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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令:嫡欢全文阅读

作者:叶阳岚     千金令:嫡欢txt下载     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5章 解药(三更)

    云兮那一口血,到底没有躲避及时,喷了祁欢半边脸颊,身上斗篷的毛边上更是有黑红色的血珠挂在那,要坠不坠的。

    扑面而来带着浓烈腥气的血腥味刺激的祁欢一时没太反应过来。

    身边却有女眷惊呼起来:“呀!怎么了这是?”

    星罗直接吓哭了,扑过去跪在地上抱着了摇摇欲坠的云兮。

    云兮又一口血呕在她袖口上。

    祁欢飞快的回过神来,跪下去从星罗那接手了云兮,又吩咐星罗:“快去席上找顾瞻,叫他带池云川过来。”

    星罗脑子整个都是懵的,完全顾不上思考,答应一声,爬起来扭头就跑。

    云兮这一口黑血喷出来,明显就是中毒了。

    祁欢也立刻心里有数这会是谁干的。

    按理说,为了更稳妥些,她该第一时间带云兮回春雨斋的,并且隔绝外界的一切消息,可云兮这情况不容乐观,她便是咬牙一把将人抱起来,转身又冲回了福林苑内。

    云兮虽然年纪不大,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胖嘟嘟的,怎么也有个八九十斤了。

    祁欢虽然个子比她高,但身子骨细弱,又加上常年生病这才刚好转没多久……

    可能都还没有云兮的分量!

    旁边其实已经有人迟疑着想上来帮忙的,然后眼见着祁家这娇娇弱弱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一把将人捞起,仿佛毫不费力的模样抱着就走,在场的所有女眷都几乎惊掉了下巴,只是下意识的匆忙给她让路。

    这一大群人,重新就又浩浩荡荡的奔回了福林苑。

    云兮的这个情况,祁欢不敢将就,直接将她搬去了余氏那屋的暖阁,放在炕上。

    余氏正在里屋更衣,外衫还没穿上就听着动静急吼吼的寻了过来。

    眼见着云兮一口血呕在她炕头的被褥上,当场勃然大怒:“你把这小贱蹄子往哪儿……”

    祁欢心里又怕又乱,扭头一记眼刀横过去。

    当着众宾客的面,她倒也克制住了并未完全失态,只是语带威胁道:“祖母今日是寿星,满天神佛都看着呢,要宽容慈爱,上苍神灵才会眷顾,予您添福添寿。”

    余氏原就是觉得云兮在她寿辰的当口这样实在晦气,被祁欢反将一军,一句话噎的再没能接茬。

    祁欢冷冷的道:“我这里有事,不得空了,不要怠慢了客人们,祖母陪他们先去宴上入席吧。”

    一边说着,她也顾不上余氏,捞过两个大迎枕就往云兮脑袋底下塞。

    这院子里也有手脚勤快心地也不错的小丫头,见状就自觉的端了个痰盂过来,满脸惊恐又忍着颤抖的给云兮收拾不时吐出来的秽物。

    祁欢那态度语气,就完全不像是孙女儿对祖母说话,反而像是长辈呵斥家里不懂事的晚辈……

    余氏虽是憋屈,可今天这样的场合,她要是不管不顾当着众人的面再跟祁欢撕扯着理论一番,那反而只会更丢脸。

    是以,狠狠瞪了祁欢一眼,她也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穿上谷妈妈给她拿来的外袄子,给在场众人赔了不是,劝着把人都先带走了。

    本来长宁侯府这么大个府宅,死个小丫头根本没人会当回事,只要主人家随便编个理由糊弄一下,甚至都完全不影响这些人即刻前去赴宴的。

    可——

    祁欢的反应过激,太把这小丫头当回事了,这会儿反而弄得有人都好奇的想留下来看后续。

    有好事者,这么想,甚至也就迟疑着这么说了:“这丫头的情况瞧着像是服毒了,这还有的救吗?我看的心里头直跳,这哪儿还吃得下饭?要不要帮帮忙啊?”

    祁欢这会儿是没工夫应付任何人,直接对谷妈妈道:“去跟母亲说彭夫人身体不适,叫她送下客,夫人在我们府上受了惊吓,晚些时候我们会登门赔罪的。”

    言下之意,依旧半点商量余地都没有的直接赶人。

    那位夫人面上讪讪的,连忙又敷衍解释了两句,终究一群人都还是跟着余氏走了。

    祁欢心里明镜儿似的,她虽是没想到有人会对云兮下这样的毒手,却十分清楚现在要救云兮该去找谁……

    却苦于大夫没来,这里暂时也没有得力的帮手,她也不敢撇下云兮走开。

    云兮面上这会儿已经呈现出痛苦的青紫色,紧皱着眉头,手捂着胸口,整个人蜷缩起来,微微的发抖。

    祁欢一边频频张望窗外,一边帮她擦拭唇角溢出来的黑血,懊恼道:“这怎么回事?不是嘱咐过你们最近要多加谨慎吗?是入口了什么东西吗?”

    杨成廉那边上回出事之后,她也就打起十二分精神防范了。

    一般来说卫风将门户看管的严,外人混不进来动手脚,应该就是趁着今日府里设宴人多,被人钻了空子。

    云兮一开始疯狂吐了几口黑血之后,这会儿倒是可以说话了。

    她手揪着祁欢的袖口颤声道:“不是不小心……方才……方才过来的路上奴婢被人敲晕,好像……被喂了点什么东西。”

    对方下手不算太狠,她晕也没太晕死,恍惚间是觉得那人强迫她吞咽了什么东西。

    抱厦那边,星罗大汗淋漓的跑过去,也顾不上高朋满座,所有人异样的眼光,冲到顾瞻面前拽了他就想走:“顾世子,有……有人生病,小姐说……让……让您带池大夫过去。”

    为了不引起恐慌和猜疑,她刻意将话说的含糊。

    但是看她跑的这个样子,袖子上有血,脸上甚至还有风干的泪痕,顾瞻立刻知道即使不是祁欢有事那也是她身边极亲近的人。

    于是他什么细节也没多问,当即起身离席。

    池云川也没用他再特意去喊,连忙起身跟了出来。

    杨氏在后院那个厅里陪着女客,乔樾原是和祁元辰一起在这边跟着池云川和顾瞻他们玩的,见状,小姑娘立刻拉着祁元辰去后院找了杨氏。

    却是——

    警惕的半点也不肯落单!

    星罗这一闯进来,就几乎惊动了全场,一整个席上的人都面面相觑。

    有人问主位上的祁正钰父子:“老侯爷……这不会是府上大小姐生病了吧?您要不要去看看?”

    祁正钰脸色铁青,祁文景没等他开口就连忙道:“应该不是,欢儿近来身体一直好的很。抱歉惊扰到诸位贵客,父亲劳烦您留在席上待客,我过去看一眼就行。”

    他这里也跟着离席之后,如果细看——

    就会发现祁文晏也不在席上。

    或者更确切的说,他是压根就没出现在这里,就在跟池云川他们过来的路上他便找借口要去外院自己的房间添件衣裳,然后就单独走开了。

    至此——

    也都还没有再次出现。

    顾瞻是了解祁欢的行事风格的,实用为主,猜想她这会儿应该是就近还在福林苑,所以没听星罗要带他们去春雨斋的建议,带着池云川直接杀去了福林苑。

    祁欢并不觉得叶寻意他们有直接杀死云兮的动机和理由,是以她并不觉得云兮会在短时间内毙命,但是一刻钟不到的工夫云兮已经疼的中衣全湿,更是间断着就要呕血……

    这状况她心里也有些遭不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走屋子里来回踱步。

    听见院子里星罗的说话声,她便快跑两步迎了出去。

    双方在外屋打了照面,祁欢一边侧身把池云川让进去:“在里面。”

    一边她却又是直接堵住了顾瞻,反手把他往外推:“去把叶寻意抓来,云兮被他们喂了毒,把她弄来,我一定能从她那撬出解药。”

    这会儿她却有些懊恼,不确定叶寻意是不是已经被她怼走了。

    “好。”顾瞻依旧是一句废话没有,只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算是安抚过,然后又一撩袍角转身大步的走了。

    祁欢随后又转身回了屋内。

    池云川的动作很快,这会儿已经连扎数针,应该是先封住了云兮的一些血脉,防止毒素在体内肆无忌惮的继续流窜。

    云兮依旧蜷缩着身体,一张小脸儿皱着,满是痛苦之色。

    但——

    她似是立竿见影的已经不再呕血了。

    池云川正捏着她一侧的手腕在给她诊脉。

    云兮这会儿也终于有了力气说话,看见祁欢就要挣扎起身:“小姐……”

    祁欢上前一步,任由她抓住自己的手。

    她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自然是怕死的,哽咽颤抖着声音央求祁欢:“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我得见我姑母……一面。小姐……我害怕……”

    守在旁边的星罗,眼泪一下子就又跟着下来了。

    然后飞快的从炕上跳下来:“刚才只顾着找大夫,是我忘了顺便叫云姑姑。云姑姑应该在夫人那,我去找。”

    云兮这情况看着就不好,这万一真保不住了,好歹得跟唯一的亲人道个别,见上最后一面。

    祁欢虽然知道即使叫了云娘子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她甚至都几乎能够猜到星罗现在去杨氏那里应该也找不到云娘子,但也还是默许叫她去了。

    但是这边星罗才刚跑进院子里,就迎着了迎面赶来的杨氏。

    “夫人!”星罗只能又扭头把她也让进了屋子里,看她只带着桂云桂月,就不禁奇怪:“云姑姑呢?”

    祁欢听了动静,也回头看过来。

    杨氏面露关切和忧虑,先是看了眼云兮,又对着祁欢解释:“云素我今天把她安排去盯厨房了,桂云……”

    给桂云递了个眼色:“你去喊她一声。”

    别的话,她也没多说。

    祁欢就知——

    自己的推论全中!

    云兮不会无缘无故的中毒,叶寻意他们杀她一个小丫头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既然不是要她死,那么就只能是想要借她来给什么人施压,甚至威胁了。

    唯一与云兮有关的人,就是云娘子!

    现在想必云娘子是正跟她在一起,听她的“游说”呢!

    杨氏明显也该是意识到云娘子此时的行踪有问题,但是为了不叫云兮多想,她也一并糊弄了过去,走上前来,忧心忡忡的问池大夫:“这孩子怎么样了?”

    过来的路上她追上祁文景,就把祁文景劝了回去。

    池大夫刚诊脉完毕,眉宇间却是一派凝重之色:“是剧毒。服下之后几息之间就可攻心,但却又不会当场致命。这是一味相当霸道折磨人的毒药,如果我判断没错,应该是南边烟瘴之地特有的一种毒草制成的,那味草本身无毒,却能吸引一种剧毒的毒蛇在它根部附近啃噬,并且留下毒液被其吸收,然后长成剧毒的成年植株。”

    祁欢对这些东西半懂不懂,也无心钻研,只问最关键的:“你能配出解毒的方子吗?”

    池云川道:“解毒的方子很好配,但是最重要的一味药引是那种毒蛇的蛇胆,而且必须现杀现取,新鲜入药的才好用。”

    他说着,看向炕上满面毒气,脆弱不堪的小姑娘,面露悲悯:“主要是时间来不及。”

    云兮这会儿毒气攻心,本就疼的死去活来,听了这话倒也没受什么更大的刺激。

    祁欢也不再言语,反复的咬着自己的嘴唇,焦心的等着顾瞻的消息。

    叶寻意就在这府里,又有卫风那几个熟悉府里建筑布局的侍卫做帮手,也就是这屋里诊个脉,这一来一去的工夫,顾瞻就去而复返。

    卫风手里还拎着被捆绑起来,塞住了嘴巴的叶寻意。

    与他们同来的——

    还有云娘子!

    云娘子进屋,看见云兮的第一眼,脸上血色就迅速退得干干净净。

    她身子一个摇晃,竟也是被刺激的险些晕倒。

    “云姑姑!”星罗叫了一声,抢上去要搀扶,云娘子却已经自己先稳住了情绪。

    她挡开星罗的手,只有直勾勾盯着云兮的眼神和不断颤抖的双唇才透露出她此时惶惶不安的恐惧来。

    祁欢见状,也没管她们母女,只是径直走到叶寻意面前,拿走塞住她嘴巴的布团。

    叶寻意是云峥的侧妃,名字上了皇家玉牒的,单是这个身份在这就是免死金牌,是以她今天才敢有恃无恐的公然来祁家生事。

    她是万没想到顾瞻居然敢直接把她给绑了,还私下劫持了。

    “你敢公然这么对我?我可是皇家的……”叶寻意目赤欲裂,张嘴便要理论。

    祁欢直接一个巴掌抽过去,叫她住嘴,然后反问:“解药交出来!”

    叶寻意一直以为自己就是那个最横的人,并且,她最初几次见祁欢,祁欢说话还顾着里子面子,明显十分在意名声和外界的眼光,也没有这么蛮横粗暴的。

    这一把掌的力道不轻,扇的她脸上火辣辣的。

    她顷刻也便明白——

    祁欢这是恼羞成怒,根本不可能和她谈判讲道理了。

    于是,她也不再做无用功,只挑衅的冷蔑一笑,也不说话了。

    横竖她是皇室中人,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长宁侯府,回头等云峥发现她不见了来要人,祁欢与顾瞻也必得全须全尾的将她交出去。

    不过就是暂时吃点皮肉之苦,熬着等一等罢了。

    她这态度一看就是要死扛。

    星罗记挂着云兮的性命,无计可施之下急得就又想哭:“你这女人怎么这般歹毒?云兮只是个丫鬟,她才多大……”

    祁欢却是话都懒得跟这人多说,直接转身去里屋拿起放在地上的痰盂转回来。

    她面色冷凝,盯着叶寻意的眼睛又再问了一遍:“是你主动交出解药,还是咱们各凭本事,斗斗法?”

    祁欢现在致命的弱点,就是她将身边的一个婢女的生死看的太重要了!

    叶寻意看她这样恼怒又无计可施的模样,只觉得快慰,依旧只是冷笑了一声,并不言语。

    后面的后招很快就到,云峥还需要用到她,很快就会发现她不见了……

    “既然你敬酒不吃……”下一刻,祁欢依旧没有抓狂与她理论,而是果断将那个痰盂塞给卫风:“这院里有小厨房,去拿个漏斗,把这个给她灌下去。”

    星罗这会儿对着叶寻意恨意正浓,立刻道:“我去拿!”

    她转身跑了,叶寻意瞥了眼那个里面装着黑黢黢腥臭液体的老痰盂,上面甚至还漂着一口余氏的陈年老痰……

    她直觉的以为是祁欢变态,斗不过她都要整她,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折辱她。

    但她自诩尊贵,的确是怕这个的,花容失色的当即尖叫:“你疯了,你敢这么对我……”

    祁欢又抽了她一巴掌,再次打断她的话,冷冷的道:“这痰盂里都是云兮中毒之后吐出来的毒血,纵然毒药经过血液稀释毒性会减弱不少,但总归还是有的。你不是不肯交出解药吗?那就自己也尝尝这毒药的滋味儿。”

    叶寻意是万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刁钻,再度惊恐万状。

    正好星罗去而复返,卫风就完全没给她反应的机会,错开她的下巴,插上漏斗,将那痰盂里的东西一滴不剩的给她灌了下去。

    叶寻意本就被捆住了,加上卫风的力气,她根本挣扎不得。

    卫风尽职尽责,甚至一直强迫她仰着头,等将这些东西全部倒进肠胃里,这才撤手。

    紧跟着一个手刀,将她暂时劈翻在地,省得她醒着恶心再把好不容易喂进去的毒药给吐了。

    祁欢瞥了地上不省人事的叶寻意一眼,又走进里屋问池云川:“云兮能撑多久?”

    池云川道:“我暂时封住了她几大穴道,能适当的缓和一下症状,保守估计,三日之内不能服下解药就危险了。”

    祁欢拧眉沉思片刻,又看向顾瞻。

    顾瞻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带她过来之前已经叫人搜过了,身上没有。”

    祁欢于是又看了眼外屋倒着的叶寻意:“那就把她扔回给云峥,不管那解药在她手里还是云峥手里,只要她毒性发作,哪怕症状没云兮这么严重,她也一定会找来解药服用的,到时候……抢过来!”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直观可以得到解药的方法了。

    而早在云兮这边刚出事、府里忙乱的当口,长宁侯府外面隔了两条街的巷子里,刚刚脱身溜出去的东方暮正打算换掉身上裘府下人的衣裳,衣裳脱到一半,忽而觉得背后一阵冷风袭来。

    他警惕转身,就看见原本空荡荡的胡同口正站着一个人。

    这胡同狭窄,那人又刚好逆着光,即使他目力极佳也很是费了些力气才看清楚来人——

    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有过一面之缘,叫他看来很是眼熟的那位大理寺少卿大人。

    这人,明显就是跟了他两条街一直过来的,而他明明已经很谨慎的注意甩开一切可能的跟踪,却又依旧毫无所察!

    祁文晏的履历里,他是个科举进士出身的文弱书生。

    但显然——

    他不是!

    东方暮心中警铃大作,外面就是一条人来人往的主街,他不想随便在此与人交手,于是直接提力,就想越过墙头直接遁走。

    却在他身体刚要跃起的同时,脚踝霎时一疼,被什么重重一击。

    疼痛之下,他一个踉跄,险些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第316章 漏网之鱼,你不是祁家的人!(四更)

    就这么一缓,便已失先机。

    东方暮的应变也算极是机敏,趁着弯身的间隙已经拔出藏在短靴当中的一把特制的短匕首。

    那匕首明显也是特殊锻造而成,乍一看不怎么显眼,可出窍的瞬间黑铁之上却杀意纵横的闪过一丝寒芒。

    祁文晏这边的反应也不慢,一颗石子击中足踝,阻断对方的逃生之路后也便迅速蹂身而上。

    这条巷子,本就是一条暗巷,极是狭窄,很多动作都施展不开。

    东方暮利刃出鞘的同时,对比赤手空拳的祁文晏占着天然优势,祁文晏左侧小臂顺势被他划开一道。

    之后两人便近身肉搏,你来我往的缠斗在一起。

    东方暮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既然祁文晏阻断他脱身,他便是毫不容情的下狠手,只想在惊动了外面大街上的人之前将此人击杀,以便于脱身。

    可他手段虽然狠辣,甚至不计自身生死的拼命……

    几招过后却赫然发现他居然是狠狠低估了祁文晏的身手和实力。

    他这样一个以文臣自居之人,这般交手起来,无论出手的狠劲儿还是不计生死拼命的这股拼劲儿都分毫不差。

    甚至于——

    这种对一个人认知上的前后反差,反而是在东方暮内心造成了巨大的威胁和压力。

    他这种人,不要命的与人拼杀,这没什么,可是一个明明儒雅斯文,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不仅身手高绝,杀起人来却也有着匹夫拼命的那种莽劲儿……

    这股子气势如泰山压顶般给他造成了巨大的阴影,东方暮头一次在与人交手时觉得内心不净,心智不坚。

    十几个回合也未能将祁文晏斩杀在兵刃之下,他突然鲜有的心生烦躁,也不想再战,只想尽快脱身。

    但也就在他心中躁意骤起的瞬间,就被祁文晏精准拿捏了破绽,一拳将他右边腮帮子差点打脱臼,口腔之内牙齿也松动脱落了一颗。

    东方暮一口血水卡在喉咙里,目露凶光的反手一下横扫出去。

    想要继续乘胜追击的祁文晏被逼退了一步。

    东方暮于是趁势提劲儿又想翻墙遁走……

    这一次,祁文晏直接一个箭步上前,将已经蹿上半天高的他握住脚踝生生扯了下来。

    他这极大力的一下拉扯,东方暮就重重一摔,胸口落地,砸在苔藓遍地的暗巷里。

    也就是这一下,顺便叫他把卡在喉咙里的那口血水给吐了出来。

    他闷哼一声,也顾不上身上沾满青苔的狼狈,落地的同时已经飞快一个翻身,然后鲤鱼打挺,借着内劲儿跃出去两丈开外,然后扭头便朝另一侧的巷子外面跑。

    祁文晏不慌不忙的提劲去追。

    东方暮也料到他不会善罢甘休,逃跑途中就甩手将手中匕首做飞刀投掷出来。

    一股满载着杀意的寒光扑面而来。

    他同时又一把掀翻立在一侧墙根底下的一排细竹竿。

    祁文晏侧身躲开匕首的这么一个迟缓,他就又已经窜出去三四丈远。

    祁文晏也依旧是不慌,他甚至是胸有成竹的冷嗤一声,顺手抄起一根竹竿也刷的投掷出去。

    东方暮听到背后袭来的破空声,背上没长眼睛,但他凭着感觉也是第一时间往右侧避让。

    那支细竹刺空……

    东方暮甚至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紧随而至的另一支细竹却是整个贯穿,刺入他右肩胛。

    却原来,祁文晏投掷第一支竹竿时就预判了他的反应,借着那股破空声做掩饰,紧随其后又补了一下。

    足有三丈长的细竹竿刺穿身体,哪怕不是要害——

    要么斩断,要么拔除,即使是东方暮这样的高手,想要让它在身体里然后拖着它一起逃走……

    那也不现实。

    何况——

    细竹自背后刺穿,大部分都留在身后,别说他唯一的武器已经投掷出来,就算那匕首还尚在他手中,他也够不到自己的后肩膀位置,精准的来上一刀。

    这巷子本来就不宽,这会儿甚至因为这根刺在他身体里的细竹竿作祟,他想要完全转个身都转不过来。

    东方暮有种鲜明又可笑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的头一次,他有了一种人之将死的巨大危机感。

    于是趁着祁文晏暂时还没追上来,他果断心一横,手掌按在竹筒自胸前露出的那一小段上,掌心积蓄了内力一推……

    在将自己震出轻微内伤的同时,一道血柱也同时从空了一块血肉的身体里喷射出来。

    这样程度的外伤,他原以为自己扛得住,却到底也还是高估了他这而身体对剧痛的承受能力,身体往前踉跄了两步,眼前都是漆黑一片,头目森然的直想晕死过去。

    最后,手掌撑住墙壁稳住身体的同时,颈边就是一凉。

    他自己亲自投掷出去的那把匕首这会儿失而复得,正精准无比的横在他颈边。

    东方暮心如死灰的闭了下眼,下一刻便像是个失去知觉的假人一般,忽视转动身体时颈边被匕首划破皮肤的痛,缓缓转身靠在了墙上。

    他手捂着身体前面的伤口,指缝里依旧有鲜血汩汩的涌出,更别提后肩上也还有个窟窿。

    也就这片刻的工夫,男人脸上的血色已经荡然无存。

    他白着嘴唇,眼神晦暗阴冷的盯着面前明明应该斯文儒雅现在看来却比他更像是嗜血凶徒的男人,嘲讽的冷笑:“大人这般身手,怎么就投了文官这行?你不做武将上战场,可惜了。”

    祁文晏知道他此刻已经全无还手之力,手里拿着那把沉甸甸的匕首,神情淡漠,开口时亦是讽刺的意味十足:“大成东方氏,历代以来也都不乏武学天赋极高的佼佼者,原也是可以上战场挣取军功,堂堂正正的光耀门楣,崛起于朝堂的,可是为什么却一直甘为宇文沧的鹰爪,做他手中见不得光的暗卫死士呢?”

    东方暮嘲讽于他,不过是靠着耍几下嘴皮子来撑起将死之人最后的一点尊严罢了。

    却不想——

    祁文晏开口便是他家族的秘史与隐痛。

    宇文沧有野心,于是同时,尚武之人也难免残暴,以暴制暴的想法根深蒂固,是以他那一脉尚未得到帝位之前,家族各支之中就都有豢养死士的传统。

    后来得以继承大统之后,就更是将这个传统发扬光大了。

    大成皇帝宇文沧身边的死士,在他朝中是个叫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这一点,大觐朝中很多人也都知道,可是能细数出大成第一暗卫家族秘史的却不该有。

    毕竟——

    他们家族做的是皇帝手里最见不得人的那把杀人利器,向来是隐于暗处,除了能胜任头领一职的唯一一位可以公开拥有姓名,其他人的存在就是在大成朝中都是未解之谜。

    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宇文沧那个家族的喜好,他们会将每一个脱颖而出的暗卫首领赐姓东方。

    却鲜少有人知道——

    他们其实,是来自同一家族,他们的家族世世代代效忠宇文氏,一直做着宇文氏的磨刀石,替宇文氏皇族磨出最锋利的杀人利器。

    东方暮腮边肌肉痉挛着一阵抽搐,下一刻,眼神里就多了戒备与审视:“你……”

    他想质问,这区区大觐朝中的一个从四品官,怎么这般清楚他们这个被宇文皇室私人豢养起来的杀手家族的秘史……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毫无意义。

    这种情况下,祁文晏基本不可能回答他,即使回答了,他也依旧必死无疑。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最后,他只是彻底放弃了抵抗,“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

    “不说话我是不可能叫你痛快赴死的。”祁文晏道,语气依旧玩味着,不温不火,“你或者宇文沧,你们跟那个姓叶的女人纠缠,我原也不想拆穿你们的,可是现在登堂入室,作妖作到祁家门里……你要一死了之也得先清了旧账。她今天特意带你混进祁家门里,肯定是利用你做了什么事了。”

    东方暮这种人,原就是不怕死的。

    何况现在为了这么件小事,他自己都栽了……

    他就更不能在这时候反水坏了叶寻意那边的事,既然要死就怎么都得拉人垫背。

    否则,他今天那才是真的白死了!

    他咬紧了牙关,对祁文晏不予理会。

    祁文晏道:“或者在这里,私下解决了,我给你个痛快,也或者我拎你回长宁侯府,你去和姓叶的女人当面对质,选吧!”

    叶寻意这颗棋子还是有用的,东方暮蓦然紧张了一下……

    但紧跟着下一刻他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祁文晏方才已经点明叶寻意是和他还有宇文沧有来往勾结的,那么即使对方今天不拉他到人前当众与叶寻意对质,这是不是也已经说明他们最近做的事都早在这个人,甚至大觐皇族的监视之下了?

    这位大理寺少卿,毕竟是大觐皇帝器重的高官!

    这一重认知,突然就叫东方暮无比惊悚起来。

    他盯着面前这男人冷酷无情的眉眼,忍不住的质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如果当真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早不是秘密——

    那他们最近的种种作为岂不是如跳梁小丑一样可笑?

    并且——

    明知道他们互相勾结,是这个祁文晏没报给大觐的皇帝知道,还是大觐的皇帝也有意纵容,让叶寻意帮着他们在这里生事?

    如果只是祁文晏的个人所为,也便罢了,如若大觐皇族也都在暗处看着——

    这般纵容叶寻意的行事,那就只能说明他们是将计就计,在背后已经在推动谋算一场针对大成的更大的阴谋了!

    可东方暮毕竟只是个杀人机器,要论谋定全局的大智慧……

    并非他强项!

    然后,因为想不通其中的曲折和来龙去脉,他整个人都瞬间不好了。

    他觉得是失血过多,叫他的脑袋跟着迟缓不听使唤了,于是用力摇摇头,试图叫自己清醒。

    这时候,巷子外面突然有一队马蹄声逼近。

    本以为他们只会直接从巷子口路过,却不想带队之人居然发现了他们,直接抬手叫停了身后整队人马。

    那是一队穿着铠甲的巡城卫队,领头之人身姿修长纤细,却是个姑娘。

    东方暮本能的不想与大觐朝廷的人直接对上,心里立刻慌了一下。

    然则目光不经意的一瞥,他却愕然发现面前制住他甚至彻底碾压了他的那个男人,眼中竟也瞬间闪过一丝的惊慌失措……

    虽然,这情绪下一刻就被恼怒取代了。

    可就是那一瞬间与他这行事手段格格不入的神情,却叫东方暮脑子轰然炸开……

    那种惶恐无措,也或者可以过度解读为怯懦的神态,它出现在面前这张惊才绝艳的脸上,不期然正好与他认识的另一个人对上……

    两张面孔虽是无法完全重合,可有些蛛丝马迹一旦被发掘出来,整个真相也就全部呼之欲出!

    “刚才在长宁侯府乍一眼我就觉得你极是面善,像是位似曾相识的故人。”东方暮不可思议的冷笑出声,“虽然与他懦弱谄媚的性格截然不同,可是你们这眉眼……”

    他话音未落,巷子外面就看与云澄他们同来的江玄跳下马背,快跑过来:“祁大人,祁大小姐的贴身婢女被人喂了毒,命在旦夕……”

    东方暮这边却还沉浸在一个石破天惊的大发现里,盯着祁文晏,无比笃定道:“你不是这个长宁侯府祁家的人,你是漏网之鱼,当年的镇国……”

    眼见着江玄已经冲了过来,祁文晏腕下抢先干净利落的反手一拉。

    江玄“留活口”三个字还没喊出来……

    祁文晏撤了手,喉咙开了一条血线的东方暮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江玄张着嘴,一时也不知该是作何反应。

    祁文晏则是掏出帕子擦了擦匕首上的血,光明正大的将缴获的贼赃收入囊中,然后就事不关己的踱步朝巷子外面走,一边随口道:“要寻解药是吗?搜搜他身上吧,或许会有。”

    江玄的固有印象里,这位祁大人也就是个斯文却性格强势冷淡的文官,单凭想象怎么都想不到他会这样干净利落的当街杀人。

    但这会儿却顾不上这么许多,他赶紧奔到东方暮的尸体旁边,从他身上翻找起来。

    这边祁文晏则是闲庭信步般踱步出了巷子。

    秦颂调离京城之后,他原来的职位出缺,云澄顶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皇帝强制的,总归她如今是负责京城防卫这一块了。

    此刻的少女坐在马背之上,似乎也没有下马的打算。

    刚才巷子里的光线虽黯,可祁文晏手起刀落将人灭口的那个利落劲儿她也还是看的一清二楚。

    许是也有几分接受不了这般风光霁月的大理寺少卿大人其实是个屠夫的反转设定,此刻她眉头微蹙,居高临下俯视着祁文晏,也未先言语。

    祁文晏仰头看着她,却也丝毫不觉得这个角度有什么问题,脸上依旧一副轻描淡写的表情:“这贼子凶残,一时收势不住……我这应该算误杀吧?”

    东方暮是大成人的暗探蛰伏在京的,若是将他以活口带到人前,即使他不承认与叶寻意勾结,那宇文沧方面自然也会默认是叶寻意暴露,已经失去了继续利用的价值。

    那样的话,两国之间就只能正面刚和继续打明牌决一胜负了!

    祁文晏虽然不方便明说,但他的意思云澄是懂的。

    两个人正在默然对峙之时,江玄手里就掐着一把三四个小瓶子又从巷子里跑出来,对着云澄回禀:“那人已经死了,这些个瓶子里边也不知道有没有解药,殿……小姐,小的得赶紧送过去给池大夫查验一下。”

    云澄微微颔首。

    江玄把东西揣好,爬上马就走先走了。

    云澄又点了两个士兵:“去把尸体收了,抬回衙门暂放。此人是死于非命,真凶不明,祁大人只是路过刚好发现的尸体,并且报了官。叫京兆府衙门帖公告,悬赏追查他的身份,叫他家人尽快过去认尸吧。”

    若是叫宇文沧知道这人是被祁文晏所杀,那么至少祁文晏会首当其冲,成为他挟私报复和暗杀的对象!

