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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令:嫡欢全文阅读

作者:叶阳岚     千金令:嫡欢txt下载     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45章 carry全场祁大人!

    由于祁文晏言辞行动之间的威压之势明显,祁欢几乎被他的气场整个压制住了。

    因为和他之间提前没有串供,也并不清楚他的意图和打算,祁欢其实是不想贸然被他牵着鼻子走的,可是他这样突然跳出来搅局,又着实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祁欢本能的迟疑和犹豫了一下。

    叶寻意却不能任由祁文晏施为。

    因为她太清楚这男人对她的那种可以说是不屑一顾的敌意了。

    所以,趁着祁欢迟疑,她却不冷不热的嘲讽出声:“祁大小姐连用什么首饰或者少了一副耳坠子这样的事情都要与祁大人说吗?你们叔侄之间的感情可真是非同一般。”

    世家大族里的孩子多,并且还有女大避父一说,一般父女之间都最多只是见面请安,像是衣裳首饰这些琐事……

    祁欢怕是连对她父亲都不会说,更别说祁文晏这个和家里关系疏远的三叔了。

    叶寻意私以为祁文晏就算要护犊子,这时候站出来大放厥词的举动也有些画蛇添足的愚蠢。

    她装着嘴快,随口嘟囔,却也保证在这暖阁之内的众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其他人尚未言语,却是一向对女眷宽容不拘小节的顾皇后突然发难。

    她没冲着叶寻意,反而看向了盛贤妃:“贤妃,宁王不在京城,宁王府就成了没规矩的破落户了吗?后宅女眷,一个妾室,嚼舌头说闲话都说到这国宴之上,本宫与陛下的面前了。这知道是一家之主不在,疏于管教,不知道的远客还当是我大觐皇室子弟娶媳妇儿就都是这等没眼光了。”

    盛贤妃并不待见叶寻意,其实早在对方多嘴反常的揭发太子手里那耳坠子是祁欢的时,她就已经应该当机立断的喝止了。

    可——

    她也有私心!

    因为明明白白叶寻意一句话直接将云湛和祁欢一起打翻到水里,一旦这个栽赃指控成立,太子就极有可能要同平国公府决裂的。

    如此巨大的利益吸引之下,她自然选择静观其变,想等着看能不能捡个便宜。

    横竖——

    她又没出面帮腔,叶寻意能瓦解了太子阵营的利益联盟最好,不能也就算了,她是没损失的。

    顾皇后一经发难,她与叶寻意就都齐齐变了脸色,忙不迭自座位上起身。

    叶寻意直接跪在了地上。

    盛贤妃则是冲着帝后屈膝见礼:“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是臣妾这个做长辈的管束不当。”

    说着,就满面怒容的扭头呵斥了叶寻意:“就你嘴快,别人家的家务事,轮得着你来嚼舌头吗?”

    叶寻意是当真没想到这样的场合之下,顾皇后会偏袒如此明显的当众率先发难。

    她咬了咬唇,依旧是没有退路,一边假装被盛贤妃的呵斥吓到了,一边还委屈巴巴的回嘴:“妾身说的也是实情……若只是长宁侯府的家务事也还罢了,可今日这样的场合祁大人未得陛下和娘娘传召就贸然上前,这……难道不是僭越吗?”

    她自认为祁欢已经陷入与太子云湛之间私相授受的舆论漩涡,所以集中精力将矛头指向了祁文晏。

    祁欢冷眼旁观。

    却是——

    当真无语。

    这女人是上辈子做人上人留下的后遗症根深蒂固了吧?那时候她的确是一人之下,只要是在云珩的默许授意之下,就随时随地都是她的主场,无论她是设计害人,还是别人害她她顺势反击,所有局面一律都是一边倒的偏向她。

    可是现在——

    她一个王府妾室,在这国宴之上公然设套栽赃陷害了人家亲儿子,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会觉得帝后二人会不偏不倚的任由她在这生事,直到她把预设好的所有圈套和证据都摆出来,一直逼到太子百口莫辩?

    祁欢这会儿连和她当众争吵,都觉得会拉低自己智商,只觉得不忍直视。

    她几乎可以预判到下一刻帝后就该叫人把这女人给拖下去了……

    然则叶寻意人身攻击了祁文晏之后,把他往人前一推,祁文晏却半分也没惯着她,直接顺势而上,端端正正给龙椅上的帝后二人躬身一揖,严肃道:“陛下与娘娘见谅,微臣之所以不请自来站到这人前,为的自然不是侄女儿的私事,而是我那衙门案上还压了一件数月之前的旧案,侄女儿的这副失窃的耳坠子刚好抛砖引玉,方才臣脑中灵光一闪,终于将整个案件缺失的关键部分串联起来,有了结案的线索。”

    他穿着一身红色朝服,明明满殿好些这般装束的官员在场,但是这股子遗世独立芝兰玉树般的风采却无人能及。

    年轻英俊的大理寺少卿大人堂堂正正站于御前,长身而立,气场惊人。

    他的神态语气都收放自如,不卑不亢:“今日三十,是乙亥年的最后一日,陛下恕臣斗胆,这桩惊天大案既然已见端倪……臣请陛下,可否撤下歌舞,容臣赶在新年之前将其审结,换大家个一身轻松,干干净净的迎接新年?”

    他这话说的,就很有几分装腔作势之嫌了。

    在座的一位宗室老亲王德高望重,最是见不得年轻人得意忘形,已然暴躁的沉声呵斥:“国宴之上,四海来客,这是何等场合?这是宴会,也是辞旧迎新的庆典……你还不退下,莫要坏了规矩。”

    祁文晏这说话的口气的确太大,很难叫人信服,可祁欢却骤然明白——

    与叶寻意有关的所谓惊天大案,指的应该就是瑞王云珩的通敌叛国案!

    她这三叔,莫不是突发奇想,想于今日顺水推舟,就当着这国宴之上把这桩迷案给翻个底掉吧?

    可是他凭什么呢?

    除非——

    他是拿到了与叶寻意勾结的大成来使,并且对方还愿意当面对质指证叶寻意!

    这种几率,几乎为零!

    可祁欢又分明知道,她这三叔不是一时冲动的人,不会打无把握之仗。

    一时之间,她就只剩满心疑惑。

    而帝后那里,同样的疑惑自然也有,甚至于他们二人也隐隐猜到祁文晏说的那件案子就是云珩的案子,并且他们其实也并不想就此结果了叶寻意。

    只是这位大理寺少卿大人十分强势,又把话说到这份上了……

    皇帝陛下痛定思痛,倒也并未纠结犹豫许久,随后就沉吟着开口:“祁爱卿说的是什么案子?朕记得今年最后一日的早朝之上你们大理寺奏禀今年经手的案件都已全数了结了啊。”

    祁文晏道:“臣说的这件案子,因为牵涉复杂,并且案发后相关涉案人员就已经无法传唤到场,当时既然没有一力侦破的把握,臣就并未将其正式立案。不过案件详情和一应的人证物证,这几个月臣陆续都有收录,今日时机已然成熟,若是陛下恩准……臣想请御林军代为去提人证物证上殿。”

    看他这架势,这案子他是非要在此翻出来不可了。

    想想顾皇后在叶寻意身上押的宝,皇帝依旧还有几分下不定决心。

    见他迟疑,那位老亲王就再次呵斥:“祁大人要审案子可以自行回你大理寺的衙门升堂,这里国宴之上,不是你胡闹的地方,若是传出去,没的叫人笑话我大觐朝中主次不分,慢待远客。”

    话落,太子殿下就站出来唱了反调:“叔祖父也大可不必较真,这宴上歌舞也不过是给大家解闷儿看个热闹,本宫倒是对祁爱卿口中所说的案颇感兴趣,当众审审也无妨。”

    顾皇后要做的事,他原是支持并且也一力配合的。

    可此一时彼一时,他这准妹夫又不知道内情,既然已经跳出来搅局了……

    那索性就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个叶寻意总是各种跳出来祸害人,也是叫人不厌其烦。

    而他这里言论一出,下面有几个附属国的使臣就也兴致勃勃的纷纷附和:“的确,这些歌舞什么时候不能看?我们倒也不介意听听这位……这位祁大人是如何断案的。”

    横竖就是个消遣,审案子可比看歌舞有趣多了。

    “既是如此……”事已至此,皇帝若再坚持不肯,那就欲盖弥彰的太过明显了,他正色看向祁文晏,“那就具体说说你这要审的究竟是个什么案子吧。”

    他们这样说着话,倒像是把叶寻意这个小人物给忘了,任由她跪在那里。

    盛贤妃也是站起来之后,帝后二人不开口她也不能再自己退回去坐下,就只能继续站着。

    顾皇后使了个眼色,李公公就抱着拂尘快走几步下去,驱散了场中歌舞。

    整个大殿之中,霎时一片肃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上面暖阁里的祁文晏几人身上。

    祁文晏却是当众卖了个关子,再次拱手作揖:“三名相关人证就住在微臣府上,还请陛下差人去提他们上殿,然后相关的案宗和物证,都在前朝衙门,锁在微臣用的那间厢房的书柜里,也请陛下着人前去取来。”

    说着,他就掏出一把钥匙双手呈上:“桌案后面的柜子打开,那里靠右边放着有个黑檀木的木盒子。”

    李公公悄然朝皇帝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见着皇帝点头,他才上前拿过祁文晏手中钥匙,转手给了小苗子:“你去大理寺院内将祁大人说的盒子取来吧。”

    顾皇后身边的贾公公也自觉站出来请缨:“祁大人府上的人证奴才带人去提。”

    皇帝颔首默许。

    祁文晏又道:“本官的亲随就在宫门之外,贾总管出宫时候喊他一声,叫他给您带路。”

    “是。”贾公公答应一声,就与小苗子分头办事去了。

    这两个地方都不远,找人证和取物证,来回一趟应该都很快。

    可是在这之前,这整个大殿里所有人却都仿佛无所事事般的安静下来。

    叶寻意压根不觉得祁文晏这是在攒大招对付她,还当对方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帮太子与祁欢解围……

    可是,她今日一经发难,已经成了皇帝一家三口的眼中钉,横竖是要被记恨报复的,她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深吸一口气,她刚要旧事重提再次发难,祁文晏已经先行开口:“人证物证还得要一会儿才到,今日这殿中贵客如云,大家的时间都宝贵,咱们也别闲着……”

    他冲祁欢递了个眼色:“那就从头说起吧,说说你手里那耳坠子。”

    说着,他便是眸色一深,眼神平白又更犀利冷肃几分:“陛下面前,满朝的宗亲显贵面前,你实话实说,不可有一字妄言,否则就是欺君之罪,知道吗?”

    这话说的……

    又明明白白是在敲打祁欢了。

    祁欢听得懂,索性也懒得揣摩他心里那些小九九,认命的屈膝一福:“是。”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实话实说:“此事虽是家丑,不该说在人前,可臣女这副耳坠子今日突然出现实属蹊跷,既然陛下相问,那臣女也就如实说了。臣女的这对儿耳坠子遗失已久,早在年初二月份那会儿就已经不见了。”

    叶寻意开始并没有当回事,可听她居然能精准说出耳环遗失的日期时限,这才意识到情况有点超出预期。

    叶寻意心里蓦然慌了一下,又飞快的让自己冷静,劝自己说这可能只是巧合。

    “当时是被臣女庶妹长歌身边一个婢女偷窃,并且拿出府邸变卖了。”祁欢接着往下说,“那婢女名唤云芷,因为是妹妹的贴身婢女,臣女当时怕说破了会叫妹妹脸面上难看,而且就只是一副耳坠子而已,没必要为了它就弄得家里姐妹不合,所以并未声张。后来白芷出门销赃,臣女的婢子尾随,发现她是将东西卖去了城南的一家老首饰铺子。”

    太子殿下是个心大之人,已然忘记了自己前一刻差点掉坑里的窘境,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那你既然当时都追到脏物了,怎么没有当场没赎?”

    这前前后后都小一年了。

    而叶寻意听到这里,却已经心知大事不妙,心里再度慌乱起来。

    “是想赎回来来着。”果然,下一刻祁欢就已经看向了她,“可当时我在那铺子外面瞧见了丞相府叶家的马车,叶三小姐从那铺子出来,等我再进去打算高家赎回失物时却被店铺伙计告知这对儿耳坠子已经被叶三小姐高价买走了。”

    叶寻意一直以为自己胆大心细,本来她都不认识祁欢的,买下那对儿耳坠子只是顺手,想着留待将来或者有用,而且就这么一对儿小玩意,在她的概念认知里祁欢要么压根就没发现丢了,要么就即使发现了也会很快抛之脑后。

    她却是怎么也没想到,早在她刚得了这对儿耳坠子的当天,自己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她脸色不由的白了白。

    太子殿下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所以,现在这是什么意思?本宫记得叶氏你与皇妹不熟啊,说祁大小姐的东西落在她那还情有可原,若是你的……又怎么会落到皇妹手里去?”

    诚然,云澄不过是被他随口拉出来做挡箭牌的,东西明摆着就是方才宴上被哪个手快的宫人塞他身上的,只不过太子殿下也不能公然承认他方才为脱身扯谎了,所以就只能还是一边拉着云澄当挡箭牌一边给叶寻意施压。

    “太子殿下说笑了。”叶寻意掐着大腿强迫自己冷静,抬头,却是目光冷厉瞪着祁欢:“祁大小姐当真是个编故事的好手,撒谎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你说的什么首饰铺子、什么你见过我,我统统不知道,而且你说是我买走了你的首饰是吗?既然你当时都已经追到我身后了,为什么不寻我解释要回去?我还能贪图你一副旧首饰不成?”

    “就因为是一副旧首饰,店铺老板说你是出了高价买走的,我想你那应该是真喜欢,而且又是你真金白银买的,我再登门索要,说你拿了我家出来的脏物,会损了你名声,这才作罢。”祁欢则是面不改色的与她据理力争,“若早知道你拿了我这东西会惹出今日之祸,当时我就是拿大棒子撵也撵到你家,非要回来不可的。”

    “一派胡言。”众钰斋早不在了,叶寻意虽然心虚,但终究有所倚仗,也是梗着脖子强辩。

    祁欢道:“既然你不承认你重金买过我这耳坠子,那我倒是好奇,这副首饰是二月里我母亲刚给我的,我一次还没戴出去就被云芷盗走,可是方才你只看一眼就认出太子殿下手里的是我的东西,难道你还能掐会算不成?”

    通常姑娘家的贴身之物落到外男手里肯定当场就整个方寸大乱了,哪有时间想这些细节因果?

    可是祁欢这般思路清晰,还是摆好了陷阱等着她的。

    叶寻意顿感棘手,脸上依旧强装镇定:“横竖这些都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想怎么说都行。”

    祁欢立刻反驳:“那个叫云芷的丫头我二妹妹出嫁时候我没让她跟着走,如今还在我府上,你若需要,我叫人提她前来对质。”

    叶寻意眼神闪烁。

    云芷是她安排的人证,用来指证太子与祁欢之间有互通款曲的。

    而且云芷曾经言之凿凿的说月初苏秦年大婚那天太子给祁欢的请柬里面夹带了小纸条,事后还被祁欢做贼心虚的马上烧掉了。

    不管那纸条上究竟写了什么,俩人这般来往都说不过去。

    她倒是想叫云芷上殿的,可是眼见着祁欢准备如此充分,她又突然不自信起来,担心云芷别不是已经被祁欢再次策反了过去?

    她咬了咬嘴唇,冷笑:“既是你家的奴仆,自然听你的吩咐,还不是你叫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

    祁欢一开始只想息事宁人就是因为知道,这事儿她们就算当面对质,缺少关键人证,也只能就只是一场争吵,最后变成扯不清的嘴皮子官司。

    叶寻意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哪怕她已经露了明显的马脚和破绽,也就是咬死了不认。

    “是啊,我嘴里说出来的都是一面之词,你说出来的却要人人都信你。”反正就是小姑娘之间斗嘴嘛,祁欢也开始胡搅蛮缠,“有本事你说明白,这副耳坠子若不是被你买了去,你到底是哪一日哪一次见我戴过的?”

    “你我见面的次数也不少……”叶寻意本能的继续脱口搪塞。

    终于,挑起了事端之后又事不关己看戏的祁文晏再次开腔……

    他打断叶寻意的话,直接问祁欢:“你说她买走你耳坠子的店铺,是哪一家?”

    自云珩失踪之后,众钰斋也关门了,老板伙计全部不知所踪。

    说出来,也是另一个口说无凭。

    但祁欢还是给了她三叔面子,收敛了气焰,乖乖的道:“城南吉庆街的一家老字号,叫众钰斋,泯然众人的众,珍宝……哦,就是与祖父名讳同字的那个钰……”

    此言一出,坐在殿内席上的祁正钰与祁文景父子齐齐都是面色一变。

    祁文晏长身而立,虽然站在御前,眼角的余光却盯着这边。

    瞧见老头子的脸色,他唇角就隐晦的扬起一个有些阴郁冷酷的弧度来。

    不过瞬间,又飞快的遮掩收敛。

    祁欢对自家人的各种反应都并无所察,还在继续陈述事实:“不过那家店铺关门好一阵子了,提前也没个征兆,不知道老板去哪儿了。”

    叶寻意听她提起众钰斋,心上就又本能的跟着一慌,但想到那家店早就人去楼空,她又暗中窃喜,飞快的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小苗子和贾公公正好凑在一起从殿外进来。

    小苗子手里捧着个半大不小的黑檀木盒子,贾公公则是刚进殿门就拱手禀报:“陛下,祁大人府上的人证提来了。”

    祁文晏当即接口:“请陛下准允微臣传召证人。”

    “准!”皇帝是没什么心思看两个小姑娘吵架的,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赶紧点头。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朝大殿外面看去,就见那外面的台阶底下低着头快步走进来三个年岁不等的男人。

    一个六七十岁头发胡子花白的老者,一三四十岁看着干练沉稳的中年人,还有一个该是不满二十,很是精明机灵样的年轻人。

    三人都低着头,祁欢看他们第一眼就只觉得眼熟。

    而叶寻意显然对他们更熟悉,一瞬间就脸上血色褪尽,差点当场跳起来。

第346章 抛砖引玉,必死之罪(二更)

    那三人进殿,也没敢太往里走,走到大殿中间就相继扑通跪倒下去。

    以额触地,极尽谦卑。

    话,更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如此一来,祁欢便是趴到地上也窥不见他们真容了。

    当然,众目睽睽,她就是再好奇再着急也做不出这种事,心里疑惑,就转头去看祁文晏。

    祁文晏那里从容不迫,整张脸上的表情毫无破绽,她也瞧不出个端倪。

    再转头去看叶寻意——

    却发现她面色惨白,眼神乱飘,此情此景之下居然完全控制不住表情,整个都失态了。

    祁欢顿时更加疑惑,这进来的究竟是些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能把她吓成这样?

    等她再转头,隔着半个大殿继续试着辨认那几人身份时,旁边一直拽着她手紧贴在她身边的云兮就拿手指戳戳她后腰,小声的道:“那个……好像是众钰斋的老师傅。”

    一语惊醒梦中人,祁欢也是如醍醐灌顶一般。

    下一刻,也跟着陡然一惊。

    定睛细看,那果然是众钰斋的老师傅,掌柜和伙计。

    三个人,整整齐齐,一个不少的跪成一排了。

    失踪了几个月,顾瞻甚至动用各种关系上天入地找过的人,居然是一直就在眼皮子底下吗?

    她一直以为这几个人要么就是被叶寻意找人灭口了,要么就是先一步察觉不对,逃之夭夭了。

    却原来——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们是一直都在祁文晏的手里吗?

    传说中的灯下黑?

    祁欢一时之间也有点没控制住表情,霍得转头,又再看向了祁文晏,与此同时内心深处却又是翻江倒海般的惊恐万状——

    她这三叔,不动声色之间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啊?

    但凡他当时就把这三人提溜出来,云珩那案子都不会朝着现在的方向发展了,事关当朝皇子,甚至牵扯到整个朝政,他这当真是忍得住,就攥着这几个关键人证看了这么久的白戏?

    这个人,若不是她三叔,并且还笃定了是友非敌的……

    若在敌对立场上,她一定会惊恐到不管不顾,当场先扑上去把他咬死!

    因为——

    只有这样方才有后话可说。

    但显然,叶寻意是惊恐之余整个人都傻掉了,约莫只顾着思忖如何保自己全身而退,压根没往同归于尽拉人垫背这方面考虑。

    满殿的人都盯着下面瑟瑟发抖的三个平头百姓。

    最后还是太子殿下最是真性情,快人快语,瞪得眼睛都疼了也没看出这几人有何过人之处,他便是直接发问:“祁爱卿,这几位是什么人啊?”

    叶寻意下意识张了张嘴,本能的想要抢白,可又明明无话可说,就又焦急的闭了嘴。

    祁文晏拱了拱手,如实道:“这三人便是我侄女口中众钰斋的掌柜与伙计。”

    他再朝皇帝躬身作揖:“陛下,此三人是在瑞王的通敌叛国案案发之后于微臣归家路上拦轿喊冤投案的,微臣之所以斗胆要在今日的国宴之上审结此案,侄女遗失首饰之事只是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主要想说的是瑞王旧案。这三人是关键人证,还请陛下破例准允他们进这暖阁里当面问话。”

    因为云珩畏罪潜逃,至今都不知所踪,所以他的案子虽然早已定案,可事情却始终悬了个尾巴出来,满朝上下,谁都不安生。

    皇帝着实也没想到这位大理寺少卿一出手就搬出了这件案子,此时表情已然严肃无比,点头沉声道:“准了。”

    “多谢陛下。”祁文晏谢恩。

    也不用他再吩咐,李公公就亲自带人下去,简单粗暴的搜了一遍三人身上,确定未曾携带任何利器和不轨之物,这才将他三人带着继续往里面来。

    三人依旧是只敢盯着地面,进了暖阁之后就又跪下了。

    云珩那案子,皇帝其实是始终不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怀疑是有人构陷,可实在是证据做的太逼真,真到叫他找不出丝毫破绽,他都不得不直接定了云珩的罪名,将案件盖棺定论。

    现在,祁文晏又当众将这案子拎出来,他心中迫切,开口便问:“你说这三人是瑞王案的重要人证?是什么人证?”

    “陛下请稍安勿躁。”祁文晏道。

    他踱步到三人身侧,沉着冷静的开口:“今日叫你们来,是做人证协助破案的,陛下宽仁,不会追究你们大不敬,抬起头来瞅瞅,在这里可有你们识得之人。”

    叶寻意目光又是瞬间闪躲,甚至稍稍往旁边偏过头去,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是……是!”那三人战战兢兢抬头。

    还是掌柜的见过世面较多,带头大着胆子四下环视一圈。

    因为叶寻意跪着,又是在边上靠近宴席桌子的地方,他们便先瞧见了祁欢和云兮。

    那位老师傅对祁欢印象尤为深刻,指着她一时竟是露出几分遇见故人的欣喜之色,道:“这位祁家姑娘是侯府的千金,是老朽的老主顾。草民不仅给她打过几回首饰,还给她指点了相熟的铁匠铺子,她说要定做几件做首饰用的趁手工具,方便日常修补首饰上的小毛病来着。”

    老师傅说完,就转头看向身边的掌柜和伙计。

    两人也跟着点头。

    伙计又指出站在旁边的云兮:“这位姑娘咱们也见过,跟着小姐来过两回铺子里。”

    此时,这里已然没了祁欢开口掺合的必要,她就心安理得做个好道具,也不吱声了。

    祁文晏见她居然直接撂挑子,反而不悦的皱了下眉头,提醒:“你手里那耳坠子,给他们瞧瞧。”

    “哦。”祁欢应声,这才勉强上前,将那耳坠子给了掌柜的,“林掌柜可还记得我这副耳坠子?”

    掌柜的未敢贸然,拿着耳坠子在手又和两个伙计都凑在一起看了看。

    最后,还是他出面,态度颇为保守的点了头:“是。年初二月份姑娘头次去我们店里不就为着这副耳坠子吗?当时是您府里一个丫头是个惯偷,经常摸了您的首饰去我们铺子售卖,这副耳坠子……那天她前脚送过去,后脚您就找来了,当时想赎来着,可是不凑巧这东西我是收了,可是还没入柜就被当时刚好在场的另一位熟客高价买走了。”

    伙计也连忙跟着附和:“对对对,您当时说算了,还请我们掌柜的查账,将您府里那丫头倒卖过的所有东西列了张单子给您,并且还当场下定,打了一副挺贵的头面。”

    掌柜的手里拿着那耳坠子,这时也有点反应过来,不禁面露疑惑:“可是这耳坠子怎么又回您手里了?”

    话至此处,就跟祁欢前面的说辞完全对上了。

    然后——

    这耳坠子为何又在今天从太子殿下身上掉出来,就又变成个十分耐人寻味的问题。

    但是祁欢现在的态度就是消极怠工,不想在她三叔的主场上发光发热,直接又不吭声了。

    掌柜的三人面面相觑。

    祁文晏就从他手里拿走了那只耳坠子,又扔给祁欢,然后再次催促:“继续看,还有没有其他认识的人。”

    三人连忙收摄心神,再次一一在这暖阁里看过去。

    叶寻意毕竟是个大活人,掌柜的再一眼认出她时,登时惊呼起来:“就是她。祁家姑娘的耳坠子就是被这位姑娘买走的。”

    叶寻意不能坐以待毙,恼羞成怒的当场反驳:“陛下,此事不公,祁大人明着说了这几个都是藏匿在他府上的人,他们全都是一伙儿的,有足够的时间互相串供,编出一套子虚乌有的说辞到御前蒙骗世人。他们这是欲加之罪,妾……妾身根本不认识他们!”

    “姑娘,您去光顾我们铺子可不是一两次了,怎么能说不认识呢?”这话当场就将几人逼急了,掌柜的立刻出言反驳,“您是丞相府的三小姐,丞相府离着我们铺子就隔了三条街。”

    “我们丞相府的所在又不是什么秘密,人尽皆知!”叶寻意知道事到如今她只能抵死不认。

    祁欢的耳坠子这件事对她来说还不算最棘手的,她主要是怕私刻印章一事会被抖出来,一边嘴硬抵赖,一边在心里飞快的计较,想想印章的事上有没有落了实证在这几人手上。

    当时也是为了多一重小心,她给银子就直接给的没有任何标记的散碎银子,因为如果给银票,就有可能被人查到钱庄,再顺藤摸瓜的找上门。

    多亏这几个市井之徒根本不知道她要刻的是一枚多重要的印章,虽然她要求的精细,必须按照她提供的图纸上的样子刻,并且大小尺寸也有要求,分毫偏差也不能有,最后对方也只欢天喜地的要了她百两银子做酬劳。

    “你这姑娘,怎么睁眼说瞎话呢?”掌柜的见状也急了,但一时之间似是又无从分辩。

    这时,旁边的老师傅却突然开腔,喃喃的道:“老朽记得那日姑娘是去修一支摔断成两截的玉簪的,您说那是亡母遗物,并且您的要求还很奇怪,除了修复断簪之外,您还要求老朽在那簪头里面留空做了可以藏匿小物的机关。”

    叶寻意的脸色骤变,后悔自己没有早早将发间那支玉簪取下藏匿。

    老师傅已经直直的指向她脑门:“如果老朽没看错的话,就是那根簪,姑娘可敢取下辨认,若那簪头上的机关并非老朽的手艺,老朽就将这条老命赔给您。”

    这个时候的太子殿下已经全面兴奋了,老师傅话音未落,他已经一挥手招呼了贾公公:“贾总管,取下她的发簪看看。”

    叶寻意虽然知道在御前她连躲都不能躲的,可实在是心虚见不得人,她居然还是仓惶的就想抬手先去抢下发簪。

    却不想——

    那位看着人高马大的贾公公居然是个身手矫捷的练家子!

    她就只看眼前人影一闪,手还没触到发间,手腕就被人擒住。

    再下一刻,贾公公已经拔了她的玉簪在手,同时手下轻轻一推,她就跌坐在了地上。

    她失声尖叫:“那是我生母遗物,死者为大……”

    可是——

    谁管她?

    她既没那个心气儿一头撞死以震慑众人,也没那个本事冲上去重新把簪子抢回来,就只歪在地上焦急的叫嚷。

    贾公公知道太子殿下好奇,拿了发簪折回去,刚要递给他……

    祁文晏又适时提醒:“若是上头真有机关,太子殿下还是不要上手的好,小心为上。”

    太子殿下还是惜命的,虽然有些尴尬,但他还是从善如流的立刻缩了手,甚至心有余悸的刻意把手藏到了身后。

    祁文晏又递了个眼色,贾公公就也没有妄动,索性把发簪拿过来给了那老师傅。

    老师傅精准的一下将簪头的机关拧开,那里面果然是有个镂空的凹槽。

    并且——

    还被藏了一些很细的微红色粉末。

    祁文晏连忙掏出一块手帕,半跪下去,将断簪整个托住。

    叶寻意眼见着事情败露,浑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了个干净,她就保持一个跌坐在那里的姿势,竟是动也动不得了。

    “还真有机关啊,里面的是什么?好像是能入口的吧?”云湛从座位上欠了欠身,扯着脖子张望,一边又迫不及待的连连招手:“太医何在?有哪位太医在?”

