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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令:嫡欢全文阅读

作者:叶阳岚     千金令:嫡欢txt下载     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30章 游说

    盛贤妃在榻上僵了好一会儿才一激灵回过神来。

    祁欢对她来说,绝对是个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

    她强行维持着冷静,缓慢坐起来,瞧了眼祁欢身边帮忙开门的心腹大宫女,面有愠色。

    大宫女面色微微一白,连忙就跪下了。

    嘴唇嗫嚅着,正在犹豫想要解释……

    “贤妃娘娘这里我替你侍奉,为了你的主子们,你去拦一下你们王爷那位叫人不省心的侧妃娘娘吧,把她直接领凤鸣宫去。若是叫她回来瞧见我在这,那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保住她了。”

    这宫里的大环境就是这样,各宫主子身边最得力的嬷嬷或者大宫女能当半个家。

    盛贤妃的这个大宫女,日常在这永和宫里是有头有脸能掌事儿的。

    显然,想单凭着祁欢无礼硬闯,她是不可能任由对方长驱直入,甚至未等通传就直接进来的。

    应该是祁欢对她说了些什么。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她又显然不能对盛贤妃细说。

    盛贤妃满脸的戒备,正待要发怒,祁欢一脚跨过门槛又反手关上了殿门。

    之后,就不再在意那大永和宫的这个大宫女有没有照她的吩咐去办事了。

    盛贤妃在自己宫里被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给反客为主的抢了风头,心中一时震怒就沉声斥责起来:“你这是从哪里学的规矩?长宁侯府就是这般家教吗?这里是本宫的寝宫,你就胆敢这样放肆无状的闯进来?不守宫规,肆意僭越……”

    祁欢手上刚关了门。

    本来是打算要按部就班给她请个安的……

    闻言,她也就直接不讲究这些虚礼了,回头对上盛贤妃的视线,断然截断她的话茬:“我刚从槿兰苑过来,娘娘您身边的心腹带着叶氏乔装改扮,贿赂诓骗槿兰苑的侍卫把她放进去挑唆生事,这难道就是很守宫规之举?皇帝陛下有言在先,幽禁杨盼雨,包括六殿下在内任何人不得私下接触探视……您这样应该不算僭越,而是公然抗旨了吧。”

    盛贤妃在宫里多年,还是懂规矩知进退的,听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知道她这宫里和叶寻意的行踪是切切实实被掌握了,根本无从否认。

    叶寻意是做什么去的,她心里清楚。

    现在祁欢就站在眼前,她心里本能就发虚了那么一下,只面上到底是维持住了冷静,强做声势:“既然如此,那你便去陛下和皇后娘娘跟前告发好了。那杨氏与本宫同在后宫多年,本宫是派人去看了她,因着不舍这么些年的姐妹情谊罢了。”

    祁欢很有耐性的听着她狡辩,然后便是微微一笑:“这些话您拿到排面上去糊弄旁人也就算了,臣女既然现在都已经找上门来……”

    她说着,那一瞬间,眼底的笑意突然散了个干净,一双眸子清冷凛然,直直的望着面前强做震惊的女人,一字一句道:“其实我现在原也是不必来您这的,叶寻意是去做什么的,您未必全知道,但我却一清二楚。若是在她离了槿兰苑之后被发现杨盼雨暴毙呢?”

    盛贤妃瞳孔剧烈一缩。

    祁欢进来之前她就已经盛装准备好了,此时套着甲套的手指不期然仅仅扣住了身下的睡榻。

    祁欢对她这反应还算满意,索性把话全部剖开说明白了:“她是想设计引我去冷宫,然后以杨盼雨之死嫁祸于我,不是吗?这等卑劣又拙劣的伎俩,不是只有她叶寻意的脑子才能想到,而只是我不屑于用罢了。她是怎么跟您说的?陷害我入罪,顾瞻为了保我一定会不惜一切?然而杨盼雨被关,那就只能是我因为私怨丧心病狂的追去冷宫,并且将她置之死地的。面对这样一桩公告于天下的杀人宗罪,依着皇后娘娘平素里的为人,她为了稳固大局和安定民心,是一定不会通融徇私的,届时顾家姐弟离心,你们再从旁推波助澜,就可动摇太子殿下的根基地位了?”

    因为云峥被祁欢坏过事,所以盛贤妃对她也看不顺眼。

    可是她这样一个在宫里老资历的女人,断然不会因为泄私愤,就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在皇宫里设计谋杀一个皇帝想留住性命的女人。

    能说动她铤而走险的……

    就必然是要有更大的利益引诱驱使。

    虽然在槿兰苑里,叶寻意的盘算没等细细说完就被突然发疯的杨盼雨打断,可祁欢有自知之明,只要大概捋捋也就能猜到叶寻意拿来游说盛贤妃的借口。

    虽然,她心里觉得叶寻意想杀她,其实完完全全就是因为私怨,说是搅乱太子阵营的利益联盟,那才是顺便的,可成可不成的事。

    盛贤妃被她这样一掀老底,再是如何沉稳老练的性格也几分绷不住了。

    她开始强硬抵赖,往旁边别开了视线:“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祁欢也没想三两句话就说动她,伸手拖过一张锦杌一屁股坐下。

    盛贤妃被她这举动看的更是直皱眉。

    可——

    叶寻意的行迹暴露了,她甚至因为心乱,都忘了祁欢进门前叫她的大宫女去拖住叶寻意,反而怀疑叶寻意是不是已经失手被祁欢联合顾皇后的人给拿住了。

    至于为什么要带上顾皇后……

    以祁欢的身份,若是没有顾皇后给她保驾护航,她不可能这般随意肆意的在宫里行走。

    甚至,刚才在外面应该也是顾皇后的人出面,否则她的大宫女不会轻易放了祁欢进来。

    是以,她现在投鼠忌器,就只能容忍了祁欢的“放肆”,只是面露不悦。

    祁欢也不管她高不高兴,坐下之后,平视她的双眼,开始反问:“我能猜到叶寻意是如何拉拢到您的信任的,可是娘娘恕我唐突问您一句……您真的相信那女人与您一样,都是在不遗余力替宁王殿下谋算的吗?”

    盛贤妃能在宫里安稳度日这些年,自然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这种情况下,她应该保持缄默的。

    可——

    终究也是被祁欢乱了心智。

    一个没忍住,她还是冷笑出声:“怎的,本宫不相信她,难道应该相信你?”

    原就是一句气话。

    却不想,祁欢居然照单全收,恬不知耻的再度反问:“为什么不呢?”

    盛贤妃被她狠噎了一下。

    要不是眼前的这个场合不适合笑,她就当真感觉自己像是听了笑话一样,她笑意讥诮的浮现在了唇角。

    祁欢却是丝毫不以为有,不避不让的继续对视她的双眼:“我是不喜欢宁王殿下,但却也从未想过要将他置之死地,毕竟没到那个份上。可您又了解叶寻意多少?或者说……您了解您那儿子和叶寻意之间的确切关系多少?”

    盛贤妃早就没什么耐性了,敌意满满的怒斥:“你到底还想说什么?”

    祁欢唇角扯了下,终是无奈叹了口气:“绮园饭庄冲突那次宁王殿下被我烧伤了,伤的部位有些隐私,我想他是羞于启齿,并未告知于您的……”

    盛贤妃秒懂。

    而做为后宫里的女人和一个母亲,她最是在意的除了儿子的安全,然后就是子嗣。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再居高临下看向祁欢的眼神就仿佛是要杀人,又怕声音传出去,就压着声音嘶哑帝质问:“你……你……你竟然……”

    可是面对祁欢这张花容月貌却坦坦荡荡的脸,想到谈论的是这种问题,她又难以启齿。

    憋了好一会儿,指着祁欢的手在不断发抖。

    祁欢与她就事论事,她对云峥又没什么想法,故而就十分的镇定自若,迎着盛贤妃的目光继续道:“据我得到的消息,他现在应该痊愈吧,但那中间起码一两个月却都是在秘密养伤的。”

    盛贤妃被她气得发抖,又羞窘的满面通红,满脑子想的都是儿子可被是被这离谱狠毒的丫头给废了,根本无暇联想别的。

    祁欢就仔仔细细说给她听:“可是当时他被陛下禁足,着急脱身,又不想落下欺君之罪便叫人玷污了叶寻意,直至叶寻意有孕又强行流掉了孩子,这件事您可以叫宁王府的管家和衣冠确认,就算我有挑拨离间的动机,但是也没必要撒这种马上就会被揭穿的谎。”

    她没提那个稳婆,盛贤妃如果当真要确认,那么只要找王府的刘管家,一切就能问个明明白白,也不会有人怀疑是稳婆泄密。

    盛贤妃虽然知道叶寻意曾被那儿子强行落了胎,并且因为她也从没把叶寻意这区区一个叶家庶女当人看,事过之后也没怎么在意了,甚至这次叶寻意找她示好时,她就下意识的忽略了中间出过的这档子事,也压根没想过叶寻意会不会因为没了孩子记恨云峥。

    而现在,祁欢不仅爆出了一条惊人内幕,更勾着她想起叶寻意小产过的事实……

    她心惊胆战,后怕的腿一软又跌坐回了榻上,神色惶然。

    祁欢看着她,继续道:“贤妃娘娘您与叶寻意同为女子,试想一下,若是您曾经历过这样的事,又可会心无芥蒂甚至还心甘情愿的继续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当牛做马,更是赌上性命去招惹强敌?”

    清白与孩子,都是女人的命!

    试想如果皇帝曾经这样对待过她,哪怕只是占了其中一样……

    她也许无力反抗报复,但也绝对会怀恨在心,一生铭记,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对这男人有丝毫的指望和真心了。

    不敢拿着整个家族的身家性命去与对方死磕,但却应该会打从心底里盼着这男人能得个天谴,替她报了这一箭之仇!

    如果祁欢的所言属实,那么叶寻意现在信誓旦旦要与她共进退,替云峥谋一个未来的话就实在太可怕了。

    盛贤妃心里开始一阵一阵的发冷,她手指死死攥住心口位置的衣料。

    祁欢却没给她恍惚太久的机会,重又说道:“更何况叶寻意心高气傲,狭隘阴毒,和一般的女子还不一,看看当初瑞王云珩的下场,还不够给您与宁王警示吗?瑞王其人,的确也是狼子野心,品行不佳,可从头到尾他可没办过一件对不住叶寻意的事,反而处处迁就,只是想娶她为妻而已。就因为她不愿意嫁,便就不择手段穷追猛打,直至将对方逼入绝境,只剩死路一条。相对而言,宁王殿下又是怎么对她的?以媵妾的身份入府,羞辱,践踏,折磨……”

    “够了!”盛贤妃终于忍无可忍,暴喝一声,恶狠狠道:“她再如何,这也是我们自家门里的家务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在这指手画脚的看笑话,女子出嫁从夫……”

    “那您从了吗?”祁欢含笑打断她的话,又冲她挑了挑眉,语带玩味:“太子是有大义名分在的,这个名分是陛下给的,贤妃娘娘您可别告诉我您是因为不知道陛下想帝位传给太子,这才帮着宁王多方筹谋,意图取而代之的!”

    皇帝的另外两个儿子也都在觊觎皇位,并且明争暗斗有年头了,这事天下皆知,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可——

    除了他们自己各自阵营的铁杆支持者外,他们就是对着彼此,也绝不会亲口承认此事。

    现在,祁欢却当面把这话对着盛贤妃给说出来了!

    盛贤妃脸上闪过一丝惊恐的情绪,虽然极力压制收敛,最终却也没能完全压住。

    她咬牙切齿瞪着祁欢:“你竟敢大放厥词……”

    “我只是就事论事,告诉您一声,不要觉得叶寻意是因为没有退路,这才不得不忍着恶心一心一意帮扶宁王,因为她压根就不是那样的人。当初她去御前告发瑞王暗藏黑火,陛下可是说了会给她一笔赏赐,保她余生平稳安定的,可她是怎么做的?这样天底下所有女人梦寐以求之事,她却当着陛下的面,断然拒绝了,她当时说什么?她说她要婚事自己做主……而最后,她却被您那儿子以最卑劣屈辱的方式给给强娶了。她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相夫教子,余生安稳,她那野心根本昭然若揭,早就无处安放了。您那儿子却已然将她践踏到极致,要不是因为你们还有皇妃和皇子的身份,她杀人得偿命,她觉得你们不配和她同归于尽……你以为她现在还会在你面前伏低做小?”

    祁欢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也终是有几分疲累。

    她顺势站起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盛贤妃的目光却着了魔似的胶着在她身上,跟着她转。

    祁欢回眸再次看向她,突然又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问题:“曾经同为宫中姐妹,贤妃娘娘平时难道就不想想杨盼雨吗?”

    盛贤妃脑子整个都乱了,一时未解其意,只脱口呢喃了一句:“什么?”

    祁欢莞尔,深深地看她一眼:“中秋宫宴事发的当时你也在,以贤妃娘娘生存于宫中这些年的经验和智慧,她蠢……难道您也没看明白她是怎么落到如今这个一败涂地的下场的吗?”

    杨盼雨是个蠢货,京城第一才女的头衔跟是被她糟践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盛贤妃即使当时也没想到皇帝为什么翻脸无情,将杨盼雨给废了,可事后仔细琢磨……

    她是看的明白的。

    无非就是因为那女人不知轻重,不识抬举,又亲疏不分。

    一个嘲讽的笑意刚刚浮上嘴角,下一刻,盛贤妃的整个表情却又完全僵在了脸上,眼神再次惶惑起来。

    于是,祁欢便替着她笑了出来:“陛下宽仁,哪怕是到了事发的当天,还在屡次给她铺台阶,可她一意孤行,完全不肯体谅陛下的良苦用心,所以最后她咎由自取,一败涂地。”

    她看着盛贤妃,笑得就越发的意味深长:“叶寻意和宁王殿下的私事,以及他们一起做的或者分别所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娘娘您猜……皇帝陛下是不是完全蒙在鼓里?”

    盛贤妃面上表情直接转为骇然,甚至仓促的屏住了呼吸。

    一个破天荒的想法从脑海里蹦出来,可她却下意识的觉得荒唐,最后还是嘴硬的反驳:“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你还真当你是个运筹帷幄的主儿?你若真像是你自己所说的这般有本事,现在也无需在此与本宫废话逞口舌之快了。”

    “我说了,但凡我要叶寻意的命,今天也就顺水推舟的以牙还牙了。”祁欢道。

    盛贤妃打从内心深处抵触被她牵着鼻子走,再次冷笑出声:“那你来找本宫又是想要做什么?本宫说过了,只是顾念姐妹之间的旧情谊,这才打发她替本宫去看望杨氏的。”

    “那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都劝的差不多,祁欢掏出袖子里一个大纸包扔在她那榻上。

    盛贤妃只瞥了眼,戒备着,没问也没去碰。

    祁欢道:“适可而止吧,如果你和你儿子不想步杨盼雨母子的后尘,就别学着叶寻意那些自作聪明的把戏,闹出来只会贻笑大方。皇帝陛下再是宽仁,他也有最后的底线,而且我猜这回避重就轻只是罚了宁王去守皇陵之后……他老人家的耐性也应该所剩不多了。究竟是皇位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娘娘不妨多抽出些时间来仔细掂量掂量。”

    说着,她意有所指看向那包东西:“这是一包好东西,我想对您会很有帮助。”

    她没解释那里面的什么东西,或者有什么效用。

    划至此处,终是弹了弹裙子起身,又再庄重的屈膝福了一礼:“好自为之,臣女告退。”

    言罢,便径直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盛贤妃目光晦暗盯着她的背影,在她手指触到门框将去推门的瞬间却又突然发问:“是皇后安排你来说客的?”

    祁欢顿住叫住,回头,与她对视,却没回答。

    盛贤妃便当她是默认,紧跟着又是一声冷笑:“她会有这么好心?她怕不是巴不得我们都掉坑里,好免了她儿子的后顾之忧吧。”

    祁欢眸中的笑意无声敛去,她冷静下来的模样,其实很能唬人的,看得盛贤妃都是心头一凛。

    刚好再说点什么提升一下气势了,却听她问道:“若是太子殿下有失,贤妃娘娘应该会是欢欣鼓舞,恨不能放一晚上的烟火助兴的吧?”

    这样的话,是能说出来的吗?

    盛贤妃惊悚之余,紧张的直接又站了起来,似是想冲下来捂住她的嘴,或者给她一巴掌。

    祁欢却给她走近的机会又微微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她嘲讽的冷笑起来,笃定道:“你会的。哪怕皇帝陛下会为此神伤心碎,因为于你自身有利,因为于你儿子有利,你依旧只会觉得欢欣鼓舞。”

    盛贤妃目光闪了闪,却并不觉得惭愧,只有被人当面揭露了心事的那种恼羞成怒。

    “所以有些人能为一国之母,而有些人却只能做个无足轻重的后妃。”她最后又看了她一眼,冷冷的说道:“陛下为什么会爱重皇后娘娘,予她在这后宫之中不容僭越亵渎的权利和地位呢?人心最是柔软也最是薄凉冷酷,想得旁人的真心相待,就也总要体谅维护别人一下,这世上就没有不劳而获,可以永远坐享其成的好事。”

    说完,她依旧也没再给盛贤妃反应的机会,直接推开了殿门。

    外面漫天的阳光泻进来,洒了满身。

    祁欢一时眼前有点不适应,眯了眯眼,就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就站在这道殿门外面等她的顾瞻。

    皇帝陛下是个好父亲,皇后娘娘也是个合格的好皇后……

第331章 天下独一份豪横的一家人!

    “你过来做什么?我又走不丢。”祁欢看见他,心中还是很有几分欢喜的,就随口嘀咕了一句。

    “走吧,再晚赶不上观礼了。”顾瞻伸了手出来。

    祁欢把手指搭在他掌心,任由他握牢。

    这一刻,温和顺从的模样,与前一刻辞色锋利咄咄逼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顾瞻只瞥了眼殿内呆坐的盛贤妃,也没打招呼便牵着祁欢走了。

    祁欢过来的时候,为了赶时间,也为了掩人耳目,是做了轿子代步的。

    此时那轿子还在永和宫外候着。

    出得门来,顾瞻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祁欢摇了摇头,改成和他十指相扣:“走回去吧,我不爱坐轿子。”

    也不用顾瞻吩咐,随行的女官就带人先将轿子抬走了。

    从御花园里斜传过去走捷径的话,永和宫离着顾皇后的凤鸣宫也不算太远。

    祁欢与顾瞻闲聊,又打趣他:“这是在宫里,你还怕她会恼羞成怒将我怎么样吗?”

    顾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随着她的步子慢慢往前走,语气淡淡:“你知道,我其实是不愿意你掺合进这些事里的。”

    祁欢当然知道。

    要不是因为他的态度抵触,顾皇后直接叫他传话会更方便,而不必打发太子云湛去找她了。

    祁欢的脚步顿住。

    顾瞻又往前走了一步才察觉。

    随后,他也顿住了脚步回头。

    祁欢走到他面前,微微仰起头来看他,又抬起右手触摸他的脸颊。

    她的眸光清澈而坚定,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郑重的道:“我跟你说过,我愿意的,这不是假话。”

    顾瞻当然知道她对着自己没必要撒谎,可就是因为这些事,他心上也实实在在的有负担。

    所以,他抿了抿唇,没接茬。

    祁欢道:“这原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能为我承担和做到的,也全都做了,既然是为着我们两个人的将来,那我理所应当也该力所能及的一起分担。而且都是力所能及的事,我也并不觉得为难。”

    其实要敲打和警告盛贤妃,由顾皇后或者皇帝出面直接挑明态度,也都能立竿见影的镇住她,保证她不敢再跟着叶寻意一起瞎折腾了。

    可是他们或者是身份,更或者是立场受限……

    一旦当面摊牌,那么这些年来维持的父子之情、夫妻之意以及后宫安稳和睦、陶局平衡的局势也都将被打破,不复存在。

    他们那一大家子人,有些事,大家可以彼此都心知肚明,甚至互相心存芥蒂,但是这层窗户纸是不好直接捅破的,否则以后就没法相处了。

    并且,因为站队明显,这事也不方便顾瞻出面。

    反而推出个在朝堂后宫都完全没有存在感也不相干的祁欢出来,以她的身份地位和年纪阅历,私下见面,即使言语刻薄些,盛贤妃却是会天然的放低戒备,比较容易听进去话的。

    人的本性就是这样,她们母子本来就不服甚至想反了顾皇后母子并且取而代之,若是皇后出面施压,只会激发更大的仇恨和逆反心理……

    反而派个她不可能看在眼里,也认为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过来,效果会更好些。

    更主要的是——

    祁欢这个小姑娘,虽然年纪小,看着名不见经传,实则却是胆大心细很有些城府与口才智慧的。

    顾皇后笃定了她能胜任!

    而她刚刚在永和宫里和盛贤妃说的最后那几句话,顾瞻肯定是听见了。

    他也抬起手来,以手指轻轻描摹少女眉眼的轮廓,再开口,却是语带无奈的笑了:“所以,你这是要效仿我长姐,做个贤妻良母和贤内助了?”

    “你想都别想。”祁欢也跟着笑出声来,嗔了他一眼,“贤内助我是会努力做做看,但贤妻良母你是别指望了。”

    顾瞻狐疑的微微蹙起眉头:“这有什么区别吗?”

    祁欢拉过他那只手,凑近唇边在他手背啃了两个牙印,然后重新抬起头,面带凶恶的看向依旧茫然无措的他:“我可没有皇后娘娘的贤惠大度,不仅顾着你还得顾着你其他的女人孩子?你要是朝三暮四还想享齐人之福,那就做好家宅不宁血流成河的准备吧。还想让我帮着你平事儿?我肯定第一个跳出来找事儿!”

    顾皇后应该算是古代这种封建背景下堪称典范的贤妻了,家世好,样貌好,有格局有手段,不骄不妒,又能爱屋及乌的顾全大局……

    在男人的眼里,她应该是完美无缺的好嫡妻。

    可是如果要用现代人的思维来评定她,祁欢是替她觉得不值的。

    哪怕皇帝可能爱重她、偏袒她超过了后宫中其他的任何女人,可是她这样的女子,该是配得上一份挚爱唯一的感情的。

    顾瞻的眉头渐渐舒展,眉目间染上明显愉悦的神情。

    祁欢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好笑的,以为他这是要顾左右而言他,神情却变得戒备起来。

    下一刻,顾瞻却重新抬手捏捏她的脸颊,将她脸上狰狞凶恶的表情给揉回来,然后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这样一来,我便能放心了。”

    祁欢被他说的,一时反而有些迷糊,冲他挑了挑眉:“什么?”

    顾瞻顺势将她拥入怀中抱了抱,之后轻轻地将她拎出来,重新牵在手里时候才心满意足道:“你这样我就不担心还会有人跟我抢了,毕竟这世上除了我,该是也没人受得住你了。”

    话是一句玩笑,但综合现下大环境的现实,它却又不完全是个玩笑。

    祁欢顺势又踹了他一脚:“你讽刺我!”

    “没有!”顾瞻好脾气的明明能躲却由着她在自己靴子上踩了个鞋印,“是赞你与众不同,甚合我意呢。”

    两人说笑打闹着拐进了御花园,就好像只是闲来无事,花园里散了个步而已。

    彼时的凤鸣宫小花园里,已经熙熙攘攘聚集了许多人。

    因为是参加昭阳公主的及笄礼,今日受邀入宫的大部分都是女眷命妇,并且为了应景儿,也是准许他们带上一二家中年纪相仿的公子小姐前来凑个热闹的,再有就是云氏皇族宗室里的无论男女,长辈还是晚辈,但凡在京的就几乎倾巢出动,全来了。

    这会儿暂且还在准备时间,皇帝早早的坐在了长辈席上,与宗室耆老闲聊。

    光皇后暂未到场,应该还在后殿帮着小公主一起准备。

    因为皇帝到了,其他观礼的嘉宾也就不敢再随意走动,故而也都按部就班的站在了布置好的场地周围。

    叶寻意没太往前凑,她被杨盼雨追打一顿,是费了好大劲儿才彻底平复了心情,回永和宫的路上又被盛贤妃的大宫女拦截,说让她直接来凤鸣宫的观礼现场。

    她这到了有一会儿了,却还未见盛贤妃出现,不免内心有些惴惴,就偏头过去小声问跟在身边的那个大宫女:“母妃娘娘是还没到吗?”

    那大宫女心里也不太安定,但也毕竟在宫里侍奉多年,很是稳得住。

    及笄礼上,是有盛贤妃的座位的,这会儿那位子还空着,她也不需要多家观望,脱口就来:“许是路上耽搁了,但也有可能来了先去后殿见一见昭阳公主殿下。您先稍安勿躁,今日这场合娘娘不会出岔子的。”

    这会儿,她却是寸步不离跟着叶寻意的,片刻也不肯离开。

    叶寻意倒是没在意这个,只是瞧着时间将近,这才随口一问。

    随后——

    就在她将要收回视线时,听见有宫人喊:“太子殿下。”

    循声朝花园入口的方向看去,却见穿着一身储君朝服,丰神俊朗的太子殿下果然是姗姗来迟。

    并且——

    与他同行的,居然是那位出了名不通人情世故和讨厌麻烦的大理寺少卿祁文晏!

    祁文晏也穿的是朝服,看着两人该是下朝之后在哪里碰上的。

    想到祁文晏现在住的宅子和云澄就是毗邻……

    原来并未多想的叶寻意,心里本能的就觉得不对劲,甚至顷刻间冒上来个荒唐又可笑的想法。

    她这里神色一凛,忍不住的再次开口问身边的宫女:“今日这样的场合,到场的男宾或者是跟随家中长辈来的年轻公子,要么就是皇室宗族里的亲戚长辈,不是说不请朝臣吗?”

    大宫女一开始未解其意,循着她视线看过去,见着祁文晏出现,也有几分惊讶,喃喃的道:“是啊……”

    这边,还没等她二人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人群里已经自动为尊贵的太子殿下让出一条路来。

    太子殿下大摇大摆,直接朝主宾位置上的皇帝陛下走去,祁文晏很有分寸的当即在外围止步,刚想遥遥冲着皇帝陛下见了礼,然后就退到边上去……

    却不想,皇帝陛下已经眼尖的瞧见了他。

    “哟。”他大嗓门的嚷了一声,“祁爱卿也来了?”

    祁文晏闻言,就只能是跟着云湛一起直接走到他面前,当面见礼:“儿臣/微臣见过父皇/陛下。”

    皇帝先是佯怒瞪了自己儿子一眼:“今日及笄礼,是你皇妹的大日子,你也迟到?朕还以为你不来了。”

    太子殿下在人前还是很有范儿的,并不是个嬉皮笑脸的登徒子模样,像个循规蹈矩的乖宝宝,又给皇帝作揖:“是儿臣的不是。下朝之后觉得大理寺今日新禀的那桩案子很有些耐人寻味,就找祁爱卿探讨解惑去了,要不是惦念着皇妹的及笄礼……儿臣这会儿当真是没心思进宫来的。”

    说着,应该也是怕祁文晏为难,他就主动看了对方一眼,又再解释:“这不,一时意犹未尽,就把祁爱卿也一并薅来了。”

    他老爹什么心思,他明了,这便是隐晦的重皇帝陛下暗送秋波,递了个邀功讨好的小眼神过去。

    皇帝陛下是忌惮自己女儿,今天本来也是心痒痒,想叫祁文晏来的,可是又没敢,就生怕是被他那鬼精灵的女儿瞧出个端倪,将这么久以来循序渐进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一点战果毁于一旦……

    “要论明察秋毫这断案识人的本事,祁爱卿的确数一数二。”皇帝陛下心花怒放,脸上端着长辈慈爱的笑容,“太子跟他多学学,这没有坏处。来人,搬个凳子,你们坐旁边继续聊。”

    今天在这里有资格落座的,无一不是皇室宗亲里德高望重的长辈。

    皇帝陛下这一过分热情,当即招致了许多人投来异样的眼神。

    祁文晏不动声色,连忙推脱:“多谢陛下抬爱,但是方才过来路上臣与太子殿下已经聊的差不多了,吉时将至,臣还是先站到外围去吧。”

    这就……

    聊完了?

