少露面。杭氏两母子则是得意的很,在府里颐指气使。”这已经是过了七八天以后卫风再次过来回话的内容,“应该也是逐步在试探杨成廉等人的底线,头两天俩人还只呆在自己的院子里胡吃海喝罢了,后面就开始走出院子,在府里四处走动,要衣裳,挑剔饮食。要说杨成廉母子也是有够能忍的,就由着他们喧宾夺主,在府里折腾,这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实在不像是他与宁氏素来的心胸与脾气。”

    祁欢想到前几天顾瞻说的“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的断言,忍不住失神轻笑了下。

    卫风见她骤然发笑,诧异的微微发愣。

    祁欢立刻就又收敛了笑容,继续问道:“还有别的吗?”

    “哦。还有一点。”卫风也再次收摄心神,严肃道,“宁氏和杨成廉虽然纵容那两人在府里横行,一应的衣物饮食也都给的最好的,可就有一点……现银却是一文也不叫他们捞着的。但是那个杨怀真一副地痞流氓的架势,就不是个能关的住的人,昨日开始就出府晃悠,花天酒地去了。”

    彼时星罗和云兮两个正帮着祁欢在重新分类归置书架上的书册。

    云兮是个不爱动脑子的,星罗闻言却觉得不太合理:“就这样杨家的人也没管?就由着他打着自己名义出去招摇过市?”

    卫风还没说话,祁欢就先意味不明的笑道:“宁氏母子可还没说认他们,或者给他们上族谱呢,就算他打了杨成廉的旗号那也只能算是自说自话,事后有人追究,杨成廉大可以不认,一推一个干净。”

    星罗是个心思十分细腻聪慧的姑娘,一点就通:“也是。宁氏一开始撂下来的话就是他们要查证核实了这母子二人的身份再说别的,现在拖着时间不给他们正名,他们就始终算不得真正的杨家人。不惹什么乱子也就算了,若真惹出什么祸事来,杨成廉就可以推说不是自家人,他不管。”

    话至此处,她又突然茅塞顿开,下意识的倒吸一口凉气:“那位杨大人是在给他们下套吗?”

    因为有无数双等着看热闹的眼睛盯着,杨成廉母子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锄掉这俩祸害,索性就打算化暗为明,公然弄个结果出来。

    若是引诱杭氏与杨怀真,叫他们自寻死路,闯出什么收拾不得的祸事来……

    杨家也就将这两个麻烦给甩掉了!

    卫风微微屏住了呼吸:“如果杨家真是在打的这个算盘,那母子俩真的会照着他们设计的路子去走吗?”

    顾瞻设计安排了这么两个人之后,后续的便没再打算继续操纵。

    如果祁欢这边不想看杨成廉母子成事,的确可以插手干涉,提醒一下杭氏母子就行。

    但显然——

    祁欢也没兴趣掺合这些破烂事。

    另一边的杨家门里,杨怀真出去吃喝玩乐,喝的醉醺醺的三更半夜才回。

    回到住处,路过杭氏的屋子,见着杭氏那房里屋门半开,也是摆了一桌子好吃的,她正挑灯夜战,也是在胡吃海喝。

    杨怀真倒也没有醉的太厉害,走进去往桌旁一坐,薅了个鸡腿啃起来,一面态度蛮横的冲着杭氏发牢骚:“你倒是想想办法,今天还是没跟老太婆见着面吗?”

    “她不肯见我,我难道硬闯过去吗?”杭氏吃的开心,明显完全不把这当回事,“有好日子你就过吧,迟早的事。他们现在也就是拖着……换成是你,起早贪黑忙活着攒了一辈子的家业突然被一个半路蹦出来的外人拿了,你也不乐意。不过这老头子一个绝户,他再是不乐意也没的他选,还不兴人家别扭缓个几天脾气吗?”

    “你懂个屁!”杨怀真私下对她可不像儿子对老娘,更像是两个陌生的泼皮互相挤兑,“他不给我上族谱,万一哪天老头子两腿一蹬,我这两天在外面打听了,他的那些女儿女婿们也有好几个做官的,他们能不回来争产业?没个正经的名分,到时候怕是咱们什么也捞不着。”

    杭氏啃肘子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终于收敛了几分心满意足的喜色。

    可是左思右想,她依旧不以为然,又继续吃的满嘴流油:“自古以来家业都是传男丁的,我们现在他家的门,那天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现在这家的家主是个大官,我们不好跟他横,回头要真到了争产业那天,你跟他家那些赔钱货还有啥好怕的?就是说破了大天,这些也都是咱们的。”

    不过,她再没见识也知道上族谱的重要性。

    否则这个身份就没有保障。

    “这两天我再找蒋氏磨一磨看看。”杭氏道,“这女人在府里虽是做不得主,可多少还能说上话,好歹搭上线先见到了那老太太再说。一只脚进棺材的人了,也是造孽,临死都抱不上孙子。现在现成的给她个大孙子养老送终,他们还拿乔什么?”

    也不是她自己不想更进一步,主要是在人家地盘上,怎么都要受人拿捏。

    总之是双方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杨府之内倒是一切天平,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么过着日子。

    祁欢一直注意听着动静消息,想等着看宁氏准备出什么奇招叫那母子二人作茧自缚……

    结果,后面才隔了没几天,这日入夜之后卫风却匆忙赶过来一趟,禀报:“大小姐,刚得到的消息,杨成廉那边……他夫人突发意外,孩子很难保住,怕是得小产了。”

    蒋氏有孕的消息,她也就是在两天前才告知的杨府上下知道。

    因为这是他们一家的家务事,蒋氏选择什么时候公开,以何种方式公开,都跟祁欢没关系,祁欢听了消息也便罢了。

    但是这中间只隔两天,蒋氏孩子就没了……

    祁欢心上下意识揪紧了一下。

    星罗见她不语,就兀自忖道:“是……跟住在他们府上那两个无赖有关?”

    那两个人,哪有什么城府和手段,做了这种事,当场就露馅了。

    虽然这会儿蒋氏还在被大夫救治,身体状况都还没稳定下来,可卫风得到的第一手消息也已经有了结论:“说是吃了杭氏经手的补药。”

第302章 妻离子丧,将计就计(二更)

    “杭氏母子,就是为着图谋杨成廉家产来的,杨夫人有孕,对他们而言的确是极大的威胁。”星罗停了手里活计,转头看向祁欢。

    祁欢却盯着卫风,暂未作答。

    卫风一个大男人,对这种内宅之事,的确没什么判断的经验,只能硬着头皮道:“事发突然,杨成廉那边他们自家这会儿正忙着救人,也还没论个究竟与结果出来。是杨夫人的婢女秋萍说,她取药的路上遇见过杭氏,闲聊时杭氏还动过她手里的药罐。”

    杨家那边指定要闹到半夜去,总不至于为了杨家的家务事大半夜再来把祁欢吵醒。

    杭氏二人,有动机,也有契机……

    按理来说,的确是他二人嫌疑最大。

    毕竟——

    就算蒋氏肚子里的孩子暂时还不知是男是女,可蒋氏肚子里有了货,杨成廉就有了指望,可以名正言顺拖着不肯把侄子过继。

    杭氏二人总不会干熬着再登上七八个月,等着蒋氏瓜熟蒂落。

    到时万一是个儿子,他指定会被扫地出门。

    就算是个女儿,杨成廉多了一个嫡出的女儿,杨成廉的产业也多少是要分这女娃一份的。

    可——

    蒋氏的为人和处事态度,却叫祁欢直觉的判定此事的内幕未必就是一眼可见的这么单纯。

    谨慎的思忖良久,祁欢才缓慢的摇头:“他们必定不能坐视不理看着蒋氏的孩子落地,并且也的确有可能下手,但……”

    “小姐是怀疑有人顺水推舟?”星罗一点就通,“那就是杨成廉他们母子吗?”

    抓住杭氏二人谋害他家子嗣的把柄,别说是侄子,就算是亲儿子……

    也得由着他们处置。

    甚至于,就杭氏和杨怀真这样的,又不是真的杨家人,以谋害人命的罪名将他们送官都不在话下。

    “不!”祁欢却是笃定的摇头,“杨成廉盼儿子都快疯魔了,快六十的人了还在孜孜不倦的折腾这事,即使蒋氏肚子里的孩子暂时还无法判定男女,他也还有一半的希望能得个儿子,并且还是嫡子。就算是再如何的想要锄掉杭氏母子,他都不会拿这个孩子当筏子。至于宁氏……即使在盼男孙这件事上没有杨成廉那么疯魔,也绝对是不甘心的,否则她早怂恿着杨成廉出去抱养过继一个没有血脉的孩子,培养起来,如今都能执掌家业了。”

    这个时候的人,普遍都重子嗣,也重视血脉传承。

    宁氏自私自利是真,可是在不影响她自己前程命运的前提下,她自然也是不甘心儿子就这么轻易的断绝了血脉。

    养别人的孩子,跟养自己亲生的,还是不一样的。

    杭氏两母子的事,她早就有了具体打算,蒋氏怀孕却是这两天才刚叫她知道的……

    在明明有别的法子解决麻烦的情况下,她也几乎不可能将主意打到蒋氏这个肚子上。

    卫风那里,在内宅阴私上,他反应的确要慢一些。

    星罗已经不可思议的低呼:“小姐您是说这是杨夫人自己……”

    卫风也极是诧异。

    祁欢用力抿了抿唇。

    她跟杨成廉母子虽然不共戴天,可的确也不想将不相干的人逼到这个份上。

    也虽然——

    蒋氏既然是杨成廉的妻子,那么不管她知不知道内情,也都不能算是完全不相干的人。

    星罗见她脸色不太好,也就连忙住了嘴。

    祁欢又在斟酌了片刻,就正色又对卫风道:“你跟我透个底,杨成廉家里住着的那两个究竟是什么人?”

    如果他们是顾瞻的人,经手了这样的事总归是不太好的。

    “不是我们的人。”卫风忙道。

    看星罗的反应和她的脸色,他这会儿也大概明白了点儿什么,解释道:“我们的人查到杨琼后来是流落到青州底下一个小镇子上成家落户,娶了个当地小商户的女儿,那商户膝下无子,他当时正落魄,便算是入赘过去的。入赘之后,他就改换了妻族的姓氏,也是正因如此,追查到他的下落行踪才很是不易。不过真正的杨怀真和杭氏都的本分过日子的正常人,世子爷考虑到叫他们来京城该是很难达到预期的效果,于是就使了点手段。”

    京城之外的事不是他去办的,但是他留在祁欢这里照应,替祁欢办的事顾瞻会交代他详细始末。

    卫风道:“杨成廉府里的是当地游手好闲的一个泼皮地痞,叫单久成,我们的人冒充从京城过去的客商故意在一家酒楼里提及了有关杨琼的往事,说他发妻和儿子如今发达了,在京城做大官。这地痞果然动念,事后跟到客栈主动套近乎,我们的人就将世子提前交代的那套说辞与他细说了,告诉他杨成廉没有儿子,有大把家业继续继承人。与他同行的老妇人也是当地的一个破皮破落户,两人算是一拍即合。”

    如此一来,祁欢心里就踏实多了,又再继续确认:“真正的杭氏和杨怀真呢?”

    “杨怀真随母姓,在他们当地叫杭怀真,不仅有母亲还有妻室,一家人在那个镇子上经营了一家杂货铺子。”卫风道,面色沉了沉,“单久成是个狠人,他应该也考虑到他跑来京城认亲,杨家不会不经核实就随便认了他,准备好了进京之后,当夜他就一把火烧了杭家一家三口。不过大小姐放心,我们的人一直盯着他与杭家,暗中将杭家母子从火海中抢出,这会儿他们也进京,只等着下一步的动作安排了。”

    顾瞻如此行事,祁欢还是十分满意放心的,也就不再多思多想,完全消除了后顾之忧。

    吩咐了卫风继续盯着杨家之事,一旦有了确切结果就尽快过来报她,她也就先洗洗睡了。

    杨家这边,这一夜却是阖府无眠,人仰马翻。

    蒋氏小产,疼的死去活来,前半夜都有稳婆和大夫在她房里忙里忙外的伺候。

    女人的产房被视为污秽之地,杨成廉一个大男人不方便过来,宁氏只能纡尊降贵,替着他过来了。

    她这把年纪,最近又生着病,也不可能一直守在屋子里。

    所以,知道蒋氏这孩子保不住,她就只进去看了眼,嘱咐大夫和稳婆要好生救治,然后就去厢房休息。

    蒋氏房里的动静吵的她心烦,睡不着觉,她便坐在灯影下,手里捻着佛珠闭目养神。

    一直过了三更,替她盯在蒋氏房里的妈妈才过来喊她,说蒋氏的身子已经处置妥当,只是神情之间颇为闪烁。

    宁氏熬到这会儿,心烦意乱,又因为没了蒋氏肚子里的孩子恼怒,不耐烦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妈妈这才瑟缩着小声道:“奴婢刚听稳婆和大夫提了一嘴,说是夫人这身子伤得不轻,以后……怕是很难再怀上身孕了。”

    正妻不能生育,就算发生在普通的市井人家都是天塌下来一样的倒霉事,更何况——

    杨成廉一个为官之人,又一把年纪,更是盼儿子盼了一辈子。

    宁氏心里咯噔一下,眼皮子不受控制的猛地一跳,睡意就全醒了。

    她脚步顿住,灯影下,脸色显得尤为阴沉。

    那妈妈便尽量将眉眼低垂下去,不敢与她对视。

    宁氏自己缓了会儿,又若无其事的重新举步去了上房。

    蒋氏虚弱的靠坐在床上,脸色惨白,之前出了许多冷汗,这会儿虽然换了新的寝衣,发丝间也还隐见湿气。

    见着宁氏,她也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没有强行请安,只是比笑还难看的扯了下嘴角,告罪道:“都是媳妇儿的不好,没能留住这个孩子……对不住老爷,和……杨家。”

    话到后面,她就哽咽着落下泪来。

    怎么都是自己的亲骨肉,就这么割舍掉了,伤心她是真的伤心。

    秋萍连忙拿帕子上前去给她擦眼泪,边安抚:“夫人您可别哭,这时候身子本来就虚,别再伤了眼睛。”

    说着,自己倒是先跟着红了眼眶。

    宁氏嗅到她这屋子里隐约不去的血腥味,心里顿时堵的厉害。

    杨成廉年纪大了,妻妾们都已经不怎么容易受孕,上一回妾室产女还是五年前,蒋氏这次有孕,已然十分难得。

    并且——

    杨成廉到底是个做官的,为了延续香火频繁纳妾虽然有情可原,但是官位越做越高之后也该顾虑官声,这么一把年纪上,自从续弦了蒋氏之后就没好意思再公然纳妾,只私底下又收用了三个通房。

    前天得知蒋氏有孕之后,宁氏也是前所未有的期盼,希望这个儿媳能争气,一举得男。

    她原该是劝慰蒋氏的,哪怕没有任何真心,可这会儿喉咙却被堵住了一般,竟是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僵。

    蒋氏低低的啜泣了两声,外面“杭氏”和杨成廉就前后脚进来了。

    “大嫂,你年轻不懂事,这女人小月子可比生产都伤神,你这不能哭的,孩子掉了可以再怀,你这身子要是糟蹋坏了,将来遭罪的可是你自己。”“杭氏”进门就喋喋不休的“关切”起来。

    秋萍一看见她,登时来了气。

    见她要凑到蒋氏床边来,直接动手一把将她推了踉跄,叉腰冲着她大声叫骂:“你还有脸说风凉话?大夫说我家夫人伤了身子,以后都不能有孩子了,你高兴了,满意了?”

    “杭氏”以前在老家的镇子上就是个刺头,一个老寡妇,无所顾忌,横行霸道的很。

    吃了亏,她本能的就想打回去,可一抬头看到蒋氏贵重的雕花拔床意识到这是在别人家里,她也立刻收敛,皱着脸委屈道:“你这姑娘怎么说话的……”

    话音未落,走在他后面进屋的杨成廉就是眼前一晕。

    “老爷!”跟在宁氏身边那妈妈眼疾手快的赶紧扶他就近坐到椅子上。

    杨成廉只是一时的急怒攻心,倒是没真晕过去,但是刺激过大,他似乎暂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宁氏也有点慌,赶忙喊那大夫:“大夫,快给看看。”

    大夫上前要去把脉,杨成廉却躲开了手。

    他这会儿确守有点体力不支,就直接坐着没动,眼神晦涩又复杂的看向里面靠坐在床上的蒋氏。

    蒋氏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一时也不说话。

    秋萍却是愤愤不平,直接往杨成廉母子面前一跪,指着“杭氏”就开始告状:“老爷夫人,你们得为未出世的小少爷讨个公道,就是这贼妇人,大夫说夫人喝的安胎药里被人放了红花才小产的,我去厨房给妇人取药回来只在半路上遇到过她,她还借故打开药罐的盖子看过,一定是她害的。”

    此言一出,杨成廉阴恻恻的视线两刀刀锋似的刷的射向“杭氏”。

    他这官威还是很大的。

    “杭氏”吓一跳,本能的后退两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又很快再次理直气壮起来,声音比秋萍更高亢的叫嚷起来:“你怎么血口喷人呢?我那可是好心啊!我以前怎么都是怀过孩子的,就是闻着你那药味太大,不太对劲,这才看了一眼。”

    她也清楚秋萍这样一个丫头的话不作数,随后又转向宁氏母子道;“老太太,大伯,你们可不能听这丫头诬赖我。我是看过她那药罐子不错,可你们这府上来来往往多少人,在厨房煎了两个时辰的药,谁知道都有谁经手碰过了?”

    秋萍立刻反唇相讥:“药是香草煎的,那丫头最是细心,绝不可能再经旁人的手,不信……不信就把她叫过来问!”

    “没过别人的手,那……那也可能是煎咬的丫头啊。”“杭氏”认定他们没抓住自己的手腕,现在抵死抵赖就一定能混过去,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摆出泼妇骂街的架势,“这府里多少人?光大伯的妾室就……就……”

    她先是伸出一只巴掌,发现不够。

    再伸另一只,还是没够。

    然后发现就算把两只脚都加进来也未必数得清……

    索性也就不数了,她就梗着脖子大声嚷嚷:“那么些人,哪个不是惧着大嫂肚子里的孩子,想害她的人多了去了,你凭什么就盯着我不放?而且……而且你们家不是几十年了都一直只生女儿吗?三个月不到的胎,你说它是男丁就是男丁啊?”

    杨家人在盼男丁,她觉得这个丫头就是在引战,自然把事情拼命的朝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引导。

    却不想,这话却再度刺激了杨成廉。

    他想站起来,却因为气血没恢复和起身太猛,一下子又跌坐回椅子上。

    “你说是男丁?”他眼睛死死盯着秋萍,几乎是怒吼出声。

    这一声,将秋萍都吓了个哆嗦,“杭氏”就更是连忙往后退了退,避开他远远的。

    秋萍定了定神,道:“稳婆和大夫说了,像是……”

    杨成廉再看向旁边的稳婆和大夫。

    他此时的这个脸色和表情,看着都很吓人的。

    俩人也是被他一眼就看出了一头的冷汗。

    稳婆推了推大夫,大夫只能站出来模棱两可道:“不足三个月的胎,确实没法一眼分辨男女,但……我们见多了这样婴孩的,还是多少能辨认一些,夫人这胎……确实……更像是个难胎!”

    杨成廉一挥手,将桌上一套茶具狠狠砸了出去。

    同时,眼神吃人般的瞪向“杭氏”。

    “杭氏”登时头皮一紧,脱口尖叫:“你们诬陷我!你们这一家子人合起伙来诬陷……有……有本事咱们上公堂,上公堂理论!”

    她确实动过蒋氏的药,所以自然心虚的厉害。

    但是到了这个地步,硬抗也得坑过去,索性豁出去了虚张声势,指着秋萍道:“你说是我下的药,你抓住我的手腕了?没抓住你就是诬陷!而且我成天到晚都在这院子里,哪儿的药啊?你说我哪儿来的药?”

    杨成廉已经被痛失爱子的打击刺激的几欲发狂,自是听不进任何狡辩的,怒火中烧的就要喊“见官”——

    宁氏却在此刻突然站出来,厉声呵斥:“都别闹了,没看见这里还有病人吗?要吵出去吵!”

    她在这个家里极有权威,包括杨成廉在内的所有人都瞬间安静了。

    杨成廉只依旧是郁气难消,沉声道:“母亲,蒋……”

    他心心念念盼了四十年的儿子,四十年啊,在如今行将就木的年纪里,眼见着就要如愿以偿……

    杨成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门上冲,刺激的他手脚发抖,脑子也除了“儿子”这一个念头,就再无其它。

    依着他现在的心,是恨不能将“杭氏”一片片撕碎了。

    宁氏却横过去一眼,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只冷冷的道:“你媳妇儿刚伤了身子,你还要叫她再伤心吗?大晚上的,都别闹了,不过是一场误会,没的叫人看笑话,都不准胡闹了。”

    杨成廉知道母亲这些年其实也一直盼着自己能有个儿子的,却不明白她现在为什么要大事化小,阻止追究害死他儿子的凶手。

    但宁氏却不容他辩驳的再次开口:“你的身体也不好,既然蒋氏没事,你也该放心了,早些回去睡了。”

    杨成廉这会儿的确是被怒气冲的,状态不是很好,要强行与自己的母亲抗衡都抗衡不得。

    宁氏已经再看向了“杭氏”道:“家里的下人也是护主心切,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年纪却不小了,还要继续闹吗?”

    这家的老太太“杭氏”是头次见,却忌惮于对方的威严。

    既然宁氏能帮她脱身,她自然见好就收,立刻变得乖巧无比:“是,我自然不会跟下人坯子一般见识。”

    说着,有狠狠瞪了秋萍一眼,然后不等秋萍回嘴就急吼吼的先走了。

    宁氏又使了个眼色给身边妈妈,那妈妈便摸出荷包将大夫和稳婆一并请了出去,打点他们闭嘴。

    宁氏再看向床上的蒋氏,对视一眼,重重的叹了口气:“唉!”

    蒋氏嘴角扯出一个凄苦的笑,突然问:“母亲,我这身子如果当真以后不能再有孕,那我……”

    宁氏没等她说完,就直接安抚:“好好养身子,别胡思乱想。”

    蒋氏的话被她堵了回去,抿了抿唇,一如既往的识大体,没吵也没闹。

    杨成廉这会儿自顾不暇,自然也顾不上与她说话,只是遗憾无比的看了眼被子底下她腹部的位置,然后浑浑噩噩的跟着自己老娘一起走了。

    而次日,祁欢一觉睡醒再听到有关杨家的消息,却是杨夫人蒋氏的哥哥蒋大人找上门去与杨成廉母子大吵了一架,双方谈崩,准备和离收场,一拍两散!

第303章 黑锅

    杨成廉昨日被气着了,纵然有一肚子话要说,也只能先回房休息,顾好他自己。

    可是心里总是捶胸顿足的惦记着流掉的儿子,后半夜也是辗转反侧,没怎么睡好。

    打了个盹儿,见着天色慢慢亮了,他便起身去了梨香苑。

    梨香苑里,宁氏心里也被一口气顶着不得劲。

    不过她倒是摒弃杂念好好睡了一觉,醒来也养起了几分精神。

    彼时,她也才刚梳妆完毕,听说杨成廉来了,就进了暖阁坐到炕上,又打发了屋子里人,叫他们都退到院子外面听吩咐。

    这是和祁欢面对面的揭开旧怨之后养成的习惯。

    杨成廉进门就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怨怼看着宁氏,质问:“母亲昨夜拦着我,不叫追究那个贼妇人,她说的那些都是胡搅蛮缠的托词,根本经不起查,她是没出过这府门,不是还有她儿子吗?将那个下流玩意儿绑了拷问,他自然会招。”

    这么些年,这是第一次,他这般态度与宁氏说话。

    宁氏知道他心里有火,当然不会与他计较,而且她自己心里又何尝好受?

    蒋氏好不容易怀上的胎就这么没了,现在别说蒋氏怀孕困难,就单是她儿子这个年纪……

    就算蒋氏还中用,她儿子都未必还能行。

    她冷着脸,寒声道:“横竖这孩子不该没它也没了,那母子俩又不是咱们家的奴才,可以任由你随便关起门来处置的,送去官府……你不嫌丢人啊?而且你知道他们狗急跳墙都会说出些什么来?回头再把事情闹大了……反正也早定好了对策,很快就能解决这个麻烦,不要节外生枝,就照着原来的计划走吧。”

    如果蒋氏的孩子保住了,那她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将那两个祸害扫地出门,闹上公堂也在所不惜。

    可现在——

    丢那个人干什么?!

    何况她自己最清楚,她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杨琼。

    杨秉恩给她和杨成廉另谋出路时,就是看着杨琼下落不明,猜想他音讯全无极大的可能是人已经不在了。

    如果杨琼真的活到了快四十岁,并且就是“杭氏”母子所说的那个人,官府要是去查,可能就发现杨琼是一直和他自己在青州那边娶的妻子生活的,根本就没什么所谓的另一个原配夫人和孩子,到时候他们母子的秘密就彻底保不住了。

    现在,难道要为了一个已经没了的孩子讨公道就因小失大,并且去冒险吗?

    宁氏是个务实之人,更是精致利己,永远都要为自己眼前能看到的最大利益考虑。

    杨成廉想了想,虽然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可——

    孩子的事,就是如鲠在喉,叫他出不了这口气!

    宁氏看着他如丧考妣的表情,好不容易散掉的火气瞬间又拱了上来,恶狠狠道:“你要就是气不过,这笔账要算就算祁家那个小贱人头上吧,那两个人是她找来的,这件事也一定是她指使的,她这是要算计着叫你断子绝孙呢!”

    杨成廉前面一直沉浸在痛失儿子的情绪当中,只能看到眼前,根本容不得他分心多想。

    宁氏提起,他才想起来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本就是祁欢!

    顿时,眼中也是燃起空前的恨意,一口老牙都咬得想要当场松动脱落。

    可——

    就算他们知道是祁欢做的,也记恨上她了又能怎么样?

    以他们母子现在的处境和实力也就是背地里骂一骂,过过嘴瘾了,他们拿着祁欢已经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他们设计暗杀杨郁庭时有多为所欲为,风光得意,现在祁欢如数偿还时他们就有多狼狈无力。

    一开始,那天宫宴上出来祁欢在皇宫门口放下狂言时,他并不以为然。

    现在才一个月的时间未到,他就已经被这丫头折腾的精疲力竭,甚至连背地里痛骂对方的力气和脾气都提不起来了。

    母子俩正在愁容满面阴云密布时,外面就听见宁氏的心腹隔着院子喊:“老夫人,奴婢有要紧事禀报,能进屋里说话吗?”

    宁氏这院子不小,她总不能也扯着嗓音高喊,只能是杨成廉起身走到门口,开门问道:“什么事?”