    虽然顾皇后并未将祁文晏列入她的计划当中,但在云澄这里,显然默认他算自己阵营的知情人。

    祁文晏面上不显,其实方才开始,他一颗心一直都是悬着的。

    此时听着她有条不紊的吩咐,安排后续善后之事,他紧绷的情绪才又逐渐放松,趋于正常。

    他将手里那把匕首抛给马背上的云澄:“方才巷子里捡的,十分锋利耐用,应该没必要充公,送你了。”

    那匕首没带刀鞘,不过两人手底下都有数,云澄也稳稳地接住了。

    但她注意力却没在这匕首上,而是冲祁文晏抬了抬下巴:“你手臂受伤了,就近找个医馆上药吧!”

    言罢,顺手从马背的褡裢里摸出一瓶金疮药丢给他。

    此时,她手下的人也已经将东方暮的尸体从暗巷里抬出,她也便再次一挥手,带队离开了。

    祁文晏站在街头,一直目送他们一行人拐过下一个街角消失不见,他方才收回视线,举起自己的左臂看了看。

    小臂上的伤口不算深,却很长,血水已经差不多将整个袖子都浸透染湿了。

    大冬天里,寒凉刺骨。

    他唇角扯了下,既没去找医馆,也没再回长宁侯府,而是径自转身离开了。

    另一边的江玄快马加鞭回到侯府。

    虽然杨氏和祁欢母女不在,但是有祁正钰夫妻主持,抱厦那边的寿宴没耽搁,这会儿府里已经热火朝天觥筹交错的吃上了。

    江玄带着那一把小瓷瓶回来,马都没来得及拴,就直冲进门奔了福林苑。

    没注意,身后的巷子口那边另有一辆低调的马车速度极快的拐了进来。

    他跑回福林苑,当着众人的面也没解释,只将那几个小瓷瓶一股脑都掏出来塞给池云川:“那女人的同党身上搜出来的,不知道有没有解药,您快给看看。”

    一屋子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紧张的盯着池云川。

    池云川逐一查验之后,倒出其中一个瓶子里的药丸喊星罗:“快去打点温水来,用温水化开了服用会更快起效。”

    保险起见,祁欢还是亲口再确认了一遍:“是对症的解药?”

    “对!”池云川也如释重负。

    随后,他又捡起手边另一个瓶子,冲祁欢晃了晃,意有所指:“这瓶是毒药。”

    众人不约而同都看向外屋昏死在地上的叶寻意。

    当着杨氏等人的面,江玄没说出大成人这样的字眼来,但他说是叶寻意的同党身上搜出来的,而没说是云峥,祁欢心里就明白他们应该就是拿下了与叶寻意勾结的大成人。

    她没接那毒药,只问池云川:“给她灌下去的那些毒血也会等同于毒药发作吧?”

    池云川点头:“会是会,但含毒量有限,发作起来症状会轻些,应该也不会致命。”

    “这就够了。”祁欢道,又看了叶寻意一眼,然后对卫风道:“你趁现在马上去宁王府一趟,放把火,烧了叶寻意的寝殿,省得万一她那里还存着解药。”

    既然这女人的命暂时得要留着,那么留点余毒在她身上叫她时时疼着,便算是提前算给她的利息了!

    而与此同时,大门口的那辆马车停下,却见本不该出现在这的苏秦年行色匆匆的从上面下来。

第317章 云泥之别,大祸临头

    上回星罗受伤,苏秦年送了她跟云兮回来,当时虽然他没进门,但云兮是有给门房介绍过的。

    但是长宁侯府本身与他并无来往交集,并且这位苏太傅位高权重,却为人极是淡泊,很少做这种人情往来的事。

    再者,祁家门房的人也不认为自家老太太有那么大张脸,为着她的区区寿宴就能惊动了这么一位大人物亲临。

    “您不是……苏太傅?”管事的婆子大有受宠若惊之势,迎上来试探着开口询问,“您是来吃我家侯夫人寿酒的吗?”

    看着也不像。

    虽说自家老太太不配,可这位太傅大人既然踩着点儿来的却还要空手……

    这也总归是于理不合,说不过去的。

    苏秦年的脸色不好,虽然有在竭力的维持着风度,可神情之间的焦灼却是显而易见。

    “我找……”他开口,刚想说话,影壁后面就快步跑过一个人来。

    门房的人眼尖,一眼认出这是宁王云峥身边的一个亲随。

    亲随却是极热络的模样,直接走到苏秦年面前:“太傅您来了,是我家殿下叫奴才在此候着等您呢。”

    说着,他又对祁家门房的人道:“我为苏太傅引路过去,就不必劳烦府上了。”

    祁家的人始终隐隐觉得这事不太对,可王府的人也不能轻易得罪。

    主要是——

    苏秦年本人没反对。

    他面上神情态度看着对宁王府的也并无亲近感,可是也没拒绝宁王府的人引他进去的建议,便跟着那人走了。

    门房这日当值的管事婆子正好是杨氏的人,左右思忖着也还是觉得欠妥当,就与剩下的两人交代:“这里你们先守着,苏太傅是贵客,未免怠慢,我还是亲自赶过去,当面报世子夫人一声。”

    府里云兮刚出事那会儿,祁欢的第一反应是不管不顾的救人,而并非是全力遮掩消息,是以这消息基本算是散开了。

    只是底下的人以讹传讹,到了门房这边就只知道云兮突然吐血倒下了,命在旦夕,却并不晓得其他内幕。

    这婆子自然以为杨氏是在抱厦那边的席上待客的,就也朝着那边去。

    跑进大花园的入口,看见宁王府的亲随领着苏秦年也走在这条路上,她眼珠子一转,直接没上回廊,转身出来,绕弯去寻了另一个入口,先找去了抱厦里。

    结果进了后院女宾席,扒着门框扫了眼,没见到杨氏在里面,连忙找人问,这才知道因为云兮出事杨氏赶过去了,然后就一直没再回来。

    不得已,她便又匆忙出来,从小侧门出了这个院子,正待往别处去寻杨氏……

    却见院子外面宁王云峥正对着他自己府里带来的两个婢女发火。

    他火气正盛,声音也有些大,故而能听个大概,像是在叫骂:“一个大活人,这长宁侯府能有多大地方,你们跟我说找不到?人丢了?她是能上天入地不成?”

    因为男女分席,他跟叶寻意之间的关系又不是真的好,心里膈应,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她。

    这会儿都开席半天了,他一直以为叶寻意是在后面女宾席上……

    直至这两个婢女久寻叶寻意不见,害怕之余这才找借口叫他出来当面禀报了。

    两个婢女跪在地上,诚惶诚恐。

    其中一个带着哭腔解释:“是侧妃娘娘嫌奴婢们碍事,不叫跟着,她说她自己在花园里走走,开席了就会过来的。”

    这婢女,说着就当真吓哭了。

    另一个也跟着帮腔:“奴婢们原先只以为是走岔了路,这才和侧妃错过了,可是来了席上也没见到人,我们也找了,在花园里找了一整圈都没见……”

    事实上,云峥多少是心里有数的……

    他们计划好的,确定叶寻意给云兮下毒成功之,他负责出面派人去把苏秦年引过来,叶寻意则是负责游说云娘子,就因为叶寻意办的这事儿也有些见不得人,她信不过这两个婢女,会撇开她们也正常。

    可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是叶寻意人没了啊!

    云峥焦躁的在附近来回踱了两圈,最后还是气急败坏再质问:“长宁侯世子夫人身边的那个管事娘子、叫云素的,你们见着她没?”

    两个婢女仍是摇头,甚至觉得他问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实属莫名其妙。

    叶寻意失联,不能确认她那边事情的进展,云峥一下子就开始心里没底……

    也是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回廊上,他就看见自己的亲随领着苏秦年主仆朝这边来了。

    无论如何——

    苏秦年上钩了,这事就基本成了。

    毕竟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除了云娘子这个他不太好掌握的棋子和人质,他也还做了别的准备。

    现如今,箭已离弦,也由不得他瞻前顾后。

    “都先滚下去吧。”云峥喝退了两个婢女,快速的整理了一下仪容,恢复了高高在上的亲王做派。

    等着苏秦年二人从回廊上下来,他便是笑着拱手作揖:“太傅,学生这厢有礼了!”

    苏秦年不傻,他以前虽未进过祁家的内宅,但见着宁王府的人把他朝这边隐隐传出丝竹宴饮之声的抱厦引,也就立刻意识到这里头必有阴谋!

    其实——

    甚至于宁王府的人之前刚去苏府给他报信时,他就已经意识到,这里头必然藏着猫腻,并且极有可能是别人给他设的套。

    可——

    他没有丝毫的迟疑犹豫,却反倒像是瞌睡了许久的人,终于有人给他塞了个枕头,即使明知道这不是自暴自弃可以安心躺倒睡觉的时机,他也义无反顾的只想这么做了。

    是以,他甚至当面都没对云峥质疑什么,直接入正题道:“殿下叫人予我传递的讯息我已收到,先唐突问一句,她们母女可是安然无恙?”

    自古以来的清流文人,受世人敬仰的德高望重的高官,其实都是最在意名声威望的。

    尤其像是苏秦年这样,他甚至是当世所有文官清流的楷模,天下读书人顶礼膜拜的当世圣贤……

    就算抛开官位不谈,他这样的人,原是可以留名青史,成为一个时代官场和文坛的传奇的。

    这样的人,这样一个光芒万丈,已经注定会流芳千古的大才文人、忠直之臣……

    在遇到变故时的第一反应,难道不该是诚惶诚恐,不顾一切的想要澄清“谣言”,以维持住自己的名声吗?

    就算是他在听到云娘子母女危在旦夕的这个的消息时,因为一时心软没能把持住,赶了过来,可即便是来了——

    也该遮遮掩掩的试图掩盖他那段不光彩的过去,怎么都不该是这般坦然甚至迫切的直接接受了。

    云峥从叶寻意那听了自己曾经这位老师的风流往事之后,甚至设想过无数种逼他就范的办法,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想过这位苏太傅会是开局直接就破罐破摔了。

    是以,他反而表情极不自在的愣了愣。

    之后,又很快调整好心态,露出笑容来,一个字一个字跟吞了苍蝇似的言不由衷道:“太傅不愧为当世大儒,朝中所有文官清流的典范,这般的……重情重义,我辈实在望尘莫及。”

    乍一听,都是赞赏之言,实际上却是一语双关,不仅暗嘲讥讽,也搬出他现在的官位官声来威胁。

    苏秦年虽是个书生,但他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成就一段传奇,就足以证明他是个极具谋略之人,这样的人,不仅不会迂腐,头脑还不是一般人能比。

    云峥的这些话里有话,他听的明明白白。

    “宁王殿下也是微臣教出来的学生,你我师生之间说话不必这般拐弯抹角。”这些皇子们在争储的乱局中什么事都敢做,云峥既然翻出他的旧事并且对他出手了,他也不心存侥幸,“这会儿你既是叫了我来,就必然是要留着筹码与我说话的。无论如何,先叫我见上她们母女一眼……其他的,都是后话。”

    云峥并不喜欢他这样反客为主的气场。

    可是叶寻意关键时刻掉了链子,他心里也只有暗暗着急。

    他维持着面上冷静,做出势在必得的架势来:“太傅既然快人快语,如此甚好,你我师生之间也不必兜圈子了。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本王对太傅也一向敬重尊崇,虽是以往太傅碍于父皇的威势,一向偏心于太子,但本王能够理解您的身不由己。今日叫您来,我倒也不想对您做什么……”

    他说着,意有所指,回头看了眼身后传出觥筹交错声的抱厦,眉目之间的神采就带了明显的威胁意味:“只要太傅愿意放弃太子,转而扶持本王,您的秘密依旧是秘密,您在意的人自然也可毫发无损的安享富贵!”

    苏秦年一直没有见到想见的人,多少有点心浮气躁。

    他暗暗捏了捏袖子底下的手指,又闭上眼,深呼吸了一次压住情绪。

    重新睁开眼时,他神情依旧是冷静且坚定的,掷地有声的又重复了一遍:“我刚说了,叫我先见她们母女一面,方有后话可谈!”

    他信不过云峥的为人,如若云娘子母女真落到这位宁王手里,自己若是与他谈不拢,这人绝对有可能恼羞成怒的下黑手。

    所以,无论如何,他必须先当面确认了云娘子母女的下落和具体安危。

    这个人,这么些年,在朝堂上就是个软硬不吃的。

    但是因为有才华又有才干,皇帝赏识他,重用他,他也不负所望,在京就兢兢业业的辅佐朝政,教导皇子们,放外任就踏踏实实的整治地方,安抚民心,愣是建立起了一片不菲的功业。

    云峥以往都是避其锋芒的,现如今……

    却没想到在他明明拿住对方把柄命脉的情况下,居然还是受到了他的气场压制!

    前一刻胸有成竹的好心情,可以说瞬间被击溃,烂的七零八落。

    “太……”他这里才刚想发个狠,进一步威胁,苏秦年却面容冷肃的直接绕开他,朝里面人声鼎沸的寿宴现场走了进去。

    他说:“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着!”

    人人都觉得他这种人,最是爱惜羽毛和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力地位,舍不得糟蹋了这些,就更不会放手了。

    但其实,没人会懂——

    这一刻,他其实是想,如果今天注定难逃一劫,那么死又何惧?

    只是,他不能是不明不白被云峥逼迫着稀里糊涂赴死的,至少得见荀素她们一面,若实在护不住他们,要死也要一家人一起上路!

    苏秦年的每一步反应都超出了预期,云峥甚至想要阻拦他都完全没来得及。

    只见万众瞩目之下,苏秦年已经站在了高朋满座的寿宴大厅里。

    祁正钰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家老婆子的寿宴攀不上苏秦年这等人物,见他出现,登时就猜到是摊上事儿了,眼皮不受控制的直跳。

    祁文景祁文昂兄弟也是大惊失色。

    祁文景连忙迎上来作揖见礼:“太傅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是蓬荜生辉啊!”

    苏秦年这样的人,高不可攀,祁文景一个读书人,要不是因为他年纪比对方都大,几乎要厚着脸皮以“学生”自称了。

    原本谈笑风生宾主尽欢的的大厅里,这会儿落针可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大门口,盯着苏秦年,猜疑他怎么会出现在余氏这区区一个寿宴上。

    苏秦年拱手给祁文景还了礼,人还是彬彬有礼极客气的:“抱歉,本官不请自来,打扰了府上。这趟过来纯属私事,祁老侯爷与世子爷不介意的话,能否予我添个座位,我在这里等个人。”

    “太傅客气了,您快里边请。”祁文景毕恭毕敬,直接把他引到最上首。

    今日的主位上,坐着祁正钰。

    本来左右下首该坐祁文景和祁文昂的,可是因为身份原因,就让给了云峥和顾瞻。

    而顾瞻开席之初出去之后就没再回来,祁文景直接把他的座位给苏秦年坐了。

    他也不深究苏秦年所谓“等人”是个什么意思,就只顾着招待贵客:“今日我母亲寿辰,府上略备小宴,酒菜有些简陋了,过门是客,既然赶巧了,太傅也请入席小酌两杯。”

    在场的有祁家本家的亲戚,也有父子几人在官场上的同僚,更有冲着顾瞻这个祁家的准女婿慕名而来的一些勋贵人家的子弟。

    所有人,都以能与这位名动天下的苏太傅同席为荣。

    所以,短暂的寂静之后,见着苏秦年落座,场面霎时再度热闹起来。

    苏秦年的视线越过人群,看向脸色铁青站在抱厦外面的云峥,就坦坦荡荡是一副我等你的潜台词!

    云峥自然意识到,他这样便是豁出去了。

    当然,这也不乏对方想赌一把的侥幸心理作祟。

    可是他忙活了这么一通,既然苏秦年不识抬举,那么就哪怕是鱼死网破,他也不可能就此收手,承认自己白忙一场!

    是以,他一甩袖就大步走开了,又去吩咐了他那个亲随几句话。

    之后,也若无其事的回到了宴席上。

    正好,他的座位和苏秦年对着的,两人针锋相对,却彼此谁都未曾言语。

    另一边的福林苑内,等着云兮服下解药,并且肉眼可见的解药初见成效,杨氏放了心,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对祁欢道:“还好只是虚惊一场,还是将这丫头送回你自己院子里养着吧,我得回宴席上看看,平息一下谣言。那些夫人们凑在一起,最是喜欢以讹传讹的说闲话了。”

    她还只以为是因为女儿和叶寻意结仇,这才连累了云兮,故而看向里屋的云娘子母女二人时便极是愧疚。

    云兮前面被折磨了半天,冷汗出的都快脱水了,这会儿解药起效,她已经很快筋疲力竭的昏睡了过去。

    杨氏明白做母亲的心情,也没想招呼云娘子一起走。

    但云娘子却给云兮掖好被脚,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走到杨氏面前,郑重的屈膝福了一礼:“是我一时大意,为着我们母女的事,今日实在是给夫人和大小姐都添了不少的麻烦,对不住了。”

    关于云兮的身世,现在也仅限于杨氏与祁欢母女二人知道内情。

    但她们也只知道这二人是母女关系。

    甚至祁欢也都以为今日叶寻意给云兮下毒,只是为了挟制云娘子,想利用云娘子来对付她的,并且还为此十分的内疚不安。

    云娘子就这般当面揭了云兮的身世,在场的其他人全都被惊的不轻。

    虽然余氏院里的婢女都被遣了出去,可在场的除了顾瞻,池云川这样的外人,还有星罗和桂云等人。

    此言一出,不得了,所有人都惊诧的倒抽一口凉气。

    除了——

    炕上睡得人事不省的云兮。

    “云姑姑,你……”星罗和云兮关系最好,一时没忍住,低呼了一声。

    祁欢横了一眼,示意她不要多嘴。

    杨氏也没想到云娘子会突然坦白了这事儿,一时之间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叶家的这个本就盯着欢姐儿……谁想到他们丧心病狂,连累你们跟着遭了无妄之灾……”

    “与大小姐无关。”云娘子苦涩的勾唇笑了下,可是当着这么些小辈的面,她也没再多加解释,只对杨氏道:“是我们自己惹的祸,我原以为可以避过去的,可既然被人家找上门来,躲是躲不掉了……我随夫人一起过去吧。”

    以杨氏的精明,立刻就意识到寿宴那边应该也有事发生。

    她放心不下,赶紧抬脚就走。

    云娘子则是又嘱咐了祁欢一遍:“麻烦大小姐先找人替我看护着云兮,晚些时候我再去看她。”

    祁欢点头应承下来,脑子里却全乱了,忍不住已经开始各种揣测猜疑今天这事儿的内情了。

    如果云峥和叶寻意不是为着害她来的,那还有什么理由是值得云峥亲自下水,这么折腾云娘子母女的?

    云娘子母子的背景关系简单,这些年一直过的相安无事,如果一定要说她们能牵扯出什么……

    那,就只能是云兮那个身份下落不明了的生父了!

    云兮总不能是皇帝的私生女吧?要不然怎么值得云峥亲自下手针对的?

    不不不……

    顾瞻还在这呢,她不能这么恶意满满的揣测他姐夫!

    祁欢飞快的定了定神,看了眼还昏死在地上的叶寻意,就先吩咐江玄:“这女人虽然罪有应得,但不能叫宁王在我们府里搜出这个鬼样子的她,你带人把她搬出去,扔回他们自家马车上。”

    顿了下,又补充:“避着些人。”

    “小的明白。”江玄应诺,喊了院子里的卫风进来。

    卫风拿了条被单一裹,遮了脸,一个人便雄赳赳气昂昂的将叶寻意扛了出去。

    这会儿这屋里暂时没什么事了,池云川这个不正经的就盯着云兮啧啧的琢磨开了,冲着祁欢挤眉弄眼:“唉……祁大姑娘,你们府上这怎么回事?一个掌事娘子和使唤丫头都能叫当朝亲王盯上……庙虽小,事儿还挺多啊!”

    祁欢为了云兮提心吊胆,火气还没全散呢,听不得这样的风凉话,狠狠瞪他一眼:“不会说话你就闭嘴别说!”

    池云川才不会闭嘴,又转向顾瞻开始挑拨离间:“哎呀呀不得了,做人得有良心啊,你这病人还没好利索呢,过河拆桥好歹等明天不是?”

    池云川向来就是这么没心没肺没正形。

    在京城处处繁华热闹,不觉得,可是在军营里日子乏味,他这人就跟个开心果儿似的,还是挺有用的。

    顾瞻见惯不怪,只瞥了他一眼,就正色问江玄:“你那解药,到底哪儿找来的?”

    “哦。”江玄之前是顾忌有杨氏等人在场,不敢贸然揭祁文晏的底,这才连忙收摄心神:“是祁三爷。小的本是在府外盯着宁王府留守在那的下人,后来就见一个穿着别府下人衣裳的男人行迹有些鬼祟,从府里拐出来却没找自家人,反而直接溜了。小的想跟上去看看来着,结果却被紧跟他出来的祁三爷抢了先。”

    江玄说着,就挠挠头,惭愧道:“等小的拐出巷子去,人已经跟丢了,又刚好在附近遇到公主殿下带人巡街,跟着她……等在不远处的巷子里找到他们时,那人已经被祁三爷制服,并且直接灭口了。解药就是从他的尸首上搜出来的。”

    “我三叔?”祁欢再次出乎意料,“怎么他今天也回来了?”

    她转头去看顾瞻。

    池云川连忙道:“哦,是回来了,我在花园里带你弟弟玩的时候遇见了。”

    说着,也煞有其事的摸着下巴思索起来:“这么说起来,当时我们偶遇宁王那侧妃,她身边跟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

    这么一想,所有线索就连起来了。

    池云川兴致高昂,刚要侃侃而谈,门房那婆子却找了过来,隔着门在院子里喊:“世子夫人,您在里头吗?奴婢有事禀报。”

    “母亲刚才已经回宴席上去了。”祁欢于是只能先迎了出去,站在门口问她:“你有什么事?”

    “大小姐,刚刚苏太傅突然登门,奴婢想着他与咱们家也没什么交情,正犹豫要不要通禀夫人知晓,他却被宁王府的人先接进了府里。”那婆子如实禀报,因为是杨氏的人,所以对着祁欢她也直言不讳,“他们去了寿宴上,奴婢跟过去在暗处偷听到了一耳朵,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苏太傅说是要找什么母女要见什么人?”

    她当时没敢靠太近,并且又不是知情人,根据一知半解的说法,确实拼凑不出什么完整的事件来。

    祁欢与踱步到她身后的顾瞻互相对视一眼,两人茅塞顿开之余又同时齐刷刷回头看向里屋炕上昏睡的云兮。

    烟花之地出身却不得不隐藏身份才能安稳度日的云娘子,和德高望重为天下人楷模的苏秦年?

    这样云泥之别,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突然被硬生生拼凑在一起……

    两人脑子里都是轰的一声,意识到这是要大祸临头了!

第318章 风流孽债,身败名裂

    “先把云兮送回春雨斋去。”祁欢吩咐了一声,就与顾瞻一起匆匆走了出去。

    两人一道儿往寿宴那边赶。

    路上,祁欢还是尽量多打听一些消息,询问顾瞻:“苏太傅以前从未提过此事是吗?”

    顾瞻涩然:“这种事,他怎么会同我们说?”

    而祁欢自己问完,也觉得多此一问。

    苏秦年是太子和顾瞻他们的老师,这中间差着辈分呢,尤其这还是在尊师重道,为人师长者地位极高的古代,苏秦年的私事,就更不可能对自己的学生吐露。

    更何况——

    云娘子以前的出身,在世人的评判标准中并不光彩。

    祁欢心中暗恼,忍不住又道:“宁王这一趟绝对来者不善,正挑着我们府上人多的时候过来,现在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想了吗?”

    而事已至此,祁欢却已经整个明白——

    云峥和叶寻意他们兜这么大圈子,应该就是为了拉拢,或者直接毁掉苏秦年的,谁叫苏秦年是太子云湛的左膀右臂呢?

    而这一点,顾瞻比她更早想明白。

    他只是遗憾的摇头:“晚了!”

    今日种种迹象都表明,在这之前云娘子并未被云峥他们拉拢过去。

    要揭露苏秦年的陈年往事,自然还是得由云娘子这个当事人当面质证指认他,所造成的的冲击力最大。

    可是,在不能把握云娘子立场的前提下,云峥也不会不给自己留别的退路。

    他这么一提,祁欢也就懂了。

    顾瞻还不知道云娘子的确切来历,可哪怕她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也能给苏秦年栽上一桩抛弃妻女始乱终弃的罪名。

    这样的罪名,不致命,可一个稍有不慎,对苏秦年造成的也会是毁灭性的冲击。

    无论是苏秦年还是云娘子,他们都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活了这么多年,总会有些知晓他们过往的故人朋友。

    云峥肯定会在云娘子之外,另找别的人证前来对质的。

    祁欢明了她话中所指,本想叫他无论如何,或者先看看能不能抢过云峥手里的人证。

    但再转念一想——

    云娘子以前做的那个行当,接触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花楼里的老鸨,姑娘,还有数不清出入花楼的客人。

    纵然她与顾瞻能仗着权势钱财,去堵其中几个人的口,可这么大面积的知情人当中,任凭他们怎么围追堵截,都总会有漏网之鱼。

    再有——

    云峥既然抓到了把柄,今日如若当众揭发不成,他恼羞成怒,还能闹上朝堂,闹到皇帝陛下面前去。

    总归……

    这件事爆发的突然,现在想捂是绝不可能捂住了的。

    无计可施,祁欢暂时也抛开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只尽快往寿宴那边赶。

    她隐隐有所不安——

    同在京城这么些年,云娘子却从没想过要和苏秦年相认,祁欢虽然对苏秦年不了解,可她了解云娘子,现在被云峥追逼不过,她是生怕云娘子一个气性上来做出什么傻事。

    与此同时,寿宴那边杨氏带着云娘子已经先一步赶到了。

    女宾席在后面的套院里,走捷径自然是从前面的抱厦里穿过去,但这会儿这抱厦里正在宴客,杨氏原是想带云娘子从旁侧的小路绕过去的。

    然则,她们才刚走到附近,却被人拦了。

    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突然冲上来,嗓门声如洪钟的大声叫嚷起来:“荀娘子!花魁娘子!”

    他直冲过来,甚至没给杨氏反应的机会,就挡住了主仆一行的去路。

    倒是没有直接上手来拉扯,可就这大嗓门,也顷刻间震得抱厦里头瞬时一寂。

    云娘子不可能丝毫不受影响,面色顿时微微一沉。

    杨氏意识到事情不妙,虽然瞧见这人穿着宁王府的侍卫服,也是直接站出来厉声呵斥:“这里是长宁侯府,休要狂言,里头设宴,贵客如云,由不得你造次,速速离开。”

    这园子外面就有府里的侍卫家丁蹲守,以备不时之需。

    “来人!”杨氏不容多说的高声喊人,“这人像是喝多了,拖下去叫他醒醒酒,不可惊扰了客人。”

    他能准确叫出云娘子的姓名来历,杨氏也不敢直接赶他出府,如若他在大门口再嚷嚷起来,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所以哪怕他可能是宁王府的人,也只得是找个由头先扣下来。

    然则外围的家丁不明内情,上来也没晓得先堵嘴,又因为这人瞧着是宁王府的人,他们也不敢太强硬了……

    一个收拾不及时,这汉子也像是被激怒了般更加大声叫嚷起来:“荀娘子,我是李大海啊,以前在扬州听凤楼,我在楼里打杂,当初初来乍到还多蒙花魁娘子您关照。您不能这样,好歹是旧相识,不能现在从良了就不认人了……”

    杨氏怒极,正要喊人堵他的嘴,身后的抱厦里宁王云峥已经带头冲了出来。

    “世子夫人是不是有些僭越了?”既然苏秦年不识抬举,反正要撕破脸的,他对着杨氏也不客气,“就算这是你祁家的府邸,我宁王府的亲卫也由不得你们动手处置吧?”

    祁家的家丁是不敢公然忤逆他的,虽是瞧着自家世子夫人脸色不好,可惧于云峥皇子的威权,互相对视一眼,终是迟疑着松了手。

    祁文景这时候也已经跟了出来,挤出人群站到杨氏面前来打圆场:“误会误会。我夫人脾气冲,贵属嗓门实在是大了些,殿下莫怪,惊扰诸位了。”

    他说着,就想劝了众人再回席上。

    云峥却哪肯就此息事宁人?

    他瞧向自己那个护卫,揶揄着轻笑起来:“本王方才听你喊花魁娘子?今日侯府似乎并未请艺伎助兴,哪儿来的花魁娘子啊?在人家府上肆意狂言,难怪世子夫人要动怒!”

    “属下没有胡言!”李大海连忙跪下下去,却是理直气壮的一指杨氏身边的云娘子:“属下说的是这位,十五六年前在扬州我们是旧识,荀娘子名声在外,正是扬州三楼之一听凤楼的花魁娘子。世子夫人恕罪,小的只是他乡遇故人,一时有些激动了,并非有意冲撞。”

    本来因为云峥率先发难,厅里的客人就跟着他冲出来了一些。

    然后听这院子里热闹起来,其他人也纷纷起身围了出来。

    此时包括各府的亲随护卫在内,一两百号人,几百双眼睛都炯炯有神,齐刷刷盯着云娘子,兴致勃勃的打量。

    虽她不是祁家的姬妾,可是祁家世子夫人身边最有脸面的管事娘子居然是个青楼出身的旧花魁?

    这也是有够轰动的一桩奇事!

    杨氏其实是下意识想否认这人的说辞的,可又看出来了,云峥这么积极地跳出来,明显就是有意生事,有他在这掺合,就谁都别想含混了此事过去。

    她这里顿感事情棘手。

    而祁文景压根不知道云娘子的确切来历,这会儿已经听蒙了。

    祁欢和顾瞻从远处快跑了两步挤到人群前面,看到的就是杨氏刚要说话,却被云娘子站出来一步抢先开了口。

    她先是冲着云峥礼节周到的屈膝一福,居然非但没有落荒而逃,反而十分从容冷静的说道:“有劳殿下与诸位贵客费心,但也实在用不着这般大惊小怪。妾身早年的确是扬州坊间的贱籍,出身由不得人选,这事儿我不怨天尤人,也从没做过任何有违纲纪律法之事。如今时过境迁,早在入侯府寻营生之前妾身便已脱籍从良了。”

    说着,她便也瞥了那李大海一眼:“李大哥的确与我是旧相识,当时同在楼子里,说是以杂役的身份招工进去的,实则也是家丁打手。我记得章和九年,是你与另外三人听鸨母甄氏吩咐,将楼里与人私奔的姑娘雪玉以及她的恩客陈公子一并打死了。雪玉的身契籍契都在楼子里,生死由人,打死也就打死了,可陈家的人后来报官……李大哥如今是在宁王府里谋得高就了?那应该是旧案已了,以清白之身入府去的吧?”