    皇帝陛下心头猛然一紧。

    太子殿下当即补招:“本宫还有几个疑问,皇妹的及笄礼要紧,等到午宴之上咱们坐近些,爱卿再继续与本宫解惑吧。”

    皇帝陛下心中拨动了两下算盘珠子,觉得自己这儿子养得当真不亏,贴心又机灵。

    午宴时候拉着祁文晏去暖阁里陪坐,也就等于陪着他们这一大家子坐了。

    祁文晏果然也未曾推脱拒绝,再次躬身施了一礼,然后从容不迫的退到了外围。

    之后,盛贤妃盛装到来,脸上表情却不见任何异样,显然是已经调整好了心态,也是先去当面给皇帝请安之后才在自己的位子上落座。

    然后,演戏演全套,坐定之后,她在人群里搜寻到叶寻意所在,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过去。

    因为从她的立场上,她此时应当还不知道杨盼雨那边的盘算落空,故而只是提醒叶寻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之后就移开了视线,不再与对方直接接触。

    可是就方才这一番表演下来,她已经费了不少的力气,这会儿广袖之下的手指紧紧的抓着衣摆,以此来克制稳定情绪。

    祁欢和顾瞻是一直磨蹭到了最后,仪典即将开始之前才从花园外面进来的。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低声交谈着,看上去十分的和谐融洽。

    叶寻意循着看过去,视线定格,多看了祁欢好几眼,眼神有点压不住的怨毒。

    祁欢却仿佛感知到了,也没惯着她,一抬头也精准无比捕捉到她的所在,恶狠狠回瞪了一眼,反倒是看的叶寻意意外怔愣了一下。

    随后仪典正式开始。

    昭阳公主殿下众星拱月搬被拥簇着入场……

    果不其然,因为她那张容貌损毁的脸,不可避免的引起满场哗然。

    在场的,包括绝大多数的宗室中人在内,以前都是不认识她的,不过因为她以顾暄暄之名在京走动,也实在是因为她脸上拿到疤痕太具辨识度,那些曾经见过她的人立刻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原来,这位所谓的顾家的姑娘,就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一直养在宫外的嫡公主,也难怪她那么大脸,能得平国公的亲自关照,并且还直接以主人的身份住在国公府里。

    单看她另一边的脸,可见这位公主殿下原来的样貌也极是不俗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就这样毁了就更是叫人觉得惋惜。

    当然,惋惜之余,也立刻有人幸灾乐祸——

    毕竟不能什么好事儿都让她一个人占了,她既得了这天底下独一份尊贵的身份,也定要有所缺失才算公平。

    只不过嫡公主毕竟是嫡公主,这些人就再是心思迥异,好歹也没敢当场做声,就更遑论议论了,所有人都佯装无事的静默观礼。

    祁欢纵观全场就发现,在场的这么多人里,也就是皇帝陛下一家四口的表情是实打实的真实自然——

    昭阳公主殿下旁若无人,收放自如;

    皇后娘娘面带微笑,平静又温和;

    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则是真真切切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的不得了的欣慰神色……

    和在场的其他人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家人,真是实力展示了什么叫做天下独一份的豪横!

    哦,不,如果非要说还有人是能完全跟上他们节奏的……

    她便是她家那个本不该出现在今天这样场合的三叔了!

    三叔:无障碍融入新家庭的我就是这么棒……

第332章 想听我的解释吗?(二更)

    祁欢心下好奇,就偏过头去小声问身边站在她侧后方刚好护住了她的顾瞻:“我三叔怎么来了?是宫里给他专门下的帖子吗?”

    这个问题,也有点超出顾瞻的认知范围。

    他摇头:“不知道,并未听太子殿下提过。”

    可祁欢却知道,即使真是宫里特意下的帖子……

    但凡是祁文晏自己不想来,他也有的是办法推掉。

    这会儿她那三叔正没事人似的专注观礼,祁欢再是八卦,她也没有不要命到敢追到她这三叔面前当面要瓜吃,心里却忍不住暗自琢磨猜测——

    那位应该是不会怎么太开窍的小公主究竟有没有发现这腹黑男的心意啊?

    人家都在专心观礼,她却认真盯着她三叔研究起八卦来。

    可是这审视又暧昧的眼神太持久太专注了,这便导致祁文晏本来不想搭理她都难,终于忍无可忍的自人群的另一边侧目甩了一记锋利的眼刀警告。

    祁欢虽然自诩胆子大,可是全家上下她就是莫名其妙的打从心底里最是害怕她这三叔。

    祁文晏即便是脸上没什么太明显的表情,可就这一个冷眼扫过来……

    祁欢也是心肝儿一颤,竟然夸张的下意识后退躲了一下。

    不期然——

    就踩在了顾瞻脚上。

    顾瞻连忙抬手护了她一下。

    他本来就高出祁欢将近一个头,又是站在侧后方的,祁欢这一退他又一护……

    姿态就多少就几分过分亲昵。

    乍一看去,像是祁欢小鸟依人靠在他怀里被他搂着了。

    若在私底下,亲亲抱抱的都没什么,可这是在人堆里,大庭广众!

    旁边有几个人被惊动,纷纷侧目。

    顾瞻脸皮薄,当即干咳一声,扶正她的肩膀帮她重新站稳,又欲盖弥彰的低声提醒:“人多,就站这吧,别乱走。”

    祁欢脸上也跟着一红,反而当真有几分不好意思,连忙别开视线,垂下了眼眸。

    他们俩定亲那会儿弄得很高调,全京城的勋贵人家都知道,虽说两人之间的互动是有几分过分亲密了,但旁人不好置喙,也就看看热闹罢了。

    而被这么一打岔,之后——

    祁欢便是一眼也没敢再去多看祁文晏。

    与此同时,与她同样有些关注祁文晏的就是今日的主角——

    昭阳公主云澄。

    她出来那会儿,花园里已经人山人海,场地外围花花绿绿的围满了等待观礼的人群。

    按理说,在这种两三百人盛装出席的大场合,祁文晏穿的又是最平平无奇的官服,混在人群里,即使他容貌出众,也不该这么显眼的。

    可是——

    云澄还是在走出来的第一眼就瞧见了他。

    他站在人群里,长身而立,面容一如平时所见的那般冷淡漠然,而他的目光却是专注又直接的,十分明确而坚定的在看她。

    云澄当然知道,今天的这个场合他其实是不该出现的。

    并且——

    她又想起前几天这人特意送她的那份礼物。

    两个人,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少女心间是有惊起一层涟漪的。

    即便只是短暂一瞬间的走神就被她克制住了,却是不得不承认——

    这位邻居今天的出现,叫她心情起了一些变化,开始觉得这一场奢华至极的仪典仿佛也并非就是那样的难以忍受。

    之后,她都尽职尽责做好一个朝廷的门面,父皇母后的好女儿,全程没再分心于别的事,只是循着礼官的指点分毫不差尽善尽美的走完了所有的仪程。

    整个过程,冗长而繁琐。

    进行了足有一个多时辰。

    等到终于礼成——

    帝后二人和昭阳公主殿下一起去了后殿重新更衣,其他人才能重新自由活动。

    长辈们大多都是直接去了稍后要举行午宴的水榭之上,年轻人则是三五成群的散落于花园各处,闲聊或者散步。

    而绝大多数人谈论的中心话题——

    无非就是这位几乎算是横空出世的昭阳公主殿下的容貌。

    云澄那脸上,明显是外伤,并且又因为是家丑,更是皇室秘辛,帝后二人禁止大肆宣扬,故而除了宫里老资格的几个嫔妃和宗室里的一些长辈,其他人都无从知晓,私底下都好奇的不得了。

    叶寻意心里如今也是恨上了这位曾经“欺辱”过她的嫡公主,趁着盛贤妃现在对她言听计从,仪典刚完她就借故亲近,亲自上前想去搀扶对方:“母妃是要在这里继续坐坐,还是移步先去宴上等候?”

    盛贤妃的定力还是有的,并且缓了这一个多时辰,也已经足够冷静。

    刚好坐在她两边的人都已经走开了,她便坐着没动,并且示意叶寻意一并落座。

    然后,作婆慈媳孝状,借着喝茶做遮掩小声闲聊:“槿兰苑的事进行的可是顺利?”

    叶寻意面皮微微一僵。

    即使杨盼雨真的疯了,她也不会承认是被自己给刺激疯的,何况她还怀疑对方是装疯卖傻在躲避于她。

    她尴尬的扯了下嘴角,面露遗憾:“出了点岔子,那杨氏被关的久了,似是有些精神失常,儿臣寻过去,还没说上两句话她就开始发疯追打,口中语无伦次的……”

    她话音未落,盛贤妃反而一惊:“你是说她疯了?”

    叶寻意道:“看着像,但也未必。我觉得母妃可以事后再叫人过去观察或者试探一下,也有可能是她想彻底脱身,进而耍了花样。”

    杨盼雨确切的下场和状态,盛贤妃此刻的确是十分关心的。

    倒不是一心还想利用,而是祁欢的话如同当头棒喝,她还是听进去了的。

    如果皇帝真的是一直都将他们母子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并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一直在网开一面,那么他们若是继续一意孤行下去,杨盼雨的下场就是她最真实的榜样!

    她心头微微一悸,勉力点了点头:“好,那我知道了。”

    顿了一下,她又重新打起精神,再次看向了叶寻意问:“若是杨盼雨这步棋走不得了,就得另外想别的法子,峥儿现在不在京城,凡事只能是你我多替他谋划操心着点儿,他若得了更好的前程,那自然也是你的福气,明白吗?”

    她对叶寻意一直都是个看不上的态度,即使最近被对方洗脑,结成了联盟,私下相对,也还是保持主导,是个高高在上的态度。

    这番言语,就无异于敲打,听上去就是逼着叶寻意要继续尽心尽力为他们母子卖命。

    叶寻意心里冷笑,面上也是演戏,表现的十分恭顺:“是,儿臣都明白的。”

    见着盛贤妃面露满意,她这才瞅准时机,话锋一转又问:“母妃,之前我与那位昭阳公主殿下就曾有过一面之缘,却一直忘了问,她那脸上是怎么回事?瞧着是外伤……是从军之后受的伤吗?”

    盛贤妃现在心里对她已经有了隔阂与戒备,自然不肯将宫中秘辛透露给她,只含糊道:“好些年前的旧事了,陛下疼她,不准后宫提起这些不愉快的事,知道的太多没好处,你就不用打听了。”

    这位昭阳公主得宠,叶寻意是上辈子就知道的,否则也不至于叫云珩都当了皇帝了还要耿耿于怀的嫉恨。

    看盛贤妃这态度,也是不可能告诉她了,为了不讨人嫌,她依旧还是表现温顺的闭了嘴。

    盛贤妃却并不想和她待在一起,又耐着性子喝了口茶也就放下了茶盏起身:“这里日头有些大,本宫就先去宴上了。”

    她愿意是先甩开了叶寻意,但是又不便明说。

    但是叶寻意那里满脑子寻思着云澄的事,自然也不想黏在她身边受她制约,连忙推脱:“先过去席上的好像都是长辈,儿臣这身份,到底不是府里正妃,有些辱没了殿下与母妃,我还是晚些随大流再一起过去吧。”

    她这话说的,当真是一心一意为着云峥母子二人着想,又谦逊又聪明的。

    盛贤妃不由的深深看了她一眼,心里不免动摇,立场又开始打转儿。

    但随后,她也就暂且移开了注意力,冷淡提点:“嗯,别生事。陛下拿那昭阳跟眼珠子似的,今日她这及笄礼上是断容不得半分差错的,惹谁也别惹她。”

    “是,儿臣谨记。”叶寻意嘴上应着,心里却十分不屑。

    她甚至觉得这位皇帝陛下怕不是有病!

    像是长宁侯府杨氏那样偏袒女儿的母亲,她见过,毕竟养女儿的确是会和生母更亲近更有感情的,可一般家族里的父亲,都是拿女儿当联姻工具和棋子的,所谓的宠爱,就仅像是养条狗似的,心情好了逗逗赏赐一点好物件而已,哪有什么真情实感的?

    这位皇帝陛下还是个日理万机的天子,又不是没儿子给他教给他宠,怎么就会拿着个女儿如珠如宝的稀罕?

    盛贤妃其实是察觉了她的心不在焉和言不由衷,可到底也没点破,递了个眼色,她那大宫女就上前扶了她手,主仆一行离开。

    等到走上水上回廊,四下无人。

    大宫女便主动禀报:“奴婢吩咐连雨先回去了,她说的情况与方才叶氏所言差不多,叶氏才进去槿兰苑没一会儿里头杨氏就发起疯来,多亏是侍卫冲进去的及时把人制住了,否则叶氏都未必能全须全尾的出来。至于祁大小姐当时是否已经藏在暗处守株待兔了……连雨也说不明白。”

    可是不管怎样,叶寻意今日的行事,的确是完全掌握在人家手里了。

    是因为人家未曾当场发难,他们现在才有机会在这里琢磨研究内情。

    盛贤妃想了一上午这些破事儿,觉得脑壳都隐隐发痛了。

    她按了按太阳穴:“先不说这些了,趁着现在,你去宫门外头找刘管家。”

    她示意宫女附耳过来,将祁欢透露给她的叶寻意怀孕和小产的内幕说了,打发了宫女前去确认,后又嘱咐:“悄悄地去,如果刘管家说确有其事的话,那你就嘱咐他,事后也千万莫要叫叶氏知道本宫问过此事。”

    大宫女也已然是被这消息震得七荤八素,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口水,这才谨慎应诺,转身往回走。

    回到岸上,遇到迎面走过来的其她嫔妃相问,她就随口解释:“我们娘娘说方才喝茶帕子弄脏了,叫奴婢回寝宫再取一块过来。”

    这些后宫女人平素里养尊处优,日子过得精致,这算正常需求,其他人自然不会多想。

    另一边,仪典结束之后,祁欢本是鼓足了勇气想去找祁文晏打招呼,顺便就上个月替云兮寻解药一事当面道谢的,可是由于仪典的后半程她没敢再偷看对方,等结束之后人一多到处走动,她便寻了一圈也没再瞅见她三叔的人影了。

    祁文晏这种人,神出鬼没又深不可测的,祁欢是完全不担心他在宫里落单或者乱走会招惹上什么事,只要他别一时兴起亲自搞出点什么事……

    东道主就该烧高香了!

    所以,既然错过了,祁欢也就没再执着于找他,领着顾瞻过去寻了杨氏打招呼。

    而彼时的祁文晏,的确落了单。

    仪典将要结束时,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云澄身上,他便悄然转身退出了人群,独自晃进了小花园旁边连着的那片竹园里。

    今天御准的活动范围是在那片小花园里,这里又是顾皇后寝宫院内,事实上但凡懂点分寸和规矩的人都不会擅自往这地方来。

    他像是为了躲清静,站在一处林荫茂密的小径上,闭目倾听微风过处竹叶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极惬意的模样。

    叶寻意脚步刻意放轻的从后面走过来。

    其实是故作高深神秘,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的。

    而祁文晏本来就是在等她出现,并且以他的警觉和耳力,从对方进了这园子之后的一举一动就已经尽在掌握,只是他佯装不察,在叶寻意出声之前没有睁眼回头罢了。

    叶寻意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确定了对方毫无反应,这才轻笑一声开口:“祁大人这是心情不好还是心情太好,太子殿下可是到处寻您呢,您却一个人躲到这里来了?”

    而她之所以能精准找到对方,是因为她压根对云澄的及笄礼没兴趣,反而全程都拿眼角的余光盯着这男人的一举一动,包括他专注观礼瞧向云澄的眼神。

    潜意识里,叶寻意是不肯承认祁文晏这样的人会对任何女子动情的,可哪怕明知道对方是演出来的专注……

    这也叫曾经在这男人面前屡次吃瘪并且遭受冷遇的她心里生出极端的不甘和恼恨情绪来。

    一个破了相的女子,性格又是乖戾且目中无人的,纵观全身上下就毫无一丝的可取之处!

    可就是因为她有一双好的父母,有一个全天下最尊贵的嫡公主身份,就也能使得祁文晏这样骄傲冷漠之人心悦诚服般的对她低头,并且“另眼相看”吗?

    她去找他时,他冷言冷语的嘲讽,拒绝与自己为伍,甚至为了祁欢那种和他根本也不会有什么亲情在的所谓亲人就打压迫害自己……

    叶寻意这前后两世,都有太多的不甘与不平,这些越积越多的怨愤,已经将她的平常心彻底吞没。

    所以,她心里明明有种直觉,祁文晏这样的男人危险不能招惹,也还是忍不住……

    忍不住尾随他过来,想要试图挑战将他击溃!

    祁文晏没有对她视而不见,听她说完,就重新睁眼并且回转了身来。

    但,他脸上也什么情绪外露。

    “我记得我说过叫你少来招惹我。”他开口,只冷冷的给了这么一句回应,甚至连恼怒斥责的意思都没有。

    但也就是这种太冷淡和无所谓的态度却又激起了叶寻意的胜负心,她直视这男人的面孔,勾着唇角冷笑嘲讽:“以前我找你,是以为你不流于俗,是个不肯屈服于命运与权贵之人,故而想与你联手,一起与这些不平不公去抗衡,可到底也是我高估和看错了,祁大人你如今终是为了权贵折腰,成了趋炎附势的小人。您那宅子,是皇帝陛下安排您去住的不是吗?就为了制造机会叫您与他的宝贝女儿可以日久生情?是为了官位还是富贵?居然叫您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大理寺少卿大人折了腰?”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她说出这样的话,可以说是句句都在往人家心口上扎刀子。

    别说是祁文晏这等高傲之人,就是个普通人也要被激怒,怕是有理没理都要当场与她争辩的。

    可是祁文晏没有。

    他与她面对面的站着,依旧面无波澜。

    可是因为站的近,叶寻意却能清楚的看到他那双本是幽深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眸子里,那里垒砌起来的冰雪壁垒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融,化解。

    渐渐地,那双眸子里也有了情绪,变得柔和而清澈。

    这种变化出现在面前这男人身上,简直不亚于百年难见的天文奇观。

    这本就是个极出色的男人,叶寻意的心上甚至都被他不期然触动了一下,一时彷徨。

    可——

    她又很清楚的发现,他其实不是在看自己的!

    就在这两个人对峙的场面之下,祁文晏突然温雅平和的开口:“想听我的解释吗?”

    他愿意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声音其实是极其醇厚好听的。

    叶寻意这回是惊觉自己心上都跟着剧烈一颤。

    但她循着这男人的视线缓慢转身回头,却看到了面容恬静纯美站在她身后的少女。

    虽然……但是……

    这个叶寻意早该死了我知道,可是吧,全员剧情都需要她的推动和成全,毕竟人家是带金手指的人,所以也就能者多劳吧……

第333章 因为是你!

    云澄站的并没有离他们很近。

    脸上表情轻蔑,仿佛看笑话一般的漫不经心。

    而站在她与祁文晏之间的叶寻意,却觉得自己成了两人中间多此一举的陪衬和背景。

    在发现云澄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时候,叶寻意便已经花容失色,死死的一把掐住了自己的大腿以疼痛来克制情绪,同时已经出了满头冷汗。

    她见识过这位小公主无理取闹的嚣张与恶毒。

    脸上之前被划破的那道伤口愈合之后,虽然现在伤疤用脂粉遮掩了就已经基本看不到,可刹那之间她依旧再次感觉到了脸上被利刃划开的那种痛。

    她几乎以为下一刻云澄就要冲上来,以她卷在手腕上的软鞭再狠狠给自己一下了……

    说起来这位小公主也当真是奇葩,在她母后宫里,她自己办及笄礼的大日子里还随身携带着武器!

    然则,云澄今天却像是连对她动手的兴致都没有。

    她与祁文晏对视。

    明明是该听见叶寻意前面说的那些话了,却也没表现出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来,反而在听了祁文晏的问话之后便是爽快抱臂往身后一根手臂粗细的竹子上一靠。

    少女的眼角眉梢,甚至还带了几分揶揄的笑。

    她目光越过站在中间的叶寻意,冲祁文晏挑了挑眉:“那就解释来听听吧!”

    语气,颇是好整以暇!

    叶寻意知道自己该走了。

    可是她刚说了那样的话,又落在了云澄耳朵里,她又不敢动,因为依着这小公主的脾性肯定是要与她追究的。

    是以,她就只是挂着满头的冷汗,尴尬又胆战心惊的杵在那。

    下一刻,祁文晏终于没再无视她,而是径直举步越过了她去,直接走到云澄面前站定。

    云澄年纪小,身量还没完全长开,本来身高也只堪堪能到他胸口上面一点,现在这样靠着竹子站立,就越发显得体型相差悬殊,小巧玲珑的。

    大片翠色的竹木阴影之下,是少女艳丽夺目的裙裾。

    那画面,有种震撼的美。

    美到连叶寻意这样对他们满是敌意之人,也有那么一瞬是觉得她脸上那道刺眼的伤疤都可以被忽略不提的。

    这少女眉目之间的骄傲与自信,是她倾尽两世的努力都遥不可及的东西。

    这种仿佛鸿沟一样的落差,叫叶寻意心里翻腾的厉害。

    她就这么站在人家的地盘,人家的主场之下一刻不停的演着内心里的独角戏。

    祁文晏看着面前的少女。

    云澄甚至没有半分将要着恼动怒的迹象,表情闲适极了。

    祁文晏郑重开口:“那座宅子,的确是陛下有意为之,虽然他从未明着对我提及此事,但也确实……我承认,是在我决意搬进去之前就已经洞悉了他老人家的意图。”

    云澄是没怀疑过她老爹的,也的确是因为那老头子无论是明里暗里,都从没怂恿暗示过叫她去和这位祁大人接触或者相处试试看的。

    并且,又因为祁文晏这人脾气执拗古怪,她就当真以为当时他是赌一时之气,才非要跟她分的这个宅子。

    而他这人的本性该是不坏的,所以等到真的做了邻居,日后接触下来,他就没有再耿耿于怀的刁难。

    现在——

    却证明这差不多该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狩猎游戏,全局只有她一个人是蒙在鼓里的。

    她不喜欢这种被人欺瞒甚至算计的感觉!

    即使……

    迄今为止,他们并不算对她造成了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少女眸中浮现一抹冰冷的厉色,就连唇角扬起的那个弧度都一瞬间变得冷硬些许。

    但也许是因为还有叶寻意在场,云澄也并不想成全了这女人唯恐天下不乱看笑话的恶劣心思。

    所以,她表现出来的依旧是心平气和冷淡不甚在意的一副高傲表情:“那么现在呢?以后呢?你当是知道,这事儿你或者父皇,你们任何人的想法都不算数。做了这么久的邻居,本宫是什么脾气,祁大人也是知道的,现在当面予我坦白……”

    说话间,她意有所指,视线越过祁文晏去,瞧了眼立在不远处的叶寻意。

    然后,就又再次嘲讽的勾唇笑了:“是打算就此收手,适可而止?”

    以她的脾气,知道祁文晏这么久以来都是别有居心的接近和戏耍于她了,对方若是狡辩不承认她定是要翻脸的,可就算祁文晏坦白……

    也是一样!

    因为,即使他承认,也改变不了他曾经刻意欺瞒的事实。

    昭阳公主生来尊贵,是决计容忍不得这种卑劣的行径的。

    按照正常的逻辑来看,祁文晏敢这么当面承认——

    无非就是找个合适的契机,准备知难而退了!

    并且,就算事后如果皇帝不悦,质问于他,他也可以全部推脱给叶寻意,就说是因为叶寻意一再纠缠,他无意中说错了话,被小公主给听去了。

    皇帝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自己的女儿,自知无力回天,也便只得作罢!

    叶寻意心里甚至也是这么想的。

    心里明明是怕极了稍后云澄会对她秋后算账而胆战心惊,她却居然也有几分跃跃欲试的硬着头皮看过去,在等着看祁文晏和云澄当面闹翻。

    可是,祁文晏从她面前走过去之后,却是当真只当她是不存在的。

    他只是目不转睛,注视着面前的少女,果断摇头:“不,我是想问,因为我是当真对你有所企图,现在既然话已说开……那么,你我之间是否可以开诚布公,更进一步?”

    犀利果断的打直球,这是这位大理寺少卿大人在公堂之上的一贯作风。

    可私底下云澄认识的他——

    却向来都是淡泊随性,又十分的无欲无求的。

    她甚至觉得有些荒唐,倒不是因为自己的容貌而不自信,毕竟从小到大她就没为这个自卑过,只不过……

    这男人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皇帝的意图,并且甘心入局的,那就说明他是从那时候起就对她有所企图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在那之前,他们之间就仅有一面之缘!

    云澄觉得好笑,就笑了出来。

    而后面的叶寻意,则是震惊之余,不可思议的甚至本能往前移动了一小步。

    她绝不相信祁文晏这种人会对这位昭阳公主殿下有任何的真心实意,他那人冷酷又薄凉,他绝不可能!

    她甚至恼怒不甘心的差点脱口就再次质问出声……

    却在触及云澄眼神的瞬间意识到这里根本没她开口的余地,又咬住了嘴唇,死死的闭了嘴。

    云澄在看见她的瞬间,心中也终于起了几分恼意,于是言语瞬间就刻薄起来:“更进一步做什么?祁大人你现在官场得意,自有你的大好前途。官位和富贵这些,你什么不能自己谋到?反而若是跟了本宫……”

    祁文晏这人,心气儿高,这从他宁肯孤身奋战,官场上打拼这么多年也不肯对祁家老爷子低头就可见一般。

    并且,他还有这个逆天改命独当一面的本事,想要什么都能自己拼出来。

    可是大觐朝的驸马……

    对那些一无是处的世家子弟来说,的确算是条捷径,冠个虚名,享受无边富贵,从此以后就可以安心躺平了享受无边富贵,混吃等死了。

    而对于祁文晏这样的人来说,单是卡着驸马不可掌实权领要职这一条,就能将他的自尊心捶得死死的!

    他拼了这么多年,才算是背负着他那个不堪的身世证明了自己,眼见着才刚爬出泥潭……

    若是尚了公主,成了皇家女婿,就等于一巴掌又被打回了原型。

    这也是云澄觉得他该是因着皇命难为,故意佯装追求过自己,又被自己所拒,这才演了这么一出戏的原因。

    “得失之间,总得有个抉择。”云澄故意把话说得难听,祁文晏却没等她说完就骤然出声打断。

    他说:“因为是你,我觉得值得!”

    云澄唇角那点尖刻又故作轻蔑的笑还挂着,下一刻,却是心跳猛然一滞。

    她费力的,僵硬的扯了下嘴角。

    十五岁情窦初开的少女,其实对男女之情都是懵懂的,又因为从小到大应有尽有,什么都不缺,连她父皇对她的态度都是纵容讨好的时候多,其实多了一个追着她跑的男人而已,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可……

    她见过祁文晏为家族打压不容时候的落魄与他身上几乎能毁灭天地般的那股颓废气息,所以她便很明白祁文晏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这该是真的喜欢她吧,否则何至于为了自己退让到这个地步?

    云澄心跳的一时有些乱,终也是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为什么?即使你到了年纪该娶妻生子……”

    可选择的余地也明明有很多啊!