    那妈妈看见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院子,但想着隔着院子说了也无妨,便就直接禀报:“老爷,舅老爷和舅夫人方才过来了,说是挂念夫人的身体所以直接探望夫人去了。”

    杨成廉是没想到蒋家会这么快得到消息,但再转念一想蒋氏身边有从蒋家带来的丫鬟婆子,见她出事,会第一时间知会蒋家也正常。

    他心里烦闷,这会儿不想见外人,可人都来了,蒋氏又是那么个情况……

    就算他那个所谓舅哥一直不被他看在眼里,他今天也必须纡尊降贵去见对方。

    “母亲,蒋氏的兄长到访,我先过去看看。”杨成廉回头跟宁氏交代了一声。

    宁氏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后却欲言又止的作罢。

    杨成廉却是神思不属,并未注意到她的神色异常。

    待他匆匆离去之后,守在院子外面的丫鬟婆子们才陆续又回了院子里。

    宁氏身边的妈妈进得屋子,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老夫人,这日头都起来了,给您摆饭吗?”

    的确是到了她日常用饭的时辰,宁氏却毫无胃口:“等等再说吧。”

    那妈妈见她一副有心事的模样,就又再试探着开口:“您这是哪里不舒坦吗?要不要找大夫?”

    “蒋氏那……”宁氏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

    那妈妈道:“夫人嫁过来几年才有的这一胎,突然小产,娘家人过来探望也是应该。”

    “可是他们这来的有点太急了些。”宁氏道,“你过去盯着吧,若有什么不妥的,就赶紧过来报我。”

    因为两家的门第关系,不仅蒋氏这些年在自家循规蹈矩,便是她娘家人也都十分本分,态度谦逊的,知道自家看不上他们,寻常都轻易的不登门。

    这回虽然事出有因,可蒋家夫妻一道儿过来,还进门直接奔了蒋氏那……

    怎么看怎么像是个下马威,怕不是根本就为着兴师问罪来的?

    这家里实在是再经不起闹腾了,宁氏想想就头疼。

    她这里气氛也不好,最近大家当差都提心吊胆的,那妈妈也不愿意在她这屋里呆着,应诺便去了蒋氏那边。

    彼时,蒋大人夫妻已经在蒋氏屋里。

    蒋大人坐在旁边,由蒋夫人坐在床沿拉着小姑子的手说些体己话安抚。

    杨成廉进屋,夫妻俩便齐齐起身见礼打招呼。

    “杨大人!”蒋大人很清楚当初这门亲结的是杨家瞧不上自家,兼之他也觉得愧对妹妹,所以伏低做小也罢,他在杨成廉面前从来不以大舅哥自居。

    若是在人前,能避开就尽量避开,不得已才装装样子互相打个招呼,私底下都是恭恭敬敬唤一声杨大人。

    今天虽然也是如此,杨成廉却明显察觉到他的语气生硬,不似往常。

    “一家人不必客气,坐吧。”杨成廉抬了抬手,见着桌上没茶,就斥责门口站着的秋萍:“也不知道沏杯茶来,怎么待客的?”

    “已经有人去了。”秋萍小声的回话。

    蒋大人却走上前来道:“我们夫妻今日过来也不是为着喝茶的,杨大人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他看了眼床上的蒋氏,又深吸一口气继续与杨成廉:“韵娘病着,不要吵扰到她,请杨大人移步与我到厢房说点事情吧。”

    蒋家人心疼自家姑娘,这原是人之常情。

    可——

    这位向来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的蒋大人这般喧宾夺主,主动提要求,这还是第一次。

    杨成廉也终于意识到蒋家夫妻今日登门怕是有备而来,目的不简单。

    他定了定神,面上镇定:“请吧。”

    蒋大人又回头交代自己妻子:“你陪着韵娘说说话,我去去就来。”

    顺便,朝着蒋氏不动声色微微点了下头。

    杨成廉与他去了右厢房喝茶说话。

    蒋大人坐下也不废话:“妹婿你恕我唐突,本来你杨家的家务事不该我这个外人插手过问,可韵娘毕竟是我蒋家出来的姑娘,父亲过世的早,长兄如父,她的事我却不得不管。昨日之事我也听了个大概,你家推说没有拿到手腕不好随便定凶手,省得冤枉好人,这我也能体谅。可是有大夫和稳婆为证,我妹妹确实是被人害了,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杨家的难处我们也体谅了,那你家是不是也该给个说法了?”

    杨成廉此时已然十分确定这位蒋大人来者不善。

    他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压着心中不快,却是不答反问:“蒋大人意欲何为?”

    蒋大人有备而来,并不与他打太极,直言道:“女儿家这一生,指靠的少时为父,嫁了人便是夫婿,再等到年迈以后便是儿孙,我妹妹如今……妹婿你在时,我蒋家自是相信你会护她周全,可她如今子嗣艰难,将来若是无人供养,岂不凄惨?她这身子是因你杨家败的,你们既然给不了她公道,那就自当另有补偿,给她个保障。横竖妹婿你现在也是膝下无子,写个字据,将包括这座宅院在内的一半家业记在韵娘名下,将来不管你是妾室所生还是过继来的儿子,但凡他能孝顺,伺候韵娘终老,这笔家业和韵娘的嫁妆都会留给他,如若不然……韵娘至少有些钱财倚仗,不至于老无所依。再至于你家剩下的一半产业,你是送侄子也好,散出去接济穷苦百姓做善事也罢,都随意。”

    这番话,可谓句句扎心,全部往杨成廉心口上扎。

    第一,讽刺杨成廉膝下无子,无人养老送终;

    第二,点明他家包庇了一个野路子来的所谓侄子,连被人谋害了子嗣都不追究这等本末倒置的荒唐行径;

    第三,便是明明白白来替蒋氏向杨成廉要财产做补偿。

    这些话,就没有一句中听的。

    却又偏偏——

    全都不无道理。

    里子面子,仿佛是被他们蒋家全都占了。

    宁氏派来的婆子一看蒋家这个口风不对,当即奔回梨香苑去给老太太报信。

    杨成廉也是好悬没被自己这大舅哥气晕过去。

    他眼神也冷下来,毫不客气道:“蒋大人你好大的口气,平日在朝堂上也没见你这般威风的。怎的,我杨家人是现在就死绝了?居然要劳烦你这登堂入室的来做主分配我家产业?你也是读圣贤书的人,就是这般唯利是图,不顾脸面的吗?”

    若是换个门当户对的亲家,他也不会在明知道自家理亏的情况下,非但不道歉,却直接反怼舅哥。

    可是他在蒋家人面前高高在上惯了,自觉蒋大人蹬鼻子上脸,他这一把年纪的人,又怎肯受这个窝囊气?

    蒋大人却是毫不露怯:“我并非要自不量力做你杨家的主,只是替我妹妹讨个公道。我蒋家虽不及你杨家显贵,可蒋某就这一个妹妹,从小也是全家疼宠着长大的。她嫁入你家六载,任劳任怨,面面俱到的侍奉,我蒋家自认为教养出来的女儿对的住你家,也对得起天地良心,现在反而是你家一堆搅和不清的糊涂事,连累到她。你家要纵容奸佞,或者亲疏不分,这我管不着,但是这昏聩处事的后果却要我妹子来承担……这便是欺人太甚,我蒋家绝对不答应。”

    要论对“杭氏”母子的恨意,杨成廉心中只会比蒋家人更甚。

    可现在这个处事结果,却是宁氏权衡利弊做出来的决定。

    从他杨家的利益和名声考虑,确实唯有这样最好。

    横竖孩子已经没了,再为了这就闹的满城风雨,沦为全京城的笑柄又何必?

    他们就只考虑到自家的脸面和长远利益,从始至终没顾过蒋氏这个儿媳的想法和心思,尽管——

    这件事上牺牲最大的本来就是蒋氏。

    杨成廉是因为继妻的出身,从来就没看得起她,出了这样的事也几乎是下意识的没把蒋氏当人看。

    他认为蒋家人就该逆来顺受的,现在蒋大人找上门来还当面指责他,要说法……

    杨成廉无言以对,索性端出以往高高在上的气势,仗势欺人。

    他拍案而起:“蒋氏既然嫁来我家,那便是我杨家的人,我说过了,这里轮不到你蒋大人来品头论足的掺合我的家务事,你请回吧,好走不送!”

    耍着横,他便就要甩袖而去。

    蒋大人也没上去撕扯阻拦,跟着走进院子里就冲上房屋里喊:“夫人,收拾一下韵娘的东西,带她回家。”

    杨成廉料定他这就是虚张声势,故而头也不回。

    蒋大人又冲他的背影大声道:“杨大人见谅,莫怪我失礼,稍后搬到韵娘的嫁妆可能要惊扰到府上,劳你派两个账房上的先生过来做个见证,省得事后再污蔑我家动了你杨家的东西!”

    他们家要拿乔,要置气,将蒋氏接回去住几天,这没什么,可是连嫁妆一起抬——

    这意味就完全不一样了。

    杨成廉头皮一紧,脚步还是不得已的顿住。

    也是恰在这时,宁氏已经得到消息匆匆赶来。

    “怎么了这是?媳妇儿坐小月子呢,怎么还在她这嚷嚷起来了?”她进门就先唠叨了两句,但是只听这话却分辨不出究竟是冲着谁的。

    这老太太也一贯拿乔,看不上蒋家的人。

    蒋大人见她的次数也不多。

    本来他今天过来就不是为着试探杨家态度的,这都是一早就计划打算好的事,前面他既然已经和杨成廉之间谈崩了,现在见到宁氏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和心思配合她再演一遍戏。

    “老夫人别怪我无礼,是你杨家欺人太甚。”蒋大人冷哼一声,身姿挺直,拿出了气势来,“我妹妹在你杨家门里吃了这样的苦头受了这样的罪,我不能坐视不理,方才已经与杨大人谈过了,既然你杨家无情在先,就也别怪我蒋家无义。老太太来的正好,娶妻纳妾都算后宅之事,理应由您这个长辈做主。现在你杨家只有两条路,要么咱们一起写了状纸告上公堂,请衙门出人做见证,你府上彻查我妹子小产之事,捉拿重处真凶,给我妹妹一个公道。可即便是这样,韵娘的身子伤了,若是无法生育子嗣,将来必定老来无依,杨大人要下写下文书,将一半的家产划归她名下,或者将来你家过继到了儿子给她养老送终,或者就拿这些产业银钱给她做个保障。再要不然……”

    他将视线从宁氏那里又移回杨成廉脸上:“你今天就签下和离书,我接了韵娘回去,我蒋家的女儿我们自己负责她的后半辈子。”

    宁氏过来,原是为着打圆场息事宁人的。

    冷不防,进门就被这蒋大人劈头盖脸给一锤定音了……

    老太太也是几十年没受过后生晚辈的这般窝囊气,脾气一下子上来,脸色顿时也沉了下来:“亲家这是说的什么话……”

    想摆长辈谱儿,蒋大人却不听她废话了,直接打断:“我倒是好好说过话了,是杨大人傲慢冷血,不将我妹妹当人看,所以无需废话,就这两条路,二选其一,你们说吧,怎么办!”

    宁氏二人听他前面说了一大堆,又是要报官,又是要分他们家产,已经先入为主的认定这蒋家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门户,上门来趁火打劫的。

    至于说什么和离……

    这就纯粹只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

    本来女子二嫁时就很不好找婆家了,何况蒋氏现在还伤了身子,连孩子都难再生了。

    宁氏母子谁也受不得这样的挟制和窝囊气。

    宁氏冷着脸,自恃身份不吭声。

    杨成廉直接气急败坏:“我杨家人还没死绝呢,你就跳出来要分我的家产,你蒋家这样的亲家恕我家也高攀不起。”

    蒋大人当机立断:“写离书,今日咱们两家就做个了断!”

    杨家母子以为他在虚张声势,他却二话不说拉着杨成廉又进了厢房。

    笔墨铺开,杨成廉骑虎难下,再加上也在气头上,两人二话不说拟了一份离书签订下来。

    长兄如父,蒋大人是可以替蒋氏做这个主的,是以蒋氏也不需亲自过来签字画押,全部由兄长代劳,甚至有可能在屋里的她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和离了。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蒋大人与杨成廉就拿着签好的和离书自屋内出来。

    蒋家没要他杨家一文钱的补偿,没有产业纠纷,这和离书签的很简单,只约定蒋氏抬回嫁妆去,两家断绝,以后嫁娶各不相干。

    蒋夫人之前在他们争执时就已经出来,站在堂屋的门边瞧着了。

    此时蒋大人揣好和离书,又顺手将袖子里的嫁妆单子抖了出来,依旧公私分明,果断的很:“劳你府上派人与我清点嫁妆去吧。”

    说着,又吩咐了蒋夫人一句:“你去收拾韵娘的东西,带她回家。”

    蒋夫人也无二话,颔首之后就转身又进了里屋,然后屋里秋萍就带着蒋氏那几个陪嫁的丫鬟婆子忙碌起来。

    宁氏母子目瞪口呆。

    在蒋大人抖出随身携带的嫁妆单子时,两人才意识到不对劲,蒋家这不是意气用事,是要与他们动真格的。

    可是和离书已签,不管蒋家是临时起意还是有所蓄谋……

    蒋氏这样一个坏了身子二十好几的老姑娘了,就算为了置气恶心蒋家人,他们也断然拉不下脸来还要强行再把人留下。

    蒋家的来人风风火火的动作起来。

    宁氏和杨成廉脸上都挂不住,站在这里就只有被打脸的份儿,两人便是灰溜溜又气哼哼的都躲避了开去。

    蒋氏当初是高嫁,家里为了给她充门面和底气,几乎掏空了家底备了一份嫁妆,东西不算少,收拾整理起来比较麻烦。

    蒋大人就给自己夫人使了个眼色:“你带韵娘先回去,我留下来善后清点嫁妆。”

    夫妻俩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蒋夫人命人给蒋氏包严实了,由一个健壮的婆子抱出去上了马车。

    一大早蒋家夫妻带人过来的动静就已经惊动了邻里,加上这会儿里里外外的套车搬运箱笼,在大门口堆了一大堆,蒋氏走时杨家门前就已经聚集了大批人群看热闹。

    姑嫂俩极是低调,并未多言,直接上了马车蒋夫人就命令车夫回家。

    蒋氏身体亏损,头天夜里也是一夜没睡,这会儿实在没什么力气,虚弱苍白的半躺在马车上,只对嫂子道了句:“给您和哥哥添麻烦了。”

    蒋夫人替她掖了掖盖在身上的被子,轻声的道:“自家兄妹,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路上还得一会儿,你别耗神,先眯会儿,什么也别想,养身体要紧。”

    蒋氏着实也没什么精神,点头闭目养神。

    然则马车走了一段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蒋夫人确信肯定还没到家,瞬间警觉起来,正待要询问怎么回事,车窗外面秋萍却掀开了窗帘探头过来。

    蒋氏听见动静,也已经睁开了眼。

    秋萍面露难色,侧身让了让,示意她看外面:“姑娘,有个熟人……”

    蒋家的马车没有很大,自然放不下睡榻这些,蒋氏原来躺在车里的厚毡毯上,一眼看不到车窗外面的街景。

    蒋夫人扶着她稍稍欠身,她再定睛往窗外一看——

    他们这会儿正在一条闹市大街上,离了杨府已经很远,马车骤然停下,与对面停着的马车窗户正对着。

    祁欢坐在对面马车的窗边。

    蒋氏看见是她,不禁愣了愣,但随后也没等祁欢说话,她就先开口,歉然扯了下嘴角道:“我们两家的事,与旁人无关,只是抱歉,我选在此时发难,这回怕是多少得丢给姑娘一口黑锅了。”

    祁欢过来堵她,为的就是当面确认此事。

    这位蒋氏言语坦诚,也省得她费心周旋。

    祁欢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颔首:“保重吧。”

    然后便合上了窗子,率先走车。

    蒋家的马车随后也继续前行而去。

    在路人看来,他们这就是两家熟人在街上偶遇打了个招呼而已,谁也没有多加在意。

第304章 弹劾,送葬(二更)

    祁欢没在街上滞留,“偶遇”了蒋氏一下就回了家。

    星罗和云兮却是买好了零嘴儿,拎着去杨府门前边吃便看热闹。

    等两人回府,都已经快过午了。

    彼时祁欢正在杨氏那,等着吃午饭。

    杨成廉那边近期发生的事,杨氏也有所耳闻,她虽没打听细节,但是想也知道杨家这么密集频繁的倒霉,巧合也没有这么巧合的,这其中必有女儿的手笔。

    祁欢是不想她跟着操心,所以未曾事无巨细的告诉她,这会儿正赶上了,她也没什么好瞒着对方,径直便问两个丫头:“杨成廉那边都散了?”

    “散了。”刚看完了一场热闹,云兮且正兴奋着,根本就没给星罗表现的机会,“那个糟老头子又要打光棍啦,他家夫人……哦不,现在已经是前夫人了,前夫人的哥哥那位蒋大人可真厉害,雷厉风行的,直接叫人抬上自家妹子的嫁妆就回去了,和离书也签好了。杨家老头子该是怕丢人,自己没有亲自出面,蒋大人当场拎着他们家管家代为去衙门重新改户籍,办好了一应文书手续,蒋家姑娘现在和他家彻底断绝,毫无关系了。”

    休妻或者和离,这本就都是极丢脸面的事,更何况杨成廉这把年纪,都快入土的人了,还家宅不宁,闹出这样的事——

    那就更是足以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他与宁氏又是那样虚荣要脸面的人,后面起码得半年以上没脸出门了。

    云兮看事就看个表面,飞快的传完话也就再没了后话。

    星罗见祁欢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就也接口说道:“蒋家人确实挺厉害的,本来他们两家人关起门来在宅子里争执的什么,旁人又怎么会知晓?但凡是遇到休妻和离之事,不明真相之人多会不分青红皂白的直接将过错归于女子,蒋家姑娘就这么回了娘家,以后杨家一定会编排她的,可就在蒋家人搬嫁妆的那两个时辰之内,附近街上都传遍了,说宁氏母子包庇外人,纵容野路子身份还未核实的所谓侄子害了自家嫡出的子嗣,既要维护凶手不肯彻查,还不肯给蒋家姑娘补偿,蒋家不甘自家姑娘这般受辱,这才与他们闹掰,当场和离走人了。”

    很显然,这些消息就是蒋家提前准备好,并且趁热打铁故意散布和传播出来的。

    祁欢再问:“那杨家呢?他们总不会坐以待毙,也放出点消息来挽回声势的。”

    “是有些别的说法。”星罗道,“好像说蒋大人狮子大开口,强令杨家将一半家产先给了蒋家姑娘,可是哪有婆母夫婿健在就分家产的道理,因为杨家不肯,蒋家才一怒之下要求和离的。”

    因为这说法太过分,也显得太没脑子,星罗是对杨成廉母子先入为主的看不上,便只觉得认为这消息是讹传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就对了。”不曾想,祁欢这才满意的笑了出来,“若是蒋家低声下气好言相商的过去谈和离,杨家一定不会答应。杨成廉都那把年纪了,何况他家如今丑闻缠身,人人敬而远之,即使蒋家姑娘以后要自私艰难,至少还贤惠能干,可以给他家继续当牛做马做门面,这次和离之后,他要想再续弦也不会续不上,可是以他目前的年岁与口碑,想要找到家世性格能力这些都比蒋氏优秀的女子就不要指望了。蒋家若不出奇制胜,而是叫他们冷静的权衡利弊,杨家母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人的。”

    星罗这才恍然大悟:“所以,蒋家先抛出一个极端的要求直接激怒他们,杨家两母子一向瞧不起亲家,只会以为是蒋家诚心讹他们,就好毫不犹豫的拒绝和谈。”

    只要他们认定蒋家的目的是要产业钱财,那么就会认定他们提和离只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

    毕竟——

    以蒋氏的情况,和离回了娘家能得什么好?

    就像是杨成廉不可能取到方方面面都比她优秀的女子一样,她和离之后,也完全没可能再攀上能与杨家匹敌的门户了。

    殊不知——

    蒋家对利弊的评估标准与他家截然不同,蒋家兄妹摆这一道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和离去的。

    “娶到蒋家姑娘这样的媳妇儿,杨成廉当真是运道极好,可惜他心术不正,双目蒙尘,硬是把人逼走了。”一直冷眼旁观的杨氏终于开了口,语气嘲讽之中又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即使蒋家为了脱身,曾经说过要分家产的过头话,可是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却是对杨家分文未取,只抬了自家姑娘的嫁妆走的,就算这闲话传出去,外人品评也是蒋家人有风骨,一心一意只为了护着自家姑娘,无情无义认财不认人的锅还得由那家人来背。”

    蒋氏没了肚子里的孩子,并且还有可能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这个弱者的形象先一步树立起来,她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然后后续处置得当——

    不仅她自己顺利脱身,甚至还为家里博得了一份重情重义的好名声,不是全在杨家那边。

    这一波,蒋家算是里里外外都血赚不赔的。

    当然——

    这也得是在蒋大人夫妻当真觉得妹子是自家人,并且愿意为她出头的情况下才能这么算。

    祁欢此时在意的并不是这些已经发生过的事,她只是感慨:“女人嫁错了人选错了路,挺可怕的,像是蒋氏这样能孤注一掷的脱身出来,及时止损,也不容易。”

    虽然她不打算对蒋氏做什么,但是针对宁氏母子的报复却难免殃及池鱼。

    祁欢明白,蒋氏之所以能下定决心与杨家了断,这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来源于她的推手。

    虽然——

    她没打算逼着对方往这条路上走。

    当然,她之所以不肯在杨家继续过下去,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肯定还是在杨家母子自身。

    蒋氏那么心思缜密的人,可以将杨成廉那个有二十多个妾室和大小十来个庶女的宅子牢牢把持在手里的人,说她是被两个初来乍到的市井泼皮算计没了孩子,祁欢是压根不信的,这明摆着就是蒋氏下定决心从杨家脱身之后将计就计,演出的一场戏。

    她虽做了推手,但又在宁氏母子面前替蒋氏背了黑锅,两人之间算是两不相欠。

    蒋氏既然离了杨家,那以后与她也就再没有分毫关系,牵连进来的人又少一个,祁欢还是颇感释然的。

    思及此处,祁欢又抬手摸了摸旁边正挨着她专心玩积木的祁元辰。

    那天她去杨家找茬,要不是这小子神来之笔喊了声“小妹妹”,也或者蒋氏也会这么痛快就下了决心了断。

    仿佛一切都在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另一边的杨府。

    蒋大人在他家清点蒋氏的嫁妆,为了不留人口实就叫自家人和杨家的账房一起拿了礼单,就站在大门口一件一件的核对。

    礼单上念出来一件,里头就搬出来一件,一件不多,一件不少,就为了证明自家没贪杨家一针一线,这当真是将宁氏母子恶心的够呛。

    可是闹到这个份上,他们要是赶着出来阻止,反而更显得没风度,口碑只会更差,也只能眼不见为净的任由蒋家折腾。

    蒋大人这一番忙碌,一直折腾到中午时分才清点完蒋氏所有的嫁妆,带着自家人装车离开。

    之后,挤在巷子里外围观的百姓则是热情持续高涨,又在杨府门前指着继续议论了好一会儿,没再见到杨家门里有人出来,这才意犹未尽的相继散了。

    随着人群散去,街面上也逐渐恢复如常。

    时间过午,在外寻欢作乐彻夜未归的冒牌杨怀真、那个叫单久成的痞子才极是低调的转进巷子,自小侧门进了府里。

    显然他也是知道杨家今天又出事了,进门之后依旧是遛墙根直接回了她与“杭氏”住的院子。

    进了院子,正大摇大摆的晃荡起来,早已等候多时的“杭氏”却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来,劈头盖脸先给了他两巴掌,边打边是压着声音叫骂:“你个丧良心的小混蛋,我叫你给我找的明明是转胎药,你却骗我,你今天差点害的老娘没法脱身你知道吗?”

    单久成平时欺男霸女,又哪里是个任打不还手的?

    猝不及防之下挨了“杭氏”两下打,随后就一把将人推了个踉跄,甩开了。

    他显然也是顾忌这是别人的地盘,瞪着“杭氏”低吼:“你发疯也看看着是什么地方,想死吗?再闹就一起死!”

    “杭氏”险些被他推倒在地,也正恼怒。

    闻言,却瞬间蔫儿了。

    她贼眉鼠眼的四下飞快扫视了一眼,单久成已经拍拍衣袍,然后扯了她回房。

    进了屋子,关上门,“杭氏”就抹起泪来:“你敢说不是你坑我?昨天你给我找回来那药……你个杀千刀的小混蛋,你还躲出去了……他们家盼了几十年才盼来的男孙,那后院的老太太和那杨成廉都跟疯了一样,要不是你干娘我有张巧嘴,这会儿你回来就直接给我收尸吧!”

    她倒是没想到,杨家若真要查她,肯定也会顺藤摸瓜抓到单久成头上去,他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杭氏”说着,就后怕的掉起眼泪。

    单久成则是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倒了杯冷茶就往嘴里灌,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道:“干娘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我这笨嘴拙腮的,怕说露馅了反而给您拖后腿。”

    “呸!”“杭氏”这种人奸猾的很,“你这些鬼话就只配拿去骗鬼,真当我是三岁孩子?”

    单久成见她又要纠缠此事,连忙岔开话题:“老头子那小媳妇儿怀着的真是个儿子?不是说起码得四五个月才能看出来吗?”

    “杭氏”思绪果然被他带偏,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大夫说像。哎呀,反正流都流掉了,管它是男是女。”

    话到此处,她也就不再纠结旧事,抖擞了精神盘腿往椅子上一座:“不过歪打正着,没想到蒋氏那么个好脾气的人,气性居然可大了,直接抬着嫁妆回娘家去了。老头子现在连媳妇都没了,这把年纪想再生儿子基本也就断了指望。你最近也别着急出去耍了,趁着这个机会想办法哄哄他,早点给你过继上了族谱,这偌大的一份家业才是真的掐在你手里。”

    单久成手上可不止杭家三条人命,他一个亡命徒,混得一日是一日,其实他比“杭氏”看得更清楚,在过继侄子这件事上杨成廉母子都很犹豫,他们这种年纪阅历又是官宦人家的老狐狸,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劝动的……

    他就想及时享乐,熬着时间慢慢等。

    反正只要杨成廉生不出儿子来,他年岁渐渐大了,如果不想死后无人祭典变成孤魂野鬼,他就迟早得过继了唯一的侄子。

    他不着急!