    在大户人家当家丁护院的人,手上都难免要沾血,更别说是在青楼楚馆那种鱼龙混杂之地做打手的人了。

    那李大海惊慌失措的大声反驳:“你个贱人,胡言乱语……”

    云娘子冷嗤一声:“陈家是当地的乡绅,那位陈公子虽是出自他家旁支,可他家有头有脸,不肯自家子弟死的不明不白,这件案子当时闹得惊天动地,不过是十六年前的旧事而已,现在回去当地官府查问,还愁寻不到卷宗?你们四人为了避祸,是在当时案发之后便拿了鸨母的银子逃走了。”

    她再看向云峥:“想来是这人胆子正,等到过几年发现案子已成悬案,时过境迁,就又跑回去了。殿下莫不是被他骗了?”

    这李大海就是云峥千里迢迢从扬州听凤楼找来的,和他一起被带过来的还有另外两个杂役丫鬟,以及当年的鸨母甄氏。

    这些人里,也就这李大海,他能装扮一下在今天光明正大当侍卫带进来。

    其他人——

    他则是在发现苏秦年不受他控制之后又派人回去接了。

    本来叶寻意的意思,是直接找个机会,最好是在御前亮出人证,揪出这荀素,翻出苏秦年欠下的风流孽债,直接叫他身败名裂,拉他下神坛。

    可云峥舍不得苏秦年在文官与文人当中的名望,只想拉拢,并不想直接毁了他。

    于是便做了两手准备,见着拉拢不成才恼羞成怒,彻底起了歹念。

    可是,他也万万没想到这李大海身上居然是背着人命的。

    李大海眼见着在场无数达官贵人全都盯上了自己,惊慌之余就凶相毕露,跳起来便要对云娘子动手。

    好在这会儿祁家的家丁没闲着,当即有几个冲上前来,合力将他擒住。

    如此,云峥也懒得再费心思寻借口。

    他想给人使绊子,结果还没等把别人怎么样,先自己惹一身腥?

    现在这个情况,连那个正在被带来这边的老鸨甄氏都是背着人命的,最好不要露面!

    “本王这里不惹糊涂官司,既然有人举发,你身负嫌疑,那也不要在这里闹。”云峥当机立断,给他自己带来的护卫递了眼色,“带他下去,查问清楚了,若是这位……荀……荀娘子是吧?举告属实,本王绝不偏私,立刻送他去见官。”

    李大海惊恐万状,还要叫嚣求情,但云峥的人却不准他拖累主子,将他捂着嘴强行拖走了。

    祁欢过来路上还提心吊胆,但见云娘子非但没有自暴自弃还战斗力喜人,瞬间也便不急了,索性与顾瞻都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云娘子曾经的出身经历,的确是被世人看不起。

    可是只要她自己还不想放弃自己,总归还是有路走的。

    她又不是杀人放火,背负命案的罪人,只要她自己想活,祁家想保她还是保的住的!

    “荀娘子刚说你是从良嫁人了是吗?”云峥失了面子,但好在还有先机在,解决完李大海的事他便话锋一转,不加掩饰的冲着云娘子嗤笑起来,像是恍然大悟般道,“哦,本王想起来了,娘子身边确乎是带着一个小女儿的,你的确该是从良了。”

    云娘子到底还是顾忌云兮多一些,她自己站在人前尚且从容应对,可是听云峥拎出云兮来说事儿,眸中便是瞬间凝结一层寒意。

    云峥看在眼里,就越是有恃无恐起来:“既是误会一场,那便请出你家夫婿说明一声,以证清白吧。”

    他这话,就明显是偷换概念了。

    从良不要文书户籍出来查看,却要寻人家夫婿孩子?

    可是在场的,大家都是看热闹,没人在意云娘子是否真的从良有了正当的身份,显然也对这位曾经花魁娘子的艳事更感兴趣。

    所以,也根本就没人反驳云峥的话,替她提出质疑的。

    “殿下这话说的便是想当然了。”云娘子重新稳定了心神,依旧是不卑不亢,反问云峥:“朝廷的哪条律法规定,贱籍女子从良就非得是靠着男人帮扶?妾身当年在坊间也算是有些身份身家的,倾尽所有,自赎自身可有什么不妥?殿下若是怀疑我此言不实,自是可以派人去找当年花楼的鸨母确认,官府衙门也会留有当年我脱籍出来的留档。”

    云娘子这种出身的女人,按理说旧事被人公之于众,都当是自惭形秽,无地自容的。

    云峥怎么都没想到,她这样一个贱籍出身的女子竟敢于众目睽睽之下面不改色的与自己据理力争。

    先是在苏秦年那里碰了一个钉子,现在又碰一个……

    他冲着苏秦年不好发作的怨气,此时尽数迁怒,就更是对着云娘子步步紧逼:“既然你行事如此光明正大,这些年又因何不敢以为真面目示人,反而要隐姓埋名,藏在这侯府之内呢?”

    云娘子待要再说话。

    杨氏却是不悦的抢先斥责:“宁王殿下,云素我是府上的人,就不劳你这般刨根问底的质询了。人生在世,谁人没有一段坎坷?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都明知是旧疮疤了,您这样一再咄咄相逼,不觉得是一副小人嘴脸吗?”

    她虽是顾虑忌惮云峥的皇子身份,可云娘子被逼到这个份上,今日之事不可能善了,她也只能豁出去了。

    云峥大约也是鲜有被人这样指着鼻子当众骂过,脸色骤变,寒声道:“世子夫人你是妇人之仁,本王不与你一般见识,但你也最好不要不识好歹。”

    他转头想找祁正钰。

    找了一圈——

    最后却发现那老头子居然到了这会儿还明哲保身,大家都跑出来凑热闹了,他居然还事不关己的坐在屋里的宴席之上。

    而此时,与他同坐的,也就只剩一个苏秦年。

    云峥转头朝抱厦里面寻过去。

    原本挡在那门口的众人也便纷纷避让,自动给他开辟出一条道路来。

    云峥眼角的余光瞥着苏秦年,却是对着主位上的祁正钰喊话:“老侯爷,本王可是为了府上着想,这位花魁娘子隐姓埋名混入您家,又带着个生父不详来历不明的丫头……您府上难道就要由着世子夫人这般糊涂的一味包庇?这堂堂侯府,岂不成了藏污纳垢之所,您不怕贻笑大方吗?”

    祁正钰这人唯利是图,只想明哲保身的,他连自家人惹的祸都不想出力去收拾,更别提现在还想叫他替杨氏身边的下人出头。

    老头子脸色铁青。

    但是在苏秦年登门拜访的节骨眼上闹出这事儿,他心里多少已经有数……

    这时候也是骑虎难下,他便冷冷的道:“难道现在不是已经贻笑大方了吗?内子的六十大寿,宁王殿下不请自来还这样闹?我长宁侯府人微言轻,是不是还得给您搭个戏台子,让您尽兴好生的将这场大戏给唱痛快了?”

    冷嘲热讽,又完美规避重点的怼了云峥两句,他便毅然决然的带着怒气甩袖而去。

    居然——

    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脱身了!

    这就是长宁侯府堂堂一家之主的担当!

    祁欢从旁看的直想翻白眼,暗骂了一声:“滑头的老狐狸!”

    顾瞻侧目看她,也是又好气又好笑的抬手揽住她的肩膀,算是安抚了。

    而祁正钰这么一走——

    里头的寿宴上依旧稳坐不动的就只剩苏秦年一人!

    虽然目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与外面这位云娘子有关系,可是因为他名声实在太响亮,此时见那宴席之上只剩他一人独坐,众人也禁不住开始盯着他瞧。

    苏秦年的模样,却并不像是独善其身的。

    他人虽是没出来看热闹,此时目光却也定格在这院中某处,甚至可能是某一个人的身上。

    但因为在场的人实在太多,众人一时又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在看谁。

    现场的气氛,就这么莫名变得有几分诡异了起来。

    云峥便是趁热打铁,又再盯上了云娘子道:“祁老侯爷好脸面,既是不肯相问,那本王倒也不介意做这个恶人。荀娘子,你既然说你从良了,那么令嫒呢?何不叫出来说话?既是你行事光明正大,又因何不敢与她母女相称?还是……孩子爹更见不得人?”

    云兮的的确确是被叶寻意派人下毒放倒了,这一点云峥可以确认,现在搬出必定性命垂危的云兮来,也是为了警告挟制云娘子,逼她当面揭破苏秦年的风流旧事。

    他势必要让这位不识抬举的曾经师长身败名裂的跌下神坛!

    云峥面上表情好整以暇,眼底神色却是恶意又阴冷的。

    这荀素与苏秦年之间连婚都没成过,哪怕荀素后来从了良,可她背着人偷偷摸摸生下的云兮。

    无媒苟合,珠胎暗结!

    纵使苏秦年对她有情,事到如今被逼无奈之下也不得不给她个名分和容身之所,那么除非他不认云兮,否则云兮依旧是个奸生子,身份下贱!

    何况——

    他云峥今天还一定会逼着苏秦年和荀素都不得不认这个女儿!

    “宁王殿下这般咄咄相逼,究竟是想要个什么结果?”云兮被下了毒,云娘子此时已然是恨不能活撕了这位道貌岸然的宁王殿下,冷冷的看着他,大难临头也不见丝毫心虚慌乱,“我们夫妻分居两地,没有始终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这又是什么天理难容的重罪吗?”

    “夫妻?”云峥直接就笑了出来。

    云娘子这话于他而言,的确想笑话一样,她跟苏秦年算哪门子的夫妻?名不正言不顺……

    但眼见着云娘子这是扛不住,终究还是得亲口供出苏秦年来,他势在必得的又再盯上了独留在宴席上的苏秦年。

    如此一来,在场反应快的人也就慢慢回味过来,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正待满怀惊诧的也要去审视苏秦年……

    “苏秦年,当年你予我的婚书,我退回予你了。”院子里的云娘子却当先发难,直接开了口,她表情甚至可以称之为平静的看着那抱厦里的男人,一字一句却是掷地有声,“如今十四载光阴虚度,我今日问你,曾经那一纸婚书,还作不作数?”

第319章 她是他一生光明所向。(二更)

    这一声质问,指名道姓,以她和苏秦年此时的身份,几乎与逼宫无异!

    一声惊雷,平地炸起!

    全场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愕然看向苏秦年。

    即使人人都觉得以苏秦年今时今日的地位,断然不会容许自己被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给毁了,可这位真名叫荀素的所谓云娘子当众逼他就范,这样的声势态度,显然是有所倚仗和依凭的。

    她手上,该是切实抓着什么苏秦年否认不了的把柄。

    即使苏秦年极力否认——

    这一场风波也在所难免。

    众目睽睽之下,苏秦年亦是面无波澜。

    他自座位上从容起身。

    站在万众瞩目之下,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此时唇角却扬起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一步步,稳健的朝着庭院里走来,表情像是迷途里终于找到回家路的青涩少年模样。

    他说:“我原以为得是到了我告老辞官之日你才肯再见我,还好只是十四载,而未曾等到真的一生荒废过去的四十载后。”

    他说:“当年写下婚书,便是此生唯一承诺,即使你不回头,将来终有一日,我也将要再去寻你。”

    他说:“荀素。我太明白当年你因何不肯随我走,我也太清楚你恨这世道不公不平,你想让我成为什么样的人。你予我一身清白,想让我带着你的份儿一起,挣脱那不堪命运的束缚,光耀闪烁的站在人生之巅。虽然只有十四年,但这十四年里我做到了,为官为人,不愧于君上臣民、天地人心。”

    他一步一步,当年是怎样斩钉截铁的向前走,今日又如何毅然决然的一步步走回这个女人面前。

    他初见她时,因为家族没落,他又是个不受宠的庶子出身,故而被家族抛弃驱逐,落魄病倒,奄奄一息的栖身于一座小庙中等死。

    那一年,他二十二岁,自诩才华横溢,却拖着一副病弱之躯,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凑不到。

    尝尽了人情冷暖,受够了至亲之人的践踏欺辱。

    带着满心的愤恨不平,但也终究——

    抗争不过,便心如死灰,只等着这副残躯尘归尘土归土的彻底消亡于这惨淡人世间。

    然后,就在那样落魄潦倒的境遇之下,遇到了毕生救赎。

    荀素救的他,接济他吃食,请大夫过去给他看病,命婢女送补品过去给他调养身体,后来又赠了他一笔盘缠,叫他进京赶考,但是第一次邂逅过后她便没再去见过他。

    可是那时候的他,心灰意冷,对仕途早就失去了野心和兴趣,只想守着人生里这唯一一束光,哪里也不想去。

    没存非分之想,毕竟只有一面之缘,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姓甚名谁,是否婚配,就只是想在有她的地方就这么安然的呆着。

    该是为了叫他死心吧,那一日荀素叫丫鬟传信约了他去城中茶楼见面,他久等佳人未至,却在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街头瞧见了风光出街的花魁娘子。

    就是那一天,他义无反顾的写下婚书,承诺等到高中并且筹够了银钱之后便回去赎她。

    后来在他启程进京的路上,荀素追出城去拦下了他。

    她对他坦言,自己已经筹够了银两足以赎身,只是无处可去,不如留在此间随波逐流。

    他明白她的意思。

    青楼女子向来为世人所不耻,即使赎身从良了,也依旧永远摆脱不了这个出身,躲到穷乡僻壤隐姓埋名还好,可是跟着一个做了官的男人,连夫家都要受人诟病,抬不起头来做人。

    那时候的苏秦年,对入仕做官并未执念,他其实是愿意带着她一起远走,一起隐世而局过平淡的生活的。

    可——

    依旧还是荀素不肯!

    这前半生身不由己受人欺凌的宿命,叫她心中有太多的义愤难平,可是这世道对女子的束缚又逼着她只能认命,连个走出去重博一个命运的资格都没有。

    她将所以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她说他得走出去,抗衡过前半段被人践踏到抬不起头来的灰暗命运,封侯拜相,站到人上人的位置上去,也带着她那半生的不甘心一起。

    她想看着他、那个与她一样曾经被命运玩弄抛弃过的他,她想看到一个几乎烂死在泥泞沼泽里的人到底能不能翻的了身,成为荣耀加身,光芒万丈的人上人。

    那时候的苏秦年,甚至不清楚荀素对他是否存有男女之情,他觉得她甚至可能只是为了安抚他……

    总之那一夜之后她便回去了,走前将他的婚书也一并退了回来。

    可那时候的苏秦年就已经对自己的内心立下誓约,金榜题名之后,一定回来接她。

    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没了愤世嫉俗的戾气,他心之所向,只是为了这个女人的期望去努力走好余生的每一步路。

    后来他带着荀素给他的盘缠进了京,因为错过了上一届的考期,这回是在京又继续苦读,足足等了一年多才进的贡院。

    可是等他高中之后,借着回乡探亲之名再拿着那封婚书去找她时……

    荀素已经不知所踪。

    听凤楼的老鸨说她早就赎身出去了,官府衙门更改户籍的档案他也看见了,可是从那以后她却像是人间蒸发,任凭他循着所有踪迹去查都是查无此人了。

    她消失的那般决绝彻底,那时他才明白就连当初他临行前的那一夜温存也都不过是她算计人心的一个计,让他觉得她会等他回来,让他能够舍得离开。

    再后来他也终于明白,只要荀素不想出现,他其实是找不见她的。

    她有她自己的想法,不需要带给她光耀与殊荣,相比于和他在一起,她更盼着他能摆脱宿命的束缚,成为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的那种人。

    为此——

    她也不会容许她自己成为他这人生中的唯一污点!

    她像是在造神,相比于相爱相守,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更希望他能创造出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去。

    在黑暗中挣扎太久的人,她心中最热烈的爱不会是拉他回这泥泞里陪她,互相偎依着在烂泥里取暖,而是亲手把他送上去,送到白云之巅,最圣洁之地,直到她自己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摸不着。

    但,那是她的愿望啊!

    所以从那以后,苏秦年也就不再找她,而是拼尽一切的努力,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官场上,竭尽所能的往上爬。

    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往上爬!

    私心上也是想着,无论她在这世间的任何一角,只要他站的足够高了,她总能再看上他一眼的。

    只是——

    也怎么都没有想到居然是灯下黑,这么些年了,她人居然就在京城。

    偌大的一座城,却又被不堪的宿命摆布了一样,一次也没有相逢过。

    直至这一年,他放外任后再次回京在长宁侯府的门前遇见。

    女人未与他相认,他也没想过要强求,毕竟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曾经没着没落的十四年都熬过来了,至少如今还能知道她很好,偶尔还能看一眼。

    他甚至也明白荀素为什么不肯与他相认——

    她隐姓埋名为他生下了女儿,也明知道他这些年里都在等着她、并未娶妻。

    不愿团聚,就是想让他继续在原来的那条路上走下去。

    苏秦年甚至想好了,日子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过,再过十年二十年,等他荣休,那时候没了官声拖累,曾经认得她的那些人也不会再认出她来,他再去寻她,她应该就没有理由再拒他。

    不在乎这中间错过的有多久,因为他心中始终明了——

    这个女人会是他此生唯一的归宿!

    而现在,云峥偏要在他等荣休致仕的路上狠推了一把,让他终于有了提前走回她面前的理由。

    从抱厦到院中,这短短百余步的距离,苏秦年含笑的眉目之间已然隐隐有了水光浮动。

    男儿膝下有黄金,高居云端的苏太傅却坦然屈膝,万众瞩目之下猝然跪在了他毕生敬仰思念的女人的面前。

    这膝盖落地的声音,明明在嘈杂人群里并不算明显,可依旧是振聋发聩,又仿佛是一记闷棍迎面敲在了云峥脑门。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煞风景的话。

    可——

    一时之间,却又完全的无从说起!

    而苏秦年却早就将他这个居心叵测的“大媒”抛之脑后了。

    此时他眼中唯有一人。

    “你想让我做到的,我都做到了。”男人抬起头,以一个虔诚仰望的视角看向面前也隐隐开始有了皱纹的朴素女人,一字一句,认真而诚挚:“自认为不算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为朝局民心,我都曾孤勇无畏尽心尽力的侍奉过,清白正值,无私无畏。可是荀素,我依旧走不上羽化登仙的云端之上。生于凡俗,长于凡俗,你我也都不过泯然众人,是这凡俗人世间的两个凡夫俗子。”

    他自怀中掏出那封常年带在身上的旧婚书,双手呈到女人面前:“白纸黑字,当年我亲手写下的婚书,自那日起,你便是我苏秦年此生唯一的妻子,我从未犹疑放弃过。我本来是想,既然你不愿见我,那就等到我荣休致仕再去找你,你总不会还将我拒之门外。我不稀罕什么人前显贵,现在既然高处不胜寒……那便携手归家可好?”

    他跪在那里,官居一品的朝廷重臣,于万众瞩目之下却丝毫也不觉得丢脸。

    甚至于——

    绝大多数人也都不明白,说话就说话,即使是多年亏欠,有着再多的愧疚,一个大男人,犯得着在一个女人面前行此大礼吗?

    荀素站在他面前,朦胧水汽也挡住了视线。

    就看现在这个场面,也许无人相信,其实在她初见甚至到送走苏秦年那时,对这个男人确实都是没什么男女之情的,甚至于后来发现有孕,又毅然决然的留下了孩子,也仅是因为她觉得那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做母亲的机会,所以没舍得,而不是因为苏秦年。

    可是反而这么多年过去,她知道他曾经回头去寻过自己,又看着他一步一步认真活成了她所希望的那个模样,再加上看他一直孑然一身,猜到他还是在等她……

    不确定是什么时候才开始真正的动心动情,但总归到了今天这一步,她承认她与苏秦年之间的确是两情相悦,矢志不渝的。

    她伸手,接了苏秦年递过来的婚书,顺势扶了他起身。

    在场众人之间却是一片死寂。

    就荀素曾经的那个出身……

    叫他们当众说声恭喜,却不知道这是在捧场还是寒碜这位苏太傅的。

    杨氏虽然不介意带这个头,可这明明是人家两口子叙旧情的当口,她又对两人旧事不甚清楚,一时之间也是不好贸然开口的。

    眼见着这场面尴尬的都快僵住了,还是云峥不甘心自己忙活半天的心血付诸东流,又跳出来搅局:“太傅,虽说这时候我不应该煞风景,可是还请您三思……您可是德高望重,是天下读书人敬仰尊崇的当世大儒,纵然是真情无价,可……”

    他目光瞥向荀素,面露难色:“这位荀娘子毕竟出身烟花之地,身份实在不雅,您要与她喜结连理,就不怕于德有亏,叫天下读书人寒心唾弃吗?”

    既然事情是他挑起,已经得罪了苏秦年,那现在自然是要不管不顾的一脚将对方踩死!

    否则,只会留下后患无穷。

    苏秦年不温不火,依旧是一副大家风度,言辞之间却是犀利反驳:“婚书为证,我与荀氏十四年前就已是夫妻。相识于微末,只是后来意外离散了多年而已。男儿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就该对得起天地良心,始乱终弃,抛弃糟糠之妻就是治学大家的风骨了?”

    方才他对着荀素说的话很多,虽然对于不知前因后果的人而言,不是很能明白他们相知相许的始末过程,但他言辞之间多次提及,众人也约莫听出来了——

    该是这荀氏自卑于身世,不想连累他才主动避开的。

    这么些年,一个是为了对方的前程名声,迫不得已的躲,另一个则是痴心不改,一心一意的等。

    苏秦年这人虽然刚直,做御史时遇到看不过眼的事被他弹劾的官员和勋贵人家无数,可他另一方面才学过人又不吝啬,做太傅时除了教导皇子们课业,也时常在太学开堂授课,谁家子弟无论是世家还是平民,但凡求教到他跟前,他也一视同仁的教导点拨,受他指点得益的人家也有无数。

    这样,也就导致他在朝堂的地位成了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众人不喜欢他这样性格的人,却又除非是因为犯了重罪被他刚巧揭发弹劾到家破人亡的人家,否则其他人都是又爱又恨……

    所以,这就导致他虽然没几个至交好友,可是在朝堂之上也确实没几家是死敌对头的……

    现在这情况,倒也没人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帮腔云峥来针对指摘于他。

    并且这个时代,法律体系没那么严谨的,虽然正规流程上成婚是要三书六礼,请官媒过了文书才算,可穷乡僻壤和不愿意受繁文缛节拘束的人太多,即使不过户籍有亲人邻里为证,或者有别的证据可以证明夫妻关系的,这样的婚姻关系也算数。

    苏秦年的婚书,明明白白写着时间日期,又有签字画押。

    他就是要说荀素是他妻子……

    云峥除了揪住荀素的出身羞辱奚落他之外,再别的却是想做什么都做不了。

    要知道,按照云峥原来的设想,是逼着荀素出面与苏秦年相认,苏秦年按照常理为保名声,必定推诿,就算他帮腔施压,逼着苏秦年不得不给荀素身份,荀素这样的身份也做不成正妻,只配收房纳妾,如此一来云兮又可以被拎出来利用吊打一番他俩,总之来来去去折腾几回,足够将这桩尘封多年的风流韵事闹得满城风雨,将苏秦年的名声彻底搞臭了。

    云峥现在这情况,却差不多是被那些等着静观其变的老油条给孤立了。

    他心里气不过,又是面带疑虑的干笑起来:“太傅是开玩笑的吧?您是什么身份?这荀氏是什么身份?荀氏这等出身予您做妾都不合适,更何况还是正妻?”

    道理是这个道理,并且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赞同。

    苏秦年面不改色,再次给他怼了回去:“微臣也算教导过宁王殿下一场,敢问殿下,为官之人迎娶贱籍女子是违背了朝中哪条律法?”

    朝廷不禁止任何阶层的人之间通婚,只是世人受尊卑观念荼毒,总喜欢用这样的标准点评甚至批判旁人。

    所谓人言可畏,于是稍微在意颜面名声的人家议婚一般都讲求门当户对。

    尤其官员与贱籍的青楼女子,身份一个天,一个地,正常情况下贱籍女子进门连良妾都没资格做。

    云峥的固有印象里,自己这位老师可是读书人中的读书人,他怎么都该顾忌这些的。

    现在又被苏秦年迎面抽了一巴掌似的,脸都快肿了,他也终是勃然大怒,音调都跟着拔高:“太傅,本王这也是为了您好,这才好心提点。您若是如此这般一意孤行,本王会将您这荒唐之举奏禀父皇……”

    话音未落,看了半天白戏的祁欢也款步踱出。

    但她说话却是冲着顾瞻说的:“顾世子今日回去也写一份奏折,弹劾弹劾宁王殿下吧。宁王殿下的圣贤书大概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尊师重道不是为人之根本吗?大庭广众,您这样一再出言不逊羞辱您的师母甚至老师,这样的礼数规矩,总不能是皇帝陛下教导的吧?”

    “这里没你的事!”云峥恼羞成怒,直接横眉怒目冲着她吼过来,“身为女子,牙尖嘴利,抛头露面当众与男人争执,言辞之间还对本王无礼,真当你这女子身份就是免罪金牌吗?”

    反正现在大家都是破罐破摔的比撒泼了,祁欢并不怕他,当即就要再怼回去。

    顾瞻却已经上前一步将她护下,语气淡淡的反驳云峥:“她是个不懂什么大道理的女子,可宁王殿下当众与一小女子争口角,难道就不是有失身份?还是您觉得这样很有排面?”

    荀素与苏秦年之间没掐起来,云峥就没了借题发挥的机会。

    现在其他人都只是看戏,他在这里以寡敌众,完全辩不过又不甘心就此放弃,只气得面红耳赤。

    顾瞻却并没有兴趣与人论口舌,当先朝着荀素郑重作揖:“以前不知道师母在这里,多有礼数欠缺之处还请您与太傅海涵。”

    荀素对这称呼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她心里明白她此时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苏秦年的脸面,于是也便从容受了:“又不怪你,是我们夫妻闹别扭而已。”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身边苏秦年,半真半假的笑道:“说起来当年你也只以一纸婚书打发了我,如今是该予我和女儿正名了,是不是该考虑正经补办个婚典和酒席啊?”

    如果可以选,她是不想站到苏秦年的身边来的。

    可既然事已至此,横竖他的名声地位都要受到一轮冲击,那就索性堂堂正正的昭告天下,一家人高调的重聚算了。

    苏秦年愣了愣,但他自然是乐意的,“自然应当!”

    可想而知,他和祁家这些人稍后就要商量着办婚礼的细节了,云峥实在掺合不下去了,愤然甩袖而去,打算早早回去写了弹劾的奏折,明日朝堂之上再与苏秦年战一轮!

第320章 小情调(三更)

    祁欢等人过来时,这场宴席才刚进行过半。

    虽然到了这份上,众人也不可能再有心情继续宴饮,但若是就这么草草收场,长宁侯府这边也不好交代。

    是以,祁文景夫妻打了个圆场,就仍是又把众人都劝回了宴席上。

    至于愤愤出走的云峥,直接当他没来过!

    杨氏脱不开身,便就吩咐祁欢:“我得回宴上去盯着,脱不开身,你招待一下荀姑姑和太傅,回栖霞园去吧。”

    既然是互相认了亲,云兮那里想必苏秦年也想去看一眼。

    “母亲忙去吧,荀姑姑是咱们自家人,我们这边没什么好忌讳的。”祁欢颔首。

    顾瞻却发现这里闹了这么久都一直没瞧见祁元辰露头,忍不住询问:“世子夫人,辰哥儿呢?好像从刚才就没见到他了?”

    祁欢今天是被吓得不轻,所有心思又都在云兮母女二人身上,倒是忘了在意自家弟弟。

    闻言,她不免一惊一乍,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

    “哦,”杨氏笑道,“樾姐儿机灵着呢,头前儿你和池大夫从宴席上刚走,她就领着辰哥儿去后面女宾席上寻了我,我怕今日事忙,照应不上他们,便打发他们回安雪堂自己玩去了。”

    虚惊一场,祁欢紧跟着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出于迁怒,她便顺势瞪了顾瞻一眼。

    顾瞻好脾气的笑了笑,又牵了她的手算是哄过了。

    他也没再回宴上,与祁欢一起陪着苏秦年和荀素回了栖霞园。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祁府大门口。

    云峥满头怒火刚冲出了大门去,迎面就看自己之前派回去接人的那个亲随驾了一辆马车回来,正在门口停车,打算把车上的人往下带。

    那车上一共三人,听凤楼原来的老鸨甄氏,曾经伺候过荀素两年的一个贴身丫鬟,另外还有一个以前是打杂小厮现在是龟公的中年猥琐男。

    另外,还有稍远处被捆绑着跪在云峥马车旁边的李大海。

    云峥现在是看见这些人就来气,见着亲随还要将人往下请,就一脚踹翻了垫脚凳,怒斥道:“废物东西!”

    亲随吓得不轻,直接跪下了:“殿下息怒!”

    那甄氏下车下到一半卡在那,见着贵人发怒也当场有些慌神,完全不知所措。

    云峥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这才立刻缩脖子,又退回了马车里。

    这些人都是云峥从叶寻意那里听了苏秦年的“风流往事”之后,遵循她给的线索派人去扬州紧急接过来的。

    接到人后,他也初步问过,可这些人口径一致,都说荀素当年风头正盛时被狗男人骗了,骗身骗心,然后那男人还始乱终弃给跑了,偏荀素自己死心眼,在那之后就要死要活的非要赎身出去寻人,还心甘情愿给那男人生了个孩子。

    老鸨更是信誓旦旦,说她认得荀素那个男人,因为这男人后来还去花楼找过荀素一次,发现人已经不在了,便就作罢。

    从这种种迹象来看,这就是个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苏秦年应该的确对荀素有情,可是应该没多深,否则不会找一次没找着后来就当完全没这个人一样心安理得的享受高官厚禄去了。

    而荀素这样为了男人不顾一切的“痴情女子”则是最好拿捏利用的。

    所以,云峥踌躇满志,用他拼凑出来的事实布了这么一个局。

    而现在,他却鲜明的意识到甄氏这些人也都不老实,用一些想当然,甚至可能也是她们自己臆想出来的所谓真相骗了他。

    只他现在一肚子的火,也不能在这里发作,就只拉着脸沉声质问:“叶氏呢?死哪儿去了?”

    叶寻意一直没出现,他甚至以为这女人是不想再跟祁欢当面打交道,安排好云兮和荀素那边的事之后就先回王府了。

    这个亲随没说话,却是马车那边跑过来听吩咐的一个下人回道:“侧妃娘娘提前出来了,正在马车上休息。”

    其实叶寻意出现的也不是很寻常,当时他们本来是守在马车旁边的,结果巷子那边跑过来两个人,后面那个喊着抓贼,他们虽然没打算管闲事,可那小贼跑过面前居然手欠,又顺手薅了其中一个人系在腰上的荷包,其他人不能看着自家人吃这个亏,又看那小贼只一个人,就帮着一起去追了,而等他们再回来,叶寻意已经睡在马车上了。

    她是主子,底下的随从护卫也不敢近她的身,就谁都没碰她。

    过了会儿,两个婢女从府里出来,倒是上车看了眼,叫了她她没起身,但瞧着只是睡的不太安稳,人是没什么事的,所以两个婢女也都没多想。

    “回府。”云峥气哼哼的道了句,大步流星的走过去,也上了马车。

    动静有些大,刚好把本来就在慢慢恢复意识的叶寻意给惊醒了。

    这会儿药力隐隐发作,她只觉得五脏六腑被人用一双大手不断揉搓抓攥一般的疼,这疼虽是疼的断断续续,但也足以叫她直不起腰来。

    这边她一手抓着胸口的衣衫,一手摸着有些不对劲的后脖颈刚挣扎爬起来,迎面就被云峥揪住了衣领。

    下一刻,叶寻意彻底清醒,就对上云峥在她面前无限放大的那张脸。

    他带着酒气的气息直接喷在她脸上,咬牙切齿的质问:“你这办的什么事?什么苏秦年流连烟花之地,放浪形骸,不仅和青楼花魁纠缠定情,还有个私生女……这些消息你核实了没有,就敢报给本王?”