    “不是。”祁文晏打断她的话,表情依旧认真而慎重,“最起码在遇到你之前,我没想过这件事。”

    他说:“那个雨天,在大街上遇到你的那一天,你告诉我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所以我想,我该试着放下心结,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他说:“后来我知道,陛下看中了我,想要撮合你我二人。正常人的生活不就是娶妻生子过日子吗?刚好我又不讨厌你,于是我又顺水推舟的想,这样好像也可以。”

    这男人的感情表露的太过热烈直白,一时之间就只叫云澄觉得无措。

    她嘴唇再次动了动,还想抓着他话里的漏洞再说些什么。

    然则,祁文晏并没有给她回避和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

    “不管是顾暄暄还是云澄……”他说,“若你现在一定要问我,我会告诉你,我的确是想娶妻生子好好的生活下去,可是我唯一想娶的妻子,那个人,就只能是你。无论你是平民还是公主,如果不能是你,我会再选择过回以前的日子。”

    一开始,他是以为,因为他想要改变,又刚好可有可无的遇上了这么一个人,所以后面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恰到好处的顺水推舟罢了。

    可是最近频频回首、扪心自问,才蓦然发现原来他自己的那些以为从一开始就都以为错了。

    不是因为想改变时刚好遇到差不多的人,而是——

    因为遇到了那样的一个人,所以他才想要去改变。

    为了她……

    去改变!

    进而,一步一步,一直走到了现在!

    这是个顺水推舟的过程,可他在那前面的二十四年,想的更多的却是想要随波逐流的堕落下去,直到遇到这样一个人,就仿佛寻到了毕生的救赎,他想要试着向光明处走一走。

    尽量的抛开过去,忘记仇恨……

    即使,那很难!

    可谁叫这人生的际遇如此,叫他遇见了这样的一个姑娘。

    她尊贵、豁达、爱憎分明,那种光芒四射的美好,会诱使迷途之人只要看她一眼就想死死的抓住,为此,不惜拼尽一切去追逐。

    人应该怎么活着?

    阴暗的?自私的?虚伪的?

    虽然只要内心足够的冷漠狠辣,他也能摒弃一切,活得肆意妄为,成为人上人,可是这一路走来孤家寡人的滋味却并不好受,憎恶这整个人世间的过程也时时刻刻都是煎熬。

    即使到了这一刻,祁文晏也依旧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可是这一刻他的眼神虔诚无比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他说:“以前的我,并不是个太好的人,但是以后我会尝试,争取努力做到更好,可以吗?”

    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在这一刻,顶着一张谦卑求爱的真诚面孔时,他心里却已经盘算出了无数个办法,想着一旦云澄拒绝了他,他得用什么办法才能后续将人哄回来,甚至哪怕是强取豪夺也在所不惜。

    可是……

    涉世未深的少女,终究还是轻易被他骗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的静默片刻,云澄眼底的疑惑迷茫也就如迷雾般很快的散开了。

    少女的容颜重新恢复了活泼明媚,她重新站直了身子。

    在男人面前,明明矮了一个头还多,她却依旧摆出一副毫不违和的傲然态度来,施恩一般轻快的道:“那就暂时先这样吧,你送的那份礼物我收下了,至于要不要回礼……我考虑考虑再说。”

    许是底气太足,她却压根没怕过万一自己遇到的就是个处心积虑的坏人那该怎么办!

    祁文晏的心上,则是如释重负。

    虽然他凭花言巧语诓骗了一个小姑娘,这是个崭新的进步,可他脸上依旧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来,仿佛早知如此一般的冷静淡漠。

    云澄抬脚要走,临走前又想起来回头看了眼面容不期然都有些扭曲了的叶寻意,凉凉道:“虽说是有些有夫之妇不检点,私下追在独身男人背后跑,还总爱自以为是说些有的没的,可是她不要脸皮,旁人还不乐意惹她这一身腥呢。”

    叶寻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已然是无地自容。

    她来找祁文晏之初,并没有什么遐思的,只单纯就是找茬儿生事来的。

    反而是现在——

    当面被人家两个真情流露强塞了一嘴狗粮,她反而是生出了更大的怨愤和不甘心!

    她理解不了祁文晏口中对云澄那种非一人不可的感情,因为她活了两辈子都没遇到过一个这样的男人,可是祁欢遇到了,现在云澄仿佛也得到了……

    即使她曾经为情所伤,重生之后更是立誓断情绝爱了,现如今也依旧是抓狂般的不甘心。

    面对云澄无中生有的奚落,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去看了眼祁文晏。

    可是祁文晏背对着她,甚至连个回头的意图都没有,他只是轻声对云澄解释:“方才的确是她主动找过来的,不会再有下次了。”

    叶寻意之前和云澄就是前后脚,她怎么来的,来了多久又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云澄全都心里有数。

    当然,她也不需要为了这么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吃飞醋,但叶寻意这般搬弄是非的挑唆还是恶心到她了,她依旧是面色不善,再次冷笑出声:“这次还是看在二皇兄的份上,本宫放你一马,下不为例!”

    说完,又再冷蔑转身,扬长而去。

    祁文晏紧随其后,依旧连一个眼神都没额外留下。

第334章 乖巧三叔和丢人的顾世子!(二更)

    他俩人一前一后从竹园里出来。

    尾随了云澄过来却没敢跟进园子,在那大门口心急火燎探头探脑的太子殿下见状,立刻就心虚早早的闪了。

    不过虽然没能凑近了去听墙根,但见他这皇妹领着准妹夫一道儿出来……

    太子殿下也能断定,这是有戏了!

    当即喜形于色,跑回后殿去跟他父皇咬耳朵报喜。

    云澄则是领着祁文晏走出竹园之后就暂时顿住了脚步。

    她回头,冲两人方才过来的方向努努嘴,也不藏着掖着,当面质问祁文晏:“那女人怎么回事?她以前是看上过你吗?”

    “不是。”祁文晏面无波澜,既不慌乱也不心虚,实事求是的中肯评价:“她只是脑子有病,总觉得自己能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掌控朝堂人心,故而想算计让我做她的爪牙。”

    云澄是从第一眼见到叶寻意时就极是反感她看人的眼神的,当时她就说了,她不喜欢对方那么看着她。

    当时也只是觉得那女人有些不分场合身份的自以为是。

    但祁文晏这话——

    算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了!

    合着叶寻意当时也并不是因为不认识她才用那样不屑和轻蔑的眼神审视她的,而的确是那女人脑子有病,看谁都觉得人家是该匍匐在地任由她踩在脚下的蝼蚁!

    却也不知道她是哪儿弄来的这份优越感!

    云澄并不质疑祁文晏的话,只是忍不住上下打量他一眼,然后就忍不住的笑了,语重心长道:“方才我是与你说笑的,放心吧,即使将来你我之间当真有些缘分……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做,我去与父皇说,他不会用惯例上那些不成文的规矩约束于你的。”

    她对祁文晏的第一印象,只能说是不好不坏,但不讨厌。

    但是也得承认——

    她父皇的安排并非做的无用功,这几个月的邻居做下来,她的确是对这男人颇有好感的。

    明明是这么出色优秀的一个人,叶寻意那女人是失心疯了,竟敢轻看甚至轻贱于他?

    不得不说,自幼得宠的小公主这护短的心气儿上来,也是很有些叫人措不及防的受宠若惊的!

    祁文晏这样心思深沉的老狐狸都不免怔了怔。

    他望着面前笑容开朗活泼的少女,却禁不住的蹙起眉头,又再重申了一遍:“可我那不是在开玩笑的,不需要你为我筹谋或者破例,我是可以妥协和退让的。”

    他似是……

    怕她怀疑他那不惜一切和孤注一掷的决心和勇气不够坚决?

    这样认真起来又显得斤斤计较的大理寺少卿大人……

    瞧着,又分明透出几分孩子气执拗的可爱来。

    少女的心情愉悦。

    她于是往前走了一步,垫起脚,抬了抬手,觉得手臂不够长,就冲眼前一脸莫名其妙的男人挑了挑眉:“你矮一点……”

    祁文晏不明所以,见她靠近自己,又垫脚想要够什么的样子还以为方才在竹林里自己头上沾了枯叶,却压根忽视了以两人的身高差,即使他脑门上有什么,云澄也不太可能看见。

    但却无可否认,同样算是情窦初开的“老男人”此时心中是不期然就有几分窃喜的。

    他顺从的稍稍弯了弯身子。

    云澄依旧垫着脚,总算够到一个还算顺手的高度,然后煞有介事的柔柔的连续轻拍了两下他的发顶。

    之后,她便满脸愉悦,心满意足的退开了。

    祁文晏一时未解其意,一脸的迷茫懵懂。

    少女眉目之间渲染的笑意就越是灿烂鲜活起来。

    “我知道啦!”她声音愉悦轻快的弯唇笑道,算是回应了祁文晏前面的话,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可是我不喜欢窝囊废闲在家里的男人,我反正是不会闲在家里相夫教子的,难不成你还想吃软饭等我出去赚俸禄养家?”

    祁文晏仍是没想明白她方才突发奇想拍自己头顶那两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可是她后面这番话直白露骨……

    却是再明白不过。

    方才当着叶寻意的面,她说自己收了他的礼物了,那便代表着她愿意给他机会,可她又说要不要回礼她得再想想,那便是说明她还没确认好她自己的心意,究竟要不要接受他。

    而现在,只走了这几步路的时间而已,两人之间的关系明显又有了质的飞跃。

    祁文晏这样的人,也难的是喜形于色。

    “哈……”他失声当场笑了出来。

    可是向来公堂上以辞色锋利著称的祁大人,这会儿却居然激动到词穷语塞,一时没接上话来。

    他不常常笑,可是由于先天性条件太好了,笑起来自然也不会丑,多了几分温暖阳光的清朗气质,而减去了几分冷漠与疏离。

    此时的云澄看他,大概也多少有点代入角色,有了少女看情郎的滤镜,只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分外好看。

    她歪了歪脑袋,又冲他努努嘴:“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说话不矜持?”

    祁文晏投桃报李,亦是毫不犹豫的摇头:“不。我也不喜欢扭捏作态言不由衷的女子。”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其实可以很简单的。

    他这种内心阴暗的人,虽然擅长揣摩掌握人的各种曲折心思,可他虽能应付一切——

    却更真心与享受能给他不一样感觉触动的那个人!

    擅于与黑暗为伍的人,内心深处也是向往光明的美好的,但凡生命里还能留住一丝光,谁又愿意永堕黑暗……

    云澄在他直白的目光注视之下,脸上才终于现出几分娇羞之意,微有几分的红了脸颊。

    但她依旧不避不让,正视着他道:“一会儿宴上别给我父皇好脸色!”

    祁文晏立刻便是明了——

    她这到底还是气了皇帝的老奸巨猾和自作主张!

    即使他趁虚而入成功了,可是小丫头依旧被惹毛了,还想逮个人出出气。

    横竖遭殃的不是他,大理寺少卿大人就毫不吝惜的祭出他未来的老丈人和用心良苦的大媒人:“嗯。”

    两人默契的相视一笑,云澄也没再额外交代什么,率先转身脚步轻快的走了。

    她自然是回顾皇后寝宫的后殿,与帝后会和之后稍后好一起去宴席上。

    祁文晏并未多加纠缠,则是径直转回了花园里,朝水榭那边走去。

    他生性就是个冷淡之人,其实不太需要有人时时刻刻的与他腻歪缠在一起给彼此找存在,反而行事与想法上的契合更能叫他满足心意。

    又刚好,出身尊贵的小公主是个有着独立人格与个性的姑娘……

    她这样明媚自由,甚至就目前看来都并没什么依赖他的。

    而且就着云澄的身份与性格来说,即使她会倾心于他,也不可能将他视为她的一切,除他之外,才学家世比他都好的大有人在,甚至别人还能心思纯澈心无旁骛的待她,他却心思阴暗,注定会对她永远隐藏许多事……

    在这件事上,他的确是捡了个大便宜!

    所以祁文晏很清楚,云澄不是非他不可的,但他却认定了她,这辈子注定只会围着她打转儿!

    他这里一边想事情,一边走。

    就刚好,顾瞻和祁欢也正走在这水上回廊上。

    他俩凑在一起该是开了什么玩笑,打闹起来,应该是他那不靠谱的侄女儿说了什么混账话,激得好脾气的顾瞻又板起脸来,不舍得动她反而只能忍气吞声的压着嗓音哄:“别闹了……”

    他拉下她正在揩油捏他脸的爪子。

    祁欢尤不老实,还想和他闹,他也实属无奈,只能抬手像是安抚猫儿一样轻拍了她脑门两下。

    “你又摸我头,我又不是祁元辰!”祁欢不满的嘟囔抱怨,一把甩开他的手。

    向来神思敏捷的大理寺少卿大人终于脑中灵光一闪,破了案——

    明白方才那小公主为什么要拍他脑门两下了!

    拿他当小动物哄也就算了,居然在他尚不知情的情况下诓着他“乖巧”配合了?

    想想自家府里那只大肥猫可耻等撸的日常……

    祁大人感觉很耻辱!

    前方祁欢二人磨磨蹭蹭的,打闹间顾瞻怕她掉水里猛地攥住手腕拉了她一把,祁欢脚下一个不稳,就向后踉跄了两步,然后就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她三叔身上。

    虽然祁文晏习武之人底盘稳,没出什么意外,祁欢撞到人也是惊慌失措。

    “抱歉……”人还没站稳就先连忙道歉,等看到是她三叔,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注意到对方那张阴云密布的脸。

    祁欢这是今天第二次被他吓到了,登时被剪了舌头似的,后半句话就直接卡壳。

    然后,下一刻,她就更是夸张的直接脚下换了个位置躲到了顾瞻身后去。

    顾瞻向来沉稳,现在像个孩子似的打闹被长辈抓包了,脸上也是尴尬,一时有点不知该如何化解。

    但好在祁文晏没想和他们一般见识,只冷冷的瞥了两人一眼,训斥:“没规矩!”

    然后就绕开他们,带着浑身煞气先走了。

    祁欢躲在顾瞻身后,一直等他走出去好远才如释重负般按着胸口大口喘气:“他这是怎么了?那会儿在观礼现场看他还不是这样,是谁招他了吗?”

    “祁大人不是向来这个脾气?”顾瞻看她一副老鼠见猫一样的神情,很有些哭笑不得,把她从自己身后又拎出来调侃,“不过你是怎么回事?你三叔不过就是为人严肃冷峻了些,你至于怕他怕成这样?”

    祁欢也说不清自己这是为什么,可她对祁文晏,就是有种天然的敬畏和忌惮,倒不是因为对方惯常一张不近人情的冷脸,而是她看他那样子,总觉得他深藏不露担心他哪天哪根弦搭错了就要黑化狂暴……

    可是直觉这回事,毫无根据可言,也没法给顾瞻解释。

    “那有什么办法,我就是怕他嘛!”所以,她就打着哈哈含混,说着,又拿手指戳了顾瞻胸口一下,反客为主:“你还好意思说我?我怕他也就算了,你刚才怎么也被他镇的话都不敢说?还武将呢……好丢人的!”

    顾瞻倒是不介意这些。

    他含笑顺势用掌心包裹住她的手指,牵着她继续往前走:“他是长辈嘛。”

    祁欢却不服气,看着前面准备的隆重又贵气的水榭宴会厅,又怂恿顾瞻:“那就催你外甥女儿争气点儿,早点把我三叔给收了,让他喊我舅母。”

    这话就是私下打趣,咬耳朵的悄悄话,不可能很大声。

    但可能是因为祁欢这会儿盯着他背影的那两道视线太过不怀好意,祁文晏的后背却像是突然长了双眼睛似的,他骤然回首,目光锐利如刀锋般又瞪了祁欢一眼。

    祁欢不争气的又是条件反射的就往顾瞻身后躲。

    另一边的竹园之内,叶寻意是在盯着祁文晏二人的背影在小径尽头消失的那个瞬间,愤恨圆瞪的眼眶当中忽而不期然滚落两行泪。

    她自认为是从绝境里摸爬滚打一点点攀上来的,心智坚韧,非比寻常,可也就是因为她这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的艰辛与痛苦,如果人人都与她一般是在泥泞里打滚,努力挣扎求存也便罢了,她就是见不得她一直以来求而不得的东西却是旁人手里几乎唾手可得的玩物!

    比如——

    云澄的显贵身份,肆意挥霍的人生。

    也比如——

    是祁文晏这种最难征服的男人的同谋甚至垂青!

    她越是得不到,就越是痛恨别人能够拥有!

    这一刻,眼泪终于伴着委屈与恨意倾泻而下。

    她站在那里,竹林幽深,就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天地神佛遗弃在了这人世间一般的愤恨与不甘心。

    然后,另一个方向,藏在竹林里许久的人终于踟蹰着走了出来。

    叶寻意站着的这个方向能一眼看到他,是秦硕。

    相较于年初那会儿他狗皮膏药似的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青涩幼稚的模样,叶寻意今日才突然发现这个她曾经不屑一顾的纨绔,眼睛里也开始沉淀下来一些属于岁月磨砺才会有的谨慎与沉稳。

    她抬起袖子,飞快的抹了把眼泪,正愁没地方发火,就虎视眈眈的盯着一步一迟疑朝她走过来的少年。

    秦硕该是忌讳她有夫之妇的身份,所以走到五尺开外就已经站住了。

    叶寻意心中不快,就先发制人,恶狠狠的质问:“你刚才一直躲在那里偷听是吗?”

    这毕竟是自己曾经一腔热血真心爱慕过的姑娘,看她沦落至此,秦硕即便已经将她彻底放下,可心里也总归是不好受的。

    所以,他直接忽略掉对方的恶语相向,垂在身侧的手又用力捏了捏袖口,这才积攒了足够的勇气直视对方的双眼道:“其实……你既是过得不如意,就退一步好了。陛下不是曾经说过,会保你余生安稳富贵,即使过了那个茬儿了,可是君无戏言,只要你求到他面前好好的说,他也一定会信守诺言的。”

    叶寻意当初压根就没把他瞧上眼,而现在听他这番窝囊的语气就更是瞧不上。

    她冷冷的斜睨对方一眼,然后就径直向前走来。

    秦硕惊慌失措的赶紧往旁边让了两大步,借以避嫌。

    而叶寻意果然也不是为着找他,就单纯想离开,只是她被秦硕窥见了丑态,心里憋气,错身而过时她还是顿了一下脚步冷冷的警告:“你若是还有几分脑子,不想给你们武成侯府惹祸,方才的那些事就最好是当场忘掉!”

    在她的认知里这个秦家二公子虽然幼稚又天真,完全没个男人样,并且还喜欢死缠烂打,可到底也还没傻到家,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小公主和大理寺少卿大人在这里互诉衷肠,还有宁王侧妃做见证,这样的闲话传出去皇帝绝不会轻饶他,甚至得连累全家!

    叶寻意之所以敢当面威胁,也是因为秦硕后来放弃她之后也没在背后诋毁中伤,且不管他是对自己还有余情,也或者单纯只是出于教养,总归那时候他都没嚼舌头,这回就更不会了。

    而她之所以还非得多此一举撂狠话——

    也只是为了拿这冤大头撒气而已!

    却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眼神太伤人,秦硕的脸顿时就有几分涨红。

    叶寻意见状,就越是瞧不上他这窝囊劲儿,别开视线继续抬脚往前走。

    秦硕垂眸抿了抿唇,终还是又追了一步上去冲着她的背影最后一次劝道:“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觉得我窝囊废没出息,可是我窝囊没本事我认了,你一个姑娘家的你又是何苦?这一辈子不就图个安稳顺遂,何必非要拔尖儿去争个什么头筹?”

    他这语气磕磕绊绊,明显是没有底气,连话都说不利索。

    他以前其实一直都没太明白为什么他大哥那么反感甚至痛恨叶寻意,不准他去接近,后来也只是因为家里实在反对,并且叶寻意也嫁了人,他没了指望便放弃了。

    可是今天,他尾随叶寻意过来,亲眼见到她没事儿找事儿的招惹祁文晏,又试图挑拨甚至摧毁别人眼下的安稳人生,他也终于意识到——

    他曾经怀着那么炙热感情追逐过的女子,那根本就是他幻想出来的样子,她是真的没那么好,也不值得。

    本来可以直接一走了之的,可是终究想想还是鼓足了勇气走出来。

    说这些话,只是为着曾经的一番赤子之心做下最后的了断与告别。

    他不能理解叶寻意,以往觉得她算计嫡母一家,针对嫡出的兄姐,只是为了生存,迫不得已,她这样一个没有生母庇护父亲又薄凉偏心的女子想要在那府里生存下去不容易,可这些日子看着这女人搅和在王府甚至朝堂的纷争里助纣为虐,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她明明有退路的,甚至能过安稳富贵的日子,可她就是不要。

    他曾经仰慕过她那股不服输的心气儿,如今过犹不及,也成了致命可怕的缺点。

    至少对秦硕来说,他此刻是后怕的。

    这样的女子,的确如他兄长所言,就不是他能驾驭和收容的了的,还好当时及时抽身,否则——

    现在只怕家宅不宁都是轻的,一家人被折腾的还有没有命在都难说。

    叶寻意没有回头,甚至脚步都没顿一下,只是冷嘲一声便继续大步的离开了。

    秦硕也不在乎她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他甚至也几乎能够笃定,自己这些话都是白说,但他只是想要说出来而已。

    依旧还是为了避嫌,他是一直估摸着叶寻意应该已经出竹园并且走远了,这才重新调整好心情也匆匆走了出去,一路埋头去了水榭当中的宴会上。

    之后的宴席,昭阳公主云澄依旧是主角。

    帝后下首,一边坐着的是后宫位份较高的两位妃子,另一边就是太子和昭阳公主的席位。

    然后宴席才开,皇帝陛下就拼命给自己的好大儿使眼色。

    太子殿下就以讨教为名,厚着脸皮将祁文晏喊到自己身边伴驾。

    宴会上用的桌子就是一人一张的小几,坐夫妻二人或者两三个娇小的女子还能凑合,可是要塞两个盛装的男人,这一张桌子就实在显得紧凑了些,偏太子殿下今日就跟缺心眼似的坐在他那桌后正中的位置,不仅没给祁文晏让让,也不晓得叫人添张桌子。

    然后——

    下面祁欢就隔着大半个水榭炯炯有神的看着她家三叔板板正正神态自若的坐在皇家那两兄妹中间。

    不偏不倚!

第335章 红眼病ing的祁大小姐!

    虽说宫宴上,大家都不是奔着吃饱饭来的,可是祁文晏堂堂一个大理寺少卿,被挤在桌角,甚至都不太方便伸手去夹菜……

    虽然他表现的镇定自若,还算稳妥,可这也有点儿太不好看了。

    皇帝陛下有贼心没贼胆,几次想怂恿他坐云澄那桌去,可是又怕意图太明显叫小女儿跟他翻脸,就是几次欲言又止。

    顾皇后从旁看着他一边且在跃跃欲试又一边秒怂的状态连续切换……

    本来不想管的,后来也实在看不下去,就冲云湛提醒了一句:“叫人给祁爱卿添张桌子吧,看你们挤在一起也怪难受的。”

    “那怎么行?”太子殿下是个小机灵鬼,抓住机会立刻发挥:“儿臣要跟祁爱卿请教问题的,在下首给他添了桌子,儿臣就得隔着皇妹和六弟他们跟他高声嚷嚷了,那多不体面。”

    祁文晏的身份,伴驾陪着他坐可以,可是总不能给他单独弄张桌子,还摆在云澄之上,那就属于不伦不类的僭越了,所以要摆就只能摆在云澄再下首,甚至是更下面的六皇子云彭下面。

    当然,也不是不可以破例,可太子殿下明显志不在此。

    然后,他也怕自己这个向来不搅和闲事的母后拆台,没等顾皇后再接茬,他自己就话锋一转,低头看着身上隆重的礼服为难道:“本宫今日穿成这样,确实挺占地方,祁爱卿与我挤在一起太委屈了……”

    他越过祁文晏,看向下面连着一桌的云澄,装模作样的打招呼:“皇妹,要不你往那边上挪挪吧,你身量小,占地方少,让祁爱卿在你那挤挤?”

    顿了一下,又补充:“这样,本宫与他说话也方便。”

    此言一出,附近坐得近的所有客人也都炯炯有神看过来。

    虽说今日宴上男女不分席,可下面同桌落座的男女却要么是夫妻,要么就是兄妹姐弟,哪有陌生男女同坐的?

    太子殿下不可能不懂规矩,这是要搞事情啊!

    “咳咳……”皇帝陛下都吓了一激灵,飞快瞄了小女儿一眼,然后生怕受儿子连累,干咳一声就想反水……

    在这期间,祁文晏原是应该说点什么推诿之词打个圆场的,可——

    他却一副任人安排宰割的模样,没做声。

    云澄的脸色则是显而易见的不好。

    周围听见这段对话的人甚至已经开始认为是这位祁大人得罪了太子,太子故意找茬儿叫他难堪,下不来台的……

    然后,下一刻——

    云澄却一声不响的拢了拢堆在地上的大堆裙摆挪到了自己桌子的下首去。

    众人目瞪口呆。

    云澄其实是不想叫她老爹这么早知道她和祁文晏的事,就想吊着这老头子胃口,谁叫他先自作主张的使坏来着?

    可是云湛故意找事儿,她早就看祁文晏坐在她亲哥那桌角不顺眼了……

    即使他表现的再是从容自若泰然处之,瞧着确实是怪寒碜怪可怜也怪气人的。

    再然后——

    那位大理寺少卿大人也面不改色的从容起身,当真挪过去坐了她的桌子。

    众人再度目瞪口呆。

    太子殿下小有成就。

    皇帝陛下朕心甚慰!

    顾皇后只想扶额捂脸假装跟他们不是一家的……

    然则事情还没有完……

    前面听见皇后和太子说话的人只有暖阁里的的这些身份比较高的宗亲,可祁文晏那样卓尔不群的一大男人起身换座位造成的目标却太过明显,这会儿却是惊动了整个宴席上的大部分人。

    所有人都见鬼一样的瞧过来。

    祁欢看着她三叔登堂入室这就已经坐到暖阁里去了,一边觉得没眼看,一边又觉得灰心丧气——

    人家这是脸皮气场都全方位碾压,她还想当舅妈?只怕没多久就得先乖乖跪到那位比她小了快两岁的小公主面前喊三婶儿了!

    人比人,真的是……

    眼红!

    她瞬间蔫儿了精神,酸溜溜对着旁边的杨氏抱怨:“我三叔都坐那儿去了,那我是不是也能去跟顾瞻一起坐了啊?”

    杨氏也正为着暖阁里祁文晏的惊人之举吃愣,思绪骤然被打断,就百忙中先瞪了女儿一眼:“胡说什么,没的叫人笑话。”

    祁欢垂头丧气,就不想说话了。

    杨氏却分明有种老母亲般的欣慰,兀自斟酌片刻,轻笑出声:“头几个月他两家办乔迁宴都凑在一起,还只请了文晏这边的亲友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这小子平时看着不声不响像是个不开窍的,谁曾想是闷声干大事呢。”

    祁文晏都老大不小了,除了出身有些不堪,别的方面都属出类拔萃。

    这世道对男人还是相对宽容的,只要他自己足够出色……

    其实,以他的条件是足够资本可以挑一门顶好的亲事了。

    可是从他及冠,正式步入老男人行列都好几年了,就愣是不见他那里有动静。

    曾经也有不少人旁敲侧击的找到杨氏门上试探,可是他与家里的关系那样,杨氏也没那么大脸亲自出面,但还是打发祁文景去试探着问了,结果无一例外,都被祁文晏一口回绝。

    他自己那边,像是于霏霏那样送上门来的还算不错门第的姻缘也有几桩,也是全无幸免的都被他拒了。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愿意去碰这个钉子了。

    祁文景为了这事没少唉声叹气,弄得杨氏也跟着心烦,可祁文晏那个性,谁又能做他的主?