    所以“杭氏”催他,他也只口头上答应着,后面依旧是花天酒地的出去享乐。

    杨家账房上不准他支取现银,他出去耍就挑着大的酒楼妓馆,全部挂杨府的账,横竖杨成廉是个家底丰厚的大官,之前他认亲的动静闹的大,京城已经传遍了,就是不知道的人稍加打听也知道……

    他是杨成廉亲自领进门去的侄子。

    杨成廉和偌大一个杨府指定是不会逃这点酒钱的,所以各大店家也都放心大胆的赊账。

    而另一边的蒋氏回了娘家以后,便是足不出户的坐起小月子,认认真真的休养身体。

    蒋大人上朝时候偶尔遇到与之不对付的同僚,会挖苦讥讽两句,他一个文官,嘴皮子也不赖,总之是摆出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一力护短维护亲妹妹的态度来。

    旁人调侃几次,伤不了他什么根基,自然也就不再自讨没趣。

    反而是杨成廉府里频繁闹出丢人现眼之事,他虽是不再上朝和去衙门任职,毕竟官阶还在,御史台的人看着风向,很是参奏了他几次,将他视为朝廷和文人之耻。

    皇帝前面才刚重罚过他一次,这回却只道他上了年纪,难免糊涂,就不要苛责老人家了……

    用这样的理由含混着,虽是言语之间不算维护他,但也没有进一步的追究处置。

    天日日渐转冷,进到十月里。

    高家将军府办足了七七四十九日的风光葬礼,终于到了要将高长捷下葬的日子。

    祁正钰父子不可能持续告假这么长时间守在高家帮衬,就是头七天吊唁的人最多,他们才在高家帮忙,之后也便回到了朝堂之上,各忙各的。

    由于丧礼的时间太长,旁人倒是还好,祁文婧母子三人都眼见着熬得面黄肌瘦,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全部大变样。

    皇帝陛下一向体恤上阵杀过敌的武将,高长捷此次罹难,虽不是死在战场上,但也是死在了大成人的阴谋之下,皇帝应该也是为了安抚并激励南境的军心,亲下御旨叫太子云湛代他前往高家送高长捷最后一程。

    是以,高家的葬礼又办的空前的隆重热闹。

    祁欢一直扮鸵鸟躲到今天,也是怎么都得露面了,当天天没亮就跟随父母一起去了高家。

    倒是不用她做什么,只是凑个人头而已。

    整个葬礼上闹哄哄的,不过说实话,除了至亲,其他人就是再状似悲伤也并非发自内心,只是做做气氛罢了。

    祁欢也很难对素未谋面之人的死共情,只是这令堂上太过压抑,她心情也的确不怎么好。

    等到高云泽兄妹带领送葬的队伍离开将军府往城外高家祖坟安葬之后,聚集在高家的亲友也都陆续的散了。

    祁欢因为之前一直没来吊唁,心里很有些过意不去,斟酌再三还是停了脚步,随手扯了个丫鬟传信:“你去大门口跟我母亲说一声,叫她等等我,我今日过来还没当面给姑母问安,我去后宅跟她打个招呼再走。”

    丫鬟应诺追出门去寻杨氏他们,祁欢就独自去了后院祁文婧的住处。

第305章 顾瞻,你娶我吧!

    明明是一样的宅子,一样的花园景致,就在这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整个院子好像也都跟着主人一起大变样。

    祁欢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却也着实体验了一把物是人非的苍凉之感。

    这感觉——

    将她本就不甚明媚的心情更是压的阴云密布,都隐隐有些难受了起来。

    今日府里出殡,忙得很,后宅之内也几乎见不到下人走动。

    祁欢来过祁文婧的院子,轻车熟路的自己找过去。

    祁文婧身边的人也都还留在前院帮忙,祁欢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她站在庭院中的一株桂花树下。

    其实今天在灵堂上祁欢也见过她一面,那时候的祁文婧除了脸色憔悴,待人接物时依旧是干练有素,将高家主母这个角色扮演的很好。

    而现在,她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院子里,侧影轮廓看上去无比的萧瑟脆弱。

    她怔怔的对着那株桂花树。

    这时节,已经差不多过了花期,但是还没降霜,桂树的枝叶依旧繁茂,一树的深绿之间偶尔点缀星星点点还在倔强盛开的小花。

    细嗅之下……

    鼻息间似是还能闻到一缕浅淡的芳香。

    祁欢几乎是本能的放轻了脚步,拎起裙角慢慢的跨过门槛走过去。

    她以为祁文婧是在失神冥想,根本不会注意到她过来。

    可是她才刚走到对方身后两步的地方站定,迟疑该怎么打招呼时祁文婧就已经先开了口。

    她微微仰起头,看向头顶的一小簇即将开败的黄色小花,就那么毫无征兆的拉开了话匣子——

    “这颗桂树,是六年前我生辰,正赶上他回京省亲,他寻来替我栽下的,说是叫我养着。”她在娓娓道来,“于是我日日看着,时不时的浇水施肥,就是修剪枝叶也从不假手于人,树我养活了,还长得很好。”

    可是,栽树的人……

    没了。

    祁欢一时接不上话,祁文婧也没打算听她违心的说些安慰之言。

    随后她的手指抚向桂树的枝干,继续说道:“我喜欢桂花酒,他说等桂树开花了,以后每年都酿一坛,就埋在这棵树下。以后等我们老了,等他上不动战场了回来,每年都在我的生辰上开一坛。”

    “这棵树去年才开始开花,下面的酒我才埋到第一坛,今年这么忙,就没再顾得上了。”祁文婧说的很慢,顺便在回顾一段过往的光阴,说到甜蜜处,她唇角甚至扬了扬。

    但那并不是个笑容,祁欢知道。

    这些话,祁欢依旧接不上茬儿,并且她也知道祁文婧现在也许只是需要一个听众。

    所以,她只是抿住唇角,安静的站着。

    祁文婧转开视线,看向一侧的回廊,“那廊下的雀替是十二年前我们重修这个院子时,一起亲手设计画出来的样式,每一处都不一样。”

    她又随手指了其中两处:“那里穿铠甲的小人儿胸前,雕了他的名讳,对面那只玉兔是我的属相,兔子手里拿的玉杵上面也刻了我的闺名。”

    它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互相守着对方,悄然陪伴了住在这里的这对儿夫妻十二年。

    再然后,是回廊尽头一块空地演武场。

    “那里的几个木桩和特意搭建的台子,许多年了,只有他会用。他常年不在家,每每到了雨季木头都要腐烂枯朽,可是我不愿意选在他不在的时候扔掉他曾经用过的东西,每回都是他要回来之前我才叫人修一次。”

    她的语气顿了一下,随后神色就变得惨然苦涩:“可是这一次,他没寄信回来通知我归期,我也就没有提前替换修补好。”

    话说完,她就转开了视线看向别处。

    移向她记忆里曾经刻骨铭心的那些美好……

    “那边数过去的第四根栏杆,曾经有一次他外出赴宴,醉酒晚归时不小心踢坏了,后来替换的木材颜色到如今还与其他的都不太一样。”

    “他也因此伤了小脚趾,养了好些天,又觉得这事情丢人,不肯叫大夫瞧,一直都是我替他换药包扎的,可是没太收拾好,到了现在趾骨也不太正。”

    “这院子里的每一扇门窗,曾经我们都一起贴过窗花。其实我剪的很粗糙,他说那年的窗花看着格外喜气,那个年也过的格外热闹满足。”

    “我这副耳坠子的用玉,他说是他凯旋行军的路上隐约瞧见,于是就攀岩了数百米的峭壁亲自给我采回来的。”

    “虽然到手才发现成色差了些,可我特别的喜欢,用它打造了整套的头面。”她的手指凑近自己耳边抚了抚,“只……最近这样的场合却是不能再戴了。”

    “屋子里,他还留给我许多的东西,可现在就唯独是人没了。”

    “他留在这房里的每一件衣冠这次我都没舍得葬,想要留着等将来我下去那天再亲自带给他,反正他以往也是一两年都回不来一趟,我便当他是出了趟远门,其实与之前也差不多。”

    “自他领兵之后我们虽然能聚在一起的日子不算多,可人人都知我们是一对儿恩爱夫妻,其实也是……少年夫妻,互相扶持,一直走到今天的情意总是菲比一般的。”

    “他事事都依着我,顺着我,唯独是这生死大事……甚至都没认真的跟我道个别。”

    “人生这一场啊……”

    她约莫是想感慨些什么,可话至此处却戛然而止。

    半晌,也没再吐露半个字。

    祁欢也不知道她这一刻是想说什么,又或者该说什么。

    曾经山盟海誓,信誓旦旦要白头到老的人,就这么突然有一天,毫无征兆的半路上将你撂下了会是种怎么样的心情?

    悲痛?迷惘?还是绝望?

    祁文婧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明明全都是锥心刺骨的往事,她眼底也依旧死水一般没有半分的光彩和波澜。

    甚至——

    干涸的连眼泪都没掉一滴。

    明明单看神情,单听语气都已经那么沉痛了……

    应该也不是不想哭,而是这前面停灵的四十九天里,眼泪已经流干了。

    送走了一个人,也一并葬了自己的漫漫余生……

    祁欢突然有种鲜明的预感——

    也许从今以后她这姑母都会是这般模样了。

    她依旧还会维持着人前的体面与热情认认真真的活着,可是整颗心都会沦为挚爱的夫婿的坟场,再也没有那么多鲜活又美好的期待了。

    她曾经听过一句话——

    人在年少时最好不要遇到太惊艳的人,否则此后将会被这段时光羁绊一生。

    可——

    那也只能是希望,希望不要遇到。

    一旦遇到,谁又能对这样的宿命之人视而不见呢?

    此时她该安慰祁文婧的,可——

    祁欢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呢?

    虚伪的说“节哀”?

    试着告诉她也许时间会冲淡一切?再过几年,甚至几十年,曾经的刻骨铭心也会被淡化?

    那毕竟是别人那么珍惜的过往与时光,那么难以割舍的曾经,她一个局外人旁观者,又凭什么轻描淡写的去给它找归宿?

    “曾经有过一个可以与之琴瑟和鸣的深爱之人,这也算一种福气吧?毕竟……”最后,她只是凭着自己的感悟这般说道,“大部分的人都是稀里糊涂的糊弄着也就将这一生潦草的结束了。”

    祁文婧终于转头看向了她。

    祁欢正视她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真诚,继续道:“之所以会割舍不下的,一定都是极珍贵美好的东西,没得到的人虽然不会痛苦,可曾经得到的瞬间我们也享受过它所带来的快乐,现在也许只是在偿还,天地神明总是公平的。”

    没有得到过,就不会承受失去的痛。

    曾经得到的人,满足过,幸福过,现在承受这些也许都只是公平的代价吧?

    毕竟——

    一个人,不能想着什么好事都占!

    祁欢是这样开解祁文婧的,但也或者——

    她同时也是在宽慰她自己!

    然则祁文婧却突然狠狠的闭上了眼睛。

    她再次微微的仰起头,嗅到空气里浅淡的桂花香气,眼泪从干涩的眼角滚落。

    她艰难又涩哑的开口:“不……欢儿,这偿还的报应真的太疼了,疼到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是煎熬,即使再热血,也不要走这条路。”

    再下一刻,她又猛地再次睁开眼,目光灼灼一把攥住祁欢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迫切道:“你听我的,看我还不明白吗?这就是嫁给武将的下场。”

    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神色甚至是带着几分癫狂的逼视祁欢的双眼。

    祁欢一时被她抓的生疼,脑子里却没来得及想什么。

    这时候,就听院子外面高云渺找了过来:“表姐你怎么在这?是来看我母亲的吗?”

    祁欢吓了一跳,唯恐自己劝不住祁文婧,再叫她吓着了高云渺。

    却不想,祁文婧的反应比她更快,当即已经松开了她,别过身去飞快的抹掉眼泪,面孔又恢复了冷漠与沉静。

    她对高云渺道:“你来的正好,替我送送欢姐儿,你大舅舅大舅母该等急了。”

    “好。那母亲您也别站在院子里吹风,早点进屋里去,哥哥送完了客应该会过来寻您。”高云渺该是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母亲的反常,痛快的答应下来就拉着祁欢走出了院子。

    祁欢这会儿的心里很乱,满脑子都回想着祁文婧与高长捷之间的过往。

    那些根本就不是她的往事,却像是绵绵密密的小刀片似的,不断往她心上凌迟。

    不是祁文婧自己淋了雨就来撕她的伞,事实上是她一直以来都在内心深处暗暗恐惧的事,终于有朝一日有人当面明明白白戳破说给她听了。

    她不想成为下一个祁文婧。

    可是现在……

    祁欢正在神思混乱时,高云渺却骤然停住脚步,表情有些歉疚忐忑的定定望着她。

    祁欢连忙定了定神,先应付她:“怎么了?”

    “表姐你别介意,我母亲她是乱说的,因为……”高云渺显然没有祁文婧那般阅历和定力,一开口就红了眼眶,“因为父亲的死,她受到的打击太大,可……可是她又性子要强,不肯在人前示弱,如今是压抑的久了才会对你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也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知道。”祁欢唇角微微扯了下,露出个安抚的表情,“虽然以姑母现在的心情肯定不愿意与人打交道,但她心里难过,你抽空多过来陪陪她,哪怕不说话,多看看她也是好的。”

    祁文婧是个性格相对坚强独立的女子,应该不至于因为这就想不开做傻事,可是精神和情绪都太压抑了也容易出问题,是需要有个人偶尔过来打岔她一下,转移一下伤痛的。

    并且,这个过程也有可能很漫长。

    “嗯。”高云渺点点头,想想自己母亲方才的话的确过分,就又宽慰起祁欢来:“朝中的武将人家多了去的,也不是人人都如我们这般倒霉,遇到这样的劫数,你真的不要多想。”

    还是怕因为祁文婧的刺激而坏了祁欢与顾瞻之间的感情。

    前两个月的高家大小姐还不是这样的。

    她肆意张扬,浑然不知愁的只顾着吃喝玩乐,随性而活,即使险些被人欺辱吃大亏,缓个几天下来照样可以很快的满血复活,继续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凑别人的热闹。

    祁欢一时心里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她也只是张开双臂抱了抱这个突然之间长大了许多的姑娘。

    高云渺该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身子落在她怀里,不仅紧绷着怔了怔。

    但随后,她就将脸埋在祁欢的肩头,也反手抱住了对方,颤抖着哭了出来。

    一开始还只是压抑着啜泣,到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直接嚎啕着哭了个痛快。

    这些天,母亲难过,兄长也难过,但是在难过之外他们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一面面面俱到的操办着父亲的身后事,一面又要盯着和稳定各方关系,省得府里和宗族里有人趁火打劫,抢夺家业或者闹出乱子来。

    她在这些事情上完全帮不上忙,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于是也就突然明白高家再不是她父亲在时的那个高家了。

    她不能再继续无忧无虑的生活,即使帮不上忙也不能拖后腿,成为母亲和兄长的负担。

    因为——

    他们都已经很难了。

    所以这么多天了,她的难过无人倾诉也无人安抚……

    这一刻,就在祁欢意料之外的一个拥抱中彻底爆发。

    祁欢也没有言语安慰她什么,只是轻拍着她的后背,任由她发泄,叫她一次哭了个够,等着高云渺将她的肩头整个哭湿了自己不好意思的退开。

    她眼睛红肿,拿帕子擦干净眼泪也就收拾住了情绪,吸了吸鼻子道:“谢谢表姐。”

    祁欢这才拉过她的手,捏了捏女孩子柔软纤细的手指轻声的道:“没关系的,凡事都会过去,就是近期可能格外艰难一些,如果实在太难过了就哭一场,情绪压在心里太久容易生病。我一般也都在家,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叫人去喊我,我要是不在,你找我母亲也行。”

    “我知道。”高云渺乖巧的应了,“这次外公和舅舅舅母他们也都已经帮了很多了。”

    “嗯,那我今天就先走了。”

    高云渺一直将她领回前院,彼时前来送葬的最后一批客人也都几乎走光了。

    高云泽这会儿不在,高云渺要看着下人撤下灵堂,就没再送她。

    祁欢也是怕杨氏他们久等,步履匆匆的直奔大门口。

    结果——

    刚从影壁后面绕出来,却一眼就看见站在空旷大门前的顾瞻。

    阳光下,他身姿挺拔的站着,脸色明显透着几分苍白,神情紧绷又忐忑。

    祁欢脚步微微一顿,然后如常走向他,在他面前站定。

    顾瞻似乎是怕极了会由她嘴里先说出什么来,于是他便有些狼狈的抢着开口:“如果你后悔了……”

    话才出口,就被祁欢打断。

    她看着他的眼睛,无比坚定的说:“顾瞻,你娶我吧。”

    ------题外话------

    顾世子脾气太好了,所以霸总的活儿都让我欢姐干了。。。

第306章 热烈(二更)

    “顾瞻,你娶我吧。”祁欢的神情坚定,语气果决。

    顾瞻却是面庞肌肉紧绷,看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视线无声的在她脸上逡巡,有那么一刻,甚至怀疑祁欢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

    以前没出高长捷这事之前,她都还有顾虑,怎么可能现在突然又疑虑全消?

    顾瞻的紧张与茫然,都显而易见的写在脸上。

    他嘴唇动了动,想问为什么,又觉得这样的问题若是问出口才是真的好没道理——

    他心仪的姑娘终于接受他的心意,愿意嫁给他了,哪还有什么多此一举的为什么?

    “你确定?”最后,他只是又确认了一遍。

    神情之间,满是忐忑和对祁欢的不信任。

    祁欢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的表情认真,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顾瞻的双手垂在身侧,本就是忐忑的攥着的,此时因为紧张,更是紧紧的抓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祁欢拉过他的手。

    他的手掌比她的要宽大许多,她双手拉着他的右手,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然后——

    握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我突然想明白了,就因为世事无常,我才更加不能错过你了。”她说:“顾瞻,事实上你已经在这里了,即使我不嫁你,如若将来不幸真有那么一天……”

    她拉着顾瞻的手,压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衣料之下,那里涌动着的是她生命存在于这方天地间的声响。

    为了——

    某一个人,她心脏里最真实的心跳声!

    祁欢深吸一口气,神情和语气也都变得越发坚定:“我这里,也不可会更少疼一分,反而会因为放弃过你,而生出更多的遗憾。”

    以前,在感情上,面对自己不愿意或者不敢去面对的局面,她会本能的选择逃避。

    因为在过往的二十七年里,她从来都不觉得男女之情会是人生的必需品。

    如果会觉得麻烦,如果会觉得承受不起……

    那直接放弃就好。

    毕竟——

    没有情爱羁绊的人生会更肆意洒脱。

    而现在,她这突如其来的勇敢,也依旧是让顾瞻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奢侈的美梦一样的华而不实。

    他只是看着她,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是那么那么的喜欢她,从相识以来最大的心愿便是与她共度余生,总不能因为不信这幸福来的太突然就反过来劝她理智甚至放弃吧?

    可——

    现在突然转变了想法的祁欢,却又叫他觉得心里发慌和不踏实。

    真心悦爱一人,是会希望她能快乐幸福的。

    顾瞻从来都把持着分寸,没有想过逼迫祁欢就范,可即便是无怨无悔的等待,他也怕她的妥协并非是发自本心的抉择。

    “我不骗你,若这是在一开始,看到姑母今日的境遇,我会毫不犹豫的转身放弃你,因为我太自私了,明知道那可能是个火坑,我就绝对不会去尝试着赌运气。”面对他的审视,祁欢不避不让,她只是依旧冷静而理智的解释给他听:“可是现在……”

    她说:“我愿意拿我余生所有的运气去赌一次,赌你可以一直和我走下去。”

    她又说:“顾瞻,这么久以来,并不是一直都只是你在单方面的喜欢我,我也是喜欢你的。虽然这感情的深刻,的确经历过一段循序渐进和我不断想要放弃挣脱出来的过程,可是现在我确定,我是喜欢你的,是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一种,是那种错过了便会抱憾终生,永远都无法释怀的那种喜欢。”

    她抬起自己的右手,也隔着衣物触在顾瞻心口的位置。

    然后,缓缓的勾唇笑了。

    无需言语,聆听他心脏跳跃的节奏,她就能够确定这个男人对她的喜欢有多浓烈。

    两个人,彼此相爱,的确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茫茫人海中的相遇,本就十分不易,其实也不需要有多轰轰烈烈,只看着他这个人健康鲜活的出现在眼前就足以心生欢喜,觉得这人生充满乐趣,人世间到处光芒四射。

    她一个人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思维行事都与这里的生存规则格格不入,是顾瞻的出现,给了她极大的归属感和安全感。

    他会尊重迁就她那些“不可理喻”的三观准则,却未曾试图强行改变她,默默地守护跟随,陪伴她度过了这段最迷茫的日子。

    即使现在她已经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存法则,可是却再难想象如果放弃了顾瞻,她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与其说她是适应了这个时空,不如说她只是适应了有顾瞻存在于她身边的这个世界。

    少女微微仰着头,眸中的光芒明媚又热烈。

    顾瞻终于恢复了自我意识。

    他指尖若有似无的碰触,轻轻描摹过少女洋溢着笑意的眉峰。

    这样感情热烈又直白的祁欢,叫他在欣喜若狂的同时也对她生出更多的愧疚与怜惜,所以他的态度反而迟疑:“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为了成全我自己对你的那份喜欢,就一意孤行,终于一起将你也拉进了这个漩涡里。

    没有人愿意自己付出的感情却永远得不到回应,可祁欢如今这样,却叫顾瞻隐隐的又有点害怕。

    高长捷出事之后,也不仅仅是祁欢在纠结恐惧,这种情绪,他也有的。

    “既然未来吉凶未卜,那便早些在一起。”祁欢却并非一时心血来潮的说说而已,她伸手抱住他,将脸庞贴靠在他胸口的位置,坚定的道:“我不许你退。是你先招惹我的,你得负责。”

    把一个已经放在心里的人连血带肉的剜除掉,那撕扯出来的疼痛,大概不比将灵魂从肉体上剥离更轻几分。

    祁欢是个很吝啬也很珍惜自己感情的人,所以她动心的很慢,也很艰难,几乎拼尽了半生勇气的挣扎。

    于是她想——

    如果要她从有到无的再放弃掉一个人,凭着她现在剩下的那些勇气,她可能已经不可能再做到了。

    曾经她有多挣扎,怕顾瞻不能陪她走到最后,现在的她,就有多迫切的想要早早抓住他。

    尽可能多的在一起吧,现在错过的每一天,都有可能变成将来有一个人离开之后存在于另一个人心里的遗憾。

    “好。”顾瞻的手掌轻轻托在她背部,表情重新愉悦起来,“回去我就和姐姐商量一下,然后去信给祖父,看他老人家什么时候能得空回来一趟,我们尽早定个好日子。”

    高家刚刚办完了丧事,他俩站在人家门前腻歪是不太好。

    各自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两人也便离开了。

    祁文景夫妻俩已经坐马车先走了,江玄自觉让了自己的坐骑给祁欢。

    高府的大门之内,高云渺过来查看府外还有谁家的车驾,以确认客人是否全都送走了,刚从前院的小花园里出来,就看大门口这边的影壁后头,有人藏在那,鬼鬼祟祟的探出半颗脑袋朝大门外张望。

    那背影她看着眼熟,但因为今日过府的客人穿的衣裳都差不多,年轻公子们的装束打扮一般也都差不多,她倒是一时没认出来究竟是谁。

    只是心里起疑,她目光四下一扫,顺手抽出旁边花坛里用来支撑树苗的木棍。

    拎着,也放缓了脚步慢慢凑过来。

    彼时秦硕正在偷窥大门口的祁欢二人,虽然离的不算很近,但是竖着耳朵集中了精力去听,断断续续听到几个音符,再看他俩黏黏糊糊那个腻歪劲儿……

    也大抵能拼凑出两人对话内容的全貌。

    他这边正不屑的龇牙咧嘴,冷不防发现旁边也探出一颗脑袋,循着他视线的方向狐疑张望。

    身边突然悄无声息多出个人,秦硕吓得一蹦三尺高,赶紧跳回了影壁后面,后背紧紧贴到影壁上。

    那姿势,略显滑稽,就像是被谁一巴掌拍墙上了似的。

    “你……你……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偷窥被人抓包,总归不是什么光彩事,心虚的他当即反客为主的质问。

    高云渺和秦颖手手帕交,俩人经常一起相约出去玩,出各种局子也都是成双入对的。

    秦颂没闲暇跟他们一起,经常都是秦硕陪着的。

    故而,他们之间也是十分相熟的。

    高云渺在他面前并不拘谨,只不悦的蹙着眉头反问他:“你是在偷看我表姐吗?”

    “谁说的?”秦硕一下子涨红了脸,矢口否认。

    高云渺的概念里所知道的秦硕与祁欢之间的唯一关系就是他们曾经作废过的那一纸婚约,她眼神透着明显的防备,冷声道:“那难不成你还是在看顾世子?”

    “我……”秦硕人虽然不怎么着调,但也确实被家里娇惯的并不擅长隐藏情绪和睁眼说瞎话。

    他结巴了一下。

    再想想高云渺一个比他还小几岁的丫头片子,他在她面前心虚个什么劲儿?

    于是,脖子一梗,强硬的回嘴:“我就非得是在偷窥什么人吗?我是想要走了,他们两个光天化日的堵在大门口……他们挡我路了!”

    高云渺刚才看过去时,看到的已经是顾瞻扶祁欢上马,两人准备离开了。

    但是秦硕的话,她依旧将信将疑,索性警告了一番:“你跟我表姐之间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两家长辈酒后随口定的娃娃亲,本来也不算数,大家好聚好散。你以后看见他们就主动避嫌吧,别没事找事的惹误会。”

    秦硕之所以观察祁欢,还是为了他大哥鸣不平。

    他倒是对祁欢当真没什么想法。

    没想到这举动落在旁人眼里还会解读出这层意思,秦硕登时也有点懵。

    他不服气的想解释自己对祁欢从来就没有过任何想法,又怕随意多嘴会牵扯到他大哥,神情迟疑闪烁之余就瞧见了高云渺拎在手里的棍子,登时大惊失色:“你……你在自家院里走动拎根棍子干什么?”

    高云渺低头看了眼,也有点不好意思。

    “哦。刚看你背影鬼鬼祟祟的,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她说,顺手将木棍扔到了旁边的花圃里。

    然后,淡定的拍拍手上的泥土,又掏出帕子沉着冷静的擦了擦。

    秦硕与她即使不能算青梅竹马,但彼此也算是看着对方长大的,他多少还是清楚——

    以前的高云渺虽然性子活泛,骑马骑的也好,可本质上还是个循规蹈矩大家闺秀,没这么彪悍的。

    “你这……”他五官纠结到近乎扭曲,但想着是旧相识,就还是语重心长的劝道:“你可别跟那个祁欢学啊,姑娘家还是斯文点好,容易……容易找不到婆家的。”

    想到高长捷刚下葬,高云渺如今正在热孝当中,起码三年之内是不能谈婚事的……

    察觉自己失言,他又表情尴尬的立刻住了嘴。

    可高云渺的关注点与她不同,不悦的再次皱了下眉头:“说我就说我,你捎带我表姐干嘛?行了你自己走吧,我不送了。”

    瞥了他一眼之后就若无其事的转身走了。

    秦硕再从影壁后头绕出来,大门口已经看不见顾瞻二人的身影了。

    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心中却是怅惘——

    看样子这俩人该是好事将近,却不知若是他大哥听闻了这个消息会是作何反应?