    叶寻意当时脑子里还且空白,记忆还停在祁欢灌她喝痰盂水那一刻。

    她胃里翻腾的厉害,正感觉一股污秽之物上涌的同时,心脏绞痛更是痛到了极致……

    也可能是因为云峥揪她衣领揪的太紧,再下一刻,她就喷了云峥满脸。

    肠胃里返上来的酸臭之物,加上一口浓稠恶臭的黑血,结结实实满满当当喷了云峥刚好凑在她面前的整张脸。

    云峥当时也正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冲着她发怒,一个闭嘴不及也跟着尝了一口味道。

    再然后——

    他也一扭头,跟着一起吐在了马车里。

    另一边的祁府门内,等一行人进了栖霞园,祁欢就对荀素说道:“云兮我安排星罗送她回春雨斋了,姑姑您和太傅着急就先过去,辰哥儿那里我也不太放心,我先往安雪堂去瞧上一眼。”

    荀素明白她这是给自己一家三口腾地方,自是领情:“好。”

    她带了苏秦年先往春雨斋去,顾瞻则仍是亦步亦趋跟着祁欢往安雪堂走。

    回到安雪堂,乔樾和祁元辰这两个小的果然彼此哄着玩的很好,正坐在堂屋里铺开的席子上玩积木。

    祁欢询问刘妈妈:“他们吃午饭了吗?”

    刘妈妈道:“一个时辰前吃了一点儿点心,奴婢瞧着这是还没饿,就也没催他们。”

    祁欢想了下又道:“小厨房今天中午应该没打算开伙吧?你看看早上剩下有什么现成的,将就给他们弄一点,就不要再去大厨房取了。”

    “是。”刘妈妈应诺,转身要去小厨房传话,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就又问祁欢:“大小姐您和顾世子是已经在席上吃过了吗?”

    祁欢今天被云兮吓都吓死了,虽然已经到了饭点,也压根没觉得肚子饿。

    她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又转头看了顾瞻一眼:“你应该饿了吧?我都忙忘了。”

    顾瞻道:“少吃一顿两顿的没关系。”

    “那怎么行?这又不是在行军打仗时,还能叫你吃不饱饭啊?”祁欢心情放松下来就开始揩油,抬手捏了捏他脸颊,然后转头吩咐刘妈妈,“我们也吃,叫厨房多做点。一会儿还有事,不用太考究了,管饱就行。”

    顾瞻也不还手,就任她咸猪手。

    刘妈妈看他们小两口打打闹闹的亲昵模样,打从心底里乐呵,跟着会心一笑,这才又答应着进了厨房。

    屋子里的两小只玩的正好,明明瞧见他们来了,却也都不理。

    这会儿正午的阳光正好,祁欢就想拉顾瞻在门口的台阶上坐坐。

    “地上凉。”可是顾瞻没让。

    祁欢想找人拿两个垫子过来,他也没让,就牵着她的手盯着她身上道:“要么趁这会儿回你那边换件衣裳吧?”

    祁欢一开始未解其意,后循着他视线一垂眸……

    这才发现自己斗篷上脏了一块,尤其是镶边的狐狸毛特别明显,被黑血染得脏兮兮的。

    这血腥味,不注意它的时候还好,只要一细闻,祁欢就有点受不了。

    她赶忙三两下解下斗篷,扔给院子里的小丫头:“晚点再回去吧,荀姑姑他们一家肯定有许多私房话要说,我们在的话他们会难为情的。”

    顾瞻想想也是,但依没让她坐在外面,而是把她扯进了屋里。

    他解下自己的斗篷,也暂且扔在一边,然后拉着祁欢到盆架前面,打湿了帕子又给她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脸,尤其是被云兮吐血溅到的地方。

    祁欢不会粗心到顶着一脸黑血满园子乱窜,那会儿在福林苑已经瞅空拿帕子擦了脸上的血迹了,只是时间仓促她又没什么心思,就没有好好洗。

    顾瞻一个大男人,做这种细致活儿即使是有心也依旧难免手笨。

    他稍稍弯下身子,神情专注,一下一下抹的很仔细。

    因为知道祁欢有轻微洁癖,并且也对血有阴影,他手上没轻没重的,其实力道是有些猛了,祁欢都能感觉到那一下又一下跟动刑似的,刮的她皮肤生疼。

    可是看着面前顾瞻笨拙又认真的那股劲儿……

    心里受用,她也便没做声,就由着他擦了。

    祁元辰半天没听见角落里这俩人的说话声,好奇的转头来看,然后乔樾就立刻伸出一只小胖手挡在他眼前,另一只手果断掰过他的脑袋,脆生生道:“小孩子家家,不要管大人的事。”

    这口吻,当真跟个小大人儿似的。

    院子里守着的那两个小丫头听了咯咯直笑。

    祁元辰也算耙耳朵里的佼佼者了,明明这么个年纪正是对外界一切都好奇的时候,他就愣是丝毫反抗也无,又埋头认真陪着乔樾搭积木了。

    等顾瞻给祁欢擦完了脸,又督促她洗了手,小厨房的中午饭也摆上了桌。

    祁元辰和乔樾都不挑食,虽然这一餐吃的简单了些,两小只也是各自捧着自己的饭碗吃的津津有味。

    吃完了午饭,祁欢着急回春雨斋,就没带他们去消食,就把两人都带进杨氏的房间,一个抱床上,一个抱榻上,哄着睡了午觉。

    两个孩子玩了一上午,也是累了,睡得也很痛快。

    祁欢又喊了刘妈妈过来盯着,就打算走人。

    她的斗篷拿下去处理脏污了,能不能洗干净两说,但这会儿肯定是没的用,顾瞻捡起自己的就要往她肩上拢。

    祁欢倒是没躲,等他给裹上了,正埋头要系带子时她才忍不住嘲笑出声:“你傻啊?也不看看你比我高多少,拖了一截在地上了。”

    顾瞻并不以为然:“脏了就洗,总不能冻着你。”

    执意继续给她系绑带。

    祁欢这才赶紧强行把斗篷脱下来还给她,自己又转回里屋从杨氏的衣柜里取了一件厚大氅出来。

    顾瞻是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们现在人在杨氏这里,总不会真的冻着祁欢。

    大概这个智商丢的确实有点太蠢了,顾世子马屁又拍在马腿上,脸色倒是赧然,颇有了几分不自在。

    祁欢穿好了衣裳回头,见他还拎着斗篷杵在那,也就投桃报李,劈手拿过那披风,垫着脚尖给他披上,又整理妥当了,系上带子。

    她的动作熟练又快速,指尖翻飞,不过是系个绑带而已,顾瞻都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很快的,他脸上神色就又被几分愉悦又微微内敛的笑意取代。

    然后,两人便拉着手走了。

    待着他俩出了门去,趴在睡榻上偷看的祁元辰还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盯着方才那个地方看。

    乔樾则是重新仰躺回床上,依旧小大人似的长长叹了口气:“大男人磨磨蹭蹭的,真烦人。”

    祁元辰立刻转过小脑袋,拧着眉头仿佛不甚解的看向她。

    乔樾被他盯得有点着恼,就也转头对上他的视线瞪了眼:“等你以后娶了媳妇,估计也这样。”

    原以为这小子该被她骂哭了,可祁元辰大概是没听懂,居然也没反驳。

    他只是保持那个姿势,很是认真的想了想,又问:“池家叔父也这样?”

    乔樾于是撇撇嘴:“他不敢!”

    两个小东西,似乎自有默契,居然都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乔樾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又重新仰躺回床上,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被子,重新闭上眼,准备美美的睡觉。

    祁元辰见她这样,约莫也是索然无味,就也重新钻回被窝里把自己裹严实了,也闭上了眼。

    祁欢和顾瞻回到春雨斋时,已经给荀素他们腾出了大半个时辰的时间。

    星罗为了叫云兮养病期间住的舒服些,带她回来就给安排在了祁欢这主院的右厢房里。

    祁欢二人进院子时,就刚好是苏秦年和荀素从厢房里出来。

    星罗等在院子里,当即起身:“小姐。”

    “你进去陪着云兮吧。”祁欢微微颔首,给她递了个眼色,星罗就进了厢房。

    祁欢怕有些话荀素和苏秦年不好意思说,就迎上前来主动说道:“云兮的毒已经解了,只是呕血伤了元气,是需要养着好好补一阵的。太傅和荀姑姑你们稍后既然是要办喜事,我母亲与荀姑姑相处多年,也俨然是姐妹般的情谊,虽说你们一家分别多年必是着急团聚的,但我想着总归一切还是照套数走的好。太傅您不妨先回去挑挑嫁娶的吉日,在大婚之前就还是叫荀姑姑和云兮住在我们府上吧。我想要问我母亲的意思,我母亲定是愿意做这个娘家人,为姑姑送嫁的。”

    既然是要走流程,那就要恪守规矩,虽然苏秦年一口咬定荀素与他早就是有名分的夫妻了,但荀素的出身本就容易遭人诟病,她跟云兮这时候就搬过去苏府同住,便少不得又要被人揪住不放,嚼舌根说她下作轻浮了。

    这世道就是这样,同样的事,一般人做了没事,有过污点和前科的人就会被人盯上,并且以满满的恶意揣测。

    荀素将自己的事对杨氏隐瞒了这么些年,并且今天还为了她们母女给祁家添了大麻烦,她打从心底里过意不去,原是不好意思再继续添麻烦了。

    但是祁欢将话说的这样体面周到……

    她也清楚,祁欢的提议是目前最好的。

    而苏秦年却比她更痛快更决断。

    他一个做长辈的,不方便和祁欢礼尚往来,就只是点了点头:“内子和小女这些年承蒙府上照料,我也是感激不尽,今日事出匆忙,我也是空手来的……等我回去先处理一下杂事,回头选好了日子,改日再备上厚礼当面给祁世子与世子夫人道谢。”

    苏秦年这人,虽然不愿意纠缠人情世故,但并不代表他不懂。

    祁家父子离心,祁正钰与大房这边关系恶劣,他是知道的,故而此时也是立场分明,将大房一家单独拎出来说了。

    “太傅客气了。”祁欢客客气气的回了声,“荀姑姑她一直拿我当亲女儿一般疼爱,都是应该的。”

    虽然荀素母女在祁家这些年一直是以下人的身份,也是帮衬了杨氏母女不少,但既然她们今非昔比,为了她们乃至于苏秦年的脸面,现在祁欢说话也点到为止,不需要把私底下的事算得清楚透彻了。

    苏秦年于是也就不再多加客套,又转头握了身边荀素的手,微微软和了几分语气道:“那你跟兮儿便在这里再多登上我几日,等我选好了黄道吉日就来接你们回家。”

    对于云兮,他甚至觉得比对荀素更亏欠,说着便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厢房。

    荀素立刻宽慰:“我会照顾好她的。”

    当着祁欢与顾瞻的面,俩人也不好太过腻歪和依依不舍了。

    之后苏秦年要走,祁欢就侧目看了顾瞻一眼。

    顾瞻冲她笑了笑,就跟着苏秦年一道走了:“我送太傅回去吧。”

    苏秦年这事出的突然,云峥没达到目的,后面一定还会继续借题发挥。

    而皇子们成年之后,苏秦年又成了太子太傅,太子一个人的专属老师,他和东宫的关系是公认的亲近。

    今天他在这里出的事,顾瞻是需要去给太子送第一手消息,并且商量应对之策,将风波影响降到最低。

    荀素没有亲自出门送他们,他们走后,院子里就只剩下她和祁欢两个人。

    应该是方才在厢房里当着云兮的面哭过,荀素的眼睛此时有点发红,但是她的大神情还依旧是平和冷静到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祁欢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正在酝酿情绪和开场白……

    荀素却是率先勾唇笑了下:“你是怕我会寻短见是吗?”

    心思被料中,祁欢猝不及防的表情一僵。

第321章 奇货可居的蠢材!

    “所谓礼法这回事,不过是世人愚昧。”虽然这样的揣测不好,但既然荀素看穿她的心思,并且主动挑破了话茬儿,祁欢也就实话实说了,尽量开导她,“比你地位高的人拿来消遣做谈资,继续维持优越感,活得不如你的人,则是借着贬低你来做为自身的慰藉。虽说众口铄金,言语可杀人,但……我确实对姑姑有点放心不下。”

    而她之所以担心荀素会走极端——

    倒不是怕对方会想不开,而是怕她太过理智清醒了。

    但凡荀素是个趋炎附势的自私之人,这么些年近在咫尺的,她也早便找上苏秦年去相认了。

    荀素算是个性情刚烈之人,这么久以来的隐忍避让,祁欢看得出来她其实是十分在意,并且想一直成全了苏秦年在官场上的成就的。

    现在被云峥逼到这个份上,她不得不承认了与苏秦年的旧情,可是一个人品高洁的文官清流娶了个贱籍出身的青楼女子,这在娶亲普遍讲究门当户对和重名声的古代大环境之下,无疑会沦为天大的笑柄的。

    尤其,这还不仅仅只是一段无疾而终的风流韵事,而是苏秦年打算正式与她完婚,只要她存在一天,只要她顶着苏秦年夫人的身份一天,流言蜚语就不会停。

    诚如苏秦年所言,朝廷律法没有禁止官员与贱籍女子通婚的,可天底下的悠悠众口也是堵不住的。

    就看今天在场祁家那些亲友讳莫如深的表现就可见一斑,他们没人觉得这是件值得恭贺的真喜事。

    说句更难听点的话,世人对死人是绝对会比对活人更为宽容的!

    他们可以传颂史书上的千古风流,褒奖那是敢于冲破世俗枷锁的真爱恨,可眼前谁家要真出了离经叛道的孽缘,却只会受到抨击与嘲笑。

    祁欢总担心荀素这样冷静理智的外表之下,她别是酝酿了什么更可怕的想法。

    荀素笑了笑:“我这样的人,什么样的恶言侮辱没听过,要因为旁人嚼两句舌根就耿耿于怀,那也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她拉过祁欢的手,表情依旧是平和的,语重心长道:“欢姐儿你生来就是金尊玉贵的官家小姐,你不会明白曾经的我会是怎样的内心阴暗,激奋难平。苏秦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正落魄潦倒,朝不保夕,那时候我就觉得他真像是这世上的另一个我。我不瞒你,我当年一力的怂恿他入官场,争功名,其实只是借他来平我心里那些所有的怨愤和不甘。当然,他做到了,我也是由衷的觉得欣喜、宽慰。但是现在回头想想,这么些年来我都只是成全了我自己的私心与理想,反而十分的对不住他。”

    她说:“我跟他,都不是非得依附着名利富贵才能活下去的人,山一程水一程的走到今天,怎么都活明白了。放心吧,我不怕连累他,他也不怕被我连累。前面的这十多年,他都是活给我和这天下人看的,下半辈子……我也不忍心叫他继续孤家寡人的走。”

    她若现在饮恨自尽,这场风波的确会以最快的速度平复下去。

    并且,只要她刚烈赴死,再给苏秦年造势一波,甚至还有可能借着世人的怜悯与同情,更大程度的再给苏秦年拉一波好感。

    可是这虚名与官声,却并不是苏秦年需要的。

    他既不需要,她再执意去做,那便是枉死了,这等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蠢事,又何必去做?

    许是怕祁欢还不信,荀素说着,又回头看了眼身后厢房的方向,再次绽开一个笑容:“何况我还有云兮呢,那丫头傻愣傻愣的,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到现在都还没听她叫我一声娘,我若现在走了,也不甘心的。”

    云兮那丫头的反应的确永远都慢半拍,怕是听了自己身世的真相还没反应过来,暂时改不过口来。

    “云兮这里有星罗陪着,姑姑您今日也受累,先回母亲那边歇着吧。”祁欢暗暗的仔细观察,瞧着荀素的确不像是敷衍自己的模样,这才缓慢的放下心来。

    荀素面露迟疑:“前院的宴席差不多该散了……”

    祁欢忙道:“我过去看看,帮衬一下母亲就好。”

    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荀素自然就不能继续抛头露面,以祁府的下人自居去帮着张罗做事了。

    荀素也只得照办,微微叹了口气,先回了安雪堂。

    目送她离开之后,祁欢还是进厢房想再看看云兮。

    结果进去就看星罗守在床边,给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撇撇嘴,哭笑不得的示意她看床上的云兮:“又睡了。”

    换个人,做了这么多年父母双亡的孤儿,现在突然认回了亲生父母,不管心情如何,只怕都得是有几天睡不着觉的。

    这丫头倒好,果真是心里不存事儿。

    祁欢也忍俊不禁,还帮着找了个借口:“她刚遭了罪,也是被折腾的不轻,估计得好好歇几天才能缓过来。”

    顿了一下又道:“你就在这守着她吧,我去前面宴上看看,一会儿再请池大夫过来看她一趟。”

    “小姐放心去吧,奴婢会照顾好她的。”

    祁欢回到前面席上,那里果然已经是在张罗着送客了。

    说实话,余氏的这个寿宴,其实办的没滋没味的。

    中间出了苏秦年和荀素的事,后半席上大家也都没了什么吃席的心思,想要议论此事吧又不能,当真是熬着等着寿宴结束的。

    做为一家之主的祁正钰,中途离席之后就没再回来。

    余氏的两个亲生女儿,高家祁文婧一家在闭门服丧,不方便出门,大人孩子一个也没来;祁文姮则是纵容女儿闯祸之后并不甘心被撵出京,当时装伤装病赖了一阵,可岑氏恨惨了她,双方拉扯了一个多月之后还是二房大获全胜,坚持送了她去陪放了外任的凌至诚去了。

    余氏应该会借着寿宴的机会送信给她,喊她回来,可是山高路远的……

    甚至也有可能是二房作梗,总之祁文姮也没回来。

    三个女儿,就来了个不是老太太亲生的祁文娴。

    余氏看不上她,她也和余氏亲近不起来,不过就是露脸糊弄事儿的。

    再到了小辈的这边,祁元旭夫妻倒是回来了,余氏看到大孙子也是高兴的,只袁氏有了身子,她却是左右瞧不上,一直甩脸子。

    然后中间再一出事,本来就不多的一点兴致就全搅和没了。

    是以,宴席一散,余氏就推脱疲累也先回房了,留下祁文景和祁文昂各自带着媳妇儿忙着收拾残局和送客。

    祁欢寻过来,瞧着也不用自己帮忙,就私下跟杨氏交代了一声,告知荀素母女都没事,好叫她安心,然后就又转身回后院了。

    另一边,云峥和叶寻意回府的路上,俩人争相在马车里吐的一塌糊涂。

    这情况,也说不得话了,云峥赶紧脱了弄脏的外袍,喊停马车跳了下来,嘴里一边骂着晦气一边从侍卫那要了匹马骑。

    马车里狼藉一片。

    云峥不管她,叶寻意也不能下车自己走回府里去,再加上她中了毒,这回儿正痛的浑身抽搐……

    最后只能喊了两个婢女上来,叫她们把弄脏的羊毛毯卷了卷,先塞到一边。

    这马车里的味道实在难闻,两个婢女也一阵一阵的犯恶心。

    但好在叶寻意自己也疼的缩成团,只在角落里闭目养神,俩丫头便缩在另一边,掩住口鼻又尽量的屏住呼吸少喘气。

    就这么苦挨了一路回到宁王府。

    结果刚走到邻近的主街上,云峥身边的一个护卫却警惕的抬手喊停了车马,“殿下,先缓一缓。”

    云峥全程黑着一张脸,心里正烦。

    闻言,他循着侍卫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却见自己王府的围墙之内有一处浓烟滚滚,隐隐又伴随有火光蹿起。

    因为府宅实在太大,他们在外面,一时又确认不了究竟是哪里烧了。

    “是走水了吗?”他身边亲随探头探脑的扯着脖子张望,见着他脸色越发难看,就连忙自告奋勇:“小的先赶回去看看。”

    车马长时间停在街上,难免要惹人围观。

    云峥观察了一下,确定那只是府里的某一处烧了,不至于造成什么威胁,就又招招手继续带着车马前行。

    等回到王府门口,因为有亲随提前跑回来查看状况了,门房的人已经严阵以待的等着。

    他们一露头,就都一股脑的跑出来服侍。

    牵马的牵马,帮着搬垫脚凳的搬垫脚凳。

    甄氏等人身子健朗,而且他们清楚自己的身份,也不敢等人服侍等人请,见着马车停了就自觉的都先下来了。

    云峥拿眼角余光阴恻恻的瞥了他们一眼,沉声吩咐侍卫:“带他们下去拷问,重新要一份精准的口供。”

    不仅是苏秦年和荀素之间旧事的确切始末,甚至还有甄氏和李大海身上背负的人命案子,这都得有个明确说法。

    侍卫会意,一招手喊了几个人过来,完全没给甄氏几人反应和求饶的机会,就把人堵住嘴巴绑着推进了府里。

    这时候,微微佝偻着身子,疼的满头大汗脸色发白的叶寻意才被婢女从马车上扶着慢慢下来。

    她衣裳吐脏了,路上又疼的没心情处理,一身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云峥没等她靠近,就一脸嫌恶之色的快步先进门去了。

    叶寻意更是没心思与他计较这些鸡毛蒜皮,只催促婢女:“快回去,我得洗洗换了衣裳。”

    婢女一边扶着她,看她疼成这个样子,都有些害怕,询问道;“要么……奴婢还是先去喊了医官来吧?”

    叶寻意心知肚明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东方暮之前给了她毒药也给了解药,但后来他改主意说自己去制服云兮,放在她这里的那份药就没拿回去。

    那个祁欢是又奸又刁,并且仗着顾瞻撑腰,什么事都敢想敢做,居然想出这样刁钻又狡诈的伎俩报复她……

    这个毒药发作的程度,她自己也能感知到,短期之内应该并不致命,想来那女人就是想用这个长久折磨她的。

    她这会儿恨得咬牙切齿,但也只想先赶紧回房去服了解药。

    “先不用。”她暂时拒了婢女。

    走在前面的云峥大步跨过门槛儿,冷着脸随口问门房小厮:“府里怎么回事?老远就看见有火光?”

    小厮则是下意识先看了眼后面过来的叶寻意,小声回禀:“是侧妃娘娘的屋子走水,这几日天干物燥的,又隐隐有点风,发现的又晚了些,扑救不及时,就烧起来了。”

    “什么?”叶寻意闻言,脑子里就是翁的一声。

    她猛地抬头朝小厮看过去:“你说是我院子里烧了?烧了哪里?厢房还是?”

    小厮道:“小的去看过一眼,是从卧房里开始烧的,好在侧妃您的院子旁边没有毗邻其他的庭院,您那屋里好像什么也没抢出来,整个都烧了。”

    她的解药还在屋子里……

    难道就这么付之一炬了?

    叶寻意当然不信自己会突如其来的这么倒霉,也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这应该又是祁欢的手笔。

    那女人这是不遗余力的断她的路啊!

    但是也还好——

    还有东方暮,东方暮那里一定还有解药!

    她脑中一时思绪混乱,过了无数复杂的念头,心情一时愤怒一时紧张,然后就渐渐地脑袋一空,晕了过去。

    “侧妃娘娘!”两个婢女惊慌失措,半跪在地上抱着她就哭喊起来。

    “在大门口哭什么丧,先把人弄进去。”云峥怒喝一声。

    他自己是不会管叶寻意的,叶寻意当时跟他说苏秦年之事说的信誓旦旦,害得他满以为志在必得,结果又是败事有余,他气都气不过来。

    甩袖就先去了外书房,先喊来门客,交代了叫他们去润色弹劾苏秦年的奏章。

    他不管叶寻意,管家却不能任由府里侧妃躺在大门口丢人现眼,叫人抬了轿辇把人接进去。

    又因为叶寻意的住处烧了,就又做主另外给她安排了个差不多的院子。

    叶寻意中的毒,好像只疼了一阵,这次晕死过去之后,痛感渐渐消退,她却是被折腾的筋疲力竭,昏昏沉沉一觉睡了过去。

    云峥一个人关在书房生闷气。

    甄氏和李大海等人却原就不是什么有骨气有原则的人,侍卫带他们下去动了刑,几乎是没费什么劲的拷问……

    前后也就半个多时辰,侍卫就拿了满满几页纸的新口供过来。

    云峥拿在手里,只看了眼,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索性往椅背上一靠,不耐烦道:“直接说。”

    侍卫躬身拱手:“那几人确实是为了迎合殿下讨赏而撒了谎。那老鸨之前信誓旦旦的说那位荀娘子在脱籍之前有个打得火热的相好,不过就是顺着我们过去问话的人的话茬说的,事实上她见苏太傅就是苏太傅后来去听凤楼寻人那一次。他俩根本就不是在花楼结缘,苏太傅也未曾出入过那种地方厮混,那二人的过往究竟如何,他们谁都说不清楚。那个所谓的贴身丫鬟,只是在荀氏初入欢场时伺候过她两年,因为好吃懒做,还手脚不干净,荀氏虽未告知鸨母发卖了她,却是敲打警告之后便将她给换了,这丫头也是贪财又记仇想踩上荀氏一脚,这才自告奋勇跟着进京来的。而荀氏后来用的那个丫鬟应该会知道内情,可荀氏赎身时也一并将她赎出带走了,据说是投奔远亲嫁人去了。”

    “一群乌合之众,蠢货!”在祁家事情没照着他预期的发展,云峥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了,但是切实听了这份口供之后,他火气还是压不住一下子蹭的起来了。

    他大手一挥,将桌上茶盏与文房四宝尽数拂落在地。

    镇纸砸在侍卫身上,侍卫连忙屈膝跪下:“殿下息怒。”

    云峥的这个怒气是平不了的,可现在,他就是砸了整个书房再把这个护卫打一顿,又能顶什么用?

    下一刻,他又颓然靠回椅背上,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之后,依旧是寒声问道:“所以,他们就当真是对苏秦年那些旧事的内幕一无所知?”

    “确实是有些奇怪的。”侍卫本来是不想把模棱两可的话往外说的,这时候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思忖分析:“照着苏太傅旧时的家人所言,那中间有一两年他是孤身走在进京赶考的路上却凭空失去了消息踪迹,属下猜想,他可能那时候便是流落在扬州的。但是照着甄氏的说法,那段时间荀氏的行为举止也一概正常,她的恩客里没有苏太傅这号人,并且偶尔出局子也都是下人成群的跟着伺候,当是连个私会的机会都没有的。总之这事就是奇怪的很,其中内幕,怕是只有他们自己能说明白了。”

    所谓的来龙去脉,云峥当然也可以根据需要编一个出来,可是他要对付的是苏秦年,他给出的人证却没法用自己人冒充。

    而甄氏那些市井之徒,却哪一个都不是三贞九烈的主儿,打两个板子就什么实话都招了。

    要是用他们去说瞎话给苏秦年栽赃,最后就只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云峥气得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侍卫察言观色,见他暂时没有再发火的迹象,索性将最后一件事也说了:“还有……至于荀氏揭发他们殴杀娼妓和引诱她们奔逃的野汉子,这些在烟花之地本都是常有的事,哪家青楼都有。现在被当众抖出来,只能算他们倒霉了。”

    事实上却是活该的很!

    这就叫害人终害己!

    可是这话,侍卫是不敢当着云峥的面说的。

    云峥对这些鸡毛蒜皮不感兴趣,只道:“既然背了人命案子在身,那就送官去吧,不要落人口实。”

    他倒是不怕这几个人去了公堂之上再攀咬他什么,他跟他们没什么实质性的牵连,只是问了问荀氏情郎的事,又承诺会给重赏,把他们带进京了而已。

    侍卫应声下去。

    云峥独自坐在书房里又郁闷了好一会儿,怎么想怎么气不过,刚起身要去找叶寻意质问一下她这出的什么鬼计策,管家却是面色凝重的找了来:“殿下,叶侧妃那里您是不是过去看一眼?”

    云峥本来就是要去的,现在却意识到事情不对,又顿住了脚步:“怎么?”

    管家道:“医官诊治,说她中了毒,小的不好质问缘由,所以……”

    叶寻意中了毒?

    这又是闹得的哪一出?

    他不会去细看对方的呕吐物,在马车上那还当她是吃坏了东西。

    云峥抬脚便匆匆赶了过去。

    彼时叶寻意已经醒了,初始毒发那股劲儿已经过去,她靠着软枕,又摆出一张不近人情的冷脸来。

    “说说吧,你这怎么回事?”云峥今日也没什么心情与她斤斤计较,直接忽视她这幅惹人嫌的表情,冷冷的道了句就坐在了椅子上。

    叶寻意心里且还委屈呢,开口就没好气道:“还能是怎么回事?我为了替殿下办事被那位祁大小姐记恨了,她在她那府里叫人公然绑了我,还给我喂了毒!”

    鉴于祁欢灌她毒药的细节太过耻辱,她便避重就轻,直接省略过去,不想叫外人知道。

    云峥手里刚接了茶盏,闻言,手下动作一顿,再下一刻,他便是再度恼羞成怒,一甩手将茶盏整个砸向叶寻意。

    刚沏出来的茶,茶水滚烫。

    叶寻意尖叫着就蹭的跳下了床榻,一边拍打身上水渍一边就冲着他叫骂:“你又发的什么疯?要不是为了替你……”

    “那还不是因为你蠢!”云峥没等她说完就怒目圆瞪的吼了她,“你个蠢货被她强行喂毒了你憋着当时不说?趁着当时她家刚好人多,趁着她刚动完手,还有蛛丝马迹的线索可寻,发难的契机人家捧着送你手里,你装没事人?就这么给我憋回来了?”

    以前她整治她叶家的自己人,和她嫡母一家,瞧着花样百出,手段层出不穷的。

    也得亏是自家老四对她那般痴迷执着,甚至最后都栽她手上了。

    云峥现在却是当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忽悠了?

    什么奇货可居的谋事之人?他这费半天劲儿是抢了个什么样的蠢货回来?

    除了窝里横,吃里扒外,和用一些蹩脚的阴谋诡计从暗处坑人,她还能干什么?

    主要是她坑人还都坑不明白!