    这么久以来,杨氏甚至都做好了他将要孤独终老的准备了。

    现在这情况——

    别说他搭上的是当朝公主,那就算是个贩夫走卒的女儿,杨氏也只会跟着觉得开心。

    想想前因后果,居然还有迹可循,心里就更有底气,十分欣慰。

    祁欢却有点眼红的厉害,还是老大不高兴的嘀咕:“是啊,可能没多久中间那堵院墙就能拆了。”

    “好好说话。”杨氏又瞪了她一眼,“你又不是没人要,别阴阳怪气酸溜溜的,叫外人听去还当你这是有多恨嫁呢!”

    祁欢倒不是恨嫁,也不是不愿意她三叔这种难搞的怪胎终于有人接盘了,她就是总在祁文晏面前伏低做小装孙子有了逆反心理,所以总想着靠顾瞻的辈分从她三叔面前找个平衡回来,现在眼见着人家这气场压制注定她是翻不了身的,就觉得暗无天日,特别悲催。

    这会儿众人看够了暖阁里的热闹,已经有人反应迅速,开始有人目光审视的朝自家人这边看来了。

    今天祁正钰夫妻和祁文景他们都没来,杨氏就成了唯一的目标。

    祁欢与她同桌,可不敢在这时候表现出丝毫异样,以免拆了她三叔的台,于是也连忙重新打起精神,佯装没事人。

    暖阁里,皇帝陛下到底也没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心里高兴,就很是体贴的吩咐李公公:“昭阳那里放的果酒吧?给祁爱卿上点别的。”

    这一句话,虽未曾明着点明什么意图,可——

    大家都不傻,祁文晏坐那明明不合适,皇帝陛下这却是默许的态度,其中意味……

    你们所有人自己琢磨去吧!

    “是!”李公公向来都是乐呵呵的一副表情,喊宫婢给那桌换了男宾喝的酒。

    宫宴上的酒水,即使是专供男人喝的,酒劲儿也不会太大,可也比果酒有滋味儿多了。

    稍后李公公更是亲力亲为,接了宫女拿来的酒壶,送到了祁文晏桌角。

    祁文晏拱手作揖,算是谢过。

    之后,他捞起酒壶,也没询问云澄的意思,直接帮着往她手边的空杯里也斟满一杯酒。

    祁欢再这一看——

    就是再不想当众失态,也还是再度有些绷不住了。

    就他俩这么一副老夫老妻的默契模样,要说是没奸情都没人信!

    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为了掩饰情绪,赶紧也低头端起酒杯来小口的抿着果酒遮掩。

    主位上的皇帝陛下很是开怀,见着整个殿中的气氛多少有些诡异,就又亲自出面打圆场,招呼大家尽管好好吃喝。

    于是,这殿中气氛才重新恢复了热闹。

    只是——

    流于表面罢了。

    所有人心里都炸开了花,依旧还是时时关注暖阁里昭阳公主殿下那一桌的动静。

    然后就发现——

    自那桌上换了酒以后,公主殿下就再未碰过桌上放果酒的酒壶。

    她和祁文晏之间,虽然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言语和眼神之间的交流,仿佛两不相干,可看她杯中见底,祁大人会给重新斟满,桌上上了新菜,祁大人又偶尔会调换一下碗碟的位置,把某些菜特意挪到她面前去,而但凡是被祁大人换过去的菜,公主殿下又总会多夹上两筷子。

    这一波恩爱秀的,祁欢给打满分都犹觉不足!

    而在这席上,其他人基本都是看热闹和看戏,与祁欢同样得了红眼病的还有叶寻意。

    她明明使的是离间计,却没想到会适得其反,结果倒添一把火将人家这好事儿给玉成了?

    恶人没做成,反而切切实实做了把媒人?!

    她是当真没有想到她出面作梗,最后居然作出的会是这个局面。

    于是全程下来,虽然一直极力隐忍情绪,却终究还是百爪挠心一般的煎熬,几乎全程黑脸,菜没吃两口,捏着筷子的手指,指关节却掐的生疼,雪白一片。

    但也好在在今日这演上,她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云峥没来,她又是陪坐在盛贤妃旁边侍奉的,压根也没人会在意她是个什么脸色神态。

    不过,当是给盛贤妃布菜斟酒的她频频走神,不见动作,眼神又直勾勾的一直盯着对面的祁文晏和云澄……

    盛贤妃是不可能还无察觉的。

    虽然她也不想看到顾皇后的女儿姻缘美满,心里不怎么痛快,可也怎么都想不通人家情投意合了跟她这个儿媳妇有什么关系,值得她坐在这宫宴之上,宗室云集的暖阁之内就公然黑脸的?

    她本来就对叶寻意存了芥蒂,原也不怎么想管她,可这女人不知分寸,万一被其他人注意到反常,少不得也要妄加揣测……

    不得已,她还是拿筷子轻杵了一下碗碟,发出声响。

    叶寻意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就对上盛贤妃警告的眼神,低声呵斥她:“乱看什么呢?规矩些!”

    叶寻意这才惊觉自己方才是失态了,心虚之余,连忙收回了视线。

    她心里暗恨自己怎么就没沉住气,还被盛贤妃瞧见了,正忐忑的犹豫该怎么解释给圆过去,却不想,盛贤妃居然也没再继续为难她。

    甚至于她在这里魂不守舍,没心思布菜,都是盛贤妃的大宫女不动声色的跪在旁边,接了这活儿。

    若是在以前,盛贤妃这般纵容体谅她,她是会心生警惕的,可现在她认定对方是被她忽悠住了,是指望着云峥不在京城期间她可以给宁王府出力,故而才格外宽容,也就没太在意。

    之后,也刚好是赶上午时毒发,虽然这次她吸取经验教训提前吞服了六丸镇痛药,也依旧还是没能完全压住五脏六腑的绞痛,就只顾着尽量的维持体面,先管自己渡劫了。

    宴席散后,皇帝陛下因为老怀安慰,多喝了两杯,已经有些微醺,就由太子帮着顾皇后一起将他直接扶去了凤鸣宫的寝殿休息。

    其他人也相继散去,纷纷离席。

    云澄做为女儿,今日又是为着她的及笄礼办的宴席,她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也跟了过去探望皇帝。

    祁文晏则是随大流出宫。

    今日在场的以女宾居多,另外那些宗室长辈不会随便揪着晚辈的男女私事公然的问长问短,一群贵公子倒是想问,可大家跟他都不熟,既说不上话也惧于他的官威,故而也没人敢凑上去搭讪的。

    祁文晏独自一人款步出宫。

    祁欢跟着杨氏出来时见他还没走,正守在不远处的树下他自己的坐骑旁边,杨氏就带着祁欢走过去。

    仗着有杨氏撑腰,祁欢一时没忍住就问了今天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三叔你是不是好事将近了啊?”

    祁文晏果然没发作,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未置可否。

    “别没大没小的。”杨氏嗔了女儿一眼,连忙打圆场岔开了话题:“最近年底都忙,也顾不上互相走动,既然遇上了我就顺便跟你说一声,除夕咱们几个都要进宫,家里顾不上,还是老规矩,初一那天摆团圆饭。你现在虽是自立门户了,可毕竟咱们还是一家人,那天记得回家吃顿饭。”

    祁文晏对杨氏的态度向来可以,便是从善如流的点头:“好。”

    杨氏又多瞧了他一眼,露出个宽慰的微笑来,也不再多说别的,就带着祁欢朝自家马车的方向走去。

    叶寻意毒发的劲儿还没过去,正有气无力的坐着肩舆自宫门内出来。

    远远地看见这边的情形……

    在她的认知里一直有个概念,那便是祁文晏和杨氏之间有染,她甚至曾经一度还坚信自己找出了另一重真相,认为祁元辰的身世都应该是有问题的。

    可是现在,看着她叔嫂二人之间相处的模样,尤其是互相之间的眼神交流……

    祁文晏有种淡淡的疏离,既不亲近也不排斥,杨氏却是有种母亲看儿子般的慈爱的,又并不像是会有私情的模样。

    可是如果没有,为什么上辈子杨氏会因为私情败露羞愤自尽,祁文晏也一声不响灰溜溜的辞官归隐了?

    尤其——

    祁文晏这种不近人情的怪胎,若不是真有些什么,他凭什么爱屋及乌的对杨氏的两个孩子祁欢和祁元辰都另眼相待?

    叶寻意困惑的整个心里都乱了,又忍着剧痛浑浑噩噩的被婢女扶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她依旧还是觉得不甘心,轻轻撩开窗帘一角想要继续观察一下。

    这时顾瞻已经亲自护卫着祁欢母女二人的车驾走了,而宫门之内,一辆辇车出来,看见祁文晏还滞留未去,云澄就叫停了辇车,直接从上面走了下来。

第336章 致三叔终将吃上的软饭!(二更)

    祁文晏也直接牵马迎了上来。

    无所畏惧的公主殿下自然直来直往,率先反问:“你是在等我吗?”

    祁文晏看着她身上华服,又摸了摸马儿鬃毛,“你是要直接回府吗?咱们走一路,一起吧。”

    云澄其实没有坐马车的习惯,更别说还是这样招摇过市的华丽辇车了,只是为了配合仪典,她今天穿的这身衣裳不方便,这才勉为其难。

    “那你等我会儿。”闻言,她又提了提裙摆,转身又回了辇车上。

    快速将近乎满绣的沉重拖尾外袍脱掉,又随手薅下几件她嫌累赘的发饰,前后也就片刻工夫,她已经重新自辇车上下来,站在了祁文晏面前。

    祁文晏原来的打算也只是顺水推舟给她做个护花使者罢了,却不想这小公主居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毫不做作,雷厉风行。

    怔愣之余,他便是唇角微微扬起,将手里缰绳递给她。

    云澄利落的翻身上马,这才想起点什么,居高临下对护卫在辇车旁侧有些无措的小苗子公公道:“车上的衣物收拾送回母后宫中暂放吧,本宫不用你们送,我自己回去行了。”

    小苗子哪敢对这小祖宗有异议?忙不迭谦卑应诺。

    风临也是极有眼力劲儿的,眼见着自家主子没了坐骑,就连忙将自己的马让出来。

    云澄吩咐完事,再收回视线时祁文晏也已经坐在马背上等她了。

    两人相视一笑,便是默契的调转马头,同行而去。

    从叶寻意的马车旁边超越过去时,也压根没兴趣多看她一眼,马车里的叶寻意却是百感交集,手抓着窗帘,都将那布料攥成一团了,表情更是不可自控的狰狞。

    陪同她的两个婢女是明显发现她这状态不对,但却也仅以为她是毒发疼的难受的表现,只能战战兢兢在旁边守着,也做不得什么。

    彼时的宫里。

    永和宫,盛贤妃关了殿门,只带着自己的两个心腹大宫女连雨和桑烟在身边。

    说话前,她先从寝殿带锁的柜子里取出祁欢留下的那包东西给连雨:“这个你小心取一点,不要去太医院,出宫去找个偏僻些的医馆叫大夫给辨认一下是何功效。”

    祁欢给她的这包药,明显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也必定不致命。

    她怎么都是给皇帝生育过皇子的皇妃,并且还有个背景雄厚的娘家做后盾,祁欢再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会胆大到公然送药来毒杀她。

    祁欢走后,她就仔细查看过了,里面没留任何的字条,也没解释功效。

    想来——

    祁欢也是猜到,即便是留了条子注明效用,她也不会将这种是敌非友之人送来的东西随便入口的,必定是要亲自找人查验了才能放心。

    连雨之前陪着叶寻意去冷宫,并不清楚上午发生了何事,只是早上给主子搭配衣物时候开过那个柜子,并没有瞧见这包东西,顿感奇怪:“娘娘,这是……哪儿来的?”

    “先别问了,快去快回,先把事情办了。”盛贤妃催促,又一次嘱咐,“谨慎些,避着点儿人。”

    “明白。”连雨忙不迭应诺,去找了张干净的宣纸过来,小心拨出一点药粉,又把原来的那包重新包起放好,这才揣上那个小纸包先去了。

    她人一走,盛贤妃就有点忧思过剩的躺倒在了贵妃榻上,疲惫不堪的模样。

    桑烟连忙绕过去,半跪下去帮她揉按太阳穴解乏:“娘娘要不要先睡一觉,缓缓精神?”

    “睡不着。”盛贤妃心浮气躁,随后又猛地睁开眼看向她:“我叫你去跟刘管家打听的事打听好了吗?”

    当时桑烟去宫门外跑了一趟回来时,凤鸣宫里就已经开宴了,叶寻意与盛贤妃同席,她便什么也没说。

    桑烟闻言,表情先是明显露出几分难堪,出于羞窘,更是本能的视线躲避了一下。

    盛贤妃看在眼里,心里当时就一个咯噔,已经是有数了。

    她全身虚脱了般乏力的躺回榻上,喃喃自语:“竟然……都是真的吗?”

    叶寻意的那件事,对身为女子的桑烟而言实在是难以启齿,她便索性避而不谈,继续一边给盛贤妃按头一边轻声的道:“按照刘管家的说法,王爷和叶氏的关系并不亲近,尤其……尤其是那件事后,中间她做小月子开始的一个多月,两人甚至互不来往,面都不见的,后来是一直到叶氏主动出谋划策,跟王爷商量去对付苏太傅一事,这才又重新开始走动。”

    这要是两个不相干的人,这般相处模式也不算什么,可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又是夫主与妾室的身份……

    女子出嫁从夫,云峥对叶寻意冷淡些没什么,叶寻意却对他也是爱答不理,这就很有问题了。

    “看来……祁家那个丫头说的都是真的了。”盛贤妃只觉得胆战心惊,想着叶寻意近来故作亲近往她身边凑的种种,就感觉有一股寒意顺着后脊骨慢慢往上爬。

    那股寒意,更是冻得她心脏一阵阵紧缩。

    桑烟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也还是实话实说:“所以刘管家说这回王爷出事之后叶氏想来见您,他原是心存疑虑,不想帮着联络的,可是瞧着她指点后宅之事,确实是出了力的,再有就是她一个女子,王爷是她唯一的依靠,刘管家也觉得她不可能存二心,这才帮着办了。”

    叶寻意做的事情,虽然是有些逻辑在里头的,可是她说的那般天花乱坠,却经不起推敲。

    人人都觉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既然已经进了宁王府,那么除了一心一意盼着云峥好,就再没有第二条路,所以大家强行代入逻辑,就觉得她的确是心系宁王府的,但如果不用常理推论之,再去看她的种种行事……

    那就简直狗屁不通,太诡异了!

    尤其是祁欢说的那一点——

    皇帝都金口玉言给她保证了,要给她终身的荣华富贵和安稳日子,她都坚决不要?一个女人,她就算跟着云峥,云峥也最终一步登天,可是她身子都不清白了,就算再是为云峥出力,云峥也不可能立她为后,最后她顶了天了也就是落个平安富贵罢了。

    唾手可得送给她的,她都没要,她这劳心劳力,总不能最后却是为了图这个吧?

    如若不是,那便真的只能说明她是狼子野心,所图甚大!

    而如若她的用心根本就不在云峥身上,那么现在——

    盛贤妃猛地坐起来,只觉得一阵阵心悸。

    别不是不知不觉间,他们母子已经被那女人架在火上烤了吧?

    “娘娘!”桑烟见状,忙不迭爬过来扶她,“您瞧着脸色不大好,要不要传个太医过来瞧瞧?”

    盛贤妃努力定了定神,心中却仍是觉得惶惶,挡开了她的手,声音却不可自控的有些发抖:“本宫没事,我闭会儿眼,你去殿外盯着些,连雨一旦回来就马上叫她来见我。”

    因为她以往身子都很坚朗,桑烟仔细观察了下,觉得她该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也就顺从的退到了寝殿之外。

    盛贤妃一个人坐在榻上,将这些年她与云峥走过的路都一一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其实一开始,因为先皇后所生的皇嫡子早夭,她仗着有云峥这个皇子,的确是动过心思的,毕竟立嫡立长是祖宗传统,没了先皇后的嫡长子,她儿子就占了个长字,可后来等了几年,明示暗示的皇帝却半点没动这方面的心思,再到后来顾皇后入宫,并且当年年尾就生下一双儿女,等云湛被册立太子之后,她就当真断了指望与念想。

    后来这种野心死灰复燃,是在发现云珩那个出身下贱的小孽畜居然都存了染指皇位之心。

    他们母子突然都开始变得不甘心,如果连云珩都有希望得到这至尊之位,他们母子凭什么就直接退出了?

    论出身,论背景,论人脉甚至在皇帝面前的宠信,他们虽是比不得云湛,可是比云珩却绰绰有余……

    当时也说不上只是随波逐流,还是的确生出了愤恨不甘的野心,总之是随后这些年,他们母子也都一心一意投入到这夺嫡的大业当中。

    反正一直一来,大家都在尔虞我诈互相算计别苗头中过,渐渐地也就习以为常。

    但是此时此刻,当前路未知,凶险却已经逼近眼前时,盛贤妃却是打从心底里开始感觉到了真实的威胁和恐慌。

    以前她脑子里的念头是——

    别人都在抢,凭什么她的儿子就该主动退出?

    而现在,若就是直接与她言明,这个至尊之位得拿她儿子的性命去做赌注来换,她却是当先就萌生了退意。

    说白了,还是因为这么些年一直朝堂后宫都安稳,他们好日子过习惯了,以前从没感受到危机才敢于肆无忌惮的掺合进勾心斗角那些事里去。

    云峥现在人在皇陵,盛贤妃此时甚至开始坐立不安,担心在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她那儿子随时会有可能遭遇不测。

    毕竟——

    年初那会儿,太子云湛在保卫比他现在更严密的情况之下还差点遭遇不测呢!

    盛贤妃几乎是熬着等了将近两个时辰,这才把连雨盼回来。

    桑烟亲自进来掌灯,主仆三人又关起殿门说了好一会儿的悄悄话。

    之后的漫漫长夜,盛贤妃就更是辗转反侧给强行熬过去的。

    另一边,平康坊的宅院之内。

    中午那会儿祁文晏和云澄虽是一路作伴回来的,但回府之后也是各回各家,互不干涉的。

    祁文晏是个闲不住的,下午都呆在书房处理事情。

    云澄早上早起了,又加上难得赋闲一天,下午便舒舒坦坦的补了个觉。

    等到再重新睁开眼,却发现天色已暮。

    这一觉睡醒,精神养的不错,她爬起来洗了个脸,发现还没到平时用晚饭的时辰,就踱步去了后花园溜达。

    走着走着,便上了假山上的凉亭。

    冬日里的风凉,她虽是裹着厚厚的裘衣,在高处站了没一会儿一张小脸也冻得有些不正常的发红了。

    正准备回去,就看见另一边的院子里祁文晏也踱步朝这里走来,她便又顿住了脚步。

    祁文晏该是瞧见她才刻意过来的,故而看着不慌不忙,脚下步子却是极快,身形隐没在院墙的阴影下不多时之后,人已经拾阶而上,也进了亭子里。

    嗯,本来这凉亭入口的台阶只在云澄这边,后来祁文晏飞檐走壁攀爬了几回上来赏景之后就恬不知耻的叫人从他院里那边也搭建了一座石阶。

    事先没征求云澄的同意。

    只是他这人规矩的很,即使建了台阶,也只是偶尔登高来赏景的,从没有取道这里往对面院子里来。

    云澄想着横竖有没有这台阶,区区一座假山院墙也都拦不住他,就没同他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了。

    “大冷天,站在这里做什么?”他往云澄旁边一站,随口问了句。

    即使今日起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同,可他依旧是个冷淡自持的模样,秉持着分寸绝不动手动脚。

    只是么——

    站的,却明显比平时近了些许。

    并肩而立时,两人的衣袖被风拂在一起。

    云澄双手拢在袖子里取暖,侧目看向他,反问:“是叫我吃晚饭吗?那你喊一声就是,也上来做什么?”

    “有件事,我琢磨了一下午,想与你说。”祁文晏也转过头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他表情显得尤为郑重,弄得云澄都跟着莫名紧张了一下。

    她微蹙了下眉头,甚至有些狐疑和戒备的往后仰了仰脖子。

    祁文晏却依旧是一副端正的冰块人模样,一板一眼与她探讨:“就白天你说的不喜欢男人吃软饭等你养的事,我事后再三斟酌,觉得我可能很难完全做到。”

    鉴于他这表情太过认真慎重了,云澄一个不知如何反应,只是嘴角痉挛着抽搐了一下,闷声道:“什么啊?”

    祁文晏道:“主要是年龄问题,除非我能熬到七十致仕,以后就还可继续受朝廷奉养,否则的话,若是提前告老还乡下来……总少不得是要吃你公主殿下的几年奉银的。”

    云澄:……

    祁文晏的表情极是认真:“那到时候,你是养我不养?”

    他们二人,都不是那种插科打诨爱玩闹的人,何况祁文晏把这话说的……

    明明想跟人家谈谈人生,聊聊风月,说一说白头偕老的情话,却被他整成这样——

    明明白白的套路人家小姑娘!

    云澄以前只是没把心思往男女私情上使,并不代表她就听不懂这些。

    她脸上绷了半天的情绪也终是破防,直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几十岁的小姑娘,本就是花儿一样的年纪,这样肆无忌惮笑起来的模样,尤其显得生机勃勃,灿烂美好的不像样子。

    祁文晏情绪不多的脸上,眸中也慢慢爬上几分柔和的笑意。

    云澄笑过之后,便是抹了把眼角笑出来的泪花,然后手一撑栏杆,直接跃出亭子,轻盈落在了假山之下,祁文晏那边的院内。

    祁文晏依旧是负手而立,站在亭子里,只是偏过头去,继续表情严肃的垂眸看着她。

    那样子,是非要得她一个明确的回答:“这些事,是该提前约定好的,免得将来起纷争。你如今便已经觉得我年岁大些不讨喜,若是到了将来我年老色衰却需得要你的供奉来养时,怕是会嫌弃的更厉害。若真到了那时,你到底养我不养?”

    云澄刚刚忍住的笑意又再次漫上来,在下面再次笑得前仰后合。

    “我不养!”的确也是被逗得开怀,少女挥挥手,转身,脚步轻盈往前走,走过几步再回首,见着男人还站在高处的凉亭里不肯动,便又说道:“等你到了那把年纪,自有儿女奉养,凭什么让我养?我才不养糟老头子!”

    说完,就又再次无情转身,大步而去。

    祁文晏的唇角,也终于绽开一个明目张胆的笑容来,足尖轻点,也跟着飞身下了凉亭。

    他的确是仗着心机深沉哄骗了一个小姑娘,因为自惭形秽,所以有些腻腻歪歪的情话与承诺便没脸直白的说。

    只是么——

    既然骗了人家,就要对人家负责终身的,那些承诺却定是要当面许下的才算,该有的仪式感也一定要有!

    两人一前一后去到饭厅,那里正好胖厨子带着两个婢女在忙摆饭。

    两个人的心情都不错,但却默契的谁也没再提起方才凉亭里谈论的话题,只是坐下来吃饭。

    祁文晏刚撸袖子准备盛汤,饭厅外面就见云澄家里的婢女跑过来,有些惊慌的道:“殿下,贾公公方才过来传话,说是陛下身体抱恙,皇后娘娘叫您赶紧回宫侍奉。”

第337章 外甥像舅

    云澄脸色骤变,当即起身:“贾公公还在?”

    “在咱们府里等着了。”婢女道。

    云澄抬脚便走。

    却被祁文晏隔衣握住了手腕:“我送你吧。”

    风临闻言,已经飞跑着回他房里去取斗篷,并且安排备马。

    云澄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想了想还是拒绝:“贾公公等着呢,我随他一道儿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可能今晚就不回来了,你还是早睡,要早起上朝呢。”

    她这明显就是心乱了,否则不至于脑子这般跟不上。

    祁文晏虽是跟着心头一紧,不忍心打击她,也还是实话实说:“陛下抱恙,明日应该也上不得早朝了。”

    皇帝的情况,应该是不很好。

    否则——

    宫里不会连夜过来喊云澄过去。

    云澄自己显然也是心里有数。

    闻言,面色就更是显而易见的又苍白几分。

    祁文晏道:“这大晚上的,我就是有些不放心,让陪你走一趟,我会安心些。”

    云澄这会儿心乱。

    再加上也没时间给两人在这里互相拉扯,她稍作犹豫,最终还是点了头。

    祁文晏这才松开手:“一会儿大门口见。”

    云澄拎起自己的斗篷,匆匆往身上一披就大步流星的走了。

    祁文晏却是眉头深锁,盯着院子里她离去之后徒留一地的茫茫夜色,神情显得格外凝重。

    等着风临抱了他的厚大氅过来,他披上之后就当先出了门。

    另一边,云澄回了自己院子,见了等在花厅的贾公公,问了一下宫里的具体情形,然后衣裳也没心思回房再换,就催着他快走了。

    两人去到大门口,祁文晏已经等着了。

    云澄没什么表示,直接埋头上了马车。

    虽然骑马会更快一点,可她这会儿有些心思不定,想自己安静的待会儿,就想也不想的钻进了马车里。

    贾公公见到这位祁大人,却是不免意外,但也很快重新定下心神,拱手作揖:“祁大人。”

    祁文晏颔首还礼。

    算是给顾皇后面子,连带解释了一句:“夜里出行多有不便,正好我在府中也无事,陪同送一送。”

    白天云澄的及笄宴过后,有关昭阳公主殿下的驸马已经选定的消息已然不胫而走,在宫里宫外都长了翅膀一般飞快的散开了,贾公公自然也是心里有数。

    他看了眼马车,见着里头云澄未曾出声反对,就也没说话。

    翻身上马。

    一行人踏着寒气极重的夜色,缄默中匆忙奔向皇城的方向。

    马蹄声踏着开始落霜的街面,哒哒哒的格外清晰响亮,就仿佛是脆生生踩在人心上一般,听在耳朵里,既难受又叫人心烦。

    云澄在马车里,裹紧了身上的皮毛斗篷,把自己缩在角落里,心上总是七上八下的不安定。

    好在他们这宅子就在皇城边上,一共也没多远。

    但是夜里宫门看守会格外严格些,所以即便是贾公公亲自带队,到了宫门前也是免不了要下马交涉接受一定的盘问检查的。

    车马停下,云澄打起精神从窗口探头出来。

    祁文晏懂规矩,所以不等她开了已经打马凑到马车边上道:“入夜了,我一个外臣,不方便进内宫,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寒冬腊月的夜里,尤其是在这宫门之外,到处一片空旷,连个遮挡风霜的地方都没有……

    云澄道:“不用了,这天寒地冻的,你回去吧。”

    祁文晏依旧坚决:“你先忙你的,若是确定今夜不回了,叫人出来说一声我再走。”

    云澄虽是个小姑娘,可是军旅出身,有时候领了差事彻夜巡街在外走上一夜都是常事,也曾为了行军,荒山野岭里赶过夜路。

    她原就不是那种矫情需要过度呵护之人,可是赶上自己心思不定甚至有些恐惧忧虑这样的冬夜里,有个人坚定的站在这里说要与她共同进退……

    这一瞬间,也仿似是背后多了一重壁垒。

    心里,莫名也觉得踏实多了。

    云澄抿了抿唇,还想再说点什么时,前面贾公公已经交涉好一切。

    见着侍卫开了宫门,祁文晏就自觉打马退开了一边。

    云澄扒着车窗,又多看了他好几眼,这才重新退回了马车里。

    马车消失在黢黑的长长门洞里,矗立在面前的巍峨宫殿群,莫名像极了一只巨大的吃人妖怪,冰冷又丑陋。

    宫门在眼前再度闭合,祁文晏这才翻身下马。

    风临跟着他,主仆二人走到稍远处路边的树下遮风。

    祁文晏双手抱胸,靠在树上,视线却锁定在旁边高高的遮挡住他视线的宫墙上,表情看着有些冷。

    风临站在旁边,小声的感慨:“大觐的这位皇帝陛下,身子骨儿其实是一直都不大好的,只是他夫妻二人治下颇有手段,所以一直以来才得以瞒人耳目,遮的比较严罢了。”

    祁文晏没接茬,过了一会儿才突然问道:“宇文沧新派过来接替东方暮的人到了吗?”