    太医院院使何大人连忙应诺起身。

    同时,为了公允起见,又招呼了一位同来赴宴的同僚。

    两人急匆匆也进了这暖阁之内。

    “查看一下那是什么东西。”太子殿下忙是吩咐。

    “是,殿下。”两个太医小心翼翼接手了祁文晏手里的东西,直接就近跪在地上钻研起来。

    片刻之后,两人就是齐齐变了脸色,跪伏在地,仓惶道:“启……启禀陛下……”

    因着叶寻意是个女眷,随后何太医又看向了顾皇后:“娘娘,这簪子里头藏的是丹毒,也……也就是俗称的鹤顶红,剧毒之物。”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皇帝的儿媳妇,离着他就几张桌子落座的宁王侧妃,居然处心积虑随身携带剧毒之物上殿?

    “大胆!”帝后还算淡定,宗亲之中却有人当场暴怒,跳起来指着叶寻意大叫:“这女人居心叵测,意图行刺,来人……”

    叶寻意手脚冰凉,脑子里嗡嗡的,已经是做不出任何反应。

    暖阁外面席上的叶才植也蹭的起身,神色慌张的跪地惨呼:“陛下……”

    而反应最大的当属盛贤妃,她双腿一软,直接摔在了地上,神情惊恐,脸色惨白,手指颤抖指着叶寻意:“你……你疯了吗?”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叶寻意带毒上殿,是否意味着这女人想趁机对皇帝不利,而是——

    她最近和这女人私下接触频繁,这女人但凡有一次对她起了歹心,她现在都早是个不会说话的死人了。

    后怕的头脑一阵阵发晕。

    殿外把守的禁军听见里面喊行刺,已经冲进来一队,剑拔弩张。

    但是皇帝及时抬了抬手,将他们镇住。

    他既没惊慌,也没露出多少意外之色,只是神情审视的盯着叶寻意打量。

    叶寻意这时候连牙齿都在打颤了。

    她带着这毒药,其实也没机会投到帝后或者太子的饮食中,并且她亲自投毒的话除非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否则她是不会冒这个险的,随身带着这簪子里的剧毒,只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的。

    并且,这东西藏的隐秘,她也十分笃定没人会察觉。

    可是她千算万算——

    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国宴这样的场合,一个在市井当中做簪的老师傅会与她在这里撞上。

    现在就单凭着这个簪子……

    她似乎都百口莫辩,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今天明明是踌躇满志来瓦解太子一党的利益联盟、做大事的,并且开局也明明一切进展顺利,成果喜人的,现在怎么就形势急转直下到这个地步?

    祁文晏今天的大招,应该是要借这三人当面指证她是设计构陷云珩的幕后黑手,从而掀翻旧案,以构陷皇子的罪名将她置之死地的,可是现在大招都还没来得及出,她头上就先扣了一项百口莫辩的死罪?

    叶寻意觉得这事态发展的着实荒唐好笑,可——

    此情此景之下,她笑不出来!

第347章 百口莫辩,疯狂卖队友!

    顾皇后的耐性此时终于告罄,冷下脸来沉声质问:“叶氏,你携毒上殿,究竟意欲何为?”

    当然,这个问题,叶寻意也答不出来。

    别说这还是在国宴之上,皇族宗室云集的场合,就是寻常出门,谁家规矩本分的一个内宅女子会随身带着剧毒的毒药?

    说她天生有这个癖好?

    说她这是防身用的?

    还是说她随时随地准备见机杀人啊?

    叶寻意咬着唇,只是艰难的爬起来跪好,既然无言以对,她索性就不说话了。

    顾皇后再看向盛贤妃。

    盛贤妃本就腿软,是被贴身伺候的大宫女搀扶才勉强站着的,被这眼神一激,立刻就仓惶跪了下去:“臣妾不知……她,她将毒药藏在那种隐秘的地方,臣妾确实毫无所察。”

    这个时候,除了撇清自己,她当然不会替叶寻意出一点头了。

    龙椅上的皇帝冷然不语。

    祁文晏适时站出来打破僵局:“微臣侄女的首饰被盗又被人拿来栽赃生事,这算私人恩怨,如要追究,我们自家人自然会事后计较,不该拿到这大殿之上来叨扰陛下,而叶氏在发簪之中暗设机关并且带毒上殿,这等事情也轮不到微臣出面追究论罪。这些旁枝末节都暂且放放,微臣今日真正想说的还是数月之前瑞王的通敌叛国案。”

    他说着,便看向旁边小苗子公公手里抱着的那个盒子:“这盒子里收录的是此三人投案之后供认的证词以及带出来的证物,还请陛下先行过目。”

    前面那两件都不是小事,可如果和云珩的通敌叛国案相比……

    也确实都可以暂时搁置了。

    皇帝暗暗提了口气,重新振奋精神,颔首道:“呈上来。”

    祁文晏提前给了钥匙,保险起见,小苗子在拿到东西之后就先打开盒子查验了一遍,确定里面没有暗藏任何机关和危险之物,这才敢于直接带着上殿。

    他双手将东西捧到帝后二人前面。

    李公公从里面伸手拿出来的,除了几本像是账册的新旧不一的册子,一叠像是卷宗之类的纸张,再就是一个半旧包袱里包着的散碎银子,拿在手里粗略掂量一下,应该有上百两。

    祁文晏道:“那几本账册是众钰斋近两年的账目往来,一共有六笔与宁王府的侧妃叶氏有关,相关的记录微臣在初步查验证据时都折角做好了标记,微臣私以为这叶氏当真一奇女子,在这么一间小小铺子里的六笔买卖,臣如今查实涉案的起码就有四笔。祁欢的耳坠子与她这发簪算其中两件,然后……”

    说着,他转身看向下方的大殿,看向跪在自己坐席旁边的叶才植:“叶相恕下官放肆,问您一个问题。”

    叶寻意身上公然被搜出毒药,叶才植这个做父亲的责无旁贷,至少要担个教女不严之罪。

    他本来就已经是又气又恨且无所适从了,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叫所有人都忘了他。

    此时,瞬间成了满殿焦点,叶才植脸上表情也猛然一僵。

    可是皇帝未曾制止祁文晏。

    他就只能硬着头皮应声:“祁大人请讲。”

    祁文晏道:“下官听闻您家大公子叶颐楠好良驹,甚至一度达到嗜马如命的地步,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叶寻意心上猛然一跳,暗恨不已。

    叶才植则是猛然一个心痛,恍惚了一下才艰难点头:“是!”

    他的嫡长子叶颐楠曾经也是京城里名噪一时的青年才俊,有望金榜题名,光耀门楣的,尤其好马,在骑射方面也极有天赋,曾经也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可就在去年秋天,十九岁生辰的当日,他意外坠马,摔废了一条腿,成了残疾。

    不仅仕途上断了指望,并且还性情大变。

    后来刚好言氏的大哥遭遇贬谪,离京时就捎带上叶颐楠外出散心,至此就再没回来。

    好好的一个儿子,就这么废了,又因为言氏早些年借着娘家强势,叶才植虽是除了叶寻惠之外还有几个庶出的女儿,儿子却要么没生下来要么就夭折,叶颐楠算是他的一根独苗。

    如今他仕途生活上都不顺心,就最是听不得往事,祁文晏这话就等同于往他心口上捅刀子。

    然则——

    祁文晏却是没这么无聊的恶趣味。

    他只是公事公办,得了叶才植肯定的答复又继续道:“去年年初他曾得了一匹千金难求的汗血宝马,据说稀罕的紧,后来十月份生辰与友人外出狩猎,意外坠马,也是从这匹马的马背上摔下去的。众钰斋的账册上记录,八月中秋之后叶氏曾特意在他们店铺订购了一对儿银铃铛,据我所知,她后来是将这对儿打造精巧的铃铛赠予叶大公子做为生辰礼物了。”

    叶才植听到这里,就意识到了他这番话里的明确指向,登时顾不上难为情与无地自容,眼睛一眨不眨、紧张的盯着他。

    祁文晏道:“叶大哥公子的马狩猎途中突然失控发狂,冲向了山野间。按理说被驯服了用做坐骑的马匹如不是受到巨大的惊吓和刺激,是不会发生这种事的。下官一个主管刑案的官员,对此等不合常理之事十分好奇,那时便趁着休沐去到叶大公子出事的那片山林查探,结果在他摔下陡坡附近的乱石之中捡到了遗落并且被踩踏坏掉的那对儿银铃铛,后来找人查验,发现那个铃铛里面被人塞了大量曼陀罗花粉之类可致人畜迷幻、甚至失去常性的药粉。”

    “什么?”叶才植大惊失色,竟是不顾场合的直接跳了起来。

    祁文晏眸色也忽的转为深刻,意有所指道:“那对儿铃铛的碎片残骸如今也还在我府上,并且最近刚得众钰斋这几位伙计的辨认,那确实是一年多以前从他们店铺买走的东西。叶相也莫要怪下官袖手旁观,没有主动去府上提点此事,主要是当时的这件‘意外’你们只当了意外处置,一没有报官,二也没有私下委托下官替您找寻不合理之处,下官一个外人,咱们又非亲非故,贸然登门多管闲事怕是好心没好报,还要挨一顿打。”

    说着,他眼角的余光又瞥了眼叶寻意,意味深长道:“那对儿铃铛看大小,该是挂在马儿头顶做装饰的,药粉置于其内,奔跑中洒落,很容易被吸入鼻息之间。曼陀罗产于西域,药粉也十分珍贵不好得,显然是有人刻意放进去的,如若我们假设,当真是有人要害叶大公子……这个人,会是谁呢?”

    言氏母子三人都视月叶寻意为眼中钉。

    言氏出事,喊打喊杀说叶寻意害她,可她拿不出证据;

    叶寻惠倒霉,也是又哭又闹说是叶寻意害她,可她口说无凭;

    而叶颐楠当时出事之后,依然是咬牙切齿一样的说辞,叫嚣着要杀了叶寻意……

    可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拿出真凭实据来指控叶寻意。

    如果只有一件事,可以说是巧合,接二连三这些事,叶才植也不是不怀疑叶寻意,可是他能怎么办?

    言氏母女以及言氏的娘家,都是他的绊脚石,他们倒霉出事他乐见其成,儿子他虽是想要留下来培养的,可儿子不该废也都已经废了,并且又无凭无据的,他即使算在叶寻意头上,把叶寻意处置了,又能得什么好?

    所以事发以后,他就自欺欺人的当成是儿子的胡言乱语了。

    他曾经怀疑归怀疑,可是当到了今天,有人拿着切实的证据当面告诉他他儿子的确是废在叶寻意手里的……

    这感受还是不一样的。

    叶才植一瞬间凶相毕露,脸上充血涨的通红,额角青筋暴起。

    要不是因为这是在国宴之上,皇帝的面前,他立刻就会冲上去将叶寻意暴打一遍。

    而现在——

    他却只能是死死攥着拳头,忍耐下来。

    叶寻意一开始又被祁文晏揭了一段陈年旧事时,的确也是恼恨的跟着慌乱了一下,不过随后也就破罐破摔的无所谓了……

    横竖她早就不需要再依附于叶才植,对方知道了也无所谓。

    而且——

    她身上都已经背着必死之罪了,就算再加一条陷害嫡出的兄长又能如何?

    是以,她反而释然下来,唇角甚至挂上若有似无一个示威般冷笑的弧度,居然一句也没辩解。

    这件事,祁文晏也不过顺口一提,主要是留了时间给皇帝去查看他那个箱子里的证词证物。

    他并不计较叶寻意的态度。

    这时候,他便重新转身面对皇帝,继续道:“如若将叶大公子的‘意外’视为第三件案件,那陛下手中瑞王案的涉案证据就算第四件了。”

    太子殿下早就坐不住,起身离席跑到皇帝身边去一起看证据了。

    此时他便提溜着一张纸,面色震惊的感慨:“这上面画的就是四哥私印的图样了,如果缩小刻到他印章的那个大小,应该是足以乱真的吧?”

    皇帝是拧眉看完了那一叠证言证词的,此时便是微微倒吸一口凉气,侧目示意李公公:“去将那些信件取来核对。”

    “是!”李公公应诺,亲自去了。

    皇帝也没闲着,目光沉沉,满含着威严一一扫过跪在地上的林掌柜三人道:“将你们所知道的这整件事情的原委都详细说一遍。”

    他一直不理解云珩所谓的那些通敌信件是怎么伪造出来的,如今说是叶寻意弄出来的,一时之间也依旧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林掌柜几个全都唯唯诺诺,冷汗直冒。

    最后,也还是林掌柜出面,磕头喊冤:“陛……陛下,草民等人真的冤枉,是被人诓了,事先我们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印鉴,又是刻来做什么的啊。何况……何况……”

    他偷瞄了心如死灰跪着一动不动的叶寻意一眼:“叶三小姐是咱们店里的老主顾了,那日她突然登门说要刻一枚印章,并且给了一张画好的图样,叫我们的师傅只管照着刻出个一模一样的。就……这就是个普通的买卖啊,草民等人真的不知道她是要拿来做什么的。只是因为她要求必须刻的和她画出来的一模一样,尺寸大小的要求也卡的死,这样复刻的活儿精细,很费眼力和手工,草民就收了她百两银子做酬劳。”

    皇帝并不好糊弄,该有的警惕性他都有,又问:“既然只当是普通的买卖,后来你们为什么又要弃店逃走?”

    林掌柜拿袖子抹了把汗,有些磕巴起来:“就……叶三小姐来取货并且结清银两时候给的都是散碎银子,她原就是相府的千金,以往但凡超过二十两的银子都是拿银票结的,这回却给的散碎银子。小的又不是不知道她高嫁进了王府,富贵了……当时就越想越不对劲。我们混迹市井讨生活的,看人多少都要有几分戒心,否则我那一个铺子也没法开这么些年。当时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就打发老师傅和伙计都回家去,暂时关门两天看看风声……结果谁曾想隔天晚上小的想趁黑回铺子拿点东西,就遇上有几个蒙面的歹人潜入了我家铺子,小的那时候才确定是当真惹上祸事了,躲在对街的暗巷里生等着他们走了这才进去收拾了一下账册,想着万一后面当真有个好歹,总不能死个不明不白,这账册多少算个证据。”

    “你说曾经有歹人洗劫过你的铺子?”皇帝依旧还是抽丝剥茧,没有轻信,“难道你是事后跟踪,看见他们是找叶氏复命的吗?”

    “那倒是没有。他们都拿着兵刃,小的一个市井小民,又没个两下子,哪敢尾随送死。”林掌柜道,“歹人未曾洗劫铺子,小的随后进去大概扫了眼,虽是丢了几个还算值钱的小玩意儿,可能被谁顺手牵羊给顺走了,可大部分的东西都在,柜台上了锁的抽屉也没被撬开,小的就猜是摊上事,他们是来杀人的。并且当时小的也没敢怀疑……怀疑王府的娘娘。”

    说着,他偷瞄了叶寻意一眼,又继续:“只是后来就全城戒严,挨家挨户的搜捕,说瑞王殿下通敌叛国被告发了密信之后畏罪潜逃了。小的们躲了几日,其间暗中潜回铺子周遭瞧过几次,就发发现铺子附近有眼生的人轮流盯着,大着胆子跟了一次,发现他们换班之后是从后门进的宁王府。再到后来,风声渐渐过去,又有告示说宁王殿下接了搜捕瑞王余孽的差事……再想到前面这位娇客刚取走了定制的印章就出事,小的们再蠢也得有所揣测和怀疑啊……”

    林掌柜说着,就越发苦着一张脸:“附近有人蹲守,咱们也不敢再回铺子,思来想去,因为知道大理寺少卿祁大人为人刚直,办案子又很有口碑,几个人商量着就寻了上去,想着……若我们真摊上什么大事儿了,好歹占个投案自首的好态度,能得个轻判。”

    只有一件事,是可以说巧合,可接二连三都有巧合之事发生——

    那就只能怪叶寻意自以为是,露出的马脚太多了。

    林掌柜这番说辞,虽是显得他极为圆滑警觉,可……

    逻辑上并没有明显的漏洞。

    皇帝唇线紧绷,沉默了片刻,没再继续审问林掌柜几人,而是转向了叶寻意:“叶氏,你有什么话说?”

    叶寻意其实想要继续咬定了不认识这几个人,是祁文晏叔侄二人设局害她的。

    可是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若不是经常光顾人家铺子,后并没有人给这几个人提示,他们怎么会精准无比认出她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基本只能认栽。

    是以,虽然心里是在惴惴不安的发抖,她面上却依旧忍住了,一声不吭,只垂眸盯着地面。

    皇帝没有呵斥她,祁文晏也未曾咄咄逼人,而是走上前去,又从那个小木箱的角落里拿出一小包东西。

    那里面是几块大小不一的玉石,成色尚可,但称不上极品。

    祁文晏道:“这些也是林掌柜从铺子里带出来的,说是当初给叶氏雕刻那枚印章之后剩余的料子。”

    皇帝只是看了眼。

    他手里有云珩真正的私印,但如果是叶寻意找人私刻,做的假书信,那这些料子和云珩那印鉴肯定不是一块石头上出的。

    所以,这些东西意义不大。

    祁文晏却又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手指大小的两枚外观平平无奇的印章。

    他将章子一并放在帝后面前的桌案上:“微臣也怕是这几个草民信口雌黄,胡乱攀咬,所以将他们看管的这几个月里,就让这位师傅照着他给叶氏雕刻的印章大小,重新刻了两枚,据他所说,是一模一样的。稍后等证物信件取来,陛下不妨核对一下。”

    叶寻意是当真没见识过公堂审案的这个阵仗,她以往经历的事,都是阴谋诡计不能见光之事居多,一般事发之后就是几个或者几家的当事人私下处理,唇枪舌剑互相推脱抵赖一番,最后因为各种利益和把柄妥协,不了了之。

    现在祁文晏为了证明这老师傅确实给她刻了云珩的印章,还叫他又刻了一模一样的做参照,以证明他确实刻的出来?

    她就是再破罐破摔了,也忍不住眼皮剧烈一跳。

    太子伸手就去抢印章,结果没抢过,两枚印章被皇帝和顾皇后一人一枚拿在了手里观摩。

    因为私印很小,底下的人看不清,全都扯着脖子张望。

    云珩案的卷宗和证据就被皇帝收在御书房里,又过了一会儿,李公公就将那些书信,连带着从瑞王府扣留的云珩的印章一并带了过来。

    皇帝叫人取来比较薄的纸张和印泥,太子云湛就挽袖子自告奋勇:“我来。”

    他用那两枚印章分别盖在空白纸页上,与云珩通敌信件上的印章仔细对齐,又拿在灯光下一点一点比对重合度……

    然后,就惊了。

    “一模一样,果然可以乱真!”太子殿下实实在在的点评。

    宗室里那些人也有好事的,大家不信邪,就有人跃跃欲试也走出来查看,比对之后就发现这老师傅果然手艺了得,刻出来的印章当真与那些通敌叛国的信件上的一模一样。

    有人中肯下了定论:“祁大人未曾参与审理瑞王一案,他以前是不可能见过这些信件和印鉴的,一个普通市井铺子里的老师傅,若不是之前刻过一模一样的,也不可能复刻出尺寸大小全都分毫不差的章子来,看来瑞王这案子是真有隐情啊!”

    话落,满殿的目光就齐刷刷聚在了叶寻意身上。

    叶寻意这会儿是身板儿笔直的跪着,一副已然认命,不卑不亢无所畏惧的冷静模样,居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祁文晏又对着皇帝陈情解释:“瑞王殿下身份特殊,当时他的案子直接由京兆府衙门报给了陛下,大理寺并未受命审理,所以对于其中的所有细节微臣都不清楚,也没见过所谓的证物。是以,后来这几人拦轿投案,臣不敢断言他们所言真假,也就未敢贸然将他们带来御前说明情况。但同时,谨慎起见,就将他们暂扣在了府中看管起来,直至今日……”

    她看向叶寻意:“臣原是不相信他们对叶氏的指控的,堂堂丞相府的千金,又嫁入皇室,身份尊贵,这样的内宅女子,自当是贤良淑德的典范,怎么可能私刻印鉴,欺君罔上,伪造出通敌叛国的密信来构陷当朝亲王。可是今日,见她居然胆大包天,公然于这国宴之上构陷到了太子殿下身上……臣便相信确实人不可貌相。”

    他说:“如若她能当着陛下的面构陷太子,那么背着陛下设计暗算瑞王,也就不足为奇了。”

    皇帝却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依旧冷静的一语中的:“若是瑞王的私印便是由此而来,那其他的呢?字迹或者也可以临摹模仿,可是来自大成一方的这些信件上的印鉴……”

    他瞥向那位老师傅。

    老师傅诚惶诚恐的连忙叩头:“老朽只刻过这一枚章子,别的……就真真是不知道了啊!”

    于是,矛头就又重新都转回了叶寻意身上。

    叶寻意这才不慌不忙,一寸一寸抬起视线。

    她没看皇帝,而是神色怨毒又冷酷的对上祁文晏的目光,勾唇冷笑起来:“我承认祁大人心思细密,审案断案很有一套,并且料事如神,这其中很多事情你都猜对了。”

    “但是呢?”祁文晏无视她的挑衅,比她更无所畏惧的模样。

    叶寻意唇角的笑纹就越发变得张扬明显。

    她挑起眉梢,果然,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可是有件事你还是猜错了。祁大人说的对啊,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内宅女子,我能有多大的野心?就算我真有什么想法,又哪来的那个手眼通天的本事?好吧,你人证物证齐全,你要指证是我去请众钰斋的老师傅复刻了瑞王的印鉴,我承认了。可陛下不是好奇另一半的叛国信件从何而来吗?这我就当真说不清楚了,因为我只是个弱女子啊,我也是受制于人,替别人跑腿办事的。”

    此言一出,很多人都同时意识到了不对劲。

    但是祁文晏和祁欢还有帝后他们都很冷静,只盛贤妃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当场慌了,失声尖叫起来:“你要栽赃陷害是吗?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你自己做的事,你这是要把脏水泼给谁?”

    泼给谁?

    云峥呗!

    叶寻意毫不掩饰的继续保持微笑,挑衅的冲着盛贤妃扬扬眉,随后才又于瞬间敛起神色,一本正经冲着皇帝叩首道:“妾的确是罪大恶极,受人教唆,犯下百死莫赎之罪,可妾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依附于人,更是受制于人,只是听命行事,私刻印章和构陷太子一事都是受了宁王指使,并且他给妾身下了毒,每日两次毒发危在旦夕,妾不得不听命于他!”

    “你……”盛贤妃撕心裂肺的怒吼一声,不管不顾的起身就要扑过来。

    可是这种场合,她代表的也是后宫和皇帝的脸面,顾皇后不会让她乱来,焦嬷嬷立刻带人上前将她拦下。

    祁欢从旁看着,并没有打算站出来棒打落水狗。

    因为屡次交道打下来,她对这个女主的人品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害人时候无底线,只管成败,生死关头拉人垫背,疯狂卖队友就更是常规操作了。

    可现在她这样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云峥,只要皇帝传召云峥回京,当面对质,难道还会听信她的片面之词?

    而果然,太子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提议道:“看来父皇还是要把二哥叫回来当面问问了。”

    盛贤妃那里正待发疯,闻言,终于冷静了些许,连忙也道:“对,不能听这毒妇的一面之词,陛下,臣妾拿性命担保,峥儿绝对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事已至此,叶寻意等于当场认罪了。

    如果想要个绝对的公平公正,那就是要等云峥回来,听他怎么说,再看是定叶寻意一个人的罪,还是云峥也有份儿,甚至是主谋。

    云珩是他儿子,云峥也是他儿子,这样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闹,皇帝已然有些心力交瘁。

    他手捏了捏眉心,刚要说话,殿外却有人踉跄着冲了进来,进门就直接扑倒在地:“陛……陛下,宁王殿下薨了!”

第348章 锒铛入狱,头破血流(二更)

    被宫女扶着都摇摇欲坠的盛贤妃登时来了力气,一把推开宫女的手,冲出来两步。

    可是这消息来的突然,平地起惊雷一般,同时又震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原是第一时间要冲下去质问的,脚步又生生刹住。

    怀揣着一丝侥幸的希望,没有再上前。

    皇帝和她差不多同时起身,却明显要比她冷静的多,只是站在案后捏着拳头质问:“再说一遍,什么事?”

    跪在大殿之内的是他派去皇陵“监督”云峥的内侍。

    细看的话,那内侍衣袖有被火燎过的痕迹,手背有伤,脸上虽然擦汗擦花了,但也明显有蹭上了木炭灰的痕迹。

    他抬起头来,一脸即将大难临头的惊恐与绝望,带着哭腔、哀痛的又重复了一遍:“皇陵行宫大火,宁王殿下居住的寝殿走水,殿下被困火海,没……没救出来。”

    “你胡说!”盛贤妃终于绷不住,提着繁重礼服的下摆冲下去,揪住那内侍又抓又挠的踢腾打骂,“除夕之夜,国宴之上,你敢大逆不道诅咒我儿……就算是走水,那么多随从护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是真的。”内侍也不敢躲,脸上被她抓出道道血痕,还是只能实话实说:“因为今日除夕殿下心情不好,入夜就将殿内侍奉的人都赶了出来,独自关在殿中喝闷酒,想……想是喝醉了,奴才们又都聚在别的院子里一起守岁,等发现时……已……已经晚了。”

    “本宫不信,你胡说!”盛贤妃依旧大闹,不肯接受。

    就听见里面暖阁里李公公一声惊呼:“陛下……”

    众人再度受惊,不约而同齐齐循声看去,就见皇帝捂着胸口跌回了椅子上,脸色极是不好。

    “太医……”顾皇后一边帮忙安置他坐好,一边沉声喊人。

    正好何太医二人都还跪在暖阁之内,连忙起身,就近便要上前。

    不想,皇帝却抬手制止了。

    两个太医脚步顿住,却是面色焦灼,一时进退两难。

    皇帝深呼吸了两次缓了缓,虽然再开口时语气还算稳健,可声音里却能听出明显的外强中干。

    他说:“朕无碍。”

    再多的话——

    却也像是根本说不出来了。

    这些事,严格说来和祁欢没什么关系,所以祁欢并没有试图上前,只却也难免受了大环境影响,神情紧张的看着。

    正在满殿都慌张无措时,她突然有种直觉……

    循着这直觉一转头,就看笔直跪在地上的叶寻意冲她露出个恶意又挑衅的笑容来。

    其实都不用她这么明显的暗示,就单是看在她咬上云峥的节骨眼上就传来云峥身死的噩耗,祁欢也立刻心里有数——

    死无对证而已!

    云峥之死,必是这女人手笔。

    并且叶寻意自己可能还没这个本事,里头可能还有云珩配合她行事的手笔。

    祁欢就觉得这女人现在拿这事冲自己示威,很奇葩很没道理——

    云峥死了,她只会乐见其成,并且就算云峥这里死无对证被扣上了主谋的帽子,叶寻意这个冲锋陷阵的从犯也是明知他们在做什么还跟随去做的,这种情况她也是必死无疑,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就凭她拉了云峥垫背?

    那要示威也示威给皇帝和盛贤妃看啊,冲着她挑什么眉毛瞪什么眼?

    因为实在理解不了这个女主扭曲了的心理,祁欢就带着一种看神经病一样的心态,与叶寻意的视线对上,眉头不由皱的更紧。

    然则——

    就是她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又仿佛正中叶寻意心坎儿上,叫她受了什么鼓励似的,就越发显得得意起来。

    祁欢与她大眼瞪小眼这当口,顾皇后已经当机立断的开始收拾残局,吩咐太子:“湛儿,你父皇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你陪他先回寝宫安歇。”

    说着,她用力握了皇帝手腕一下,该是安抚于他,“陛下安养身体要紧,守岁这事儿不必强求,您圣体安康才是上天与祖宗庇佑,朝臣和百姓们最想看到的。”

    皇帝这会儿应该确实有些支撑不住,并且明显对她也十分放心,就点了头。

    满殿的朝臣命妇连忙起身,跪拜:“恭送陛下!”

    云湛亲自搀扶,和小苗子一起,扶着皇帝自后殿先行离开。

    李公公却是自觉留了下来。

    这时候,盛贤妃也行尸走肉一般,失态的瘫坐在了大殿之内。

    华服铺洒了一地!