    没听说西北最近有战事,那么这个“好消息”他到底要不要写封信告知他大哥一下呢?

    说了吧,怕他想不开。

    不说——

    又怕将来他知道了要埋怨!

    所以,他就是对祁欢有情绪有意见,凭什么说话时不能捎带着找找平衡?!

    高府之内,高云泽忙里忙外,一直到入夜时分才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撤下灵堂,重新供奉了香烛祈福。

    最近一家人都没有凑在一起吃过饭,下午送葬回来之后祁文婧就回了后院,没再露面。

    高云渺这天倒是特意等着他,跟他一起用了晚饭。

    不过这阵子又忙又累又伤心,纵是今日之后总算能歇歇了,可一家人的心情暂时也依旧缓不过来,兄妹来也都没什么胃口,只将就着凑合了两口。

    饭后从饭厅出来,就看高云渺的两个婢女拎着食盒刚好找过来。

    没等高云泽发问,高云渺就道:“厨房摆饭的时候我问过了,他们说母亲晚饭又没吃,我给她送过去。”

    以前的高云渺,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

    高云泽看着突然文静沉稳下来的妹妹,一时之间却说不清心里的感觉是欣慰更多,还是心疼更多。

    但他总归是唇角扯出一个笑纹来,抬手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你回去休息吧,最近也挺累的,母亲那里我过去,正好还有些事情要与她交代。”

    母亲虽然没有垮掉,但因为太过伤心,现阶段处理庶务总有些力不从心,所以很多事都是高云泽在盯着的。

    他这么说,高云渺也没多想。

    兄妹俩在饭厅外面分手,高云泽带着两个婢女拎着食盒去了祁文婧处。

    这个时辰,祁文婧自是还没睡的。

    高云泽敲了敲门,然后就推开虚掩的房门直接走了进去。

    祁文婧的状态倒不像是他们兄妹以为的那么不好,虽然屋子里没让进下人,她自己却是在亲自整理箱笼。

    见着高云泽带了食盒过来,她便主动解释:“整理一下你父亲的东西单独保存,省得我总是睹物思人。”

    伤痛归伤痛,但现实,该面对的还是要打起精神面对。

    她正在试图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回归正常的生活。

    高云泽心里一阵钝疼,他知道母亲现在心里必定心如刀割。

    可——

    这个坎儿,他们一家人迟早都是要迈过去的。

    所以,他咬着牙,暗暗调整了一下情绪,并未干涉她,只道:“那也要先吃了晚饭您再忙。”

    祁文婧看向提着食盒的唐絮二人,看到是女儿身边的大丫鬟,知道女儿也在时时担心记挂着自己……

    即使没什么胃口,她也还是表现的尽量正常的叫摆了饭。

    之后,高云泽就打发了唐絮二人先回去。

    他坐在旁边陪着,祁文婧吃的不多,他也没有过分勉强。

    一直等下人收拾了残羹冷炙出去,他才正色说道:“有件事,我想与母亲商量。”

    祁文婧喝了口茶。

    最近府里的事大部分都是儿子在替她负担,她并不以为意。

    高云泽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却极是慎重甚至有几分紧张的模样,突如其来道:“咱们家里要开始服丧了,有件事我想提前跟您说,回头等父亲的孝期过后,我会恳请陛下准许我在御林军里谋个差事。”

    祁文婧端着茶盏的手指一颤。

    高云泽眼疾手快的赶紧接过她的茶盏,以防她被烫到。

    祁文婧是怔愣了片刻,这才嘴唇颤抖着迟疑开口:“你……”

    高家不是建国之初有从龙之功的那一批武将,他们发迹,也仅是在上一代,高长捷的父亲高老将军建立起军工开始。

    作为后起之秀,虽然炙手可热,可根基到底还没有特别的稳固。

    所以——

    一直以来,高长捷都是将嫡长子也往武将的路子上带的。

    这一点,祁文婧是知道的。

    本来夫婿过世之后,她阵子心里乱的很,并且父亲过世,儿子是要服丧至少二十七个月的,等高云泽能重新代表高家复起回官场,那都是三年以后的事了。

    偶尔午夜梦回,突然被噩梦惊醒时,她也不是没想到过这件事,然后就忧心发愁的再也无法入睡。

    可是高长捷这个高家顶梁柱倒了,也只能是高云泽这个做儿子的顶上,她甚至都没有办法像是秦太夫人那样撒泼胡闹的挟制儿子,不准他去。

    “你……”祁文婧张了张嘴,喉头却干涩的厉害。

    却不知道仅是因为儿子的这个决定,还是又想到了死去的夫婿。

    她,说不出话来。

    高云泽于是拉过她冰冷颤抖的指尖,握在掌中,沉稳道;“这其实是父亲的意思。”

    祁文婧又是整个人剧烈的一个颤抖。

    高云泽道:“父亲老早就与我交代过了,他说他这辈子若是叫您伤心了,那我就一定不能再做第二次。本来按照父亲的设想,是想过两年就把我带到军中历练,将来接替他承袭武将之路。可是现在,不需要了。他说,他与我,我们必须得有一个人是陪在母亲身边的。不过母亲您放心,只要我争气,就是留在京城打拼,也一样继续撑起咱们的家道,不会叫您将来到那边见了父亲没法交代的。”

    这是一个只属于家里的男人之间的约定和默契。

    若不是真的有意外发生,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叫他们的母亲和妻子知道。

    那一瞬间,许多本以为已经随着高长捷入土为安而尽数封存压在了心底的那些情绪再次奔涌而出。

    祁文婧突然别过脸去,捂着嘴,又压抑的痛哭出声。

    高云泽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抱住了她。

    她瘦弱的身躯便是伏在儿子伟岸的胸膛上,抓着的衣袍,再次找到了依靠。

    高云泽任由她放肆的哭了一场,将这些悲伤的情绪全部释放。

    等她冷静下来,母子二人重新面对面的坐下,祁文婧才鼻音浓重的说道:“既然是你父亲的意思,你也决定了,那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好。”这些事,高云泽已经在心里默默地打算好了,所以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然后,他笑了笑:“其实按照父亲的打算,将来若是我能子承父业,朝廷继续中用我们,为了叫陛下放心,阿渺就该进宫去的,所以她的婚事父亲才没有特别热衷于催促您尽早定下,毕竟不管是陛下的后宫还是太子的东宫,对女子而言,都注定了不会是什么好归宿,父亲他还是舍不得的。现在好了,我放弃军职,她就不用再替家里承担任何。只是后面要守孝,起码这三年她是不方便议亲了,这耽搁下来……就该熬成老姑娘了。”

    祁文婧哭过之后,情绪已经得到很大的释放。

    她也不再避讳谈起与夫婿有关之事,也扯了下嘴角,反过来安慰儿子:“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三年之后她也才十八,其实也还好,横竖眼下也没什么看着合适的人家,就以后慢慢再说吧。”

    母子俩这样开诚布公的深谈过一次之后,彼此的心情倒是都有了不小的缓解。

    所以,次日清晨的饭桌上高云渺看到母亲出现,其实是很有几分意外和惊喜的。

    家里服丧守孝期间,高家开始闭门谢客,整个低调的隐藏了起来。

    外间也有诸多议论,猜测他们这一门在高长捷死后会不会就此没落下去,可无论他们如何揣测议论,这些是非纷扰都暂且与高家人无关了。

    长宁侯府这边,因为是刚从高家的葬礼上回去的,头一天祁欢也没好回家就去告诉杨氏她决定与顾瞻成亲之事。

    再加上顾瞻那里要和顾皇后打招呼,又要去信问老国公何时能腾出时间回京给他们主持婚事——

    他家里就老国公这么一个长辈了,老国公也就他这么一条血脉传承,唯一的嫡孙成婚,出于最起码的孝道,他们也必须是当着老国公的面完婚的。

    是以,这事祁欢就没太着急跟杨氏他们通气儿。

    早上去安雪堂吃了早饭,她刚回到自己那边卫风就带了消息过来:“大小姐,沉寂多日,杨成廉那边终于又有动静了,那个叫做单久成的混混死了。”

    “死了?”这消息来的突然,祁欢不免一愣:“怎么死的?什么时候?”

    卫风道:“应该是杨成廉他们故弄玄虚与咱们打了个时间差,选在了前两天高将军下葬的节骨眼上动作的,姓单的前天就流连赌坊酒楼彻夜不归,尸首是今日清早被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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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啊。字数又写超,又拖过点了。。。

第307章 整人小能手

    卫风道:“尸体溺在了望仙湖里,是清晨负责打捞水中杂物的船工发现的。京兆府衙门已经把尸体抬回去,并且喊杨府的人前去认尸了。”

    祁欢是一直好奇,并且在等宁氏两母子应对这单久成的反击招数。

    可——

    她也没想到对方一直磨蹭道今天,最后居然还是选择了杀人灭口,一了百了。

    微微沉默片刻,她才又重新稳住心神问道:“更具体的死因呢?”

    这个问的,显然不是京兆府调查的结果,而是问的卫风方面私下的消息。

    卫风道:“属下去查过了,这一个多月他四处赊账,到处花天酒地,欠下了不少的账,尤其是赌坊那边,还借了大笔的印子钱。这笔钱利滚利,已经到了一个相当可观的数额。近期放印子钱的两个地下钱庄已经去杨府催了几次账,杨成廉和宁氏皆是不露面,府里管家又一口咬定家里并没有承认这位所谓少爷的身份,不肯替他还这个债,于是底下钱庄的人恼羞成怒,对他下手了。”

    顿了一下,他又道:“杨成廉那边做的很是聪明,我们的人一直盯着,他府里没有任何人去直接接触过地下钱庄方面的任何人,但应该是他家的管家对前天登门催账的人说了些什么话诱导,又刻意刺激了他们,所以在无形中怂恿了他们在昨夜下的手。昨天下午他又一次出入赌坊,但是里面不肯再赊账,他没呆多久,晚间宿在了迎春楼,与他同宿的姑娘后半夜起来发现人不见了也没多想,因为进出那种地方的客人经常都是随时离开的。”

    “做这种事,地下钱庄的人都是轻车熟路的,只要没有拿住手腕,就算官府的人心知肚明,最终也只能是不了了之。”祁欢冷笑了一声,“那老虔婆果然擅长玩阴的,这一招捧杀索命使的可谓兵不血刃!”

    佯装拿着那母子俩没办法,收留他们进府,又各种优待,将他们捧上天去,忘乎所以。

    单久成本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既然条件允许又没人管束,他自然会忍不住大肆挥霍享乐去了。

    甚至于——

    在蒋氏小产一事上,宁氏大事化小,也是在循序渐进的下套,进一步诱导那两人放松警惕。

    如今单久成死于欠债不还,而他出去吃喝嫖赌又不是宁氏母子指使的。

    现在他人死万事休,无论他的身份真假,都不会有人在乎。

    甚至于——

    这些天他在外行事,欠下的那些债,杨家也可一并推掉。

    毕竟——

    从始至终,杨家没有承认过他就是杨琼的孙子,也没给他上族谱叫他认祖归宗,他们充其量算是两个身份存疑在杨府暂住的过客。

    “确实算是很高明了。”卫风也道,“这单久成一个外乡人,只要杨成廉不认他,官府那边也不会没事找事,应该会很快结案。并且现在他人这一死,杨成廉母子伪造身世的威胁也会随之解除。”

    祁欢微微沉吟,突然又问:“那这单久成的同伙呢?”

    卫风道:“应该是杨家提前给她通风了单久成的死讯,她给吓着了,连夜打包袱逃走了,现在反而误导了官府,官府那边初步认定在单久成的死上她有嫌疑。”

    这样一来,杨成廉下黑手于无人处结果了她,官府也会认为她是畏罪自杀。

    这两个人都死了,宁氏母子才能彻底了却后顾之忧。

    “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后招吗?去安排吧,可别叫他们闲着。”祁欢道。

    卫风应诺而去。

    而这一天的杨府,从大清早开始就热闹非常,访客一茬接一茬。

    有京城各大酒馆茶楼和青楼楚馆的掌柜组团前来催账,刘管家在大门口堵着一遍遍解释:“诸位说的那位客人的确暂住我们府上,可那也仅仅是因为我们老爷的一片孝心,死者为大,不想叫这两个无赖败坏老太爷名声而起的权宜之计。我们老太爷是个正派人,怎么可能做出养外室又多年离家不归的荒唐事?他老人家客死异乡是真,可是外室之说却绝无此事。”

    单久成一朝鸡犬升天,挥霍无度,在各家都欠了不少。

    这些催账的都是做生意的,哪肯随便吃这个亏?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争辩:“你们家的家务事与我们无干,我们就是来要账的,人是你们府上的人,要不是因为你家造势,礼让有加的请他住进你们府上,并且以自家人的态度代之,我们也上不了这个当。而且他自称就是你家的少爷……”

    “这你们就不讲道理了。”刘管家满面难色的据理力争,“我们家当初明明白白对外说了,要先核实身份再论真假的……你们……你们诸位也不能是个人去打着我们府上的名义赊账都当真,若真是这样,我们家还不得卖房子卖地去还这些各路来的烂账?再者说了,就那个无赖,跟我们老爷长的半分也不相像,说是叔侄也没人信啊!”

    “我们都是小本买卖……”那些人自然也是不依不饶,“总之是你们杨府坑的人,要执意抵赖,那咱们就上公堂,这受骗的又不是一家两家。”

    “确实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们家让他娘儿俩白吃白喝这些天,也还亏的紧呢。”刘管家咬死了不肯认,“那要不就一起上公堂吧,我家也要告他呢。”

    诸位掌柜这便有点傻眼。

    场面正在僵持之时,门内就见宁氏的心腹出来与刘管家耳语了几句。

    刘管家与她嘀咕两句,然后点点头,放松些神色,拱了拱手道:“诸位,我家老爷说了,这件事里虽然我们与诸位同为受害者,但也确实那人起初是冲着我家来的,要不是我家老爷心善,想着自家吃点亏息事宁人,也不会给他机会诓骗了大伙儿。你们也都不容易,这些个账,我们认了,算是做件善事,将此事彻底了结,落个大家松快。”

    这些做生意的,不过就是为着银钱,当即有人反水,开始吹嘘:“杨老大人不愧是为官做宰的人,最是体察民情,知道咱们这些平头百姓的不容易。”

    “咱们也不是诬赖你们府上,实在都是为了生计,杨大人心胸宽广,莫要与我们一般见识。”见状,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杨府门前,顿时一片恭维赞扬之声。

    刘管家佯装谦逊的寒暄了两句,就安排众人进去,拿着单久成以“杨怀真”名义签下的账单到账房去清算。

    这边大大小小的掌柜一共二三十个,逐一核对账单很是花费了一些时间。

    期间,有人去通风报信,两家地下钱庄也再度来了人。

    这一回,杨家打着“一视同仁、忍痛割肉”的幌子,痛痛快快将他们的银子也结了。

    上千两的印子钱,虽然切在谁的身上都肉疼,可这些人出手了结了单久成……

    宁氏在这方面很想得开,在屋里冷笑着与杨成廉说道:“就算是买凶杀人,要想做的干净利落不留后患,那也是需要下大本钱的,就当是如此吧,破财免灾。”

    杨成廉最近一直郁郁寡欢。

    一是为了这个便宜侄子,二是因为老年失妻,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就是全京城最大的笑话,一辈子没这么丢过人。

    “这口气缓过来,是不是得想法子整治一下祁家那个丫头?”杨成廉是一张黑脸,“就算这次的危机我们侥幸化解,我看她也不会就此罢手,总是见招拆招并非长远之计,得想个法子永绝后患才行。”

    宁氏的脸色也不好。

    可是现在杨成廉失了势,宫里的文妃也没了,所有的达官显贵都对他们敬而远之。

    要是祁欢背后没有一个顾瞻给她保驾护航,她单是一个长宁侯府大小姐的身份,宁氏还能心一横,铤而走险干脆下狠手除掉她,做成意外还是有机会得手的。

    可是现在——

    祁欢就在顾瞻的眼皮子底下,顾瞻可没祁家那些人好糊弄,再加上他背后又站着当朝皇后和太子。

    宁氏一时沉默了下来。

    杨成廉便知,她这也是无计可施。

    实在是太过憋屈,他难免想到曾经走错的那步棋,唉声叹气:“当时是我们草率了,应该全力保住宫里的娘娘和皇子的。”

    如果只是他失势,文妃还能仗着皇族的身份勉强牵制一下祁欢,后续看看有什么空子可以钻,可现在……

    “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宁氏听他这是在拐弯抹角的责怪自己,也瞬间来了火气,没好气的打断他。

    杨成廉何尝不知道多说无益?母子俩正在愁眉不展之时,刘管家就在外面求见。

    “那些人都打发走了?”杨成廉叫了他进来,算时间,应该是差不多了结掉了那些烂账。

    “那些来要银子的是都打发他们走了,可……”刘管家揣着手,脸上却为难的几乎不敢去看他,“外头京兆府衙门又来人了,说请大人过去一趟。”

    说着,又看向宁氏:“他们说如果可以,老夫人最好也要同去。”

    刘管家不会信口开河开这种玩笑。

    宁氏母子互相对视一眼,同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杨成廉怒道:“荒唐,母亲她多大年纪了,京兆府衙门的人是要干什么?叫她去上公堂吗?”

    可是衙门来人,也不可能避而不见或者直接坐视不理。

    他只能又强行压下脾气,沉声道:“他们说什么事儿?还是为了那个泼皮?”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会惹上人命官司,单久成的死,他自信可以撇得干干净净。

    “就……”刘管家也为难的不知如何开口,“衙门的人说有人去衙门告状,状告之前住在咱们府上的那对儿母子是杀人越货的歹人,就……那报案人说他才是老太爷的孙儿杨怀真,之前那个是冒名顶替的,所以……所以他们才说想请老夫人一并过去认一下人。”

    杨成廉:……

    宁氏:……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刚刚下血本,散出去大笔银子摆平的其实只是个一文不值的冒牌货?

    回应刘管家的,是屋子里一片长久的静默。

    最后,却是一向最沉稳的宁氏最先忍无可忍。

    她狠狠将手里的佛珠拍在炕桌上怒吼:“阴险狡诈的小贱人,她是没完没了了吗?!”

    时间契机卡的这么刚刚好,想也知道不会是巧合,一定又是祁欢安排的!

    她甚至还故意等着家里掏完银子,做冤大头去结了那个冒牌货的欠债之后才再度发难!

    这可当真不放过任何一个坑自家人的机会!

    刘管家从没当面见她发这样的火,当场就跪了下去。

    杨成廉这会儿甚至气得都想直接一死了之了。

    祁欢这样没完没了的折腾,而且各种花样防不胜防,匪夷所思……

    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可是这一次,对方公然闹上了公堂,中间都有官府的人出面了,再是如何他也得过去当面处理一下。

    当然,宁氏是没有一起去的。

    要不然,那就未免被牵着鼻子走的太憋屈了。

    只她交代了杨成廉,尽量不要在公堂上多说什么,如果周旋不过,就尽量想办法先把人领回府里来解决。

    在去往京兆府衙门的路上,杨成廉一度怀疑这次祁欢找来的应该也是个冒牌货。

    他此时算是依稀看明白那丫头的套路了——

    她就是抓住自家人耻于曝光的那段身世和往事,打算吊着他们,没完没了的折腾,以此出气,直到自家人扛不住,主动掀翻之前伪造的身世,将真面目公之于众!

    可是到了公堂之上,他才深感事情棘手。

    杨怀真一家三口是原告,状告的是今日刚刚打捞到尸体的假货“单久成”和她的同伙,暂时不知所踪的贼妇人黄氏,倒是并没有将他杨家列入被告名单里,只是陈述单久成杀人越货原委时,提到动机就难免要提到杨成廉和自家的渊源。

    公堂之上,这个杨怀真一家也表现的比较冷淡,并没有流露出急于认亲的意思,反而是客气的跟京兆府尹要求私下和杨成廉谈谈。

    杨成廉到底还是个有身份的人,京兆府尹自然送了他这个顺水人情,单独辟了一间空置的厢房给他们。

    杨成廉端着架子,防备又冷蔑的看着对方,并不主动说话。

    杨怀真却居然也没兜圈子,直接示意他母亲杭氏掏出几份陈旧的各种文书,开门见山:“我祖父是永光七年流落到我们镇子上,时年他二十岁整,及冠之年,当年便入赘我家,娶了我祖母为妻,并且毕生没再回过祖籍老家。这里有他迁户入籍青州府的文书,他入赘我杭家的婚书,以及曾经杨家的旧族谱。大人您是人上人,位高权重,能做到从一品的高官,想必头脑自是要比寻常人更聪慧灵光,我也就不与您兜圈子了。”

    他说着,将这些东西都推到桌上,杨成廉的面前:“纵然我祖父已然故去多年,有些话无法当面与您对质,可我们家人都很清楚,他当年十多岁就离开安城郡外出谋生,在我祖母之前绝不可能有什么妻儿,这家谱和文书就是铁证。现在,若我将这些交到公堂上,与府尹大人言明一切,想必会给大人带来不小的麻烦。”

    顿了一下,他又道:“当然,如若您祖上与我们只是同籍同岁又恰巧同名同姓,那便另当别论。大人要同我等去前面公堂上理论此事吗?”

    杨成廉当了几十年官,各地官府的印鉴以及各种公文奏报看过不计其数。

    摆在桌上的这些东西,别说年代久远,本来造假起来就困难,单是看印鉴和公文书写方式就能判断——

    绝对不是伪造。

    他本来以为这一家三口也是祁欢找来的冒牌货,却不想——

    他们真的是杨琼后人。

    事情瞬间又变得无比棘手。

    杨成廉为了摆谱搁置在桌子上的手,手指握紧成拳,眼皮也跟着痉挛似的剧烈一跳。

第308章 割肉(二更)

    因为认定这几人也是祁欢找来的,为了不落人话柄,杨成廉就暂时紧抿着唇,暂未做声。

    杨怀真道:“单久成是因为一知半解的听了大人的出身来历,误以为我们出自一家,他为了冒名顶替进京攀亲,这才纵火烧了我家的店铺产业,并且差一点就将我们置之死地了。”

    “所以?”杨成廉依旧惜字如金,谨慎无比。

    杨怀真道:“如若这其中真有误会,你我两家只是刚好祖上同名同姓同祖籍,那这自然算是我家的祸事,我们时运不济,自认倒霉,与大人您无干。可……”

    他再看向桌上的那些东西,指向明确:“如若真是杨大人冒用了我祖上的身份,我们一家今日之祸,就自然要算在大人头上。”

    这个人,思路清晰,说话有理有据。

    明显——

    就是有备而来!

    杨成廉忍无可忍,终于是字斟句酌的开了口。

    他也看向杨怀真放在桌上的那些东西,脸上神情讽刺:“你们是怎么千里迢迢进京的?你们总不会那么巧就偏赶在今日抵京,并且来状告了那单久成吧?你们是受人指使?她要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我不知道。”杨怀真道,“单久成纵火,当时那么巧是他救的我们一家,并且随后告知了我等这场祸事的由来,还热心肠的将我们带来京城,安置在附近的镇子上,又掐在今天,指引我们一家前来衙门状告单久成。从我家卷进这场祸事里险些遭人焚烧,到今日单久成之死……桩桩件件都透出人为操纵的迹象。我不信我们一家差点葬身火海就与他无关,也不信单久成之死就只是意外,与虎谋皮,无异于自寻死路,我们小老百姓虽然无权无势,但也不是任人操纵拿捏的棋子。似乎那人做这一切最终都是冲着大人您来的,与其不明不白的受他操纵利用,我更愿意成全大人。”

    他说着,语气缓一下,又一次看向桌上那些东西:“我刚说过了,无论大人事先知不知情,总归我家遭此横祸是与您脱不了关系的。再有,如若您还要继续利用我祖上的身份……我祖母明明是正室嫡妻,我父亲与我也都是有着正经名分的嫡子嫡孙,您要让我们从嫡系变成不入流的外室旁支……我们人在屋檐下,可以低头认怂,但是大人您也总要给出补偿,拿出能叫人满意的诚意来。”

    杨成廉看他说话严丝合缝,条理分明。

    再看桌上那些东西,心里也有点犯嘀咕:“这些东西……”

    “带我们进京的人索要过,我告诉他们落在火场来不及抢出。”杨怀真道,“你我非亲非故,我们一家也不可能白白帮您躲过旁人的黑手,就看大人怎么选又怎么想了。您若愿意,就也拿出个诚意来,咱们有话好说。”

    他这么说,完全合情合理。

    杨成廉不由的就开始相信他。

    尤其是这些东西——

    如若早被顾瞻和祁欢发现并且拿了去,那么那个丫头早就直接跑到皇帝面前揭穿他的身世,并且试图重新翻出杨郁庭的旧案,从明处针对他了。

    应该真的就是这个杨怀真出于私心和别的打算,进而私藏了这些东西。

    杨成廉心一横,依旧还是尽量少说话:“你现在意欲何为?”

    “我们两家可以认作一家,这些东西您拿去,是收藏也好,销毁也罢,这样以后就算我反水反口,也不会有人相信您这身份上有问题了。”杨怀真道,“我对杨大人您盗用我家身份的内幕也没兴趣,但是作为回馈我们一家成全您的诚意,咱们这就出去,当众认个亲,您给我们一家三口重新上了户籍和您手上的那份族谱,另外……我们也不多要您的,就您现在家产的一半,今天您也当着衙门的人立下字据,赠予我这个侄子,咱们皆大欢喜。”

    杨成廉攒了大半辈子的家业,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就一个刚见面不到半个时辰的陌生人,居然狮子大开口,当场就要分走他这一半的家产?

    简直跟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一样!