    叶寻意被烫伤,手背上红了一大片,衣裳底下也觉得有一块皮肤疼得紧,但是这顷刻之间却被他给骂懵了。

    她前面之所以隐瞒不说,是因为她不想丢人,想要竭尽所能清高的维持自尊与形象。

    而事已至此,祁家那边的宴席应该已经散了,而且一个多时辰了,再有线索祁欢也会清理干净的,何况叶寻意自己穿过的衣裳,吐出来的污物也都膈应的早已叫人拿下去清洗处理了,现在再找回去,只能是又一次的自取其辱,甚至还要被那个祁欢倒打一耙。

    云峥对着叶寻意,这会儿当真觉得无话可说,气冲冲的转身又走了。

    叶寻意自己呆在屋子里,她不想接受云峥对她的指责,索性掩耳盗铃,不去细想对方的话。

    今天祁家的事不算成功,她料准了东方暮稍后一定会过来和她碰头,交换消息。

    虽然她身上的毒已经发作过了,这会儿瞧着是没什么大碍了,可是王府的医官没法子彻底祛毒,她总不能让这余毒一直存留于身体里,还是得跟东方暮拿解药。

    结果,东方暮迟迟没有现身,而到了午夜时分,她五脏六腑却又再次疼到抽搐,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人又再次虚脱了。

    云峥自是不会管她死活的,带着门客彻夜写奏折,并且联合了支持自己的一系列朝臣,一起于次日早朝参了苏秦年一本,说他与青楼贱籍女子定情,欺世盗名,欺君罔上,不配继续留任朝堂。

第322章 被罚(二更)

    皇帝陛下的脾气耐性一向都是屈指可数的好,下面以云峥为首的一群人慷慨陈词,言辞犀利,叫嚷的口沫横飞,他始终正襟危坐,甚至半点情绪也无,居然就认真听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都把奏折念了一遍。

    云峥那里扬眉吐气之余又反应过来——

    他们这么攻击打压苏秦年,明明在朝堂上势力强悍的太子殿下居然没有带着自己一派的朝臣与他们当朝论辩?

    可是皇帝没有中途叫停,一直听完了他们的谏言,他又觉得踌躇满志,故而只当太子这是打算明哲保身,任由苏秦年自生自灭了。

    同时,心里又在暗暗讥讽自己这位同胞兄弟的愚蠢。

    即使苏秦年一人受挫,动摇不了他太子殿下的根基,可是人心呢?

    他连对一直扶持自己的老师都这般无情无义,在朝堂上畏首畏尾的不敢为对方一争……

    以后谁还敢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为他效力呢?

    而显然,皇帝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等着云峥等人终于偃旗息鼓了,他没有直接先找苏秦年,而是视线转向了太子发问:“你呢?老二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你今天哑巴了?对此就没什么话说?”

    话,不能算是什么好话,但是他这语气却是散漫闲适,在任何人听来都不会造成任何的压迫感。

    明显,态度不太正常!

    本来眼观鼻鼻观心乖巧安静站着的太子殿下这才走上前来一步,深深一揖,一板一眼道:“儿臣自幼读圣贤书,受先圣教导,自然以为天、地、君、亲、师都应该是敬重尊崇的,太傅为儿臣师长,他只要未曾作奸犯科,有违律法,儿臣即使为一国储君,也该秉承孝义之道,又哪有在这朝堂之上,君父百官面前妄议师长家务事的道理?”

    得,这一套说辞,与其说是替他自己的不作为开脱……

    不如说是刀刀见骨的直接在往云峥身上捅了。

    太子殿下规规矩矩,满脸都写着纯良无害四个字。

    云峥却被他噎得,险些当场一口心头老血喷出来。

    他被激的面红耳赤,大声反驳起来:“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天地君亲师,也要分个先后来论,您贵为储君,自该以国事为重,难道就因为苏太傅曾是你我师长,就不论是非,由着他斯文扫地的胡作非为吗?的确,迎娶贱籍女子并非有为法度……”

    他在这朝堂之上,公然看向苏秦年:“可苏大人贵为太子太傅,更可以算是满朝文官之首的表率人物,出入风尘烟花之地,甚至公然与青楼女子定情结缘,更有甚者,他还将此事欺瞒了父皇和天下人多年……太傅您若是平民百姓也便罢了,如今这样斯文扫地,甚至欺世盗名?”

    重点重新落回云湛身上,他语气也越发激越:“太子殿下不谴责,还要仅仅因为他曾是师长的身份就纵容维护?这事情传开,叫天下人怎么看?叫其他文官清流的读书人怎么还有脸与之为伍?”

    宁王殿下慷慨陈词,一面将苏秦年的身份无限抬高,又拿这个捧杀,无限夸大他这个媳妇娶的不妥有多伤害社稷民心。

    太子殿下却依旧温水煮青蛙,随意还嘴:“什么叫有意欺瞒?太傅娶妻又没求父皇赐婚,又有哪条律法规定他在娶妻之前必须要将未来夫人的出身来历祖宗之八代都报到父皇面前?”

    他神情语气都是一派平和,与云峥的气急败坏咄咄逼人形成鲜明对比:“苏夫人虽是出身低了些,但一直以来也都是本本分分做人的,怎么娶了她还十恶不赦了?皇兄要这么说,那本宫依稀记得您府上姬妾里面还有好几个贱籍女子呢,尤其其中一个琵琶伎好像是去年左大人府上设宴从乐坊请过去的,席间被皇兄一眼看中,当天晚上便领了回去,事后隔日才去乐坊给她脱的籍。要照皇兄这么论……您纳这个妾室时有来叩拜禀明过父皇吗?父皇若是不知,你这是不是也算欺君?”

    云峥贪花好色这一点,在这京城之内也不是秘密。

    可他就算后院收了再多女人,只要没闹出强抢民女或者抢夺人妻的丑事来,也从来没人去质疑他什么。

    可——

    这也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

    尤其,对一个想要争夺储君之位的皇子而言……

    不算什么大缺点,但也是减分项!

    云峥还来不及为了自己寻花问柳的私事被在朝堂上搬出来说而羞恼,就意识到云湛这是给他头上扣了一项了不得的大罪名。

    “娶正妻跟本王纳妾随手往府里添了个玩意儿这能一样吗?”情急之下,他一个没能稳住就口无遮拦的争执起来。

    “有什么大不同吗?”太子殿下依旧一脸纯真,“皇兄你的家务事和太傅的家务事,拿到朝堂上来说的话,就全都是无伤大雅的芝麻绿豆般的琐事了,你非要揪住太傅的家务事不放,那就得一视同仁的先以身作则。而且……”

    他说着,唇角就扬起笑容来:“世人婚配,多是讲究门当户对,捧高踩低的多了去了,更有甚者,有些人富贵了之后便抛弃糟糠之妻另娶。而苏夫人虽是出身低微,多年来太傅却对她从一而终,不离不弃,甚至于昨日皇兄你当众在长宁侯夫人的寿宴上揭短以身世羞辱于她,太傅也坦然站出来与夫人共同承担了。忠义与担当,可不是嘴上说说就有的,本宫反而认为我大觐的朝廷能有太傅这等至情至性之人是莫大的幸运。”

    方才,云峥可是带着十几二十个的朝臣唇枪舌剑好一顿人身攻击。

    因为无人站出来反驳,他们便如鱼得水,自认为自己道理了得。

    而现在——

    就凭着太子殿下这一张嘴巴,就生生怼到他们全都不敢贸然冒头。

    这大形势昨日顾瞻与云湛已经一起分析过了,苏秦年这事最后要拼的就是个舆情发酵之后的风向……

    俗称,打嘴仗!

    此事就胜在苏秦年以往的所有记录都良好,甚至于这么些年,荀素没有与他生活在一起他也洁身自好,孑然一身,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就一门心思的都扑在朝堂政事上。

    但凡他私德不检点,外人还能揪着荀素的出身借题发挥,毫无顾忌的诋毁他的人品,现在也实在是他自身素质过硬……

    云峥等人再是如何强词夺理,只要是合理反驳,最终他也就只会是踢到铁板上。

    云湛一抖袍子,随后庄重跪于朝堂之上,细数苏秦年这些年来的大小功绩。

    云峥多少还是知道轻重,他本来就是铆足了力气试图攻击苏秦年的私德,可是对于苏秦年在朝中的功绩却无法抹黑否认,他甚至都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打断太子……

    那样,会显得他太过疯狂不择手段了。

    最后,云湛又重重给皇帝叩了个头:“儿臣只是就事论事,私以为无论于公于私太傅都已然做到了无愧于天地人心,堪为天下表率。这一切,天下人都当有目共睹,也根本就无需多此一举额外再去澄清申辩,故而方才一直缄口不言,未曾站出来。”

    荀素的出身不好,了不起就是被人背地里嘲笑而已。

    这份嘲讽奚落,只要苏秦年自己愿意承受,又关其他人什么事?

    “父皇……”云峥闹到这个份上,早就无法回头,心里一急,就还想再辩。

    “够了!”皇帝这时却突然变脸,沉声呵斥,“还不知道适可而止吗?”

    云峥所有的论点都卡在那一个点上,事实上已经辩无可辩,见状,他也就连忙噤声,跪了下去:“父皇,儿臣……”

    话肯定还是要说的,不能就这么认栽。

    “你方才说的已经够多了,今天上朝之后就一直是你在说!”但皇帝却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云峥的确是刚上朝就直接发难,选择了先发制人,但朝堂上说话的并非只他一人,皇帝这样在朝堂上公然的里有话登时激得今天帮他助攻的那些个朝臣也全都诚惶诚恐起来。

    本来还有人跃跃欲试,想站出来帮腔的,这会儿便彻底歇了心思。

    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表情明显透着失望,训斥云峥:“你比太子还要虚长几岁,圣贤书也多读了好几年,尊师重道的道理却还学的没他通透。旁的都姑且不论,单就你口无遮拦公然在朝堂上对着师长的家务事品头论足不知分寸这一点,你就该罚该打!”

    没有揭破云峥是为党争才打压苏秦年的,也没说他这样避重就轻的指责其实是有污蔑有功之臣之嫌的,反而只提了太子一开始说的要尊师重道这一条。

    在场敏锐些的朝臣,如顾瞻之流立刻就能领会皇帝给自己这亲儿子放水的良苦用心了。

    而他这父皇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太子云湛则是最清楚的,所以他是事先嘱咐,没让自己党派的朝臣在朝堂上公然开口相争,而他自己被皇帝逼着开口时……

    其实那套说辞也是提前拿捏准备好了的,一开始就是冲着给皇帝铺台阶来的。

    他这父皇,性情软和了些,不真是逼到不得已,他对他的每一个儿子其实都是不舍得赶尽杀绝的。

    对四皇子云珩如是,对六皇子云彭如是,现在对二皇子云峥亦然。

    他虽然不赞成妇人之仁,可身为人子,他父皇又是这般的年纪和身体状况,他能体谅,也愿意成全。

    而云峥,他今日上朝之前自然也有全面考虑过,一旦他今日控制不住局势最坏的结果会是如何……

    现在,他虽是没能完全领会皇帝的良苦用心,但也总算清楚皇帝这已经是给他留着余地了,所以再是不甘心他也依旧叩首表了敬畏之心:“父皇息怒,儿臣……儿臣只是因为对太傅太过敬仰尊崇,故而……故而一时有些接受不了有贱籍女子玷污他的名声,不想太傅晚节不保,故而……”

    他斟酌着用词,还在想着如何尽量挽回一些局面。

    皇帝却不再给他任何发挥的机会,直接下了判言:“子不教父之过,可朕也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如今想要教导也没那个精力亲自教导于你了。今日下朝之后你就不要回宁王府了,朕叫御林军护送你去皇陵,书库会每月整理了合适你读的书送书过去。你老实呆在那,给朕修心养性,当着你皇爷爷和列祖列宗好好的读书学学道理。”

    不是去面壁三天或者半月,而是叫书库每月都要挑了书送过去?

    不仅仅是云峥,包括所有拥戴他的那部分朝臣全都一致的慌了。

    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云峥心里再是惊慌失措,面上也只能诚惶诚恐的叩头领旨:“是……”

    终究还是心里没底,他最终也没忍住,大着胆子问了:“敢问父皇,儿臣要在皇陵侍奉祖宗多久?”

    “先呆上半年,再以观后效!”皇帝一锤定音。

    顷刻之间,云峥甚至领会了一次什么叫做天旋地转。

    他原还抱着侥幸,以为皇帝最狠也就限制他个把月,再是如何过年总要准许他回来吃团圆饭,参加除夕的宫宴的。

    这个半年,结结实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骇然抬头看向皇帝,嘴唇蠕动了几下,却在皇帝严厉的目光之下生生憋住了,没开口。

    皇帝这是以父亲的身份教训儿子,而且既没有说削权也没说要夺爵位身份,朝臣们反而也都被堵了嘴,没法站出来求情。

    皇帝是一直到了这事的尾声,才终于点了苏秦年的名:“苏卿,你的家务事,朕不予置评,但人这一生不过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既然决定接了夫人与小女儿在身边,便好好善待吧。”

    这话……

    就说的很是耐人寻味了。

    乍一听前半段,像是他有所不满,而中间两句又像是推己及人,勉强着有感而发的将就接受了,而最后两句他却是明明白白承认了荀素与云兮的身份。

    事后顾瞻带着朝堂上的确切消息来给祁欢通风报信时,祁欢仔细琢磨了皇帝的这段话就笑了。

    “也是难为皇帝陛下了。”她说,“打从私心上,他其实是并不提倡朝廷官员与贱籍女子通婚的,可是做为性情中人和一个有人情味的皇帝……我想其实他也是能够理解和体谅的。”

    顾瞻把倒好了水的杯子推到她手边,也跟着轻声笑道:“就不单说是青楼女子,便是全天下的女子当中也不见得有几个能活得如荀娘子那般通透明白的,不是我非得将人分成三六九等,但绝大多数时候出身和长久的生存环境是会造就或者毁掉一个人的,陛下若是开了金口大力褒奖太傅,那么以后所有官员都效仿去娶青楼女子做正妻,怕是整个朝廷官场也都要跟着乱套了。”

    所谓的夫人外交,从古代就有的,而且古人有句老话是没错的,娶错一个媳妇要毁家族三代的,顾瞻这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是残酷的事实。

    一个人,要跨阶级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并且还能定位成功的……

    少之又少!

    另一边,君无戏言,云峥下朝之后甚至想去后宫见盛贤妃一面道别都没能,直接被御林军请上了马车,顺带搬着书库那边紧急调给他的第一车书册,隆重而尊贵的前往皇陵读书去了。

    他的亲随赶回王府给他收拾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顺带着告知了叶寻意这个消息。

    叶寻意半夜被毒发的痛苦折磨,这个时辰都还没攒足了力气下床,闻言也是始料未及的整个人都懵了。

第323章 掌权

    “殿下下了朝就直接被送离京了?”叶寻意再三确认这个消息。

    因为她在这个宁王府里,如今是要依附着云峥才能生活的。

    婢女道:“前院那边传出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下朝之后就由御林军直接护送离京了,这会儿王爷身边的人正在前院收拾衣物行李。奴婢特意打听了一下,听刘管家的口风……可能起码半年之内是回不来了。”

    云峥才是这座王府的主子,他这样毫无预兆的被皇帝直接送走,府里又没有个能主事的正妃掌着,阖府上下都是人心惶惶。

    叶寻意手里捧着一碗补汤,又是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昨天他们在祁家的寿宴上闹事却最终没能控制住局面,她便已经预见到了,针对苏秦年的这一场争端恐怕是很难得一个满意的结果。

    可——

    她也万万没想到,云峥不过是上了趟朝,就直接被皇帝送去皇陵了。

    虽然皇帝明面上没有把话说的太重,可事实上这等处罚却比直接将人关在府里软禁更严重的。

    “别的呢?”勉强定了定神,她还是尽量询问细节,“殿下被陛下斥责,又勒令去皇陵修心养性,那……陛下还说别的了吗?有没有说要一并处置咱们府上?”

    云峥被罚或者被关,她根本不在意,甚至还是乐见其成,云峥越惨她就越是觉得心里痛快的。

    但是——

    唯一的前提条件是,不能影响连累到她!

    婢女迟疑着摇头:“这个倒没听说。陛下斥责殿下,好像也就是朝堂之上话赶话,咱们府里又没犯事儿。”

    叶寻意依旧不放心,斟酌再三还是道:“再去盯着打听一下。”

    她可不能受云峥的连累,如果皇帝一并下令封了宁王府,她也就只能被关在这府里,什么都干不了了。

    婢女应诺,又去前院旁敲侧击打听了一遍消息。

    现在整个府里都有点乱套,各房妾室也都纷纷派了心腹的出来打听消息。

    女人都是靠着男人活的,云峥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们也就全都跟着完了。

    叶寻意这边刚吃好了东西,婢女就重新又回来禀报了一遍消息:“陛下只是在朝堂上恼了咱们殿下,也有可能只是在气头上才罚得重了些,之后就没再有后话了。侧妃娘娘您先放宽心,也许过几日等陛下气消了……宫里还有贤妃娘娘在呢,咱们是够不着去陛下面前求情,她总还能说上话,应该没什么大碍。”

    叶寻意可不这么想。

    只要皇帝没封这宁王府,也没个明确的话茬下来要禁足她们这些王府后院的女人……

    她其实是巴不得云峥永远被困在皇陵,别回来。

    并且——

    皇帝现在这个做法,歪打正着,甚至算是恰到好处的最合她心意,云峥不在府上,并且也没被扣上个什么太大的罪名连累整个王府,那么现在这整个宁王府就属她身份最是尊贵,可以任由她横着走。

    再又——

    她若能略施手段忽悠住了盛贤妃,得了这位“婆婆”的支持,这整个宁王府就成了她的天下了!

    叶寻意踌躇满志,脑中飞快的过了一套方案,然后问婢女:“你刚说其他各院的也都在到处打听消息?”

    “是……”婢女小声的应着。

    叶寻意入府之后并不争宠,当然,她也并不得宠,虽然有时候她与云峥互相会有些来往,商量些事情,但是除了新婚之夜外,俩人就没再同床共枕过。

    叶寻意是打从心底里瞧不上云峥后院那些女人的,并且她应该也是无心与那些女人之间撕扯,所以就吩咐了自己身边的婢女,不间断强调着把她和云峥貌合神离的消息往外放。

    如此一来——

    那些女人都不把她当假想敌,这么久了,她倒是并未被拉入后院女人之间的各种争宠内斗当中。

    叶寻意抿着唇,眸中光芒连闪,然后果断的掀了被子下地:“给我梳洗更衣。”

    “娘娘您身子不适,还是安养吧。”婢女瞧着她苍白的脸色,却是惴惴不安。

    奈何叶寻意十分坚持,她也便喊了人进来帮忙,伺候叶寻意梳头换了衣裳。

    叶寻意穿戴妥当,就找去了前院。

    当时府里管家一顿忙活,刚打包好了需要的东西让云峥的亲随给送去。

    刚从大门口回转,转过影壁,进了前院小花园,就看见站在那里的叶寻意。

    “侧妃娘娘。”云峥与叶寻意关系如何,管家最清楚,也正为此,他将自己视为往府里的一人之下,对叶寻意也并不假以颜色,态度很有几分倨傲:“您是有什么话要捎给殿下吗?去皇陵送东西的人刚走,还来得及。”

    叶寻意面不改色的微微笑道:“我相信殿下能照顾好自己,而且殿下是陛下的亲儿子,陛下难道还能薄待了他不成?我一个内宅女子,就不操这个心了。”

    她这态度,看着就明显是暗藏了什么心思的。

    管家今日心里也乱,耐性不好,就冷了声音又主动发问:“那您这是……”

    叶寻意唇角的笑意突然加深,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他面前很近的距离,低低的道了句:“就是突然想起件事,想提醒一下刘管家。最近殿下不在府中,府里人心不定,您可要一定要替他看管好门户,要是再闹出什么丑事来,那就更不好了。”

    管家愣了愣。

    却也还没等他将思路彻底理顺,叶寻意就转身又施施然的走了。

    回了自己院子,又已经是中午了,她扶着桌子坐下,刚想细细的再思忖打算一下后面的事,不期然——

    体内余毒,再次发作。

    又是将近一个时辰的折腾,全程她只能是蜷缩成团的在榻上打滚。

    婢女看着害怕,就又去叫了医官。

    医官并不擅长解毒,也是捉襟见肘,最后便勉强开了一副镇痛的方子给她。

    不能治本,但是用药压一压,好歹没那么难熬了。

    这一番折腾,一整个下午叶寻意就又瘫在床上,连思考都没什么力气了。

    等到晚上,逼着自己好生吃了顿饭,刚缓和了一些体力睡下……

    三更半夜,又再次发作了。

    并且这一次,又跟第一次一样,呕了一口黑血。

    这次之后,府里医官也终于摸出了门路:“侧妃娘娘,您这中毒虽然不深,可这毒药极是霸道,看规律,只要这毒素一日不能彻底排清,就每日子午时分便要发作两次。卑职给您开的镇痛药,到底治标不治本,长此以往……总会损伤身体,还是应该尽早想办法彻底根治才行。”

    叶寻意是一直在等着东方暮出现的,目前时日还短,她一直满怀希望。

    毕竟——

    东方暮说过,这解药要去南边烟瘴之地现寻的,这医官又学艺不精,要他钻研解药配方需要时间,再去寻药配药也都是需要时间的,随随便便就一两个月过去了,总不及等东方暮出现更加立竿见影。

    叶寻意暂时并没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只咬牙忍痛说道:“就先给我煎药镇痛吧,对了,这事儿不要外传,殿下如今不在府上,我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她坚持如此,医官也不好强求,只能是应承了。

    而与此同时,这几日的长宁侯府之内云兮也在养病。

    以她们母女如今的身份,自然不能再住在下人房,杨氏命人单独收拾了栖霞园里一个闲置的院子给她们暂住,又拨了几个可靠妥实的丫鬟婆子过去听吩咐。

    苏秦年方面的动作很快,只隔一日他便带着礼物亲自登门。

    因为提前得了消息知道他要来,杨氏就让祁文景告假一并在家等着。

    苏秦年道谢之余,同时也定下了婚期。

    这天顾瞻又是陪着他一道儿来的,事实上与其说是陪苏秦年,不如说是借故来会未婚妻的。

    苏秦年他们四人在前院烟雨轩商议大婚之事,他就溜到后院,在祁欢这喝茶。

    祁欢如今煮茶已经可以操作的很好了,正好这日飘了点儿清雪,她起了兴致,就叫人搬了炉子和成套的工具过来现场烹茶。

    房门开着,外面偶有清冷的雪沫子扫过庭院,屋子里茶香袅袅。

    祁欢边斟茶边与顾瞻闲聊:“荀姑姑他们完婚也就是走个过场形式,并且这事儿越早尘埃落定,这一场风波也才能越早平复下去,他们这婚期应该会定在最近的一个吉日上吧?”

    顾瞻道:“也不仅仅是为了平定风波,他二人分开这么些年,现在也是只争朝夕,自然也会想着越早团聚越好。日子挑定了,下月初一。”

    “虽然只剩下半月不到的时间,但若是抓紧点,也足够准备了。”祁欢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顿了下,她又问:“太傅确实心意已决,大婚之后就自请离京去放外任吗?”

    苏秦年做到如今的这般官位上,说实话,再去地方上那绝对是屈才,大材小用了。

    “折子事发的次日他就递上去了,只是被陛下按着,暂未在朝堂上公开而已。”顾瞻道,沉默片刻才又再次开口道:“虽说是他的私事,可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抛开大局朝政不论……暂时离京两年对荀姑姑和云兮都是好事。”

    苏秦年的事,轮不到他们品头论足甚至指手画脚,这个话题至此便也适可而止。

    祁欢把新沏好的茶递了一杯给顾瞻。

    他今天有情绪,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她就瞧出来了,只是忍到这会儿才开口打趣他:“这你有什么不平衡的吗?苏太傅和荀姑姑他们多大年纪,你我才又多大年纪?不过就是人家成个婚而已,你至于眼红吃味儿成这样吗?”

    顾瞻的确是为了这事儿情绪低落。

    看看人家苏秦年两口子的办事效率,再瞧他和祁欢这个……

    人家当天相认,当场求亲,然后隔半个月就完婚了,他们这拖拖拉拉,一波三折的,争强好胜的顾世子有严重的心理不平衡。

    他甚至是有些幽怨的,抬眸瞄了祁欢一眼。

    祁欢忍着笑,瞧了眼外面,见着院子里没人走动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猫进他怀里。

    她双手楼着顾瞻的脖子仰头看他:“咱们不是都商量好了,等过完年春天里再办吗?你小孩子啊?怎么还带出尔反尔的?”

    顾瞻今天有脾气,就故意冷着也没抬手扶她。

    祁欢捏捏他的脸颊,又贴着他的唇亲了亲,见他还不依不饶的,就也佯装板起脸来:“你再这样我也要生气了?”

    作势要从他怀里出来,却又被顾瞻一把扣住腰肢死死的按了回来。

    祁欢猝然抬眸,两个人的视线再次撞在一起。

    她这憋了半天的笑也终于憋不住,又捶了他胸口一下:“你还装?”

    顾瞻原也不过就是有点小情绪,要说真生气或者闹脾气,那倒也犯不着。

    被祁欢捶这一下,他也就势破功,跟着笑了起来。

    他拥着她在怀里,也垂眸浅啄了一下她的唇,腻歪着蹭了蹭:“那你就早点给世子夫人他们打个招呼吧,有了准话我那边也好早早的着手准备。”

    祁欢忍俊不禁:“还有好几个月呢……”

    顾瞻不依不饶:“我就想要个准信!”

    祁欢:……

    家里接下来的半个月要全力筹备苏秦年和荀素的大婚,祁欢想了想,就还是没如顾瞻的意,想等着苏家的喜事办完了再提就好。

    既然往事公开,也为了向世人证明她和苏秦年之间是坦坦荡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荀素又改回了原来的姓氏名字,决定以这个身份正式成为苏秦年的夫人。

    而云兮,名字本来就简单,认祖归宗之后只在名字前面再加个姓氏就好,反正也不难听。

    当天晚上,祁文景夫妻就一起去见了祁正钰,说了打算从长宁侯府给荀素送嫁之事,为了有个正当名分,杨氏和荀素之间认了姐妹。

    祁正钰心里很清楚,就算自家提供了这个便利,最后苏秦年领情感激的也只会是杨氏。

    嗯,他这个不成器的大儿子也能跟着沾个光,可到了他这就只剩个面子情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总不能不点头。

    即使讨不了好,他也没必要再把苏秦年给得罪了。

    所以,这个顺水人情他也没什么二话的点了头。

    反正事情都是杨氏在张罗着做,也不用他出面出力什么的,他心里憋闷,就依旧每日早出晚归的上衙门,对府里的动静眼不见为净。

    因为婚期紧,次日苏秦年就亲自登门下了聘。

    他原就不是什么沽名钓誉之人,所以既没有大肆铺张也没有刻意低调,就照着他自己的身份家底走流程,中规中矩又无比正式的下了聘礼。

    这件事,到底是在文官清流中间引起了一场不小的轰动,许多人都心中五味陈杂。

    但总归,这个消息还是长了翅膀一般半天时间就传遍了全京城的大街小巷。

    叶寻意也是当天便听到了风声,一整个下午脸都拉的老长。

    两个婢女在屋里陪着她,边做针线边议论:“这都什么世道,京城里多少名门出身的夫人太太们尚且得不到好姻缘呢,苏太傅这样的人居然便宜了一个青楼女子?”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也跟着附和,“这怎么说呢,都是命吧,谁能想到平日里不近人情不苟言笑的苏太傅竟是个痴情种!”

    以往那些人,大家都在私底下揣测苏秦年别是有什么问题,二三十岁的男人正值壮年,又位高权重的,不娶妻不纳妾,还完全不近女色。

    他要一直这样,以后的野史应该就会记一笔说他身患隐疾了。

    可现在——

    这当真妥妥一个痴情种,天底下哪个女人看了不羡慕来着?

    叶寻意倒是不羡慕,但她心里也的的确确是堵得慌。

    她甚至做梦都没想到苏秦年这事儿最后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了……

    上辈子太子云湛早死,苏秦年在太子薨逝以后还是兢兢业业做着他的天子近臣,后来过了几年,等皇帝驾崩云珩登上帝位之后他就挂印请辞,刚刚四十多岁就告老还乡去了。

    云珩可能也多少忌惮他曾经偏袒效忠过太子,所以并未挽留。

    自那以后,朝堂之上就再也没有了这位朝廷重臣的消息。

    后来叶寻意是在云珩搜集到的秘闻案卷里看到的,上面记载,苏秦年辞官之后就归隐田园,并且身边有妻女相伴,而他的这对儿所谓妻女居然就是曾经长宁侯府世子夫人在世时候的身边亲信,再往更深层次的扒她们底细,那便是荀素的不堪出身了。

    叶寻意当时便明了苏秦年为什么做官时没有光明正大的迎娶她,猜是因为他俩相知相许的过程不堪为外人道。

    但苏秦年辞官之后,最终还是找回了荀素,那又说明他跟这个女人确实是有真情的。

    所以,重生回来之后,她就掐着苏秦年的这个秘密当做命门的。

    因为在她看来,照着苏秦年上辈子的行事,他和荀素之间的确应该是极见不得人的,藏了极大的龌龊,却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事情揭发出来之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明明她是始作俑者,而现在事与愿违!

    叶寻意现在的心情的确是如鲠在喉,怎么想这事儿怎么心里不舒坦。

    可是这件事上,她已经无能为力,也只能是听之任之了。

    就这么糟心的又熬了几天,就迎来了她的转机——

    听说云峥被发配去了皇陵,并且至少半年之内不能回来,这几天他后院陆陆续续居然逮到了三名卷了细软准备脱逃的姬妾。

    其中一个是与府里侍卫勾搭成奸,准备私奔,另外两个则单纯是瞅准了时机,互相配合,打算结伴逃出去另谋生路。

    毕竟给人做妾,还是在后宅美女如云的宁王府,她们是很难出头的,不如多多少少卷一笔银钱逃出去过安生日子。

    算是得益于叶寻意的提醒,这些人的计划都没能成行,还没出府就被管家带人拿住了。

    可又到底是云峥的姬妾,并且其中还有一个是有正经名分的,现在云峥不在府内,管家再如何也是个外人奴才,并不敢做主处置。

    然后,投桃报李,他便寻了府里唯一身份最高贵的女人叶寻意。

    云峥在府时,虽然也是拘着叶寻意,不肯给她掌管府务和庶务的权利,但现在这个情况,她要开口说发落这几个姬妾倒还算名正言顺。

    可管家也没想到,送上门来当家做主的机会叶寻意居然没接,而是建议他暗中禀了宫里的盛贤妃,请盛贤妃拿主意。

    管家想想也是,就以王府的名义递信给了宫里的贤妃。

    当天盛贤妃就传了话回来,叫他们在府里把人处置了,前提是确保消息一定不能外传。

    并且——

    赏了叶寻意一套贵重首饰,叫她在云峥回来之前务必看管好宁王府的门户。

    如此,叶寻意便算是得了御准,终于可以只手遮天在这宁王府里掌权了!