    大成的探子总算不似叶寻意那女人一般的自以为是和没脑子,因为担心东方暮的遗体会是个引蛇出洞的诱饵,所以京兆府衙门认尸的告示贴出来至今,那具尸体也一直无人认领,前几天已经草草拖去乱葬岗埋了。

    风临原是为了取暖,在旁边不断的跺脚直溜达,闻言又赶紧重新整肃了神情:“照您的吩咐,一直盯着宁王府的那个女人了。至于大成的朝廷方面,暗卫所行之事不会被搬到明面上商议讨论,暂时并拿不准他们会派谁过来。”

    让盯着叶寻意是祁文晏的意思,因为他说宇文沧只要没有放弃叶寻意这条线,就一定会重新派人联络于她。

    只要守株待兔,就能顺藤摸瓜,再次拿捏住大成方面露出来的狐狸尾巴。

    祁文晏此刻的这张脸上,已经不带任何的情绪,甚至与平时公堂上对人的那副冷脸都不一样。

    他瞳孔之中也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冷黑暗,沉吟着道:“叶氏毕竟只是个区区女子,宇文沧就算有心利用,可吃了这次闷亏之后也应该会适当的警觉清醒,要想叫他继续在这女人身上加筹码,可能……是得想办法推一把,增加一下他对那女人的信心了。”

    东方暮无论身份还是身手都不一般,他蛰伏在大觐京城几个月,就这样突然折在这了,宇文沧应该也有切肤之痛,被气得不轻。

    风临偷偷瞄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将藏在心里快一个月的疑问给问了出来:“那天……您就算是为了取解药,可是为什么出手那么重,直接把人给结果了?”

    多派些人手围堵,趁着东方暮在长宁侯府附近落单,拿下他逼出解药,然后再装作误认为他是宁王府的人不敢随便取他性命把人放了,那事也就含混过去了。

    可他这主子那天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独自追上去,还把人给杀了。

    宇文沧那边指不定怎么警惕猜疑呢!

    这般冲动不计后果的行事,虽然的确是他家主子发疯起来会做的事,可……

    他挺长时间不发疯了,风临不适应,心里甚至都难免有了怨言的。

    祁文晏也侧目瞧向了他。

    风临自知多嘴僭越,正待要跪地请罪,却发现他居然没动怒,反而气定神闲道了句:“他认出我来了。”

    “啊?”风临一时未解其意。

    第一个反应是您又不蒙面,追上去跟人干架,人家认不出您来才不正常吧?

    但紧跟着,祁文晏却话锋一转,又再问道:“我与姬从缨那个废物长得像吗?”

    风临心下猛然一惊,勃然变色之余更是低呼出声:“您是说……”

    他原是以为祁文晏说的被认出来,只是被认出来他是大理寺少卿,毕竟他现在对外显露的身份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骤然出手之后暴露了,杀人灭口这算常规操作。

    却不想——

    他所谓的认出来,是这个认出来。

    风临也被吓得不轻,后又庆幸——

    还好是及时灭口,东方暮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这里,心思一时间千回百转,起起伏伏无数次,等勉强定下神来却见祁文晏还是一副认真请教的表情在定定的看着他,等他的回答。

    风临只觉得头皮发麻,虽然知道祁文晏肯定是不愿意听,也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少主您的样貌还是随这边多些,与家主还有老家主他们……的确像得不多。只不过,到底是一脉相承,也难免……是有……几分……”

    风临这辈子就没觉得说话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

    陈述事实而已,他却磕磕绊绊,到最后都觉得舌头打结一般,几乎就要变结巴了。

    而就算这样——

    他也还是刻意规避,没敢把最关键的一句话给说出来。

    可他不说,却并不代表祁文晏自己就不知道!

    他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变得冷凝起来,眼眸里浮现出明显的戾气。

    外甥像舅嘛……

    所以,这么些年,说他是祁正钰的私生子,全京城都深信不疑。

    他恨死这个该死的出身了,恨姓祁的,也恨姓姬的,恨不能将自己这身血肉剔除,全部还给他们!

    可终究,痛恨纠结了这么多年,至今他也没能做到。

    尤其到了现在——

    他有了想做回一个正常人的妄想,想把自己永远困在祁文晏的这具壳子里了,以后可能就更难做到了!

    人生当中的取舍,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心情一瞬间莫名坠入谷底,他索性狠狠闭上眼,对这外物的一切眼不见为净!

    宫里这边,云澄去到凤鸣宫,前来看诊的太医已经走了。

    寝殿之内,顾皇后正坐在床边,端着一碗汤药亲自喂给皇帝吃。

    皇帝的面色透着一种不正常的红润,乍一瞧就能看出是个病态的脸色,尤其……

    他神情之间都显得格外憔悴疲惫。

    “歇两天吧,我叫李总管去给吏部传旨,告知他们罢朝两日了。”顾皇后一边喂药,一边轻声的道。

    却只是通知他,而并非是商量。

    皇帝也没反驳,只是咽下苦涩的药汤,然后才说道:“就说朕是偶感风寒。”

    “嗯。”顾皇后微微点头。

    皇帝又道:“朕不在你这,明日就搬回寝宫去,省得旁人猜疑。”

    这一次,顾皇后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又喂他把剩下的大半碗药喝完,她拿帕子给皇帝按了按唇角,又递了水给他漱口,这才重新正视他的面孔道:“朝政交予太子暂代几日吧,陛下正好趁机歇一歇。”

    事实上,这两三年之内皇帝理政就已经是常年带着太子在身边,亲自传授教导了。

    可也实在是因为太子年纪还小,若是过早全数交付……

    难免会引发朝堂猜疑。

    皇帝今年也才刚四十有七,若是身体康健,无病无灾,又怎会着急放权,叫才十多岁出头的太子挑大梁呢?

    而现在顾皇后说的这话,放在夫妻关系不好的人身上,皇帝只怕立刻就要起猜疑,但他二人却仿佛商量的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皇帝眼睛都没眨一下的就点了头:“嗯。晚上先别叫他了,省得他又跟着操心朕的身体,明日一早再传他进宫。”

    两人刚是将这些事商量好,殿外焦嬷嬷就亲自提着灯笼将云澄引了进来:“陛下,娘娘,公主殿下到了。”

    皇帝原是半躺着靠在一堆大迎枕上的,瞧着女儿进来,立刻就挣扎起身。

    顾皇后赶忙扶了他半边身子,另一只手要去再取两个枕头。

    “儿臣来吧。”云澄立刻就要上前帮忙,却被顾皇后挡开了。

    她神情严肃,动作却十分的细致用心:“你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寒气重,你父皇受不住,先去旁边烤烤火。”

    云澄悻悻的只能缩了手,顺从的走到旁边,蹲到火盆旁边,一边捞起了个手炉暖手,一边忧心忡忡的盯着床榻这边看。

    顾皇后重新帮着皇帝调整了个比较舒服惬意的位置靠了,也就起身给云澄腾了地方:“不说是你父皇病了,轻易也见不着你的面,过去陪着你父皇说说话吧。”

    云澄平时的确是有些骄纵过头,并且也不愿意受这宫里的约束,故而就不怎么往宫里来。

    现如今看着皇帝一脸病容又虚弱沧桑的模样,小姑娘则是难免心中一软,自责的厉害。

    顾皇后再这么一说,她登时就更难受了,微微垂下了眼眸。

    皇帝见状,就笑呵呵的连忙冲小女儿招招手:“快过来,朕可等你半天了。”

    云澄于是打起精神走过去,拖过一张凳子坐在床前。

    近距离的再一看她父皇斑白的鬓角,云澄就是鼻头一酸,闷声道:“中午那会儿父皇不是还好好的吗?太医怎么说的?”

    “朕就是今儿个高兴,多喝了两杯,又吹了点冷风。”皇帝面上倒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身子骨儿不如你们年轻人壮实咯!”

    顾皇后走出后殿之前又回头看了父女俩一眼,眼底浮现出深深的忧色,暗叹了一声才继续往外走,一边问道:“这丫头用了晚饭没有?”

    “贾岩说去的时候殿下才刚去了对门没一会儿,应该是还没吃上。”焦嬷嬷道。

    皇帝一心撮合祁文晏和云澄,顾皇后虽然不插手,但是该知道的却都知道,就比如云澄自己府里连厨房都懒得建,偏那祁文晏投其所好,不知道从哪儿高价聘了个手艺极佳的厨子,自此她这女儿就被人诓回家去吃饭了。

    “那就让小厨房赶紧给她做点。”顾皇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个未来女婿,乍一看她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可她一个过来人又如何看不清男人哄骗小女孩儿的那些心思手段的?

    虽说他肯用心来哄,总比没心强,可谁又知道这份用心能有几分真又是否可得长久的?

第338章 自揭疮疤,丧尽天良(二更)

    顾皇后暂且离去,腾出了地方,内殿之中皇帝陛下却是毫不矜持的与小女儿促膝谈心。

    云澄细细观察她父皇的脸色与神情,心里总是毛毛的有些害怕,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太医看过了吗?他们到底是怎么说的?”

    “就是风寒。”皇帝脸上挂着慈爱的笑,依旧一语带过了这个话题:“是中午那会儿你走得早了些,朕没攥住你,这才叫你母后喊你过来陪朕说说话的。”

    云澄今天才刚知道祁文晏是这老头子蓄谋已久安排的人,心里有点赌气,又知道因为中午在宴会上她的态度,这老头儿一定会得意忘形,揪着她询问这事儿的,她不想如她父皇的意,这才故意早走的。

    可是——

    她心里同时又更清楚,皇帝也许这次的病确实不打紧,可他病下了就第一时间喊自己过来……

    这里头心思,多少是有点交代遗言那意思了!

    父皇疼她,护了她这么些年,她虽是不晓得皇帝确切的身体状况,但看他近年来的行事,一边早早的带着太子理政,全力培养太子,另一方面又迫不及待的忙着想给自己选个驸马,更有甚者,最近又纵容她母后的私心想成全了顾皇后在南境局势上的算计……

    这样争分夺秒的为着他们铺路的举动,本身就有个安排后事那意思在里头了。

    只是一直以来,父皇不说,她也不想去面对,横竖皇帝表现出来的样子是一切安好的,她也就一直自欺欺人的当他能长命百岁罢了。

    思及此处,想想这几年她经常都是三过宫门而不入的……

    懊恼夹伴着轻微恐惧的情绪瞬间将她淹没,云澄蓦然就红了眼眶,小声的道:“是儿臣不懂事,也不孝顺,一直也没有好好的侍奉父皇。”

    皇帝一看就要将女儿惹哭了,心里慌张,面上却依旧是平时那个宽和慈祥的父亲。

    “朕跟自己的女儿有什么好计较的。”他说,“何况你又哪里算是不孝顺了?朕啊,望子成龙就只望着你皇兄那一个就行了。女儿本来就是生来宠的,再者说了,朕的澄儿忙的都是正经营生,又不是在外惹是生非闯祸的,这可比那些不学无术还专爱窝里横的败家子们不知道强了多少。”

    云澄的心情虽然一直低落,但还是被他逗的噗嗤一笑。

    笑过之后,她才嘟着嘴撒娇:“父皇您总是这样,儿臣都被您给宠坏了。”

    皇帝看着女儿的脸,内心深处却生出比她更浓重的苍凉和与伤感来。

    如果可以,他是想要宠着护着这个女儿一辈子的。

    可惜啊——

    人这一生,终究是太短暂了。

    所有珍惜的、不舍的这些人,也终有一天会在他的无穷眷恋中撒了手……

    “你这性子,是随了你母后的,朕自是放心。”强行压下心中那些不适感,皇帝依旧是无限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语重心长的感慨:“虽说是女儿家,朕这个做父亲的私心上是希望你能天真烂漫被人呵护着过完这一辈子。可是世态炎凉,人心难测,这些都是免不了的。你性子刚强了些,有些主见和本事,不必事事倚仗依附他人,这样朕反而更安心。”

    云澄是没见过顾皇后少女时候的模样的,但这一直以来她所看到的她母后却是个极端自律冷静、甚至是有些不近人情的人。

    可即便是这样——

    她也承认皇帝的话是对的,她的确更像她母后。

    比她父皇,更自私,更自我,也更冷情!

    可是做为女儿,她却又不能评判母亲的是非,所以皇帝这话她没法接茬,只是揪了揪手指头,有些心虚的沉默了下去。

    皇帝多多少少是能明白女儿的心思的。

    只是男女情爱,原就是件剪不断理还乱的私人私事,有时候当事人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就更不要试图去说服旁人完全的接受和理解。

    他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就又重新转换话题打破沉默,笑问云澄:“朕的大理寺少卿呢?他今儿个宴席散后不是同你一道儿走的?”

    云澄心里不自在的娇羞了那么一小下,虽是不太情愿,但还是撇撇嘴如实回答:“他在宫门之外等着呢。”

    皇帝怔了怔。

    之后,便又是老怀安慰的笑了。

    他拉过女儿的手,焐在自己掌中。

    应该是风寒有些发热,他掌心里的温度干燥而温暖。

    云澄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皇帝略显浑浊的眸中却积蓄了很深的怅惘与悲伤,沉重的叹息:“澄儿,别怪父皇自作主张,父皇是不想你步你母后的后尘,用一辈子在心里去守一个注定永远都见不到的人。”

    云澄心里狠狠一颤。

    几乎是下意识的,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就吓得回头去看外殿的方向了,但好在及时克制给忍下了。

    有些事,他们一家四口都心知肚明,却偏又是不能互相交流提起的。

    做子女的,不能大逆不道去评判甚至指责父母的感情问题,而她父皇母后这么些年的夫妻做下来,在外人看来是皇室之家里难得一见的美满姻缘,可事实上说他们是夫妻,还不如说是盟友更恰当些,因为他们从来都是貌合神离,没有什么帝后和谐的。

    从私心上,她自然是偏向自己的父皇,觉得这么多年了,父皇对母后那么好,她心里却还始终放着另一个人,这多少是有些不识好歹的。

    可感情这回事,又总要讲求一个先来后到。

    反过来再想想——

    她母后这一辈子封心锁爱把自己困在这座宫城之内,这又何尝不凄苦可怜?

    他们都不如意,却又都没有自怨自艾,更未曾疯魔强求,就这样守着自己的本心或者初心,当好自己为君为后的职责罢了。

    所以,无论是做为女儿还是子民,云澄一直都知道她没资格对自己父皇母后其中任何一个人品头论足。

    可是现在,皇帝却突然自揭疮疤,在她这个做女儿的面前亲口提起这件往事。

    云澄承认,她是惊慌失措,整个慌了一下的。

    那一瞬间,她就生怕是她母后自殿外走进来,到时候一家三口尴尬的撞在一起,该是如何收场?

    少女的神情慌乱,嘴唇动了动,一时却不知该不该接茬。

    皇帝于是又拍拍她的手背,将她安抚住,重又拉回了话题,笑道:“文臣很好,纵是精于算计了些,但只要他不是心术不正……两个人在一起安安稳稳过日子罢了,至少不用你为他提心吊胆。朕是自私了些,但是说句俗套话,父皇这是为了你好。那个祁文晏,人品样貌样样拔尖儿,朕观他私行也不像是个朝三暮四会生出外心思的……”

    皇帝说着,就自顾笑了:“可能……就是会古板无趣些吧。”

    此言一出,云澄立刻就联想到入宫之前祁文晏一本正经与她探讨的吃软饭问题。

    他似乎……

    既不古板,也不无趣。

    只是——

    性格没那么活泼开朗罢了。

    这一走神,之前那些杂乱的心思也就顺势抛到了九霄云外。

    少女脸上露出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来,娇嗔道:“是父皇您先看中了他,这样贸然撮合,就不怕是您一厢情愿,最后贻笑大方吗?”

    “说什么混账话?”皇帝不悦瞪眼,“朕的女儿有多好朕难道心里就没个数?”

    这话说的,就多少有点普信家长的盲目了。

    云澄虽然从不自卑,可自知之明她是有的,虽说她的身份等同于背了一座小金库在身上,可男人好色是天性,单是她这张脸就足够劝退绝大多数人了。

    当然,若当初皇帝当真是直接颁皇榜为她招亲,单是冲着她的身份地位,绝大多数人也都不会退……

    可单冲着攀附权贵来的那些无耻之徒,她也瞧不上。

    总之现在祁文晏这事儿就挺神奇,分辨是非人心的眼力她自认为不算差,看的出来他不是攀附权贵的那类人,大约当真只是因为性格相合又有一点点机缘巧合的加成在里面吧。

    只是——

    皇帝的这份盲目自信,还是提醒了她,她突然开始重视自己这个容貌的问题。

    皇帝见她走神,却登时更来了精神,诧异调侃:“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朕的澄儿在那小子面前还不自信起来?”

    “那倒不是……”云澄脱口否认。

    感情这回事,讲求的是你情我愿,君若无情我便休嘛,没什么值得纠结忐忑的。

    只是——

    云澄这会儿却当真有了几分疑虑,突然在想祁文晏对她的容貌问题当真就没有任何芥蒂与想法的?

    她这里正在走神,外殿刚好再次传来开门声,顾皇后含笑走了进来。

    见着皇帝这会儿倒是精神抖擞的和女儿正聊的热闹,她也是无奈,嗔了云澄一眼:“都说了你父皇身体不适,你还招惹他,怎么不劝着他好生休息?”

    “就……说说悄悄话嘛。”云澄心虚的应了声。

    她与顾皇后之间私底下是没有和皇帝这般亲近随意的,这会儿倒是生怕她母后也追问起祁文晏之事。

    忐忑间,但好在顾皇后似乎并无此打算,只是示意她:“不是着急过来晚饭都没吃吗?叫小厨房给你做了些,摆在外面桌上了,先去吃了,你父皇该歇了。”

    不过就是一顿饭没吃,云澄也没怎么觉得饿。

    皇帝的确是精神不济的,方才又说了这么多话,她自知不能继续打扰,就问顾皇后:“母后叫人给我收拾偏殿了吗?”

    心里一边想着得叫人去告知祁文晏一声,让他回去。

    顾皇后还没等说话,皇帝却抢先开口说道:“住什么偏殿,仓促之间还得现烧地龙,到半夜去也不见得屋里能暖了,明日一早起来朕这病是好了,没的再把你给冻病了。朕又不用你侍疾,你回去吧。”

    云澄倒不是很怕冷,可是皇帝既然赶她,那就必是真心不想她留下。

    她迟疑犹豫起来。

    顾皇后依旧是听之任之,没掺合。

    “回去吧。”皇帝道,意有所指的给女儿递了个眼色。

    云澄闻着外殿飘来的饭菜香气,想想这会儿还冻在宫外冷风里的祁文晏,终于也是有些坐不住了,咬了咬嘴唇又看向了皇帝。

    “朕没事儿。”皇帝道,还故意拿腔拿调,叫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有力些,“就是突然想女儿了,叫你过来说说话。快回去吧,你要在这留宿,宫里宫外那些好事儿的还不得以为朕病得有多重了!”

    “那儿臣就先告退了。”云澄听他这样说,终于不再迟疑,起身给帝后二人施了一礼。

    顿了下,又补充:“以前是儿臣不孝,以后一定多多的进宫陪伴父皇母后。”

    “去吧。”皇帝笑着摆摆手,催促。

    云澄也就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顾皇后未曾出门去送,只是重新走回皇帝面前,一边扶着他,一边将他身后的迎枕都抽走,服侍他躺下,又轻声的责难:“一把年纪的人了,也学小孩子心性儿,自己身体不好就不晓得克制一下少折腾么?”

    皇帝的声音此刻又恢复了萎靡,沙哑笑道:“跟女儿说说话,又不费什么精气神儿……”

    云澄从外殿里隔着雕花门看着里面这一幕,心上也于瞬间释然。

    感情或者生活上的事,那都是两个人的冷暖自知,她父皇不介意相敬如宾,她母后也尽好了一个妻子和母亲的本分,旁人的确谁都没有资格置喙什么。

    这存了缺憾的人生,他们自己就已经在努力克服了,别人再多说——

    那便是讨人嫌的风凉话了。

    在这一点上,她皇兄似乎要更通情达理一些。

    暗暗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好情绪,云澄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顺便顺走了捧着的那个手炉。

    宫里不能骑马,而她自己的脚程就比小太监们快多了,所以也没传轿辇,直接徒步出宫。

    这一路走下来,等到宫门再次洞开,都已经是二更时分。

    靠在树下闭目养神的祁文晏立刻睁开眼,牵马直接迎了上来。

    “陛下可还安好?”他问。

    “说是风寒,不过可能要养两天。”云澄道,顺势拉过他的手将揣着的手炉塞给他,“天很晚了,咱们回吧。”

    祁文晏也是个武人体魄,虽然不很怕冷,可是这样天寒地冻的冬夜里在这站了一个多时辰,手脚也的确都有些僵了。

    温热的手炉骤然落在掌心里,这种熨帖的暖意就仿佛是直接烙在了心窝里。

    向来冷硬心肠的祁大人,内心竟是如少年般猛然雀跃了一下,大有种心花怒放的小幸福。

    他愣在那里时,云澄已经捞过缰绳,翻身坐到了马背上。

    祁文晏回过神来一转头——

    风临登时悲催的想哭。

    白天那会儿,祁文晏骑了他的马,他是就近找了家车马行租用了一匹马回去的,可现在这三更半夜的,车马行早关门了,他这无良主子这是想要他徒步跑回去啊?

    有了媳妇的男人难道都这样?

    这是不是有点儿太丧尽天良了?!

    风临一激动,在祁文晏来拿他缰绳时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气居然死死的攥着没松手,磕磕巴巴的表达了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主……主子,咱们两个大男人共乘一骑是……是不是不太好?”

    祁文晏却当真是心无旁骛,想着他一个做下人的竟然敢跟自己抢坐骑,登时眼睛一瞪就要强抢……

    然后就听身后扑哧一声,却是云澄当他主仆二人在演双簧给笑了出来。

    不过,她一天之内连着两次叫祁文晏这下人没马骑,的确有几分过意不去,加上现在天色确实晚了着急回去,她便懒得计较。

    所以,当祁文晏怀揣着对风临的几分怒意循声转头时,就看马背上的少女已经坦然朝他递出了手。

    祁文晏愣了愣。

    可是夜色之下,云澄应该是没瞧出他的意外和迷茫,只是催促:“上来吧,咱俩将就一下,赶紧回去。”

    好事当前,身体自然比头脑更诚实。

    总之——

    等祁大人彻底想明白是云澄误会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爬上了人家的马背,温香软玉在怀了。

    祁文晏这里浑浑噩噩的,云澄却当真只是为着代步赶路,已经打马上路了。

    风临牵着自己的马流着两管冻出来的鼻涕站在冬夜刺骨的冷风里,更是一脸的懵逼……

    我真的很纯洁很纯洁,没别的意思诶?单纯就是狗胆包天,不想自己走路回去而已!

第339章 叔侄对峙

    当然,祁文晏和云澄也单纯都只是想节省时间回家。

    云澄在前面控马,祁文晏就捧着个手炉坐在她马背上,说是共乘……

    坐的是比较近乎了些,却都没有任何想要借机互相揩油的不轨之举。

    当然,这样一打岔,被媳妇亲自驼回来的祁大人不可避免的心情大好,回到家也就没再计较风临损他风评之事。

    祁府的胖厨子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厨子,因为主子们是还没动筷子就仓促出了门去,他便将饭菜带回了厨房重新温上。

    两人回府以后先填饱了肚子。

    祁文晏取道大门口的门房亲自送云澄回去。

    两人走在回廊上时,他这才主动开口询问:“陛下特意叫你过去,都说了什么?”

    云澄虽然出宫以后声称皇帝的身体并无大碍,可祁文晏自己就知道,大觐的这位皇帝陛下是不可能很长寿的,回来那一路上直到现在,云澄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他感觉的到她情绪其实是低落了很多。

    云澄踢腾着脚下石板的路面,又埋头走了几步才突然站住。

    祁文晏跟着她止步。

    就看她转头朝自己看过来,唇角噙着一抹笑,半真半假发问:“若是父皇现在于朝堂之上赐婚,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婚,最终肯定是要成的。

    可是这个所谓的婚典,对祁文晏而言就只是个做给旁人看的假仪式,他自己是没多少在乎的。

    对他而言——

    最终要的是他自己心里认定了这个人,那么就只能是这个人,也必须是这个人。

    他也看的出来云澄说这话是玩笑之意颇多,并非是真的迫切想要他一个明确的态度。

    他垂眸,静静地望了少女表情生动的面庞一会儿,后才心平气和道:“你想要我怎么做,我听你的。”

    他是个不会开玩笑的人,但凡说出口的话,都可当做承诺和保证来听。

    云澄目前为止的确是没考虑过正式成婚一事,闻言便是轻笑出声:“跟你开玩笑的,以后再说吧。”

    祁文景将她送到大门口的影壁前面,也就顿住了脚步。

    云澄挥挥手,示意他回去。

    两个人既没有腻腻歪歪,也没有依依不舍。

    不过,祁文晏还是站着,等目送她拐过影壁,听着脚步声走远,这才转身往回走。

    年底了,他确实手头上压了一堆各地送往京城复核等待最终结案的案件,横竖也不困,他就去了书房看卷宗。

    而这一看,就直接看到四更过半。

    风临在院里的厢房候着,都打了好几个盹儿,见他那屋里还亮着灯,并且窗纸上还映出了人影翻阅卷宗的侧影来……

    风临实在忍无可忍,这才大着胆子来敲门:“主子,再过会儿天都该亮了,要么您先歇了吧?明日不是不上朝吗?睡醒再接着处理?”

    祁文晏看了眼立在墙角的水漏,这才惊觉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后。

    他这才熄灯,披上大氅,回了卧房休息。

    许是夜里熬的大了些,也更或者是难得有一天不用早起上朝,这一觉睡下去他便睡得格外酣畅。

    次日醒来,睁开眼侧目去瞧,见着打在窗棂上的日头影子都已经开始西沉。

    外面风临也没见过他一觉睡这么长时间的,过午之后都已经过来看了好几趟,只是他提前没吩咐,也没敢随便叫他。

    祁文晏坐在床上冥想,直到风临焦躁的脚步声再次开始在门外徘徊,他双瞳才开始重新聚焦,沉声道:“进来。”

    风临吓了一个哆嗦,赶紧振奋精神推门走了进来:“主子……”

    祁文晏掀开被子底下穿衣,有条不紊的模样,这才一边随口问他:“什么时辰了?”

    “马上就申时了。”风临道,帮着他递了衣裳过去,“您这一觉睡了挺长时间,属下去吩咐厨房摆饭吗?”

    祁文晏正在系衣带的手顿了顿,转过头来问他:“她呢?”

    风临这时候的反应并不慢,知道他会这么问起的就只有对门住着的那位小公主,连忙道:“顾家姑娘上午就出门去了,这会儿还没回呢。您……要等她回来一起用晚膳吗?”

    祁文晏漱口之后却一把捞起斗篷披上:“那就备车,我出去一趟。”

    风临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又试着确认了一遍:“您是说……备车?”