    顾皇后微微叹了口气,命令焦嬷嬷:“贤妃受了惊吓又伤心过度,也送她回寝宫安养,顺便宣太医给瞧瞧。”

    焦嬷嬷带了几个宫人下去,几人合力把盛贤妃架着起身。

    正待要弄出去——

    行尸走肉般的盛贤妃却又突然回过神来,挣脱开来,大声道:“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本宫绝不相信皇儿罹难……去皇陵,我要去……”

    “娘娘……”桑烟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她,“这黑灯瞎火的,皇陵又在郊外……”

    盛贤妃奋力挣扎,到底还是因为受了大刺激,没两下就虚弱的倒了下去。

    但她人是没有完全昏厥的,看着还有意识,只是身子虚软乏力动弹不得,就只哀哀的泪流不止。

    焦嬷嬷带着人,连扶带抬的赶紧把人弄走了。

    顾皇后却并没有忽视她的话,转而又吩咐贾公公:“贤妃这话说的没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点一千御林军马上赶过去确认皇陵方面的具体情况。带上京兆府尹和仵作,将皇陵封锁起来,查明走水的前因后果,以及……若宁王真有不测,核实具体死因,并且保护尸身。”

    “是!”贾公公应诺。

    京兆府尹就在下面宴席上跪着,闻言也赶紧出列,匆忙跟着走了。

    处理好噩耗相关事宜,顾皇后才叫起了跪了满地的朝臣命妇和奴才们:“众卿家都起身坐回去吧。”

    “谢皇后娘娘!”众人又都爬起来,并且规规矩矩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而顾皇后也没有再说什么掩饰太平的场面话或者重宣歌舞,她一人坐在主位之上,俯视跪在近前的叶寻意。

    但叶寻意明显还是怕死的,在她视线移过来时立刻便收敛了有恃无恐的那副嘴脸,变成谦卑的垂下眼睑的姿态,不叫旁人瞧见她确切的神色。

    顾皇后道:“看这样子宁王是极有可能凶多吉少,没机会回京与你当面对质了。他的事,稍后陛下自会交由有司继续查问核实,有罪无罪今日本宫不予置评,但是你……你捏造证据构陷瑞王的人证物证皆已齐全,若是宁王指使,你便是知错犯错、助纣为虐,因为你构陷瑞王的罪名非比寻常,此事有伤国体,你已经是百死莫赎之罪;而倘使宁王无辜,你身上就要再加上一条攀诬构陷于他的罪名,更是罪加一等,罪不容诛。本宫依照我大觐律法,代陛下赐你死罪,你当是无话可说吧?”

    换个人,落到这个下场,就该诚惶诚恐涕泪横流的求饶了。

    可叶寻意这个死过一次的人反而淡定了,她不慌不忙抬眸正视顾皇后的面孔,掷地有声的反问:“妾方才说过自己也有苦衷,娘娘都不叫太医给妾诊个脉,确认一下宁王确实有给妾下毒威逼吗?这天底下谁人不怕死?妾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遭人挟制,我能如何?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敢问皇后娘娘,如若是您有此遭遇……难道就不会抓住一切机会,挣扎求存吗?怎么到了妾身这里,想活着就成了天理难容之事了?”

    顾皇后面不改色,依旧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高雅模样。

    她并没有恼羞成怒,也未曾直接忽视掉叶寻意的歪理邪说,她只是就事论事:“从瑞王通敌案案发到如今,这几个月里你出入宫门数次,私下与贤妃相处过,甚至在宁王不在的场合陛下与本宫都见过你几回了。哪怕真是宁王威胁了你,你想活命,不求救于陛下与本宫,反而选择继续害人。你是觉得本宫与陛下都是傀儡废物,连区区宁王都制不住吗?你不信天子,于陛下眼皮子底下戕害皇室,这已经是不忠不义大逆不道的重罪了。别拿弱女子当挡箭牌,即便是弱女子,她想活没有错,自救也没有错,害人就是大错特错,罪该万死!”

    叶寻意也是当过皇后的人,站在权利的制高点上大义凛然,断过许多人的生死命运。

    那时候她也都是侃侃而谈,觉得自己言辞犀利,无懈可击。

    可如今,她跪在顾皇后面前据理力争时,却意外被对方死死压制,无论逻辑和气场上都输的彻彻底底。

    就好像,她从未风光过;

    就好像,她生来就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一般;

    就好像,她这辈子无论如何挣扎,都注定了卑微的翻不了身一样!

    她是不服输的,张了张嘴,还想辩驳,可话茬都被堵死了,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嘴。

    顾皇后并不是争强好胜的小姑娘,需要靠着打压旁人,逞口舌之快来找优越感。

    道理讲完,她就断然下了命令:“来人,将叶氏打入死牢,严密看守起来,正月里不宜杀生,待到有司进一步核实查证了她的种种罪名之后,一并论罪问斩。”

    抱着拂尘立在旁边的李公公,这时候便走上前来,冲殿外招了招手。

    候在那里的侍卫当即冲进来,两个人架着,直接把叶寻意拎了出去。

    叶寻意虽然不至于像是别的小姑娘那般尖叫痛哭着求饶,可到底也是吓得不轻,脸色惨白,神情惊恐的被带了下去。

    顾皇后再从人群里搜寻到叶才植所在:“叶相……”

    叶才植方才是跟着众人一起爬起来,又坐回去的,本来就如坐针毡,战战兢兢的。

    闻言,差点直接栽倒在地。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连忙又伏地跪下了,却又无论如何维持也稳不住声线的颤抖,应诺道:“臣在……”

    顾皇后的语气虽乍一听平和,却带着不怒而威的气势:“你女儿构陷皇子,戏耍皇室,今日又将她那些下三滥的诡计招数都玩到这国宴之上来了,种种罪行,罄竹难书。这等重罪,九族之内皆要株连,不过因为她的一些罪名还需要有司衙门进一步夯实证据,暂时虽不算是正式定罪,你这个做父亲的总归难辞其咎,今日就别回府了,也跟着去到天牢之内陪着你那女儿等候论罪的结果吧。”

    叶才植可没有叶寻意那般的戾气与决心,两股战战,冷汗直流,同时却也只是谦卑叩首:“是……”

    一个头磕在地上,地板上就是一个冷汗凝聚的水印子。

    他虽是努力的还想维持最后的一点体面,自己起身走出去,却奈何腿软,爬了两下没爬起来,最后还是李公公示意侍卫进来将他架走的。

    叶家父女被清了出去,这殿内就又恢复了表面上的一派祥和。

    顾皇后看过来。

    祁文晏就躬身作揖,然后带着自家傻愣愣的侄女儿和一个更摸不清东南西北的云兮退下,坐回了各自的位子上。

    在此期间,杨氏一直都捏着一把冷汗。

    祁欢和云兮的桌子摆在她与祁文景后面,她一时也摸不着女儿,只是在祁欢牵着云兮走过她身边时负气的瞪了一眼。

    祁欢知道自己又吓着她了,心虚的很,只能讨好的冲着她露了个笑脸。

    暖阁里的其他人也都纷纷回了座位坐好。

    此时,恰巧午夜的鼓声响起,万簇烟花当空炸起,外面整座皇城都被新年伊始的喜庆氛围淹没了。

    顾皇后端正坐在主位之上,待到大片的烟火声过后,从容的再绽开一个微笑:“旧案疑团破除,旧岁里虽也留了些遗憾伤心之事,但总归是除旧迎新,将那些不好的阴暗的东西尽数留在了过去。新年伊始,本宫代陛下举杯,与众位爱卿共贺新春,祈我大觐风调雨顺,百姓万民安康喜乐。”

    “祈我大觐风调雨顺,百姓万民安康喜乐。”

    新年伊始,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承天殿内一片山呼海啸的附和之声,这洪亮的喊声里,仿佛就为着驱散头半夜那些惊心动魄的阴霾与阴谋。

    本来按照往年的惯例,这场国宴还得再持续半个时辰,等到子时末才散。

    可今天弄成这样,大家都没了心情。

    顾皇后也着急回后宫去看望皇帝,所以这杯酒下肚,她也就宣布散了。

    众人依旧是规规矩矩的恭送她从后殿离席,殿内过分肃穆的气氛才蓦然一松,只是谨慎起见,大家都还是憋着话,沉默着在礼官和内侍的指引安排之下有条不紊的出宫。

    祁欢领着云兮,跟在长辈们身后。

    余氏和祁正钰年纪都大了,这会儿大晚上人又多,大概是怕他们被绊着摔着,祁文景和祁文昂就一人一个扶着他们。

    杨氏则是落后两步看着祁欢和云兮两个小的。

    等出了宫门,气氛就一下子烘托到极致,炸了锅似的热闹起来。

    下人寻主子的,在宫里被吓到大姑娘小媳妇们抱怨叹气的,妇人们之间嚼舌头的……

    总之是跟大清早的菜市场不分上下了。

    祁欢忍着耳朵不适先寻到苏秦年夫妻二人,把云兮交还回去。

    大晚上的,大家都着急回去,也就互相打了个招呼告别,然后就各自散了。

    祁欢目送他们一家三口朝苏家的马车走去,转身就赶紧快跑两步回到杨氏他们身边,一家人也互相扶持朝自家马车寻去。

    他们马车停得有点远,就摸黑很是走了一段路。

    祁欢起初也只以为是人多,所以大家走的就格外慢些,一直到了马车旁边,祁文景和管玉生两个人搀扶着祁正钰上车,明明该是稳妥无虞的情况下……

    老头子却是脚下一软,一脚在垫脚凳上踩偏,跪倒在地的同时脑门在垫脚凳上磕了个头破血流。

第349章 多行不义,梦魇!

    老头子这一摔,把所有人都惊得不轻。

    “父亲。”祁文昂也暂时再顾不得扶着的余氏,一家子全都围了过来。

    祁欢躲在后面,并没有挤上前去。

    杨氏则是出于本能对女儿的保护,甚至还下意识伸手将她往后拦了拦,不叫她靠近。

    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老头子究竟伤势如何,只是祁文景掏出帕子给他捂住伤口,却蹭了一手的血。

    “好像磕的不轻。”祁文景急道。

    杨氏提醒:“这里天寒地冻又人多眼杂的,先扶父亲上车再处理伤口吧。”

    这里确实不是磨蹭说话的地方,祁文景点头附和:“对,先上车。”

    祁欢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才发现老头子似乎并非单纯只是踩偏了脚才摔的,这会儿几人扶着他再上车,他还明显有点脚下发虚。

    只他面上却是表情严肃,一脸的倔强,一语不发的撑着,到底还是顺利上了马车。

    管玉生掏出火折子,点燃桌上宫灯。

    众人凑上去细看,就看祁正钰捂着额头的那方帕子也隐隐透出了血迹来。

    祁文景忧心忡忡的忖道:“是不是先就近找个医馆处理一下再回去?”

    祁文昂站在马车下面,四下观望一圈:“今日乃是除夕之夜,又已经是这个时辰了,怕是不是有医馆开门。”

    这时候的年味浓,和朝廷官员的假期相当,民间一般也都是过了小年,一直到上元节这期间,家家户户都闲下来,走亲访友,难得清闲,店铺都是不开张的。

    尤其……

    是除夕之夜,还都这个时辰了。

    祁正钰黑着一张脸,明显心情不佳,冷声道:“别折腾了,直接回家。”

    余氏一直闷声不响的在旁边看着,老头子摔了,她连意思意思上前嘘寒问暖一声都没有,这时候才撇撇嘴,也是一脸不高兴的连着裙子上了车。

    祁文景从他们那马车上下来。

    二房今天就祁文昂一个人有资格进宫来,所以来时他就是和祁正钰两口子同坐一辆马车,这会儿他不好推脱,就又上去了。

    “走吧!”祁文景招呼了妻女,转身朝后面的马车走去。

    祁欢跟在他和杨氏身后,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凭着直觉略一转头……

    果然——

    是看见旁边熙熙攘攘的大路上她三叔从旁策马而过。

    他应该也是看见了这边的状况,并且还很是乐见其成,一张俊美无匹的面孔上,神情冷峻,唇角甚至是恶意的扬起了一个幸灾乐祸的弧度的。

    见着祁欢发现了他,他也半点不在意,从容冷静的移开了视线,继续随着车马人流打马离开了。

    祁欢驻足盯着他背影看的时间有点长,直至杨氏发现她的异常喊她:“欢姐儿,还不上车?回去了。”

    “哦。”祁欢的思绪被打断,这才飞快的收摄心神,跟着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为着今晚承天殿内发生的事情唏嘘。

    尤其——

    祁欢和祁文晏都深涉其中了,祁文景夫妻俩可谓精力了惊心动魄的一晚,到了这会儿两人都还心有余悸,所以路上反而分外沉默。

    与此同时,乾和宫内。

    顾皇后自国宴上下来就直接赶了过去。

    彼时那院子里,太子云湛正站在皇帝寝殿外面的廊下与一个御林军打扮的侍卫低声交谈。

    两人本来也就谈的差不多了,见着顾皇后到来,云湛便挥挥手打发了他。

    那侍卫躬身退开两步,又对着走过来来的顾皇后深深一揖,见着顾皇后颔首应声,她这才埋头匆忙的继续走了。

    顾皇后走到太子面前问他:“是顾瞻的信使?”

    “是。”云湛道。

    大多数时候都看着是没什么心机,一副郎朗少年气息的太子殿下,这会儿负手而立,身子笔直,脸色表情严肃下来的样子倒是极具威严。

    顾皇后挑挑眉,冲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母子俩只交换了一下神色,之后顾皇后就直接忽略掉这件事,看着他背后的寝殿问他:“你父皇没事吧?”

    “没。”云湛脱口回答。

    只是话落,他神色之间又添几分凝重,也循着顾皇后的视线回头,看着寝殿里边道:“这些事,无论谁胜谁负,也无论是谁狼子野心,谁良知尚存,对父皇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总归是要受到刺激和影响的。”

    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些人天性如此,这是没法子的事。

    站在他们母子的立场,该给的机会会适当的给……

    再多,那就是妇人之仁,引狼入室了。.

    所以弄成现在这个局面,即使知道皇帝心里不好受,这也是件没法子的事。

    云湛说完,就自己先振奋了精神,露出个笑容道:“母后进去吧,陪着父皇说说话,多少开解一下。”

    “嗯!”顾皇后道:“朝堂之事,本宫不方便插手,后续的善后事宜你去处理吧。”

    “好!”云湛作揖告退。

    顾皇后则是进了寝殿之内。

    皇帝的确是心情不好,回来之后就遣散了宫人和内侍,连小苗子都没留。

    原还是云湛陪着他的,后来外面有人找,云湛出来,内殿之中就只剩他一人。

    他身上搭着条皮毛的毯子,靠坐在一张睡榻上。

    灯影之下,鬓角的花白和眉心的沟壑瞧着都分外明显。

    十几年的夫妻,顾皇后看他这个样子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她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正对着另一边的窗口出神的皇帝登时回思绪被拉回,转头看见了她,没见到云湛跟进来就问:“湛儿走了?”

    顾皇后走过去,在他那榻上坐下,顺手给他掖了掖被角,这才随口回他:“叶家父女臣妾做主将他们打入天牢了,这些事情牵扯的大,后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善,臣妾不方便出面,就叫太子去了。”

    语气一顿,想着他此时必定心里不踏实,就又说道:“顾瞻的人返回复命,并无意外,一切顺利,陛下且放宽心吧。”

    无论云峥还是云珩,对皇帝而言,都是亲骨肉,无论哪一个走上不归路,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不会愿意看见。

    可是他们又都太过清楚,皇帝他首先是一国之主,然后才是皇子们的父亲……

    何况,皇帝自己也有死心和偏心,他对云峥和云珩他们就只是尽量的给予机会,他最在意和必须护持的却是太子云湛。

    所以,夫妻两个心照不宣,他也没再过问更多细节,只道:“贤妃那里朕最近也不见她了,你去出面安抚一下吧,她虽然有时候利欲熏心会犯糊涂,但是经此一事……怎么也都该吃到教训,清醒了。”

    “嗯。”顾皇后点头,“贤妃今夜情绪有些激动,臣妾安排她回寝宫休息了,先让她冷静冷静,明日我会见她的。”

    皇帝又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会儿才有些放松了身体靠着躺在了迎枕上。

    夫妻二人相顾各自沉默了一会儿,皇帝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突然打起精神,沉吟:“澄儿入夜之后就一直没有再进宫来吗?那个祁文晏……”

    祁文晏今日的这番举动,提前谁都没防备。

    虽然他运筹帷幄,始终牢牢把控住了大局——

    可是当众闹的这一出,也着实叫皇帝捏了把汗,不是不佩服他掌控大局,将所有线索证据拿捏到位的能力,可是国宴之上他这么弄……

    皇帝此时对这位准女婿的感情可谓相当复杂,爱恨交加。

    咬牙切齿呢喃了半天,最后还是恼恨叹气:“你叫澄儿去给他说说,叫他识点时务,以后给朕收敛点!”

    顾皇后失笑,却是揶揄:“陛下还是这么高看您那闺女,您的这我大理寺少卿大人啊……他们俩还说不定是谁拿捏谁呢!”

    皇帝太过宠爱自己唯一的女儿了,就觉得自己这女儿是天上的星星,落谁手里那就是人家的福气,何况祁文晏接受这事儿的过程也叫他很满意,一点幺蛾子没出,就这么水到渠成的入局了。

    他就觉得是天时地利人和,即使这里头有皇室威压的成分在,但凡祁文晏接受,那么在两个人的关系里就必定是他的宝贝女儿占的主导地位。

    皇帝这就不高兴了,一骨碌做起来:“那丫头连朕都要让她三分……”

    顾皇后可不想与他争辩这些毫无意义之事,见他这般,就忙是抢先打断:“不管是谁拿捏谁,就算是咱们的女儿弯弯绕绕的算计不过人家,凡事只要他肯让着咱们,澄儿总归还是吃不了亏的,这不就行了吗?”

    两口子过日子,能得个相敬如宾,就是最好的局面,那些非得拼个东风压倒西风的……

    想想都累!

    祁文晏一开始并不是顾皇后看好的,但她在这件事上很看得开,只要云澄愿意,只要祁文晏不是心术不正,那么就算女儿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了也无所谓。

    皇帝原是不服气的,但再转念想想媳妇说的也有道理——

    两口子,谁的脑子更活络点儿没必要非得计较,只要女婿有那份心,肯宠着让着自己这闺女,两口子这日子总归能过的顺心遂意,和和美美。

    这么一想,皇帝也便释然,就又重新躺了回去。

    外面小苗子端了刚煎好的汤药,因为皇帝陛下方才有点急眼,他就没敢进来,眼见着一场硝烟消弭于无形,他这才小声提醒:“娘娘,药煎好了,陛下是要现在用吗?”

    皇帝还没说话,顾皇后已经招招手:“给我吧。”

    小苗子快步进来,把药碗给了她。

    今天这一晚上,这宫里注定了大家都是一夜无眠,顾皇后就坐着亲自给皇帝喂药。

    为了打发时间,两人不免就从头梳理起国宴上祁文晏所掀翻的那件案件始末。

    祁欢虽然知道叶寻意掌握着临摹云珩字迹甚至可以乱真的技能,可这件事她却不能对任何人言明,是以在皇帝这里也只能猜是她找了临摹别人字迹的高手,又窃取了云珩的书文手稿,这才写出的那些书信。

    可祁文晏现在提供的铁证,却只有雕刻印章的师傅,这位临摹伪造信件的高手,可能就只能撬开叶寻意的嘴巴才能知道了。

    说到最后,皇帝吃了药,已经昏昏欲睡。

    他现在睡眠不好,经常半夜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尤其今日刚经历了一场大事……

    顾皇后也没敢再叫他去床上睡,见他眼皮打架,就替他抽走了背后的两个枕头,又拉了拉被子。

    皇帝顺势躺下,脑子里依旧在琢磨云珩和叶寻意这案子,半梦半醒间突然又道:“朕的大理寺少卿确实非比常人,这么重要的人证,他就敢在手上私自把持这么长时间。”

    祁文晏给的那些解释,他都接受。

    可是也要知道,这几个人是叶寻意和云峥要灭口的,哪怕他是出于谨慎才把人暂时扣留在手,一旦消息走漏,就有可能被连带着拖下水,到时候就百口莫辩了。

    顾皇后怕又把他的睡意吵没了,就只是笑了笑,没接茬。

    皇帝却又自顾呢喃:“众钰斋……朕怎么觉得以前在哪儿听过,这名字很是耳熟啊。”

    话到最后,他也就渐渐地睡沉了下去。

    相近的敏感字眼落到特殊的场合,的确是会叫人产生似曾相识的错觉,顾皇后只当他是精力了今晚的事,始终内心不平静,也没多想,又仔细给他整理好被子,这才熄了这内殿的灯。

    这时候已经是四更天。

    她也没再回凤鸣宫,直接走到里面,拖了鞋和衣躺在了床上小憩。

    另一边,祁家一行人也回到了府里。

    大家在门口下了马车,祁文景知道杨氏和祁正钰两口子之间有心结,不愿意伏低做小的再做表面功夫,就直接找借口打发她:“辰哥儿一个人在家也不知是怎么样了,我送父亲母亲回房,你带欢姐儿先回院子看看吧。”

    杨氏却是懒得管那老两口死活,毫不迟疑的点头:“好!我吩咐人去喊陈大夫。”

    说着,就先拉着祁欢进门去了。

    余氏看在眼里,心中激愤,冲着两人背影就啐了一口:“没大没小没规矩的东西!”

    杨氏和祁欢都懒得于她这种人计较,左耳进右耳出,头也没回的就进去了。

    路过门房,杨氏吩咐了门房的婆子,叫她去把陈大夫请到福林苑去,之后就不再管他们的事。

    祁欢陪着她先回了趟安雪堂,却不想,都这个时辰了,祁元辰居然还没睡,听见院子里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小炮仗似的直接从屋子里窜了出来。

    杨氏弯身将他抱了个满怀,满心阴霾也瞬间消散,脸贴着他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儿蹭了蹭,抱着他往里走:“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没睡呢?”

    “我等母亲和阿姊!”祁元辰脆生生,高亢的回。

    小孩子仿佛不知愁,永远充满了活力,叫人看着就觉得生机勃勃。

    祁欢心里顿时也舒畅不少,跟着会心一笑。

    刘妈妈从旁帮着解释:“许是炮竹声太吵了,都过了子时还未消停,小少爷就一直没睡。”

    杨氏把他抱回屋去。

    祁欢道:“父亲今晚应该会忙到很晚,母亲您和辰哥儿都早睡了吧,我也先回去了。”

    国宴上的事,杨氏其实还想和她聊聊,但是都到了这个时辰,也不是闲聊的时候,她也就点了头。

    祁欢又捏了捏祁元辰的脸蛋儿:“那姐姐就先走了,明早起来给你包红包。”

    祁欢回房就洗洗睡了,宫里的事并未给她造成太大的冲击,她反而睡的很好。

    福林苑那边,祁文景和祁文昂都跟了过去。

    余氏是没管老头子的,直接推脱困倦,回自己院子睡去了。

    祁文景兄弟俩等着陈大夫给止血上药包扎,虽然只是皮外伤,但是伤口不小,这一路耽误下来又出了很多血,老头子这会儿都觉得头晕眼花,浑身乏力。

    陈大夫说没有大妨碍,他也就打发了两个儿子离开。

    从福林苑出来,因为是大年初一了,祁文景就还是回了后院,两兄弟走一路,四下无人时,祁文昂就谨慎说道:“父亲许是惊着了吧?就今天老三带到御前的那几个首饰铺子的人……哪有那么巧的,要不要叫人去查一下?”

    “巧合罢了!”祁文景明显很清楚他指的什么。

    祁文昂想了想:“也是。这都多少年了,应该就是凑巧了。”

    兄弟俩走到回廊尽头,就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然则,各自回房都也不过才刚睡下,祁正钰那边就又来喊人,说是老头子发起了高热,睡梦里像是被着魇了,既叫不醒,他也不安生。

    管玉生实在被折腾的没了办法,又不敢擅自拿主意,就只能来后院叫人。

    祁文景兄弟俩赶紧穿上衣服就又都过去了,顺便又把陈大夫薅起来,陪了一夜。

    次日一早,杨氏,岑氏起身之后也带着各自的儿女赶了过去。

    祁欢一共就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头重脚轻,眼睛都睁不开:“不就撞了下头吗?大夫说很严重吗?”

    “你父亲回来说没事,可是上了年纪的人……谁知道呢!”杨氏道。

    祁欢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然后,等她真到了祁正钰那,进屋看见他在床上直打哆嗦,半睡半醒中拼命挥手驱赶什么的模样还是吓了一跳。

    陈大夫在旁边要给诊脉,可是想抓他手腕都抓不住,急的满头大汗。

    祁文昂和祁文景两个熬夜一宿,黑眼圈一个比一个重,还在给他额头上换冷帕子降温,一边又怕碰到伤口,可谓苦不堪言。

    而老头子又不老实……

    这天有点阴天,加上这大清早太阳还没完全起来,这屋子里瘆人的很。

    “母亲!”祁欣也是看了眼床榻那边的情况,就畏缩着往岑氏身后躲了躲。

    岑氏一边握着她的手安抚,一边也是眉头紧皱,扯脖子去看床榻那边的情况。

    “实在不行……要么拿帖子去请个太医来吧?”杨氏提议。

    老头子霸道又阴狠,在这个家里,虽然一直作威作福,看似权威实则是把人缘早就败的一干二净。

    这会儿,大家说是关心……

    实则,心里真实的想法都不好明着说出来了。

    陈大夫闻言,就回头来说:“该是不用,小的一直在这伺候,烧得也不很严重,按理说不该这样……”

    说话间,老头子又一次挥手打掉了祁文景拿在手里的冰帕子,口齿不清,喃喃自语:“走……走开!别回来……你……走开!”

    这情况,越看越不正常。

    岑氏纠结许久,终还是忍不住与杨氏咬耳朵:“大嫂,这动静瞧着不像是普通的生病,倒……会不会是中邪了?”

第350章 催命(二更)

    这个时候的人多迷信,尤其还会当真,对鬼神之类的灵异事件十分敬畏。

    杨氏闻言,顿时也微微变了脸色。

    祁欢有不同的见解,但她没吱声。

    可是陈大夫在祁家这么些年,别的事不敢保证,可如果单说是祁正钰病情有什么不妥,他肯定会直说,没理由还要隐瞒。

    现在他那里一口咬定只是寻常外伤引发的高热,并且也烧的不是很严重……

    尤其这大年下的,如非必要,大年初一还去人家太医家里求人看诊,实在是有点儿触人家霉头。

    可祁正钰就这么一时昏昏沉沉,半醒不醒的,也不是个事儿!

    余氏那里清早起来,原是拿出了特意裁的新衣,穿戴上准备等着儿孙们过来磕头拜年的,谷妈妈不得不告知了她祁正钰的病情:“老夫人,侯爷昨日磕的那一下好像出了问题,后半夜发起了高热,世子爷和二爷陪了半宿,这会儿大伙儿都在侯爷那呢。”

    本来祁正钰身体不适,第一个就该告知他这个老发妻的。

    可是因为余氏实在不着调,并且她和祁正钰之间的关系也势同水火,祁文景他们都不想她过来添乱,就直接越过了她去。

    谷妈妈这会儿也是实在没法继续隐瞒,才硬着头皮说了。

    余氏果然对祁正钰的伤势并不关心,只沉下了脸来:“不过就是磕了一下,还要这么大惊小怪,兴师动众的?”

    老头子的身体向来硬朗,事实上是连头疼脑热的毛病都很少有。

    是以,余氏打从心底里就没想他磕碰一下能碰出什么大问题来,明明昨晚回来的时候还生龙活虎的,走路比她都稳当。

    谷妈妈苦着脸道:“好像是有点问题,因为发热,人就一直睡不醒还说胡话,老夫人您要么过去看看吧?”

    毕竟是两口子,就算再不和睦,老头子病下了,她不露面这也说不过去。

    余氏这才老脸一拉,略有几分重视了起来。

    不过——

    也并不是关心老头子的身体,纯粹……

    是有点兴奋了!

    她头油也没让抹,随便捋了两把发髻,就急匆匆的赶去了前面祁正钰书房所在的跨院。

    杨氏等人见她过来,都自觉给她让了路。

    余氏横冲直撞直接走到最里边,探头往床上看了看老头子,见他脸色灰败,唇无血色,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心里莫名的颤了颤。

    她也年纪大了,怕死,看老头子这样容易产生兔死狐悲的联想。

    但同时——

    她其实又有点隐晦的兴奋,藏得很深很深的一种不敢表露的私心和野心瞬间在心有疯长,希望老头子就此一病不起,一命呜呼。

    就像是祁欢和那个顾瞻曾经挤兑她时所说的那样——

    这府里,只要有祁正钰一日,她头顶就永远压着一座大山,处处受制,气都喘不顺畅。

    若是老头子没了,她就成了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从此以后就能挺直了腰板享受人生了。

    所以,这一刻,老太太的心情是莫名的隐晦复杂的。

    出于私心,她便揪着陈大夫仔仔细细问了一遍祁正钰的确切状况,听陈大夫拍胸脯保证并无大碍,眉头反而皱得更紧。

    祁欢隔着大半个屋子看着,虽是既瞧不上祁正钰也看不惯余氏,可是一对儿夫妻做到这个份上,一方生病另一方就只暗戳戳的盼着他早死了……

    当真是倒胃口!