第324章 该死(二更)

    东西和宫里的赏赐都是刘管家亲自送过来的。

    手里捧着那个沉甸甸的锦盒时,他其实就有点后悔了,觉得不该贸然替叶寻意往宫里报信请功的。

    本来这府里是他统管所有事,可现在等于是盛贤妃给撑腰,承认了叶寻意王府女主人的身份。

    刘管家对云峥忠心耿耿,就算叶寻意这次的提醒的确是帮着保全了云峥的脸面,可是……

    叫他臣服在这个女人的脚下听差遣,他心里还是膈应的。

    叶寻意在这府里也呆了半年了,看这刘管家的行事也能看清楚这个奴才的野心。

    她接了盛贤妃赏赐给她的东西,脸上露出欣喜愉悦的表情,又好声好气的道:“母妃厚赏,倒是叫我惶恐,刘管家试着帮我递个帖子入宫请见吧?我觉得我应该当面去向母妃请安谢恩才不至于失了礼数。”

    刘管家本来就已经后悔了,此时就更不愿替她搭这个线。

    他面露迟疑:“小的听说贤妃娘娘最近身体多有不适……”

    盛贤妃身体不适,是真的。

    并且——

    起因还是因为云峥被圈禁皇陵。

    她当时也是诚惶诚恐,火急火燎的,因着没赶上在云峥离京之前先见他一面,之后盛贤妃就方寸大乱,去寻了皇帝一趟,也只能是装着本分的替儿子请罪,求情的话都没太敢多说,之后次日她便宣召了自家母亲和嫂子进宫。

    盛家那边自然也是着急的,盛大人知道盛贤妃必定很快就会找他们商量对策,而他们兄妹相见不便,也便早早的交代了自己的母亲和夫人一些。

    几个女人在后宫盘桓半日,实在是因为皇帝处置的那个态度太过模棱两可耐人寻味了……

    你说他没生气吧,他把云峥这一罚直接罚半年,还驱逐出京了,而若你要说他已经全面动怒,放弃这个儿子了,他给按的罪名又不很严重。

    就这样,盛家和盛贤妃的人反而怕揣测不明白圣意,贸然有所动作反而适得其反,这几天他们反而在朝堂后宫都偃旗息鼓下来。

    可盛贤妃到底也是挂心儿子的,这几日就传出消息,说是生病了。

    但料想不会是什么大病,就是心思郁结之类的小毛病。

    叶寻意之前没听说这个消息,略微思忖也就心里有数。

    她勾着唇角笑道:“那不正好,借着探病之名?刘管家与我同去吧,殿下这趟离京走的仓促又突然,虽说是陛下的旨意,但咱们总得想想对策,这趟进宫正好与母妃商量一下,总不能听之任之,就由着殿下被困在皇陵。”

    云峥不会把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说给刘管家听,但刘管家替他做事,却知道好多事。

    就比如——

    上回被封府禁足,云峥为了脱身,甚至安排人去玷污强暴了这位侧妃娘娘,就为了叫她怀孕再小产。

    可这叶寻意,当初毕竟也是云峥和云珩争抢许久,使尽了手段才终于得到的,他对这女人保不齐是真的与众不同,怎么折腾都是有情的。

    至于叶寻意,要说她对云峥糟践她的事毫无怨言,刘管家也是不信的。

    可——

    女子命运依附于男子,若是云峥真有个好歹,她又没个子嗣,后半生只能伴着青灯古佛过了。

    所以,现在说她是想帮着云峥筹谋脱身,刘管家更不敢不信。

    叶寻意好整以暇等着他。

    刘管家权衡之后,终是点头:“那好吧,小的递封帖子试试,至于贤妃娘娘肯不肯见……”

    想想说这些也多余,他也便没再说下去。

    可如果说叶寻意是想进宫去和盛贤妃商量救云峥的,刘管家就不敢有丝毫的轻视怠慢。

    因为拜帖上不方便什么都写,他为了保证把话传到,甚至特意去了盛府一趟,将叶寻意想进宫的缘由说了,请盛家的女眷帮忙带话。

    云峥虽然和盛家同坐一条船,但他府里的龌龊他不会事无巨细跟盛家人说,盛家那边则根本不知道他和叶寻意之间是个仇人般的关系,还一直以为他们在一起琴瑟和鸣,十分要好。

    次日盛夫人就以探病为名,又进了一趟宫里。

    而当天下午,宁王府一早递进宫去的帖子也就有了回音,说准许叶寻意进宫探病。

    叶寻意尽量不做出太急躁的样子,又过了一夜……

    因为她体内的余毒子午时分会分别发作,她甚至担心中午赶不回来,特意叫医官给她将镇痛药练成药丸,揣了几粒在身上,并且进宫还赶了个大早。

    临近中午,焦嬷嬷进了凤鸣宫后殿的书房。

    顾皇后这日忙里偷闲,倚在旁边暖阁的炕上看书。

    见她进来,就瞧了眼窗外的天色,笑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岁越来越大的关系,现如今啊,就算闲下来也觉得时间过得飞快……瞧瞧,这才翻了几页书,一上午就过去了。”

    焦嬷嬷面上也带着笑,笑容慈爱宠溺:“谁说不是呢?只有孩童才会吵嚷着嫌时间太慢,长大了就会发现这时间啊是怎么都不够用的。”

    顾皇后将刚好看到的那一页折了个角,顺手将书册搁在桌上,这才坐直了身子:“是该摆午膳了吧?陛下和太子他们有谁说要过来吗?”

    “太子殿下那边没传什么话,应该是不来。”焦嬷嬷道,走过去亲自帮她拿了鞋子,刚要跪下去给她穿,顾皇后却是没让,自己接过去利落的将绣鞋套在了脚上。

    焦嬷嬷也不勉强,站在旁边,继续道:“陛下今日传召了公主殿下,应该会在御书房摆膳。”

    “该是为了那丫头及笄礼的事吧?”顾皇后沉吟,手下动作顿了一下,之后才继续整理裙摆和衣袍上的褶皱,“她回来了?”

    “奴婢刚刚过来的时候还没听到消息,小殿下可是精明,应该能猜到是为了这事儿,也真未必就肯回来。”焦嬷嬷道,“娘娘要不要也出面劝劝?这姑娘家家的,哪有不办及笄礼的?”

    顾皇后面露无奈,摇头叹了口气:“让他们父女俩掰扯去吧,本宫可不去讨人嫌。”

    这话不过就是一句玩笑,焦嬷嬷也没往心里去。

    一般的人家都是严父慈母,重男轻女的,可是这宫里倒过来了……

    小公主虽然娇蛮,但奈何皇帝陛下宠女儿,有时候更是死缠烂打的连脸都不要,有些事反而最后会磨的小公主心软进而顺从,但是皇后娘娘这里她要是强行命令小公主必须办什么事,一般的事小公主也都会妥协答应,可事情办了她自己却会不开心。

    反正皇帝陛下愿意哄着她求着她,把她捧得高高的叫她心里高兴,皇后娘娘确实没必要做这个恶人。

    确实到了用午饭的时辰,顾皇后一个人吃饭,就没去前殿,直接在自己寝殿里吃了。

    两个大宫女正亲自忙着摆饭,焦嬷嬷就又走了进来,禀报道:“娘娘,今日一早宁王府的叶氏进宫了,说是来探贤妃的病,顺便拜谢前天贤妃赠予的赏赐。”

    顾皇后正在旁边由宫人伺候着净手,闻言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只是很随意的问了句:“贤妃留她一起用午膳了?”

    “那倒没有。”焦嬷嬷道,“刚刚已经走了。不过她来的早,算下来和贤妃单独在寝殿关了有差不多两个时辰,却不知道……都会说些什么。”

    说什么?能说什么?

    这个叶寻意所到之处,就只会鸡犬不宁。

    顾皇后斟酌片刻,最后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还真是叫人不省心。”

    叶寻意为了赶时间,从盛贤妃的寝宫出来是坐着肩舆直接出宫的。

    刘管家虽然跟着她一起进了宫,但是盛贤妃与她说话时是在寝殿里头,是以并没有带上刘管家,刘管家此时也极是好奇她婆媳二人这么长时间具体都聊了什么,可是碍于旁边有人又不能相问,只好一路忍着出宫。

    结果也是凑巧——

    他们一行刚从宫门里出来,迎面就看云澄策马而来。

    叶寻意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寒芒,但又飞快收敛。

    避无可避,她只能带着刘管家跪在了宫门旁边。

    云澄高傲惯了,加上跟她不合眼缘,从来就看不上她,翻身下马之后就把玩着马鞭趾高气昂的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宫门把守的侍卫也都极懂规矩的只是放行,没打招呼也没恭维。

    等着云澄进了宫门,便重新将宫门合上了。

    “侧妃娘娘,快起来吧。”叶寻意的两个婢女从不远处的马车那跑过来搀扶她起身。

    “都晌午了,先回吧。”刘管家则是继续按捺好奇心,走过去查看车马。

    叶寻意一声不吭被婢女扶上马车,刚在车上坐稳,她就感觉到隐隐有了毒发的迹象,于是连忙取出装在香囊里的药丸服下。

    这个时候的药丸要做到精炼很难,她原先只吃了两丸,可毒发的疼痛逐渐剧烈,她就直想蜷缩着往马车上倒,于是连忙又颤抖着掏出两丸再吞了。

    但是药效也是一时难以完全发挥,她便紧紧的抱着自己忍耐,为了转移注意力,便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试图去看街上的热闹。

    这会儿马车刚好过闹市,街上人多,走不了很快。

    她心浮气躁的正难受,冷不丁就瞧见一座茶楼外面的告示墙上贴着的画像。

    东方暮虽是个泯然众人的长相,可再是平凡的人长相也是与其他人都不尽相同的,她与这个人之间有十分重要的合作来往,对方这张脸就算焚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前面这几天东方暮一直没出现,她都自我安慰说这人该是躲起来避风头了,直至此刻看见衙门寻人的画像才如遭雷击。

    “停车!”心里一急,叶寻意当即喊了一声。

    刘管家闻言就叫停了马车,自己从车辕上跳下来,跑过来询问:“主子您有何吩咐?”

    叶寻意这会儿疼的直冒冷汗,头晕眼花,她虽是一眼认出了东方暮的画像,却看不清告示上的字到底是通缉还是别的。

    可是——

    这个人的身份又太过特殊重要了,她是半点也不敢透露出与之相识的迹象来,于是信口胡诌了个理由:“我这疼的厉害,实在是走不了了,叫她们扶我进去茶馆坐坐喝点热的,让我缓一缓吧。”

    叶寻意中毒的事,她自己犯蠢,错过了公开的唯一契机,事后再说中毒,宫里过问的话宁王府没法解释交代,所以云峥就勒令对外瞒下了,就是宁王府里也只有叶寻意身边的人和刘管家以及医官知晓。

    刘管家看她确实脸色惨白一副极度痛苦的模样就并未多想:“那好吧。”

    转身走开,叫人摆好垫脚凳。

    叶寻意缓慢挪过去,在大街上还是尽量保持正常的由两个婢女扶着下了车。

    她刻意走的很慢很慢……

    离得近了才飞快的撇清那告示上的内容,发现并非通缉,而是东方暮已死,朝廷查不到他的身份来历,故而贴了告示在寻人的。

    告示上将这人的死期和死因都写的很清楚,居然就是余氏寿辰那天,并且看尸体被发现的时辰,应该是还没等祁家的寿宴散场他尸体就被发现了。

    只是——

    不知道凶手是谁!

    也就是说,东方暮应该是在给云兮下完毒刚从祁府溜出来就被人杀了。

    也正是这时候,她才恍然想起一件被她忽略掉的很重要的事,于是一把抓住婢女的手,叱问:“长宁侯府和苏府这几天除了喜讯就没再传出别的消息吗?”

    东方暮说过,没有解药的话,三日之内云兮必死无疑。

    可现在,这都已经是第七天了,她是被这每日两次毒发折腾的筋疲力竭没顾上,细想起来云兮则早该死了。

    她自己五脏六腑正疼的扭曲,手上自然没轻没重,指甲直接抠进了婢女的肉里。

    婢女也不敢吭声,只狐疑不解的摇头:“没……没听见什么消息啊。”

    云兮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止是祁欢的一个婢女,死了可以随便席子一卷拖出去埋了,她是堂堂苏太傅的千金,如若她当真死了……

    就不可能这样毫无声息。

    甚至,以祁欢的行事,只怕早就又再登门找她算账来了。

    现在综合上东方暮的死讯,叶寻意立刻明白——

    东方暮怕不是被顾瞻的人盯上,杀了他抢走了解药吧!

    他们既然这么干净利落的将东方暮给杀了,想来就只是把他当成自己和云峥的一个普通手下了。

    还好……

    还好东方暮的真实身份没暴露,否则她现在早就大祸临头了!

    叶寻意心中一喜,但紧跟下一刻又反应过来不对——

    东方暮与她是单向联系的,似乎连他在京的那些手下都不知道她的确切身份和存在,现在这个人死了,她可是还等着从对方那里拿解药续命的,现在怎么办?

    总不能等着大成的皇帝宇文沧发现这事儿,再千里迢迢的亲自来给她送解药吧?

    而且——

    东方暮死了,他的画像满城贴出来好几天了,他的手下没敢前去认尸,应该也是怕其中有诈,会被人顺藤摸瓜的盯上吧?

    “娘娘……”见她停住有一会儿了没再走,婢女忍不住的催促。

    叶寻意这时也已然成了惊弓之鸟,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省得被人盯上,可她又极是惧怕被刘管家看穿她的心虚,最后就还是咬咬牙埋头进了茶馆。

    她这种身份,自然是不能抛头露面坐大堂的,婢女要了个雅间,把她扶进去。

    叶寻意蜷缩在榻上佯装休息,心里却是惶恐非常,怕极了她得要在这毒药的折磨下度过余生。

    她心烦意乱,瑟瑟发抖,完全没注意身后两个婢女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而等她终于意识到不对——

    却已经是喉咙被人一把重力捏住,像是拎一只死鹅一样被从榻上拎了起来。

第325章 悔意

    叶寻意直接一口气没上来。

    大脑瞬间缺氧,反而连痛感也一并延缓。

    她眼前恍惚了一瞬,等重新恢复了视觉,看见的是一张噩梦里她才会经常看到的脸。

    这中间不过短短半年时间,看着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宿命般的男人,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云……”她费劲的脱口差点喊出对方的名字。

    云珩手下力道却骤然加重,这一下不仅成功掐断她的声音,还险些当场将她掐死过去。

    叶寻意痛苦的皱眉,开始手忙脚乱去掰他掐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

    却不知是云珩恨惨了她,就是大力想要将她亲手掐死,还是因为她自己方才忍受毒发的痛楚而消耗了过多的体力,总之任凭她如何挣扎,男人的手就近乎铁钳一般,叫她无法撼动。

    叶寻意不想死。

    这一刻,她甚至清晰感受到了濒死之人的绝望。

    恐惧之下,她掰不开云珩的手就乱抓乱挠,在男人的手背和胳膊上都挠出了道道血痕。

    而云珩——

    却更像是个没有痛感的怪物,非但没有吃痛松手,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只是目不转睛,眼神阴鸷的盯着这个被他捏在手里的可恶的女人。

    他觉得这女人很有意思——

    以前随时见她,她都是运筹帷幄无所畏惧的一副模样,仿佛这天地之间就没有任何一副枷锁是能降住她的,虽然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但同时,她又自信张扬不可一世。

    可是现在……

    “原来你也不过如此!”他盯着这女人看了许久,久到再多一刻叶寻意就要在他手中丧命,突然就失望至极般的冷冷开口,“原来你也怕死,在被人捏在手里命悬一线时也一样会恐惧害怕,为求生,就原形毕露,丑态百出!”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说完。

    最后——

    却不知为什么,也并没有一鼓作气要了叶寻意的命。

    他甩手,扔破麻袋似的将手里的女人扔回了榻上。

    叶寻意伏在那里,只觉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

    她捧着自己的脖子,只顾贪婪的大口大口喘息。

    明明回过神来了,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大声呼救喊人进来。

    云珩站着,居高临下的将她所有的狼狈尽收眼底。

    明明他只消失了不过半年时间,如今再见,却已经判若两人。

    曾经玉树临风,也是满京城闺秀们仰慕对象的瑞王殿下,此时浑身上下都被裹挟着戾气的沧桑感包围了。

    脸颊瘦了一圈,眼神阴暗,透出来掩饰不住的暴戾之气。

    他的这幅模样,是叶寻意用了两辈子时间都想象不到的狼狈。

    上辈子最后凄惨落幕的是她自己,这辈子云珩虽然被她算计整倒,可是他却跑了,也没给她看到他落魄凄惨的模样。

    缓过一口气来,叶寻意能感觉到定格在她头顶的视线叫她如芒在背,她便撑着力气坐起来,仰头冷冷的看向了云珩:“许久不见,没想到还有机会见到瑞王殿下。颠沛流离这数月之久像是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想来这样的日子不好过吧?”

    只看云珩如今的这副尊容就可见一斑。

    叶寻意两辈子做梦都想让他也尝尝失去一切,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她也太清楚云珩这辈子最想要的是什么了——

    失去了角逐皇位的机会,他就等同于穷途末路,生不如死。

    她脸上也挂上洋洋得意的笑容和阴鸷快慰的神情,一字一句,恶狠狠的说着扎心的言语。

    云珩看着她这副明明也不比自己好多少的鬼样子,盛怒之下更多的是难以理解。

    他一把揪起叶寻意,将她扯到角落的盆架前面,逼着她去看水里的自己:“将本王害到如此境地,你看看你自己究竟又是副什么鬼样子?本王当初捧着你,让着你,给脸你不要,最后到了老二那里,还当你能过什么好日子。”

    叶寻意看到水里自己的倒影。

    事实上,不用看她也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模样在云珩看来也不过就是个笑柄。

    发髻松散,乱发垂下,脸色惨白,满头冷汗,因为每日受毒发折磨,眼睛里细看都是狰狞的血丝。

    她重生之后曾经无数次踌躇满志,幻想着有朝一日她光鲜亮丽站在高处将云珩踩在脚下,看他痛悔不甘却又无能为力的嘴脸。

    现如今——

    云珩的一切确实等于被她毁了,她也看到了他落魄潦倒和不甘的模样,可……

    付出的这般代价,却叫她心里比重生之前更加的怨愤和痛苦。

    上辈子她好歹还风光过,荣华过,享尽了做为人上人的特权与荣耀,最后遭遇背叛和舍弃,痛苦身死都不过是几个时辰之内的突然变故而已。

    而这辈子,她除了抢先弄死了言氏母女和整垮了云珩之外,她自己更是屡遭迫害践踏,弄成了现在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知道不该拿在云珩身边的日子和云峥比,因为实在太过清楚云珩的渣滓本性了,明白他不配,可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就是再回避不愿去面对也必须得承认——

    即使她重复去走前世的老路,也会比现在过的好上太多。

    其实,她但凡别那么心高气傲,先虚与委蛇的和云珩重复上辈子的套路,在他身边随时都有机会下手要了他的命,然后窃取两人的胜利果实的。

    毕竟——

    上辈子的她,那么蠢,那么傻,那么痴情,云珩虽然对她是虚情假意,却从未怀疑防备过她。

    利用他去开疆拓土打天下啊,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他,扶持自己的儿子上位,等她成了垂帘听政的太后,叶家那些人也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她处置的。

    为了不重蹈覆辙而已,这重来一次的人生怎么会被糟蹋成这样?

    是她太急功近利了吗?应该去走忍辱负重那条路的!

    这一瞬间,叶寻意脑中突然破天荒的过了个无比荒唐的想法——

    她,后悔了!

    可后悔也晚了!

    不肯在云珩面前服软认输,可这日子过得实在太艰难太痛苦了,她却没忍住,眼泪一颗一颗猝不及防的往水里落。

    云珩冷眼旁观,压抑已久的心里总算觉出了几分快慰,冷冷道:“就因为本王存了几分利用之心的坚持想娶你,你便恨我至此,处处与我作对,恨不能阻断我所有的路并且将我置之死地?”

    这女人的脑子和行事逻辑简直有什么大病!

    他是想利用她,可换而言之——

    她如果毫无利用价值,区区一个庶女出身又毫无所长的废物,他以一个皇子亲王之尊难道会看她一眼?

    发现自己的情绪失控,叶寻意是想要及时挽救的,可是这压抑太久的情绪爆发起来太汹涌,却是无论如何也收不住了。

    下一刻,她突然膝盖一弯,跪在了云珩面前。

    这女人可是从不曾在他面前哪怕是低过一次头的,云珩如遭雷击,狠狠一愣,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叶寻意已经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惨然道:“你说的对,当初是我一念之差,选错了路了,事到如今早已悔不当初!”

    云珩被她坑得已经够惨,现在是打从心底里不肯信她的。

    故而,他脸上依旧带着明显的防备,不为所动的冷嘲热讽:“所以呢?”

    叶寻意抹了把眼泪,眼神一瞬间变得冷酷坚定:“如你所见,借着云峥被软禁皇陵的机会我刚使了点手段诓住了盛贤妃,你替我去皇陵杀了云峥,我们一起做局祸水东引,把事情推给太子。届时纵使盛贤妃不是皇后和太子的对手,可只要她疯狂报复起来,宫里就会乱。瑞王殿下你明明已经脱身,现在却去而复返,不也就是不甘心就此退出吗?只要后宫和朝堂都乱了,您也就有机可乘,可以卷土重来了……”

    即使她信誓旦旦,可云珩不是云峥,对她的话却仿佛一个字也不信。

    他甚至听了笑话一样,冷笑出声:“诓着本王去替你杀云峥?你拿本王当三岁孩子糊弄?”

    他现在也隐隐意识到,以前是自己高估了这女人的能力。

    这会儿正好有耐性,他就蹲下来,平视盯着她的眼睛,把事情的关键说给她听:“你在朝局中搅和这么久,却到现在都没抓住重点吗?本王现在不妨跟你说句明白话,云峥……挡不了本王的路,可是父皇偏心,朝中只要有太子一日,他就是本王面前越不过去的坎儿,听明白了吗?”

    叶寻意上辈子经历的事里,根本就没有太子云湛。

    这就导致她如今每走一步,也都下意识会忽略这个在她的概念里根本就不该存在的人。

    云珩的眼神叫人瘆得慌,很不舒服。

    她烦躁的皱了下眉头。

    云珩紧跟着又是突然冷了脸,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道:“而且本王拜你所赐,现在身上还担着个通敌叛国的污名,你的意思,是叫本王先弑兄,再弑弟,最后弑君弑父,将这所有天地不容的罪名都揽在身上强行登基,破罐破摔是吗?”

    这个皇位,天底下最尊贵,也正是因为如此,才遭人觊觎。

    对于名正言顺的继位者,没人会挑头反对,可就算云珩真有那么大本事一路杀上皇位去……

    皇帝和皇子们全部被他铲除,到时候宗室里面也立刻就会有人揭竿而起来抢这个位置的。

    没有民心朝臣支持拥护的皇位,根本就坐不住!

    叶寻意的确没想过要帮云珩,但她一样容不下云峥和云湛他们,不过就是想利用云珩走投无路之下的不甘心,想引皇室操戈,自相残杀,她好等着坐收渔人之利。

    她现在也无路可走,眼神坚定,极力不表现出心虚:“那你待如何?”

    “除非……”云珩唇角扯了下,“你白纸黑字给我个凭证,把你当初是如何设计构陷本王通敌叛国的始末写出来。你要我杀云峥,可以,我现在就可以替你去杀,但是最为回报,你也得还我清白。”

    构陷皇子谋逆,这个罪名,也足够叶寻意死上千百回!

    她再恨云峥,也舍不得拿自己的命去换,否则自己在宁王府就早找机会下手了。

    而事实上——

    太惜命,太把自己当回事的人是很难成大事的。

    叶寻意抿唇不语,终于躲开了视线。

    云珩冷嗤一声,拍拍袍子起身,“你不是有盛贤妃当棋子吗?那就想办法先杀了太子,给本王展示诚意吧。空手套白狼的伎俩,拿去糊弄云峥可以,在本王这,行不通。”

    叶寻意发现对方今日的目的并不在于杀她,此刻也便放松了几分下来。

    她冷眼看着云珩,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这里是闹市,你今日冒险来这里堵我,究竟意欲何为?”

    “不知道。”云珩想也不想的说道,拉下衣袖将手背上的伤痕遮掩。

    叶寻意狐疑不解的盯着他。

    云珩见状,倒是又破天荒的解释:“本来想,杀了你泄愤,也或者揪你去父皇面前,逼你替本王洗刷罪名……但是后来想想,你这么没人缘,本王若是挟持你进宫,太子、顾瞻乃至于本王那个刁蛮的妹妹可没人会顾忌你的性命,你也没机会被我活着带进宫里去。”

    他流落在外躲藏度日这些天,虽然也不甘心,可他比叶寻意更输得起,还没到孤注一掷的时候。

    叶寻意又何尝不知自己如今的处境不好——

    太子党派的这些人,她一个也奈何不得,偏这些人全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而这其中——

    有很大一部分是受祁欢的影响!

    大成方面断了联系,起码暂时是指望不上了,她就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与其孤军奋战,不如退一步,先拉云珩入伙。

    是以,权衡过后,她便是心一横:“太子那里我想想办法,但是咱们有言在先,若我当真撼动了太子在朝的根基地位,云峥那里,你必须替我解决。”

    虽然她信誓旦旦,可这话,云珩却当笑话听了,也没什么负担的随口应了:“当然。”

    后窗外面有人轻轻叩击窗户喊人:“主子……”

    云珩看着被药翻的两个婢女也差不多该醒了,便从容走过去,翻窗走了。

    叶寻意冷冷的盯着再次闭合上的窗户,眼神一寸一寸再次收冷。

    她扶着膝盖爬起来,就着盆里的水把指甲缝里的血迹清洗了下,然后重新拢好头发,又躺回了榻上装成体力不支昏昏睡去的模样。

    又过了不一会儿,两个婢女转醒,虽然面面相觑,觉得自己睡过去的不正常,可看看屋子里也没什么被人闯进来的迹象,叶寻意也安然睡在榻上。

    两人不想担责任,也就没有节外生枝,试探着叫醒了叶寻意,见她已无大碍,就扶着她从茶楼出来,重新上车回府了。

    而彼时皇宫的御书房里。

    皇帝摆好了一桌丰盛的午膳等着宝贝女儿过来,哄着云澄吃饱喝足这才笑容满面道:“你及笄礼上要用的衣裳首饰你自己可有什么想法啊?朕这里叫礼部送了个画册过来,你挑挑?”

    “谁说要办及笄礼了?”果然他话茬刚挑起来,本来还给他几分面子的小公主瞬间就甩了脸子。

    皇帝依旧是一副老好人模样,靠着椅背坐着,语气和煦:“姑娘家都要办的,尤其你还是朕的女儿,皇家的公主,朕已经命礼部的人去给你安排准备了,不能反悔。”

    女儿家的成年礼,必须要办的,如果连这个都不办,朝臣百姓不知要怎么猜疑和看笑话了。

    可云澄不愿意。

    因为这个仪式是必定要大办的,如果捂在凤鸣宫随便办办那还不如不办,直接昭告天下说一声就是。

    而一旦宫里给她隆重办了及笄礼,她就得以这副尊容公开被人给瞻仰了,从此以后更是走到哪儿都少不得被人拿着身份和样貌在背后指指点点。

    “要办你给皇兄办生辰宴不就行了?”小姑娘气势汹汹的反驳,茶也不喝了,直接把茶碗扔回桌子上,“反正我们俩是双生子,全天下都知道。”

    皇帝亲自给她收拾残局,把歪倒的茶盏扶正,依旧是兢兢业业一副老父亲模样:“他现在小孩子家家的,大办什么生辰宴,没的叫人笑话。父皇老啦,你还真叫我为难下不来台啊?”

    云澄依旧满心的不乐意,可是看他一眼之后也当真没了脾气,只剩憋在那里生闷气。

    宫里将昭阳公主办及笄礼的帖子陆续往外发,而首先时间一转,却先到了苏太傅大喜的日子,苏、祁两家张灯结彩的忙碌着办喜事。

第326章 太子殿下的小纸条!(二更)

    苏秦年出事之后就上了折子告假,之后这半个月都没再上朝,一直在家忙着筹备办喜事。

    朝堂之上,自那天之后皇帝就没再问过他的事,并且他与荀素补办大婚仪典这么大件事,按照他在朝堂上的地位,皇帝本来是该有所表示的,可是满京城的人伸长了脖子等,眼见着婚期将近,也没等到皇帝的赏赐下来。

    正因如此,满朝文武反而不敢妄动,全都静观其变,在看着风向行事。

    只长宁侯府的祁文景夫妻俩不受影响,尽心尽力的帮着荀素备嫁。

    大婚前三天,苏秦年再次登门,是来接云兮的。

    他跟荀素之间属于老夫老妻模式,倒是犯不着见外,杨氏带着祁欢姐弟过去打了招呼,又腾了前院烟雨轩的小花厅给他们夫妻说话,自己便领着俩孩子出来了。

    出了那院子,她就吩咐祁欢:“你去后院帮着云兮打点收拾一下吧,那丫头迷迷瞪瞪的,倒像是到现在还没醒过味儿来。”

    “女孩儿家家的,能一辈子迷迷瞪瞪的过安稳日子,这可是一般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祁欢想到云兮最近那个状态,却是忍不住发笑,随口感慨了一句。

    杨氏愣了愣,随后也便笑了:“谁说不是呢!”

    她这一辈子劳碌命,在娘家时就早早的当家主事,后来又嫁了个不省心的婆家,一天没闲的接着操劳。

    祁欢算是比她好点,前些年一直病恹恹的,凡事又都有她这个做母亲的在前头顶着,可最近这一年重大事件频发……

    反倒是多亏了祁欢冲在前面,大多数时候反而开始替她承担。

    虽然女儿从来不诉苦,并且还总是避重就轻的报喜不报忧,杨氏又何尝不知,在这些起起落落的危局当中她是有好几次九死一生的闯过来的。

    以至于——

    事情一过,她就后怕的连想都尽量避免再回头去想了。

    她目光柔和下来,又给祁欢使了个眼色,尽量不当面提那些糟心事,只是更加柔和了语气催促:“快去吧。”

    祁欢看向祁元辰:“你跟我回后院吗?”

    祁元辰没应声,只往杨氏身后躲了躲,表明自己的态度。

    祁欢轻拍了两下他的发顶,也没说什么,就独自先回了栖霞园。

    荀素母女现在住在栖霞园的冬晖堂里,因为只是暂住,图个保险起见,杨氏就从安雪堂调了几个知根知底的人过去伺候。

    荀素的人缘好,再加上杨氏手底下也没有太过刁钻之人,是以虽然突然之间转换了身份,她们母女那里也一切安好。

    祁欢过去时候,院子里正有两个小丫头抱了棉被出来晾晒,被子挂好,正拿着木棍敲打好叫棉花松软。

    “大小姐。”见着祁欢走进院子,两人连忙住手,快速把空气里的灰尘棉絮挥散。

    祁欢刚要说话,又听见云兮住的右厢房里传出说笑打闹声,就问:“星罗在这吗?”