    若在平时,杨成廉的确是会当成个笑话,理都不理的甩袖而去。

    可是现在——

    他却只是表情严肃的盯着桌上那些东西。

    这些东西,实在太诱人了,如若公之于众,他伪造身份,背弃祖宗,无情无义的丑事都会相继被翻出……

    杨怀真见他犹豫不决,伸手就要去拿回桌上那些东西:“您若不肯,那便就当我没说。”

    杨成廉连忙一把按住他的手,腮边肌肉因为情绪紧张而微微抽搐,咬着牙道:“你说你是杨公的后人,还有待我去查实,万一你与那单久成一样都是受人指使来冒认……”

    “大人这就是欺负我们小老百姓见识少了。”不想,杨怀真却精准戳破他意图拖延和空手套白狼的阴谋。

    他将东西拿回去,一样一样慢条斯理的整理整齐,一边道:“单久成进京一个多月,大人纵然一眼认定他身份有假,可是人之常情,都得知了我祖父当年行踪的线索了,您也一定会派人前去查证核实,以断绝后患。”

    杨成廉自认为是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一点小阴谋轻易就被一个小地方来的乡野后生当场戳破……

    他脸上挂不住,面色微微有些难看起来。

    宁氏虽然没见单久成那俩冒牌货,但也确实,所谓“杨琼后人”的突然浮出水面也叫他们母子如临大敌,杨成廉当天就安排了心腹的前往青州府下面那个小城镇打探核实消息去了。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派出去的人于数日之前就已经回转。

    带回来的消息与这杨怀真带来的差不多——

    说是杨琼入赘了当地杭姓的人家,并且生育一子,三十九岁上就病故了,他家也是人丁不旺,现如今就只有他一个孙子带着老娘和媳妇儿过日子。而就在一个多月以前,杭家深夜失火,杂货铺子烧了个一干二净,之后他一家三口就不知所踪了。

    因为烧毁的房屋里事后并没有发现烧焦的尸体,官府查问了一下他们邻里,皆是无人知晓这一家三口行踪,既然没死人,官府也没必要抓着不放,就以他们一家三口连夜迁居了结了此事。

    杨成廉母子也私下探讨过此事,最后一致认为该是杨怀真的妻子在大火中受伤,他们母子嫌她连累,故而半路舍弃了,他们是自己烧了屋子,孤注一掷的进京来“投亲”了。

    他的人也顺便去当地府衙询问想调看杨琼入赘时的户籍记录,但衙门收录保存这些东西的卷宗最多存放三十年,五六十年前的记录,根本完全无迹可寻,除非是当事人自家保存下来的。

    可当时单久成那两母子什么也没拿出来,杨成廉与宁氏就理所应当当成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

    总之,在这个真的杨怀真出现之前,他们一直有些想当然的想法。

    毕竟——

    他们是真没想到祁欢那个丫头年纪不大心眼却居然那么多,区区一个杨家后人都被她给玩出了这般高潮迭起的花样来。

    杨成廉其实还是想先回去与宁氏参详一下再答复这边。

    可——

    杨怀真不依。

    他这个人似乎是个急脾气,当场又道:“夜长梦多,拖拖拉拉的风险太大,我们小老百姓在这京城里本来就无力与杨大人您这样的高官抗衡。这事儿成就成,不成则罢……”

    将那些东西重新包好要装回怀里之前,他又深深的看了杨成廉一眼:“大人也不要想着灭我们的口,这些东西我也誊写了一份儿,留存在别处了,若是我们一家三口活着,没人会相信几个斗升小民对您这样的高官的诬告,可一旦我们身死,那些誊写下来的没有加盖官印的物件也会成为有力的证据。”

    在这天子脚下,没有什么是比人命分量更重的罪证了。

    尤其杨成廉现在已经卷入了认亲风波当中,名声被搞的稀烂。

    现在死一个单久成,没有证据指向他,他还可以装作事不关己,可如果再牵扯到了第二条人命……

    嫌疑首先也就扣他脑门上了。

    而他,就是最是经不起查的。

    眼见着杨怀真要将东西收起来,杨成廉终是心一横,一把抢过:“行,便依你所言!”

    杨怀真并不觉得他敢在这京兆府的后衙里对自己一家做什么,就任由那些东西被他拿着。

    杨成廉手里没带着火折子,他也是当机立断,先将这些东西撕的粉碎,断绝掉它们会落到祁欢等人手里的可能。

    然后,他将其中一半碎屑塞进茶壶里,看着它们泡烂,另一半才又包回布片里,自己揣了起来。

    跟着杨怀真的两个女眷都略有几分紧张,但也只是互相依偎着,并没有上前干涉。

    杨怀真却是胸有成竹般,只沉默看着杨成廉的种种举动。

    等着杨成廉折腾完,才又带着他们回到了大理寺的公堂上。

    他很痛快的承认:“方才老夫与他们几人私下确认了一下细节,这孩子确实是老父亲当年流落在外的血脉后嗣,实在是阴差阳错,这么些年了,我们一家居然始终不察,叫这孩子受了不少的苦。”

    这话,他先是跟京兆府尹等外人说的。

    之后,便又情真意切拉着杨怀真的手。

    眼泪硬挤是挤不出来的,表情他还能适当的表演:“你父亲应该早些过来寻我的,我们兄弟二人一起也能彼此有个依靠,互相帮衬。现在你来了也好,我总算能告慰你祖父的在天之灵了……”

    他再次转向京兆府尹:“魏大人,今日正好在你京兆府的公堂上,您给做个见证,我们杨家人丁不旺,就我与素未谋面却已经不在人世的兄弟两人,也没什么好分彼此的,我这就立下一份字据,将家产的一半赠予侄子,告慰祖上的在天之灵。”

    大清早单久成的尸体浮在了望仙湖上,这事件本来就足够轰动,一整个上午京兆府衙门门前都一直有人围观看热闹。

    后来,杨怀真再来告状,再次牵扯到从一品大官杨成廉,这消息传的很快,此时府衙外面看热闹的可谓人山人海。

    杨成廉语出惊人,外面霎时一片鬼哭狼嚎声。

    有人兴奋,有人嫉妒,也有人觉得他是人老了,所以傻掉了……

    就连京兆府尹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杨大人你们骨肉重逢是好事,可是这无论分家还是分家产,总归都是家务事,是不是……”

    坐了几十年大大小小的衙门,他看事情也自有他自己的一套门路。

    虽然杨成廉给出了合理的理由解释,可京兆府尹不傻,无论什么人,将大笔家产迫不及待的赠予一个初次见面的所谓侄子……

    这都透着古怪和不合理。

    就是杨怀真也一副受宠若惊之后接近于恐慌的表情,连忙推脱:“伯父,这不合适……嫡庶有别,再如何我父亲也是庶出,怎么能跟您比?而且……您现在的家业大半都是自己打拼而来,又不全是祖上继承的,我怎么好……”

    杨成廉突然割肉,这么大笔钱财产业送出去,心里其实又疼又恼恨。

    虽然这杨怀真是配合他演戏,可这小子也是实打实的得了便宜卖乖……

    杨成廉心里有股邪火在到处乱窜,面上却豁出去所有的定力维持着,继续慷慨又老怀安慰道:“哎!你祖父临终之前我未能服侍在膝下尽孝,靠的全是你父亲,知道老父亲他最后未曾受苦又走的安详,我这么多年的心结也就解开了。这事儿我不准你推脱,就这般定了。魏大人,麻烦你借一下笔墨,我这就当场立个字据下来。”

    他话至此处,人家伯父侄子的又互相叫的热络,魏大人就不好强行拆台了。

    他使了个眼色,旁边记录案情的师爷就忙是拿了现成的笔墨上来。

    杨成廉挥毫,一蹴而就,立下一份亲笔字据,分出了一半的产业,又当场签字画押,然后强行塞给了“惶恐不安”的杨怀真。

    之后,他才转向跟着杨怀真的老妇人:“弟妹,你们这一路颠簸辛苦,随我回府安置去吧,母亲见到你们一定会很高兴。”

    老妇人瑟缩了一下,显得……

    有那么点儿的上不得台面。

    杨怀真就不动声色上前一步,代为说道:“是要过去给祖母她老人家磕头请安的,不过我父亲与大伯父您本来就是分家过的,大伯父疼我们我们感激涕零,但是我这拖家带口的再去府上打扰就实在是不合适了。我们在城北的悦来居暂住,以后也想在京城安顿下来,会另寻一个长久住处的。”

    将这一家人弄到自家去,同住一个屋檐下,杨成廉本来也是不肯的,不过就是说给外人听的。

    但是听杨怀真说准备在京城定居,他心里又是膈应了一下,脸色不易察觉的僵了僵。

    这杨怀真一家要是拿了银子走人,后面离了众人视野,等风声过去他总能找到机会杀人灭口的,可这小子也是猴精,竟是公然留在了京城。

    如此一来,但凡杨怀真一家人出点什么事,他都要第一个被人揪出来,不是疑犯也是受害者家属……

    “好好好。”可是他此时已经是有苦难言,反而还得做出高兴的表情来,拉着对方的手不断赞叹,“留在京城,叫我时时看着,也能有个照应。”

    事已至此,一切尘埃落定,他们“一家人”就亲亲热热的由杨成廉带着出了衙门,回杨府去。

    杨怀真夫妻一边一个,扶着自己老娘。

    杨成廉还不得不将他们三人都一并请上自己的马车。

    在府衙大门口,他却又一次看到低调坐在不远处一辆马车上的祁欢。

    这次顾瞻没在,祁欢撩起帘子,唇角噙一丝微笑,堂而皇之的瞧着他们。

    杨成廉的脚步便生了根似的狠狠顿住。

    ------题外话------

    蒋氏:分我一半的家产,继续跟你过。

    宁氏、杨成廉:做梦!

    蒋氏:那就和离,拜拜了您嘞!

    杨怀真:分我一半的家产,我叫你声大伯。

    杨成廉:……

第309章 秀色可餐

    看他要带这个杨怀真一家回去,祁欢居然还能十分心平气和的保持微笑,似乎并不失望的样子。

    杨成廉看见她在此处出现,就更是笃定今天这里的事也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可是——

    他又确定他自杨怀真处接手的那些文书族谱都是真的。

    如若这杨怀真是受了祁欢指使,难道真的就是他自己出尔反尔又留了一手?

    因为祁家的这个丫头实在是太能折腾了,杨成廉一时反而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又着了她的道儿,被她和这杨怀真一起联手坑了。

    毕竟——

    他那一半的家产也不是小数目。

    他脚步定在那,表情阴恻恻的盯着不远处看热闹的祁欢。

    杨怀真扶了自己老娘媳妇上车,见他还站着不动,忍不住也循着他的视线回头张望。

    发现他是在看对面马车上的一个小姑娘,却是一头雾水,神色迷茫起来。

    大街上,杨成廉并不敢过分暴露自己对祁欢的敌意,虽然恨不能当场活扒了对方的皮,他也还是咬牙隐忍住情绪。

    收回视线,瞧见杨怀真看祁欢的眼神,他顿时心里又开始嘀咕——

    看这样子,这人应该也没跟祁欢直接接触过。

    是了,祁欢身边有个顾瞻在,如果但凭着她和杨氏,总不可能这么随意的游走两地之间,把这些人从几十年尘封的旧案宗里翻出来。

    “伯父?”杨怀真叫了他一声。

    杨成廉又飞快的收摄心神,移开了视线:“走吧。”

    一行人上了马车离开。

    祁欢也放下了马车的帘子,只是想了想,她又敲了敲车窗,喊来卫风:“你们世子今天会在家吗?”

    “应该会在吧。”卫风迟疑了一下:“您要找他?那属下叫人回去传个话,叫他得空过来?”

    祁欢道:“不用了,横竖我也没什么事,就直接去国公府吧。”

    老井于是调转方向,去了平国公府。

    国公府门房当值的还是上回那几个人,见着祁欢到来,这回都循规蹈矩的没出任何纰漏。

    祁欢看着那明显拘谨下来的爷孙三人,忍俊不禁:“需要通传一声么?”

    “不用。”一个嘴快的小子立刻道。

    说完又觉得这样似是有几分无礼,顿时脸色微微涨红,又放慢了语速:“您跟风哥一起的,风哥是自己人,就不用通传了。”

    祁欢忍着笑,调侃卫风:“倒是沾了你的光。”

    这话说,卫风一时都有点窘迫起来。

    旁边的老者拿烟袋敲了那说话的小子一下,然后笑呵呵对祁欢说道:“世子爷在外院书房,不过这会儿他那有客,姑娘过去他院里等吧。”

    然后又给卫风递了眼色。

    卫风道:“我引大小姐过去。”

    祁欢冲着老者微微颔首,便跟随卫风进了院内。

    影壁之后,老者拿着烟袋继续敲打两个小子,气呼呼的数落:“叫你们呆在门房是学学待人接物的人情世故,这多难得的机会,怎么就是没长进?”

    两个小子抱头鼠窜,还顶嘴:“男子汉大丈夫,迟早要上战场杀敌的,学些嘴皮子上的功夫顶什么用?”

    “顶什么用?你还顶嘴。战场是随便上的吗?老子的一条腿都折在那了,你还跟我横!”

    爷孙三人似是在那边动起手来,动静闹的鸡飞狗跳。

    祁欢跟随卫风去到顾瞻住的那个庭院,刚进院门就看到他书房的房门没关。

    由于书房不是正对院门的,她一眼看过去的确是见那书房里有个陌生的背影,也没凑过去细看。

    卫风开了正屋的大门:“这是我们世子爷日常起居的屋子,大小姐进来等吧。”

    他倒是只看背影就认出了书房里的人,随口解释:“该是西北回来的信使到了,世子爷交代他些事情,很快便好。”

    这时候一般人捎信,要么通过朝廷设立的驿站,要么就是有刚好去外地的熟人,托付人家私人给带过去,拖延甚至直接遗失都是常有的事。

    朝廷送军报,有专人专送。

    顾瞻这边,由于他们顾家常年驻守西北边境,各种消息在这条路上往来的频繁,他家是有专门的信使和送信渠道的。

    “好。”祁欢点了头,卫风便不在这院子里滞留,先行退了出去。

    祁欢百无聊赖,四下里打量起顾瞻这屋子里。

    上回她过来,只在他书房呆过。

    无论对男子还是女子而言,卧房都是比较私密的领地,若不是关系十分亲密之人不好涉足。

    尤其……

    这会儿顾瞻不在屋里。

    顾瞻这屋子也是分了内外两室,风格嘛,走的自然是实用的简约风。

    内间卧房起居,一张大床,几件配套的家具,装饰的瓷器等物比较少,却摆着几盆比较好养的绿色植物。

    外间除了一些日常用品,这套桌凳,再就是靠近内侧墙角的地方留了一套简易的书桌,这该是方便他随时处理公文或者回复信函之类用的。

    这套书桌他该是常用,这会儿桌上还胡乱的散着几本兵书,笔墨也都是用完没有马上整理,瞧着虽是有几分凌乱,反倒增添了几分生活气息,显得这屋子有生机多了。

    这屋子里的陈设一目了然,祁欢刚刚大概扫了一遍,就有那婢女端了茶汤进来:“姑娘请用茶。”

    祁欢示意她放下,婢女也是规矩的很,一直眉眼低垂很本分的样子,目不斜视的转身便走了。

    祁欢将茶碗的碗盖拿掉,等着茶汤晾凉。

    该是往年顾瞻这院子少有人来,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惬意,就有几只鸟雀落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觅食或者山太阳。

    祁欢呆的无聊,想起自己荷包里还有在衙门门口嗑剩下的瓜子,就索性移步到廊下。

    她身影半隐半现在阳光下,剥了瓜子扔出去。

    午后的院子里,气氛格外静谧。

    麻雀起初是因为有人过来,四散奔逃。

    过了不多时,见她坐着不动,又陆陆续续有胆子大的飞回来。

    在远处试探着溜达,再后来,捡到瓜子仁的麻雀胆子就越发大起来。

    最后聚集了十几只在院子里溜达着等待食物投喂,甚至有一两只胆子贼大的,都落到祁欢手边不足三尺的栏杆上,试探着还想往她身边凑。

    祁欢放了一粒瓜子仁在指尖,试探着引诱它们靠近……

    双方正在彼此谨慎的试探自己的底线,就听见书房里传出一道粗犷的嗓音:“世子爷放心,属下即刻启程,五日之内务必送到。”

    顾瞻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也不是太急,你寻常赶路即可……”

    他二人说着话自书房里出来,惊的院子里呼噜噜一片排翅声,祁欢也惊得吓了一跳,仰起头,切实观赏了一边什么叫鸟兽散。

    那信使没料到院子里有人,还是悠闲而坐的一个姑娘,出于的本能反应先护留下揣在心口位置的信件。

    顾瞻倒是在她和卫风刚进院子时就瞧见了她。

    回廊下的光影半明半暗,少女穿一身绯色罗裙侧身坐在光线交替处,像是画卷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将原本清幽肃穆的院子点缀出一抹热烈的风采。

    此时,她微微扬起头时,眸子里的光彩更是明亮,惊吓与惊喜并存的情绪,刹那间就将这画卷定格到隽永。

    有那么一瞬间,顾瞻的确是胸中热血涌动,恨不能时光就在这一刻挺住到亘古。

    但是还是很快定下神来,吩咐信使:“你先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是!”大家都知道自家世子爷这趟回京定了门亲事,并且他十分中意于自己这未婚妻,可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往长宁侯府跑,未来的世子夫人顾家这边的无论下属还是下人都几乎没见过。

    如今可以肆意出入世子爷私人领地的姑娘……

    信使也是明白人,立刻就明了祁欢的身份,于是赶忙垂下眼睛,拱了拱手:“是!”

    然后便识趣的埋头快步走了。

    顾瞻则是单手撑着越过拐角处的栏杆,选了个捷径,顷刻间就翻越重重阻碍到了祁欢面前。

    彼时祁欢且还在仰着头面露遗憾的看着鸟雀飞散消失的那个墙头,仓促的收回视线,就对上顾瞻俯视下来的眸光。

    少女的眸光灵动清澈,又带了几分微微迷离的懵懂。

    她转头的瞬间,顾瞻突然动念,捏住她的下巴猝不及防的吻了下来。

    祁欢呼吸一窒,确实一时错冷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第一次,在未经她撩拨之下顾瞻的主动逾矩。

    起初他当真不过瞬间动念,见色起意,觉得这一刻安静坐在廊下等着他的女子极美,秀色可餐,不经意间就勾起他想要采撷的邪念。

    也就是遵从本心的尝了滋味儿……

    可是互相喜欢的男女之间的这种情愫,却是不受理智克制和约束的。

    于是,这个本是偷香窃玉的吻,也就顺理成章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好在是顾瞻这院子平时没什么人会随便靠近,一般都是卫风在外围戒备,江玄守在院子里听吩咐。

    今天在发现祁欢来了之后,江玄已经自觉躲在屋子里,摒除一切好奇心,都不再听外面的动静了。

    院子里安静的就只有风偶尔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一对儿男女隐在廊柱后面若隐若现的亲昵身影。

    奔散的鸟雀又再去而复返,又开始悠闲的在院子里溜达。

    最后——

    又随着祁欢噗嗤一声笑,再次一下散了个干净。

    这时候的祁欢已经坐在了顾瞻怀里,手臂勾着他的脖子,面色绯红,笑容娇俏。

    但她向来是脸皮够厚的,这会儿反而还故意扬起脸来直视顾瞻的双眼,揶揄打趣他:“你以前不这样的,最近这是长出息了?”

    以前的顾瞻只是禁不住她撩拨,只要她撩拨,他指定把持不住,可面上却还要板着脸做个禁欲的正经人模样。

    祁欢没回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他心里肯定拧成麻花了,也就格外愿意逗他。

    顾瞻的气息微重,手掌压着她后脑勺,将她脸孔压到自己颈边,欲盖弥彰的躲开她的视线。

    果然——

    还是一如既往的“正经人”。

    他说:“我已经写好了书信叫人给祖父捎过去了,先等等他老人家的回信,咱们再跟祁世子和世子夫人他们商量着订婚期。”

    却是拙劣幼稚的靠顾左右言它来转移话题!

    祁欢抿抿唇,忍住笑意,手推着他肩膀还是强行与他拉开距离,依旧不依不饶盯着他问:“这就是你轻薄我的道理?”

    顾瞻心里依从的道理……

    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

    俩人不仅定了亲,现在已经达成公事张罗着要定日子完婚了,虽然这般的逾矩依旧不应该,但既然没能把持住,要给自己找个理由他也能生硬的找出来一个。

    可祁欢这就明摆着故意给他找难堪!

    顾世子到底还是个本本分分的体面人,脸皮薄,被她这么寻衅找事儿,他脸上依稀有点臊得慌……

    “以往没回你轻薄我时,我可没这么歪理邪说的废话!”顾瞻也是被她逼急了,最后索性也是心一愣不要脸了,又堵住她的嘴,甚至有些又爱又恨的往她唇上咬了一口。

    “呀!”祁欢吃痛,低呼了一声,又推了她一把,然后捂着唇也红着脸瞪他。

    两个人,再次四目相对。

    这回顾世子的脸皮就被锻炼的厚实多了,望着怀里笑得跟只狡诈的小狐狸似的不怀好意的未婚妻,没好气道:“怎的?还要跟我玩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一套?”

    祁欢一个现代人的思维,本来就觉得情侣之间亲亲抱抱的腻歪很正常。

    她只是喜欢逗顾瞻,因为他脸皮薄,每回把持不住,那个假老成的模样破功之后流露出的那几分腼腆的小娇羞……

    甚是可爱!

    顾瞻如今这明显是强扮大尾巴狼,但也的的确确是比以前有长进了。

    祁欢强撑着与他对视片刻,突然捧起他的脸颊揉捏,变得依依不舍起来:“以后那个特别老实正经的顾家世子爷是不是就越来越难看到了?”

    合着——

    这丫头是拿他当小媳妇调戏了!

    一般的男人都受不得这个角色对调之下的屈辱,顾瞻对着她却是气不起来的,又将她揉入怀中紧紧的抱了,重重拍了她后背两下,咬牙切齿道:“别闹!”

    两人坐在廊下打闹腻歪了半晌,等回到屋里,桌上祁欢的那杯茶已经冷透了。

    顾瞻要喊人进来给换了,祁欢却拦着没让:“算了,我本来也不渴。”

    她挨着顾瞻在桌旁坐下,这才谈论起正事,问起杨怀真有关的事。

    顾瞻虽然替她安排了那些事,但也总不能时时刻刻将所有时间和精力都花在这种琐事上,早上他去上朝,夏朝之后又陪云湛去上了一堂骑射课,午间两人直接去的东宫吃午饭,过午回来又叫了信使,并且斟酌着给老国公写了封家书,连带着也互通有无,传递了一些朝政方面的动向消息。

    老国公虽然不在京城,也不参与中枢决策,但顾家卷在朝局最深处,作为一家之主,正个朝廷的格局动态他是一定要时刻有清晰的了解的。

    京兆府衙门今日这连着两场闹剧的细节,顾瞻还是听了祁欢的转述这才清楚了始末。

    两人聊完了这事,祁欢又顺便在顾瞻这一起用了晚饭,这才离开的国公府。

    顾瞻是要送她的,但她推说有卫风就够了,顾瞻也就没有强求。

    而祁欢离了国公府之后却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叫老井改道,去了一趟城西的悦来居,找到了杨怀真一家落脚的地方。

    祁欢坐在马车上没下来,只吩咐卫风:“你进去把那杨怀真叫出来吧。”

    卫风却是警惕的环顾一眼四周,迟疑道:“杨成廉的人一定会盯着他们的,我们过来这边,他立刻就会知道。”

    祁欢却是无所谓的微微一笑,冷然道:“就是要他知道,凡事都藏着掖着还有什么意思!”

第310章 黄雀在后,防不胜防(二更)

    卫风应诺转进巷子,进了客栈。

    祁欢料想他会需要一些时间周旋,就先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卫风果然是过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才重新出现,身后跟着一脸表情严肃,十分谨慎的杨怀真。

    看见停在巷子口的马车,杨怀真心里其实是十分抗拒,甚至是凭空生出了恐惧的。

    但是没办法,卫风知道他和杨成廉所有的底细,并且还亮了兵刃了,他只得硬着头皮前来相见。

    祁欢并无困意,听到巷子里的脚步声就立刻睁开眼。

    她着急赶着回家,也没有拿乔,直接掀开帘子露了真容。

    杨怀真一眼认出她就是白天在衙门门口与杨成廉对峙过的姑娘,本来极是诧异,但又因着她是个姑娘,反而又顷刻间觉得压力骤减。

    但他依旧谨慎,走到离着祁欢五尺开外的地方就不肯再走,拱了拱手,迟疑道:“姑娘深夜约见,似乎……不合礼数。不知您有何贵干?”

    祁欢笑道:“我助你一家来京,总算辛苦一场,现在杨家小哥儿你进京就拆了我的台……”

    她那笑容和煦,声音也是悦耳动听。

    语调不慌不忙,说是来兴师问罪……

    却瞧不出半分的恨意,哪怕只是恼羞成怒呢。

    但她这说出来的话,却犀利直白,毫不迂回避讳:“我这个人呢,年纪不大,心眼儿更是小的很,不过来见你一面,当面要个说法,怕是今夜很难入眠。”

    杨怀真脸上原本还算收放自如的表情,早就整个失去控制,一张面具一样的僵在了脸上。

    他嘴唇嗫嚅了一下,下意识想解释点什么。

    可——

    祁欢一次性将话说透,他反而连解释都无从开口。

    于是,最后他只是勉强重新稳定了几分心神,脚下却不动声色又后撤了小半步,严密防备着道:“那姑娘现在是意欲何为?”

    祁欢依旧不温不火,神色平和的看着他:“这里是天子脚下,整个大觐朝最有法度之地,我倒也不想做什么。就是莫名其妙被人摆了一道,心里不甚痛快,就非得过来跟你聊两句。横竖都是敲杨家老匹夫的竹杠,为什么不叫上我,咱们一起敲呢?”