    这个屋子里的气氛就越发叫人觉得压抑难受,她扯了扯杨氏的手:“母亲,既然陈大夫说祖父并无大碍,那咱们也就别在这屋里杵着了,让祖父好好休息吧。”

    祁文景闻言,也回头说道:“这大年下的,府里好些事要忙,我跟二弟在这轮流守着就行,你们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是,好不容易过个年,我得安排一下打赏下人去。”杨氏原也不想让儿女都一直守在这边。

    正月里走亲戚,迎来送往的事情多,杨氏忙不过来,提前就说好十五之前厨房那块儿交给岑氏来负责。

    岑氏又看了眼床榻那边的情况,面露难色:“看公爹这个样子,就算过会儿烧退了应该也得卧床养上几日才能恢复精神和体力,那今儿个下午的团圆饭……还照常准备吗?”

    顿了一下,她又看向了杨氏:“大嫂也已经跟三叔打过了招呼,若有变故,是不是也得叫人去告知他一声,年宴取消?”

    入冬以后,昼短夜长,家里的大厨房就改成一天两顿饭了。

    尤其是过年这几日,大家都赋闲在家,早饭摆的晚,下午申时左右就摆晚饭了。

    祁文晏和家里关系不好,如果这团圆饭不吃了,最好是不要叫他白跑一趟。

    这事,余氏第一个赞成,没好气的连忙接口:“那就别叫他来了。”

    她这纯粹就是不想见祁文晏。

    杨氏对这事可有可无的,想想祁文晏应该也不愿意白跑一趟,也没提出异议。

    却不想,祁欢站出来唱了反调:“三叔那里就不用去给他送信了,就算不摆年宴了,祖父生了病,他回来探探病也是应当应分的。”

    杨氏开始是没往深处想,只知道祁文晏肯定不愿意搭理他们。

    祁欢一提,她也意识到了这一茬。

    的确,这个情况之下,不管祁文晏心里怎么想的,高不高兴,回来一趟都能叫有些居心叵测之人少嚼好些舌头。.

    所以,她依旧是没做声。

    余氏却是不乐意了,恶狠狠瞪了祁欢一眼:“叫他回来看什么?看笑话还是催命?”

    大过年的,她嘴上居然也没个把门的。

    祁文景与祁文昂都齐齐黑了脸。

    祁文昂沉声提醒她:“母亲,这大过年的喜庆日子,您说话总得有个忌讳!”

    余氏冷哼:“我忌不忌讳他都是个催命鬼!”

    说完,强行挤出了人群,气哼哼的又回自己屋了。

    祁文景两兄弟对视一眼,不由的都叹了口气。

    好在这屋子里这会儿除了自家人就只有陈大夫和管玉生这两个外人,管玉生是老爷子的心腹,陈大夫又知道家里许多的阴私,这种闲话不在乎被他们听去。

    杨氏和岑氏带着各自的儿女从福林苑出来。

    因为两房的关系也不好,所以岑氏借口去厨房看早饭就带着祁欣往前院去了。

    杨氏则是带着一双儿女往后院走。

    祁欢牵着祁元辰的手,把袖子拉下来,将他的小手藏在窄袄的袖子里取暖。

    祁元辰就乖乖的,安静让她牵着走。

    走了一段,杨氏见着祁欢不说话,就侧目看向了她:“吃哑巴药啦?这会儿这么安静?”

    祁欢是在想事情,思绪被她打断,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她也转头对上杨氏的视线,苦涩的扯了扯唇角,感慨道:“我只是在想事情,虽说中邪什么的肯定是无稽之谈,可祖父这情况却是有些蹊跷啊?”

    杨氏蹙起眉头。

    祁欢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看他那不是中邪,分明就是亏心事做多了,这会儿报应找上门来了。”

    老头子的确并非善类,连自己的亲儿子都往死里逼,更是曾经一度打着要将杨氏逼上绝路的如意算盘,差点把祁文晏的后半辈子也毁了,要说是他还欠了别的孽债,杨氏是一百个相信的。

    回想他那些梦话,的确更像是梦魇,被什么给吓着了。

    杨氏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祁欢又问:“昨夜在宫里我没太在意,母亲可曾注意到,那期间祖父可有遇见什么特别的人或者有谁说了什么叫他反应剧烈的话的?”

    杨氏瞬间警觉起来,下一刻就又皱起了眉头:“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我琢磨了一遍这件事,昨儿个傍晚咱们进宫之前老头子还一切正常呢,跟几位熟人谈笑风生,没有半分异样。”祁欢仔细将自己琢磨出来的门道分析给她听,“可是半夜出宫时他摔的那一跤就很蹊跷了。”

    平地上走着,摆放的四平八稳的垫脚凳,并且还有人左右搀扶着……

    按理说,祁正钰就算老眼昏花,也不该摔了那么惨烈的一跤的。

    “你要这么说的话……”杨氏认真回想,最后却还是一筹莫展,“我还真没发现什么异常,入宫一直到咱们入席坐下都挺正常的,而落座之后也就剩自家人在一起还能私底下聊两句,这中间也没出什么事啊。”

    总不能是余氏作了什么妖吧?

    别说余氏没那个城府和本事,就依着老头子的脾气,若真的是余氏招惹的他,昨夜回府之后他必定就发作出来了,也不会憋着把自己憋出了心病来。

    祁欢看杨氏的反应和表情,也不像是对自己有所隐瞒的样子,心里顿时就更加困惑。

    可是任凭她想破了脑袋——

    怎么都想不出来昨天那国宴期间祁正钰会被什么人刺激到!

    母子三人回到安雪堂。

    祁正钰这么一病,家里也就喜庆不起来了,就省得还要装模作样的扮什么合家欢。

    杨氏叫人去大厨房取了饭菜回来,带着一双儿女吃了,又叫小厨房做些吃的温在灶上,以防着祁文景随时回来要吃。

    大过年的,祁欢的心情其实不错。

    因为家里没有一起玩的玩伴,可是小朋友的童年一定要完整,吃过饭她就带着祁元辰找了花园里的偏僻处放炮仗玩。

    大年初一是不走亲戚不串门的,姐弟俩敞开了玩得尽兴,大冷的天都出了一头的汗。

    等着临近中午,眼瞅着祁元辰是有些跑不动了,她才把人领回了安雪堂。

    让祁元辰消消汗,又让他吃了点东西,就哄他睡了午觉。

    不过因为老头子健在,家里还没正式分家,祁元旭虽然被分出去单过了,这天也还是要回侯府来过年,上午他们两口子就回来了。

    去祁正钰那见了祁文景,又来安雪堂给杨氏拜年请安。

    袁氏的肚子五个多月已经显怀,说了些场面话,杨氏依旧安排他们夫妻回夏月轩去休息,省得在她这里拘束。

    祁元辰跑累了,中午都没用人哄,几乎躺下就着。

    祁欢拉了被子给他盖好,走到外屋见杨氏还在查看核对各种礼单。

    她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本来翻了翻,“大过年的母亲您还看这个啊?”

    杨氏头也没抬:“就是过年才要看,看看年礼回的分量有没有出差错,有问题的,趁着年节里的互相走动也好找齐补救。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你以为这当家主母是那么好当的吗?”

    人情世故处理起来,的确是累,不仅累人,还累心。

    可是没办法。

    谁叫人是群居动物呢?既然生存于世,从来就只有人适应环境的,没办法等着环境来迁就适应人。

    祁欢现在都不愿意额外去想自己嫁人之后的琐事该是如何处理,甩甩头将这些繁琐之事暂且抛开。

    杨氏看她无聊,终于抬眸看向了她:“你要么也睡会儿?”

    祁云歌自从被剃了光头,虽然还不服气,可是顶着个秃瓢脑门儿没法出来见人,也怕祁欢再给她来上一次,自然也就不能作妖,这几个月都足不出户的待在夏月轩她自己的屋子里,也就偶尔发发脾气。

    祁欣那里,现在也是能闷在屋子里就绝不出来走动。

    祁欢跟她们关系都不好,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找他们玩。

    “不了。昨天晚上本来就没睡够,我现在去睡,怕是一会儿就不想再起来了。”祁欢耸耸肩:“我去前院看看父亲那边的情况,顺便等等三叔吧。”

    杨氏点头,又嘱咐:“天冷,拿个手炉。”

    “手炉很快就冷了。”祁欢道,“我更喜欢用手捂。”

    她取了手捂和斗篷,全副武装好也就从屋里出来。

    星罗要跟,她却没让:“天冷,你不用跟着我了,去小厨房多拿些干果和点心,回去和那帮小丫头一起吃吧。”

    星罗再是稳重,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骨子里多少还是贪玩的。

    “是!”高高兴兴应了一声,她就跑去了小厨房。

    祁欢瞧着她雀跃的背影笑了笑,然后才不紧不慢独自往前院去了。

    她没去福林苑问老头子的具体情况,从那院墙外面路过,沿着回廊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二院的围墙外面,这才找了个阳光充裕的地方坐下。

    靠着廊柱,揣着手,惬意的闭目养神。

    冬日里的风凛冽的很,吹在脸上刚好能够醒神。

    就这么坐了也说不上是多久……

    背后突然一片阴影打下来,将她遮挡得严严实实。

    莫名一股寒意自心头升起,祁欢打了个寒战,立刻睁开眼。

    她倒不是怕会在自家院里遭遇暗害,只是身体的应急反应。

    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头顶祁文晏那张帅得天怒人怨的脸。

    当然,祁欢对她这三叔只有敬畏,从没有过任何一点的遐思和妄想。

    血脉关系的隔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太有自知之明,就算俩人不是血亲,她遇到秦颂都不愿招惹……

    遇上祁文晏这样的,就只想绕道走。

    找男人,还是要找志同道合,脾气好的才行,就祁文晏这样卓尔不群的,她可没那个自信,会觉得自己会是能收服这种人的天选之人!

    “你倒是惬意。”

    果然——

    下一刻,祁文晏只要这一开口,就能一举打散他这张脸所创造出来的幻境。

    祁欢不慌不忙站起来,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以示友好:“也不算特别惬意,我等三叔呢。”

    “哦?”祁文晏神色淡淡的上下打量她一眼,倒像是兴致不错的模样。

    祁欢暗暗提了一口气,组织好语言刚要说话,他却已经先开了口:“那正好,回头你抽空去趟天牢,再见叶氏一面吧。”

    祁欢:……

    祁欢被他堵的……

    顿感胸口有点被噎得难受。

    她脸上本来带着几分讨好意味的表情垮了下来,用力揉胸口顺气,不满的嘟囔:“我又不是她,没那么执着,有仇归有仇,结怨归结怨,也没那么恶趣味非得这时候再去落井下石的打一场嘴仗才舒服。”

    祁文晏冷嗤:“你明白我的意思,不用在这给我耍嘴皮子,既然口才好,那就物尽其用,去天牢把事情妥妥帖帖的给我办了……”

    他的语气不算好,说着,可能也觉得这不是找人办事的态度,就话锋一转,生生将语气软了几分下来:“算你还了我的人情!”

    祁欢:……

    他这样说,就直接导致祁欢没法回嘴了。

    杨陈氏那件事上,她却是欠着她这三叔的人情。

    所以,她三叔就是她三叔,永远都是控场的高手和掌握全局的那个人!

    和他这样的人做队友,祁欢现在当真只想消极怠工,反正积极营业也营造不出成就感,不如摆烂等着躺赢算了!

    可是这会儿还没到彻底摆烂的时候,她还有个萦绕心头一整晚的问题,需要当面得祁文晏一个承认。

    所以,祁欢还是打起精神来,正色对上祁文晏的视线:“天牢我可以去,保证帮你把我事情办妥,但是现在我还有件事得向三叔求证一下。”

    两个人,四目相对,祁欢已经竭尽所能拿出最能唬人的气场了。

    但是下一刻,还是被打击的所有气势一败涂地。

    因为祁文晏根本没等她发问就已经兀自开口承认:“众钰斋是我的产业,林掌柜他们都是我的人。”

    祁欢:……

第351章 呼之欲出,祁众钰?!

    所以,还是原地爆炸毁灭吧,遇上这种开局即巅峰的王者队友,蹦跶多了都觉得伤自尊心!

    祁欢会这么问,并非心血来潮的胡乱揣测。

    而是——

    有些事,不露痕迹的时候很容易被一叶障目,可一旦撕开了一道口子……

    很多的线索就顷刻间呼之欲出,一切又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林掌柜三人说是怕被叶寻意灭口,情急之下冲着官场上断案的口碑寻到祁文晏处找寻庇护和最后的活路,这套说辞,合情合理,在任何人看来都没有任何问题。

    并且依着祁文晏的性情,他就不是个怕事儿的,会一时兴起就将这几人藏匿在自己府中数月之久,祁欢也不会觉得奇怪。

    可——

    林掌柜他们给出的口供,所有的证据链凑在一起太过完美,太无懈可击了!

    他们替叶寻意刻了足以将当朝亲王置于死地的印章,干了这么一票大事之后又适时警觉,运气好到逆天的成功躲开了宁王府派去灭口之人,然后找到祁文晏,顺利得他搭救,又在他手中藏匿数月之久,直至这一日……

    祁文晏终于一时兴起,想要揭发叶寻意的伎俩了。

    这所有的一切,都牢牢掌握在祁文晏的手中,任由他随时随地完美的发挥?

    有些人的确是有些逆天的好运,可——

    祁欢始终相信,祁文晏这样的人,是不靠运气取胜的,如果只是把所有事情的胜算都押在运气的加成上,他走不了这么顺利也走不了这么远。

    他这种人,强大如斯,绝不会赌,而一定是运筹帷幄的掌控了一切。

    比如,在与叶寻意当面对质之前,林掌柜等人的所谓证言也全都是一面之词,他为什么敢于相信,并且在国宴这样稍有差错就要万劫不复的大场合里把事情闹大?

    也比如——

    祁欢还记得,去年年初她带杨氏去同济医管,曾经在众钰斋所在的那条街上遇见过祁文晏。

    当时他一个人,身着不起眼的布衣出现,看似是平平无奇的走在人流当中……

    可是他孤身一人,穿成那样是去那附近做什么的呢?

    难道就真是无所事事,特意绕远去那条街上闲溜达的?

    这种种疑点拼凑在一起,就足够证据叫祁欢推断那间众钰斋极有可能就是他的!

    所以,他是从很久以前就发现了叶寻意甚至是她的许多小秘密,只是那时候事不关己,他冷眼旁观,将她们都当成戏台上的角色,瞧着她们一个个机关算尽取乐的。

    直至如今——

    因为昭阳公主云澄的关系,他选定了立场,并且被迫站队,也终于不再只是隐在幕后,站出来掀了叶寻意的老底。

    虽然提前猜到了内情,可是得了她这三叔的当面承认,祁欢还是难免心中沮丧。

    她无精打采的垮下脸来:“所以你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和叶寻意各自都心术不正,还在背地里玩一些阴诡伎俩互相斗心眼,合着你是闲着无聊拿我们都当猴戏看了是吧?”

    祁文晏对她这侄女儿能猜透他的底牌这件事也并不如何意外,毕竟这个小丫头一点就通,本就是十分聪慧的。

    他唇角扯了下,却也不算是个笑容。

    只——

    他此时的心情应该是不差的,始终是一副眉清目秀的平和模样。

    他说:“脑子多用用总没坏处的,若是闲的久了,反而容易故步自封,惫懒下来就丧失了警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这算安慰人吗?”祁欢回嘴,“还是承认你是把我们都当猴戏看了。”

    祁文晏没什么兴致跟小姑娘斗嘴。

    见着侄女儿是被打击刺激的不轻,终是忍不住一声轻笑。

    他说:“你不是一直眼馋廖师傅的手艺吗?回头等着案子了结,风声过去了,我把他送给你。”

    众钰斋那位老师傅的手艺,祁欢一直推崇备至。

    这种老手艺人的技艺都是无价瑰宝,传承下去堪称国粹,往往都是宁可失传也不会随便教授于人的。

    这条件开的——

    着实戳在祁欢的心坎儿上!

    这……

    没法拒绝啊!

    祁欢承认自己没出息,现在别说是置气了,都是费了好大力气克制才没叫嘴角一直咧到耳根去。

    她佯装勉为其难的耸耸肩:“那也行吧。”

    顿了一下,又道:“我信得过三叔的为人,就不叫您立字据了。至于叶寻意那事儿……整合证据重新结案需要时间,也要给瑞王回朝重新立足的时间,你安排吧,什么时候时机成熟就喊我一声,我去替你办了。”

    祁文晏看她这般轻描淡写的态度,反而又提起几分兴致,挑着眉梢上下打量她:“你有把握?”

    “就是睁眼说瞎话刺激人嘛,我的强项。”祁欢莞尔,却是半真半假的卖了个关子,“不过三叔你得保证到时候不要跟过去偷听,牛皮吹大了……毕竟也挺难为情的。”

    云珩经此一事,即使能洗清罪名重新回朝,经历了黑火案之后,他手上的势力就已经去了大半,再加上这件通敌叛国案后他逃亡的这段时间,他在朝残余的那点势力也早崩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了。

    这个人,是不甘就此寂灭下去的,重新回朝,他没有任何实力与太子抗衡,就势必要寻求新的门路——

    而如果想要他和大成皇族搭上线,就少不得叶寻意这个关键人物从中牵线搭桥。

    按理说,知道这个女人这么害他,云珩应该是恨不能弄死叶寻意的,可是这两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太深,从前阵子云珩找回来却依旧对叶寻意手下留情就可以看出来……

    他内心应该是有些矛盾,并不是十分想要将这个女人置之死地的。

    叶寻意现在被打入死牢,等到被处死这中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谁都不敢作保云珩一定会铤而走险的救她出去。

    这时候——

    就需要有个人出面推一把了!

    说点“狠话”凸显一下她的厉害与价值,“怂恿”云珩把她带走。

    到时候急于灾后重建的云珩为了尽快积累资本和太子抗衡,就百分之百只能走叶寻意给他提供的捷径,和大成的宇文沧合作。

    只要宇文沧入局,那就可以按照顾皇后的谋划,将计就计,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现在整个朝中看一圈,的确是只有祁欢这个争强好胜和叶寻意有私仇的“小姑娘”出面做这件事,才不会显得那么刻意,叫云珩怀疑是什么人的别有居心。

    至于祁欢为什么敢打包票自己能够胜任……

    自然是仗着她穿越一场带来的唯一金手指了!

    但是这其中猫腻,她不能叫祁文晏知道。

    祁文晏如何看不出她故弄玄虚,但他确实不在意侄女儿藏私,随意点头道:“应你!”

    祁欢得了他的保证,也彻底放下心来,刚想跟他说一下祁正钰病倒,年宴可能吃不成的消息……

    不想,祁文晏已经话锋一转,先行开口:“正事说完了,我听门房的人说老头子病了,你不带我去看看?”

    祁欢对此颇为意外,眼神警惕的上下看了他一眼:“您确定是要去探病?”

    “要不然呢?”祁文晏反问。

    说着,唇角却扬起了明显不怀好意的弧度,径自绕开了她,继续抬脚往前走去。

    祁欢也连忙转身跟了上去。

    两人去到福林苑,进到祁正钰的书房,却发现祁文景两兄弟和陈大夫都不在,这会儿就只剩一个管玉生守着。

    “三……三爷。”见到祁文晏,管玉生意外之余明显是紧张了,甚至结巴了一下,后才看见跟在后面的祁欢。

    然后,神情就更显紧张的叫了声:“大小姐!”

    祁欢:……

    知道的祁文晏跟她是儿子和孙女儿来探病,不知道的——

    光看管玉生这个如临大敌的表情,还当他俩是来锁魂的黑白无常呢!

    祁欢隐晦的翻了个白眼。

    她并不想惹嫌疑,想挡祁文晏一下,没挡住,就看他已经迈着大长腿朝祁正钰的床榻方向走去。

    祁欢头皮一麻,强行冷静的问管玉生:“父亲和二叔他们呢?”

    管玉生一边不撒眼的盯着祁文晏的一举一动,一边飞快的回:“世子爷和二老爷就在后院,被老夫人叫过去用早饭了。”

    本来是因为陈大夫熬一宿,已经有些撑不住,伺候祁正钰吃了早上的药,祁文景就叫他先下去睡两个时辰,下午再来。

    结果,陈大夫刚走没一会儿,余氏那边就来人叫兄弟二人去吃饭。

    祁文景二人自然又累又饿,想着就隔了一个院子,俩人就过去了,吩咐管玉生在这守着,有事叫他们。

    祁欢垂眸微微思索了一下,刚要说她去叫人……

    明显,管玉生的求生欲也不弱,拔腿已经冲了出来:“大小姐你们先坐,小的去喊世子爷过来。”

    祁欢:……

    她也想跟着跑,可又怕依着她三叔的胆量和脾气,真要一怒之下给老头子抹了脖,所以就只能硬着头皮也走了进去,想着关键时刻,好歹能拉上一把。

    嗯,是拉一把,不是递刀子的!

    老头子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杀人偿命,到哪儿都是硬道理,没必要为了泄一时之愤就把自己填进去。

    祁欢一步一步,谨小慎微的走到祁文晏身后。

    祁文晏就站在老头子的床前,她离的稍远,隔了两三步的距离。

    好在祁文晏只是负手而立,表情明显阴郁的看着,似乎并没有动手的打算。

    祁正钰到了这会儿应该依旧还在发烧,一直不安的直皱眉头,身子偶尔也抽搐扭动,嘴唇开开合合,仍有梦呓。

    只是这会儿声音比早上那会儿更加低弱,压根听不清说了什么。

    祁欢也并不想凑到他唇边去听,就只糟心的等着祁文景过来。

    然后,睡梦中的祁正钰突然缓缓地眯起眼,口中念叨:“水……”

    祁欢去看祁文晏,祁文晏不动如山的站着。

    而祁欢也不想伺候他,就干笑了一声打圆场。

    她没碰桌上的茶碗茶壶,只走到门口喊了个丫鬟进来:“祖父渴了,把桌上的冷茶倒掉,重新倒点热水来。”

    开玩笑,现在隔壁院里的余氏正眼巴巴的盼着老头子咽气呢,她、杨氏和祁文晏,都是重点踩雷对象,此刻这屋里就她和祁文晏两个,老头子要入口的东西她疯了才会沾手。

    其实茶壶里的茶是祁文景兄弟俩喝了提神的,刚沏了不到半个时辰,茶是温的,刚好合适入口。

    丫鬟摸了摸茶壶,也不敢多嘴。

    祁欢又冲她抬抬下巴,提醒:“还有杯子,都拿出去一并洗干净了再送回来。”

    丫鬟快速将东西都捡到托盘上,端着走了。

    这么一来一回的工夫,祁文景已经得了管玉生的消息匆匆回来。

    进门看见祁文晏站在老头子床头,祁欢注意到他当即就是如临大敌一般的脸色刷得一白。

    然后——

    几乎是面带惊恐的快速上前两步,将祁文晏一把拉开。

    “你回来了。”他竭力挤出笑容来,“别过了病气,去外边说话。”

    他半拉半推着祁文晏就走。

    祁文晏这时候表情已经恢复正常,微微扬着唇角,玩味道:“老爷子说要找什么钰来着……这么睡着也不是个事儿,心病还须心药医,兄长没替他好好找找?”

    他对着祁文景,态度还是好的。

    只是——

    这话里阴阳怪气的太明显,祁欢都听出来了。

    祁文景的脸上霎时闪过了一丝的慌乱,他几乎是将祁文晏推出了房门,拉到院子里无人的角落低声的劝着些什么。

    祁欢不好凑上去听,总觉得她这父亲对三叔的态度也是怪怪的。

    那边他们兄弟俩正站在角落里说着话,祁文昂也从余氏那边回来。

    见到祁文晏,刚想凑过去打个招呼,就听率先进屋的管玉生喊了一句:“侯爷您醒了?”

    祁文景该是不想让祁文晏在老头子面前出现,连忙握住他手腕,将他死死拽住,没让他进屋。

    祁文昂只能快走两步,先回了屋子里。

    祁欢本是扒着门框站在进门边的,见状就连忙走出来,顺便给他让了路。

    屋子里,祁正钰满头大汗的坐在床上,一方面昨夜失血过多,另一方面烧还没退,就导致他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完全不似活人的脸色。

    “父亲您可算是醒了,陈大夫我才吩咐他下去休息。管玉生,快去把陈大夫再叫来。”祁文昂坐到老头子床沿上,拿了件袄子给他裹在肩上,以防着凉。

    祁文昂坐的那个位置刚好是遮挡住了他看向门口外面的视线,再加上他刚醒过来,眼神本来就还没怎么聚焦,故而应该直接就没发现祁欢也在这。

    眼见着管玉生走了,祁正钰枯瘦的手就猛地一把攥住祁文昂的手,声音嘶哑又急切的道:“去……快去查查那个首饰铺子!”

    联想到昨天国宴之后到现在,这一天一夜之间发生的事,祁欢立刻意识到他口中的首饰铺子指的应该就是众钰斋,然后紧跟着就是心头一颤。

    再下一刻——

    豁然开朗!

    她原就觉得祁正钰该是昨晚在宫里那段时间受了什么刺激,这才导致的失态,原来……

    是因为众钰斋吗?

    祁正钰?

    众钰斋的钰也是他的这个字……

    祁欢飞快的动起脑子来,然则也没用她自己胡乱揣测,那屋子里祁文昂就安抚老头子道:“应该只是凑巧应了姑母的名讳,一间立在市井之间的寻常铺子而已,父亲您生了病就莫要胡思乱想了。”

    祁正钰却是不依不饶,手下力道失控捏的祁文昂都痛的皱了眉头。

    老头子依旧着了魔一般,喃喃的拼命摇头:“不……不是巧合,一定有什么问题……去查,去给我查查那些人……去啊!”

    祁文昂倒是始终不觉得那铺子会有什么问题,为难的耐着性子继续安抚解释:“好好好,我去查。可是那几个人是瑞王案子的重要人证,昨日国宴之上就被收押看管起来了,现在人被关在刑部,暂时也见不着。父亲您先稍安勿躁,养病要紧。”

    祁欢站在门边,此时已然如遭雷击。

    所以说,她英年早逝已故的那位姑祖母,闺名是唤做祁众钰的是吗?

    老头子因为早年逼迫妹子与皇族联姻,生生将自己这妹子逼死,现在突然听到已故妹妹的名讳,心虚起了心魔就被吓病了?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的旧事,死的还是他自己一奶同胞的亲妹妹,他会怕成这样也就解释的通了。

    可是——

    祁文晏又算怎么回事?

    他一个大男人,在市井之间开了一家首饰铺子,这本身已经有点奇怪了,便又好巧不巧,他还用自己已故姑母的名字给这家店铺命的名?

    也不对!

    众钰斋据说是在那条街上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了,祁文晏今年满打满算才刚满二十五,他就是刚出生便去开了这间铺子,也做不来几十年的口碑历史。

    这件事怎么想怎么就透着蹊跷!

    祁欢也懒得再去瞎猜,匆忙转头往院子里去寻当事人,却发现祁文景和祁文晏两兄弟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

    祁欢也容不得多想,连忙拎起裙角追出了院子。

第352章 表叔(二更)

    祁文景肯定不能拉着祁文晏往余氏屋里去。

    所以,从祁正钰院子出来,祁欢就直接追出了福林苑。

    又因为今天是大年初一,她料想祁文景就算再急眼也不能公然把祁文晏往大门外送,就直奔了后院方向。

    为了赶时间,她一路小跑,一路追到栖霞园门口也没见人影就问那里看守的婆子:“我父亲方才回来了吗?”