    他以出门的确都是习惯坐轿子摆排场的,可是自从盯上人家对门的小姑娘就改骑马了,轿子都不坐了,更别说马车了。

    风临倒也不再继续打听,赶紧跑去车马房准备。

    祁文晏径自出门,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等了会儿风临才赶着马车从侧门出来。

    他上了马车,风临以为他是要去云澄当值的衙门寻人……

    一个大男人,这么黏人可怎么好?

    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提醒一下,马车里却传出祁文晏冷淡的声音:“去长宁侯府。”

    风临这就更是诧异了。

    他就算真的要定婚事,也用不着去给祁家的老头子打商量的,甚至连过场都不需要走。

    更何况——

    皇帝那里虽然下了旨意说偶感风寒,罢朝三日,可回去,他们现在过去,难不成还要等着?

    风临是想问又不敢问,只能是埋头闷声做事。

    冬日里,天黑的早,他们主仆去到长宁侯府门时,天色已经有些黯淡了下来。

    祁家门房的人更是诧异:“三爷?您这是……”

    “我来找大哥谈点事情。”祁文晏目不斜视直接往里走,也没等他们废话,直接就自己做主决定好了,“他应该是还没回吧,我去二院书房等着。”

    祁家上上下下都没人敢惹他,何况今日大街小巷都在疯传说昭阳公主殿下挑中了自己三爷,这位三爷该是马上要飞黄腾达,成为皇帝陛下的乘龙快婿了。

    众人连忙分头行动,有人殷勤的引路,明知道他认得路,还亲力亲为送他往祁文景的外书房去,另外有人就赶紧跑回后院给杨氏禀报去了。

    祁欢穿成个游手好闲的千金小姐,冬日里就更没身没事了,今日便是赶在天黑之前早早来了安雪堂,陪着祁元辰练练字打发时间,然后等开饭。

    “三叔怎么会这个时间突然回来了?”听了门房禀报,祁欢首先就觉得反常。

    她与杨氏对视一眼。

    杨氏便推开手边的算盘起身。

    正在屋里伺候的桂云两个忙拿了斗篷和手炉过来给她全副武装。

    祁欢连忙也跟着起身,取过自己的裘衣:“我也去。”

    祁文晏总不能是兵贵神速,昨天才等于刚官宣恋情,今天就着急回来商量着办喜事了吧?

    虽然她三叔绝对是个低调的实干派,可……

    人家皇家的小公主才多大年纪,他着急娶,人家却未必舍得这么早嫁!

    祁元辰那里闻言,小眼珠一转,也直接把笔一扔,跳下凳子就直冲过来抱住杨氏的大腿。

    杨氏哭笑不得,把他扒下来,软硬兼施的哄:“你三叔回来是有事,没空陪你玩,而且这天寒地冻的,你不许胡闹,乖乖在这等着。”

    大多数时候,祁元辰还都是听劝的。

    虽然脸上不怎么乐意,可到底也没撒泼。

    祁欢跟着杨氏去到二院。

    如今府里祁元旭祁元铭都搬出去了,偌大一个二院,大部分的屋舍都空着,就只住了祁文晏一个人……

    多多少少是有些冷清的。

    立在门口的风临帮着推开门:“三爷,世子夫人和大小姐过来了。”

    彼时,祁文晏正踱步在多宝格前观赏祁文景的收藏。

    闻言,立刻回头冲着杨氏颔首:“大嫂。”

    祁欢也规规矩矩给他屈膝见礼:“见过三叔。”

    杨氏知道祁文晏的性格,明白他现在对这家里是态度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引他坐下也就开门见山:“你怎么这个时辰就过来了?是今日休沐?”

    祁文晏抖了抖袍子也跟着落座:“没,陛下突然抱恙,免了这几日的早朝,我就也跟着忙里偷闲,告假了两日。”

    说话间,他端起茶盏垂眸呷一口茶。

    同时——

    又聊做不经意的瞧了旁边的祁欢一眼。

    见这丫头眼皮都没抬一下的只装着乖巧的喝茶,心里便是有数——

    看来这丫头的消息远比他以为当中的更为灵通。

    “门房的人说你是来寻你大哥的?这时辰还早,他那可能至少还得一个时辰才回,你若是着急……方便的话我替你转告?”杨氏说道。

    祁文晏和家里那老头子差不多已经是个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明知道他不会想见到对方,杨氏也不装着不懂,更不会多此一举的给他们父子制造什么见面甚至和解的机会。

    祁文晏道:“其实是想找大哥借几本书,有关前朝法典律例的几本古籍,我依稀记得早些年在大哥这里见过。”

    祁文景这辈子,读书藏书算是他最大的爱好了,在这方面他的确是有些家底的。

    可——

    祁文晏要拿这理由刻意登门……

    那就纯属胡扯了。

    他若真想跟祁文景借书,直接宫里遇上说一声,祁文景肯定就找好给他送过去了,又何必亲自往家跑一趟。

    杨氏不动声色。

    祁文晏又看向了祁欢,道:“我确实着急回去,大嫂若是信得过我,就让欢姐儿留下帮我找找吧?”

    所以——

    她三叔这趟是特意冲着她回来的?

    祁欢始料未及,猛地抬头,捧在手里的茶盏都因为动作过猛,茶水差点晃出来几滴。

    祁文晏面色如常,毫无破绽。

    祁欢却不由的警惕,本能的干吞一口唾沫。

    杨氏瞧着她这过激的反应,倒是觉得有几分好笑,但还是从善如流站起来:“也好。我那后院还是有事,欢儿……你就帮你三叔找找他要的书吧。如果书架上没有,后屋那里两个大樟木箱子里还有一些。”

    顿了一下,她还煞有介事的嘱咐:“那些老旧的,纸张很是脆弱,翻找的时候小心些。”

    祁欢知道自己这老娘对三叔不设防,可这么轻而易举就卖女儿……

    好像也不太好吧?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杨氏已经带着桂云先走了。

    风临那里也有点吃惊不小,看着屋子里的叔侄两人,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房门关上。

    祁欢左右看了看,明知道自己气场抗不过人家,索性就速战速决,先发制人,扯出个笑容问:“三叔这趟回来……不会是特意为了找我的吧?您有吩咐,叫人传话喊我一声不就行了?”

    风临看着她那一脸含蓄的假笑,终于下定决心,轻轻把房门掩上了。

    祁欢:……

    怎么突然有种人家是这是要关门打狗的可怕的危机感。

    她盯着那两扇房门,正觉得心里发毛,祁文晏已经正式开口:“陛下抱恙休朝的消息你已经听闻了?”

    “啊!”祁欢本能的应了声,既然是拒绝不了的人,那就打起精神来应对,她让自己的表情态度都尽量显得官方一些:“上午顾瞻来过,闲聊时候说起过。”

    “他倒是什么都跟你说。”祁文晏唇角扯了一下,具体也听不出是感慨还是嘲讽。

    可是他这样当面与自己聊到了皇帝,祁欢就只会加倍警觉,所以也不逞口舌之快。

    顾瞻告诉她的可不仅仅是皇帝抱养罢朝一事,还有她这三叔昨天半夜任劳任怨陪着人家小公主进宫探病……

    若是换个人,她早当面调侃了。

    可是对着祁文晏——

    不敢。

    祁文晏看她那一副安安静静假意乖巧的模样,也是极度看不上眼,就又咄咄逼人的再问:“最近他还与你说过什么别的要紧消息?”

    祁欢:……

    呃……所以,她三叔这是回来她这套话打听消息的?

    她一直就更莫不准对方的用意了,只能以守为攻,试探着反问:“我们每次见面都聊很多话,不知道……三叔具体指的是哪方面的消息?”

    祁文晏并不点破她这点谨小慎微的小心思,直言道:“有关宁王府和那个姓叶的女人的。”

    祁欢再度吃愣,就越是莫不准他到底意欲何为了。

    虽然上回那个大成暗探手里的解药是他给拿到的,并且如果他当真入赘给昭阳公主做了驸马,就应该和皇帝顾皇后他们同一立场……

    可现在毕竟是名分未正,宫里也没有明确说着要拉他入伙啊!

    祁欢一时犹豫不决,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傻:“三叔你是指……”

    祁文晏却极是不喜她这不干不脆的态度,直接打断她的话:“瑞王秘密潜回了京城。”

    “哈!”他居然连这个都知道?祁欢震惊之余,一个没忍住,直接干笑了一声,之后便炯炯有神盯着她三叔反问:“您既然什么都知道,干嘛还来找我问啊?”

    她对叶寻意这个女主有阴影,并且从来不敢掉以轻心,就一再嘱咐顾瞻定要盯紧了叶寻意。

    所以,那天茶楼云珩现身的事他们是知道的。

    只是——

    未免打草惊蛇,祁欢暂时没让惊动他与叶寻意。

    他们盯叶寻意,这是事出有因,祁欢却是没有想到她三叔居然手眼通天,也把这重线索都抓住了。

    祁文晏却压根不上当,更不肯被她牵着鼻子走,他只是不答反问:“既然发现了瑞王行踪,为什么不叫顾瞻把他捉拿归案?瑞王居心叵测,到如今都还存着死灰复燃的野心,他的存在,始终都是太子的威胁,以顾瞻的立场,是不会愿意放任他还继续在外生事的,是你怂恿他的吧?”

    祁欢面上维持的假笑,终于尽数敛去。

    她微微垂眸重新调整了心态,再次抬眸对上祁文晏视线的时候,也就显得整个庄肃起来:“同样的发现了瑞王的行踪,那三叔又为什么迄今都没有向朝廷举发?”

第340章 结盟(二更)

    祁文晏可是从不将他这侄女儿当成无知少女来看。

    祁欢突然严肃正经起来,他心里才开始略有几分满意。

    又再喝了口茶,他说:“过去的事都不必再提了,咱们只说说以后。宫里那两位大人物的打算,我大概也能猜个八分以上,他们留着叶氏,无非是察觉了她与大成人之间有所勾结,想利用她抛砖引玉,引大成皇帝宇文沧入局。”

    祁欢立刻想到上个月死在他手上的那个大成暗探。

    可当时祁文晏还并不是他们的同谋,并且他杀死那个暗探之后搜出来的解药是帮她救了云兮一条命。

    祁欢也不好意思指责他搅局坏事,只能委婉道:“说起叶寻意和大成人的阴谋,我还一直欠着三叔一份人情。”

    她放下茶盏,站起身来,郑重施了一礼:“上回还得多谢三叔出手寻来的解药,否则云兮极有可能性命不保。”

    祁文晏嘴角扯了一下,是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居然也没藏拙,直言道:“大成皇族有养暗卫死士的习惯这个你们应该都有所耳闻,那个死去的暗探名唤东方暮,是宇文沧的心腹,他的上一任暗卫首领。”

    祁欢和顾瞻虽然通过种种细节分析,猜到那就是蛰伏在叶寻意身边与她联系的大成暗探了,可毕竟两国敌对,尤其是皇族之间,互相隐藏机密,所以对那人在大成朝中的具体职位以及姓甚名谁,便是两眼一抹黑了。

    却不想,祁文晏会知道的如此详细。

    祁欢惊诧之余,不由的屏住呼吸。

    再看祁文晏时,她神情之间就不由的更多了几分审视和警惕,狐疑道:“这应该算是极为机密之事,三叔……是如何详细知晓他的身份的?”

    难道是在两人交手过程中逼问出来的?

    可是按理来说,暗卫甚至是死士出身的人,都该是宁死不屈,口风极严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秘密?我只要想知道,就自然会有知道的方法。”祁文晏自然不会对她透露自己所有的底牌。

    祁欢是个识趣之人,不对别人的秘密刨根问底,这也是为人处世的基本修养。

    “说的也是。”所以,她就只是点了点头,直接叫这事过去。

    祁文晏又道:“当时是我一时失了分寸,虽然事后衙门那边编排了一套说辞,补救及时,宇文沧方面应该会以为是你与顾瞻为夺解药才杀人泄愤的,但是无论如何,这事一经发生都多少有些打草惊蛇之嫌。从时日上算,宇文沧新的信使应该又已经潜入了京城之内,却又迟迟没有再与叶氏取得联络……”

    他说着,唇角就扬起了一个玩味的弧度:“坐等风云起,并非上上之策,宫里那二位,尤其是将门出身的皇后娘娘,更不会信奉无为之治。想必……近期是会有什么动作推上一把的吧?就目前这样,虽然做成了叫那女人掌控了宁王府的假象,可是想用来打动宇文沧的野心,怕是还不足够。”

    他连他们不知道的事都能一手掌握,所以现在说他已然看穿帝后二人是做了个局,让叶寻意自己甚至宇文沧的人以为她已然得计,掌握住了宁王府甚至宫里的盛贤妃……

    祁欢就一点也不吃惊了。

    只不过——

    她却狠狠心惊。

    心惊之余又庆幸——

    庆幸祁文晏这样的人是友非敌。

    更感激顾瞻那外甥女牺牲巨大,以身饲虎,算是把她三叔这立场牢牢锁死了!

    否则,这样的人,若是当初当真是被叶寻意给谋了去……

    那后果,直接不堪设想!

    祁欢一瞬间百感交集,再不敢有丝毫的等闲视之。

    她实话实说:“的确如三叔所言,虽然也不是不能等,可是未免夜长梦多,宫里那二位大人物的打算的确是想再推一把,以加强大成方面的信心,好尽快有所行动。”

    她说:“但是瑞王重新出现之后,我却另有了一重想法。”

    祁文晏眸中不期然就又多了几分兴味。

    他往椅背上一靠,手持茶盏,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来。

    祁欢道:“叶寻意虽然有几分巧舌擅辩和忽悠人的本事,可她毕竟是一女子,从你们男人的眼光来看,天然的就会对她有所轻视和信不过,与其费尽心力在她身上做文章,还不如换个思路把瑞王推出来。毕竟……”

    祁欢说着,目色微微一深,神色之间也不由的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从宇文沧的角度,要挑盟友,瑞王会比叶寻意显得可靠的多。”

    这世间大环境就是男尊女卑,就连顾皇后的行事计划也要先得了皇帝的御准和暗中支持她才能够顺利得以推进,也就只有叶寻意拿着自己死过一次的经验当成了不得了的履历和勋章,才会以为她就是得天独厚的天选之人,能凭一己之力玩弄朝堂人心,颠覆这一整个天地。

    宇文沧对大觐的边境久攻不下,已经成了心结。

    他现在是因为迫切需要一个存在于大觐朝廷中心的人物,来帮着他里应外合,啃下这块难啃的骨头,以成全他扩张版图的野心,所以叶寻意以惊人的胆量和一些小聪明小手段跟他搭上线之后,他当然会叫她物尽其用,尽量榨取她的利用价值。

    可是做为一个残暴有野心的帝王,正常逻辑上,他应该疑心病也重,打从心底里是不会太看得上和信得过叶寻意这么个后宅女子的。

    要选盟友的话——

    一定是云珩会叫他更心动,也更容易入局上套。

    所以,祁欢在昨天早早入宫去见顾皇后时,就大胆提出了一个新的计划。

    祁文晏看着自己这侄女儿,听着她有条不紊的慷慨陈词,血液中有些东西被激起,隐隐的躁动。

    他眉眼深处,甚至都开始漫上些许笑意来,冲着祁欢抬了抬下巴:“详细说来听听。”

    祁欢是有自知之明,不与真正的聪明人斗心眼的,现在既然已经能够保证了祁文晏的立场,她也丝毫不藏私的将自己初具雏形的一番筹谋与计划都详细与他说了。

    祁文晏无疑是个很好的听众,一语不发的听她说完,又安静的兀自忖度消化完全。

    “懂了!”然后,他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搁下喝的见底的茶碗,拍拍袍子起身。

    他抬脚便走。

    临走之前又回头上上下下深深的打量了祁欢一眼,颇有些遗憾道:“就你这般心计,没生成个儿子,是你父亲的损失。”

    祁欢:……

    “我可不这么想。”这话她可不爱听,当时就没留情面给脱口嘟囔着怼了回去:“我父亲可没三叔这般的心气儿,有自知之明也算一种境界,他自己都躺平摆烂混吃等死了,还好意思望子成龙,等着一把年纪再去吸儿子的血么?而且……我们辰哥儿还小呢,三叔怎么就能断言他将来不比我更聪慧?”

    虽说女人地位低,受到的待遇更不平等,可是做男人也有压力啊,活成祁文景这样的,还不是天天被老婆孩子在背地里吐槽,嫌弃的要死?

    祁欢是个十分容易知足的人,所以她从不妄想自己一个平平无奇的穿越女能改变整个时代的大思想大格局。

    推动历史进程的事,就交给真正的伟人去做吧。

    做为普通人,只要默默苟着,约束好自己的三观与德行,别拖后腿就行了。

    祁文晏不是感觉不出来她平时在自己面前的刻意扮乖和收敛,这时候嘀嘀咕咕的顶嘴,才像是个有个性有脾气的正常小姑娘模样。

    他忍俊不禁,就也还是训了她一句:“那你也得庆幸得了个好脾气的父亲,就你这没大没小浑身反骨的脾气,换去别人家怕不是得天天挨家法!”

    祁文景两口子是把这个女儿养的有些不成体统了,虽然在祁文晏看来无伤大雅,但毕竟是不合大主流的评判标准。

    主要是杨氏太宠孩子了,祁文景又自觉对他们母子三人有愧,便也听之任之,觉得怎么都好了。

    祁欢撇撇嘴,没有反驳,因为她一直都承认她这第二次投胎投的不错的。

    “记得传话,叫你父亲把我要的书找给我。”祁文晏没兴趣跟小姑娘斗嘴,最后撂下话来又再次抬脚往外走。

    这是顺带着把她搪塞祁文景和祁家其他人的理由都给留好了。

    “哎,还有……”祁欢回过神来,想起一件旧事,不由的追了一步上去。

    祁文晏今天的耐性出奇的好,再次止步回头,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三叔。”祁欢微微迟疑,最后还是直接对上他的视线,直言不讳,“杨成廉的那个妹妹杨陈氏,也是您替我出的手对吗?”

    祁文晏挑了挑眉,仿佛并不觉得自己是做了件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之事。

    祁欢面上却反而略见着几分纠结:“那都已经是我舅家的私事了,严格说起来,甚至与我母亲的关系都不大,就算我处置不当,对咱们长宁侯府也不会有任何影响。现在却是承蒙您的援手,这样我可就欠着您很大一个人情了。”

    见着祁文晏一直也没有出言否认,祁欢便知道顾瞻的推论没错——

    杨陈氏的口确实是他封的。

    因为顾瞻从他那借过杨郁庭的卷宗,欠着他人情,所以后续他们查出了杨成廉一家的底细之后他也投桃报李,将真相告知了祁文晏。

    杨陈氏出事之后,他俩百思不解,除了他们、杨氏和杨青云一家,还有谁会知道内情,并且急他们之所急,去对杨陈氏下了手,并且还做好事不留名。

    最后,能急他们之所急的人没想出来,目标就只能锁定在她这个也算是知情人的三叔身上了。

    顾瞻说他可以去找祁文晏当面确认,是祁欢觉得人家既然是故意瞒着他们做了这事,并且又是这种下黑手的“恶事”,肯定就是不想宣扬。

    于是,事情也就搁置了。

    祁欢现在提起,也完全是因为经过今天一番推心置腹的商谈,她可以确认祁文晏与他们算是同坐一条船的盟友了。

    而……

    欠人情的事,心里总是不舒服,不管还不还的上,说开了总会好受些。

    祁欢唇角扯出个笑容来:“所以,我想当面确认一下,问清楚。”

    祁文晏却是面无波澜,淡淡的道:“当年你舅父的案子草草了结,定成了冤假错案,算是大理寺的职责疏误。现在既然已无翻案的可能,便算是我在其位,予以当年旧案的一点补偿吧。”

    这理由找的……

    就很显智商!

    十五六年前的旧案了,就算是大理寺复核时刻意忽略证据,定了冤假错案,跟他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而且——

    古往今来,没听说哪个官员是会黑吃黑替受害者家属去还愿的。

    他这明明就是看在一家人的面子上,又当她和顾瞻两个年纪小,做事不够狠辣果决会想不周到,这才刻意替他们多走了一步的。

    虽然干这种杀人放火的事,祁欢私以为她这三叔肯定是也有几分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恶趣味……

    可无论如何,她都得领情。

    因为虽然后来她也很快想到了杨陈氏那里的疏漏,并且准备补救了,可到底晚了一步,这人情也是实打实欠下的。

    祁欢一时真情流露,刚想要再说两句感激的话,却不想祁文晏话落,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又再沉吟了一声:“不过你要当人情记着也行,毕竟这事儿不算我职责本分之内的。”

    祁欢:……

    白感动了!

    下一刻,她所有的情绪就全被噎了回去,一脸如鲠在喉的表情看着祁文晏主仆而人扬长而去。

    在门外听了全部谈话内容的风临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且走且回头的多看了祁欢好几眼。

    祁欢是一直等他们出了院子,这才收拾了桌上茶盏,放在托盘里交给星罗端着,主仆俩也带上房门离开了祁文景的书房。

    回到后院,杨氏已经收拾了账本算盘,连带着把祁元辰练字的家什也都一并收了,不让他在灯下读书写字,省得小小年纪把握不好分寸再给伤了眼睛。

    “你三叔回去了?”杨氏坐在灯下,随口问道。

    祁文晏和家里关系不好,留他在家用饭的话,最好说都不要说。

    “嗯。”祁欢进屋,脱下裘衣,直接坐到火盆旁边伸出双手烤火,也没等杨氏问就编瞎话敷衍她,“我就说他不可能是来借书的,原来是抓我做壮丁,问我姑娘家都喜欢什么。他问我我怎么知道?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何况他那媳妇儿找的又不是一般人,我哪知道送什么能投其所好啊?万一送错了……他这不是为难人吗?”

    祁文晏这么一个前面二十四年都没开窍的大男人,又是个冷性子的,杨氏想想,他头回跟小姑娘来往,会紧张不知所措来找女儿询问这事儿,这一点也不离谱儿,也就信以为真。

    听着祁欢嘴上没把门的,反而警告呵斥了她一句:“他是你三叔,说话注意点,别没大没小的。”

    “我可不是尽说好话才凑合把他哄走的吗?”祁欢道,然后回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也就顺理成章的岔开话题:“还不吃饭吗?”

    杨氏坐在一边,一边收着祁元辰的衣裳,一边笑道:“等会儿吧。你三叔的事今天指定是传开了,你父亲下了衙门应该要过来。”

    祁欢倒是还没饿,耸耸肩也就没计较。

    而这边大门口,祁文晏主仆倒是没遇见祁文景,反而是刚出大门就迎上了提早归家的老爷子祁正钰。

    父子俩,面对面,视线往一起一撞,风临当时就觉得头皮一麻。

第341章 报复?我想杀了你!

    祁正钰之所以今天早回来,完全是因为在衙门里被各种有意或者无意找上门来的同僚熟人给烦的。

    关系好些的,就是打探消息加恭维。

    而关系不好的,则是冷嘲热讽的说风凉话。

    尚公主以后,就等于攀上了皇亲,以后祁文晏的子女就都有了皇室血脉和身份,这是这门亲事里最大的好处。

    毕竟——

    祁文晏本身能力卓绝,也不需要攀龙附凤的走什么捷径,反而如果因为入赘皇家而被夺了实权,这对他自身而言还是很可惜的。

    总之昨日云澄的及笄宴过后,她与祁文晏之间举止亲近并且仿佛还得了皇室御准一事就已经传开,并且闹得沸沸扬扬。

    祁正钰的那些死对头们,自然不敢拿着公主的样貌说事儿,可只掐着祁文晏自毁前程这一点来人身攻击,也够气人的。

    更何况——

    祁正钰和祁文晏如今水火不容,祁文晏攀上的这门亲事,无论从好处上论还是从坏处上讲结果都不算不太差,身份和仕途成就,总归他是牢牢地抓住至少其中之一了……

    所以,无论是想看笑话的,还是想巴结的那些人,他们所说出来的话对祁正钰而言都不中听。

    他在衙门受了一整日的骚扰,可谓是抓心挠肝的难受,也就早早的回来了。

    结果——

    就这么巧,还跟祁文晏当面撞上了。

    老头子瞳孔剧烈一缩,当时就咬紧牙关,脸上表情不自控的露出几分狰狞。

    祁文晏也于瞬间冷了脸。

    他本是打算对这人视而不见,直接走人的,可是瞧见老头子当场变脸——

    也就瞬间起了恶劣心思。

    他脚步顿在大门口不动,搞得给他开门送他出来的门房小厮只一力卡着门,不知如何是好。

    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对祁正钰形成一个俯视的视角。

    祁正钰也想要忽视他,可是他又不走了……

    老头子憋了一天的火气就再也压不住。

    他暂时也管不上掉不掉分子,也直接迎着走上了台阶,往祁文晏面前一站就率先发难,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这是故意为之,想叫我难堪的是吧?一意孤行,自毁前程,将来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祁文晏自从进了祁家门,就没有一天不是在为了他那个不堪的出身受委屈和排挤。

    祁正钰骨子里总归是个有野心的人,在他看来祁文晏现在都已经前程大好,未来可期了,选择放弃仕途去攀附皇亲这样的蠢事他不会分不清利弊,唯一的理由就是他看上了昭阳公主所能带来的皇室身份。

    他想换个皇族身份,以此来示威,并且报复家里!

    否则,他实在犯不着放弃仕途,去讨好屈就一个破了相的女子。

    祁文晏与他四目相对,却只觉得这老头子自以为是以己度人的毛病很可笑。

    然后,他就真的冷笑出声:“你以为我是要报复你吗?我若真要报复你,这样怎么够?你我之间隔了什么,你或许忘记了可我却会永远记得,如果真要报复……我会要你的命!”