    “可不是嘛。”两个小丫头都和云兮差不多的年纪,以前在安雪堂也经常一块儿玩,这会儿便捂着嘴巴偷笑,“云……不,是苏姑娘这几日总是别别扭扭的,看见我们胳膊腿儿都快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也就是星罗姐姐过来能陪她说话解解闷。大小姐知道的,她可闲不住,在屋里养病这些天可憋坏了。”

    祁欢最近也没什么事,而且她在家里也少运动,基本上每天也都会过来一趟。

    只不过云兮被拘着卧床休养,池云川嘱咐说叫她尽量多休息,祁欢一般也就是看一眼,坐一会儿就走。

    “你们忙吧。”她笑了笑,推门进了厢房。

    云兮倒是听话,人是在床上的,可却完全没个养病的样子,被子掀开一边,跪坐着,星罗把她那只肥鹦鹉拎进了屋里,俩人正在边嗑瓜子边喂鹦鹉呢。

    那鹦鹉原就是随便养着玩的,没想到居然还挺有天赋,这会儿居然已经会嚷嚷两句了。

    俩人若是自己吃的多了忘了喂它,它就急得骂人,跳脚冲着俩人喊“馋鬼”。

    俩人乐得不行,就故意逗它。

    星罗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鸟,瞧瞧……就因为你贪嘴,这都学的什么酸词儿。”

    “骂谁呢?”云兮则是拿着瓜子仁继续逗它,“你也是馋鬼,会骂人的馋鬼!”

    “小姐。”听见身后的动静,星罗回头看见祁欢就连忙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笑出来的泪起身,“您来的正好,云兮的这只胖鸟出息了,居然会说话了。”

    云兮见状,也连忙显摆,想逗着它说句好听的:“叫声小姐,叫了就给你吃。”

    “馋鬼!馋鬼!”那鸟儿却听不懂,上蹿下跳急不可耐的讨食吃。

    祁欢坐过去,也剥了几颗瓜子仁喂了它,然后上下打量了云兮一眼:“今日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早没事了。”云兮道,“就你们都拘着我,非要我躺床上,我都快闷死了。”

    解药对症,她服用下去一个时辰之内就已经将体内毒素尽数化解了,只一开始汹涌毒发之时轻微损伤了肺腑肠胃,并且吐血有点多,这都需要慢慢养回来。

    “内脏的创伤和血亏之症都不是这十天半月就能补回来的,就算现在你觉得没事了,后面一两年之内也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遵医嘱持续进补调理。身体是自己的,半点马虎不得的。”这丫头心大,祁欢只得一遍遍的叮嘱。

    云兮是识好歹的,虽然这话她唠叨了好多遍了,也依旧还是乖巧的答应:“奴……”

    星罗瞪她,她又立刻改口:“我都记得的,以后每隔半个月还要去同济医馆找大夫诊下脉,重新调方子。”

    祁欢点头,这才说起正事儿:“既然没事了那我也放心些,苏太傅过来接你了,你赶紧收拾一下东西。”

    为了堵云峥那些人的嘴,苏秦年和荀素之间又刚好有一纸婚书,所以他们坚称早在十四年前他们就是夫妻了,只是当时条件不允许才没办婚礼,现在要补办。

    如此——

    也是为了叫云兮不用背一个奸生子的名声。

    荀素是要婚礼当天八抬大轿抬去苏府的,可云兮现在却已经算是地地道道的苏家人,她要等着当天跟随母亲的花轿一起走,那就不伦不类了。

    前面这些天,因为她身体没康复,又兼之刚认了亲,心理上有排斥还没法完全适应,就一直叫她在祁家住着了。

    云兮闻言,果然是垮了脸,扯了祁欢的袖子期期艾艾道:“我可不可以先不去啊……”

    苏秦年说是她父亲,并且人很好,对她也好,可任凭是谁做了十几年的孤儿,突然有一天要塞给她个爹还勒令她必须立刻一起生活……

    许是云兮这些年过得也还算如意,并不缺爱,杨氏和荀素将她照顾的很好,心理上她是并没有需求非得要一个父亲不可的,所以这个过程上,她接受的反而格外慢些。

    祁欢还不及开口,星罗已经恨铁不成钢的抢白:“犯什么傻啊?一家团聚可是旁人盼都盼不来的福气,你以后就是有爹娘也有家的人了,打起精神来,该是开心才对。”

    云兮扭扭捏捏的。

    平心而论,她在祁家住惯了,并且还过的无忧无虑挺开心的,是并不愿意换个环境重新适应的。

    可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还继续赖在祁家,所以类似的傻话她虽然有想法却也直接掐了念想,没说。

    不情不愿的爬下床,开始收拾东西。

    她的东西挺多的,衣裳首饰,还有好些淘来解闷的小玩意儿,大抵都不值什么钱,可都宝贝的紧,不舍得扔。

    星罗帮着她一起拾掇,祁欢也没干坐着,跟着她们偶尔也搭把手。

    零零总总,所有东西用一口大木箱就装了。

    “就这些了是吧?”祁欢环视一眼屋子:“那咱们先去前院见苏太傅吧,箱子我再叫人回来抬。”

    云兮却又扯住她袖口,还是犹犹豫豫的:“我以后还能经常回来看您或者小住吗?”

    星罗在旁边看的直乐——

    这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事儿,别人求都求不来,也就云兮这种心思简单的才会对做丫头的这段经历恋恋不舍。

    星罗故意逗她,赶紧道:“你可别再回来了,下回你再进这府门就是太傅千金了,呼来喝去的使唤我,你好意思啊?”

    不过就是随口打趣罢了。

    不想,云兮听了,却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扑到祁欢怀里。

    祁欢无奈,只能任她哭了自己一身的眼泪鼻涕,又拍着背哄:“想回来就随时回来嘛,怎么还连玩笑都开不得了?”

    星罗也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一时之间只觉得哭笑不得。

    云兮听祁欢说能回来,立刻就抽搭着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确认:“真的?”

    祁欢身上横竖已经被她哭脏了,索性直接拿袖子给她擦了擦眼泪,义正辞严的警告:“但是这三天绝对不行,荀姑姑大婚之前你必须陪太傅一起等在苏府。”

    云兮扁扁嘴,登时又委屈了,却没敢吭声。

    星罗却都无言以对了——

    她还真敢想,这是打算糊弄谁呢?是打算着今天上午搬过去,过午就再跑回来串门?

    哄好了云兮,又给她拿了厚大氅裹好,祁欢就送她去了前院,边走边还不忘叮嘱:“你们一家团聚这是喜事,这可不兴哭的,一会儿你可千万给忍住了,就算是为了你爹娘大婚讨个好彩头,知道吗?”

    云兮捂着兜帽闷声点头。

    但好在她是懂分寸的,说到做到,去前院见了苏秦年,父女之间虽然略显生疏,但总归互相接触下来的印象都还是不错的。

    荀素送他们父女出门,祁欢怕那小丫头绷不住眼泪就没有跟出去。

    三天时间也是转眼就过,大婚前一天,伸长了脖子看风向的那些人终于等来了宫里的动静——

    皇帝陛下依旧没什么表示,却是顾皇后以自己的名义往长宁侯府送了一对儿玉如意给荀素,又赐了她一套纯金首饰和珍贵的布匹衣料若干,说是算添妆。

    能得皇后娘娘亲自出面给添妆的新娘子,全京城里这些年也翻不出几个来,何况顾皇后这份礼还不算轻,再加上一对儿稀有的贡品玉如意,算是给了荀素极大的体面。

    于是该懂的大家也就都懂了——

    皇后娘娘如此抬举荀氏,不过就是不愿意放弃苏秦年这条线,这是亲自下场替太子殿下稳固苏秦年的立场呢!

    可出面的是顾皇后,皇帝那里一声没吭,虽然后宫里帝后和谐,这些年都没闹过什么大矛盾,可是只要皇帝陛下不亲口对此事表态,很多人就总归是不敢贸然跟风。

    毕竟——

    皇后娘娘帮太子,这是有极大功利心掺合在里面的,她在某种意义上并不能代表皇帝陛下的立场和态度。

    然后次日苏府大婚的仪典和喜宴上,太子云湛又第一个备了厚礼亲往道贺。

    有他领头,他派系的其他官员有样学样,也都纷纷拎上提前备好的贺礼登门喝喜酒去了。

    另外,还有包括杨青云在内的一部分苏秦年带过的学生。

    一时之间,冷落了半月的苏府,婚宴上居然没冷场,反而觥筹交错,十分的热闹。

    顾瞻没往苏府去,是因为他赶早就来了长宁侯府这边假公济私。

    祁家这边的婚宴,祁文景夫妻也是给尽量隆重的办了,给祁家的亲友全部送去了请帖。

    有顾皇后打头阵,何况他们就算道贺也都是奔着祁文景夫妻来的,可以当成没冲着荀素,是以祁家这边来的客人也不少。

    池云川再次捎上乔樾过来蹭饭,祁元辰屁颠屁颠的立刻黏了上去。

    池云川一个混过军营的人,与人斗酒起来还哪儿顾得上孩子,祁欢就叫人在自己旁边添了两把椅子,由她带着这俩小的。

    两小只没什么别的追求,就是为饱口腹之欲。

    宴席过半,俩人就吃的差不多了。

    祁欢怕他们在人群里乱跑给惹出事端来,就起身去跟杨氏打招呼:“母亲,我离开一会儿,辰哥儿他们吃好了,我打发他们回后院,省得在这里乱跑冲撞到客人。”

    “去吧。”杨氏点头,“记得跟池大夫交代一声,省得他寻不见樾姐儿要担心。”

    祁欢答应下来。

    与杨氏同桌的其中几位夫人却神情暧昧的窃窃私语起来。

    祁欢循着他们关注的重点方向看过去,就看门口那边顾瞻不知何时也已经离席走了过去,正带着祁元辰二人在等她。

    他视线注视着这边,长身而立,芝兰玉树般美好的模样。

    “咱们欢姐儿过年就十七了,大嫂给他们挑好了日子没?”这一桌女眷就只余氏和祁文娴两个侯府的本家人,其他人不好相问,祁文娴却是直接给问出了口。

    原就是随口一说,没什么恶意或者特殊目的,杨氏也准备含混过去。

    不想——

    祁欢却面露几分羞赧,轻道了句:“我们暂时不急,等到来年春日再挑日子不迟。”

    倒是连杨氏都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好在杨氏也是身经百战的主儿,脸上甚至都没显露出被女儿摆了一道的错愕,只是佯怒嗔了女儿一句:“是你父亲跟你说的吧?就他心急,我却是巴不得再多留你两年呢。”

    就算他们家确实这事儿都是女儿自己做主的,可是对外透露还是要尽显父母威严的。

    杨氏一开腔,众人便就围着她继续讨论此事去了。

    祁欢功成身退,过去和顾瞻会和,带着两小只回了后院。

    之后他俩也就没再回来席上,就留在安雪堂聊天顺带着看孩子,一直到过午宴席散了星罗过来报信,祁欢才又亲自送了顾瞻和乔樾出去。

    彼时,客人已经陆陆续续走的差不多了。

    池云川喝的红光满面,倚在大门口的门框上等着。

    乔樾见到他就一脸的嫌弃,但还是走了过去跟在他身边。

    池云川乐呵呵的咧嘴:“我这酒量醉不了,不会把你丢半路上的。”

    他们早上是跟着顾瞻一起骑马来的,现在看他这德行,顾瞻就与祁欢商量:“叫你家马房备辆马车送送他们吧。”

    池云川肯定没事儿,但是总得为了小乔樾的安全考虑万全。

    祁欢刚要点头,就看巷子外面一队仪仗护卫着一辆华贵马车驶了过来。

    顾瞻下意识的皱起眉头,等马车走近,同样应该喝了不少酒面色绯红的太子殿下从车窗探头出来,平易近人的咧嘴一笑:“你们这也散了?”

    顾瞻迎下台阶:“殿下不是去了太傅府上吃喜酒?怎么又到这来了。”

    “顺便接你一下。”云湛道,就没再有后话了。

    想来是要找顾瞻去东宫商量什么事情的。

    彼时,祁欢也已经跟着顾瞻下了台阶,站在他身边。

    顾瞻回头与她道别:“那就这样吧,我带他们随殿下的车一起走,绕个路送他们一下就行。”

    “也好。”顾瞻没喝多少酒,祁欢还是很放心的。

    顾瞻招呼了池云川二人上车,后又嘱咐她:“天冷,你也快进去吧。”

    “知道了。”祁欢向来不喜欢婆婆妈妈,当即就要退开。

    马车里云湛“呜”了一声,却是突然叫住她:“差点忘了。”

    他扭头从马车里摸了一封烫金的帖子递过来:“这月十二本宫的宝贝妹妹及笄,母后特意吩咐,叫送帖子请祁大小姐届时进宫观礼。”

    他亲手送出来的帖子,祁欢压根就不能不接。

    更何况她和昭阳公主云澄本来就算认识,如果细说还算是有交情的,本来也该出席。

    “好。”祁欢拿了帖子在手,微笑屈膝又福了福,“有劳太子殿下亲自给我拿来了,臣女惶恐。”

    顾瞻本来是要上车了,这会儿却眸色微沉一直盯着她手里帖子在看。

    云湛见祁欢把话说的客气,反而有点儿难为情的样子,干笑一声,摸了摸鼻子:“哪里。”

    祁欢也不与他过多交集,收回目光察觉顾瞻目光的落点就不动声色将拿着帖子的手垂下,又催促他:“快上车吧,我看着你走了再进去。”

    顾瞻到底也没再说什么,一撩袍角登上了马车:“嗯。”

    祁欢目送他们的车驾启程,也就转身进了门。

    没再去宴席上看,而是直接回后院。

    走在四下无人的回廊上,她随手展开帖子,表情也是一如往常的看了一遍上面内容,之后,却是从里面抽出半张写了字的信笺纸,随手揉成团拢进了袖子里。

    却居然——

    太子殿下递出来的这封帖子是夹带了私货的!

    等回到春雨斋,祁欢将帖子给了星罗,却又摸出袖子里的纸团扔进了屋里火盆当中。

    火蛇卷起,几息之间火炭之上就覆了一层灰烬。

第327章 大小姐人美心善

    纸张燃烧,自带一股草木清香。

    正在埋头看帖子的星罗嗅到回头,看见木炭上的一点纸灰残影不禁问道:“小姐是有什么东西不小心掉进火盆了吗?”

    祁欢不甚在意的笑道:“屋里捡到的辰哥儿的涂鸦,没什么大紧。”

    星罗自然不会怀疑,刚要与她商量进宫要穿的衣裳该怎么选,就看云芷低眉顺眼的出现在屋外,小声道:“大小姐,方才世子夫人那边传话叫您抽空过去一趟。”

    她伤好之后来祁欢院里上工已经有段时间,名义上是二等丫头,郑妈妈却只安排了些无关紧要的杂活儿。

    祁欢对她不冷不热的,通常都视而不见。

    云芷也不是不难受,可她总怀疑祁长歌走前是跟祁欢告了她的状的,就为了断她后路,所以现在祁欢对她这个冷淡不亲近的态度就总叫她如坐针毡。

    说实话,她在春雨斋这日子过得度日如年,可谓十分难熬了。

    “知道了。”祁欢眼神都没给她第二个,瞥了下,就将还没脱下的斗篷又拢了拢。

    星罗看见云芷,心中则是立刻警惕起来,主动对祁欢道:“小姐去吧,奴婢留下来整理一下屋子。”

    以前有云兮,她可以放心的跟着祁欢到处走,现在云兮走了……

    虽说祁欢这个主子很好伺候,一个大丫鬟也足够应付了,可遇上云芷这样不省心的丫头需要额外费心思盯的,就显得捉襟见肘。

    “嗯。”祁欢自是明白她的心思,微微颔首就出门去了。

    她去到安雪堂,杨氏也才刚忙完回来,正坐着喝茶。

    祁元辰因为中午的时候没睡觉,这会儿正在补午觉。

    杨氏招呼了祁欢过去坐下,桂月把沏好的茶奉上就抱着托盘出去了。

    祁欢捧着微微发烫的茶盏暖手。

    杨氏直接开门见山:“都想好了?”

    问的,自然是祁欢与顾瞻的婚期。

    祁欢耸耸肩,神色如常:“迟早的事嘛,而且他又不能一直留在京城,我们早些把事办了,他也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自己这女儿最是有主意的,杨氏明了……

    这事儿,她也就是当面确认一下,也根本就没她置喙或者否决的余地。

    明明前两个月祁欢还在为了高家的事心思郁结,她确实也怎么都没想到祁欢会这么快振作,并且还下定了最终的决心。

    但是做为过来人,又同为女人,她却依稀能够明白,祁欢之所以不退反进,也无非就是因为和顾瞻之间情到浓时,无法割舍。

    她其实私心上并不希望女儿对顾瞻用情太深,有时候两人成婚过日子也就那么回事……

    “知道了。”最后,杨氏只是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面上什么额外的情绪也没显露出来,只对祁欢道:“那最近看看哪天你父亲休沐,你叫他过来一趟商量下具体事宜吧。”

    祁欢对自家老娘这雷厉风行的作风也是叹为观止,失笑道:“不用这么急的,年底了,两边府宅要忙的人情往来和琐事就有很多,等过完年再当面商议不迟。”

    杨氏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这婚嫁是大事,要准备的事情零零总总也有很多,都留待年后,就来不及了。你若想要三月里成婚,我二月再叫人给你去打家具?”

    大户人家嫁女儿,那是相当讲究的,但凡条件允许,是会将女儿后半辈子所有可能会需要的东西都备上,要管女儿一生的。

    尤其杨氏一个宠女狂魔似的的人物……

    要叫她在这件事上从简,那是可以直接免谈的。

    祁欢也是嘴欠,随口嘟囔了句:“来不及也可以不打的,平国公府他们还能缺了我这些?”

    杨氏不悦:“他们有是他们的,你的是你的,总之你抓紧点,找个时间叫他过来仔细商定一下。”

    “知道了。”祁欢也不敢和她对着干,还是乖乖的应承下来。

    只不过——

    再转念一想,三四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来年等到她出嫁之后,长宁侯府这边再有什么曲折,杨氏连个帮手和与她一起商量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祁欢的面色瞬间严肃下来,手里捧着茶盏却是半天一口没喝。

    她盯着素瓷通透的颜色,思忖着道:“母亲,有没有可能尽早与二房分家各自单过?”

    话刚出口,也就反应过来这没多大意义。

    果然,杨氏也一语道破玄机:“问题的根源就不在二房身上。而且从你父亲和老头子翻脸到你定下了这门婚事之后,二房两口子已经消停多了,基本等于已经断了指望。就算提早把他们分出去……这府里,只要有那对儿老夫妻在上头压着,也就没什么完全的舒心日子过。”

    祁文昂前面几十年,也算一帆风顺的了。

    官场上稳步高升,家宅里妻子贤惠精明,一双嫡出的儿女也养的十分出色……

    可如今,虽然他在仕途上没受什么影响,但是仅有的一双儿女却陆续作死断送了大好前程,这就足够叫他灰心丧气的了。

    后继无人的话,他就算再如何豁出命去的拼,升了官,抢了爵位,然后呢?

    没有合格的后嗣承袭,依旧是前途灰暗,一败涂地。

    何况,因为两个孩子的事,岑氏还跟他离心离德,现在夫妻两个简直势同水火,事实上这两个月,祁文昂都很少回家来住了。

    而祁正钰那里——

    虽然直接恨上了大房一家人,可二房俩孩子把他的老脸都丢光了,再加上祁欢定了一门好婚事,大房有了强硬的后台,现如今这老狐狸已经开始故意的退居幕后静观其变了。

    大房的他不喜欢,二房的又叫他失望了,三房的祁文晏更是个活冤家……

    以老头子的脾气,现在煎熬难受是一定的,可他已经没的选了,只得是大被蒙头凑合过了。

    同样的,杨氏也要被一顶孝道的帽子压着,只要这老爷子还在一天,她也绝不可能舒心。

    祁欢是打从心底里心疼她,才想着怎么能帮她解决后顾之忧。

    虽说有父母在不分家的说法,可二房那边若是想想办法叫他们提前分出去也不是不行,最多就是被人议论笑话两声,可就算是分家,祁正钰两口子也得是跟着自己的长子一起过的。

    何况——

    这家里还有个爵位等待传承,这就更是死死将他父子二人绑在了一起。

    祁欢一筹莫展。

    杨氏道:“你二叔最近说是因为和你二婶儿闹矛盾,基本都住在衙门,实际上身边早有人了,这事儿你不知道?”

    祁欢尴尬的扯了下嘴角。

    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即使她不盯着去查,可顾瞻方面却消息灵通,早就跟她说了。

    祁文昂这么些年就守着一个嫡妻过,有名分的妾室都没抬一个,这并非他没有男人的劣根性,而只能说明他算是事业控那类人,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钻营官场上了,对男女之间那点事儿反而不那么热衷。

    而他为什么到了今时今日都快不惑之年了才想起来养小的,最近跟岑氏闹矛盾只是表象,说白了——

    这是大儿子废了,他这趁着自己还有余力在抓紧了时间练小号呢。

    杨氏道:“之前就因为旭哥儿外室的事,老头子借题发挥,把你父亲骂的狗血临头,等于把脸皮揭下来给二房的踩着玩了。现如今你二叔自己也往这个火坑里跳,就算老爷子偏袒他,只要我把这事儿拎出来,他就得一视同仁。想和二房的分家,我随时可以去找他闹,这事儿你就不用管了。”

    横竖也是帮不上忙,祁欢暂时也便不纠结于此,重新定了定神对杨氏道:“昭阳公主殿下就快及笄了,宫里皇后娘娘给了我帖子,叫我们届时一起过去观礼。”

    顾皇后下帖,事实上帖子上写的是杨氏的名字,只不过由太子云湛带过来,并且递到了祁欢手上而已。

    祁欢有点含糊其辞那意思。

    杨氏果然误会,以为帖子是顾瞻捎给她的,只是顺势思忖起来:“昭阳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的生辰我记得好像……”

    “这月十二。”祁欢道,“帖子在我那,星罗收着呢。”

    “好,知道了。”

    母女俩又闲聊了两句,祁欢也就从安雪堂出来了。

    正拢着领口往春雨斋走,眼见着拐过最后一个弯,就看沿着院墙的的小路上云芷心神不宁的似乎已经观望等了许久。

    见着祁欢露头,她目光闪烁了下,明显露出几分迟疑。

    祁欢不动声色,继续款步前行,走到她面前:“你是特意在这等着堵我的吗?”

    云芷脸色微微一白,连忙跪下磕头:“奴婢有罪,请大小姐开恩,从轻发落。”

    “这是这么个话说的?”祁欢居高临下,语气散漫,好整以暇。

    云芷压根不敢抬头,只埋首跪在她脚下,为了集中注意力,视线便聚焦在她绣鞋鞋尖镶嵌的珍珠上,战战兢兢的开始招供:“奴婢不敢欺瞒大小姐,奴婢先前因为遭人威逼胁迫,这才想方设法进的大小姐院子盯梢的。”

    祁欢没做声。

    云芷等着她问,没等到,又掩耳盗铃般依旧不敢与她的视线正面交锋,只能咬着牙继续道:“收买威逼奴婢的人是叶丞相府的三小姐,也就是宁王府的侧妃娘娘。她的身份尊贵,有权有势,找上了奴婢,叫奴婢务必接近了大小姐,然后盯着您的一举一动,顺便等她的吩咐。奴婢……奴婢知道不该背主,可……可奴婢也怕死啊,就……就只能头口水应承了她。”

    云芷这般招认了,然后在等一场暴风雨。

    然则,祁欢连言语激烈的一声斥责也没有,她只是思忖着慢慢说道:“她叫你来我这院子里盯我的梢,之后你就顺利进了我的院子,这可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你本事挺大啊。”

    这番话,她虽未发怒,却怎么听起来都不算是什么好话。

    云芷目光闪了闪,眼珠子乱转。

    但自认为低着头,祁欢是看不到她的心虚的。

    她说:“奴婢也不知道……就二小姐出阁不久之后,有次奴婢上街她突然找上来,威吓了奴婢一通。后来……后来中间又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什么音讯,奴婢还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然后就在中秋佳节那日,云姑姑叫奴婢替她阻拦四小姐出府给惹祸上身之后,宁王府的人就又寻了奴婢,告诉奴婢机会到了。奴婢听他们吩咐去求了云姑姑,云姑姑……许是可怜奴婢吧,就当真牵线求情请大小姐收留了奴婢。”

    祁欢依旧是心平气和的听着她说:“那后来呢?你为他们具体做过什么事吗?”

    “没有!”云芷连忙摇头,“绝对没有!奴婢也不想见他们,更不想给他们做事,进了大小姐的院子之后都尽量避免外出了,一直安分守己。可是侯夫人寿宴上,宁王殿下却亲自跑来府里闹事,奴婢怕极了,生怕他们再找我……思来想去不能再瞒着大小姐,这才……”

    “那你现在是怎么个打算?”祁欢道,“既是不想替他们做事,那是要我给了你的身契放你出府?”

    “不!”云芷脱口拒绝,再次诚惶诚恐的磕头,“大小姐别赶奴婢走,若是叫他们知道奴婢不肯替她们做事还出卖了他们,奴婢就没活路了。求大小姐就继续叫奴婢留在您这吧,奴婢保证一定安分守己,绝不会做吃里扒外之事。就……就求您给奴婢一安身之所,保一条命罢了。”

    祁欢听到这里,才轻轻地笑出了声音:“看着样子,你倒是觉得大小姐我比宁王府的侧妃更加有权有势也更可靠了?”

    这个问题,不在云芷的准备之内,她一时被问到语塞。

    一个侯府是的小姐,一个是王爷的侧妃,同为后宅女子,自然还是有皇室身份的王府侧妃在身份上有碾压般的优势。

    云芷讷讷半晌,才道:“奴婢只是觉得大小姐心善,是个好人……所以……”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嘛,求到坏人跟前,坏人不会发善心,可是求到好人面前,好人就会做冤大头……

    祁欢可不觉得这话受用。

    但她依旧不温不火,“既是如此,那你便起来吧。”

    云芷战战兢兢的爬起来,是直到这会儿,方才鼓足了勇气一寸一寸抬起视线,看向祁欢的面孔。

    祁欢面上带着淡泊的几分笑意,看上去的确像是个与世无争的好人。

    她说:“记住你自己刚才说的话,背主之事做不得。”

    “是,奴婢谨记。”云芷诚惶诚恐。

    祁欢就抬了抬下巴:“回去做事吧,就当你方才未曾见过我。”

    “多谢大小姐。奴婢告退。”云芷再次应下,弓着身子,退开两步。

    刚要转身,又听祁欢说道:“我呢,自认为是个好人,但这天底下的好人却并非都是善人。”

    云芷一时未解其意,骤然再次抬眸看向她。

    瞧见祁欢这张明艳却又笑意清浅叫人如沐春风的脸,她确实也联想不出别的什么来,然后就又福了一礼,拿袖子抹了抹眼泪,转身先跑了。

    祁欢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她进了春雨斋的大门。

    躲在不远处另一条小径上观望的星罗也是这时才现身,凑到她身边来,神情戒备道:“她这是唱的哪一出?”

    “叶寻意教的呗。”祁欢视线一直定格在远处,面庞之上却已经是一派冷然,“荀姑姑没被他们威胁成功,也没被她拉拢到,她自然担心她胁迫荀姑姑送云芷来我这的事荀姑姑会对我与母亲坦诚。与其承担身份已然暴露的风险,像个丑角似的被我瞧在眼里还蹦跶,不如釜底抽薪,自曝身份演一出苦肉计,再次博取我的信任。”

    可是,他们不能明着去找荀素确认,看荀素到底有没有把他们卖了。

    事实上,荀素也有可能没说,毕竟杨氏对她那么好,若是知道她曾经为了一己之私谋算到自己女儿身上,荀素也吃罪不起。

    但,叶寻意不敢赌。

    她还想继续用云芷,就必须把这丫头身上所有的嫌疑都一次洗刷干净。

    而事实上——

    荀素只是不肯暴露苏秦年而已,从叶寻意找到她,因着杨氏在中秋宫宴受了刺激,她这才忍着等了两天,杨氏的身体状况一经好转,叶寻意找她并且以云兮的身世威胁她的事她就全部对杨氏交代了。

    叶寻意那样的人,背信弃义,毫无原则,她便觉得其他人一定也都与她一样,觉得抓住了荀素的把柄,又以她亲生女儿做要挟,荀素肯定会舍弃主仆情分,全力自保和保她女儿。

    “这云芷本就是个蠢的,狐狸尾巴拖了一地而不自知,再跟那叶氏凑一起……”星罗虽是很有几分担忧和顾虑,可看看叶寻意和这个云芷做的事儿,又觉得啼笑皆非,一言难尽。

    她们是真把别人都当傻子一样耍吗?觉得她们随便忽悠别人就会照单全收的相信?

    “两个都是自以为是的蠢货!”祁欢精准的给下判语。

    她这才收回视线,看向星罗嘱咐:“方才的事你就当不知道,继续盯着她,我倒想看看她们联合在一起究竟能憋出什么惊心动魄的大招。”

    这也就是叶寻意当时没用云芷去给云兮下毒,要是云芷卷进了那件事里,祁欢也早把她拎出来剁碎了。

    现在她反而还有耐性,就当哄着叶寻意玩了。

    横竖——

    宫里的大人物们留着她还有用,现在也没法拆台真把叶寻意揪出来给打死鞭尸。

第328章 少女心事(二更)

    云澄虽然没法推脱宫里给她办的及笄礼,但是因为不情不愿的,就对她老爹有了意见,是以后来皇帝又先后叫人传了两次话喊她进宫她都没再露面。

    无奈,腊八节之日皇帝陛下再次吃瘪之后——

    只能是打发李公公将给她准备的礼服首饰都送去了平康坊的宅子。

    云澄调任进京之后,现在就每日住在这间宅子里。

    皇帝的本意是借着过节的机会喊女儿回去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可是传唤失败,他带着太子去顾皇后处蹭饭归来就安排李公公来办的这事儿。

    彼时刚刚过午,两边宅院的主人都不在家。

    李公公只将东西放下,交代了一声云澄府里的婢女也就赶回了宫里复命。

    这几天没遇上什么事,天才刚擦黑云澄和祁文晏就相继回来了。

    是云澄先一步到家,进门时候习惯性的问了祁家这边的小厮一句:“你家大人还没下衙门?”

    小厮也习以为常,客客气气的回话:“年底了,我们大人每年就这个时候最忙,最近都起早贪黑,没什么准儿。”

    顿了下,又道:“哦。今儿个过节,可能会早回,大清早走前特意交代的让厨房煮腊八粥。”

    祁文晏并不是个多在意生活细节的人,更不重口腹之欲。

    云澄脑中不禁浮现他清早跟下人吩咐煮粥的情形,想着那约莫是和孩童赶在年节上惦记着与家人讨糖吃差不多的景象吧?

    可是这个大孩童,板板正正,不苟言笑的模样……

    又仿佛与场景格格不入。

    不自觉想的微微失神,她便勾唇笑了一下。

    只是个下意识犹且不自察的微表情,身边的人都未有察觉。

    祁家这边的小厮又问:“姑娘您这时回来,今儿个应该也不走亲戚吧,叫厨房给您摆饭吗?”