    当值的婆子连忙出来应声:“未曾见得。”

    今日家里不会有访客,又因为过年,主子们都比较宽容,又赏赐了好些吃食下来,几个丫鬟婆子正聚在耳房里吃酒闲聊。

    不过为了不耽误事儿,这屋子的房门一直是开着的。

    门口还坐着个嗑瓜子晒太阳的小丫头。

    这样七八双眼睛一起盯着,总不能连两个大活人进了院子都瞧不见。

    那婆子见她神色略显凝重,就又试探着问:“大小姐要寻人吗?那奴婢……”

    “不。我就是刚在祖父那里没看见父亲,以为他回来了。”祁欢道,“你们玩你们的,没事。”

    她转身出了园子,只能回头又往前院方向找。

    同时——

    脑子也一刻没闲着,整合目前所知的种种信息与线索,推断事情的来龙去脉。

    之前祁正钰为了挑拨大房夫妻二人的关系时就明着说了祁文晏其实是祁文景的私生子,当时祁文景虽然没开口承认,但也一直没否认,他的这个态度甚至导致祁欢一度信以为真,真当他是在外面养了外室生了儿子,但是这一家子又想继续哄着杨氏这个财神爷供养他们,父子俩唱了双黄,老头子替祁文景背了黑锅。

    虽然杨氏笃定祁文景做不出在外养小这样的事,并且也用她无懈可击的逻辑说服了祁欢相信,可……

    这一直以来,祁文晏的真实身世在祁欢这里就始终成迷。

    单是冲着祁文晏的样貌长相,他跟祁家父子肯定是有血缘关系的,这个应该做不得假。

    而且——

    如若当真不是什么血亲,当时老头子作妖都逼到那个份上了,以祁文景一惯软弱的脾气他也不应该会死扛。

    这就导致祁欢还一度揣测……

    是不是老头子在外惹了风流债,并且留了种,但他自己不知道。而他又是个极度要面子的人,有可能因为看不上祁文晏生母的出身,一旦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可能连孩子都不会留,所以祁文景这才挺身而出,声称这是自己的儿子给带了回来。

    因为依着老头子的野心和狠心程度——

    他绝对做得出,为了名声就对自己的私生子下黑手这样的事。

    但是他得指望祁文景稳住了杨氏,以保一家子的荣华富贵,祁文景说这是自己的儿子,他却必须得帮忙出主意并且善后,否则一旦祁文景为了这个私生子撂挑子和杨氏闹掰……

    祁家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这一重推论和逻辑,祁欢也曾一度以为自己拼凑的八九不离十,无懈可击。

    祁文景事后一直还对祁文晏的身世缄口不言,讳莫如深,所以这么久以来,祁欢都是默认了祁文晏其实还是老头子的种这一重猜测的。

    尤其——

    那天一家人闹翻之后,私底下她偷听祁文景和祁文晏说话,其间祁文晏提到老头子对不起他生母,还称祁文景为兄长,这个辈分就更不可能差了。

    直至今天,因为一间老字号的首饰铺子,牵扯出她已故三十余年的姑祖母。

    祁文晏没事儿为什么用她姑祖母的名义经营着这么一家首饰铺子?

    除非——

    他与对方有所渊源!

    可是以他的年岁,他出生之前祁家的这位姑祖奶奶就已经香消玉殒,再到他进长宁侯府的门之后,时过境迁,祁家上下甚至都已经鲜少有人提起这位姑祖奶奶了,按照正常情况来说,祁文晏既不该跟她有所交集牵扯,甚至连听都没怎么听过。

    就比如祁欢——

    她来这边就快满一年,大大小小的事件与风波都经历了不少,也听过一些有关这位姑祖母的传说……

    却是直到今天,机缘巧合之下才终于知道了对方的闺名。

    不是她不够警觉细致,而是这个时候的人过分的重视孝道和辈分,做儿女的正常情况下连父母的名讳都不会提及,更别说是一位已经故去多年也没留后的先辈了,谁会没事儿还特意打听她闺名为何?

    但是随着众钰斋与祁家还有祁文晏之间的这些关系浮出水面,一条崭新的线索就被带了出来。

    如果祁文晏一定和这位祁家姑奶奶有交集……

    他若是祁众钰的儿子,那么就是祁文景的表弟,理所应当称呼祁文景一声兄长,并且这样他与祁正钰还有祁文景父子依旧是很近的血亲,他的生母,也的确是遭过祁正钰的迫害。

    而如果当真这就是真相的话——

    祁正钰这个嫡亲的妹妹当初就应该没死,而只是掩人耳目离开了祁家?

    如此……

    从祁文景拼着叫妻女误会他背叛也要维护祁文晏这一点上看,他肯定是知情人。

    而祁正钰……

    他肯定不知道祁文晏其实是祁众钰的儿子,但祁众钰当年其实只是死遁一事,他究竟知不知情呢?

    祁欢思绪纷乱,正想着……

    冷不丁一抬头,就看前面不远处,就在她之前等祁文晏进府的地方,祁文晏披着一件黑色貂裘斗篷的背影正稳稳地站在那里。

    祁欢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四下扫了眼,却并未看见祁文景的踪影。

    她这会儿其实是有点怕祁文晏,并且也不是很有胆量与他单独相处的。

    毕竟——

    她这三叔手眼通天又深藏不露,绝非善类!

    现在正赶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又耳朵犯贱,听到些不该听的……

    他要是现在凶性大发起来,祁欢可不想做他手底下的炮灰。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差点也就脚底抹油了。

    只是——

    还是那句老话,跟真正的聪明人打交道,最忌讳的就是自作聪明和自以为是。

    祁文晏将她那点小心思看的透透的了,一定知道她根据以往那些星星点点的线索和踪迹,现在已经差不多够她拼凑出了事实的真相了。

    她现在揣着这么大的秘密还刻意躲?

    迟疑只是一瞬间的事,祁欢随后就定下心神,暗暗提起一口气,继续鼓足了勇气走上前去。

    祁文晏早就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却是一直等到她走到了近前才转身。

    祁欢刚张着嘴要叫“三叔”,撞上他毫无温度的两道视线,声音就直接卡在了喉咙里,倍感窘迫。

    祁文晏整个人都像是罩在一层冰冷的迷雾之下,但他此时的表情也只是冷凝,并没有疯狂扭曲。

    他看着面前噤若寒蝉的侄女儿,果然还是一惯的风格,犀利直白:“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他了?”

    他问,语气却是无比笃定的。

    祁欢的脑子里其实是有一半无限趋近于空白的,但好在她的应变能力尚可,抿了抿唇,尽量保持着一个友好又镇定的态度,慢慢地开口:“姑祖母的事,我只是道听途说,知道一点儿轮廓……如若我听到的那些传闻属实,那么确实……从三叔的立场上,祖父他确实罪该万死。”

    利用自己的亲妹妹,甚至逼的她不得不假死脱身,这么些年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

    她话说得很慢,一来是怕说快了会控制不住艰难才能稳住的情绪,二来也是方便察言观色,一旦发现对方情绪不对,好立刻拐弯自救。

    祁文晏看着她谨小慎微的神情听着这极尽委婉的言语,他便知道,他这小侄女儿其实知道的也很有限。

    曾经的那些年里,他母亲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连祁文景都只知皮毛,更别说是祁欢这样一个晚辈了。

    虽然人的苦难从来都不该拿出来做为宣泄情绪的出口,可是有太多的事压抑在心里太久,即使他不想也不屑宣扬……

    没有人知道,尤其是祁正钰那种衣冠禽兽,他就永远不会知道他真实造的孽!

    他惨然笑了一下,却是突然发问:“这一生直至百年终老,你应该也一直都会记得你母亲的样貌长相吧?”

    这一问,着实与前面的话题风马牛不相及,突然至极。

    祁欢不期然狠狠愣了一下,神色瞬间转为迷茫。

    下一刻,她就看到这男人眼底卷起几乎可以吞噬一切的滔天恨意。

    可——

    他的音调语气却还是冷静自持的。

    他说:“可是我从来就不知道我母亲的模样,从我出生到七岁她为我父亲殉情殒命……因为她是从大觐流落过去的孤女,我父亲的家族瞧不上她,恨她自不量力毁了家族里最出色的子弟,所以他们在她身上下了蛊,致使她容貌溃烂损毁,又每日承受蛊毒噬心之痛。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父亲自始至终从未放弃过她,可是他们在一起的那几年却又无时无刻不是备受煎熬。他们死的时候,我甚至没有觉得有多哀痛,只是想他们终于解脱了……”

    祁欢看着他平静的面孔和幽深可怕的眼瞳,有那么一瞬间浑身的血液倒流,整个人都被无边的恐惧冻住了。

    虽然祁文晏只是寥寥数语,她看见的也是一场人间炼狱一般的景象。

    一个前途大好的世家子弟,扛着来自整个家族的压力,只为护住自己的妻儿。

    一个孤立无援的弱女子,时时刻刻都要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煎熬,才能留在自己的夫婿和儿子身边。

    那足足七年甚至可能更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一家三口虽是完整齐全的一家人,却应该也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痛快的活着的。

    然后,祁文晏说他母亲最终是殉情而死,那就说明他父亲也不是正常死亡。

    而那时候的他——

    一个七岁的孩子,家破人亡,在至亲之人惨死时都已经不会感觉到悲痛,反而只能怀着感激之心庆幸他们终于解脱……

    只要是一个活着的人,就一定会有情感,痛苦之时不会感觉到痛苦,那就只能说明他是用别的情感取代了这种情绪。

    譬如——

    仇恨!

    那么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心,又该被折磨炼化到一种怎样冷漠又扭曲的地步?

    而这一切的一切,又都要从祁正钰逼得自己的亲妹妹无法在祁家立足说起……

    这一刻,祁欢才终于能够完全明白祁文晏对整个祁家的冷漠,以及对祁正钰的痛恨,尤其是在他回来之后,发现这个老头子依旧是唯我独尊的一副做派,对自己“已故”的妹妹也没有丝毫的愧疚悔恨之意。

    祁欢的整个身体都是僵住的,动弹不得,但是她的牙齿在不期然的微微打颤。

    她用力的互相捏着藏在手捂里的双手,试图用痛感来进一步稳定自己的情绪,迟疑又艰难的开口:“我知道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一说,可能现在我说什么三叔也会觉得我是说风凉话,可是您既然都已经忍了这么久了……”

    祁正钰多行不义,她心里都厌恶至极,很多时候会觉得忍无可忍,就更不可能劝着祁文晏宽宏大量,说什么死者已矣杀了他也无济于事之类的废话。

    她只是想要确认,祁文晏下一步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他都招惹了云澄了,引着人家小姑娘动了情,虽然只要云澄不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现在想要抽身出来应该也不会很难,可是因为云澄及笄宴上他俩坐一起的事,现在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他要是这么个心态的话,怕是很难跟人家踏实过日子的。

    祁欢不会自不量力到想要试着解开祁文晏这种人的心结,但是同为女子,她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云澄无辜成为他手里的炮灰……

    但是情爱之事,却又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私事,她这会儿就支支吾吾,生怕问的不恰当了反而适得其反,再将祁文晏给惹毛了。

    祁文晏见她目光闪躲,吞吞吐吐,就没等她继续说下去。

    他接茬过来,却是一瞬间浑身上下笼罩的冰雪消融,自嘲的露出个笑容来:“我之所以与你说这些,并不是要说服你与我同仇敌忾。说实话,我对这个祁家并无眷恋也没好感,曾经是因为你父亲,我听了他的劝,尽量不要去同那老头子计较陈年往事。可是现在……”

    他的表情,骤然严肃下来,甚至带了几分威胁的郑重意味,目光深深注视着祁欢的面孔:“我需要这个身份,只要旧事不曝光,我会顶着祁文晏的名字循规蹈矩过完这一生。”

    他又说,“过去不重要,它只是……也不可能被抛弃!”

    对祁正钰的恨,对他祖父,对姬家,对整个大成宇文氏的恨,都不是他想要忽视,它们就能不存在的!

    就是害怕会像今天对着祁正钰这样,突然遇到一条导火索,那些努力克制压抑的情绪就瞬间崩盘爆发了。

    毕竟——

    他心胸狭隘,心思偏激,从来就不是个宽宏大量能一笑泯恩仇的人!

    祁文晏闭上眼,长长的,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祁欢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了很深的挣扎与疲惫。

    她再次用力抿了抿唇,带着某种决心,又再明确的确认了一遍:“你是为了昭阳公主殿下才想维持现状的,对吗?”

    祁文晏睁开眼。

    他的面容依旧冷峻,眉眼之间却现出几分柔和平静来,苦涩道:“很奢侈是吧?我这样的人,原是不配的。可是我最近常常在想,若我母亲当初没有被逼背井离乡,她是不是就该像云澄一样,鲜衣怒马,快意顺遂的过一生。”

    他不知道他母亲的模样,想象中好骑射的她应该会和云澄所差不大。

    于是,最近便生出个越来越强烈的念头,他得和心仪的姑娘在一起,圆满安稳的过一生。

    这样,也算是变相弥补了他父母那悲惨坎坷一生里的遗憾了。

    而他内心深处那些扭曲的怨愤,等着这样一路走到生命的尽头,应该也就可以被遗落在时间里点点滴滴的温馨美好治愈,直至最后全部被抚平化解掉。

    他不是个好人,拿云澄当救命的稻草和疗伤的良药!

    他的秘密永远都不可能说给云澄听,但也总需要有个人知道,说出来,他才能自欺欺人的觉得自己还是坦诚敢作敢当的!

    而祁欢,是目前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人选,她足够聪慧理智懂分寸,并且大家还有个利益关系一致的立场,他并不担心她会泄密或者背后捅自己刀子。

    “我懂了。”祁欢点点头,随后也露出个笑容来,“云澄是个好姑娘,三叔得好好待她。”

    叔侄二人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的约定。

    祁文晏没再说话,两人对视一眼,他便转身离开了。

    祁欢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快速的淡出视线,眼底却慢慢浮现一层森冷的阴霾。

    她转身,没有再去找祁文景,而是直接回了春雨斋,给星罗吩咐:“去叫卫风把云芷提出来,当众杖毙,告诉府里,这就是背主之人的下场,叫他们以此为戒!”

第353章 杀人见血,大吉大利

    云芷是叶寻意放在祁家做内应的丫头,准备在她指认祁欢与太子有染时好里应外合,拉出来做人证的。

    所以,事发当时她并没有提前将云芷带走,只等着造势起来叫御林军上门拿人。

    并且——

    祁欢也早叫人盯着云芷了。

    是以,昨天半夜刚从宫里回来她就命人将云芷按下,关起来了。

    这个丫头,留是不可能留的,只不过因为赶上过年,祁文景和杨氏他们都迷信,祁欢原是不想在这种日子给他们添堵,就想过几天再说。

    星罗也有疑虑:“可是今天大年初一,见血怕是不吉利吧?”

    “迟早的事。”祁欢道,“吩咐下去吧,告诉卫风不用藏着掖着,正好杀鸡儆猴,给府里人都长长记性。”

    顿了一下,又补充:“不用堵她的嘴,她是要叫骂或者求饶,都随她去。”

    “是!”星罗对云芷没有丝毫同情,见着祁欢心意已决,也就直接往前院传话去了。

    祁欢没有恶趣味的去看行刑,直接进了屋。

    她是个现代人,受法制约束的思想根深蒂固,其实若不到万不得已,她手上是无论如何不愿意沾人命见血的,但是这个云芷……

    屡教不改,死不足惜。

    做下人的,手脚不干净,屡次偷盗,这已经是不应该,她还不止一次的背主求荣。

    先是为了留在侯府继续偷盗捞偏门,就死活不肯跟祁长歌这个主子走,后来又投了叶寻意,算计到春雨斋来……

    试想,若不是祁欢早早的存了戒心防范于她,要是这次真叫她联合叶寻意在除夕国宴上栽赃成功,这会儿要被逼死的怕就是祁欢了!

    横竖最后他们也没能成事,祁欢其实也不是不能放她一马,直接发卖出去了事。

    可是这个丫头,不仅屡教不改还如此这般的恶毒无底线,祁欢是打从心底里不想饶过她的。

    云芷就被关在前院的柴房,后半夜卫风代为审过,并且直接把她画押的供词送到了春雨斋。

    年关大扫除那天更换所有的帷幔床帐,她进屋帮忙,祁欢那耳坠子的另一只被她顺手塞到了首饰匣子的最里面。

    而云湛昨天掉出来的那方帕子……

    也是祁欢的。

    那倒不是偷的,是之前有一次祁长歌在祁欢这,姐妹俩玩闹祁欢顺手塞给祁长歌用的,当时是因为弄脏了,祁长歌就顺手揣起来,想回去洗了再还,结果回去云芷把她换下来的衣裳和那帕子一并拿走,之后帕子就被她私藏了,而祁长歌也大意没再想的起来。

    后来云芷背弃祁长歌,想来祁欢身边也找不到机会,更是被秋馨居的人排挤,她正窘迫之时,叶寻意找上她,一边许以好处,一边又以她倒卖祁欢首饰的把柄威胁她,云芷也就顺理成章上了她的船,孤注一掷想坑祁欢一票大的,然后拿叶寻意的银子过好日子去。

    这个丫头又蠢又坏的还贪得无厌的本性和叶寻意可谓一模一样,也难怪两人能够一拍即合。

    卫风公布了云芷偷盗、以及吃里扒外,勾结了外人污蔑构陷主子的罪名,当众把人杖毙了。

    祁正钰那里自己病得下不来床,自顾不暇,管玉生直接做主捂住了消息没报给他知道。

    二房一家子明哲保身,虽然心里不赞同也不高兴,但是现在他们一家的处境今非昔比,大家都避其锋芒,不想和祁欢这个难缠的丫头再起冲突,所以也没埋头起来,闷声不响的当不知道。

    杨氏听了消息,只是皱了下眉头。

    事实上,想想昨天宫里发生的事,她都恨不能将云芷这丫头千刀万剐了,杖毙都觉得不解恨,想着祁欢应该也是被气得狠了才想出气,虽说大年下的不吉利,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

    余氏那里得了消息,倒是被踩了尾巴似的,气急败坏叫人去拦,骂他们不懂规矩,大过年的见血不吉利,但卫风拿她的话当狗屁,就当着过去阻拦的谷妈妈的面生生将人打的断了气。

    余氏见着孙女儿这般嚣张不把自己当回事,气得险些当场背过气去。

    可是她找不得祁欢,就把祁文景叫了去,指着鼻子劈头盖脸一顿骂:“别人当老子你也当老子,看看那个死丫头都被你惯成什么样了?平时不把我看在眼里我就不计较了,现在是什么光景?这大过年的,在家里动用私刑,还见了血,她这是败家里的气运。而且有什么大不了的?家里的丫头犯了错,打一顿发卖出去就是,那也是活生生一条命,就这么打死了,她一个小姑娘,如此这般歹毒,传出去咱们家的脊梁骨还不得被人戳烂了?”

    祁文景从宫里回来就伺候老头子,半夜回房,祁欢已经没在杨氏那了,他也来不及问问宫宴上的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后来就又被喊起来继续伺候老头子。

    一晚上没睡,余氏现在嚷的他脑瓜子嗡嗡的,还得看着母子情分,尽量安抚:“这事儿具体我还没来得急问,但欢姐儿向来是个懂分寸的,不会肆意胡来,即使她做了过头事,其中也必是有什么缘由,母亲您先消消气,这大年下的……回头我问问……”

    “你还护着她?她那叫懂分寸?全天底下就都没有不是温柔贤淑的好姑娘了!”老太太越骂越上瘾,唾沫星子喷了祁文景一脸,还且意犹未尽。

    想想上回顾瞻找上门来当面羞辱她给祁欢撑腰,就又是一口闷气顶上来,继续:“你就这一个女儿吗?这么惯着她,任由她败坏家里的名声,以后咱们祁家的闺女谁还敢娶,啊?她自己倒是攀上高枝,寻着门好亲事,就这么糟蹋家里未嫁妹妹的前程吗?”

    祁文景最清楚自己这老娘蛮横不讲理的脾气,知道道理讲不通,还是和稀泥:“咱们自家门里的事,捂住了不外传就是,不过就是主子惩戒做错了事的丫头,这要是做错不打不罚的,怎么立威,家里还不乱套了?”

    “你……”余氏眼睛瞪得圆溜溜。

    眼见着儿子不肯站在自己这边,险些气哭,抓起手边的茶盏就扔在他身上:“你这个耳根子软的,你就护着他吧,有你后悔的时候。”

    说的,就呀呀的哭着开始抹泪。

    祁文景横竖劝她不住,趁机就赶紧溜了。

    他袍子被泼了茶水,无奈,只能回二院书房找衣裳换。

    因为祁正钰醒了,俩儿子也熬到了极限,祁文景就让祁文昂先回去补觉,等睡醒再来换自己。

    结果他这先被余氏叫过去一顿骂,又回书房换衣裳,一来一回就有小半个时辰没见着人。

    祁正钰瞧着奇怪,就问了管玉生:“老大呢?还在余氏房里说话?”

    管玉生之所以能在他身边这么久,眼观六路的本事是有的。

    老头子本来就多疑,他要说祁文景就是一直在老太太房里,他别是要猜疑这母子俩趁他病下要鼓捣事儿了。

    于是,只能隐晦的将府里发生的事说了:“大小姐下令叫护卫当众打死了春雨斋的一个丫头,好像是勾结宁王府的侧妃偷了大小姐首饰,还背主想要污蔑大小姐名声的。老夫人忌讳正月里见血,叫了世子爷过去骂,这会儿世子爷衣裳脏了被泼了茶水,回去换了。”

    祁正钰一听家里正月初一打杀了人,也是皱起了眉头。

    不过他这会儿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凭空冒出来的众钰斋的事,且顾不上去管府里这些互相争锋的小事,嫌恶的闭了闭眼,没管。

    只是左想右想还是觉得不能等着林掌柜等人放出来再计较,林掌柜那些人虽然目前看来是被人骗了,可到底也是参与了构陷瑞王云珩之事,万一皇帝一个不高兴,他们也未必有命从大牢里出来。

    老头子吩咐管玉生:“城南吉庆街上那个众钰斋,你这就去打听一下,看看他们开了多久,究竟是何人的产业,除了那个大狱里的掌柜,背后还有没别的主家。”

    大年初一,谁愿意往大街上去打听什么狗屁消息?

    可管玉生也不敢推脱,低眉顺眼的当即应下:“是!等世子爷回来小的就去。”

    老头子的烧还没退,这会儿依旧全身发虚,头重脚轻,就又闭上了眼。

    这一日的宫里,虽然张灯结彩的气氛是早几日就已经装扮烘托出来了,可是现在也多少有点愁云惨雾的意思。

    盛贤妃哭天抹泪,晕了醒醒了晕,一晚上来来回回折腾几次,始终没消停。

    而皇帝自国宴上提前离席之后,就又开始在寝宫里闭门不出,大清早嫔妃和皇子们前来拜年请安,他也没露面,李公公就让大家在院子里磕了头就打发了。

    众人随后又浩浩荡荡去了顾皇后处,顾皇后倒是装扮一新,雍容华贵的坐着叫他们叩头请了安,只是没留他们陪坐说话,直接都打发了。

    皇帝的四个皇子,二皇子云峥昨夜刚刚葬身火海没了,四皇子云珩又暂时下落不明……

    从凤鸣宫出来,太子云湛和六皇子云彭就走了一路。

    云彭错后云湛半步,低着头慢慢地走。

    因为年纪小,所以他现在还是暂住宫里,云湛则是要出宫的。

    眼见着前面再拐过一个弯去就要分道扬镳,云彭终究还是追了一步上来,看着云湛支支吾吾道:“五哥,昨夜国宴散后御林军就将元宝带走收押了,父皇为了二哥的事神伤,将后续善后事宜都交予了您处置。元宝他昨天……应该不是故意的吧?”

    元宝,就是昨晚在国宴上服侍他的那个内侍。

    一切的一切——

    皆因元宝踩了一脚云湛那个内侍太监的袍子而开始。

    国宴之上,顾皇后和云湛都没事人一样,可宴会一散,御林军就不由分说将元宝带走收押了。

    云彭这么说,至少说明他还是有些逻辑能力的,知道元宝为什么会被带走。

    云湛的目光清澈,眉眼俊秀,依旧还是往常那么一副爽朗阳光的少年模样,显得十分平易近人。

    他唇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表情却分明偷着几分好整以暇。

    没说话,先是上下打量了云彭一眼。

    云彭其实是不想躲的,可到底是因为年纪小,胆量和定力都不够,不过片刻,他视线就微微闪躲了一下。

    “元宝说事情与你无关,本宫未曾对他动刑,他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便就这么信了。”云湛这才语气平静闲适的开口。

    云彭忍不住又再抬起眼睛看向了他,却又听他说道:“但是下不为例。”

    他这神情态度看上去依旧和善无比,云彭却是蓦然心惊,涨红了脸,连忙就要否认:“不……”

    云湛却抬了抬手,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既没有打感情牌诱供,也未曾咄咄相逼,却是心平气和陈述了一个发人深省的事实:“本宫只是提醒你,上一个得叶寻意保证会将他推上的帝位的人,昨夜已经葬身火海,死无全尸了。有些人根本就不可信,有权有势的二皇兄她都想杀就杀,你是觉得你比二皇兄更有本事?即使侥幸,她到时别无选择,只能留你性命推你出来做幌子……做一个傀儡皇帝或者闲散王爷,同样是只得一个虚名富贵,但前者却要时时刻刻承受钢刀悬顶的威胁,这二者哪个更划算?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云彭死死的捏着华服广袖之下的拳头,不知不觉间,脸上血色已经褪尽,一张小脸儿变得煞白。

    他嘴唇微微颤抖,神情更是透着明显慌乱的就要解释:“不是,我没……”

    云湛却依旧还是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再次打断他:“不用解释,我说过了,这一次,我信你。”

    顿了一下,又道:“抽空去锦兰苑看一眼吧,问问你母妃她最近都经历了什么。”

    说完,依旧不给云彭任何反应的时间和机会,他便抬脚跨过前面的门槛儿,拐过那道垂花门,继续出宫去了。

    留下云彭在原地,两股战战。

    年少的六皇子,咬着唇,攥着拳头,努力的克制情绪,缓了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到底还是稳定了情绪,没叫自己因为腿软而失态跪倒下去,只是依旧面无血色,魂不守舍的匆忙走了。

    另一边,打发了前来磕头请安的嫔妃和皇子们,顾皇后就纡尊降贵,亲自去了趟永和宫探盛贤妃的病。

    在那边呆了大概有大半个时辰吧,盛贤妃宫里依旧还是哭天抢地,不依不饶的嚷嚷不信宁王真的已经暴毙。

    再然后,又继续晕晕醒醒几个来回,终于是折腾的也彻底病倒了。

    每逢醒来时依旧还是闹,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病得下不来床了。

    叶寻意牵扯的这些案子,错综复杂。

    而既然是清算,那便要彻底清算,云湛抽丝剥茧,将昨晚国宴上的“事故”从每一个环环相扣的细节入手,逐一核实扣联线索,横竖过年期间他有足够的时间,就一力负责,索性将这个案子的每一个证据都逐一核实,都做夯实了,权当是年节期间的消遣了。

    皇陵那边,派去给云峥收尸的人暂时还没有新的消息送回来,但总归除夕之夜一位成年皇子突然传来噩耗殒命,这事多少都给每个人心上笼罩了一层阴霾,家家户户这个年也都尽量过得低调了。

    视角再拉回长宁侯府这边。

    祁文景得了余氏提醒,去换衣服的同时就叫亲随吩咐下去,祁欢今日“恶行”一定不能外传,严禁下人嚼舌头。

    而府里这一天到底也是没有公开摆年宴,所有人,病的病,走的走,生气的生气,补觉的补觉,惹事的惹事,无所事事的无所事事……

    就祁文景生生熬了一整天。

    不过大房这边,因为祁元旭两口子回来了,杨氏还是很顾着体面的,傍晚等祁文昂睡醒过去老头子房里换下了祁文景,她就让小厨房摆了一桌,大房一家聚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祁云歌没来,虽然她后面几个月没再惹事,祁欢也没有按月重复给她剃头,可是三个半月的时间她也只养了个比板寸略长的超前卫发型,没脸出来见人,就还是关在房里继续长头发。

    祁元旭夫妻俩安分的很,谁都没过问府里的事,等吃完了饭,便主动告辞:“袁氏大着肚子,一会儿天黑了赶路怕不安全,我们今天就不多留,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望父亲母亲。”

    杨氏自然不会多留他们,祁欢就站起来道:“我送哥哥嫂嫂出门吧。”

    她亲自将祁元旭两口子送出去,在大门口一直等着他们上车离开了,这才又转身进门。

    正往回走,就在福林苑外面的回廊上遇见了祁文景。

    祁欢问道:“父亲这是去做什么?您都两天一宿没合眼了,还不睡吗?”

    祁文景道:“你母亲那里要带辰哥儿,有些吵闹,正好我不放心也想再看看你祖父,一会儿我去外书房睡。”

    祁欢微微垂眸,迟疑了一下,正在考虑是先放他去睡觉还是直接聊聊……

    却不想,祁文景却先改了主意,叹气道:“算了,这里有你二叔在,也不会有事,你跟我去书房,我跟你说点事。”

    这就差不多等于正中下怀。

    “好!”祁欢拢了拢身上斗篷就跟着他走了。

    父女俩去了前院书房。

    过年期间,本就是祁文景夫妻二人缓和关系的天赐良机,下人都以为他最近这半个月都会住在后院了,故而他这房里就没烧地龙。

    亲随见他带着祁欢过来,匆忙烧了两个火盆,然后才出去张罗着烧地龙。

    祁文景在椅子上坐下,先喝了口浓茶提神,然后发问:“听说你今日刚处置了那个叫云芷的丫头?”