    他的语气,冷漠又随意,可眼神里却真真切切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两个人,站的很近。

    祁正钰看着面前高出他大半个头的伟岸年轻人。

    对方正在一个风华正茂的年纪上,而他却已经垂垂老矣。

    就这样面对面的站着,他在对方充满敌意和恨意的注视之下,无所遁形,当时居然是心脏深处一个瑟缩,差一点就被逼着倒退出去。

    可是——

    他不能服输,更不会承认他是被对方的气场整个压制住了。

    所以,他死死的咬住了牙关,强硬的撑着所有的底气与脾气,没动。

    只是——

    跟着他的管玉生和站在旁边的两个门房小厮却一瞬间吓得面无血色,仓惶跪了下去,瑟瑟发抖的以头触地。

    父为子纲,朝廷律法中忤逆不孝是该凌迟的重罪,自家三爷就算是疯了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

    何况——

    他说这话时候的眼神,也的确冰冷犀利的像是在杀人。

    祁正钰却自认为明白所有。

    因为——

    就算单冲着上一回他为了整治大房夫妻往祁文晏头上扣的那口黑锅,也就足够是叫这个从来就和他没有任何情分的所谓儿子将他恨到骨子里了。

    毕竟——

    上回那事儿,祁文景若是当真就范,叫他拿捏住了,那么现在的祁文晏就算不死,也该是丢了官位前程,如一只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去了。

    有这样一桩旧仇夹在中间,这个冷血的狼崽子恨不能咬死他就再合情合理不过。

    可……

    这也毕竟是他活到这把年纪,第一次当面受到这种威胁。

    老头子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一瞬间的气性上来,情绪也有些失控。

    可是祁文晏视他如仇敌,如今他再想在对方面前倚老卖老的挽回声势,这不仅不可能,还会自取其辱。

    所以,一时之间他居然束手无策,就只是眼神阴鸷,死死、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祁文晏。

    祁文晏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却又仿佛根本就不怕这话外传,反而一副没事人一样的表情,冷冷的又再说道:“事实上你没那么重要,我做的所有决定都只是我心之所向,不要用你的那套阴诡私心来想当然的揣摩我的所作所为,我的事,也轮不到你来品头论足的妄议。”

    说完,他就冷冷的别开了视线。

    然后,绕过了挡在面前的祁正钰,像是绕开一条挡路的恶犬一般,目不斜视的大步离开了。

    头顶门檐上灯笼里的火光打下来,两人错身而过时,祁文晏的身影在他身上打下了一片如泰山压顶般巨大的阴影。

    这一刹那,祁正钰心里被压抑的险些窒息。

    于是,所有压抑的情绪顷刻间尽数爆发。

    他声音嘶哑,撕心裂肺的大吼大叫:“给我关门!以后再不准这个忤逆不孝的畜生进我祁家的大门,他再敢登门,就给我打断他的腿。”

    说着,连踹了管玉生和伏在地上的小厮两脚。

    然后,也是头也不回的直接横冲直撞进了门。

    声势虽大……

    可是连管玉生都一清二楚,自家老侯爷如今的这般叫嚣也不过是强撑面子罢了,叫的这么大声,也仅只是显示了他的外强中干,他是当真拿着这位三爷一点办法也没有,这般叫骂,也不过是为了显示尊严罢了。

    祁文晏那里对他的辱骂也全然的充耳不闻,上车直接走了。

    管玉生随后爬起来,没着急去追祁正钰,而是站在门口目送祁文晏的马车越走越远,直至隐没在夜色中出了巷子……

    他收回目光,眼神威压警告还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厮:“管好你们的嘴巴,别乱嚼舌头。”

    “是……是!”两个小厮忙不迭应了,等他也进门绕过影壁走远,俩人才相继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又对视一眼,浑浑噩噩的爬起来。

    等管玉生紧赶慢赶追着祁正钰回到福林苑,他已经进了自己的院子。

    冲进书房,有气没处撒,就几下将书案上的所有东西,包括文房四宝,书册,宫灯以及把玩的金贵玉器全部扫到了地上。

    婢女看见他回来,照例把提前沏好的热茶端进来。

    结果进门就被他砸东西的阵仗吓到,直接扔了托盘,又砸了一地的碎瓷片和热茶汤。

    祁正钰霍得转头,夜色中面目狰狞的像是鬼怪一样。

    婢女吓得当场就哭了出来,连忙磕头:“奴婢该死,侯爷恕罪!”

    额头磕在碎瓷片上,顿时一脸血。

    祁正钰急需找人出气,正待要发作,就刚好赶着管玉生进来。

    管玉生顺势就踢了婢女一脚,冷声训斥:“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自己滚去找李管事领罚。”

    祁正钰这院子的人和主院余氏那里的下人都是各自分开管的,所以婢女的事余氏也是不能过问的。

    婢女如蒙大赦,捡起地上的托盘就落荒而逃。

    管玉生虽然明知道这会儿谁靠近这老头子都得不了好,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劝慰:“侯爷息怒,身体要紧……”

    “说什么?”祁正钰当场就吼回来,甩手给了他一巴掌,“你也觉得我是老不中用了是吧?没上没下没大没小的东西,一个个的都不学好,居然放肆想骑到我头上撒野。狂妄!狂妄!”

    “小的该死!”管玉生连忙跪下。

    虽然明知道他这是指桑骂槐,骂的是祁文晏,甚至还有可能包括大房一家,可是也不敢多言,只能等着他怒气平息。

    然则,祁正钰却犹觉得不解气,又往他心窝上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管玉生前几个月受过一次内伤,虽然调养的差不多,但也还没好利索,当时就疼出了一身的冷汗,歪在那里有好一会儿没能爬起来。

    “装什么死?你还想讹我不成?”祁正钰正在气头上,仍是不依不饶的跳脚大骂,“滚!滚出去!都给我滚!”

    他顺手又抓起身边多宝格上的东西砸了两件。

    管玉生就咬牙爬起来,闷不吭声的退出去,替他掩住了房门。

    因为祁正钰这院子里的规矩严,下人又都怕他,所以他闹出这么大动静,这院子里的下人反而全都躲了起来,一个也没有冒失出来看热闹的,反倒是院子外面余氏那边的好几个丫鬟婆子在探头探脑。

    管玉生也懒得多说什么,只走过去一并关上了院门。

    祁文景今天也是为了祁文晏的事在衙门待不住,到了时辰就赶紧回来了。

    他却是个心大的,回来时压根没发现门房的人神情态度怪异,听他们说祁文晏回来找他借过书还觉得没碰上面甚是遗憾,答应一声就直接回栖霞园找杨氏去了。

    祁欢看见他来,就笑着打趣杨氏:“母亲您还真是心里有数,说父亲今日会过来,父亲果真就来了。”

    刚把氅衣脱下递给丫鬟的祁文景愣了愣,有些茫然去看杨氏。

    “又调皮!”杨氏却是瞪了女儿一眼:“不是早就嚷嚷着饿了吗?去吩咐他们摆饭吧。”

    “哦。”祁欢扮了个鬼脸,也就识趣的转去了小厨房。

    杨氏帮着祁文景宽下外袍,又命丫鬟调好温水给他洗漱。

    祁文景已经迫不及待的询问:“听说傍晚老三来过了?说的什么?昨儿个从宫里回来你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今儿个裘大人他们问起文晏的事,我都是含糊过去的。”

    杨氏道:“我就是提前说了,今日他们问起你也得含糊了事。只要一日宫里没有明确的赐婚旨意下来,咱们家都得守口如瓶,一句过头话也不能说。”

    “话虽如此……”祁文景说着,还是先去洗了把脸,等收拾好坐到桌旁才又迫不及待的继续追问:“所以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事关女子清誉,照着昨日宫宴上的情形,陛下和昭阳公主殿下若不是都看中了咱家老三,当也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老三是怎么说的?”

    “你自己的弟弟你还不了解?”杨氏道,“就算确有其事他也不好意思跟我说,支开了我,借口让欢姐儿帮着找书,后来欢姐儿说他是来问姑娘家喜好的。瞧着……应该是郎有情妾有意,这事儿稳了。”

    祁文景一抚掌,当即又站起来,满脸兴奋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对他来说,祁文晏若是为了婚事放弃仕途,这确实是可惜,可是又没什么缺陷毛病,男人哪有不成家的?还是成婚生子安定下来会比较好。

    杨氏看着他那喜形于色的模样,也只是无奈的笑笑,又提醒:“总之这事儿暂时咱们自家人知道就好,出了这个院子你可别乱说,凡事总要留个余地的。”

    “知道。”祁文景含糊着自是满口答应。

    另一边,祁文晏回家的那一路上心情也并不比祁正钰更好。

    他是打从心底里痛恨这老头子的,每一次见面都要忍着想要将他碎尸万段的冲动,然则每放过他一次,自己却要私底下缓好久才能平复心情。

    他本来也没想今天会遇见,可就是这么不巧……

    遇见了!

    一路上,他坐在马车里不吭声,风临却几乎是大气不敢喘的一边驾车一边竖着耳朵听马车里的动静。

    但好在……

    一路上相安无事。

    等回到家,风临才将马车停稳,祁文晏就已经推开车门跳了下来。

    大门口,刚好云澄的侍卫打开了侧门在牵马进门。

    他目光随意一瞥,就见大门之内云澄刚好伸手接住了从影壁上面跳下来的那只肥猫。

    “又胖了。”她将猫抱在怀里,听见身后动静回头,眉目之间开朗的笑意还不及收起,对着祁文晏便随口发问:“你今天不是告假了吗?”

    祁文晏硬压下脸上紧绷的神情,换了张一如往常般平和又显得淡漠的脸,“没去衙门,回了趟长宁侯府。”

    云澄知道他和祁正钰之间关系紧张,但是和祁家大房一家关系不错,所以并未多想。

    而说话间,他已经拾阶而上,进门站在了云澄面前。

    看她怀里抱着猫,又想到昨日在宫中她踮着脚来拍自己脑门的事,心情实在是低落,他也便抬手想要有样学样也揉揉她的脑门……

    然后,手刚抬起到一半,却瞧见她发间挽发用的那支玄月簪。

    因为出入军营需要束发,云澄的头发留的没有寻常女子那么长,刚好可以利落的盘起一个简单的发髻。

    她以往都是学男人那般,用发带再用根簪,然后着男装。

    这会儿身上穿的虽然还是一件男女皆可的简便长袍,发间用了这支簪,整体上就明明白白是个女子装束了。

    其实早在他将这发簪送出去的次日,没见她把东西退回来,祁文晏心里就已经大概有谱儿了,至于所谓的避而不见,也还是套路小姑娘的心计罢了,省得敏感时期见面尴尬,反而弄的彼此下不来台,给了云澄几天时间缓和情绪。

    现如今一切水到渠成,云澄大大方方用了他送她的发簪。

    祁文晏心上一瞬间郁气全消。

    甚至,窝在云澄怀里那只大肥猫他都觉得顺眼多了,抬到一半的手顺势搔了两下它的脑门。

第342章 幸灾乐祸(二更)

    那只猫儿仿佛并不喜欢他的亲近,自云澄怀里窜出来,肥胖的身体却分外矫捷,三两下就跳入影壁后面的花圃里没了踪影。

    云澄也不是很有时间逗猫遛狗的人,就是祁文晏捡了这只猫回来之后随意扔在了府里养着,她偶尔遇见了也逗两下。

    猫跑了,她也没当回事,只随意拍掉袖子上被踩上的脚印。

    祁文晏看着她这身装束,也不禁奇怪:“你今天也没去衙门?”

    “我进宫去了。”云澄道,“父皇不是病了吗,过去陪他说话下棋解解闷。”

    祁文晏不会幼稚到跟未来老丈人吃醋,却多少还是有点吃味儿,问她:“你在宫里吃了晚饭才回的?”

    云澄连带着将袖子上的一点猫毛都拿掉,这才重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她摇头:“没。”

    然后俏皮的笑了下,悄声道:“我其实不太习惯吃宫里御膳房做的菜。”

    并不是菜不好,是那些个御厨变着花样的展示手艺,做菜总做的花里胡哨,再加上传一道菜上饭桌还要经过层层查验,再好的菜等送上桌,瞧着也没什么胃口了。

    祁文晏闻言,心情立刻无声好转,侧身让了路:“那走吧,厨房应该准备好了。”

    两人依旧是去祁文晏那边的饭厅上吃了饭。

    其间,祁文晏难免又问起皇帝的情况:“陛下的病情今日可是有所好转了?”

    “嗯。”云澄点头,“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他年岁上来了,生了病就叫人格外揪心。”

    人的生老病死,都是天注定,最是无可奈何之事。

    祁文晏也安慰不得她什么。

    等吃完了饭,又一起喝茶吃了点水果,祁文晏才又突然正色道:“今年的除夕宫宴你会出席吗?”

    往年,她都是未曾出现的。

    云澄不由的抬眸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祁文晏道:“我就是突然在想,那天我该坐在哪儿。”

    他谈起两人之间的这些事,也永远是一副一本正经,十分严肃认真的表情。

    云澄有时候就会反应不过来,要仔细计较一下才能确定他这谈论的究竟是公事还是私事。

    怔愣片刻,想明白了他指的什么之后,她就抿着唇轻笑出声,也是故意不正面回答他:“你若是为难,那到时候我领个差事去,不出席国宴也就是了。”

    而事实上,他哪有什么好为难的?

    就算她去,她以皇室公主的身份坐在暖阁里,帝后身边,他就按部就班,坐在他大理寺少卿应该的位置上,谁还能指摘他做错了不成?

    他这明明是想问皇帝那里有没有什么准信和打算,准备几时下明旨予他二人正了名分的……

    却偏要拐弯抹角的旁敲侧击。

    弄得——

    倒好像他就有多矜持似的。

    云澄这么说,祁文晏也就只是笑了笑,未做纠缠。

    今天他虽然没去衙门,但猜也能猜到外面必定满城风雨,全是议论他与云澄之间这桩事的声音,可是说实话,他无所谓。

    只要能确定云澄的态度是坚定的,是接受了他,并且有信心与他在一起的,那么……

    皇帝给不给赐婚的圣旨,也或者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成婚,这些他都无所谓。

    喝完了茶,云澄也就照例回了自己那边。

    祁文晏则是又去了书房,继续处理他的公务。

    此时的长宁侯府之内,虽然管玉生呵斥了门房的下人,不准他们乱传话,但是祁正钰鲜有的失态之举惊动了余氏。

    老太太闷不吭声伏低做小这么久,就等着抓老头子的把柄,发现这样的反常和漏洞,当即就派了谷妈妈去打听。

    谷妈妈对老头子十分忌惮,可是她端着余氏的饭碗,又不能不听吩咐,就好说歹说的劝着,当天夜里没敢轻举妄动,一直熬到次日祁正钰出门之后她便想方设法去打听。

    使了些银子,又软硬兼施……

    门房的人又不是谁的心腹,最终还是被她撬开了嘴巴。

    “昨儿个三爷回来的事老太太您的知道的,说是走的时候刚要迎着侯爷回府,说了些过头话,当场把侯爷激怒了。”谷妈妈遣散屋子里的丫鬟婆子,独自对着余氏禀报。

    余氏只会比祁正钰更不待见甚至是更恨祁文晏的存在,尤其昨天又听说祁文晏将要攀上皇亲的消息,就更是又气又恨又无奈。

    “当初我就说不让把那野种领进门,是他偏不听。”余氏现在最乐意见的还是老头子倒霉吃瘪,便是幸灾乐祸起来,“现在好了,养出一条白眼狼,他这是活该。若是真叫那小子攀上了皇亲,以后他祁正钰怕不是也得在那小子面前点头哈腰的侍奉了?”

    谷妈妈心道,如果老头子直不起腰来,您在三爷面前就更直不起腰了,夫妻俩还是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日子过成自家家主和主母这样的,也属少见。

    不过这些话,她自然是不敢说也不敢提的,就低眉顺眼的从旁站着。

    余氏却兴致很高,就想知道老头子的丑事,继续刨根问底:“你是说那野种与他当面呛声了?都说什么了?”

    老头子是个有城府的人,当时大房那边和他当面叫板,他也没气成今天这样,回来狠命的砸东西泄愤。

    谷妈妈面有难色,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就是话赶话……都说的气话,侯爷见面就说了三爷的不是,三爷回嘴,说……说他的确是记了侯爷的仇,恨不能要了侯爷的命之类的过激言语。”

    余氏大惊失色,好半天才不可思议的呢喃了一句:“他这是疯了不成?”

    这种话是可以说的吗?

    若是传出去,被言官参上一本,祁文晏怕是连官都没的做的。

    余氏现在也恨祁正钰,恨到巴不得对方早早蹬腿儿,可这想法再强烈,也一直都只是在心里嘀咕罢了。

    祁文晏这事儿该是给她冲击不小,她坐在那里,好半天都跟入定了一般,没再有任何反应。

    门房那里杨氏安插在那的两个心腹婆子,昨日本来是一个不当职,一个临时有事回了趟家,就刚好错过了祁正钰与祁文晏之间的冲突。

    也是凑巧,谷妈妈去打探消息露了马脚,这会儿门房的婆子吴妈妈就第一时间赶来了栖霞园。

    杨氏今日一早去了杨青云府上,因为长汀镇老家那边送了好些年货过来,杨青云每日早睡晚归的顾不上处理,就捎信过来求了杨氏过去代他处理。

    所以,那婆子就直接找来了春雨斋。

    彼时祁欢正带着祁元辰在书房写字,直接把人叫了进来。

    那婆子看了眼祁元辰,便是欲言又止:“大小姐要么移步去隔壁吧。”

    虽然祁元辰未必听得懂,但祁欢确实也不想让他沾染太多家里的腌臜事,于是就松开他的手自他椅子后面绕出来:“你自己先写着,姐姐有事先去处理一下,很快回来。”

    祁元辰正写字写的投入,眼皮也没抬。

    祁欢领着那婆子回了隔壁的卧房,星罗跟过去站在廊下守门,顺手将房门合上。

    祁欢往椅子上一坐,直接冲她抬了抬下巴:“有话就说吧。”

    “今儿个一早谷妈妈鬼鬼祟祟的去寻了门房昨儿个下午和晚上当值的小厮陈九成,说是老夫人那院里有一扇门响动不对,陈九成祖上是做木匠的,就叫他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奴婢多了个心眼儿,暗中尾随敲了敲,见着他们根本没去福林苑,谷妈妈只把九成叫到隐蔽处,塞了一包东西该是银子,又说了会儿话就走了。”那婆子直接将打探来的消息和盘托出,“奴婢也怕惊动了老夫人那边,就没敢再贸然找九成,去找了昨儿与他一同当值的来顺打听。来顺是奴婢一手带出来的,也就对我说了实情,他说是昨儿个傍晚三爷出府时和侯爷在大门口争执,说了大逆不道的话。事后管玉生警告他们不准外传,但奴婢瞧着……”

    人与人之间哪有绝对的秘密?只有绝对的利益。

    祁欢了然:“三叔究竟说了什么?”

    这婆子就是为着这事儿来的,反正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就将打探来的消息与祁欢说了。

    祁文晏会当面和祁正钰叫板,祁欢并不意外,可她却没想到她这三叔居然狂妄至此,都不避讳下人的。

    也许他是根本不在乎这话外不外传,可既她知道了,就总要将事情把握在手里才行。

    “我知道了,你做得对,这事确实应该尽早报我。”心中飞快的思忖片刻,祁欢就叫了星罗进来,找银子打赏了这婆子二两,“事情烂在肚子里,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这事儿你就当不知道,我来处理。”

    那婆子拿了银子在手,面色却依旧十分忐忑,支支吾吾道:“大小姐,来顺是个老实孩子,我……”

    祁欢给出个笑容,安抚住她:“我明白,这事我不会叫你难做的。”

    府里大小姐算是个人物,说一不二,那婆子得她承诺,这才放心,捏了银子走了。

    目送她离开,祁欢就微微沉下脸来,命令星罗:“你马上去前院找卫风,让他把陈九成和来顺都扣下来,审一审三叔这事儿他们具体都对谁说了,如果只是卖给谷妈妈了,那就敲打一下,将他们送去母亲的庄子上呆个一年半载,等这事儿淡了再说,但如果他们嘴不严四下散播了……”

    管玉生都已经当面警告提醒过一遍了,如果他们还大嘴巴到处宣扬,那就当真得重处以儆效尤了。

    “是。”星罗应诺,片可不敢耽误的前去办事。

    但余氏那边却是起了心思,琢磨了一阵之后居然动了念头想要扣留人证,又打发谷妈妈去找陈九成。

    谷妈妈去到门房,得知人已经被祁欢命人提走了就大气不敢出的赶忙回福林苑报信:“老夫人,奴婢去的晚了一步,那两个小子都被大小姐叫人绑走了。大房和三爷之间向来亲厚,这想必是要封口的……”

    这时候便能看出余氏这个所谓当家主母做的窝囊了,人被祁欢拿住了,她却是连跟自己的孙女去抢一下的底气都没有。

    谷妈妈鹌鹑似的缩着脑袋,就怕她又一时兴起,再跟祁欢杠上自取其辱。

    但余氏今天却多少有点心不在焉,砸了个茶盏骂了两句,然后就安静了下来。

    杨就成和来顺两个还算本分,一个是碍于人情跟门房的吴妈妈透了底,一个是因为余氏的身份和谷妈妈给的打赏才泄的密,却并没有再多别人说起此事。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祁欢还是先将他们送去了庄子上避风头。

    晚上等杨氏回来,她就将事情原委告知了杨氏。

    “都是签了死契的下人,也敲打警告过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杨氏赞许的点点头,只是想了下又问:“这事儿……你要不要提醒你三叔一声?”

    祁欢却是无所谓的耸耸肩:“还是算了,他那心眼儿多的跟什么似的,但凡是他不想留下的把柄,也压根不会落到两个下人的耳朵里,我看他是压根没不当回事的,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就好,也不用拿这种小事去烦他了。”

    不过就是说了句过头话而已,哪家是主子私底下也会有两句大逆不道的说辞,不外传就好,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杨氏想想也是,这事儿到此也就翻篇了。

    祁文晏那里,的确是完全没把这种所谓的漏洞放心上,依旧我行我素,该干什么干什么。

    澄这几天良心发现,死心塌地的做孝顺女儿,皇帝罢朝这几天,她都向衙门告了假,每天进宫一趟,长则半天,短则个把时辰的侍奉汤药,并且陪着皇帝解闷,饭却是能在家吃就尽量在家吃的。

    她与祁文晏之间倒是丝毫没受外界影响,依旧还是老样子的来往——

    不刻意亲近给谁看,也不刻意避嫌忌讳谁。

    与此同时,因为皇帝的这突然一场病,盛贤妃那里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连续几日坐立不安。

    祁欢来找过她之后,她思忖权衡了整个晚上,原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准备次日去面见皇帝一次的。

    结果——

    第二天清早,要带过去做敲门砖的补汤都一并炖好了,却得了消息说皇帝病了,并且下了口谕叫太子代为理政几日,自己安居寝宫养病。

    由于皇帝近几年已经很少临幸后宫,就算偶尔会去各嫔妃处走动一下,也基本就是走个过场,表示下雨露均沾以安抚后宫人心,所以渐渐地,现在后宫的这些女人们也基本都断了争宠的志气。

    皇帝这次这么一病,各宫自然全都乌泱泱跑过去,请求侍疾以表关心,可是李公公却是一视同仁的传话说皇帝不需要,把人都挡了回来。

    盛贤妃这边虽是着急面圣,可是想到叶寻意那个阴险的女人盯上她了,她也不敢做的太独树一帜,在别的嫔妃都撤了的时候还一力请见,以免引人怀疑她的意图,所以这几天就只能是一边按捺,一边每日都派人去打探皇帝寝宫的消息。

    这天上午又是桑烟去探听了大一圈回来,主仆几个关在寝殿说话。

    “陛下那里还是谁也不见吗?”盛贤妃焦急发问。

    “不见。”桑烟回道:“今日惠嫔和武贵人也都送了补品过去,补品李公公出面代为收了,人却还是都被挡了出来,没让面圣。”

    皇帝身边的人不好买通,那位李公公是从四五岁上就跟着皇帝了,主仆情谊深厚,有他一力把关,别说往皇帝身边安插眼线了,就连只苍蝇都别想在他面前飞过去。

    而这回皇帝病下之后,他那整个寝宫就如铁桶一般,他不出来,旁人也探不进去。

    盛贤妃焦躁不已:“那太医院呢?今日去请平安脉回来又是怎么说的?”

    桑烟道:“还是老说法,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在旁边侍奉茶水的连雨也跟着宽慰:“娘娘还是稍安勿躁吧,据奴婢观察,陛下那里应该确实是无碍的,要当真是什么大病,皇后娘娘就该将人留在凤鸣宫亲自侍疾照料了,哪能放他单独住回乾和宫去?再者说了,李公公不是传旨罢朝三天吗?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现在都这个时辰马上过午了,也没有新的旨意降下,也只能说明是陛下的身体确实无碍,明日复朝之后您再找机会去面圣吧。”

    “可我这心里就是不踏实。”盛贤妃手里捧着一碗参茶,却压根没心情喝,“想往皇陵给皇儿捎个信儿嘱咐他几句话也不敢贸然,偏陛下还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下了,怎么就这么不赶巧,这么晦气呢?”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被祁欢的话给吓着了。

    这几天是怎么想怎么觉得叶寻意的存在就是个风险未知的毒疮,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被这女人给害了。

    她在宫里,宫禁森严,倒是还好,反而十分担心远在皇陵的云峥的安危。

    可是她甚至都不敢随便给云峥去信提醒他在那边要小心,因为担心云峥身边会有叶寻意安插的心腹,若是叫她知道她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她怕是会一不做二不休的对云峥不利。

    桑烟和连雨对视一眼。

    桑烟只能尽力的继续劝着:“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陛下也不单单是不肯见您,阖宫上下所有的嫔妃都被挡回来了。这几天除了太子殿下,也就昭阳公主殿下能随意往乾和宫进出了。”

    这一茬不提还好,提起来盛贤妃就更是心烦意乱。

    以往她是不服气,跟风一样的拉着儿子追随云珩的脚步一并踏上了夺嫡之路,现在想来却当真是盲目的有点不知死活了。

    皇帝虽然仁慈,并不过分打压任何一个儿子,可他对顾皇后那母子三人的偏爱却是明明白白的。

    不仅仅早早的把太子带在身边理政,让朝堂上都看清楚太子的身份,更是放权后宫给顾皇后,要再说到宠信……

    普天之下得了独一份皇恩的就属云澄那个小丫头了。

    人家母子三人,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背后又有掌兵权的平国公府,现在甚至顾瞻定了门亲事未婚妻都胆大心细能言善辩,不是一般的角色……

    各方面综合起来,他们有什么胜算?

    尤其——

    是在云峥引狼入室,“抢”了那个居心叵测的叶寻意入府之后。

    现在因为云峥不在京城,她虽是个做长辈的,可是也不好无缘无故的随便把手伸到宁王府去铲除这颗毒瘤,更怕叶寻意已经在她儿子身边留了后手,一旦大曹竟是,对方会对云峥不利。

    所以,左思右想,就只能是由她出面去找皇帝当面请罪。

    无论如何……

    求皇帝拿个法子,保她儿子的性命无虞这才是重中之重。

    “本宫这心里乱的很。”盛贤妃道,“但愿明天陛下就可以病愈上朝了吧。”

    正在说话间,殿外却有宫人敲门:“娘娘,宁王府的叶氏递了帖子。”

第343章 年关

    盛贤妃现在是有点听不得叶寻意的名字的,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给桑烟递了个眼色。

    桑烟转身过去开了殿门,与那宫人询问了两句就拿着一封帖子进来。

    知道盛贤妃现在不想搭理叶寻意,她就直接把帖子放在了一边,没递到对方手上,只是传话:“说是听闻陛下龙体违和,十分担心,又怕娘娘您跟着忧心,问您需不需要她进宫伴驾。”

    “伴驾?是又想进宫来撺掇事儿才是真的。”盛贤妃冷冷的道,面色嫌恶,但还是认真思索了一下又吩咐,“告诉她年关将近,皇儿不在京城,府里的人情往来也不能落下,叫她带着刘总管好生张罗,宫里的事就暂时别操心了。”

    她的语气不善,桑烟再传话去叶寻意那的时候肯定要重新润色说辞,说的漂亮些。

    “奴婢明白。”桑烟答应下来。

    但盛贤妃却是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个事儿,不由的坐直了身子,沉吟:“说起来……连雨,你去备些年货礼物什么的,回头等本宫面圣之后,若是陛下还不准皇儿回京过年,您便替本宫跑一趟。”

    用自己的心腹过去,好歹能放心的给云峥传话,提醒他提防一下身边的人。

    盛贤妃的计划是这么定的,而桑烟代为给宁王府传了话之后,把话说的天花乱坠,叶寻意听说盛贤妃要她主持王府年节里的人情往来,也只当是对方信任倚仗于她,即使里面肯定也有利用的成分,但她至少并未起疑,甚至开始着力年关的走动,顺便为自己拉拢人脉关系,也是忙的不亦乐乎。

    而年底这块儿,不仅各衙门忙,各家各户筹备过年,主母们也都忙的脚不沾地……

    就连那些绿林打滚儿的都在冲年底业绩,打算过个肥年,这就导致越是年关将至,各地打家劫舍的案件越是频发,匪患格外猖獗。

    京城里有固定职务的武将不好随意调动,顾瞻被抓壮丁,这后面大半个月就几乎没在京城留的住,不是剿匪就是协助追查附近辖区之内烧杀抢掠的命案了。

    祁欢这边,也是每日连轴转,跟着杨氏协助她处理年关府里的人情往来,并且顺带着还要替杨青云打点这些,累的她每天晚上回去倒头就睡,几天不见顾瞻甚至都没空想他。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夜这天。

    按照大觐朝中的习俗,官员们是于这日开始休年假,皇帝罢朝,各大衙门也开始休沐,直至来年正月十六,过完了上元节皇帝重新复印开朝,各大衙门也才会跟着重开。

    但是按照古人迷信的传统,小年这天被认为是在嫁娶一事上面没忌讳,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想要赶着在年前完婚的人家很多都会选在这天办喜事。

    是以,虽然朝廷关衙门休沐了,这天祁家上下却是几乎人人都有喜宴要吃。

    甚至杨青云那里也有同僚家里嫁妹子,喊她前去吃席捧场。

    清早桂月就过来喊祁欢:“大小姐,夫人问您怎么还没拾掇好,她昨儿个不是与您说了礼部尚书海大人家里娶孙媳,要去吃喜酒的吗?”