    当时顾瞻的人跟杨怀真索要他私藏的那些东西,杨怀真推脱说已经没有了。

    顾瞻派出去办这种事的人,必是心思缜密,不好糊弄的精明手下,那人很快就找机会在晚饭加了点料,然后在这一家三口毫无所察的情况下搜出了这些东西。

    只不过,单就杨成廉这事来说,杨琼的后人纯属躺枪的无辜之人,是被他们强行翻出来并且硬拉入局的,顾瞻知道祁欢不愿意过分坑害无辜之人,所以那人就也没有善做主张,只佯装信了他们,依旧按照原计划将他们带回了京城。

    然后在等单久成一事结果的这期间,那下属问过顾瞻要如何处理,顾瞻叫他们静观其变就好。

    顾瞻叫人传给杨怀真的原话,其实跟现在这个结果差别也不大,他就是让杨怀真一家务必咬死了杨琼后人这个身份,要求宁氏母子准他认祖归宗,并且过继他为嗣子。

    但是杨怀真脑子当真不错,在他的原定计划上擅自加加减减,重新造了一个新的局面出来。

    祁欢此时心平气和,是因为她确实没生气。

    杨怀真他们与她非亲非故,甚至可以说是被半胁迫着拐带进京,又用来做为对付宁氏母子的棋子,对方会反水,会算计,会不甘心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利用……

    这些都无可厚非。

    但在得知她就是幕后之人后,杨怀真却很难相信她此刻这张人畜无害的漂亮脸蛋儿背后没有藏着一张会吃人的鬼面。

    他硬着头皮,谨慎开口:“是小姐未曾与我透底,将一切的利害与是先言明,小的初来乍到,那位杨大人又是京中贵人,位高权重。俗话说是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这才畏首畏尾,没敢一次贸然将路给走绝。”

    说着,他又立刻话锋一转:“若是小姐觉得小的有过河拆桥之嫌,那您尽管吩咐,谋人家产也不是我的本意……”

    他这种小人物,很清楚自己的真实斤两。

    敢于去敲杨成廉的竹杠,是因为手里捏着杨成廉的把柄,又琢磨出了事后牵制对方的办法。

    可是面对眼前这位连具体身份都不清楚的富贵人家的小姐……

    杨怀真还是谨小慎微,能屈能伸的。

    “那倒也不必。”祁欢依旧是好脾气的笑着打断他的话。

    杨怀真明显是不信,依旧神情戒备的盯紧了她。

    祁欢道:“我原就是与那位杨大人有些过节,刚好又抓到他这个把柄,想给他找找不痛快。其实你若不愿意,直接拒我,我也不会将你一家强行绑来京城。现在这个结果吧……也勉强算是差强人意,我总不至于仗势欺人的还来欺辱你。”

    杨怀真依旧是静观其变,并不接茬。

    祁欢也懒得非得与他论个心服口服出来,只冲他挑了挑眉:“我不追究你坏了我原来的计划,但是你既然有本事能敲动杨成廉的竹杠,自然也能想到他那样的人吃了这样大的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为了阻断他报复的可能,你手上就必定还拿着一些能持续威胁到他的东西……”

    她话没说完,杨怀真面上表情就又是微微一僵。

    他下意识想要矢口否认。

    祁欢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淡淡的道:“你家的旧族谱那些东西,若不是我默许,你也私藏不住,聪明人最大的智慧在于他们不会自作聪明。”

    杨怀真神情剧震,这回当真是完全绷不住了。

    原来他自认为聪明到无懈可击的这些小把戏,早已被人看穿,对方只是没有揭穿他而已。

    一种后怕又恐惧的情绪,顺着后脖颈快速竖立起来的那一片汗毛一起肆意疯涨。

    杨怀真终于刹那间出了一身的冷汗,咬牙忍着牙齿打颤的本能,颓然道:“那些东西我誊写了一份,另外保存了……”

    祁欢当然也是个聪明人,他话到这里祁欢也就全懂了。

    怪不得杨成廉会被他拿捏,这个人不仅心思够灵敏,胆气也相当可嘉,这算是下了血本和孤注一掷了。

    “懂了。”祁欢颔首,没叫他继续再说下去。

    他只是吩咐卫风:“叫两个身手好些的护卫暗中盯着这里,今夜我来过,保不齐杨家母子就要心生歹念,来个杀人越货,往我头上记上几条人命,我可不要吃这种哑巴亏。”

    他敲了杨成廉那么一大笔,杨成廉的人一定会随时随地监视他的动向,这一点杨怀真是想到了的。

    只是——

    祁欢现在说的,也还是如一记闷棍狠狠敲在他脑门上。

    他脸色瞬时一白,神色变得惊惶。

    祁欢依旧是态度平和的模样,又再说道:“若他不来,算我多此一举,若他当真动了杀念,便算是我额外还你一个人情。但是无论他来与不来,今夜之后你我之间都算两清,我不会再扰你一家的平静,你也好自为之。”

    言罢,她也不需要杨怀真给出任何的回应,车帘垂下,彻底隔绝了两人之间的交流。

    卫风护卫着马车,一行人马很快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杨怀真孤身立在巷子口,凄冷的夜风不断往领口里灌,他本能的瑟缩了一下。

    再下一刻,就面色明显透着仓惶的也踉跄奔回了客栈之内。

    他一直以为自己够聪明,尤其是今天成功顺利拿捏了杨成廉这样的大人物之后,此时却被祁欢一语点醒梦中人——

    这里是京城,贵胄云集,他能成功敲到了杨成廉的竹杠,那完全是因为在旁人给他的初步计划上加工润色出来的捷径,歪打正着了。

    而事实上,他们这一家三口的命,在这些达官贵人眼里轻如蝼蚁。

    杨成廉要杀他们,也未必只会冲着杀人灭口这一个理由。

    甚至于今天露面这姑娘,她要是心狠手辣一点,完全也可以派人来暗杀了自己一家三口,然后借着现在风口浪尖上这股劲儿,就将嫌疑推给了杨成廉了。

    而事到如今,他和杨成廉当众认亲之后已经是骑虎难下,纵是后悔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了。

    这一夜,杨怀真彻夜难眠。

    祁欢的马车走的慢,卫风怕耽误事,先从今天随行的侍卫里抽调了两个人守在客栈附近。

    他又敲了敲车窗给祁欢回话:“大小姐,这边暂时先留了两个人守着,回去我再叫骆章另外带两个人过来。”

    “宁氏母子连着受挫,现在或者失去常性,随时随地铤而走险,只为将我置之死地,但也或者他们会投鼠忌器,根本就不敢贸然动作了。”祁欢道,“不过这几个人总归是为着我家的事被拉入局中的,杨成廉若真是起了歹心,护他们一护也是应当。”

    在卫风的认知里,他可不觉得祁欢是个随时随地会发善心的活菩萨。

    他疑惑:“话是如此,可是从您的立场来看,这杨怀真他是背叛在先,都已经不坐一条船了,您就是弃之不顾也无可厚非。”

    “这个人,心机有点重,但好在不算太贪心。”祁欢无所谓的扯了扯嘴角,“所以就随他去吧,聪明人是比旁人会更多几分机会的,就当是他的造化。”

    杨怀真但凡再贪心一点,都会选择去做杨成廉的嗣子,继承整个杨家的所有家业,可他到底只拿了一半,又点到为止的和杨成廉一家保持了距离。

    只是可能因为一直以来的生活环境使然,他见识也就那样,并没有顾虑到万一杨成廉沾上什么要命的大事件,他们这样认了亲,九族之内他们一家就稳稳当当的也有一份了。

    回到侯府,已经将要二更。

    卫风去安排后面的事,祁欢则是绕去杨氏那里先露了个脸,然后顺便交代了一下杨成廉那边的新动向,这才回房睡的。

    一夜好梦。

    次日一早醒来,星罗伺候她洗漱时就先禀了一遍消息:“半个时辰前卫风来过一趟,见着您这还没醒就交代奴婢,让等您起身了再去前院叫他。”

    祁欢一把扯下覆在脸上用来醒神的湿帕子,“他没说什么事?”

    应该是昨夜杨成廉那边按捺不住出手了,否则卫风会直接让星罗传话告诉她无事发生,也就不需要还特意再过来一趟当面禀报了。

    祁欢那最后一点困意也一扫而空。

    她昨天出门没带星罗她们,星罗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却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才道:“没说,就说小姐如果醒了,就让奴婢去喊他。”

    祁欢继续快速的洗漱完毕,吩咐星罗:“你现在就去前院叫卫风过来。”

    她自己则是回了内室更衣。

    然则星罗回来的很快,祁欢这里才刚穿好衣裳在梳头,她就已经又进了屋子。

    祁欢一边拿了根发簪快速挽发,一边伸长了脖子探头往屏风外面看:“人来了?”

    星罗道:“没。奴婢才走到半路就遇见顾世子了。”

    现在正是上朝的时辰,顾瞻居然赶大早还亲自过来了?

    因为是大清早,顾瞻也怕她在里面还没穿戴妥当,就直接等在了外屋。

    “我就来。”祁欢答应了一声,三两下将头发挽成一个高高的灵蛇髻,也顾不上选发钗点缀,直接又整了整衣裳跑出来。

    顾瞻并未落座,而是对着院子站在门口。

    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她就勾唇笑了笑:“我以为你这会儿且起不来呢。”

    在这里晚上没什么娱乐消遣,无论是做针线还是做手工,用蜡烛油灯照明都太伤眼睛了,所以祁欢早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她回了顾瞻一个笑容:“睡得早,已经睡饱了。”

    两人默契的一同走到圆桌旁边坐下。

    祁欢道:“是因为悦来居那家人的事吗?你怎么还亲自来了?”

    包括骆章在内,昨晚卫风派出去一共五名来自平国公府的好手过去,杨成廉手底下的确也有门客和能人,可术业有专攻,他能调出多少高手足以冲破骆章几人的围追堵截刺杀成功?

    可如果没死人的话,顾瞻当是犯不着大清早朝都不上了还亲自过来。

    祁欢嘴上虽然说是与那家人切割干净了,但人家确实因她入的局,她是始作俑者,要是这家人遇难,她多少得担点责任。

    “那家人倒是没事。”顾瞻清楚她的心思,当先打消她的疑虑,只神情依旧凝重:“还好你心思细密,安排了骆章他们过去,否则就真出事了。昨夜有一伙人的确意图潜入悦来居杀人,但却不是杨成廉的人。”

    杨怀真的出现,就是冲着杨成廉的,这就导致祁欢在这件事上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两母子身上。

    此时闻言,她不禁错愕。

    顾瞻道:“杀手有三人,骆章等人与之交手,五人合力才堪堪将他们截住,虽然重伤其中之一,最后却居然死的活的一个都没能留住,这样身手的杀手,绝不是杨成廉这样一心钻营官场朝政的文官能够驱策的。”

    祁欢虽然不懂武道,可顾瞻派给她的这批侍卫肯定有一个算一个,功夫都不能差了。

    以五敌三,甚至生死不论都没能拿下其中之一……

    可见对方的身手也都必定相当了得。

    可是跟她结仇的人并不多,除了宁氏母子……

    祁欢突然想到一个人,不由的屏住了呼吸:“那……难道是宁王府那两口子?”

    顾瞻道:“后半夜事发之后我赶着去了一趟东宫,叫骆章他们与太子身边那几个在宁王大婚夜与刺客交手过的侍卫一起比对了一下招式,应该可以判定都是一伙人。所以,即便昨夜之事与宁王府有关,那也应该不是宁王本人的手笔,是叶氏的可能性更大!”

    宁王府那批刺客已经被初步判定为大成细作,云峥要给祁欢使绊子,他自己就能派出人手来,不需要借人行凶。

    而大成的暗卫死士,无论如何也针对不到祁欢头上来。

    所以,如果一定要找个关联点——

    那就只能是往叶寻意身上靠了。

    居然是一时大意,险些着了这女人的道儿……

    祁欢后怕的一身冷汗。

第311章 吓病!

    顾瞻拉过她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掌中。

    他掌心里传递出来的温度,也慢慢稳定了祁欢的心情。

    “这事儿到底是我大意了。”重新定了定神,祁欢又问,“那骆章他们都没事吧?”

    顾瞻道:“骆章和陈四里都挂了彩,不过只是皮外伤。我将他们调回国公府养伤了,又给你换了几个人送过来了。”

    顿了一下,他又面有忧色的道:“叶氏现在既然成了大成方面的棋子,那么与之有关的一切也都要与朝堂之争挂钩,这女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你一定要格外小心。”

    “我知道。”祁欢本能的点点头。

    做为带金手指重生的女主,叶寻意的机缘和运气都天生要比旁人更好一些,这一点,祁欢从不敢轻视,并且也已经多有领教。

    只是——

    那女人也太阴了,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她既然格局大,那搞事业就搞事业,有必要这么盯着自己这么个小人物不放吗?

    不过既然已经被她盯上了,祁欢知道,自己也就真的时时刻刻不能掉以轻心。

    两人正说着话,杨氏那边就派人过来询问祁欢今天要不要过去一起用饭。

    昨夜的变故,祁欢就没再对杨氏提起,只和顾瞻一起去安雪堂吃了早饭。

    之后顾瞻回府,她就叫人备车,跟着一道儿出了家门。

    顾瞻微微诧异:“去我那么?”

    想到昨日午后之事,祁欢就嗔了他一眼:“想得美!”

    顾瞻的确只是随口一问,见状才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脸色顿时微微不自在了一瞬。

    祁欢也不为难他,重新冷静了神色道:“我趁热打铁,去见一趟宁氏母子。叶寻意如今找了大成皇室做靠山,出手就是大成的暗卫死士,若是叫她发现我已经察觉这次又是她在背后捣鬼,以那女人的阴毒,一定会变本加厉,更加紧锣密鼓的针对我。”

    叶寻意之所以现在还有恃无恐,不过是因为过分自信,以为没人知道她的底牌。

    说着,她回头看了眼身后长宁侯府的大门:“如果只有你我,也倒还好,不过是多加小心的防范,可是我们这一大家子呢,总会有防不胜防的时候。索性我去杨府走一趟,就让她以为她藏的很好,这口黑锅暂时还是扣宁氏母子头上吧。”

    顾瞻眉头却是愈发皱紧了些:“那女人时时刻刻在暗处盯着,在等着见缝插针,你现在出入杨府……这也未尝不是个隐患。”

    祁欢了然一笑,安抚他道:“我心里有数,这趟过去,也是为了做一重防范的。”

    马车很快备好,从侧门被赶出来。

    顾瞻陪着祁欢一起上了马车。

    祁欢却吩咐外面:“井叔,先去国公府送一下顾世子。”

    老井答应着,直接走车。

    顾瞻道:“我陪你去杨府。”

    祁欢爬过去,整理好衣物挨着他重新坐好,笑着摇头:“不用,一点小事,我自己去行了,你昨晚不是没睡好,回去补觉吧。”

    顾瞻下意识台抬手摸了摸自己脸颊。

    他们军旅之人,吃饭睡觉不照套数来都是常有的事,偶尔连续熬个两三天他都顶得住,只这会儿摸摸脸颊,他却突然有几分不自信起来,问祁欢:“我脸色不好看吧?”

    祁欢倒是没看出他精神或者状态不好,就是听说他跑了整个后半夜在查刺客事件……

    她转头过去,配合着很认真的观察了一下顾瞻的脸,原是想逗逗他的,可是看他一副郑重其事表情颇为严肃的模样,一个没忍住,就直接搂着他的腰笑趴在他怀里:“世子爷你这才多大年纪就开始有容貌焦虑了?你又不要靠脸吃饭。”

    自己在这未婚妻私底下开起玩笑来可谓无所顾忌。

    顾瞻知道她大概是联想到了什么才会笑成这样。

    他伸手,顺势把她捞起来,干脆抱在怀里。

    下巴抵在她肩窝里,恶意的咬她的耳朵,“又胡闹。”

    他的气息吹在耳后,实在是痒的难受,祁欢跟条毛毛虫似的挪动躲避,最后还是躺回他怀里,双手挂在他脖子上,笑意绵绵的仰面看着他:“说实话,你是不是怕等有一天人老珠黄了,我就不要你了?”

    顾瞻明知道她又是没正形的开玩笑,可是从第一次邂逅开始他就明白,祁欢这性子是不容任何人拿捏控制的,他在她面前就是有各种各样的焦虑和不放心,确实担心某一天会因为某件事,她突然就改变了心意。

    顾瞻的表情略显严肃,眸色沉静,微微垂眸与她对视。

    少女面上却是笑靥如花,一副顽皮自在的模样。

    两个人,对视片刻,祁欢察觉气氛不对也就慢慢敛了笑容。

    她重新爬起来,跪坐在顾瞻面前,伸出手,手掌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轻声的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跟你开这样的玩笑?”

    顾瞻没做声,算是默认。

    “知道了,那我以后不乱说了。”祁欢心上一软,又重新扑回他怀里,抱着他亲昵的蹭了蹭,“顾瞻你这么好,自信点儿嘛,我又不傻,怎么会舍得放开你。”

    因为太喜欢太熟悉了,所以在一起才会格外放得开,肆无忌惮……

    可是她的少年郎啊,在感情问题上却认真严谨的像是个执拗又敏感的孩子。

    马车走的快,略有几分颠簸,顾瞻就抬手托在她背部,稳稳地拥着她在怀里。

    把顾瞻送回了平国公府,祁欢又喊老井转了方向去杨成廉那。

    跟车的卫风却甚是有几分忧心,迟疑道:“您一个人过去吗?怎么不带上世子爷一起?”

    祁欢笑道:“昨晚刚出了事,他要跟着去的话,要不弄出点惊天动地的响动来都说不过去,你叫他去干什么,总不能让他拿刀直接砍了杨成廉吧?我一个人过去就足够了。”

    卫风却还是不放心:“可是……”

    祁欢知道他有顾虑,就又解释:“我跟顾瞻说过了,他知道我这会儿要去杨家。”

    卫风闻言,这才闭上了嘴。

    马车顺利来到杨府门前,祁欢直接下了车。

    卫风亲自上前敲开了门:“我们大小姐前来拜会杨你家夫人与杨大人,给传个信吧。”

    大户人家之间来往,都是要先客客气气下拜帖的,哪有这样无礼直接登门的?

    杨府门房的人探头往外看了看,认出是祁欢,登时也没了脾气,甚至都没敢强硬的把门重新关上,只是小心翼翼的虚掩了,然后跑进内宅去传话。

    祁欢就好整以暇的站在大门口等着。

    杨府最近正是多事之秋,邻里们几乎养成了习惯,路过他家门前哪怕是巷子口都要探头朝这边看一看。

    祁欢这样一个打扮精致又坐着华贵大马车的小姑娘俏生生往这门前一站,天然的就吸引眼球,很快便有人开始驻足观望。

    祁欢就坦然的任由他们看。

    宁氏母子也清楚自家现在的状况,虽是恨不能这辈子与她都不要再打交道,可也终究是不敢将她堵在外面,怕她恼羞成怒就要口无遮拦的乱说话。

    宁氏依旧是认命的主动清场,以最快的速度叫人出来把她带了过去。

    这一次,杨成廉大概也是怵了,居然直接没露面。

    祁欢进门就大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冲宁氏抬了抬下巴:“昨夜我的人蹲在悦来居外面冻了一整晚,就等着贵府前去杀人灭口,在收回产业的同时顺便嫁祸于我。宁氏你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够用,故而这么简浅的计谋也想不到才错失了良机的吗?”

    宁氏原是准备装死,等她自说自话觉得没意思了走人就好。

    可——

    祁欢这话太扎心了!

    这老太太一口气没喘匀,就捂着胸口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祁欢是不知道,昨天杨成廉回来说起分了一半产业出去的事,她心里正憋屈恼火的要命,夜里派出去盯梢的探子就回来禀报说祁欢趁夜去偷偷找了杨怀真一趟,两人私下密谋,却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然后宁氏脑子里当时第一时间冲出来的念头就是天赐良机,杀人越货!

    并且,人她甚至都安排派了出去。

    解决杨怀真那样一个市井小民,她手底下的人手就足够应付。

    上回捧杀单久成,她都姑且还迂回了一个大圈,生怕自己亲自沾手会有后续的麻烦,可这回却当真是不管不顾了。

    然则,一直等到快天亮也没等到有人回来复命,她甚至一度怀疑是派出去的人失手被擒,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结果,按耐不住派身边妈妈去找杨成廉来商量,杨成廉却说她派出去的人根本没出府就被他拦住了。

    他叫宁氏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节外生枝了。

    母子两个鲜有的意见不合,甚至破天荒的大吵一架。

    杨成廉从小到大对宁氏几乎言听计从,头一次这样忤逆,宁氏也正生着气呢,这个节骨眼上祁欢就来了。

    她这咳的老脸都憋成了猪肝色,祁欢也没上前扶一把,还是她自己生怕自己有个闪失,匆忙自窗口扔了一个香炉到院子里,惊动了外面,院子外面冲进来几个丫鬟婆子顺气的顺气,端茶的端茶,好一番伺候。

    其间——

    祁欢就一直事不关己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着。

    非但不走,她还火上浇油,幸灾乐祸:“杨怀真一家没能住到这府上,时时刻刻的膈应着老太太你,我可是不高兴的很,为了怕你无聊,这还得自己亲自跑过来给你添堵……”

    这丫头,简直就是恶趣味。

    宁氏前面那口气还没缓过来,冷不丁又被她一句话噎得半死。

    她也知道这丫头软硬不吃,干脆就死死的闭上了嘴。

    祁欢却依旧自说自话,欢快的很:“其实你要不想被我折腾了,还有一个法子的。去杀外人嫁祸于我,有人赃并获的风险,可如果是在你们这府里,老太太你的这间屋子里发生了命案……今天就是好时机啊,我前脚走,你后脚就立刻自裁,你们就有充分的时间伪造现场,串供编造事实,然后去御前告我的刁状,就看老太太你豁不豁得出去了!”

    宁氏上了年纪,其实最是听不得人家她她说死啊活啊这样的话。

    她那里好几个丫鬟婆子围着她忙活,她却被气得又是一长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哪有这样的人,给对家出谋划策,还怂恿旁人构陷她的?

    旁边的妈妈实在看不下去,挺身而出,没好气的对着祁欢道:“祁大小姐您也是好人家好教养的姑娘,尊老敬老这样的道理都没学过吗?即使我家之前有些对不住您,该罚的皇帝陛下都已经罚过了,您还这样不依不饶?我们老夫人这么一把年纪了,她甚至都没说您一句,您就这般嘴下不积德?”

    “那也是你家老太太不积德在先。”祁欢却整一个油盐不进的刁钻,撇开她依旧是对着宁氏说道:“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我却风华正茂,若是真能以你一条命换我这一条命,那你还不是血赚?”

    宁氏身边的人也不敢太得罪祁欢,一次说不通,也就不再强出头。

    宁氏则是干脆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祁欢还继续怂恿她:“你要怕疼怕死,也可以劝一下杨大人嘛,他的年纪也不小了,以他来换我,你们照样不亏的。”

    仿佛是恨不能这母子俩丧心病狂的把她给弄死!

    可事实上,就算杨家母子豁得出去以身献祭,一桩命案真辩到皇帝面前,只要他们不是在杀人现场按住了手持凶器杀人的祁欢,就谁都不敢笃定一定能定她的罪!

    祁欢也算是把宁氏这种人研究透了,她连生孩子都是用来做垫脚石和保她一生荣华富贵的避风港了,这种人自私利己到极致,是绝对舍不得死的,无论如何她都要挣扎着熬到最后一刻去。

    她的子孙都可以为她牺牲,而她——

    绝不会为任何人牺牲。

    至于说,要将她和杨成廉调个个儿,豁出杨成廉的命去栽赃扳倒祁欢,她也不会肯,毕竟她如今这把年纪,万一杨成廉死了,那些不靠谱儿的孙女儿们四散,没人替她镇着,她也守不住这份家产,她也总不会叫自己凄惨潦倒的度过人生最后的一段时光。

    这一点上,并非是祁欢自以为是的自负,而是宁氏这样的狠人——

    她但凡舍得,也便早就豁出去了,断不会一直畏首畏尾的受她这样一个半大孩子的窝囊气!

    宁氏明知祁欢只是在消遣他们,本来不想理会,但她这样没完没了,也实在叫人受不住,她终于霍得睁开眼,恶狠狠斥道:“口出狂言,不知所谓。你若真想着与我同归于尽,那直接动手好了,不用说这些有的没的!”

    “那我怎么肯?”祁欢依旧是一副好脾气,抖了抖裙子站起来,“二位既然惜命,那我也顺便提一句,我最近与人结了仇怨,且还有人不依不饶在盯着我呢。昨夜悦来居,虽然你们母子并未出手,可还是有人对那杨怀真下手了,杀手武功之高,顾世子的亲卫都差点没能截住。”

    说着,她脸上笑容就越是灿烂起来:“所以我在想,既然我去见了杨怀真一趟,立刻就有人想要杀他嫁祸,那现在我来了你这……是不是你府上也会收到意外的惊喜?”

    所以,她这趟过来嘴皮子消遣自家只是其次,更不是为了昨日之事来闹的,而是为了把自家母子竖成靶子?

    这是公然的借刀杀人啊!

    宁氏是个心思活络诡计多端的人,这些话在她面前无需说的太透。

    祁欢说完,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她走出屋子,那屋子里又传来宁氏拉风箱一样嘶哑怪异的急促咳嗽声。

    显然,又被气着了。

    祁欢自杨家出来,也就回了府,并未在外面闲逛。

    而这边,宁氏近期因为一直在养病,每日都是汤药不断。

    祁欢这趟又气得她动了肝火,刚好也差不多到了她用药的时辰,厨房那边急吼吼的忙着煎药。

    “老夫人,这也快晌午了,您先喝碗鸡汤垫垫肚子,一会儿药就送来了,吃了您好好睡一觉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服侍她的妈妈自小丫鬟手里接了新送过来的鸡汤。

    宁氏这会儿才刚缓过来,脸上还带着不自然的潮红,正半死不活的歪在炕上。

    两个小丫头爬上炕去合力扶她。

    她挣扎着勉强坐直了一些身子。

    那妈妈舀了一勺鸡汤送到她嘴边。

    鸡汤是早上就炖在灶上了,炖的软烂脱骨,方便随时取用。

    本是香味四溢色泽清透醇香的一碗汤,却在入口的前一刻——

    宁氏看着这碗中微微晃动的金黄色汤汁,心里一个激灵。

    她忽的想起祁欢方才临走之前说的那些话。

    听着是危言耸听的威吓,她却……

    她盯着碗里鸡汤好一会儿,迟迟没有张嘴。

    程妈妈见她走神,就又试着催促:“老夫人?”

    宁氏回过神来,为了掩饰情绪,直接闭上眼又靠回了软枕上,不耐烦道:“今天没胃口,晌午的药也不吃了,我身上乏的很,先睡了,晚间再一起吃吧。”

    “可……”旁边的小丫头想要劝说,却被程妈妈一个眼神横过去阻断了。

    这老太太原就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人,严厉又霸道,自从家里遭逢变故之后,就更是脾气古怪喜怒无常起来,大家做好分内之事就是,何必要吃力不讨好的没事找事。

    两个小丫头也就顺从的闭了嘴,又给宁氏盖好被子,这才蹑手蹑脚从炕上爬下来。

    宁氏这会儿是太阳穴一突一突跳得她头疼,根本就睡不着。

    她这会儿心烦意乱,又拿着祁欢完全无计可施,就只能这么烦躁的躺着,强行安定自己的情绪。

    换在平时,杨成廉知道她被祁欢气着了,早就过来探望了,今日却是连个面都不露,宁氏心里就更是不痛快和堵得慌。

    自从中秋之后,他们母子算是诸事不顺了!

    单久成和杨怀真的事就不用说了,前几天她还得了个消息,说蒋家那边,蒋氏坐完小月子,蒋家就将她送去了并州一个远房亲戚那小住散心去了。

    和离或者被休弃的女子,一般都很难在熟人太多的地方继续生活,家里给远远的送出去,大家都得个清净。

    蒋家将事情做的很低调,也并没有额外再借这事找他们家的茬儿和给他们难堪,可是听了这个消息,他母子二人心里不痛快也依旧难免。

    宁氏这里正在翻来覆去的躺着难受,忽就听得院子里一声尖叫。

    之后丫鬟婆子很快乱成一团,满院子乱窜,尖叫声更是此起彼伏。

    宁氏怔愣了好一会儿,正挣扎着要起身查看,外面就有个丫鬟跌跌撞撞的破门而入,惊恐万状的嚷道:“老夫人,程妈妈……程妈妈吃了您刚才那碗鸡汤,七窍流血,死在厢房里了。”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宁氏母子将此时捂住了,并未大肆宣扬外传,更没有借题发挥,但祁欢这边也还是天没黑就听到了消息。

    只她得到的消息却是——

    宁氏在见到那个妈妈的死状之后就被吓病了……

第312章 歪打正着,惶惶!