    “哦!”祁欢也不瞒着他,整理好裙子在他斜对面找了张椅子坐下,“就是为了她勾结叶寻意偷我耳坠子的事,我私下处置了,回头叫顾瞻出面跟太子殿下解释一下就好,总好过将她交予宫里,给太子殿下去查问处置。”

    云芷陷害祁欢是一回事,参与陷害太子——

    就算另一回事了。

    祁文景一听这话,就完全找不到话茬反驳了。

    但是昨晚祁欢被卷进了事件里,他着实提心吊胆,很是捏了一把冷汗,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他这里斟酌着,还想再问问,祁欢却已经整理好情绪开口:“父亲,刚好我也有件事想要问您。”

    祁文景现在对这个女儿十分重视,闻言,甚至下意识的正襟危坐:“你说。”

    祁欢看着他的眼睛,也是直言不讳:“是有关三叔的身世。”

    眼见着祁文景脸色骤变,她就没给对方推脱拒绝的机会,紧跟着又道:“白天那会儿我追出去已经初步和三叔确认过了,他承认他不算是彻头彻尾我们祁家的人,但是再多的却不肯说了,我想跟父亲问问详情,他的身世,咱们这府里就您一个人知道,是不是?”

第354章 千呼万唤,是男主喂!(二更)

    祁文景张了张嘴。

    祁文晏的身世,是他挚守多年的秘密,这些年下来,可以说是为此付出了一切,是以他神情本能的就紧张甚至慌张了一下。

    否认,是他下意识的意图。

    “我曾经听大姑母无意间提起,姑祖母是在即将被逼嫁给信王做侧妃之前突然暴毙的。”祁欢道,“曾经我猜她是为了逃避这门婚事自裁解脱了,现在看来是她那时并没有死?三叔是她的儿子!”

    祁文婧的口风其实很严,私底下不会论长辈们的是非,何况还是不怎么体面的陈年旧事了。

    祁欢总不能说是秦颂告诉她的自家阴私,所以就信口捏造了个尚算合理的逻辑,让祁文婧背了这个锅。

    毕竟祁文婧是得已经故去的祁家老夫人亲自教养过的,要说老太太会对她吐露些微往事,这是说得通的。

    而祁欢这样上来就把话挑明,也就免了祁文景还想要继续试图搪塞的可能。

    在女儿毫不掩饰质询的目光下,祁文景最后还是将张到一半的嘴巴闭上。

    他脸上现出几分挣扎之色,最终沉重的点了点头:“嗯。”

    “这些,祖父一直都不知道?”祁欢的表情严肃,继续乘胜追击。

    祁文景自知避无可避。

    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推开房门,吩咐院子里带着人搬运柴火准备烧地龙的亲随:“不用烧了,有火盆够用了,你带他们都出去,守在院子外面,有事我再叫你。”

    他那亲随是个老实本分的,应诺一声,就带着几个丫鬟小厮走了。

    其他人全部赶走,最后他将院门虚掩上,自己也退到了院门之外。

    祁文景关上房门,重新走回来坐在了椅子上。

    祁欢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持续施压,做出一副非得要个水落石出不可的样子。

    祁文景端起茶盏,顺便又整理了一下情绪,这才凝重开口,依旧是顺着祁欢方才的问题道:“你祖父那时候已经利欲熏心到几乎走火入魔的地步,你姑祖母的这门婚事你曾祖母是从一开始就极力反对的,劝也劝过了,闹也没少闹,甚至以断绝母子关系相逼……你祖父他依旧一意孤行,非要往信王身上押宝,去抢什么从龙之功。后来,他甚至丧心病狂……”

    那些往事,有一部分内情是连他这个做儿子的知道了都曾经一度愤怒到恨不能手刃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而现在面对的又是更小一辈,还没嫁人的女儿,祁文景当真难以启齿,就省略了一些言语,重新组织了语言:“姑母她失了清白,万念俱灰,的确是想一死了之,可是祖母打小就疼爱这个女儿,以母女情分要挟,说无论如何也别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姑母对她还是孝顺的,母女二人便做了个局,祖母忍痛将她送走了。”

    所以,祁众钰在死遁之前其实是已经被自己的亲哥哥算计,送上了信王的床榻,被人给糟蹋了?

    老头子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她就再无退路,只能就范?

    祁文景说他这是利欲熏心?

    的确——

    更是丧心病狂!

    明知道名节就等于一个女子的性命,他这是不惜一切,生生将自己的亲妹妹往绝路上逼!

    祁欢虽然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也如遭雷击,震惊到直接失语。

    她嘴唇动了动,又觉得喉咙被一种激愤的情绪堵住了一般,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

    而祁文景——

    则是撑着额头,捂住半张面孔,也露出极度痛苦和无力的神情。

    祁正钰是他的父亲,在他的整个孩童和少年时期,他是一直带着尊敬濡慕的心情来看待这位父亲的,将他看做人生的榜样与理想,一心一意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可是突然有一天,这个少年的梦被无情的击碎了。

    在他心中伟岸的,完美到近乎无懈可击的父亲形象一夜之间突然坍塌,变成一个没有亲情,藐视伦理道义,践踏至亲之人,只想攀龙附凤走捷径的卑鄙恶毒甚至毫无底线的小人。

    这件事带给他内心的触动,事实上是一直到现在二十几年过去也还后劲十足。

    他后来的消沉、懦弱、谨小慎微其实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受了这件事的刺激和影响。

    内心深处,他害怕有朝一日他也会变成他父亲那样六亲不认的野心家、伪君子,同时又深深地畏惧,怕自己若有丁点儿的出格忤逆,就会落得和他姑母一样被抛弃和舍弃的命运。

    他既不想变成他父亲那样的人,也害怕将要成为他手里的弃子。

    所以,这么些年,他浑浑噩噩,对官场没有野心,对府宅之内的事也得过且过,奉行着中庸之道和无为之治,只想将就凑合着过完这一生算了。

    他是个懦夫,可是在这样的父亲手底下,他确实找不到更好的路走。

    祁欢则是整个处在对祁众钰命运的探索当中,暂时无暇过分考虑祁文景的心情。

    好不容易稳定了情绪,她再次确认:“这么说是曾祖母偷偷将姑祖母送走了?毕竟是个大活人,就算是诈死,府里也要办后事的,事后祖父就一点也没怀疑?”

    祁文景也勉强整理好心情,续说下去:“姑母从信王处逃回来时受了打击,几乎崩溃,甚至拿刀砍到了父亲面前。祖母借故说送她去庄子上散散心,冷静冷静,然后就在离京的路上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投的河。尸首隔了几日才打捞上来,已经泡的面目全非,只能靠着衣着首饰辨认。”

    一姓之人的互相较量甚至是屠杀,不仅不光彩,还叫人感觉到窒息一般的耻辱。

    祁文景的情绪低迷:“毕竟是亲兄妹,父亲当时应该也被吓到了,勒令草草就办了后事。之后没多久,信王逼宫谋逆事败,所有和信王府有瓜葛的人家和朝臣都受了牵连,咱们府上却因为姑母的‘不识抬举’得罪了信王,早了几个月被他踢出局来,这才险险的逃过一劫,父亲嘴上虽然不肯认输,但实际却是后怕的厉害,自此就更是绝口不提和姑母有关的一个字了。”

    祁文景说着,都悲愤的忍不住冷笑出声:“或者,他是连在心里也都不敢再回想有关姑母的任何了吧。”

    自欺欺人,才能继续安享太平的过日子。

    而这老头子的运道也的确是不错,后面这三十载,他还当真是过得平安顺遂。

    祁文景道:“你看他虽是极力想要推着老二往上爬,又因为你三……又因为最有出息的文晏不肯听他摆布怀恨在心,可是你们姐妹几个明明样貌都生得出挑,是联姻权贵的好材料,他却从没打过你们的主意,就是因为在你姑祖母的旧事上吃了教训。人呐,可以伪装出来一副面具骗别人,可总骗不过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他到底还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也是真的怕了。”

    “只是依旧不思悔改罢了!”祁欢嘲讽的冷嗤一声,不留情面的做出总结。

    祁文景与她对视一眼,并没有斥责或者否定女儿,而只是消极默认。

    这就是他一直没办法与祁正钰亲近,也无法释怀的地方。

    从祁正钰这些年的行事来看,他的的确确是明白自己做错了,差点带领全家踏上一条不归路,可即便这这样,他却依旧不对他所伤害过的人忏悔、道歉。

    甚至于——

    后续这些年里,依旧照着他自己的私心与想法,继续伤害利用身边剩下的亲人与家人。

    他就不提了,横竖是个没出息的,老头子看不上他他无话可说,想把爵位谋给更有出息的老二,他也认了,可是他对祁文晏,对杨氏母子三人也全都毫无顾忌的打压迫害……

    这不是一个一家之主,合格称职的长辈该做的事。

    祁欢吐出一口浊气,暂时将这些悲愤的私人情绪抛开,继续追问下去:“那姑祖母后来去了哪儿?”

    祁文景道:“没人知道,你曾祖母当年打发她走,也只求她能多活一日是一日,到了那个份上,又匆忙之间的,其实哪又能有什么稳妥的打算和安排?更怕被你祖父发现她还活着,再做出什么更加丧心病狂之事,就嘱咐她离家之后就莫要再联系。”

    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又是个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别说独立生活的生存技能了,长那么大,家门都出不了几次,突然横遭变故,即使给她准备了银钱傍身……

    想也知道她可能是连活着都艰难了。

    “说到底,也就等于是放她去自生自灭了是吗?”同为女子,祁欢对祁众钰的遭遇由衷的感到凄凉,“不联系,总归还能留下个念想,骗自己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感慨过后,她仍是追问:“那后来呢?三叔是怎么回来的?这些前因后果都是他告诉您的?”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祁文景也没必要继续隐瞒任何。

    他又再次沉浸到了对往事的回忆当中:“姑母没的那年我也才只是个孩子,并且又是如此机密之事,祖母和父亲他们自然也不会容许我知道。是后来……姑母走后祖母深受打击,之后又日夜牵肠挂肚,没几年也就油尽灯枯,可是她到临终都还惦念着姑母。”

    想起自己祖母弥留之际的情形,即便过去了二十多年,祁文景依旧悲从中来,直接红了眼眶,“她绕开了父亲,单独叫我到了床前将姑母可能还在世的秘密告知了我,我想她当时也没指望姑母尚在人世,只是做为一个母亲,临终之前始终牵挂,想给自己留个念想。她说不用我去找,只要记着姑母还在人世就好,万一哪一天姑母回来了……得叫她进门。”

    人人都以为祁家的那位姑奶奶已经亡故,老太太在临终前将此事告知祁文景,一来等祁正钰百年之后祁文景会是祁家的一家之主,祁众钰若是尚在人世,将来回来必定是找他的,二来他性格和善老实,当是不会泄露秘密,叫祁正钰知道了这事儿。

    “然后您就独自守着这个秘密到现在?”祁欢此时再看祁文景,也突然开始有几分能够理解他了。

    毕竟这么些年……

    他就一直在祁正钰的夹缝里生存,也挺不容易的!

    “十七年前……哦不,现在应该说是十八年前了。”祁文景默认,回忆着继续往下说,“那年也是年关刚过,文晏突然找了回来,在我出门回家的路上拦了我。当时他七岁,我看他的第一眼就猜到了他的身世,那时候他母亲已经不在了,他一个小孩子却是千里迢迢送了他母亲的尸身回来……”

    想到那天的情景,年仅七岁的孩子,瘦弱漠然,虽然有几个下人追随,却是历时将近一月之久穿越艰难险阻,扶着自己母亲的棺椁跋涉回来,祁文景终于抑制不住的热泪盈眶。

    可是为了维持身为男人和父亲的尊严,他并不想叫女儿看到自己这副窝囊的样子,于是赶紧朝旁边别过眼去,飞快拿袖子抹掉了水渍。

    但是再开口时,他声音里依旧不可自控的带了哽咽:“他说那是姑母的遗愿,做梦都想回到祖母的跟前,他来找我,是希望我带他们去祁家祖坟将姑母下葬。而祖母的心里的确也是一直惦记着这个女儿的,当年找来顶替的假尸首最后她没让下葬,姑母的坟茔其实只是一座衣冠冢,就置在她与祖父边上。文晏该是不想私自开棺惊动了先人,这才找的我。”

    祁文晏对整个祁家都没什么感情,尤其痛恨祁正钰,但是他的母亲至死都惦念着远在京城拿她当命一样疼爱的亲人,他该是为着他母亲,这才爱屋及乌,没舍得私自去动祁家的祖坟。

    祁欢了然:“在那之后,您就对祖父谎称他是您欠下的风流债,带他回了侯府?”

    说起这件事,祁文晏脸上就流露出更加明显的愧疚情绪来。

    他涩然开口:“这事儿说起来是我对不住你母亲,可是你祖父的脾气你也知道,我不这么说,他是绝不会接纳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入府的。”

    尤其祁文晏那个明显带着祁家人特征的长相,他一定会大查特查!

    当年的祁文晏只有七岁,父母双亡。

    照着他所说的,他母亲还不被他父亲的家族所容,那就极有可能他也是不被父族承认的。

    现在他,的确是无所谓的,那时候的他举目无亲孤苦伶仃……

    依着祁文景的性情,确实做不到袖手旁观。

    可是在祁家,又绝对绝对不能暴露他是祁众钰儿子的这个身份,否则一样会招致杀身之祸。

    祁文景想出的这个法子,的确是权宜之计,算是可行的最好的方法了。

    前提是——

    得瞒着杨氏一辈子,并且他在祁正钰面前也别翻船。

    却奈何,他千算万算,该是没算到祁文晏一身反骨,翅膀刚硬就把老头子狠狠给得罪了,然后就造成个水火不容又水深火热的局面,把他都一起架在火上烤了。

    直至——

    老头子对杨氏的亲闺女下手,把杨氏也惹急了,招致了老头子的疯狂报复,揭了祁文晏的所谓身世。

    整个事件的轮廓逐渐清晰,祁欢心里唏嘘,面上却是不显。

    她再问:“那三叔的父亲呢?姑祖母后来究竟嫁给了什么人?我听三叔隐约透露像是什么高门大户吧,否则何至于尖酸挑剔姑祖母的身世?”

    祁文景本以为话题已经到此为止了,怎想到她会不依不饶的还继续问这一茬。

    并且——

    还搬出了祁文晏的原话出来。

    祁欢更是敏锐的注意到祁文景神情闪烁,搁在桌上的右手,手指都下意识的蜷缩攥紧。

    她登时更加警惕起来:“怎么?三叔父族的身份也不一般?”

    应该是了,祁文晏总是弄得神秘兮兮深不可测的,单凭着祁文景给他提供的出自祁家的资源门路,他哪儿来的这么强硬的底气,这至少说明他生父是给他留下了不薄的家底和资本的。

    祁文景依旧在犹豫。

    祁欢索性威胁:“我只是看三叔今天的心情不好,所以才没当面问他,父亲您若有难言之隐,那回头我再直接去问他好了。”

    说着,还作势就要起身。

    祁文景自然也深知自己那个表弟的脾气,生怕女儿拔了虎须。

    仓惶之下,他赶忙半起身,伸手将她虚拦了一下。

    重新坐下之后,祁欢就好整以暇的等着。

    祁文景心中纠结再三,终还是凝重道:“我告诉你,但是你得发誓,这事儿也就你知我知,尤其是顾世子,将来就算你嫁过去,也绝不可以叫他知道了文晏的身世。”

    他说的这样郑重其事,祁欢已经鲜明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

    她点头:“好,我不说。”

    祁文景这才艰难说道:“据文晏的说法是,当时那个情况,信王位高权重,你姑祖母一个孤弱的女子走投无路,适逢大成在我朝为质的那位太子回国,你姑祖母与他身边伴驾的姬家小公子以往经常在各种局子上赛马打马球,略有几分交情,就混在他们的队伍里跟随去了大成。”

    姓姬!姬姓?

    这不就对上了么?

    祁欢瞬间兴奋到感觉浑身的热血都被引燃了。

    她绞尽脑汁,这是寻寻觅觅找了一大圈的原书男主,所以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一直以来就藏在他们自家门里,她的眼皮子底下?

    怪不得,曾经一度叶寻意对她这三叔那么感兴趣,都不顾女子矜持,也不怕野心暴露的亲自登门来拉拢……

    说白了,就是男女主之间气场相投,要拉开没羞没臊的勾搭剧情了呗?

    只是可能因为中间出过某些微妙的偏差,导致她那次勾搭没有直接成功,而后来祁欢这边警觉起来,又开始严防死守的故意搅局,拼命拉扯拖后腿,再加上祁文晏又阴差阳错偏离原著剧情和小公主云澄邂逅并且看对眼……

    所以现在,是她提心吊胆害怕会从天而降的男主终于显露庐山真面目,并且开了个大杀招副本,入局即终局直接把他自己的命定女主给干废,送去领盒饭了?

    这剧情反转,突如其来的都有点玄幻剧那意味了好么?

    祁欢的脑子高速运转,思绪却十分混乱,只是抑制不住激动颤抖的声音最后一次确认:“所以,姑祖母最后是嫁给了那位姬家小公子?就是大成的镇国公府没落衰败之前的最后一位家主?”

    大成方面的历史顾瞻曾经给她恶补过,祁欢尤其特别留意记得有关镇国公府姬氏一族的没落史。

    如果祁文晏真是那位据说惊才绝艳的姬氏家主的儿子,那么就当真和原书对上了,姬氏一族被宇文沧打压没落,他对大成宇文氏皇族恨之入骨也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祁欢又突然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大觐与大成两国势同水火,甚至十六年前那一场边境之战后更是不共戴天,祁文晏如果真是大成贵族门阀的血脉,现在祁文景把他藏在祁家,祁家全家上下可都是死罪啊!

第355章 论,男主光环的强大……

    祁文景依旧是不得已的艰难点头:“嗯。”

    祁欢后知后觉,突然明白祁文景要她发誓不能对顾瞻泄底的原因,也想明白了祁文晏为什么会说他想用这个身份过一生。

    姬氏一族现在在大成国中留下的也是个烂摊子,以他的能力手段,想要找回真正的身份并且为自己正名,应该是不成问题的,甚至按照原书里面的剧情走势,最终应该是他带领他父亲的旧部揭竿而起,灭掉了大成宇文氏皇族。

    那时候,应该是受了叶寻意这个野心勃勃的所谓女主的洗脑,最后他直接取而代之了,问鼎天下了。

    而这辈子,至少目前开看他是没起称帝的心思。

    那么到时候,他就可以带着自己的战果投诚归顺。

    可是有个很严重的问题是大觐与大成两国之间夹着国仇家恨,更有血债累累,他出身在大成曾经威名赫赫的武门世家,对大觐举国上下而言他这身份本身就是带着原罪的,即使他带着巨大的利益前来投诚,曾经的那些国仇家恨也无法化解,在大觐的朝中他始终是个异类,是要被所有人警惕和防备的对象。

    皇帝可以因为他带来的巨大战果,礼敬于他,却永远不可能真的完全信任。

    到时候,如果云澄只是个普通的公主,他要求娶,皇帝可以顺水推舟当个人情和奖赏也就给他了,可事实上以云澄的身份和皇帝对她重视宠爱的程度,一旦祁文晏的身份不能得他完全的信任和认可了……

    他就绝不可能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许嫁给这样一个人!

    再有就是——

    一旦他的真实身份公开,长宁侯府窝藏一个敌国贵族血脉的遗孤这么久,还不遗余力的培养,将他送入官场,更有甚者居心叵测的算计到了当朝嫡公主头上?

    皇帝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祁正钰是对不起他,可现在的祁文晏内心并没有完全的扭曲黑化,起码他言辞之间还是极为敬重感激祁文景这个兄长的,想来他也是不想亲手将这个兄长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甚至直接害死。

    白天那会儿祁欢问他他想继续保留祁文晏的这个身份,是否因为昭阳公主云澄,那时候她的想法也简单,以为可能是他真实的出身不够体面,不如现在功成名就的长宁侯府祁三爷清白有分量。

    现在看来——

    却根本就不是体面不体面的问题,而是一旦他原来的身份暴露,他除非照着原书的剧情去走,连带着把大觐一国也一起打压灭掉,否则他与云澄之间就绝无可能了。

    可即便他能狠下心来去走强取豪夺这条路……

    以云澄的性子,也不会屈服顺从!

    祁欢此刻思绪万千。

    她起身,拿起里面祁文景书案上的火折子点了灯,顺便让自己冷静下来,尽快套取更多更详尽的信息。

    再坐下时,她就顺便换了个座位,凑到祁文景身边去:“那三叔的原名叫什么?”

    “姬氏宗族这一代男丁是从字辈的,他与那家人现在的家主姬从缨是族兄弟,取名从羽。”不该说的都说了,祁文景也没有再隐瞒这点详情的必要。

    果然!

    她这个深藏不露的三叔就是原书中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男主,护佑叶寻意在夺权复仇路上无往不利,一直走上人生巅峰的大杀器!

    虽然就目前这个局面来看,他俩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机会结盟并且走上统一战线去大杀四方了,祁欢还是后怕的后背微微汗湿。

    当真是好险好险!

    曾经的叶寻意都已经主动找上门来了……

    但凡那天祁文晏的决定有丝毫偏差,现在他们这一家子到底还在不在都难说了。

    祁欢又定了定神,继续问:“可是我听三叔的意思,他母亲在大成姬家的日子似乎过得并不好?”

    “文晏刚回来那会儿我问过他,可他什么也不说,只说是他母亲的遗愿,死后只想归葬故里,长眠于你曾祖父身边。但是镇国公府姬氏一族在当时的大成算是数一数二的大门阀,他家爆发内乱,嫡系一脉更是背负谋逆罪名,由同族检举,又被皇室下令剿杀,这是件轰动列国的大事,我还是有所耳闻的。文晏当时只有七岁,却在那般情形之下躲过大成朝廷的截杀跑回来,我觉得事情蹊跷,后来等着风声过去就叫人前去打探了一番。”提及此事,祁文景就又是神色一黯。

    他端起桌上已经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大口。

    又冷又涩的茶汤滚过喉咙,他才又无比艰涩的开口:“大成帝都有关这件事的传闻是姬氏已故的家主与一逃难入京的民女互生情愫,并且要将其娶为正室嫡妻,遭到了老家主的强烈反对,甚至一度被赶出家门,发配到偏远的烟瘴之地去戍边。只不过那时候老家主已经年迈,在主持家族大事和参与朝政上头都力不从心,而整个宗族里面就属那位新晋的家主文武全才谋略出众,不得已家族还得仰仗着他,只是对于他那位妻子姬家始终没有承认过,她也从没进过姬家门。至于文晏……因为他父亲始终拒不接受家里给安排的新的婚事,眼见着他年过而立膝下就只此一子,又因为是个男丁,家里还是准了他的名字上族谱,只是从始至终他都与他母亲一起没有真的进过姬家门。”

    “所以,因为大成朝中几乎无人识得他们母子,后来家变出事时他才能够瞒天过海逃了出来?”祁欢忖道。

    “他反正是什么都不同我说的。”祁文景叹气,“但我想应该是吧,反正我后来派去打听消息的人得到的消息都是他父亲兵败被杀之后他们母子走投无路,也都跟着殉葬了。”

    因为就连姬家本家的人也都没有见过他,所以出事那会儿兵荒马乱的,随便找个年纪相仿的孩子的尸首也就糊弄过去了。

    毕竟只是一个甚至从来也没得到过家族认可的野孩子,大成皇族应该也不会太当回事去认真核实尸首的身份。

    而祁文晏这一走十八年,再也没在大成帝都露面过。

    除非是他长的与他生父十分相像,否则——

    现在就算他站到大成皇帝面前,对方应该也不会认得出他来。

    而事实上……

    单看样貌,祁文晏绝对是继承祁家人的特点更多一些!

    所以——

    祁欢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这一家子颜值超高,尤其是她和祁长歌两个甚至完全碾压了书中女主叶寻意……

    这特喵是因为受了男主光环照耀啊!

    言情小说嘛,女主上辈子的官配渣男都得是帅的天怒人怨的大帅哥,而为了让女主这辈子气死渣男扬眉吐气,这辈子的男主就必定要比他还帅!

    所以,在大觐朝的这个大副本里,云氏皇族和长宁侯府祁一氏族的设定就是数一数二的颜值担当了!

    至于为什么要设定她和祁长歌都比女主美,那当然是因为她们都是炮灰,祁长歌最美,所以出场一共没两章就被毁容,变成丑八怪了,而祁欢自己……

    原书里则是连脸都没露,美不美的都没差。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就一句话,为男主全书第一帅的颜值奠基,他们这些全都是为男主提供绝世容颜所产出的边角料!

    祁欢突然觉得好卑微,感激涕零的恨不能当场跪下给她这冒牌三叔磕一个了……

    祁文景见着女儿一脸窘迫的模样沉默下来,还当她是被祁文晏的出身吓着了,于是抬手拍了拍祁欢的肩膀,宽慰道:“这件事都瞒了十八年了,就连大成朝中应该也早不记得曾经还有过这样一个人,文晏就是还有心结,所以对着你祖父他会觉得不得劲,再过几年,等你祖父百年之后他也会逐渐释怀的。而我不想叫你们知道,也是不想你们跟着担惊受怕,今天出了这道门,方才说的话也全忘了吧。”

    现在这个情况,只要祁文晏确实定下心来不准备找回他真实的身份了,那么就确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得叫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的。

    “我懂得轻重的。”祁欢慎重点头。

    说着,她又垂眸微微斟酌片刻,重新再抬头对上祁文景视线的时候,还是肃然道:“别人我都可以替您瞒着,可是父亲……母亲那里,必须得告诉她。”

    祁文景脸上表情骤然一僵。

    再下一刻,他却又尴尬为难的避开了视线。

    祁欢道:“我知道这件事事关一家人的生死性命,兹事体大,我也能理解这些年您瞒着我们的良苦用心。如果没有那件事,瞒一辈子都行,可是上回祖父闹了那么一出,您就已经欠着母亲一个解释了。她之所以一直没问,您难道不明白吗?可以说是她尊重您的隐私,却也是因为她对您冷了心,和漠不关心,夫妻间的感情就是这样一点点淡下去的。”

    祁文景虽是面有愧色,最终却依旧还是默然再次垂下了视线。

    他这半辈子,欠了杨氏的实在太多,自己也都知道,却又总觉得力不从心,无力改变。

    直至今日——

    他似乎都已经丧失了积极面对杨氏的勇气。

    祁欢见他如此,也并没有生气。

    她只是站起来,轻声的道:“这件事,我会替您转告母亲的,您先休息吧,至于三叔那里,他就是一时情绪激愤,冷静下来就没事了,父亲您也不必过分担心。”

    祁欢带上门走了出去。

    彼时,天已经全黑了。

    后面祁文景也没再做声。

    事实上,从他后来的沉默里祁欢就已经读懂他默许自己告知杨氏这件事的态度。

    吩咐了院子外面的亲随进去侍候,祁欢就回了后院安雪堂。

    杨氏没问她送个人怎么去了这么久,祁欢就知道她这期间一定是派人去前院找寻过自己的下落了。

    不过当着祁元辰的面,杨氏也没问她和祁文景在书房聊什么了。

    闲暇无事,母女俩一起整理了下衣柜,一直等到二更时分把祁元辰熬睡了。

    杨氏把祁元辰送去厢房再回来,见祁欢还在她屋里坐着,就打发了桂云她们:“我们娘俩说说话儿,晚半个时辰再给我打热水来。”

    两个大丫鬟应诺带上门出去。

    杨氏重新走回里屋坐在了女儿旁边,握了她的手,笑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祁欢于是避重就轻,告知了她祁文晏的身世隐情。

    但是也如她所料,杨氏意外归意外,真实的反应却不大,片刻就冷静下来,了然道:“怪不得我总觉得文晏这孩子对老头子和家里的态度很不得劲。”

    尤其是在老头子声称祁文晏是祁文景的私生子之后,一切就变得更加难以理解。

    如果说他是老头子的私生子,那么他从进门起就膈应老头子,然后刚一入仕就迫不及待跟他撇清关系,那还情有可原,可如果他是祁文景的孽债,哪怕声称是老头子害死他娘,他恨老头子的同时又怎么会对祁文景反而不带丝毫怨恨的?甚至对自己这个嫂子和祁欢两姐弟也都算不错的。

    “说起来当初父亲将这事做的确实有些冒险了,瞒着家里甚至瞒着您也都算情有可原。”祁欢道。

    杨氏的思绪被打断。

    闻言,她反而轻笑出声,意味深长的看着女儿道:“就这么点子事儿,我还用你特意跑来开导我?我早就跟你说了,你父亲他起码本性不坏。这事儿吧……若是一开始他叫我知道,我应该是会怕他给家里惹祸上身跟他闹,可是现在时过境迁,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她这般豁达开朗,祁欢其实是该高兴的,可这会儿心里却有几分纠结矛盾,总觉得滋味儿不太对。

    她心里有话,也就对着杨氏直说了:“您现在之所以这么心平气和,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对父亲的感情淡了吧?因为冷淡,所以只看大局利益的得失,而懒得计较他这整整十八年的欺骗。”

    杨氏面上却是笑容不改,“过日子嘛,也就这么回事。我还是那句话,他终究是你父亲,只要在大局人品上他不犯糊涂,我就没什么值得斤斤计较的。”

    话至此处,她眼底的笑意终是淡了,再次拉过女儿的手握在掌中:“不过我们是我们,你们是你们,我虽不希望你盲目用情将来钻牛角尖,但也还是希望你和顾家小子不要过成我与你父亲这样。”

    心碎和心死,都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虽然现在熬过来挺过来之后,淡然处之反而比事事都在意那会儿更轻松更快活,可中间破碎到满地狼藉的那段日子也终究还是拿自己消耗掉的血肉换来的,也还是疼的……

    “女儿明白!”祁欢点点头,靠到她怀里抱了抱她。

    她曾经是想,既然杨氏是要继续和祁文景一起过下去的,那么最好还是试着修复一下感情。

    但是今天,因为祁文晏的这件事,她也总算看明白了破镜重圆只是个过于理想的笑话,感情上一旦有了裂痕,就再也无法恢复如初了。

    祁文景自惭形秽,不敢再回头争取了;

    而杨氏心如止水,她也不需要所谓的夫妻之爱来给余生添彩了……

    两个人,相敬如宾,就这样和和气气掩饰太平的过,对他们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美好结局。

    从安雪堂出来,祁欢领着星罗却没有直接回春雨斋,而是又去前院找了卫风一趟。

    之后,她依旧没急着回去,而是在回廊上找了个地方坐下了,心里想的依旧是祁文晏的事。

    琢磨他现在走的路和原书上结局的偏差究竟出在了哪里?