    祁欢躲在被窝里赖床,睡都还没大睡醒,就隔着门嚷嚷:“我昨日清点礼单到半夜,困都困死了,跟母亲说我不去了,在家补个觉,替海大人他们家省顿饭吧。”

    古代这大家族里的当家主母真不是人干的活儿,累死累活不说,遇上长宁侯府这样不景气的人家,不仅出人出力,还是得倒贴银子来打点……

    社畜上班还给发点工资呢,这古代嫁个人是图啥呢?

    可偏偏,不嫁还不行!

    祁欢最近是真被累到有点怀疑人生。

    星罗和桂月听着她里面都带了哭腔了,两个丫头就隔着门板偷笑。

    桂月倒是没强求,只随后又拔高了音量再喊:“哦,那好啊,奴婢这就去回了夫人。不过大小姐,今儿个小年夜,府里要开始除尘打扫了,夫人不在家……您就辛苦些。夫人说她把金妈妈给您留下,您有不懂不会的就问她即可。”

    桂月喊完,赶紧就跑了,就听背后屋子里自家大小姐惨无人道的一声哀嚎。

    祁欢到底也是没有为了躲避劳动就爬起来跟着杨氏去赴宴,拿被子蒙住头自怨自艾的又打了几个滚儿,等思想斗争做够了也就无精打采的爬起来。

    她这么积极帮着打理家务,是因为杨氏的身体不好,不忍心她劳心劳力,而杨氏叫她做,也自然有杨氏的打算……

    女儿这眼见着就要出嫁了,总要叫她亲力亲为的学一下怎么掌家理事,省得嫁了人去到婆家之后什么都不会。

    所以,她猜到祁欢今天应该是不会跟她出去吃席,就早早安排把家里的活儿都扔给她了。

    祁欢爬起来,去安雪堂对付着吃了两口饭,然后就由金妈妈陪着,任劳任怨的开始干活儿。

    金妈妈看她做事有条不紊,还蛮像是那么回事,颇感欣慰之余就又问她:“未来姑爷最近一直都有公干在外面跑,他们府上没喊您帮着打点一二吗?”

    “他们家本来也不用他亲自着手去处置这些事,府上的管家和几个管事都得力,而且据说每逢年关皇后娘娘都会亲自把关,派心腹的过去盯着帮忙的。”祁欢现在是听到这些事就头疼:“再者说了,就算他府上的人做不好,我现在就着急插个手进去算怎么回事。越俎代庖,名不正言不顺的,还不得被人给笑话死。”

    金妈妈的原意,也不是要她跳到明面上给国公府去主持大局,只是说顾瞻在外面忙,她主动关心一下,或者搭把手什么的总不是坏事。

    至少——

    未来姑爷会多念她几分好的。

    但见她推脱,便知道她就是躲懒。

    横竖也不是什么非做不可的事,金妈妈也就一笑置之,并未揭破。

    白天家里主要是安排除尘清扫,俗称大扫除,祁欢主要就是吩咐吩咐活儿,只不过这偌大一座侯府,光是打扫起来就任务艰巨,除了福林苑和二房的院子他们各自自己负责,其他地方全是杨氏管着。

    祁欢自栖霞园的安雪堂走起,这一大圈查看安排下来就已经日上三竿。

    刚要回后院歇会儿,门房的婆子就欢欢喜喜的前来禀报:“大小姐,二姑爷和二小姐叫人送年货回来了。”

    祁长歌两口子这一走都大半年了,其中写过两三封信回来报平安。

    “是喻五郎和长歌吗?”有阵子没听到他们的消息,祁欢忙起来都差点记不得这俩人了。

    “是。”那婆子呈上礼单,“是二姑爷家里一个姓平的管事和二姑娘当时陪嫁过去的一个小厮一起押车送过来的,这是礼单,要把人叫进来您见见吗?”

    “那怎么能不见?”祁欢对礼单和年货的兴趣不大,但还是打开大概扫了眼。

    无非是一些好茶叶,好布料、皮草之类,再就是喻怀瑾任上那块儿他们当地特产的好瓷器,精挑了一些带回来。

    零零总总的,礼单就誊了厚厚一打,这些东西怎么也得装上两大车了。

    祁欢让把人领去了烟雨轩的小花厅。

    “礼单我看过了,千里迢迢的送年货回来,二妹妹和妹婿有心了,你们一路也多辛苦。”这年礼送的就是个心意,祁欢自是面露欣喜的。

    “都是应该的,不过就是押个车而已,小的们不敢称辛苦。”平管事态度不卑不亢。

    说着,自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祁欢接过,见着信封上是祁长歌的笔迹,写的是父亲母亲大人亲启,她也就没拆,随口又问:“如此,二妹妹与妹婿他们就不回京来过年了是吗?”

    “本来是想回的。”平管家见她收了信,这才乐呵呵的说道:“可是五夫人前些时日刚诊出怀了身孕,因为尚不足两月,胎还没坐稳,大夫嘱咐要注意静养,所以五爷就与五夫人商量说这个年关先不回了。”

    祁长歌成婚大半年了,这个时候怀孕算正常的。

    虽然她出嫁之前祁欢是提点过,叫她如有可能,还是尽量晚两年再生孩子,可是大环境如此,这个时候男人成婚的首要目的就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女人,如不早早生儿育女,在夫家的地位就难以稳固。

    祁欢无力改变整个世人的观念,除了独善其身之外,在别人的事上就只能是入乡随俗。

    从祁长歌的角度讲,她怀了孩子是好事,祁欢也就真心实意的露出笑容:“这是喜事啊,二妹妹有了身孕,自是养胎要紧,确实不宜奔波赶路。父亲和母亲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略微思忖了下,她又问平管事的二人:“你们准备几时回去?是要年前赶回去,还是留在京城过完年再走?”

    平管事道:“这来回一趟路上时间不短,回来的路上正遇上南边暴雪,路也不好走,这样索性就等过完年再走了。”

    “这样正好。”祁欢颔首,看向立在旁边的自家陪嫁过去的小厮,“这事儿等我禀了父亲和母亲,他们应该会给二妹妹备上一些补品礼物,回程之前你再过来一趟,顺路给捎回去。”

    女子出嫁从夫,这小厮虽是长宁侯府出去的,可进了喻家门,如今就该跟着喻家的管事行走了。

    这个分寸,祁欢自然拿捏恰当。

    她又示意星罗掏了赏银塞给二人,两人谢过之后平管事也就作揖请辞:“小的们还要回伯爵府复命,就不在这里等世子和世子夫人回来了,劳烦大小姐替小的们告罪一声,下回有机会再当面请安。”

    “好。”祁欢应承下来,收好礼单和祁长歌的信,让金妈妈出去送客,顺便把祁长歌送回来的东西搬进府门。

    祁正钰和祁文景他们都是过午之后,酒足饭饱,这才陆续回来。

    祁文景有些喝高了,回府就直接回房睡觉去了。

    祁欢将祁长歌的年礼礼单和书信都先拿给了杨氏过目。

    横竖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杨氏对此事反应平平,书信一目十行的看过就塞给祁欢:“这个一会儿送给你父亲去。”

    边说边挽袖子,提笔在礼单上圈圈画画,点了其中约莫三分之一的东西,将礼单给了金妈妈:“我圈出来的这些拿出来给路姨娘送去,剩下的造册入库,先收了。”

    她不差祁长歌的这点儿东西,原是可以都给路姨娘的,但这是个礼节和面子问题,不能叫外人和下人觉得她这个嫡母看不起庶女,尤其是女婿。

    所以——

    大部分的礼她还是收入了她与祁文景的账上。

    然后,也没用祁欢提醒,杨氏得知了祁长歌有孕的消息就已经自行叫金妈妈备上一些补品和礼物。

    她可以和祁长歌之间没有真正的母女情分,但大家族之间的联姻便是如此,互相来往的里子面子一样也不能差。

    小年夜,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节目就入夜以后要祭灶神。

    这个仪典比较隆重,需要一家之主的祁正钰亲自洒酒,并且带全家人一起拜祭。

    两房的人都早早到齐,难得的齐聚一堂,大家貌合神离的走了个过场,然后也就各自散了。

    祁欢将祁长歌的信给了祁文景,祁文景听说女儿女婿叫人送了年礼回来,又读了祁长歌的来信,知道她已有身孕,自是喜气洋洋的,连连说好。

    二房那边,祁欣如今几乎足不出户,很少在人前露面,今天出来也是紧跟在岑氏身边,低眉顺眼的模样,再没有了祁欢初见她时的清高姿态。

    他们一家三口都对大房的喜事无法感同身受,祁文昂与岑氏都言不由衷道了声恭喜,然后就火烧屁股似的匆忙走了。

    祁正钰两夫妻更是事不关己,连句话都没有的就这么散了。

    诚然,这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之后一家人仍是风风火火忙忙碌碌的准备着过年的相关事宜。

    腊月二十七,顾瞻才回的京城,并且当天就备了一份十分丰厚的年礼亲自登门拜访。

    祁文景夫妻留他在家吃了晚饭,天黑才送走了他。

    转眼到了年三十,除夕之夜。

    按照大觐朝的惯例,这晚皇帝于承天殿上率百官命妇设国宴,共度除夕,辞旧迎新。

    这次的国宴比中秋宫宴更盛大,无论排场还是规格都要更高一档,因为会有番邦小国的使臣出席,也可能会会有友邦的来使道贺,所以对赴宴人员卡的也更严。

    官员仍还是老规矩,除了权贵宗亲那些老牌世家的家主和继承人,就是正五品以上的所有京官有资格列席。

    而女宾这边,则是要有诰命在身,或者是正三品以上官员的正室夫人。

    嗯,仍然允许夹带私货,勋爵人家的嫡系嫡出,以及正三品以上官员的嫡出子女。

    三十这天,祁正钰和余氏都没敢拿乔,吃过午饭就老老实实和大房的一家三口同行,早早的去宫门外等候。

    马车上,祁文景颇有几分感慨,问祁欢:“辰熠这趟是当真赶不回来了?”

    祁欢捧着手炉裹着斗篷坐在角落点的位置,闻言笑道:“二十八的下午临时得了旨意走的,肯定是赶不回来的。”

    祁文景叹气:“说是回京来休养的,结果连过年都还领了差事在外奔波……”

    “我都没叹气,父亲您就不要这么大怨气了吧?”祁欢失笑,忍不住调侃。

    祁文景瞪了她一眼:“我也就这么随口一说,这大过年的,哪有什么怨气!”

    一家人说说笑笑,气氛确实不错。

    只不过今日进宫查验的更严苛一些,他们过午出门,等终于排除万难,随大流坐到了宴席之上,都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候的光景。

    盛贤妃求过之后,皇帝依旧没接云峥回来。

    不过今天这场合,叶寻意做为宁王侧妃,这宴上是有她的一席之地的,倒是不需要她挤在盛贤妃桌上服侍。

    只不过她还是借着云峥的关系,下午就进了宫,这会儿陪着盛贤妃一道儿从永和宫过来。

    她们来的稍晚,大殿之上,祁欢分明感觉到叶寻意从她面前走过时表情有些恶意的瞥了她一眼。

    她当时也没示弱,冷冷的挑眉给瞪了回去。

第344章 有染?(二更)

    盛贤妃走在旁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觉得胆战心惊。

    等叶寻意把她送回座位上,并且殷勤帮着她整理朝服裙摆落座时,她终是忍不住面露不悦的沉声提醒:“那丫头是个人来疯,最是不知轻重,今日这般场合,一定要谨言慎行,你莫要招惹她。”

    皇帝不答应把云峥接回京城来,盛贤妃就觉得处处受制于人,怎么都觉得心里不踏实。

    尤其今天国宴这样的场合——

    就更不能惹祸上身。

    叶寻意多少能理解自己这位婆母这段时间的心情,如果云峥被变相软禁在了皇陵盛贤妃反而一点不担心,那她才会觉得不正常。

    只是今天……

    对于盛贤妃的提醒和警告,她却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给她撑腰的人又都不在,我倒是真想看看凭她区区一个破落户的女儿,究竟能不能翻起风浪来。”

    刚刚落座的盛贤妃差点当场跳起来。

    她骤然扭头看向叶寻意,略显惊悚的再次压着声音质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个不省心的女人,该不会真的胆大包天,想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上惹出点什么事来吧?

    叶寻意当然知道盛贤妃一切以她自己的儿子为重,在云峥被解禁并且放回京城之前,她巴不得一切风平浪静,静待皇帝气消呢。

    叶寻意对上她的视线,只是模棱两可的笑了笑:“没什么特殊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今日这样的场合一年才一次,实在难得。”

    若不利用起来,岂不可惜?

    当着外邦使臣闹出来的笑话才是真的天下笑柄,就算是皇帝也别想只手遮天的捂住所有人的眼睛、耳朵和嘴巴。

    “时辰差不多了,儿臣也去落座了。”见着盛贤妃面露狐疑和探究,她就赶紧找借口躲开了。

    因为是皇族女眷,她今日的座位也是在暖阁里,只是云峥不在,她又是侧妃,所以排的略靠后几桌,没能跟盛贤妃挨着。

    盛贤妃如今正如惊弓之鸟一般,总觉得能从她那番话里听出些不安分的味道,是以视线便追着她不放。

    却见她从容落座之后就目不斜视的端正做好,一副仪态风度极佳的模样,并没有左右张望……

    那样子,倒也不像是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的模样。

    可她如今也是半点也信不着叶寻意了,心里打鼓的同时也做好了准备——

    一旦叶寻意有什么对他们母子不利的举动,她就立刻装病,把人从这宴席上给带下去。

    叶寻意也不是没发现盛贤妃是在不信任的盯着自己瞧的,只是浑然不在意罢了,她心里只是一遍遍在盘算稍后之事。

    腊月二十八的下午,顾瞻临危受命,紧急出京剿匪去了,那地方离着京城,光是路上来回也得四天以上,这个除夕夜他绝对赶不回来,但事实上……

    叶寻意反而其实是希望他今天在场的。

    而另一个仗势欺人,极有可能不管不顾护着祁欢的人就是昭阳公主云澄了,可那位小公主也是一如既往的任性、我行我素,除夕夜的国宴她不来参加,反而与别人换班,满京城的巡街当值去了。

    说实话,叶寻意打从心底里最怵的人其实是云澄。

    顾瞻再是位高权重,可他是重规矩的,只要把证据链做到毫无破绽,他百口莫辩,总不会枉顾礼法和律法做出出格之事。

    反而是云澄——

    恃宠而骄,做事全凭喜恶,不管不顾的。

    她思绪就这么复杂的一过,时间便也过的飞快,等再回过神来就已经是太子云湛陪着帝后二人到了。

    他们一家三口自大殿外面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跪伏在地。

    最后,等到帝后二人走到最里面主位的龙椅上坐下之后,才是穿着广袖华服的太子殿下带头叩拜,整个承天殿内山呼万岁,一场热血澎湃的繁华盛宴拉开。

    国宴之上,先是礼部的人致了一篇辞藻华丽的吉词,之后就是各边陲小国和附属国的来使相继上殿,叩拜大觐的天子国母,并且呈上交好的国书和进献年礼礼单,光是这个过程就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之后——

    皇帝和皇后才举杯,分别说几句场面上的祝祷词,宣布国宴正式开始。

    国宴主要还是为了彰显国威的,整个宴上并不以吃喝为主,大家全都循规蹈矩的坐着欣赏歌舞,互相之间连交头接耳都很少见。

    如此,在座的无论是谁恭维朝廷和君王,就满殿都能听得清了。

    今日苏秦年一家三口也出席了。

    云兮见面就黏上了祁欢,祁欢试着和这宴上管事的太监商量了一下,那太监虽不算是顾皇后的心腹,可是她的面子能给就还是给了,当场允了她的请求。

    所以,这会儿席上祁欢是带着云兮同坐的。

    祁欢一个半吊子酒鬼,云兮则是个妥妥的小吃货,俩人凑在一起倒是很合拍……

    祁欢喝着小酒兴味盎然看歌舞,云兮则是拿着新学的饭桌礼仪练手,慢条斯理只顾干饭。

    由于整个国宴上的氛围过分庄严了,她俩也很少凑在一起咬耳朵。

    祁欢对古典乐和歌舞还是比较欣赏的来的,手指轻轻叩击在膝上,侧耳聆听编钟奏乐那种带了历史厚重底蕴的声响回旋……

    正在她沉浸于此时,暖阁之内却骤然起了个小插曲。

    太子云湛下首那桌今天坐的是六皇子云彭,侍奉他给他布菜的小太监,不小心踩住了服侍云湛的内侍的衣摆。

    彼时那内侍正端着酒壶跪地给云湛斟酒,虽然起身不算很快,没有被牵累摔倒,起身时也是猝不及防的一个踉跄,护在手里的酒壶晃出些许酒水,大半都泼在了云湛身上。

    内侍自是吓得不轻,但因为是云湛身边的老人儿,见过些市面也知规矩,所以闯了祸,他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第一时间稳住,重新跪下去一边低声请罪,一边拿袖子去擦溅在云湛身上的酒水:“殿下恕罪,奴才该死。”

    云湛自己身边用惯了的人,断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在国宴的场合上犯这种低级失误。

    他不动声色瞥了眼对方被踩住的袍角,面上温文尔雅的笑容不变,佯装抬手搀扶,实则是稍稍用力握了这内侍的手腕一下,轻声的道:“不打紧。”

    那内侍心里正慌,读懂他的暗示,循着他视线回眸……

    正想要悄悄将被踩住的袍角扯回来,却不想六皇子的那个小太监却惊觉自己犯错,登时惊慌失措的转过身去就磕头请罪:“太子殿下恕罪,奴才不是有意的,奴才该死!”

    虽然也没有很高声的喊出来,可这动静也足够惊动整个暖阁。

    六皇子却应该是到这会儿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惊的小脸儿一白,神情都见出了慌乱来。

    帝后等人全都不约而同的看过来。

    云湛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道:“没事,内侍们互相碰撞,洒了点酒水出来。”

    他作势抬起袖子,打算甩掉袖子里上的水渍便将此事揭过,不想袖中却甩出一块粉白色的绣帕来。

    云湛一眼看出这并非是自己的东西,而且看这颜色质地甚至包括上面绣着栀子花的图样,这还分明就是女子之物。

    并且——

    这东西虽是众目睽睽之下自他的袖中被甩了出来,却是从华服的广袖里直接抖落,一看就是趁他不注意被什么人偷塞进袖子里的,若是他提前放置在袖袋里的东西是不可能被这么被抖出来的。

    云湛的反应不慢,已然意识到事情不对。

    但好在东西落在他与六皇子座位之间的空地板上,他也不欲在这里多加解释,趁着其他人都没看见看清,伸手捡起就想先揣起来掩饰太平。

    而他的动作也确实不慢,只是——

    意外再次发生。

    绣帕被拎起的同时,里面却一声脆响,又掉落一物。

    却是——

    一只颜色鲜艳的耳坠子。

    方才的帕子,他可以趁旁人都没太看清楚模棱两可的先揣起来,谁也不能再从他袖袋里硬掏出来看细节,可他一个男子,帕子里又掉出来一只女人的耳坠子……

    这可就说不过去了。

    方才六皇子那小太监求饶的动静,已经将整个暖阁和外面离的较近的几桌朝臣的视线全部吸引到了他身上。

    而现在——

    帕子已经揣到一半,他就算临时想改口质问是谁丢了帕子和耳环都会显得欲盖弥彰。

    可太子殿下也毕竟是太子殿下,众目睽睽之下,心眼瞬间转了无数个他面上也还是保持着温润爽朗的笑容,一边继续飞快的将那耳坠子捡起来握在了掌中,一边随口给皇帝解释:“是前几日皇妹遗落在儿臣那里的东西,儿臣还当她今日会来,所以带过来打算还给她的。”

    他这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除了坐在旁边的六皇子主仆二人,可以确保旁人都只窥了个轮廓,并没有看清绣帕和那耳坠子的具体模样。

    本来仗着身份优势,他将这两样东西一揣,也就等于化解了这个局面,就算现在有哪位闺秀跳出来说这东西其实是她的,他只要一口咬住了云澄,那么也就只需要叫云澄过来,让云澄说这东西也是她捡来的,这事也可以圆过去。

    横竖大家都是红口白牙一张嘴的互相攀咬和抵赖,哪家闺秀的话也不比当场公主更有分量。

    云湛甚至很清楚有人既然在这种场合冒险设计他,就一定不会任由他轻易含混过去,一边说着话一边已经做好了有人站出来认领这两样东西的准备……

    然则,他终究还是料错了。

    没人站出来,但的确是有人开口了。

    并且——

    这个一马当先站出来发难之人还是他二哥的女人,宁王府的侧妃叶寻意。

    叶寻意皱着眉头,一副无辜又困惑的表情朗朗开口:“太子殿下是不是记错了?别的妾身不敢说,可是您刚掉出来的那个耳坠子……应该是长宁侯府祁大小姐的吧?”

    她声音不高,一边做疑惑无辜状。

    可是此言一出,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又不少人全都齐刷刷扭头朝底下的大殿当中去寻祁欢的踪影。

    祁欢那里正听曲子听得兴起,手里端着酒杯,神情愉悦又享受。

    冷不丁,十几二十双不怀好意的探究眼神一起盯上她……

    她不明所以,警惕之余便是神情一僵,也下意识朝这些视线射过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云湛这时已经明了——

    叶寻意这是想污蔑他与祁欢之间有染?以一桩惊天丑闻来瓦解他和平国公府之间的利益联盟。

    顾瞻这会儿不在京城,他不能把祁欢推到风口浪尖上,与其受人猜疑不如见招拆招。

    “是吗?”所以,就在祁欢还一脸迷茫揣摩事情缘由之时,他已经率先开口笑道,“本宫还纳闷呢,昭阳那丫头连个耳洞都没扎,哪儿来的耳坠子,原来是从你那拿的。祁大姑娘,既然叶氏说这是你的东西,如此你便上来认认吧,是你的就拿回去,也好物归原主。”

    叶寻意没有正面和云湛交手过,完全没有想到这位看着有些玩世不恭的太子殿下的应变能力居然如此之强。

    她心头蓦然一紧。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在桌案底下用力捏了捏裙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不傻,云湛身上贴身带着祁欢的私密之物,即使他们找借口搪塞……

    大家该懂的都懂这其中意味着什么!

    而祁欢骤然听云湛提起“耳坠子”和“叶氏”,也就立刻明白叶寻意今天打算唱的是哪一出了。

    她那对儿耳坠子从落叶寻意手里那天她就在严防死守,怕被对方拿来做了文章,结果这女人也真是不负众望……

    而且她到底烦不烦?

    兵法上明白写着的还有起码三十六计呢,可是她这几次三番用来用去就逮着一招使,反反复复就是拿着损人清白做杀招。

    “是!”祁欢应诺一声站起来。

    云兮也反应过来这是出事了,紧张之余也连忙跟着祁欢一同站起,攥着她的手不放。

    祁欢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暗中拍了拍她手背安抚,见她还不撒手,也就不再强求,任她当了小尾巴,两人一起离席向着上面走去。

    祁家既有爵位,祁正钰父子又都各自有官位,所以今日他家的坐席排在整个大殿的差不多中间位置。

    她这一路走过去,后半席上的所有人和前半席上不明所以的那些人也全都一脸莫名其妙的看向她。

    祁欢神态自若,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叶寻意也暗暗调整呼吸,孤注一掷做好战斗准备。

    却不想——

    在祁欢走出来之后,紧跟着坐在更后面几桌的祁文晏也毫无征兆的起身离席,同样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朝着上面走了过来。

    他走在后面,大殿中几百号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就足以将本来就不重的脚步声盖住,是以祁欢和云兮是整个大殿里唯二没有发现他也跟上来的人。

    叶寻意在看他站出来时,视线就越过祁欢去开始定格在他身上,同时心里也莫名的开始有了种不安的情愫在升腾。

    在她的计划里,没算过祁文晏。

    可这个人一旦站出来——

    她却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危险和压力,心里顿时就慌了。

    这边祁欢带着云兮走到最上面的暖阁,先给帝后以及太子都见了礼。

    云湛没有直接接触她,而是将那耳坠子放在内侍掌心,由内侍捧着呈给她。

    这对儿耳坠子祁欢虽然只见过一次,并且还丢了很长时间,可正赶在她的专业上,她对此过目不忘,一看就确定是年初那会儿被云芷盗走,又被叶寻意从众钰斋转手买走的那一对。

    这里只有一只。

    想想云芷现在已经成功混进她的院子当差,她几乎立刻猜到现在那另一只应该已经被藏进她卧房的某一处了,正等着被人去翻出来做定情信物。

    其实当时这耳坠子一丢,她就做了准备,将与之配套的发簪拆了,搭配别的材料重新做成了别的首饰,这样一旦有一天有人要拿这对儿耳坠子说事儿,她就可以直接否认是她的。

    今天国宴的场合,还有外邦的使臣在,祁欢并不想把事情闹大,让帝后脸上无光,所以既然云湛给她铺好了路,她也就打算直接承认了好先息事宁人……

    她拿了耳坠子在手,佯装打量了一下,刚点了个头就感觉背后一只大掌搭在了肩头上。

    祁欢心里本能的一惊。

    却还没等她回头去看,就听祁文晏冷肃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记得很久以前你就说丢过一对儿点翠的耳坠子,是这个吗?”

    说话间,他手指有意加重了力道,无形中捏住了她的肩膀,明明白白一个施压警告的意思。

    祁欢仓促回头看了他一眼,同时脑子里却是瞬间乱了。

    她这三叔会知道任何机密大事,她现在都不会觉得如此吃惊,可就像是她将近一年前丢了一对儿耳坠子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

    她没跟对方说过,也确信云兮她们几个知情人也不会特意跑去告诉他……

    所以——

    总不能是她这三叔吃饱了撑的,早从一年前开始就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了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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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令:嫡欢介绍:
上有病“弱”生母一枚,下有“小可怜”幼弟一只,
亲爹不成器,祖父不靠谱,还附赠一家子牛鬼蛇神内斗不断,
最可怕的是,庶妹居然还是个敢和女主抢男人的妖艳贱货!!!
穿成重生文里被脑残女配虐的弱鸡配,祁欢表示很悲催,
女主携恨归来,正准备大杀四方,
照这个剧情走下去,这一家子是妥妥要团灭的节奏!
和女主杠,只有死路一条,祁欢只想解决一下内部矛盾保平安,
然后既来之则安之的谈个恋爱遛遛狗,悠闲过过小日子,
她发誓自己一直都是遛墙根躲着女主走的,可是走着走着猛回头——
却发现她把男女主给遛没了……
*
纯情儒雅的假老成世子爷X貌美心黑的真淡定大小姐
排雷:穿书文,黑原女主,但女主有自己的故事线,主业不是和原女主掰头。千金令:嫡欢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金令:嫡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