    “她居然真的又把手伸到那个杨家去了,这女人真是有够丧心病狂的。”星罗心里直泛冷意。

    想想祁欢和叶寻意之间的恩怨始末,到对方如今的穷追猛打——

    根本就好没道理。

    双方之间最大的一次过节就是叶寻意帮着云峥算计高云渺,然后被祁欢揪住当众打了她一顿。

    这都还是她自己犯贱,先助纣为虐,非要帮着云峥做坏事招惹来的。

    可是现在……

    她反而不依不饶起来?

    一再的穷追猛打,想将祁欢置于死地?

    “她的手能伸到别人家去,就自然也有可能伸到咱们门里来。”祁欢去杨家,本是为了虚晃一招想叫叶寻意放松警惕的,点拨宁氏母子也是不想受他们连累,防患于未然,可谁曾想叶寻意居然盯她这么紧,居然连这次机会都利用了。

    她心中也本能生出一种巨大的危机感,眸色沉沉看向过来报信的卫风:“近期务必加紧防范,一定要守好咱们自家门户,万万不能给对方可乘之机,尤其是我母亲和弟弟……”

    卫风了然:“属下明白,一会儿我再回趟国公府,跟世子爷多要几个人。”

    祁欢这里,暂时有包括卫风在内的九个人,还是顾瞻南下那会儿留给她的。

    后来他回京,但又赶上多事之秋,所以这些个人手就一直留在祁欢这里了。

    最近叶寻意方面的动作密而多,祁欢丝毫不敢自大:“嗯。”

    她这里暂时没有别的事情吩咐卫风,卫风也就先行回了前院。

    待他走后,祁欢就又目光依旧晦涩的又看向了星罗。

    星罗默契的秒懂:“小姐放心,咱们院里有郑妈妈在,乱不了,其他人都是用惯了的,现在唯一一个不放心的就是云芷,云兮专门盯着她呢。”

    云兮虽然不愿意动脑子,但做事时却最是听话,从不含糊的。

    祁欢面上表情却依旧不见丝毫松懈,她思忖着慢慢沉吟:“最近一定要多加小心,这个情况瞧着确实是不太对劲。叶寻意蛰伏许久,突然这般积极主动的连续出手,意图将我拉入麻烦当中……这般反常的举动,仿佛在预示着她最近正在酝酿着某件大事。”

    有时候,会有暴风雨前的宁静;

    也有时候——

    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凡事都总有些蛛丝马迹可寻的!

    尤其,这些事是与叶寻意有关的,并且,她似乎一直动用的都是大成方面的援手,而并非就地取材,是在借势宁王云峥。

    大成的皇帝宇文沧是个野心勃勃之人,但凡肯于这般下本钱的帮扶叶寻意,那就只能证明他将有更大的利益可图。

    彼时,宁王府。

    最近东方暮与叶寻意之间往来频繁,渐渐地也不再拘泥于非要谨慎的夜里相见。

    杨成廉家里的发展未如预期——

    晚膳过后,趁叶寻意在自己住处不远的小花园里散步的间隙,做家丁打扮的东方暮便出现了。

    一边佯装给花草施肥,一边与叶寻意闲聊。

    叶寻意听了杨府发生之事,意外之余——

    恼怒谈不上,但遗憾却是实打实的。

    可是,她的脸色和态度看上去却都分外的不好,瞪着东方暮道:“你又跟到杨成廉府上去动作了,为什么不事先与我知会?”

    却居然,给宁氏投毒一事,并非是她阴谋指使的。

    东方暮自然用不着看她脸色,不咸不淡道:“昨夜受你所托,我却没能成事,我们大成人还是言而有信的,既然一击不成,我便想着横竖都是一样的套路,那么死谁不是死呢?曾经风光无限的右都御史府的老夫人那条命的价值,造势起来,总会比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山野小民更轰动。”

    说着,他也是面露遗憾,微微一叹:“只是可惜,再一次功败垂成,叫她躲了过去。”

    既然是构陷祁欢的局,那么无论是不是她亲手设计安排……

    叶寻意总是希望它能成事的!

    所以,对东方暮的善做主张,她有部分是怕对方贸然行事连累到自己所生的怨气,另外更大的部分——

    是对对方功败垂成的惋惜。

    但她情绪并未明显的表露出来,冷冷的往旁边别过了脸去,暂时没有做声。

    东方暮却仿佛兴致很高的模样,根本不在意她脸色般的又再忖道:“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这回究竟只是杨家那老太太的运气太好,才叫她躲过一劫,还是……”

    他的话,只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叶寻意忍不住再次移回了视线,冷冷的问:“还是什么?”

    东方暮脸上向来没什么明显的情绪,也是看着她,意味深长道:“一次失手,可以说是我们运气不好,可接二连三的不能成事,就该全盘考虑,是不是对手太过强大,而我们又太过轻敌了。”

    叶寻意下意识的就不想赞同他的观点。

    可是昨晚他们派人去暗杀杨怀真时,就没想到祁欢居然会周到的刻意留人蹲守,去护一个市井小民的性命。

    而这一次在杨府——

    东方暮明明亲自出手,毒都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成功下在宁氏的鸡汤里了,最后千钧一发之际却还是叫宁氏侥幸躲了过去。

    叶寻意也不得不考虑运气在这些事里所占据的分量!

    可——

    她就是不愿意承认祁欢真有那个脑子,靠着预判她的行动来破局。

    所以,她依旧是嘴硬,不屑反驳:“不就是一碗补品被底下人误食了吗?主子胃口不好,赏了一口吃的给身边人这是常有的事。”

    这女人,不仅自以为是,还心胸狭隘的输不起,不肯正视问题,惧于承认旁人确实比她强!

    这样的人,其实是很难成就大事的!

    只不过——

    东方暮依旧还是老想法,他并没有义务指点纠正这女人什么,只是互相利用而已,犯不着为对方考虑太多。

    是以他依旧未曾点破叶寻意,反而从善如流的绕开了这个话题,正色道:“不管怎样,哪怕只是我们最近的的运气差,也得尽可能的弥补,防患于未然。过些天长宁侯府的老侯夫人六十大寿,你不是约定了宁王要一同前往吗?保险起见,想个法子叫我混进去。那里至关重要的一步棋,不能出任何差错,我亲自去?”

    “你要跟我去长宁侯府,亲自动手?”叶寻意大惊失色,差点尖叫出声。

    东方暮道:“你不是应该很乐意拖我下水吗?总好过叫你替我们承担风险?”

    叶寻意这女人,在算计利益的时候,可是锱铢必较,一点也不蠢的。

    而叶寻意本来也没想过要为他们赴汤蹈火,承担风险,甚至打前锋的。

    东方暮这个提议,正中下怀。

    可——

    她同时又害怕万一,万一一个不甚,东方暮的大成人的身份暴露,反而会连累到她。

    “想想办法吧。”东方暮见她迟疑,只是直接催促:“我去,总比其他的任何人去办这事都更可靠!”

    他在这附近滞留的时间太长,看到远处有人过来,就拎着水桶走了。

    而这一晚的杨府后宅之内,却是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彻夜难眠。

    下午宁氏受了惊吓,虽然当时撑住了,甚至都没有背过气去,可程妈妈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惨相却实实在在印在了她心里。

    她本就惜命的很,想想——

    如若当时不是她临时想起祁欢的话倒了胃口,而是自己喝了那碗鸡汤,那么七窍流血被抬出去的那具尸体就是她了。

    事后她整个人都软了,瘫在暖阁的炕上,一下午加一个晚上都滴水未进,更是挪都没挪地方。

    挨了两三个时辰,也到底是心里的恐惧和邪火都散不出去,就眼睁睁的被吓病,发起了高热来。

    没了蒋氏操持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只能是杨成廉亲自去查问纰漏所在。

    宁氏一面发热烧的头痛欲裂,一面在没得个确切的结果之前却又怎么都睡不着,就这么头昏脑涨的咬牙熬着……

    一直熬到华灯初上,又熬到夜深人静。

    杨成廉这才身心俱疲的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口干舌燥的喊;“来人,上茶。”

    院子里的丫鬟应诺去沏茶。

    宁氏强撑着病体,自行稍稍坐起来,面色沉沉的问他:“怎的,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这结果,看杨成廉的表情就几乎可以断定,她却也不得不抱着一丝侥幸再问问。

    杨成廉果然是一筹莫展的狠狠捶了下桌子:“厨房煮汤的砂锅里并无问题,所有经手之人轮番拷问了一遍,都打死两个了,他们依旧只是喊冤。而且厨房负责母亲饮食的厨娘是跟着咱们走南闯北,侍奉了许多年的,一家老小也都在府里,就算旁人会见利忘义,生出旁的心思来,她却一定不会出半分纰漏。”

    宁氏抿住了唇,再度沉思起来。

    杨成廉也是又气又怕,被吓得不轻,又再斟酌着开口:“那丫头的话真的可信吗?那锅汤根本就没被可疑人等接触过,当时那丫头走时,丫鬟正在送汤过来您这的路上,双方走的却是两条路,连照面都没打,她也不可能有机会下毒。难道真像是她所说的,是因为有人想往她头上栽上一件人命官司,这才见缝插针做的孽?”

    主要是查了这么半天,他们愣是连这毒是怎么下的都没想明白。

    这真真的就跟活见鬼一样!

    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如果就只有这么一次还好,万一对方不死心,以后随时随地找机会再给他们来两次……

    最后,只怕他们母子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杨成廉被这个疑团困扰着,坐立不安,几乎忍不住要抓狂。

    宁氏虽是和他一样的心情,可这时候也不得不强装冷静,恨声道:“或者她说的是真,就是她得罪了人,她又不想与我们同归于尽,这才不得已过来变相提了个醒儿,但也或者……这就是那死丫头故弄玄虚,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可无论真相如何,她这使的都是一出攻心计,要拿这事儿长久来折磨我们的。这番用心,也是相当狠毒了!”

    宁氏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这可是巨大的心理阴影。

    包括杨成廉在内……

    他们现在甚至不知道对方下毒的时机和方法,以后就永远都生存在恐惧当中。

    如果真是祁欢所说,下毒之人是冲着嫁祸祁欢去的,那反而还好,了不起以后他们就紧闭大门,不与祁欢接触来往了,但如果就是祁欢自导自演拿来折磨她们的……

    那反而更遭!

    她既然有这个神不知鬼不觉下毒的本事,那以后随时想要他们性命了都可以来这一下。

    丫鬟自外面敲门,送了茶汤过来。

    宁氏示意她放下,又把人打发了。

    杨成廉忙了这一下午加一晚上,已然是心力交瘁,端起茶盏刚要往嘴边送……

    宁氏心头却是狠狠一颤,连忙打断他:“哎!”

    杨成廉不解其意,抬头朝她看过来。

    宁氏虽然也是心里怄的慌,也只得是指了指他手中茶盏,无奈道:“以后但凡要入口的东西,都验一验,小心为上。”

    杨成廉闻言,便是如遭雷击般狠狠一愣,突然之间就觉得也没那么渴了。

    重重将茶盏搁回桌上,他甚至还刻意往边角的地方推了推,然后就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难道我们现在就只能这样了,永远受制于那个黄毛丫头?”

    宁氏的脸色甚至比他更难看,手里捻过几颗佛珠稳了稳心神才道:“现在反而应该庆幸,她总想着叫我们自毁长城,并且当面向她低头认输,所以只是没完没了的折腾。”

    这话,她只说了一半。

    而另一半,杨成廉也心知肚明。

    如果祁欢再阴狠一些,也完全可以用些非常手段,就像他们母子对待杨陈氏那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叫他们闭嘴,甚至直接消失。

    但是他们家大势已去,祁欢的后台却越发强硬起来,如今他们母子也只剩下任人宰割苟且偷生的份儿!

    长宁侯府侯夫人余氏的寿辰是在冬月十四。

    虽然今年是她的六十整寿,是该给她大办的,但是祁文婧刚刚丧夫,整个高家正在愁云惨雾之时,虽说是没有长辈替晚辈守孝的道理,可她这个做母亲的但凡懂点事儿,也但凡是真心疼爱女儿……

    这时候都会选择低调行事,不张罗了。

    可是余氏不然,一再要求家里给她大办。

    杨氏懒得去和她这种拎不清的人扯皮,也没和她讲道理,直接去问了老侯爷祁正钰。

    但祁正钰该也是因为年纪大了,也是越来越怕死并且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虽然不赞成大办,也还是让杨氏两妯娌给她操持一下,尽量体面些的办了。

    祁欣的事,因为祁文昂先发作过一次,随后事后祁正钰回来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居然直接就没过问。

    但岑氏为了保住女儿和祁文昂离心离德,她为了继续稳固祁家二夫人的地位,最近在府里却是方方面面都积极不少的表现。

    以往都是乐得坐享其成,凡事恨不能都指着杨氏,如今却是任劳任怨,能表现的地方就尽量表现。

    是以,现在杨氏正好也对这一家人冷了心,凡事都是能推则推,余氏的寿宴她就推给了岑氏负责操持,自己找些轻快的差事随便做做,好歹在外人看来她也没闲着。

    这几日祁欢都在她那,陪着她一起写请柬。

    写的多了,祁欢也觉无聊,就边磨洋工边跟杨氏闲聊:“咱们府里虽然人口不算很多,但是过得体面,开销一向不少,这回二婶挑大梁负责去操办祖母的寿宴,单是靠着公中的银钱怕是不够,她这得要是自掏腰包来填补吧?”

    杨氏一边看着女儿写请柬,一边在算自己那些私产里这一年的结余,闻言也不甚在意:“以往我懒得计较,他们二房也没少沾咱们的,你二婶当年抬过来的嫁妆该是分文未动的,现如今出点血也伤不了他什么根本。都是儿女债,她自该去还的。”

    她倒也不是幸灾乐祸,以往祁欢和祁元辰有事,这一府宅的人也都是冷眼旁观,任由她一个人劳心劳力,大笔砸银子,求爷爷告奶奶的去替孩子们奔走。

    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她从无怨言,但遇到别人有事……

    想叫她以德报怨,那得看她的心情!

    “其实应该也还好,就是请些近亲和关系比较好的朋友。”祁欢也没有什么泛滥的同情心,撇撇嘴,继续写请柬。

    这些东西,其实也可以交给旁人去写的,但是整个寿宴上就这个活儿最轻生,杨氏特意要来打发时间的。

    岑氏,倒也不敢有怨言。

    杨氏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虽然自家为了顾念高府的处境,的确是不打算高调大办这场寿宴,可是自己女儿结了这门好亲事之后,就已经有许多人陆陆续续盯上自家了,且都等着寻机会套近乎呢,到时候不请自来的宾客怕是会不少。

    云兮撑着脑袋在旁边伺候笔墨,但是所有的心思却明显都不在这寿宴和请柬上。

    她心不在焉的兀自琢磨了半天的事,始终不得其解,就终于还是问了祁欢:“小姐,您说那天在那个宁氏的鸡汤里的毒是怎么下进去的?好没道理啊,怎么会就查不出个蛛丝马迹呢?”

    宁氏两母子现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消息,最近卫风时常往回带。

    后来祁欢也觉得那两母子昧着良心享了这么些年的福,与其穷追猛打将他们一棍子敲死……

    还不如叫他们过一过饱受煎熬朝不保夕的日子,好好受受教训。

    横竖留着他们,最坏的可能也不过是被叶寻意扒出他们的身世和曾经做的龌龊事,那些事就算公之于众,也伤不到自家人什么根本,她倒也不是很在意。

    所以,最近祁欢也懒得再去找那俩人的麻烦,就先由着他们自生自灭了。

    杨氏如今看着孩子们都好,横竖宁氏母子也已经失势潦倒,她也看开许多,就听听那边的消息也便罢了,并不催着女儿去尽快再将那家人了结掉。

    此时闻言,她也不过对云兮这种孩子气的好奇心一笑置之。

    云兮眼巴巴的盯着祁欢看。

    祁欢眸中蓄了些微笑意,将刚刚蘸饱了墨汁的毛笔微微一甩。

    一滴墨汁顺势泼出,落在旁边她喝过一半的茶盏中。

    墨汁在碧绿的茶汤中氤氲散开,像是烟雨天气里缓慢泼开的一副水墨画。

    “呀,茶水弄脏了。”云兮低呼一声,连忙抢过茶盏查看,“小姐您干嘛呀!”

    在旁边给祁欢打下手的星罗有点忍无可忍道:“还没看明白呢?”

    云兮转头看她,依旧一脸的天真懵懂。

    星罗于是戳戳她的脑门:“如果有会杂耍或者功夫特别好的人藏在暗处,隔着老远也能将毒药弹入丫鬟手中的汤碗里的。”

    云兮眼睛亮了亮,随后也重重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时间转眼也便平稳的过度到了冬月十四,长宁侯府高朋满座的热闹起来。

第313章 可可爱爱(一更)

    祁欢并不想出人出力,是以早早的打算好,早上慢悠悠的吃完了早饭就打算去余氏屋子里呆着。

    横竖她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还是个“孩子”,今天这样的场合,没人会苛求她一定要忙里忙外。

    当然——

    祁欢也是很有几分恶趣味的,她就是趁好日子去给余氏添堵的。

    反正上梁不正下梁歪嘛,余氏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不懂事,也不体谅别人,那她有样学样也不算过分。

    但今天这样的场合,杨氏却不能再躲懒,早早地就去了前院帮着岑氏一起待客。

    然后——

    祁欢就顺理成章接过了看孩子的重任。

    这几天天气干冷,杨氏叫人给他们姐弟做了同款氅衣,长度刚到小腿,都是外围边缘镶一圈雪白狐狸毛的。

    祁欢的是大红色,祁元辰的则是整个雪白,衬得他并不十分圆润的小脸儿粉雕玉琢般精致。

    临出门前,祁欢特意给他将兜帽扶起,看着狐狸毛半遮掩下小孩子长长的睫毛,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今天人多,就跟着我,不要到处乱跑了。”

    祁元辰却问:“乔樾樾来吗?”

    祁欢刻意表现出几分为难之色,解释给他听:“今日呢咱们府上宴客,若是特意给樾樾他们下帖子,胡姑姑还得破费准备寿礼,这样太麻烦人家了。你要找樾樾玩,咱们就改天,等看看最近哪天天气好,我带你过去。”

    祁元辰表情认真的盯着她看了两眼。

    也不知道是真的懂事听劝,还是单纯被祁欢后面承诺最近会带他找乔樾玩的话忽悠了……

    总之,他抬起斗篷下焐得暖呼呼的小手,亮出小指:“阿姊不骗人!”

    “嗯。不骗人!”祁欢好脾气的笑着,和他拉钩互相盖了个章。

    然后,便顺势牵起他的手:“走吧,我们去福林苑。”

    她牵着祁元辰往外走,屋子里还在忙着给手炉换炭的星罗和云兮就急了:“小姐……”

    最后便是星罗拿着已经装好炭的一个手炉先追出来。

    云兮在后面喊:“这个我弄好了就给送过去。”

    小孩子的火气足,祁欢牵着祁元辰的小手就觉得掌心里暖烘烘的,一时却也没用上那个手炉,星罗就替她捧着跟在后面。

    姐弟一行人刚从栖霞园出来,拐上回廊,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喂!”

    听声音似乎有点熟悉,但这一声极是短促,没什么辨识度。

    祁欢警惕的顿住脚步,甚至稍稍将祁元辰往身后护了护。

    举目四望——

    就见回廊外面一簇竹丛的伪装遮掩之下秦硕趴在那。

    他身上穿了件墨绿色的圆领袍,灰黑色的大氅,人在回廊底下,半藏在竹丛中,双手却扒着栏杆正朝着这边直飞媚眼儿……

    或者,他就只是想递个眼神打下招呼,但是那个略显浮夸的表情之下,祁欢却只能解读为抛媚眼了。

    见到是他,祁欢也于瞬间放松了警惕,有些嫌弃道:“我记得给你家写了请柬的,你鬼鬼祟祟的在那干什么?”

    秦硕许是被她这明显带着嫌弃的表情伤到了,脸也沉了下来,没好气道:“还不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避嫌嘛……好心当成驴肝肺!”

    祁欢:……

    话是这么说,却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廊的栏杆有点高,他压根就爬不上来,还是他想继续谨慎“避嫌”,总归他还是半藏在那里没挪地方。

    祁欢懒得跟这种脑子发育迟缓的熊孩子一般见识,便去掉这些细枝末节主动问他:“那你在这是为了等我的吗?有事?”

    秦颂走了也没多久,并且京城距离甘州路途遥远,冬日里就更是往来不方便,想来也不该是秦颂又吩咐他来给自己传什么话的。

    秦硕也立刻收摄心神,却是单刀直入道:“我就是问问你,你跟顾瞻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祁欢一愣。

    他想跟顾瞻选日子完婚这事儿至今都还没正式跟家里谈过。

    一来是等平国公那边的回信,二来是大冬天天寒地冻的办婚礼太折腾人,加上她之前也答应过祁元辰,今年之内不嫁……

    顾瞻的生辰是在正月里,明年就满二十及冠了,祁欢私心上的初步打算是等过完年,最好是选在春日里办事儿。

    这消息,顾瞻嘴那么严,也不可能四处散播……

    她不禁奇怪:“你听谁说的?”

    “哼!”秦硕看她这样,就直接笃定她是欲盖弥彰。

    冷哼了一声,他干脆从竹枝掩映中间走出,双手撑着回廊平台想跳上来,结果脑子不够使,计算失误,一使劲就被栏杆给挡了回去,差点摔个屁股墩儿。

    然后——

    本来想利落耍个帅的秦二公子因为错判了自己的实力就丢脸的险些当场郁卒。

    不过他这人胜在心态贼好,踩了两下脚下差点绊倒他的竹子,然后便拍拍衣袍,一溜小跑着找了个台阶绕了上来。

    祁欢并不歧视学渣文科生的弱鸡身体素质,但她却突然意识到男孩子文不成武不就的混日子当真是不行。

    秦硕绕远刚跑过来,就看她正跟豆芽菜似的弱小的祁元辰商量:“读书启蒙的事也不是很着急,改天我跟母亲商量下,叫顾家哥哥给你找个武术教习吧?”

    祁元辰明显对这个有点排斥,小眉头皱的死紧,奶声奶气的问:“为什么?”

    祁欢的表情颇是一言难尽:“男孩子嘛,学个一招半式的,好歹强身健体,万一遇到危险还能还下手,省得走个路都能把自己绊倒。”

    秦硕:……

    他明确听出来了,祁欢这是在映射他,但是人家没指名道姓的,这又不是什么光荣的特质,他更不好上赶着往身上揽。

    于是,嘴角抽了抽,秦二公子依旧大言不惭:“他这样养尊处优的臭小子能遇什么危险?遇到了那八成就是劫道绑票的,会两手的话冲上去还要额外挨顿揍,还不如一招不会,直接服软,乖乖等着家里拿银子来赎。”

    祁欢:……

    虽然明知道这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是看看祁元辰这么弱小一只……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祁欢居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不对,不对……

    即使她家小老弟的先天性条件再是不容乐观,她也不能被一个官二代不学无术的二世祖给洗脑带走偏,总不能现在就放弃把她这弟弟直接也朝着废柴富二代的路子上推吧!

    祁欢赶紧把这些消极的想法全部从脑子里过滤掉,再看向秦硕时她就很有点不耐烦:“你到底有什么事?”

    秦硕多少还是会看人脸色的。

    并且——

    他和祁欢不对付,也一直都知道祁欢压根看不上他。

    好不容易找机会堵住了她,他也不想浪费机遇,紧跟着收敛了神色没好气道:“就是你做的事我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所以找你来问问,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祁欢不解:“什么什么意思?”

    秦硕道:“你选了顾瞻却不要我大哥这我没话说,可是以前我大哥在京的时候你对他敬而远之,跟顾瞻之间还磨磨唧唧前怕狼后怕虎的,可是这会儿把我大哥祸害的背井离乡躲你们去了,你却扭头就跟顾瞻打算张罗着成亲?”

    毕竟他大哥对祁欢一直也就是个单相思,这回事秦硕自己就最有经验,他虽是心中替自家兄长有些愤愤不平,可感情这回事上讲究你情我愿,他倒是当真不怨恨祁欢。

    只是——

    看她不怎么顺眼罢了!

    本来秦颂都已经躲出京城自行疗伤去了,他也不该继续揪住祁欢和顾瞻不放,可自从那天在高府门前看见了他俩,这阵子他就越琢磨越是觉得不对劲——

    祁欢以前说是不喜欢武将,就跟顾瞻之间拖拖拉拉犹犹豫豫的,明明可以早点成亲,断了他大哥的念想给个痛快却偏不,而现在……

    秦颂从军去了,祁欢对武将也突然之间就没阴影了!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针对他大哥,往他大哥心口上扎刀子吧?

    秦硕即使不想怀疑,可事实如此,却由不得他不怀疑,就忍不住想要找祁欢问个清楚。

    他说着,就怨念的上下打量起祁欢来,大胆揣测:“我怎么觉得你这像是故意给我大哥难堪,把他往死里整呢?你是就见不得他好吗?”

    祁欢:……

    这都哪儿跟哪儿呢?

    “我没那么无聊。”她跟顾瞻之间的感情问题,不需要对任何第三方交代,祁欢懒得跟这二世祖浪费嘴皮子,“你也省省吧,照顾好秦太夫人,少管点我家的闲事!”

    说完,她本是想绕开秦硕走人的。

    不想这位秦二公子还护短起来,仍是虎视眈眈盯着她,不让路。

    祁欢无奈,只能勉强解释了句:“本来就是我的私事,巧合罢了,而且……我跟秦小侯爷有什么深仇大恨啊,值得处心积虑拿我自己的终身大事给他去添堵的?”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

    就是这些事赶的太巧合了。

    秦硕依旧将信将疑,星罗却突然扯了扯祁欢的斗篷,轻声提醒:“大小姐,顾世子和宁王他们到了。”

    秦硕在听到“宁王”二字时,想到与之有关的某个人,登时就是头皮一紧,等着回头看见和顾瞻还有云峥他们走在一起的叶寻意时……

    说是时过境迁,也想开了,可他脸上也依旧明显闪过了一丝的慌乱和不自在。

    倒不是还惦念旧情,而是他在叶寻意二人面前的身份尴尬,现在秦颂不在京城,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不能招惹他们,省得给家里惹麻烦。

    可这时候,要避开反而更要惹人猜疑。

    他顷刻便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沉不住气的来找祁欢的。

    他这里又是纠结,又是后悔,心态都拧成麻花了……

    祁欢却是神态自若,好整以暇的等着那一行人走近。

    “见过宁王殿下。”她先给云峥见礼打了个招呼,然后径直看向了顾瞻道:“你没去见我父亲吗?怎么到这边来了?”