    正好祁文晏这边的厨子做饭合了胃口,所以这宅子住了几个月,云澄那边依旧没好好修厨房,两家的下人都习惯了她每天早晚来祁家院里吃饭。

    祁文晏在的话,就会在前院的小花厅正经摆饭,两个人凑一桌,多少有个氛围。

    祁文晏要是不在,云澄甚至图方便直接搬个凳子在灶台边就吃了。

    云澄思绪被打断,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胡思乱想走神了。

    她赶紧摒弃了杂念:“我先回去洗把脸换了衣裳,半个时辰吧,半个时辰之后我过去。”

    “好嘞,那小的给您传话叫厨下准备着。”小厮乐呵呵的吆喝着,门房暂且交给顾宅这边的人守着,他已经一溜烟飞奔进了院里。

    云澄也转进了自己那半边院子。

    回到后院,婢女立刻就禀报了李公公送礼服和首饰过来的事:“东西都摆在殿下的卧房了,衣裳首饰都是各有三套,李公公说您到时候挑了合眼的取用就行。”

    云澄最近最听不得有关及笄礼的事。

    眼见着就差三天了,的确也是避无可避。

    她脸却也当场拉下来,不悦的随口斥责了一句:“婆婆妈妈。”

    却不知道说的是特意送东西来的李公公,还是传话的婢女,也或者——

    就是指桑骂槐,说的皇帝陛下!

    但总归,婢女没敢问也没敢回嘴,只低垂眉眼,手脚麻利的帮着她兑了温水,又找出她在家穿的舒适衣物,然后本本分分的退了出去。

    云澄这个小公主,是混军营的,并且小小年纪就走单骑曾经跑了一趟西北军营,自己照顾拾掇自己完全不在话下。

    甚至,如果婢女不抢着伺候,她可能嫌麻烦,直接就着冷水就洗脸了。

    婢女知道她不需要近身服侍,是以准备好东西就先退了。

    云澄简单梳洗,又换了件略显宽松的便袍。

    一回头就看见摆在里间桌上和床榻上的琳琅满目的衣裳首饰。

    衣物都是叠放整齐,盛在托盘里的,只是几层的隆重礼服,将一张大床都摆了个满满当当。

    而首饰,则是盛放在一个紫檀木的大盒子里,摆放在桌上。

    因为及笄礼上的主要一向仪程就是梳头束发,是以发饰就只需要一支簪,并不需要隆重的发冠发钗之类。

    云澄踱步过去,扫了眼床上的礼服,兴致缺缺的没什么试穿的欲望,就在桌前站定,随手将放首饰的盒子打开。

    那里面,又大大小小摆放了十几个小些的木盒子。

    逐一打开,里头都是发簪,精挑细选一共十几支。

    样式有典雅华贵的,也有简便素净的。

    材质也是花样百出——

    有各种成色颜色玉质的天然玉石雕刻而成的,纯金或者纯银打造的,甚至也有木雕镶嵌的。

    然后,这其中每一件,又都配上了耳坠子,眉心坠或者后压发梳之类凑成全套。

    云澄依旧是一眼扫过,然后目光定格在最后一个盒子上。

    那盒子比其他的略大,里面的东西也有点特别,是一条珍珠流苏点缀的面纱和两个巴掌大小,分别用金银打造的面具,如果扣在脸上应该刚好能将她左脸上那道长疤痕完全掩住。

    工匠的手艺了得,面具打造的精致又轻薄,虽说皇帝送来最主要的目的是给她“遮丑”的,但事实上那东西看上去却更像是跟那些金银首饰一样的装饰品。

    云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带着情绪啪的一声合上了盖子。

    她父皇以为她多少会因为这副容貌自卑,进而对这人世间生出畏惧之意的吧?他们都不能完全的理解明白她的真实想法,更不肯相信她其实一直都很知足,并且也自认为已经活得很好很好了……

    一个人最大的悲哀和痛苦,是人人都觉得你一定是悲哀痛苦的!

    这样的无力感,包围她许多年了,早就不想计较。

    她转身,又折回外间,刚拎起桌上茶壶倒了杯冷茶。

    还没等喝,就听婢女去而复返,在外面敲门:“殿下,对面叫人传话,说祁大人回府,喊您用晚膳呢。”

    “嗯。”云澄一扫前一刻心中的郁气,放下杯子推门走了出来,顺便提醒了婢女:“茶水冷了,记得换一壶。”

    “是。”婢女知道她不会挑剔这样的琐事,也是难免惶恐。

    通常她们都会估算着主子差不多回家的时间烧好热水,沏好新茶候着的,今天是因为李公公下午过来之后她们整理了一下东西,这一忙就给疏忽了。

    云澄沿着回廊,依旧中规中矩取道大门口,过了祁府这边的门房去的对面。

    彼时前院的小花厅里,饭菜已经摆好。

    祁文晏应该也是先回房更衣了,这会儿还没到。

    他跟云澄,只算是在伙食上搭伙,并没有一家人在一起用饭的尊卑规矩。

    云澄一个小姑娘在外面跑整天,每天回家都饥肠辘辘,是以她挽了袖子坐下,也不等祁文晏,就先自顾盛了一碗粥吃了。

    吃到第二碗时,祁文晏才直接从后面出来。

    换了一身素白的棉布长道袍,因为大冷天从住处过来要从回廊上走一段,外面就罩了一件棉大氅。

    他刚从后面转进来,就看少女大马金刀的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个快有她脸大的瓷碗,大口又快速的吸溜着碗里熬得浓稠软糯的八宝粥。

    口鼻间呼出的热气氤氲升腾……

    却说不上更像是世外桃源里的袅袅仙气,还是存于市井之间热闹的烟火气。

    但总归,寒冬腊月里的这一幕,是勾动着人心间的某种向往的。

    “据说你们大理寺年底最忙?你今天这是为了过节特意早回的?”习武之人相当警觉,即使祁文晏的脚步声很轻,云澄也于第一时间发现了他。

    只不过,她也依旧没有丝毫顾忌,捧着碗自若喝粥。

    祁文晏走到她斜对面的位置,先是从广袖之下拿出一个有他巴掌大小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随意搁在了桌上,然后脱了大氅落座。

    他俩平时吃饭,都不需要人服侍,也不喜欢有人站在旁边看着。

    所以,他坐下之后也是和云澄一样的动作,挽起袖子来盛粥,一边才慢悠悠回她方才的问题:“是。要不然通常起码还要再晚一个时辰以上。”

    他慢条斯理盛好了粥,见云澄又端着空碗在等着接他手里饭勺,不禁又问:“你今晚是打算喝粥灌饱了自己吗?这东西不顶饿的。”

    云澄道:“热乎乎的,大冬天里吃的舒服。”

    祁文晏只是随口一问,并不过分干涉她,见她确实是还要吃,就顺手也替她又盛了一碗。

    三大碗粥下肚,云澄在只吃了两碗的祁文晏面前也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心满意足的咂咂嘴,还盯着砂锅里剩下的一层锅底看:“这个留着再配点儿烧饼或者包子,就够明天的早饭了。”

    祁文晏道:“这个我晚上就吃了,你觉得可口,就吩咐厨房明早再熬吧。”

    云澄刚起身就又下意识的顿住脚步,眨眨转头眼看向他:“怎么你这是还带了公文回来处理吗?”

    祁文晏没否认:“最近的确事多,各地呈报上来的案件等待复核,积压太久了不好,就想抓紧点尽快处理。”

    这位大理寺少卿大人,向来都是官场的楷模典范,皇帝格外器重,甚至还总是传召他去御书房亲自复述各种离奇案件来涨见闻的。

    云澄倒也不觉得他私下这样甚是无趣,反而又再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

    祁文晏却拿起进门就放在了手边的那个盒子递给她。

    那就是个四四方方的普通盒子,上面甚至连个雕花纹路都没有,乍一看,平平无奇。

    云澄大为意外,暂时也就迟疑着没接,只朝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给我的?”

    祁文晏面上神色淡淡,依旧是那么一副疏离却又板正的模样,点头道:“过几日你及笄,算是礼物吧。”

    这个人,居然也讲究起人情世故来送礼?

    并且——

    还是为着她的及笄礼?

    云澄这回是当真没能接住这位大理寺少卿大人的神来之笔,突然之间就略感局促的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这里她且在彷徨犹豫,正待要婉拒之时,祁文晏已经隔着衣袖拉过她的手,将那个沉甸甸的盒子安放在她掌心里。

    这是这么久以来,两人之间第一次直接的身体接触。

    冬天的衣裳穿的厚,手腕上隔着几层衣物,是完全触及不到对方手掌的温度的,可是这一刻的少女,依旧能够鲜明感觉到男人扣握在她手腕上的那股力量。

    沉稳而有力。

    她觉得是她自己的胡思乱想,可就是莫名觉得这力道是在昭示着某种坚定无比的信念和决心。

    而她——

    依旧还是下意识的想要拒绝。

    祁文晏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从容不迫的把东西塞给她,然后唇角扬了扬,就拿起自己的大氅先行款步走回了内堂,取道院子的后门走了。

    那个盒子,因为本身就是实木所制,的确是很有些分量的。

    云澄这样一个舞长枪都能舞得虎虎生威的小姑娘,托在手里还算轻而易举,她甚至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可就是心慌意乱,觉得这东西有点压手腕。

    她其实也可以把东西放下再走的,可是站着迟疑了片刻,她终究还是鬼使神差的将那盒子带走了。

    只——

    这一走,就走的有点魂不守舍。

    等着回了自己那边,走在池塘旁边的回廊上,她才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将盒子打开来看了。

    四四方方的盒子,里面却是安静卧着一枚碧玉玄月簪。

    飞鸟衔花的图样,整个簪子是碧色的,玉料却刚刚好在两只鸟儿衔着的花儿那,是一点惊艳透骨的红。

    这个款式的簪子比较适合简单束发,所以在闺阁女子的首饰当中并不常见。

    并且这盒子里的这一支,无论玉料成色和雕刻师傅的手艺雕工都属上上成,显然还不可能是随手购置就能得来的。

    云澄站在回廊上。

    面前的大片荷花池,入冬以后已经全部枯萎。

    这两天温度低,湖面上结了一层不厚不薄的冰,铺满了整个水面,也许再冻几天人在上面行走就可以如履平地了。

    这座池塘中间没砌墙,看着是隔开了两座府邸,但此时却又仿佛将两家连成了一片。

    云澄记得,曾经前面有一段时间两家的下人合力下水捞了好几天的莲藕,顺便清理枯枝烂叶,为来年荷花再次发芽并且肆意生长做准备,然后那连着大半个月时间,餐桌上就都得有两道藕做的菜或者点心。

    她对对面那位街头偶遇认识的大理寺少卿祁大人从未设防,却更从没想过突然之间两人之间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云澄就是再没有经验她也有常识——

    发钗是不能乱送的,男子赠送女子双股发钗通常都是用来定情的,虽然发簪相对没这么特殊,但一般非亲非故的男女之间也都尽量避免互送,以免引发误会。

    不是她自作多情,而是祁文晏卡在她及笄礼这个节点上一出手就送了这么一份特殊的礼物……

    女子及笄束发,本身就是昭告天下她业已成人,可以许亲婚配了!

    云澄确信,祁文晏的这份礼物送的绝不单纯,他是有意为之。

    她拿着盒子回了屋里,桌上的茶婢女已经换了新沏的热茶,她却没什么心思喝了。

    走进里屋,床上的礼服也都被摆到了一边的榻上,桌上的那个大木盒还在,她就随手将手里那盒子也一并塞进去,之后就和衣而卧,直接躺到了床上。

    脑子里没什么太过纷乱复杂的想法,只是不断的想起祁文晏这个人,平时觉得只是个偶尔才会碰面打声招呼的邻居,而那些再寻常不过的交集,细细拼凑起来居然也集成了一幅绵长的画卷。

    向来不怎么愿意存心事,沾枕头就着的小公主,这一夜却是辗转反侧破天荒的失眠了。

    三更天里实在睡不着爬起来,裹着厚斗篷登上后院的凉亭去吹风,却又莫名其妙盯着隔壁院里亮着灯的那间屋子看半天,直到对方灯火熄灭,这一整片府宅都彻底归于黑暗……

    这一日,即将及笄的昭阳公主殿下几乎是踩着点儿的突然开始有了少女心事。

    而有了心事之后她首要纠结就是初九这天还要不要再去对门喝粥了?

    三叔的温水煮青蛙计划已经进入收网模式……初步看,效果显著,可喜可贺!

第329章 疯了

    身为天之娇女的昭阳公主殿下,从来不知道扭捏作态为何物。

    在这之前她虽然从未将祁文晏代入男女之情的事情里去考量,可起码有一点可以确认——

    那就是她与这人数月的这一番接触下来,一直都是舒心顺意的。

    平心而论,她的确并不反感这个人。

    但即便如此,现在要这么突如其来的跟她说再进一步——

    她的确暂时理不清思路,也给不出个明确的答案来。

    是以次日一早,她还是老时间起床出门,走之前去对面祁府的厨房吃早饭。

    祁文晏因为要上朝,通常都比她早走一个时辰左右,而她早饭都是图方便,也为了节省时间,直接去厨房吃。

    “姑娘当真是守时。”祁府厨房的胖厨子人很随和,只要一笑就看不见眼。

    见着云澄过来,他就眉开眼笑的赶紧拿抹布垫着将坐在火上的砂锅端了下来,“风临大人昨儿个半夜特体交代让煮的,说您喜欢,火候刚刚好,您趁热吃。”

    他将砂锅放在角落的一张小桌上,云澄已经自行从橱柜里取了碗筷坐过去。

    厨子随后又从蒸笼里端了一碟子小笼包摆上:“姑娘您每日巡街辛苦,早上少吃些汤汤水水的,这大冷天的天,不方便。这包子剁的肉馅,扛饿,多吃些这个。”

    约莫是做为一个厨子,看旁人吃他做的东西吃是开心他便很有成就感,正好早上这一阵已经忙完,胖厨子就搬了个凳子坐旁边,一边挑选板栗一边看着云澄吃,偶尔也顺口聊两句。

    云澄看着他将饱满的板栗跳出来,然后用一柄小刀麻利的在外皮割开一道口子,不禁奇怪:“这是要剥了做菜用的?是先割开了清洗,然后比较容易剥皮吗?”

    “不是。”胖厨子笑道,“这些是拿来炒的,划个口子吃的时候好剥开。”

    这厨子平时只管做她和祁文晏两个人的饭,所以就把菜色设计成花样了,会做的十分精致,云澄还从没在饭桌上见过带皮的板栗。

    胖厨子见她好奇盯着自己手里的活计再看:“这是炒了当零嘴儿的,还有花生。”

    说着,就指了指旁边篮子里已经挑好的也是颗颗饱满的大花生。

    云澄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点觉得好笑:“这是给你家大人带去衙门当零嘴儿的?”

    “可不。”胖厨子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说是大理寺衙门的厨房离着大人们处理公务的厢房都远,大冬天里难得能吃上顿热乎饭,再加上有时候可能还在宫里回不去,就每天都带上一包,板栗和花生都能扛饿。”

    云澄原还以为这位看似高不可攀的大理寺少卿大人私底下有什么恶俗的小癖好呢,说来说去……

    还是个满脑子只有公事和案子的古板的家伙。

    胖厨子见她失神,就回错了意,起身从橱柜上面的一个匣子里抓了一把炒好的板栗花生塞给她。

    云澄正好吃完了饭,就随手剥着吃了。

    板栗软糯微甜,花生酥脆喷香。

    她随口道了句不错,胖厨子就眉开眼笑。

    云澄吃完了,拍拍手要走,临走有觉得不过瘾,就问他:“你那匣子里还有炒好的吗?要不给我也拿点儿?”

    “有有有。”胖厨子依旧十分高兴,当即从抽屉里掏出个比男人巴掌大些的布袋子,抱着木匣子坐凳子上开始给她装,“正好上回炒的就剩这些了,都给您撞上,白天我再炒些。”

    那带子就是普普通通的粗布,灰蓝色的,装的鼓鼓囊囊的一袋。

    云澄也没嫌弃,满意的系在腰上这才走的。

    因为早上和祁文晏没碰上面,这天傍晚她还刻意晚回来一个时辰,结果回府却发现祁文晏依旧没回。

    她回自己院子梳洗更衣,还特意又磨蹭了会儿,眼见着已过初更对面也没消息。

    而她头天夜里一共也没睡俩时辰,没心思熬夜,就过去自己先吃了饭,然后回房睡了。

    第二天早上,去吃早饭时候顺便还了胖厨子的布袋,对方却贴心的早就给她又装了一袋吃的留在桌上,递给她拎上了。

    晚间回府,她自己吃了饭回到自己那边,然后盯着对面的动静,这天祁文晏居然是差不多夜半三更才回。

    然后再第二天,他依旧是早出晚归……

    云澄就大概寻摸出点儿意思——

    收到礼物之后她没扭捏,这位祁大人倒好像是扭捏了,像是小媳妇似的故意避着她呢?

    这是……

    怕她把东西还回去?

    想想还怪有意思的!

    次日,便是宫里给她办及笄礼的日子,这一晚,云澄对着屋子里婢女重新又给她搬过来的衣裳首饰依旧烦躁不已,随手指了一套衣裳和发簪,最后瞥见角落里放着面纱和面具的盒子却怔怔的失神了许久。

    婢女想要把她挑剩下的东西搬走,但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盒子在看,两个婢女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便识趣的悄然先退下了。

    晚间洗完澡躺在床上,云澄手里拿着那个轻薄的金色面具把玩。

    在手里拿的久了,即使是金属的质感贴靠在皮肤上也不会觉得冰。

    她手掌罩在上面。

    她是大觐朝最受宠的小公主,我行我素这么多年,都没有任何人敢于当面置喙,可是身边最亲近的人约莫都是更需要她能稍微掩饰天平一下,像个正常人那样不被另眼相待吧?

    就单是为了他们的颜面和捎给他们添点麻烦,她都该妥协一些,省得叫他们都要跟着她一起被天下人在背后非议!

    及笄礼的吉时选在辰时中,估摸着得约莫一个时辰的繁复仪典。

    之后,宫里会设午宴,招待前往观礼的客人。

    云澄大清早天刚亮就打包了今天要用的衣裳首饰,直接进宫去找她母后去了。

    婢女没有跟随入宫,之后去给她收拾卧房,仔细清点物件——

    却发现那些个面纱面具都被她扔回了盒子里,一件也没有带走。

    相关仪典该如何进行,云澄不懂,也压根就不需要她懂,仪式开始之前她就躲在凤鸣宫的后殿吃吃喝喝,横竖事无巨细她母后都会替她安排妥当的。

    而为了不错过典礼的时间,今天应邀入宫的闺秀和命妇们也都是天不亮就起床梳妆准备,赶早去到宫门外排队,等着宫人核验身份好放他们进去。

    因为是皇帝唯一一位公主的及笄礼,并且还是嫡出的公主,昭阳公主今日及笄礼的排场可谓相当大,虽达不到文武百官都全部从朝堂上拉来后宫观礼的级别,但也是盛况非常。

    前来观礼的客人,除了极个别帝后钦点的,剩下的则是由礼部拟定誊写,并且统一送去的请柬。

    而这请柬——

    自然也送去了宁王府。

    但是按理来说,云峥如今正被罚在皇陵自省,他府上的又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妃,女眷们就该安分守己的在府里呆着,是不该还有脸跟着进宫往这样的场合上挤的……

    杨氏不很着急抢着进宫,所以来的不算最早一波。

    因为冬天天冷,这些女眷门娇气,排队时就干脆都坐在马车上用马车来排,于是当前就出现了从皇宫门前绵延到两三里地外的车队的奇景。

    杨氏裹着斗篷抱着手炉在马车里闭目养身。

    出去跑了一趟的星罗登上马车,见她突然睁眼就歉然道:“是奴婢吵醒夫人了吗?”

    杨氏摇了摇头:“没睡,就是人上了年纪,精神短,闭会儿眼。”

    星罗换了个刚灌的汤婆子,拿走她手里已经不怎么热的手炉,“从路边的茶楼里灌的,夫人您要不要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杨氏笑道:“不了。喝水太多一会儿进了宫里不方便。”

    进宫观礼赴宴这样的场合,在外人看来是殊荣,可是这差事谁去谁知道——

    当真不是什么好活儿。

    为了减少麻烦不出丑,甚至最好得是在准备进宫的头天夜里就尽量少喝水的,说白了就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差事。

    星罗又检查了下窗户,确定都封严实了没漏风,就又说道:“奴婢方才大概数了数,咱们前面大概还有二十来家的马车,还是很快的。”

    杨氏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看见武成侯府的马车吗?”

    “在的。”星罗道,“她们来的比咱们还晚,后面隔了七八辆车的样子,应该是母子三人都来了。”

    杨氏又道:“那一会儿轮到咱们了咱们往边上让让,我等着和秦太夫人一起进去,有日子没见,打个招呼说说话。”

    “行。”星罗答应下来,因为时间还早,就没着急先往外传话,只是继续和杨氏嘀咕:“不过奴婢看了一圈,宁王府的那个女人好像今天没出现呢,难道真的没来?”

    杨氏是不太在意叶寻意方面的动静的,闻言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眸光深处还是略微的闪过一丝担忧的情绪。

    这边,长宁侯府的马车依旧按部就班的排着队,而事实上叶寻意来是来了。

    只是她今天来的比较早,并且还比较特殊的是盛贤妃派车驾去接过来的,宫里派出来的马车是可以直接出入宫门的,她没在宫门露面,又是赶在最早一波,宫门刚开就进去了,是以也不仅是星罗的消息不准确,甚至今天的绝大多数人都以为她是没来的。

    而此时的叶寻意——

    她也没在盛贤妃宫里,而是人在槿兰苑。

    扮成个宫女模样,跟看守大门的侍卫宣称她是承蒙文妃杨盼雨关照过的宫人,使了些银子打点,说要进去探望,给文妃送点吃的。

    文妃的事,已经时过境迁,现在没什么人关注在意了,而且这看管冷宫又是个完全没油水可捞的差事,好不容易来了个送银子的,侍卫们自然乐意行这个方便,悄悄开门将她放了进去,并且冷着脸叮嘱:“就一刻钟,说两句话就赶紧出来,别叫哥儿几个难做。”

    “是。”叶寻意自是低眉顺眼的应了。

    她这个宁王侧妃在宫里还没那么出名,冷宫又偏僻,这些侍卫不可能认得她,再加上她本来就胆子大,毫不露怯,自然也不会引人怀疑。

    槿兰苑里的杨盼雨被关了这几个月,从一开始的还抱着希望能复起到现在的心如死灰……

    她其实听到院子里开门的动静了。

    因为怕她自戕或者病死在这冷宫里未能及时发现,所以早晚两次放饭,但凡她出来的晚半个时辰以上,外面的守卫就会进来看一眼,以确认她是否还活着。

    虽然这个时辰是已经放过早饭了,她也吃了,可她却一点好奇心也没有,依旧躺在破破烂烂又空旷的正殿暖阁里,一动不动。

    叶寻意径自走过去。

    因为不能滞留太久,她也不便拿乔,直接打破沉默:“看文妃娘娘这样子是已经放弃挣扎,准备安心在这里熬着等死了?”

    听见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杨盼雨这才意识到不对,一骨碌爬起来。

    叶寻意做叶家姑娘的时候,因为才回京没多久,并且还是个庶女,其实一共进宫也没几回,还并不是回回都能和杨盼雨见着。

    杨盼雨是见过她一两回的,可是那时候她高高在上风光无限,见到的闺秀不计其数,一时之间——

    不仅没认出叶寻意来,甚至都没觉得眼熟。

    她只是眼神阴鸷又满怀着敌意瞪视对方,开口就厉声质问:“你是谁?是祁家的贱丫头派你来看本宫死没死的吧?回去告诉她,本宫又叫她失望了……”

    叶寻意对祁欢曾经来看过她的事其实也一直好奇,现在见她面目狰狞,一副将要吃人的夜叉一般的模样……

    她反而是笑了:“光会嘴上发狠有什么用?文妃娘娘你被关在这里将要四个月了,想来是对外面的消息一无所知,你们杨家现在已经败落的不成样子,没什么指望了。你现在是准备在这里熬着,就留一口气苟延残喘吗?”

    杨盼雨的确是进来之后就没再得到过杨家的消息。

    杨成廉和宁氏没联系她,是因为知道她已经没用了,就没必要还多此一举跟一枚棋子互通有无,多家联络。

    而其他人——

    皇帝将杨盼雨囚困在此,她没了封号没了身份,但依旧给她温饱,不准人欺辱磋磨,因为她毕竟还是六皇子生母,所以外面看管她的侍卫虽对她不屑一顾,但却也只当这里养了一条狗,更不会对她多加言语。

    几个月来头一次听到杨家有关的消息,杨盼雨还是难掩心中急切的。

    她眼睛登时一亮,有了瞬间的光彩:“你什么意思?我家怎么会……我父亲怎么都是从一品大员……”

    “谁知道呢。”叶寻意事不关己的耸耸肩。

    她将杨家大概发生的事言简意赅陈述了一遍,看着杨盼雨脸色惨白的瘫坐在了炕上,还是保持着耐性问她:“或者你能告诉我,你们杨家到底落了什么把柄在那个祁欢手里,这一定是件要命的事吧?否则杨老夫人和杨大人怎么都不该任由她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屡次骑到头上撒野,却连举告到皇帝陛下面前请求做主的胆量都没有。”

    杨盼雨比她更想知道其中内幕,却奈何,她什么也不知道。

    而且——

    如果她自家真的有什么要命的把柄被拿捏了,有一个祁欢就已经够了,总不能叫面前这女人也插上一脚。

    所以,她的反应并不慢,很快就定下神来,戒备着冷冷道:“你不用在这试图套我的话了,我不晓得你说的把柄是什么,我也不信我们杨家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你又是谁?这里是冷宫,你怎么进来的?跟我扯了这么些有的没的,你又是想做什么?”

    叶寻意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一份纸笔和事先磨好装在小瓷瓶里的墨汁,一一摆在了杨盼雨坐着的炕上:“给祁欢写张条子我帮你递过去,叫她来见你。”

    杨盼雨好歹是得宁氏精心教导过的,并不算太笨,立刻意识到了这里头会有阴谋。

    她盯着那些东西,身子却往后退了退,一脸冷然的拒绝:“叫她来做什么?你又是谁?你想利用我是吗?总要把事情说清楚……”

    她话音未落,叶寻意就缓慢的笑道:“约她过来,然后叫她杀了你,人赃并获……即使有顾瞻给她撑腰,可你曾经陛下宠妃,又是六皇子生母,陛下难道还能任由平国公府凌驾在他之上?届时我会在朝堂后宫都配合作势,逼迫皇帝陛下杀了她给你赔命。”

    去死吗?

    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杨盼雨用见鬼一样的眼神看着她,抗拒之意直接写在了脸上。

    叶寻意却走近了她,将她逼到墙角,逼视她的双眼,声音低沉而暗带蛊惑:“你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利用你的命最后做一次局,是她害你至此的,你就不想报复她,并且扳回一局?”

    杨盼雨的确是恨祁欢,可最初怒气攻心的那股子心气儿过了之后,她现在反而更想活。

    她咬紧了牙关,坚持着,一语不发,借此表明自己的态度。

    叶寻意道:“为了六皇子殿下也不行吗?”

    杨盼雨一个激灵,神情突然慌乱了一下。

    但是下一刻,她却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突然暴起,一头发了疯的母狮子似的直接将叶寻意扑倒,骑到她身上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恶狠狠,恶狠狠的用力,差一点就将叶寻意被掐的背过气去。

    叶寻意费力的去掰她手指,被她压在身下,双脚踢腾也踢不到她,那一瞬间额角青筋暴起,整张脸上都是将死之人的恐慌。

    千钧一发,她脑中又突然灵光一闪,胡乱摩挲着拔下发间的发钗扎在了杨盼雨手上。

    杨盼雨吃痛,力道也只是微微一松。

    然后叶寻意便借着这机会,铆足全身的力气将她从自己身上掀翻下去。

    杨盼雨撞到墙上,脸上痛苦到狰狞。

    可是下一刻,她又再次疯癫般的又试图再扑上来,嘴里念念有词的嘀咕:“你想害我的儿子……谁也别想害我的儿子……贱人!毒妇!我杀了你!”

    她抄起藏在被褥底下用来防身的木棍,没给叶寻意再开口的机会,就朝对方脑门削了下去。

    叶寻意可还没跟谁这样近身肉搏过,大惊失色的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杨盼雨拿着棍棒从后面追,眼睛赤红。

    叶寻意虽是向前一步奔到大门口,可殿门从外面落锁关上了,她拼命拍打了几下门板,见杨盼雨又挥舞着棍子杀了过来,只能边喊救命边四窜着躲避。

    外面的侍卫听着动静不对,连忙开门,见着院子里的阵仗也有点发蒙。

    可是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又不能任由闹出人命来,就几个冲进去,一边费力先将杨盼雨制住,一边抢了叶寻意出来。

    等着殿门合上,就听那大门之前还是继续哐哐哐一顿砸门声。

    “这杨氏莫不是疯了?”守门的侍卫也是惊魂未定,互相商量,“是不是得报上去?”

    “报什么报?今天什么日子,要报也不能今天去。”另一个驳回他的提议,“先看看吧,也许就是一时的……”

    都是叶寻意进去一趟惹出来的事,之后,几个侍卫就不约而同狠狠盯上了她。

    叶寻意不欲与他们纠缠,赶紧又说了些好话,并且又多讨了些银子打点,这才算安抚住众人怒火,她也便行色匆匆的离开了。

    走到御道尽头拐了个弯,和等在那里的宫人会和,宫人领她进了另一个空置的宫苑里:“娘娘进去换回了衣裳再回永和宫吧,路远,省得被相熟之人遇见。”

    叶寻意收了一遭惊吓,浑浑噩噩的跟着她走了。

    同是从冷宫方向过来的祁欢,远远地看了这边一眼,就拐向了另一边的御道上,坐上提前等在那里的宫轿离开。

    永和宫里,盛贤妃正靠着贵妃榻喝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忽而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她以为是叶寻意回来,刚要坐起身子,却见殿门推开,打扮得端庄雅致的祁欢俏生生站在门口洒下的阳光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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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844/ 第一时间欣赏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 作者:叶阳岚所写的《千金令:嫡欢》为转载作品,千金令:嫡欢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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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令:嫡欢介绍:
上有病“弱”生母一枚,下有“小可怜”幼弟一只,
亲爹不成器,祖父不靠谱,还附赠一家子牛鬼蛇神内斗不断,
最可怕的是,庶妹居然还是个敢和女主抢男人的妖艳贱货!!!
穿成重生文里被脑残女配虐的弱鸡配,祁欢表示很悲催,
女主携恨归来,正准备大杀四方,
照这个剧情走下去,这一家子是妥妥要团灭的节奏!
和女主杠,只有死路一条,祁欢只想解决一下内部矛盾保平安,
然后既来之则安之的谈个恋爱遛遛狗,悠闲过过小日子,
她发誓自己一直都是遛墙根躲着女主走的,可是走着走着猛回头——
却发现她把男女主给遛没了……
*
纯情儒雅的假老成世子爷X貌美心黑的真淡定大小姐
排雷:穿书文,黑原女主,但女主有自己的故事线,主业不是和原女主掰头。千金令:嫡欢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金令:嫡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