    祁文景懦弱了大半辈子,却唯独在他的事情上,冒天下之大不韪,甚至是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在他最孤弱无依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家。

    虽然也许他并不需要,但是无可否认,就现在的真实局面来讲……

    他在一定程度上是有被祁文景温暖和感化到的。

    祁欢现在突然无比好奇,如果按照这本书原来的发展轨迹,后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祁文晏的彻底黑化,开始和叶寻意沆瀣一气,走上了一条争权夺利野心勃勃的帝王之路?

    在云澄出现之前,祁文景应该是他唯一仅存的带有热血的良心和软肋。

    难道是——

    原书里,后来祁文景也被老头子逼死或者害死了?

    从叶寻意之前来找他的那个契机推论,污蔑他和长嫂有染的事上辈子一定也发生过,并且这也成了分化他和祁家关系的分水岭,叶寻意一定是根据重生的金手指提前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想趁火打劫,趁他落魄时拉他入伙……

    但就目前的整个局面来看,她却并不知道祁文晏还有一重隐藏身份,之所以能拉拢到他,就纯属捡漏成功!

    不过无论如何,祁文晏没和叶寻意走到一起,对现在的祁欢和整个祁家来说都是最大的幸运。

    她倒不是指望祁文晏来庇护自家,毕竟她既没野心也不作恶,不需要防着天打雷劈,就单纯不想做叶寻意那种人手底下的炮灰而已。

    而这天下午,管玉生出府打探消息之余趁机躲懒回了趟家,和家人一起吃了个团圆饭,等到入夜回来,匆忙走在回福林苑的必经之路上,却是隔着老远就看见了坐在回廊上的祁欢。

第356章 闹鬼(二更)

    自家大小姐的手上可是抓着他的把柄和小辫子的,可是自从去年那次他被祁欢逼出了口供之后,这么久以来,祁欢却既没有拿那些把柄要挟他为她做事,甚至私底下也从没找过他,要不是他心口的内伤多少留了点病根下来,时不时还疼一下……

    管玉生甚至都要怀疑他被绑走暴打一顿都只是自己助纣为虐之后产生的错觉。

    这会儿三更半夜,祁欢坐在这显然是有意为之。

    管玉生其实不太敢私下与她接触,不管这大小姐在这是不是为了堵他,他当时就是脚步一顿,下意识就想开溜。

    然则——

    星罗眼尖,已经发现了他,戳了戳正闭眼沉思的祁欢提醒:“小姐!”

    祁欢睁开眼,视线直直的看过来。

    管玉生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走到离着祁欢三步开外的地方,他停下来恭恭敬敬的见礼:“见过大小姐。”

    “做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祁欢掩嘴打了个呵欠,困是真困,不过方才她却是一直在认真想事情,并非打盹儿。

    管玉生心下一惊,就怀疑下午她是叫人盯了自己的梢,不敢有半分隐瞒的如实回话:“侯爷吩咐了差事,叫小的去城南吉庆街打听一家叫众钰斋的首饰铺子的背景,街坊邻居都说是一位姓林的掌柜带着俩伙计经营多年,小的没打听出什么猫腻来。然后……就顺路回家吃了顿年饭才回。”

    祁欢其实并没有叫人盯他。

    这个人已经牢牢被她捏在手里了,依着他做的事,她若当真小心眼的计较,姓管的一家都要不得善终,她若想知道对方最近都做了什么事,就像是现在这样叫过来一问……

    管玉生绝对会和盘托出。

    白天祁正钰提起祁众钰的时候管玉生就已经跑去喊大夫了,并没有听到前因后果,所以他现在都一头雾水,没弄明白一个与自家八竿子打不着的首饰铺子有什么好查的。

    此时,便是悄然抬起眼皮看了祁欢一眼。

    祁欢这时堵他,他怀疑祁欢就是冲着这事儿来的。

    不想,祁欢却像是对此毫无兴趣的模样,只是自顾说道:“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喜欢周围太冷清了,祖父现在也年纪大了,养病期间闷在屋子里心情必定压抑,不利于他身体康复。你在他身边,最近府里府外有什么稀奇事儿,多说给他听听,就当帮他散心解闷儿了。”

    管玉生几乎是竖着耳朵在听她的指示,等耐着性子听完就整个懵了。

    就这?

    就为了嘱咐他多给老爷子讲故事解闷儿,这大小姐三更半夜不睡觉,特意跑到前院来堵他?

    管玉生虽然不敢质疑她,却终究是不解其意,大着胆子刚要发问,祁欢却已经拍拍裙子起身,干净利落的转身,施施然带着星罗走了。

    管玉生张了张嘴。

    终究——

    是没生出那个敢于叫住她纠缠的胆量来。

    他又怕是和祁欢前后脚,万一叫谁瞧见了会起疑,就快走两步躲到一处墙根底下的阴影里,足足又原地溜达着琢磨了有一盏茶的工夫,这才继续一头雾水的回去了。

    回到福林苑。

    因为祁正钰的烧一直没退,夜里祁文昂就又留下来守夜。

    老头子清醒了一下午,晚上喝了药又再睡下,却依旧还是不怎么安稳。

    并且因为发烧,做了噩梦也不醒,又是跟前一晚差不多的状态,不醒也不消停。

    祁文昂好歹睡了一白天,管玉生昨晚却也是陪了一夜没睡,实在撑不下去,就叫了院子里另一个小厮过来,他回去睡了。

    躺在床上本来是想继续琢磨下祁欢的意图,却因为实在是熬大了,却几乎是躺下就着。

    这一觉,倒是也没睡出什么花样来,只第二天他睡醒,去院里下人们吃饭的厢房吃饭时就看几个丫鬟小厮凑在一起,神色惊惶的议论事儿。

    “不能吧?”一个小厮手里拿着个窝窝头,半天忘了啃,一脸见鬼一样不可置信的神情。

    有个丫鬟胆子却很大,撇着嘴边吃饭边道:“又不是我瞧见的,是厨房的井大娘说的,说那人影大半夜穿的一身白,这……就这……”

    说着,又费劲的比划了下背后屁股那块儿,还带点声情并茂的讲述:“一片红,走路还看不见脚,飘飘忽忽的,喊她还不应声,井大娘以为是有贼,追上去却眨眼就再找不见了。要是大活人的腿,她能跑那么快?”

    另一个丫鬟则是吓得呀的一声,白了脸:“你是说……闹鬼?”

    大半天的,仍然好几个人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有人板着脸呵斥:“这大过年的,说什么晦气话,叫主子听了去,看不拔了你的舌头!”

    那胆大的丫鬟却是不屑:“这话又不是从我这传出去的,前院他们都在议论,要拔舌头先拔他们的去。”

    “如果真是出了邪祟,那会不会是昨天那个……”有人很快就联想到可靠的逻辑,“虽说是罪有应得,可昨天打到最后,白芷喊的可是好吓人,嚷嚷着要变厉鬼,回来报仇索命呢。”

    鬼神之事,本来就是忌讳。

    照着这些人的话茬儿,很快这话题就要引到大小姐头上去了。

    管玉生当即出声喝止:“大过年的,都胡说八道什么,也不怕犯忌讳吗?”

    他在老侯爷面前最得体面,除了这院子里的管事先生,就属管玉生权利最大。

    众人见他脸色也很是不好,都立刻噤声认错。

    有个滑头的小厮更是连忙搬凳子,擦筷子,让了饭桌上最好的位置给他:“管大哥你坐,这两天你受累,还以为你没这么早起,饭给你留着了。”

    说着,取过旁边一个食盒。

    这些人都在啃窝头,食盒里却是两个白面馒头,除了大家吃的菜,还有半只烧鸡。

    管玉生没什么胃口。

    他自己拿了馒头啃,却叫其他人把烧鸡分了:“我这两天肠胃不好,大清早吃油腻的恶心,你们吃吧。”

    因为他这个人平时并不怎么摆架子,在这院子里人缘很好,众人便欢呼雀跃一声将烧鸡分了。

    府里下人们平时聚在一起,经常嚼舌头论是非的,早上饭桌上他们说的事,管玉生过后也没再管。

    如果说这府里有谁会借题发挥的作妖,传这种谣言出来恶心甚至吓唬祁欢……

    那可能就只有老夫人余氏了。

    主子们之间的事,管玉生是很有分寸不随便掺合的。

    而至于这些话会不会传到祁欢的耳朵里,这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吃完了饭就去了祁正钰房里当差。

    彼时,祁文昂已经回去了,又换了祁文景在。

    陈大夫也在屋里正捏着老爷子的手腕诊脉,“侯爷上了年纪,外伤尤其好的要慢些,连带着这高热也一直散不下去,但是比昨日是要好些了,我再重新调一下方子,只要热度退下去,后面就只需安心静养伤势了。”

    老头子这会儿还在睡,管玉生就连忙伺候笔墨。

    之后又喊了丫鬟去抓药煎药,一直等药煎好,日上三竿的,祁文景才强行把老头子叫醒。

    伺候他喝了药,祁正钰如今格外惜命,明明嘴里发苦也不觉得饿,他却还是说饿,叫厨房给准备些他能吃的饭食送来。

    祁文景是想继续留下来伺候的,他却没让,只说自己好多了,打发他走。

    祁文景知道他看自己不顺眼,只当他是看见自己心烦,也就从善如流的走了。

    清场之后,老头子居然还记得昨日之事,沙哑着嗓音有气无力问管玉生:“叫你去打听的事你打听好了吗?”

    管玉生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昨天半夜在回廊上堵他的祁欢,但依旧还是立刻整肃了神情如实回了他的话:“那家店铺据说是家百年老店,三四十年前那会儿,因为原来的掌柜要举家迁徙离京,铺子就兑了一手出去,具体卖给谁了不知道,但是做生意的侯爷您知道,这些年里掌柜的是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个,现在的掌柜姓林,掌管铺子至今应该有十几二十年了。小的特意问了住在那附近的几个老邻居,都说从没见过还有旁人过来查账或者探访店铺的生意,林掌柜对外也一直声称就是他的生意。铺子里的大事小情所有事情他也的确都能一力做主,看着的确不像是替旁人看铺子的。”

    “三四十年前兑出来过一次?”祁正钰虽然病得虚弱,头脑却还依旧清楚。

    他绝不相信是那家店铺的名字刚好与他妹妹的闺名撞上了,如果说那家店铺是三十几年前转手了一回,那么他就有理由怀疑那铺子当时就是被祁众钰买走了。

    他母亲极度宠爱这丫头,她小小年纪,手上却已然十分的富裕阔绰,要花个几千两兑一家喜欢的铺子回来,老太太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会给她。

    他手指死死抓着被子,明明是病中迷离浑浊的眼神,此时却也莫名染上几分阴鸷,寒声再问:“那铺子是一直叫现在这个名儿?”

    这个管玉生不是特意打听的,但确实是打听出来了,仍是毫无隐瞒:“不是,以前好像叫什么多宝行还是名宝行的,是换了主家之后一并换的现在这个名儿。”

    祁正钰心上绷紧的那根弦,此时便像是怦然一声迸断开来!

    有一股戾气和怒气,不断在他心肺之间翻江倒海的折腾。

    同时一个声音在不断叫嚣——

    是了,是了,就是这样!

    那铺子定是家里给那死丫头买的,她死之后,或是老太太又把持在手做念想留了一段时间,又或者是老太太也只想眼不见为净,无主之物,就被店里的掌柜伙计私吞,白白给了别人。

    长宁侯府虽然现在不景气,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祁正钰倒不是因为这份产业落入他人之手而愤恨。

    他只是——

    实在听不得和祁众钰有关的任何往事!

    有关那个丫头曾经存在过的任何痕迹,这些仿佛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曾经的他有多无能无耻和无情。

    那个丫头,像是他毕生的污点和烙印,叫他抓心挠肝恨不能扒下一层皮也要将这些痕迹彻底抹除。

    这三十余年他都在自欺欺人,却又不期然时至今日,居然是在除夕国宴的大殿之上又叫他公然听到和那丫头有关的蛛丝马迹。

    这个巴掌,来得虽然迟了两日,这一下也有点将他扇的发蒙,扇出了他的满腔怒火。

    偏偏——

    还无从发作!

    那间铺子,牵扯到构陷皇子的逆案当中了,他现在只提心吊胆的祈求旁人都不要想起他曾经有过一个叫祁众钰的妹妹,否则但凡叫人知道自家和那铺子有关,没准就要被卷入这件案子里备受猜疑。

    祁正钰有火没处发。

    但管玉生还是从他铁青的脸色和狰狞的表情中看出来了他情绪的转变,心里狐疑的同时却很精明的佯装不察,只是端茶递水尽心尽力的伺候他。

    初二这天,一般是出嫁了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

    祁文姮两口子在任上过年,没回来,祁文婧和祁文娴却都照着规矩如期而至。

    祁文婧只带了一双嫡出的儿女,祁文娴则是夫妻俩带着嫡出庶出一共五个孩子一起来的。

    祁元旭夫妻俩因为在京,就又回来一趟,继续一起团圆。

    不凑巧,赶上老头子生病,乌压压一大群人都例行公事过来探病。

    之后二姑爷带着自己的嫡长子和祁元旭还有高云泽一起,去外书房和祁文景两兄弟吃茶下棋,姑娘们还有祁文娴家一个九岁的庶子都一起来了栖霞园。

    祁欢怕他们吵到杨氏,就把人都请去了自己院里,即使平时很少来往,但是大过年的,就算装也要装的热情好客。

    她命人拿了好些茶点水果过来,大家坐在一起,玩玩游戏聊聊天,气氛也的确是不错。

    这些人里,高云渺和祁欢的关系算是最亲近的,趁着打牌时候俩人同看一副牌就凑在一起咬耳朵。

    高云渺道:“听说除夕国宴上那个叶寻意又作妖了?”

    他们家因为服丧,所以祁文婧虽然有诰命在身,不过这次国宴也没出席。

    祁欢勾着唇与她同仇敌忾:“多行不义,这回她算是踢到铁板了,栽三叔手里了。”

    绮园饭庄的事高云渺是不可能释怀的,遗憾叹气:“可惜我当时没在,能亲眼看看她倒霉的模样就好了。”

    祁欢侧目看她,调侃:“看不看的她也是倒霉了,就当变相收了份好年礼吧。”

    其实,她应该也听到了云峥葬身火海的消息,只是因为大过年的谈论死人晦气,所以才忍着没说。

    祁欢却庆幸她没提这茬儿,否则——

    就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祁文婧和祁文娴两家人都是留到下午,一家人一起吃了饭就分别打道回府了。

    祁正钰病着,下不来床,余氏却是扬眉吐气,欢欢喜喜一个人坐在主位上,极为开心的吃了这顿饭。

    送走了两位姑奶奶,家里其他人也就各自散了。

    祁文景和祁文昂无精打采的还去看祁正钰,顺便商量晚上陪夜侍疾之事。

    而祁正钰吃了早上和中午的两次药,到了下午烧却是退得差不多了,就主动说道:“这两日你们也都受累,我这没事了,正月里走亲访友的事不能怠慢,不用陪着我了,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他兄弟二人如蒙大赦,就只一力嘱咐管玉生好生伺候,然后也便散了。

    当天夜里,管玉生伺候老头子睡下,也抱来被褥在他这屋里的睡榻上安置下来,夜里却不敢睡得太死,警醒着等着听吩咐。

    后半夜,老头子再次做噩梦。

    前面两个晚上,他也是浑浑噩噩的做噩梦,可是因为发烧,脑子糊涂,故而梦境也不是十分印象深刻,这一晚却是破天荒梦到他自戕的妹妹顶着一张泡肿的几乎不辨模样的脸飘进这屋子里,要将他掐死。

    睡梦中的他手脚并用的拼命挣扎,最终啊的大叫一声,猛然弹坐起来。

    “侯爷!管玉生也被吓得不轻,一骨碌爬起来冲到床边,先摸了一把,确定老头子还在,就又匆忙转身去点灯。

    祁正钰满头大汗,坐着直喘粗气:“给我倒水!”

    管玉生去倒水,摸了摸茶壶:“水凉透了,小的去重新打热水来。”

    “凉水就好!”祁正钰喘得话都说起来费劲。

    管玉生只能倒了杯冷水给他端过来。

    祁正钰拿着杯子牛饮,一杯透心凉的冷水下肚,他却总算觉得舒服了几分,摸了摸脖子,梦里被掐的那种窒息感才觉得不那么真实了。

    “侯爷,您是不舒服吗?要不要叫陈大夫?”管玉生察言观色。

    祁正钰不能说自己是被梦魇着了,只含糊摆摆手,又让管玉生倒了杯水。

    这一回他喝的很慢,喝完,背上的冷汗也消的差不多了,人却近乎虚脱的躺下了。

    管玉生起身要把空杯子放回桌上,祁正钰的目光却是不经意的一瞥,刚好瞥到房门那里,就看一个人影打在窗纸上。

    他瞳孔剧烈一缩,登时又一下子坐了起来,怒喝道:“什么人在外面?”

    管玉生条件反射的连忙冲过去。

    却在他飞快拉开门栓并开门的同时——

    外面却是空空如也,根本没什么人。

    管玉生正在奇怪,又听见后窗窗纸被树枝刮过的声音。

    祁正钰当先警觉的回头,却又再次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影子从那窗户外面一闪而过。

    那影像和移动的速度……

    却怎么想就怎么透着怪异。

    管玉生在门口探查无果,就关好门又回了屋里,见他目不转睛盯着后窗在看,不禁奇怪:“侯爷,您怎么了?”

    “那里……”祁正钰抬手指了指,想说自己在窗外也看见了人影,可是这会儿无迹可寻,他却突然也懒得说了,只问管玉生:“院子里没人?”

    “没有。”管玉生也是奇怪。

    他还当是谁起夜刚好从院子里路过,这才叫老爷子看花了眼,可是开门看时,院子里却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

    祁正钰被这么一吓又一折腾,已然筋疲力尽,又躺回了床上。

    管玉生刚要吹灯,却被他喊住:“灯别熄了。”

    老头子上了年纪,睡眠不好,以往都是有点光亮就睡不安稳。

    管玉生虽然奇怪,可想着他正在生病,情有可原,也没多事。

    主仆两个各自安静的躺着,管玉生很快又睡了,祁正钰却是疑神疑鬼,后半夜再没合眼。

    而管玉生则是完全没把晚间这点小插曲当回事,一觉睡醒已经抛之脑后。

    却不想,初三这一大早府里传言再度升级——

    说是巡夜的两个护卫看到一个没脸的白衣女鬼半夜在回廊上溜达,其中一人还当场吓晕了过去。

    整个府里都炸开了锅。

第357章 趁他病,要他命!

    整个府里,人心惶惶。

    管玉生觉得蹊跷,再不能掉以轻心。

    趁着吃饭的间隙,他特意往前院去了一趟,正瞧见金妈妈从前院安顿侍卫家丁的那排院子里出来,又板着脸训斥厨房里帮佣的井妈妈:“夫人的眼里最是不容沙,怪力乱神的胡话你们也敢乱传?是嫌大过年的家里不够热闹吗?”

    井妈妈是第一个往外面传这类闲话的人。

    本来她也不原相信,事后虽然拿出来说了,但多半也是出于吹嘘的心理,反而一直觉得是自己眼花。

    可是——

    昨天晚上却又有旁人步了她的后尘!

    那两个巡夜的护卫,人高马大两个汉子,当场被吓晕另一个。

    这会儿她心里正发毛的,就是这白天的在外面站着和金妈妈说话,因为站的地方背阴,甚至都觉得背后冷飕飕的。

    井妈妈苦着脸试图澄清自己传的并非谣言:“金嫂子,这话茬儿的确是从我这先传出来的,可我真没撒谎,我是的的确确看见脏东西了,我……我干指天发誓,我要有半句瞎话,天打……”

    “行了行了!”金妈妈却不耐烦听,“要诅咒发誓别当着我的面,去找庙里的菩萨。那句俗话怎么说的来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行的端坐的正的,你还怕撞鬼?”

    井妈妈是不敢跟她过分拧着干的,不服气的又张了张嘴,但最后也只能灰溜溜的耷拉下脑袋,作罢。

    金妈妈回头,又是目光凌厉扫视一眼院子里看热闹的其他人,严厉警告:“这大过年的,少添晦气,再叫我听见有谁风言风语的乱传话……有他的好果子吃!”

    众人唯唯诺诺,却是谁都没敢顶嘴。

    金妈妈这才满意。

    见她甩了甩帕子,抄起手,转身欲走……

    管玉生不想与她正面对上,就连忙闪身躲在了院门外面。

    金妈妈这等府里数一数二的管事婆子,体态规矩向来也都很足,自是不会贼眉鼠眼,直接目不斜视的便走了。

    管玉生一直等目送她走远,这才重新现身。

    院子里的众人刚送走一尊大神,见着他又过来,不免都是如临大敌。

    有个和他关系不错的小侍卫忙不迭凑上来诉苦:“生哥,真不是我们嚼舌头,解老四都被吓出病来了,这会儿还在屋里躺着呢。是侯爷叫您来训话的吗?要是一个人传,那可能真是黄汤灌多了他胡说八道,可这连着两个晚上,已经好几个人……”

    所谓三人成虎,一旦站出来议论的人多了,这事儿不真也要变成真的。

    按照管玉生的身份,不管祁正钰吩咐没有,他此时都应该跟金妈妈站在统一战线,压着这股子势头的。

    可——

    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又想到前天夜里祁欢没头没尾交代他的那两句话……

    现在府里人议论是,无非是大小姐下手太狠,导致云芷死后阴魂不散。

    府里下人虽然话茬里不敢提及,可是所有人心里必定都在嘀咕,这是大小姐招鬼了。

    而抛开身份不论立场的话,管玉生这会儿也还是该尽力压下这股势头,不让他们以讹传讹。

    但是想着祁欢那天的奇怪举动和言语,管玉生几乎是鬼使神差的……

    他并未呵斥这些人,反而从钱袋子里摸出一把铜板给了小侍卫,模棱两可道:“给老四请个大夫瞧瞧。”

    说完,就面无表情的又转身走了。

    府里这些人,有一部分是被杨氏死死的把持的,另有一部分是祁正钰的心腹,二房那边自然也多少安插收买了几个他们的自己人,但总归还另有一部分三边不靠,按部就班领工钱混日子的。

    小侍卫拿着手里沉甸甸的一把铜板儿,而这些无主之人凑在一起一琢磨府里长时间以来的风向,大家也就隐约明白——

    侯爷这莫不是在给他们鼓劲儿?

    虽然金妈妈警告过了,可他们就是瞧见了不干净的东西,私下议论议论又不犯王法!

    是以,金妈妈这一趟等于白跑,这些人依旧我行我素的疯传府里这两期灵异事件。

    管玉生这边回了福林苑,依旧百思不解,不晓得那位大小姐究竟意欲何为。

    这府里所谓的闹鬼传言,分明是在戳她的脊梁骨,可是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在暗示叫自己把这些话传到祁正钰的耳朵里是吗?

    因为祁欢刚嘱咐过他,后面紧跟着就出了这档子事儿,以管玉生的机灵劲儿,他几乎已经可以断定这幺蛾子就是自家大小姐出的了。

    她自己散播谣言,攻击她自己?

    还不嫌事儿大的怂恿,让自己把这些事都说给对她恨之入骨的老侯爷听?

    这总不能是为了逗着老爷子欢心,好帮着他早日康复吧?

    管玉生一头雾水,但事情他却还是要办的。

    办,却又不能办的太明显。

    所以暂时就琢磨着在等合适的契机。

    此时的安雪堂内,金妈妈也赶了回去复命,忧心忡忡的对杨氏道:“奴婢敲打过他们,不准他们继续乱传化了,可是夫人……这事来的蹊跷啊,连着两个晚上,怎么看都不是巧合,像是有人在背后策动。”

    府里各房之间都不合,势力七零八散的,遇到这种情况,大家心思不一,就很难做到令行禁止。

    杨氏暂未言语,反而侧目看了眼外屋正在耐心给祁元辰剥干果的祁欢。

    片刻之后,她才郑重沉吟:“府里他们愿意传就传去吧,叫咱们的人都盯紧点,一旦有亲朋登门,起码不要惊着客人,莫要把闲话传到外人耳朵里。”

    “是。”金妈妈应诺,又愁眉不展的叹了口气,这才转身出去了。

    杨氏簪好鬓边最后一朵珠花,合上首饰匣子,这才起身走到外屋,也坐到了祁欢姐弟二人所在的圆桌前。

    那圆桌是个大理石的桌面,虽然铺了一层桌布,但以及又稳又结实。

    祁元辰拿着砸核桃的小锤子,认认真真一颗一颗的砸没炒开口的榛子,祁欢就从一堆杂乱的果壳的里把炒得酥脆的果肉拣出来,姐弟两个且砸且拣,吃的不亦乐乎。

    见着杨氏坐过来,祁欢就又从笸箩里抓了一把核桃塞到祁元辰手边,吩咐他:“砸几个核桃给母亲吃。”

    祁元辰闷声不吭,又拿起核桃,认认真真的砸。

    祁欢拣出来一颗榛子,笑嘻嘻的随手塞杨氏嘴里。

    杨氏吃了,看她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就被她气笑了,终究没忍住,戳穿了她:“你就没什么话要说的?”

    祁欢十分的护着她,这小一年的时间里,家里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就立刻探脑袋,生怕风挂大了伤到自己和祁元辰,而方才她跟金妈妈说这回的事,她分明听见了却一声不吭?

    事有反常必有妖!

    杨氏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哎呀,闲话不是已经有大把的人在说了吗?我还插一嘴进去做什么?”祁欢不以为意,还跟她开玩笑,“而且这‘鬼’只要没闹到我院子里,又凭什么就说是云芷来找我的?”

    杨氏是拿着自己的这女儿毫无办法。

    可即使祁欢这是有预谋也有目的的,传出这种闲话去,并且势头还愈演愈烈,这对她的名声总归是不利的。

    杨氏拿了祁元辰敲碎的核桃在手里剥,一边却是忍不住的叹气:“老头子这辈子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缺的昧良心的事做的又不是一件两件,他若是会心虚会反思自己的过失,早就被心病折磨死了。你这点雕虫小技,还指望能把他吓死吗?”