    叶寻意和云峥二人或多或少都在观察顾瞻的反应。

    方才他们一路走来,隔着老远就看见祁欢和秦硕站在这里说话了。

    虽然两人之间站的挺远,隔开了适当的距离,可他俩毕竟以前有过婚约的,彼此身份敏感,这样单独见面多少也有些不合适。

    顾瞻却是神色如常。

    他眸光清明,甚至像是直接无视了秦硕,视线只定格在祁欢脸上道:“已经见过并且打过招呼了,是祁世子准允我过来寻你的。”

    说着,他这才解释了一下身边这俩人:“在花园入口刚好遇到了宁王殿下。”

    云峥瞧着祁欢这个明明被抓包却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心中也是兴味很浓,唇角扬起的那点虚假的笑容都格外暧昧,缓缓的道:“哦,本王头次登门,对府上也不甚熟悉,就请顾世子给带个路。毕竟是不请自来,自该也是当面与祁大小姐打声招呼。”

    他视线随后掠过祁欢,又看向站在她旁边几步开外的秦硕,笑容之间就越是意味深长:“不会冒昧打扰了祁大小姐吧?”

    祁欢如何不懂他这是想利用男人的嫉妒心来挑拨离间,从容冷静的微微一笑:“不耽误,秦二公子也是特意过来与我打招呼的。”

    一句话,倒是反客为主,先堵了云峥的嘴。

    云峥这点定力还是有的,面上笑容不改,也便忽略掉这个话题又再说道:“府上老夫人做寿这么大件喜事,怎么也不给本王下帖啊?”

    祁欢道:“殿下身份尊贵,平日里又忙得很,我们府上区区一宴,又哪敢惊动殿下。殿下这般身份还要亲自登门,倒是要叫我祖母惶恐,怕是受用不起呢!”

    她目光从始至终没往叶寻意脸上去,就仿佛对方并不是个活人,而只是云峥身上一件可有可无的饰物。

    但是心里却是警铃大作——

    这俩人之前明明早就离心离德,彼此间闹的仇深似海的,现在能够这般握手言和,就必定是要联手谋算些什么了!

    而今天——

    他们是明明白白奔着自家来的!

    云峥假意听不懂她的刻意疏远,自顾又道:“那就是祁大小姐过谦了,本王可是早有诚意与贵府结交的。”

    这一语双关,指的却是当初祁家为祁长歌拒婚之事了。

    这算一笔旧账,两府之间明明只可能结怨,不可能结交的!

    祁欢也有样学样,假装听不懂他言下之意:“来者是客,那便请殿下去抱厦里喝茶避寒吧。”

    说着,她便又笑了笑:“今日这天气,着实冷了些。”

    “方才过来路上是看见有几个相熟之人要去打招呼叙叙旧的。”云峥道,终于将叶寻意推到人前,“只是今日好像是男女分席,本王身边不便带着女眷,爱妾就劳烦祁大小姐代为照顾一下吧。”

    这个爱称出口,在场的几人,除了顾瞻和祁元辰……

    其他人的神情瞬间便各有各的情绪与尴尬。

    叶寻意好不容易才维持着不愠不火的表情,上前一步。

    祁欢却没等她开口就直接拒绝:“那殿下可就找错人了,我与您这侧妃娘娘之间不对付,还是互相敬而远之,不要往一块儿凑的好,若是今日再当众打起来,我们家丢脸没所谓,怕是叫您也要跟着被人嗤笑治家不严那便不好了。”

    本来这种场合,大家都是拼的演技,逢场作戏而已。

    要论旧怨,云峥和祁欢之间反而更深些。

    他却是断没想到祁欢连他都忍了,现在居然又驳了他的面子,直接拒绝款待叶寻意。

    叶寻意本来就好不容易维持的脸色,瞬间绷不住。

    她冷冷的看过来,也不再装了,讽刺质问:“所谓登门是客,这就是你祁家人的心胸涵养与待客之道吗?”

    祁欢如今对她也早没了丝毫顾忌与耐性,当即反唇相讥:“恕我直言,叶侧妃你这等所谓客人,我祁家不欢迎,谁知道你又是带着什么明枪暗箭来的,没将你大棒子打出去,就已经算是我祁家最大的涵养了。”

    他们两口子今日本就是来者不善,却没有想到祁欢敢当面就这么揭老底。

    不仅是叶寻意,就是云峥的面色都是微微一变。

    但下一刻,他就笑着打圆场,抬手揽了叶寻意肩膀做亲昵状:“他们女子之间就是容易小心眼记仇,顾世子莫要介意,这事儿咱们男人掺合进去就当真要伤和气了。”

    顾瞻并不驳他,只是不答反问:“既是为了不伤和气,那不如就不吃长宁侯府的寿宴了,微臣请宁王殿下单独下馆子去吧?”

    云峥二人是带着目的来的,好戏还没开场他又如何肯走?

    没想到顾瞻也跟着一起拆台,他表情不由的又是微微一僵。

    这时候,叶寻意已经受不得这样的窝囊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瞪着祁欢冷冷的道:“你只是看我不顺眼,就不要不识好歹迁怒我家殿下了,既然你不欢迎,那我走便是。”

    祁欢自然不会留她。

    云峥倒像是慌了一下,下意识想捞回她来,只可惜动作慢了一步。

    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大喊大叫,一时神情微恼。

    而叶寻意气冲冲走了两步,却终究气急,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祁欢和秦硕一眼,嘲讽道:“你们二人之间总是有过婚约的,即使顾世子大度不予计较,是不是也该避嫌一下?这般私相授受的来往……别人还当是……”

    秦硕这趟过来当真是没什么恶意,见状,立刻就要挺身而出解释。

    祁欢却也没等叶寻意把真正难听的话说出来就直接冷声打断:“闭上你的嘴滚出我家,再多说一个字,我当真喊人撵你!”

    叶寻意自是再次被激怒,云峥见势不好,已经追上去,打着哈哈强行将她带走了。

    他二人走后,秦硕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十分难看。

    他也是怕为此引了顾瞻和祁欢之间的误会,便就硬着头皮解释了句:“我母亲正在病中不能前来,我是过来代她解释赔罪的,告辞。”

    说完,便逃也似的匆匆走了。

    顾瞻这人,心智十分成熟,他会忌惮介意祁欢和秦颂之间的来往,可是对秦硕这样完全不具竞争力和威胁的毛头小子,他却醋都懒得吃。

    心平气和的看着对方走远,他才神色凝重看着祁欢道:“今日的寿宴之上怕是要有事发生了。”

    “但他身份在那摆着,纵使明知他是来闹事儿的,也不能现在没凭没据的直接把他轰出去。”祁欢也跟着微微叹了口气。

    顾瞻走上前来,原是想拉她的手,但见他手里还牵着个裹的一身雪白的个子小小的祁元辰……

    再细细一看祁欢姐弟二人这身装束,眼角眉梢突然就漫上几分明显灿烂的笑意来。

    祁欢见他笑得颇有几分莫名其妙,便蹙起眉头:“你笑什么?”

    顾瞻看了祁元辰一眼,却道:“回头再告诉你,这会儿我先替你盯着宁王一点吧,以防万一。”

    说着,他又看向了祁元辰:“池云川和樾姐儿都随我一道儿来了,要带你去找他们吗?”

    祁元辰没做声,迅速从祁欢指间抽出手来,然后走前又想到了什么,便跑回来从星罗手里抢了那个手炉,这才奔到顾瞻面前。

    祁欢二人都被他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逗得直乐。

    顾瞻隔着兜帽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便转身领着他走了。

    祁元辰在自家院里,倒也不用他牵着,怀里抱着个手炉,一只雪白的小动物成精似的步履蹒跚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

    顾瞻今日穿的是一件银灰色的斗篷,镶了同样颜色的毛边,他刻意放慢了一些脚步,走的很是从容稳重。

    祁欢目送这一大一小两个背影走远,觉得这画面可可爱爱,不禁面露笑意。

    身后的星罗看了会儿却也抿着嘴偷笑出声:“奴婢知道方才顾世子想和小姐说什么了。”

    祁欢的思绪被打断,蓦然回首,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什么?”

    星罗笑得眉眼弯弯,脸蛋儿也透着几分娇羞的微红,确定左右无人,这才小声道:“小姐与顾世子成婚之后若是生个小小公子或者小小姐,一家人出行的场面……大约会与现在差不多。”

    祁元辰是她亲弟弟,祁欢方才的确没有任何联想。

    此时再去看远处已经走得很远的一大一小两道背影,她怔愣之余却居然也认真的思索起来。

    半晌,很客观的下了评论:“也不尽然。”

    这回换成星罗不解,眨巴着眼睛等她的解释。

    祁欢道:“若是生个儿子,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可我要是生了女儿……这会儿顾瞻就该是抱着她走了。”

    星罗:……

    星罗哪里想到她家小姐会这么实诚,这种私房话,她私下打趣说说无伤大雅,这哪有当事人这么不矜持的!

    下一刻,星罗当场就慌了,却又不能直接冲上去捂祁欢的嘴,急得手舞足蹈,不知所措。

    祁欢看她这般反应,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才那话似乎不该说,但是四下无人,她也就没往心里去,只又笑着拍了拍星罗的肩膀安抚:“私房话嘛,在人前我又不会乱说,瞧把你吓的。”

    她领了星罗,依旧走的另一边,往前院去。

    星罗却再不敢随便跟她开玩笑,只是闷声走了一段儿又觉得不对劲:“小姐这是要去哪儿?您不去盯着宁王府那位侧妃娘娘吗?”

    “他们两口子明显有备而来,现在去盯也晚了,算了,这天寒地冻的,随便他们吧,了不起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祁欢道,依旧按照原计划去了福林苑。

    而彼时的大门口,祁文晏却居然也破天荒的回来,正在下马入府。

第314章 似曾相识,他是谁?(二更)

    做为一家人,家里要给余氏做寿的帖子自然也送到了祁文晏手里。

    只是——

    祁欢原以为这又应该是石沉大海。

    却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这天居然还当真回来了。

    只是出现的比较晚,这会儿都已经快开宴了,他才在大门口下马。

    并且——

    他还是空手来的。

    “三爷。”在大门口负责接待客人的管家都有些受宠若惊之态,匆忙的带人直接迎出了大门,帮着风临拴马。

    祁文晏淡淡的“嗯”了声,边目不斜视的往里走边是随口问道:“今日于何处设宴?”

    管家道:“还是在大花园的抱厦里头,男女宾分席,分在前后两个院子里。”

    顿了下,又补充:“世子爷和二老爷他们也都已经过去了。”

    祁文晏抬了抬手。

    他在自己家里行走,自然不需要下人引路。

    管家本来也是有些惧于他的官威脾气的,跟过了影壁就自觉收住步伐,然后……

    缓慢而绵长的吐出一口气。

    至于祁文晏空手回来贺寿——

    门口这些人全都选择性眼瞎,只当自己看不见。

    自家三爷不受老太太待见众所周知,现在他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要说是特意回来砸场子都没人觉得稀奇。

    甚至——

    可以预见,老太太瞧见这位三爷,指定也是要影响心情的。

    祁文晏带着风临拐进大花园,沿着回廊直接朝抱厦方向去。

    这时候当来的和不请自来的客人都已经差不多全数到齐。

    他走的有些急,时不时与府里往来忙碌的下人错身而过。

    主仆两人在回廊上走过一半时,风临却突然顿住脚步,直直的看向花园里一个匆匆而过的人影。

    祁文晏察觉有异,也跟着止步向他投来一眼:“怎么?”

    花园里那人走得很快,转瞬已经消失在一条小路深处。

    风临盯着那个方向,神情凝重:“刚刚花园里过去那个人,瞧着眼熟……但是只匆匆看了个侧影,没太看清。”

    今天的这府里,别说自家的奴仆下人,就是前来贺寿的那些人也多是祁文晏认识的人,风临眼里所谓眼熟的人会多了去的。

    但——

    祁文晏还是相信风临跟随他多年的眼力和警惕性的。

    他递了个眼色过去。

    风临立刻会意点头:“是!”

    然后一纵身翻过栏杆,直接进了花园里,朝着那人方才人影消失的方向追了去。

    祁文晏则是若无其事的继续往抱厦的方向走。

    往前又走了不多远,就看池云川一脸兴致盎然的在回廊上遛娃。

    祁元辰身上穿着件雪白的斗篷,小小一只,追着比他高出差不多一个头的乔樾跑,硬要把抱着的手炉塞给小姑娘。

    乔樾皱着眉头不肯接:“我不用这个,拿着碍事。”

    那手炉对祁元辰来说,其实是有点大的,他单手甚至托不住,必须双手抱着。

    闻言,他也认真低头看了眼手炉,皱着小脸儿可怜兮兮,弱弱的道:“你拿一下,我找糖吃。”

    两家人时常有来往,每回见面祁元辰都屁颠屁颠跟着乔樾,跟条甩不掉的小尾巴似的,渐渐地乔樾也摸出个规律——

    这小子确乎是有往身上藏零嘴儿的习惯。

    有时候是糖果,有时候是干果,也有时候是点心或者水果什么的……

    总之随时随地见他,他都能琢磨着从身上掏出点什么。

    小孩子嘛,普通人家也不是时时都有零嘴儿吃,乔樾倒不是那种馋嘴管不住自己的孩子,可是和祁元辰混熟了之后就不跟他客气了。

    闻言,她也就接过了手炉。

    冬天衣裳穿的厚,祁元辰又短胳膊短腿儿的,翻找东西不方便。

    他俩人凑在一起,鼓捣了好一会儿,才从祁元辰的荷包里掏出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小包。

    他仔细的一点点剥开,里面果然是放着几颗做成各种形状的五彩斑斓的糖果。

    糖果也就是铺子里买回来的寻常糖果,但是祁欢在家闲着无聊,用各种蔬菜水果提取了一些色素混进去,又找前院会木匠的老园丁给雕刻了几排小模子,重新把糖果化开上色,又凝固成型的。

    味道和原来所差不大,就是为了哄孩子——

    小孩子比较喜欢花花绿绿别致不一样的东西。

    尤其——

    还是小姑娘。

    乔樾眼睛亮晶晶的,登时也不再嫌弃,单手拿着手炉,跟祁元辰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兴致勃勃的挑糖果。

    小姑娘挑了一颗桃子形状的绿色糖果塞进嘴巴里,仔细尝了尝,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道:“好像是黄瓜味的。”

    祁元辰又献宝似的挑了颗红色小兔子形状的要塞给她,却被乔樾挡开了:“没吃完呢。”

    祁元辰于是乖乖替她拿着,还继续显摆献殷勤:“阿姊做的,我那还有,吃完了我再给你拿。”

    乔樾这小丫头,最是识好歹,吃了他的东西也就不好再端着对他没有好脸色,也挑了颗糖塞他嘴巴里,“那就先吃完吧。”

    俩人走到旁边的台阶上,并排坐下。

    祁元辰身上披着小斗篷,乔樾怀里抱着手炉,叽叽喳喳说起这几天医馆和街坊间的趣事。

    池云川坐在离他们稍微有段距离的栏杆上,靠着廊柱,摸着下巴津津有味的看着他俩。

    后知后觉的发现身边好像有人,一回头看见是同样驻足下来盯着两小只看的祁文晏,他又于瞬间放松警惕,乐呵呵的打趣儿:“你家这位小公子可真不得了,我们樾姐儿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小姑娘,就是被他哄得一愣一愣的。”

    祁文晏嗤之以鼻,未置可否。

    但是为了不惊到那两俩小的,他居然也是破天荒好脾气的提了提袍子,也找了根栏杆坐下。

    另一边的风临追着那可疑之人离开的方向一路寻过去,可是拐过两道弯却遇上几位女眷在花园里赏景聊天挡住了去路。

    为了不冲撞女眷,风临只能佯装走错了路,避嫌又退了回来。

    但也正因如此,而彻底失去了那人踪迹。

    他不死心的继续在花园里四下寻摸着碰运气。

    但是长宁侯府不比皇宫,前来赴宴的客人不可能禁止人家带随从和贴身丫鬟,府里往来的生人不少,风临寻了一圈也并未察觉此人踪迹。

    这时候的东方暮却已经从花园深处转了一圈出来,和单独在院子里闲逛的叶寻意“不期而遇”。

    叶寻意被祁欢下了逐客令,当时盛怒之下的确是想一走了之,可云峥没让,她为了定云峥的心便也只能是继续留在这府里,但是实在不想虚与委蛇去应付人,所以在开宴之前的这段时间她就独自找了个僻静处,在花园里呆着。

    东方暮寻过来。

    叶寻意便冲他挑了挑眉。

    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神色,彼此之间也就都心里有数。

    东方暮道:“那我就先走了,但愿你与那位宁王殿下能够心想事成,不要让我白忙这一场。”

    叶寻意冷然勾了勾唇:“板上钉钉的事,就差这一个揭露的契机,结果再是不如人意,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你快走吧,省得节外生枝。”

    东方暮抬脚便走。

    可是刚走两步,他却又顿住了脚步,忽而回头说道:“对了,后来我又去寻了那个叫杨怀真的汉子一次,从他那问了点内幕出来。你们原来那位右都御史也是个有秘密的人,你知道的事情不少,对他的事却当真一无所知?”

    叶寻意也并不是没有好奇过祁欢和杨成廉一家之间的恩怨始末,中秋之后他们两家互相拉扯的种种都可以看成是互相之间的打击报复,可对于最初杨家下血本构陷区区一个初出茅庐的杨青云……

    这最起始的动机就很值得人深思。

    可她之所以没查,是因为她现在被困宁王府,处处受制于人,根本没办法去查。

    要么就得求助于云峥,要么就得要求这个东方暮……

    她也受够了低声下气处处求人办事的这个局面,索性也就没去多想。

    现在东方暮再次主动提起,她便是跟着心头一紧:“什么秘密?”

    东方暮道:“据那杨怀真所说,那位杨成廉杨大人是冒用了他祖上的身份,而他也正是以此为要挟拿到的杨家一半的家产。他说是这侯府的那位祁大小姐找到的他,并且告知的此事,要他进京来告发杨成廉的,只是他一时贪财临时起意,并未告发,而是借题发挥分了杨家的家产。”

    杨怀真一个市井小民,算是在夹缝中求生存,他见过祁欢,也深知这姑娘身份背景都不简单,所以东方暮胁迫他时,他看似什么都说了,却还是暗中篡改了一下口供,只说祁欢是叫他来举告杨成廉,并没有说祁欢其实就是指使他去夺杨成廉的家产而已。

    这两种口供,看似相差不大……

    可细品之下,却足够将重点带偏。

    叶寻意也果真是被带偏,拧眉思忖:“也就是说杨成廉的身份是伪造的?祁欢和他之间积怨已深,查出了他的这个把柄,想以此告发,彻底将他一家碾入尘泥?”

    杨成廉是做官的人,若是在科举中冒名顶替了他人,是要革除功名,法办治罪的,再更有甚者,如若再牵扯出什么杀人越货冒名顶替的旧案来,那就更是不得了。

    “文妃倒台和杨成廉被夺职之后,他们家本来就已经垮了,没什么意思了。”叶寻意道,“知道他有问题又有什么用?难不成我还要帮着祁欢去对付他?”

    东方暮未置可否。

    叶寻意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对祁欢和杨成廉一家的恩怨这么感兴趣,这会儿为了打发他,只能随口敷衍:“回头我想办法再查问一下吧,今天先不说这事儿了,你先离开这里。”

    “好吧。”东方暮点头。

    他今天原也是可以扮做宁王府的下人跟过来的,但叶寻意不会明目张胆到公然把嫌疑往自己头上扣,就叫他换了别家下人的衣裳,冒充帮忙抬寿礼混进来的。

    现在要出去,基本上也没什么问题。

    但叶寻意还是不太放心,谨慎起见,暂时就还继续留在花园里。

    结果也是怕什么来什么,东方暮去了不久就又匆忙折返,问他:“这花园还有别的出入口可以出府去吗?”

    叶寻意也不由的慎重警惕起来:“怎么了?”

    “那边的回廊上一直有人,该是过来赴宴的客人,可是看他们随意的模样,又不像是一般的客人。”东方暮道。

    这个时辰,抱厦那边差不多要开席了,回廊上也几乎没有下人走动。

    他这样直接走过去就太扎眼了。

    “是还有几个别的出口,但是都得绕路。”叶寻意道,“今天这园子里到处都是人,横竖是不可避免要碰见人的,走哪儿都一样。”

    她也不想提前就去席上坐着,于是就干脆陪着东方暮往那边去看。

    也是凑巧,已经有府里下人找了过来喊祁文晏他们:“三爷,池大夫,马上要开席了,世子爷差小的过来寻二位入席。”

    祁文晏二人于是各自整了整袍子起身,又拎起旁边玩闹的两小只,一同沿着回廊离开了。

    叶寻意已经很有段时日没见过祁文晏了,她心中对这人也是忌惮又怨恨的,远远地瞧着,瞳孔收缩,眼神也冷了下来。

    习武之人,对危险的人和事还是有发自于本能的警觉的。

    东方暮听着祁家人的称呼,也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大理寺少卿祁大人,怪不得方才远远地看着我就觉得不太得劲。”

    祁文晏的名字在大觐的京城极是响亮,无论是从他的出身还是他在朝中的名声来讲,他都算是个风云人物。

    东方暮显然对他很感兴趣,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但——

    也恰是这两眼,就节外生枝了。

    本来正在款步前行的祁文晏,忽的顿住脚步。

    他回眸,目光犀利又准确的直接朝这边射过来。

    旁边的池云川与正在前面引路的小厮都也跟着停住脚步,齐刷刷朝这边看过来。

    叶寻意和东方暮则是纷纷暗叹不妙。

    下一刻,祁文晏已经扬声叱问:“什么人在那里?”

    说实话,当时叶寻意甚至慌乱到脑袋有瞬间空白。

    但这时候要躲,万一被认为是闹贼,满府邸的搜索起来,这动静只会直接折腾起来。

    不得已,她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低眉顺眼”的东方暮自花圃后面绕出来。

    她现在和祁文晏也算是有过节的,所以表情直接便透着敌意,越过他去看向前面引路的小厮:“这条路出去是能去大门口吧?我要去马车上取点东西,在花园里转的有点迷路了。”

    虽然各府邸下人统一的服饰是各家有各家的区别的,可哪怕是祁文晏,他也不可能记住京城里所有富贵人家的下人都穿什么衣裳。

    他只是目光精准无比的锁在东方暮腰间刻着“裘”字的腰牌上。

    东方暮一直低垂着眉眼,避免直接露脸。

    叶寻意连忙解释:“这是鸿胪寺卿裘大人家的亲随,在花园里遇上,他也是走迷路了,我便顺带着将他领出来了。”

    其实就算没那块腰牌,俩人一起被堵的这个当口上,她也不敢让东方暮冒充是宁王府的人。

    她一个女眷,要带也是带婢女,带个小厮到处乱晃算什么事儿?

    这位大理寺少卿大人素来以眼力绝佳犀利著称的,叶寻意这个慌撒的自己都是内心惶惶,但她竭力的挺直了脊背,面上表情冷静,遮掩住心虚。

    好在,祁文晏似乎懒得搭理这些鸡毛蒜皮,并没有再深究什么。

    但他也没搭理她,直接领着一行人继续前行离开了。

    叶寻意被他这傲慢的态度弄的甚是恼火,却又不便发作,等他们走过去,神情就显而易见的透出几分恼怒来。

    东方暮的目光却是再次胶着,盯着祁文晏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呢喃:“这位大理寺少卿大人看着好面善。”

    叶寻意回过神来,并未多想:“许是偶尔在街上见过吧。”

    祁家人的容貌都出色,尤其这位三爷,气质更是绝佳,走在街上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不是。”东方暮却是笃定的摇头,“不是街上偶见过的面孔,总觉得似曾相识,他是跟什么人长得相像来着……”

    可他一时仓促之间也想不起来祁文晏究竟看着与谁相像,却是出于本能的警觉,总觉得这里头的感觉怪怪的。

    叶寻意却是不耐烦的催促:“你还不快走?等他反应过来来追吗?”

    东方暮的思绪被打断,扯了下嘴角,也便没再滞留,先行快步离开了。

    方才他没露脸,事后就算祁文晏要马后炮的怀疑他们,叶寻意只要咬死了不认,就谁都无可奈何。

    反正今天云峥和叶寻意来祁家,就是为了办一件大事的,并且他们想要推动局面,就必须以宁王府的名义公然站出来,那么就算祁文晏怀疑到他就是关键人物,那也都无关紧要了。

    彼时的福林苑里,祁欢在余氏屋子里陪坐,弄的那老太太一整个人都不自在,对着一屋子恭维她的女客,都没怎么有心思接茬儿说话。

    好不容易熬到这会儿快开宴了,她也不想和祁欢走一路,于是就机会差遣祁欢:“我觉得有些冷,要加件衣裳,你带着诸位伯母婶子先入席去吧。”

    当着外人的面,这么点面子祁欢还是给她的。

    施施然站起来,福了一礼:“好,那我们就先过去了。”

    她领了这边的众位女眷往外走,就正好迎着云兮手里拿个手炉,步履匆匆的过来。

    按理说她就是落后添个炭火而已,早该把手炉送来了,但因为这丫头平时就好热闹,爱玩,祁欢和星罗都只当她是又到哪里闲耍去了,所以就也并没有回去寻她。

    星罗见着她来,就快走两步迎上去,没好气的低声嗔道:“又野到哪儿去了?你还知道过来啊?”

    云兮的脸色透着明显的几分青白,其实不太对劲。

    但是这大冷的天,为了方便做事她穿的也不是很多,人在外面冻得久了就会是这种脸色,星罗也并没有太在意。

    云兮的神情明显也有几分恍惚,但见祁欢和一群女眷客人在一起,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迎上来把拿着的手炉塞给她:“小姐,手炉。”

    耽搁到这会儿,这手炉入手,都已经不怎么觉得暖和了。

    祁欢也不甚在意,唇角扬起一个笑容……

    刚要说话,云兮却噗的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千钧一发,她还下意识的怕弄脏了祁欢的衣裳,匆忙弯腰抬手捂住了自己嘴巴,挡了一下。

    然则腰这一弯,就再也没能抬起来,又连着呕了好几口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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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令:嫡欢介绍:
上有病“弱”生母一枚,下有“小可怜”幼弟一只,
亲爹不成器,祖父不靠谱,还附赠一家子牛鬼蛇神内斗不断,
最可怕的是,庶妹居然还是个敢和女主抢男人的妖艳贱货!!!
穿成重生文里被脑残女配虐的弱鸡配,祁欢表示很悲催,
女主携恨归来,正准备大杀四方,
照这个剧情走下去,这一家子是妥妥要团灭的节奏!
和女主杠,只有死路一条,祁欢只想解决一下内部矛盾保平安,
然后既来之则安之的谈个恋爱遛遛狗,悠闲过过小日子,
她发誓自己一直都是遛墙根躲着女主走的,可是走着走着猛回头——
却发现她把男女主给遛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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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情儒雅的假老成世子爷X貌美心黑的真淡定大小姐
排雷:穿书文,黑原女主,但女主有自己的故事线,主业不是和原女主掰头。千金令:嫡欢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金令:嫡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