    “趁他病要他命呗!”祁欢耸耸肩,语气揶揄,“反正试试也不吃亏,不行就再想别的办法。”

    杨氏转头看了眼身边砸核桃的儿子,想叫人把他抱走,但犹豫了一下却还是作罢。

    “老头子到了这把年纪,他又不可能熬成不死的王八,知道他阴毒,咱们防范着他就是,何况你如今得了一门好亲事,他受了顾家的掣肘,不敢轻举妄动,也基本等同于歇了夺你父亲爵位的心思。”她依旧是神色凝重的再问祁欢:“你以前都是得过且过,没这么激进容不得人的。”

    祁欢莞尔,依旧是一副春光明媚的表情,感慨:“我是能继续忍着他,跟他耗,可是依三叔的脾气他忍不了啊,国宴上我欠人家那么大一人情,咱们不还啊?”

    依着祁欢自己,她虽然也是烦死了福林苑那两个老家伙,但是只要制住了他,他们不再主动找事和作妖,她其实是可以捏着鼻子再忍忍他们的。

    她不喜欢手上沾血,也不愿意算计杀人。

    熬着呗,她俩都六十好几的人了,这时候的人普遍寿命都不会太长,还指望这俩缺德的能长命百岁不成?

    可是——

    这几天她的这一连串动作却是屡次突破底线,急功近利的叫杨氏都还是觉得惶惶不安。

    她看着女儿明艳含笑的脸庞,却不肯上她的,依旧不依不饶:“单纯就是为了还人情?”

    她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祁欢胸有成竹的一直收容云芷在身边,就单冲着这一点,她就可以笃定女儿是未雨绸缪已经做好了应对叶寻意杀招的所有准备。

    国宴上,虽然看着的确是因为祁文晏出面挽回局势,将祁欢给拉出了漩涡,可实际上杨氏清楚——

    就算祁文晏当时没有站出来,她这女儿也能应付的来,绝对也只是另一场有惊无险。

    因此——

    祁文晏的这个所谓人情,她不想领的话也完全没问题。

    祁欢见着心思被她看穿,咧着嘴干笑一声,掩饰了一下情绪。

    然后,她也转头看了身边的祁元辰一眼。

    等再重新与杨氏四目相对时,她表情也变得郑重许多,由衷的长出一口气道:“给三叔当这个马前卒,总归是我自愿的,其实他这样的人,在朝堂之上犹且呼风唤雨,差不多都将皇帝陛下玩弄于股掌之间了,对付区区一个老头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他之所以自己一直忍着没出手,全然只是因为顾念父亲。这样的人情,我送不送他都不缺,可是我们……”

    她说着,就又再次侧目看向了祁元辰,眉目间的神采也转为温和与坚毅并存:“这样的人情多攒一点,总归是没坏处的。”

    那可是男主啊!

    呼风唤雨,注定了无所不能的男主啊!

    祁元辰这颗小豆芽菜,摊上个阴狠毒辣毫无人性可言的祖父和懦弱无能得过且过的亲爹,他自己现在又看不出来是龙是虫……

    替他抱紧了自家三叔的大腿,不仅保平安,这一辈子安稳无虞的命运也可一并奠基好,这何乐不为呢?

    祁欢承认自己就是个没什么大格局和大出息的躺平党,可生而为人,亲情总是最不可摒弃的东西,杨氏曾经为她是不惜一切的,现在投桃报李,她是愿意突破一些底线,竭尽所能的替自己这弟弟做些什么的。

    祁文晏那天之所以会对她吐露他对祁正钰的恨意,绝非只是情绪悲愤之下不可自控的发泄!

    他那种人,能人所不能,自然也能忍旁人所不能忍,但凡不是有意想告诉她的,当时他从福林苑出来也就直接一走了之了。

    虽然他表述的含蓄……

    祁欢总算也不很笨,当即领会!

    他述说他对祁正钰的恨意,那是在暗示她,告诉她他绝不可能和这老头子永远相安无事下去,暂时他还且忍着不出手,但剩下的……

    就是叫祁欢看着办了!

    这其中,其实是不乏警告和威胁的意味的。

    但是——

    祁欢也并不觉得他过分!

    他不想亲自对老头子下手,只是因为祁文景迂腐,秉承着孝道,这些年一直在拉着他,他当然也可以瞒着祁文景,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可他这大概还是因为太在意这个兄长了,太在意这个他唯一还肯承认的血亲……

    所以,哪怕是在心里,他也尽量的还是守着这条底线和原则,不想对他这兄长做出表里不一之事。

    说实话,看他这样,祁欢反而是安心甚至窃喜的。

    一个人,明面上如何行事,其实都并不可信,因为那代表不了他真实的为人,可但凡是他心里还有底线与人情味存留……

    至少祁欢可以笃定的知道,这个男主没黑化,不用担心他随时狂性大发,叫整个副本团灭!

    说白了,她这不仅是在替祁元辰筹谋抱大腿,与此同时更是在积极地试图守护男主心中仅存不多的人性火种!

    她喜欢这个故事目前发展的方向,她有亲人有朋友有相爱的人,他们都在积极又认真的生活,并不应该成为男女主心灵扭曲之后报复世界的炮灰!

    这些内情,她没有办法让杨氏知道,于是就尽量说对方能够理解和接受的:“三叔是个相对冷情的人,但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他记得父亲对他的维护,所以父亲不希望他对祖父下手,他就尽量自己不去做。其实我想着做,也并全是为了帮他,对我们自己也有好处。这事儿母亲您不要插手,我自有分寸,您就当着不知道就好,当然,也绝对不可以叫父亲知道。”

    她跟祁文景之间其实依旧是没多少父女感情的,但祁文景这人虽然太咸鱼了,性格上又个老好人,可老好人至少也是个好人,祁欢也不想刺激他,或者和他闹翻。

    杨氏听了女儿这番话,也觉得没法反驳,就只能是默许默认了下来。

    但可能是因为祁欢盯着祁元辰看的时间太久,导致这小子有所察觉。

    他转头过来,瞪着一双清澈的明亮的眼瞳,歪着脑袋看她。

    祁欢唇角重新扬起笑容来,抬手拍拍他柔软的发顶,嘱咐,“你不是喜欢三叔吗?以后见到他,要再接再厉,多跟他玩。”

    抱大腿要从娃娃抓起!

    但祁元辰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仿佛没太领悟其中深奥的内情。

第358章 护妻不在年少,孺子可教!(二更)

    祁欢也不管祁元辰是否听得懂。

    总之,这小东西性格一直都是十分乖巧安静的,尤其不会四处乱传话,再加上她和杨氏说的事情深奥,他一个刚满五岁的小娃娃,也不可能得什么要领,基本上是没事。

    吃完了核桃,祁欢正带着祁元辰洗手呢,桂云就过来禀报:“夫人,马车都给您套好了。”

    祁欢诧异回头问杨氏:“母亲您今天要出门吗?”

    提前没听说过。

    杨氏走过来递了帕子让她给祁元擦手,居然也学坏,卖了关子:“不是我,是我们。”

    祁欢不解其意,一时摸不着头脑。

    然则,杨氏已经走开了,回里屋去取斗篷。

    祁欢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桂云。

    桂云抿着唇偷笑,这才提点:“余家的人来了。”

    祁欢恍然大悟。

    正月里,本就是各家亲戚互相走动来往的日子,今天初三,岑氏一大早就带着祁欣,由祁文昂陪同回了岑家做客,长宁侯府自家这边却是老太太余氏的娘家人要组团过来。

    美其名曰拜年,实则都是混脸熟和打秋风的。

    往年杨氏还出面应付他们一下,今年彻底翻了脸,她自然就不肯再继续出人出力的给他人做嫁衣,所以就连表面功夫也不屑于做了。

    余氏当年嫁过来时,她家还是挺兴旺的,要不然祁正钰也不能娶她。

    可是自她父亲过世之后,兄弟子侄三代人,就再没出过一个有出息的,尤其是她这一支,自十年前她弟弟过世之后,小辈里就一个正经混官场的都没有了,一大家子里面就只有两个六七品的小官,还都不是科考入仕,是余氏弟弟在时通过别的门路帮他们谋的前程。

    一个风光嫌贵的家族,兴衰之间不过三五十年的光景。

    要不是余家没落的太过厉害,祁正钰现在也不至于那么不给老太婆脸面,动辄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打骂。

    同样的,若是她娘家还硬气,依着余氏那脾气,她也不至于每每都忍气吞声,生怕老头子一怒之下真把她赶出去。

    就如同岑氏,她现在和祁文昂也是不合,甚至自祁欣出事之后,据说即使过年这阵子祁文昂又回了府里住,他夫妻二人也的分房,私底下连话都不说,可是今天回岑家,祁文昂仍是得装作体贴的陪着岑氏回去。

    “那是得赶紧走。”祁欢自然也不乐意见余家的人,连忙帮着祁元辰整理,披上他的新斗篷。

    嗯,年前做的和祁欢同款那件,上回人家乔樾过来,他要死要活的非要献殷勤,乔樾拗不过,最后到底是勉为其难给穿走了。

    祁欢那件,当时沾了血,虽然后来清理干净了,但她心有余悸,看见了总会想到那衣领上沾过血,心里别扭,她就也没再穿过,压箱底了。

    过年杨氏就又给他俩每人做了件新的。

    母子三人穿的得暖暖的,丫鬟婆子们拎着礼物,就浩浩荡荡出门坐上了马车。

    路上祁欢才又得空再问:“不过……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表哥回舅母家过年,起码得初八以后才回吧?”

    杨青云那,他们母子当然可以随便出入,哪怕杨青云不在家,可是这大过年的,一家三口躲到他府上去……

    这不是有点憋屈了?

    杨氏搂着儿子,看上去心情极是错,居然是今天第三次卖了关子:“带你出来你就放心跟我走,我还能把你给卖了?”

    祁欢这就更觉奇怪了。

    一般初七之前都是宗族亲眷之间的走动,要访友起码要初八以后才轮得上。

    杨氏在京城里就杨青云这一门亲,初三出门还能去哪里?

    祁元辰却明显比她随遇而安的多,一路上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就低头护着他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荷包。

    路上无聊,杨氏难免就问起顾瞻来:“辰熠这次出京办差,有准信没有什么时候回来?”

    祁欢心不在焉的回:“应该就这两三天之内吧,明天不回的话,后天怎么也该回了,初六是他生辰。”

    杨氏看她这样,却不免皱起了眉头:“剿匪虽然不比上战场凶险,可那些绿林里打滚的也有好些亡命徒,你这孩子也是心大,就对他那么放心?”

    祁欢的确是放心的,因为她知道顾瞻根本就没去剿匪。

    但是杨氏面前,她却还不得不继续装下去,讪笑道:“这一趟为了保险起见,他人手特意多带了一倍,而且他答应过我了,一定会万事小心,安全归来。”

    杨氏自然也不会盼着女婿有事,就是觉得女儿对这事儿漫不经心的态度有些奇怪。

    祁欢见她还在打量自己,就赶紧蹭到她身边,搂着她撒娇:“等他回京,肯定第一时间来咱们家拜年。按照惯例,他的及冠礼要在二月份选个日子办。母亲您不是年前就张罗着要给我们筹备婚事吗?日子您一定也已经找人算好了,定在那一日?三月还是四月?”

    杨氏被她这么一打岔,思绪自然而然就被她带偏,只是眉头却不见丝毫放松,反而越皱越紧,嫌弃的侧目瞥她:“谁家姑娘像你这么实诚的?张嘴闭嘴就是婚事婚事,也不害臊?”

    祁欢一张刀枪不入的老脸,讨论正常婚嫁的流程而已……

    她确实不知害臊为何物。

    马车里就只他们母子三人,祁元辰还是个不知事儿的,她也直接连扮娇羞都懒得,就是嬉皮笑脸的耍赖:“我今年可都十七了,要到这时候都不知道着急……那可不就该还您着急了?”

    正常情况下,一般姑娘都是十三四就敲定了婚事,等着及笄礼一办,就可以张罗着出嫁,即使父母再是想留,最多也是多留个一年半载。

    确实——

    上了十七八还不嫁的,就要被纳入老姑娘行列,家里该着急了。

    杨氏拿着自己这女儿委实是丁点儿办法没有。

    跟顾瞻看对眼之前,她信誓旦旦来求自己,说什么要晚个三年五载再成亲,又是要养身体,又是怕生孩子的,现在倒好……

    开始上赶着了。

    女儿养这么大,眼见着这说是别人家的就是别人家的了,杨氏心里难免吃味儿,就故意绷着没给她好脸。

    祁欢磨了她一整路,最后她也没松口告知选定的日子。

    等马车到了地方停下,桂月和星罗从外面打开车门……

    祁欢率先爬过去探头一看——

    居然来的是同济医馆。

    只不过,马车这次是停在后巷里的。

    正月里的头半个月,基本不会有铺子开门,同济医馆也歇业了。

    这目的地确实出乎意料,祁欢扶着马车门微微踟蹰:“您提前给胡姐姐打招呼了吗?他们会在家吗?”

    见着杨氏也挪来,她这才赶紧拎着裙角下车。

    先把杨氏扶下来,又伸手去接马车上的祁元辰。

    杨氏道:“他们家在京城也没亲戚,这时候不在家还能在哪儿?”

    祁欢想想也是。

    冬天里,祁元辰穿的衣服又多又厚,跟个棉花团子似的,抱在怀里都费劲。

    他挣扎了一下,祁欢就把他放下,牵在了手里。

    桂云她们帮着搬礼物,星罗刚走上前去抬手准备敲门,门却被人从里面猛地一把拉开。

    一个个头不高,精瘦的老妇人正龙精虎猛,气势汹汹的往外冲。

    她这气势太足,冲劲儿太大,差点就和星罗撞在一起。

    星罗当时还没反应过来,看见个生面孔就愣了一下,还当是他们头次来胡家的后巷,输错了门脸敲错门了。

    “老……”飞快的定了定神,星罗才刚想道歉并询问……

    却听那门里乔樾一声大叫:“杨姑姑!”

    与此同时,就听这老妇人痛呼一声。

    再下一刻——

    说时迟,那时快,乔樾从她身后飞快的窜了出来,该是顾忌着杨氏身体不好,她并没扑杨氏,而是直接冲到祁欢怀里,然后闪身躲到了她身后去。

    她动作太快,祁欢甚至都还没看清楚她的脸,就已经被她死死的攥住了衣襟。

    小丫头难得惊慌失措的躲在她身后,只探出小半个脑袋警惕的朝自家院里看。

    彼时,门里那老婆子也才刚捂着被咬得血淋淋的右手,一脸凶恶的扭头就骂:“你个死丫头,那个贱人把你养的越发没规矩,你还敢咬我……”

    本来是对门口的众人毫无顾忌,可骂到一半才看清楚这门外站着的两个女眷都穿着华贵的衣裳,背后的马车更是华丽的在巷子里几乎容不下,俩人更是呼奴唤婢的带了十几号人,她诧异之余,登时住了口,炯炯有神的看着门口这群人。

    祁元辰是所有人里反应最迅速的,这会儿已经从祁欢手里抽回了手,也退到她身后,牵住了乔樾的手。

    小乔樾是被强行拖拽出来的,身上只穿着在屋里穿的衣裳。

    他随后发现不对劲,又笨拙的就要去脱自己的斗篷。

    祁欢转头看过来,也这才发现小姑娘有一只脚上鞋子都没穿,只穿袜子踩在地面上。

    乔樾这小姑娘十分懂事,平时处变不惊,跟个小达人似的,这会儿却是急促的喘着气,神情惊恐,显然被吓得不轻。

    祁欢一阵心疼,挡下祁元辰的动作,弯身把乔樾抱起来先塞进马车里:“你穿的少,先进马车里呆着。”

    这时,那小老太婆也回过神来,迈过门槛儿就扯着嗓子嚷嚷:“哎,你们做什么?这是我家的丫头!”

    想要冲上来抢人,老井挺身而出挡了一下,争取到时间。

    杨氏这马车造的繁华,这巷子又窄,只能容这一辆马车通行。

    因为是在城里走动,走的又都是常来常往的街道,卫风他们也没有十分戒备在前面开路,都被堵在了后面。

    此时听着动静不对,他已经带着三四个人直接飞檐走壁,踩着胡家后院的墙头飞身跃下。

    市井之地的泼皮老太太哪儿见过这等阵仗,还没等他们动手就已经先吓傻了。

    乔樾这时候已经微微冷静下来,趁着祁欢抱她上车的间隙赶紧告知:“是乔家的老太婆!”

    却是连祖母都不叫。

    祁欢怕把孩子磕着碰着,就顺手将祁元辰也塞到车上去。

    等她再转身,杨氏已经皱着眉头不悦道:“青天白日的窜入别人家抢孩子,简直没有王法,抓起送官。”

    卫风没等那老太婆开腔,直接一个擒拿,把人攥在手里。

    她这样登堂入室闯入胡家抢孩子,没理由池云川和胡大夫都不阻拦,可这会儿院子里俩人却谁都没露面出来追……

    卫风一个军旅出身之人,洞察力和警惕性都很是惊人,也不用等祁欢母女再行吩咐,就将这老太婆往手下人那一扔,抢先就冲进了院子里。

    正待要往两边厢房里查看,却是从前面的药堂里打开门帘又喜形于色走出来个穿着灰青色长棉袍的男人。

    那人手里捧着个帕子,边走边低头数着银钱:“那贱人总说什么医者仁心,赠医施药,全是唱高调,说来说去还是有钱,光是柜台里的就这十好几两……”

    然后话音未落,又被卫风一把拿下。

    他个子其实和卫风差不多,并且养得还算白白胖胖,体格起码看不起来不弱,可也还是被卫风单手几乎是拎着拖出来的。

    把人拽出门,这人且还在茫然中,卫风已经一脚踹在他腿弯。

    男人呀的一声惨叫,扑通一声冒着冷汗跪在了地上。

    说起来也好笑,方才卫风突然出手擒他时,他都下意识将手里的银子死死捂在怀里护着了,这会儿吃痛才撒手,怀里的碎银铜板落了一地。

    旁边的乔老太本来被人丢来丢去的攥着已经晕头了,但母爱伟大啊,一看儿子吃痛,登时也跟着尖叫一声就嚎叫上了:“我的儿……你们哪儿来的强盗……杀人啦!快来人,救命啊!有人要杀人啦!”

    竟是毫无障碍的拿出市井泼皮那一套,立刻就闹。

    大正月里,本来大街上就闲人多,这条巷子里住着的都是经营铺子的买卖人,没什么太窘迫的人家,但也同样没有达官显贵,方才杨氏的马车过来时,就已经有很多街上晒太阳闲聊的人在扯着脖子观望了。

    看胡家门前闹起来,更是快速的围拢了许多人上来看热闹。

    老太太这一嗓子,当场就轰动了。

    祁欢却顾不上这些,一直到这会儿也没见池云川二人的踪影,她甚至有个恐怖的念头——

    这俩人别是图财害命来了?

    正想要闯进去看看,乔樾却扯住她的斗篷,解释:“我娘和师叔不在家。”

    祁欢闻言,这才狠松了口气。

    可即便不是谋财害命,趁着大人不在来搜刮银两顺便抢人家女儿,这行径也足够恶劣。

    祁欢冷下脸来,并不与无赖争辩,只吩咐卫风:“把他们绑了,送去衙门。”

    跪在地上的男人明显是个怂包,惊恐之下只顾着瑟瑟发抖,白着脸去看自己老娘。

    乔老太却无所畏惧:“凭什么绑我们去衙门?我……”

    她脑子倒是转得很快,看向乔樾,越发的高声叫嚷起来:“街坊们都给评评理,樾姐儿是我乔家的种,却被姓胡的拐带出来,有家不能回。这大过年的,我跟她爹想她了,接她回家怎么了?这还出来多管闲事拉偏架的了,他们不讲理啊,上来就打我儿子……”

    说着,居然是声情并茂的直接哭上了,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不过古代男尊女卑制度下,确实是这一点最不好,都没有离婚判抚养权这一说,女子不管是被休弃还是和离,孩子都默认是夫家的,就算是夫家不要,让你暂时带走了,可人家随时想接回去你就得给,告去官府也是这么个道理。

    祁欢虽然还没弄清楚他们为什么突然来护驾抢闺女,但也不妨碍快刀斩乱麻的解决这事儿。

    她这怒火中烧的刚要说话,却看她那站在马车上都还没她高的弟弟,板着小脸一脸寒气的盯着散落一地的银钱,脆生生道:“他偷东西!”

    孺子可教,这杀伤力杠杠的!

    祁欢一个猝不及防,直接破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359章 白痴与废物

    孩子是姓乔的,这个没办法争,可和离之后,就是两家人了,乔家母子私闯入户来搜刮了银两——

    一个偷盗之罪他们却是赖不掉的。

    被祁元辰这奶声奶气的一发威,祁欢这会儿也没那么气了。

    她忍住笑,给卫风递了眼色:“送官吧。”

    乔老太还想叫嚣,却被揪住她的侍卫一把卸掉了膀子。

    她惨叫一声,然后就只顾着喊疼了。

    其他人飞快的收拾了散落在地的银钱,准备一并带过去做罪证。

    欺软怕硬没个人样的乔二郎这时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魂儿,仓惶之间冲着乔樾嚷嚷:“樾姐儿我可是你亲爹,自家骨肉,你怎能大逆不道?你快跟他们说,这只是个误会。”

    乔樾小眉头皱得紧紧的,绷着脸,却是完全不为所动。

    杨氏又吩咐了身边的桂云:“你跟着去,向衙门的人解释清楚原委。”

    不管怎样,也先将这母子二人关起来,叫他们吃吃教训。

    后面具体怎么处置……

    说到底,这乔二郎毕竟是乔樾的亲生父亲,还得等见了胡大夫问清楚原委,再看她的意思具体处置。

    乔樾今年八岁了,虽然长得不算胖嘟嘟,但也已经有些分量了。

    跟车的婆子自觉上前,替祁欢抱了她。

    杨氏母女就没再管那乔家母子,一行人进门,去了胡大夫和乔樾住的屋。

    临进门前,祁欢又给星罗递了个眼色:“你去前面药堂看看。”

    那娘俩拿了银子也便算了,可别是恶心的把药堂给砸了。

    星罗颔首去了。

    祁欢进屋,那婆子已经把乔樾放在了暖炕上。

    祁元辰是自己屁颠屁颠跑着跟在杨氏身后进来的,这炕沿有些高,他跳不上去,也没求助旁人,早就自行跑到最里面从挨着土炕的椅子上取道,手脚并用,撅着个屁股动作倒是干净利落,一溜烟的已经爬到了炕上去。

    他蹭到乔樾身边,跪坐着指了指乔樾脚上的袜子:“脏了。”

    说着,就动手要去扯。

    乔樾连忙收回腿脚,瞪了他一眼。

    祁元辰就悻悻的缩了手。

    杨氏环视一眼这屋子,看见除了炕桌被撞歪了,炕上铺着的被褥也有些凌乱,别的倒是还好。

    她问乔樾:“你娘和池大夫呢?”

    小姑娘应该确实被吓着了,这会儿还带点心有余悸的微喘,说话倒还是言简意赅逻辑清晰的:“今天是我外公的冥诞,他们出城祭拜去了,清早走的,应该就快回来了。”

    祁欢不禁奇怪:“那怎么把你一个人留下了?”

    乔樾这才露出几分难为情,把脏了袜子的那只脚又往炕桌底下藏了藏,然后才道:“烫伤了脚,没法穿鞋子。”

    母女二人都倒吸一口气,赶紧坐在一起给她脱下袜子查看。

    祁元辰也凑上来。

    因为他只是个孩子,谁也没想到要叫他避嫌,但乔樾却明显有点不好意思的微微红了脸,又瞪他:“你看什么看?”

    祁元辰顶着一张幼稚无辜的脸,确实也不会有谁真的顾忌她。

    祁欢小心的帮着乔樾脱下袜子,就看她那脚背上敷了一块黑膏药,盖住了大半个脚背。

    “你这怎么弄的?”祁欢问道,“需要把药换一下吗?”

    乔樾就更不好意思了:“初一早上端饭,不小心打翻了汤水。”

    说着,就乖巧望向桂月:“月姐姐,能帮我从右边柜子里拿双袜子吗?”

    因为杨氏过来做过几次药浴,胡家母女和她身边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比较熟悉。

    也就是因为去年一年他们一家对同济医馆的两位大夫多有麻烦,虽说看诊的银两和药钱都结过一次,可杨氏也依旧还是领情的,这才备了礼物带着祁欢姐弟亲自登门,还人情来的。

    桂月转身去柜子里给她找了袜子出来。

    乔樾原就是心灵手巧的小姑娘,也没用祁欢帮忙,自己就麻利的换上了干净的袜子,然后掏出藏在炕头笸箩里的瓜子点心,喊了杨氏母女都上炕取暖。

    这时星罗也查探完药堂进了屋:“就是账台被翻乱了,然后放人参和另外几味药材的抽屉被偷了,别的就没动了,奴婢已经顺手给整理好了。”

    这样一来,为了稳定乔樾的情绪,杨氏和祁欢就没再多提这事儿。

    星罗和桂月轻车熟路去厨房找到水壶烧了热水,泡了茶,杨氏母子三人陪着乔樾喝茶吃点心。

    祁元辰蹭在她身边献殷勤,掏出荷包里的糖果和干果与她分享,两人孩子打闹了一会儿,小姑娘的情绪也彻底稳定了下来。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院里就又有了响动。

    开门声和着交谈声……

    之后,胡大夫,池云川和桂云都相继快步进了屋。

    池云川二人回来时,刚好在门口遇到带人从衙门回来的桂云,已经大概知道了事情经过。

    得知女儿差点被那家人强行拖走,即使只是虚惊一场,胡大夫也还是心有余悸,紧紧把乔樾抱在怀里,然后又诚恳给杨氏母女道谢:“多亏是被你们撞上了,否则这事指定是不好收场。”

    清官难断家务事,虽然她和乔家的已经和离,可如果为了争抢孩子闹到官府,官府也不会向着她。

    趁着胡大夫和杨氏聊这事儿,倚着门框听闲话的池云川就冲祁欢挤眉弄眼。

    祁欢会意,借口自己腿麻去院子里走走,穿了鞋子跟着池云川从屋里出来。

    池云川这人脸皮厚,从来不知道客气为何物,冲着祁欢就直接下了命令:“既然人已经送去官府了就别叫他们再出来。一事不烦二主,麻烦祁大小姐直接再去衙门打个招呼,往重了判,就省得我再去找你家顾世子了。”

    这个时候的衙门断案,量刑时候的伸缩量很大,是可以根据民情口碑和关系,适当调整的,并且还不担心会被上司追究或者被网络曝光。

    乔二郎偷了前妻店铺里的贵重药材和银钱,这罪名板上钉钉,长宁侯府再是不景气,暗箱操作控制一下这种小案子……

    也就举手之劳的事。

    祁欢没有回绝,她只是心存疑问:“胡姐姐当初和离,那家人既然允了她将乔樾带走,明显也是没什么祖孙父女情分的,今天他们却趁机登门来抢孩子……这是几个意思?”

    池云川于是就用一种看白痴一样的眼神吊着眼角瞥她:“你还真是养尊处优,不知人间疾苦。女孩子养到十多岁就能定亲换聘礼了。我们平头百姓人家议亲没你们高门大户那么些讲究,嫁妆不嫁妆的无所谓,聘礼却是一定要给的。”

    诚然,池云川并无恶意,只不过是因为大家彼此太熟了,这才肆无忌惮的调侃。

    说着,他也就重新正色下来,脸上浮现一丝戾气,再次解释:“再有就是,他家老爷子确实是个秉性纯良又持家有道的好人,可是养出来的儿子却当真不行。与我师姐和离之后,他家的家业这几年陆续也败的差不多了,现在抢了樾姐儿回去,自然不怀好意,想拿着樾姐儿做人质讹银子的,当年他们就是为了算计这铺子才闹到非和离不可的,现在贼心不死……所以,这回你要是还把他们放出来,迟早他们还得再来闹事儿。”

    另外,与胡大夫和离之后,那家的妾室和后来娶进门的新媳妇都生了儿子。

    乔家原就是经营着一家杂货铺子,不上不下,算是个殷实人家而已。

    可是老头子过世了,家里老婆子尖酸,儿子拎不清,也没什么规矩,弄的妻不妻,妾不妾的,两个女人还为了给各自的儿子争这点家业,天天闹。

    于是,这个家就败得更快了。

    否则那母子俩也不至于彻底不要了脸皮,居然又找上来算计胡家的这间铺子。

    池云川本来就因为对胡大夫有意思,提起她曾经的那个夫家就来气。

    更何况——

    那乔二郎还是个那么个玩意儿!

    他这说着话,尖酸刻薄和阴阳怪气都直接写在了脸上,估摸着乔二郎如果现在刚好在这,他都能窜上去抠人眼珠子泄气。

    祁欢看他这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模样,也是想笑。

    于是就礼尚往来,她也学着池云川方才的样子,用看废物一样的眼神吊起眼角冲他努努嘴:“你在军中大小也算有个官职,不是平民了吧?你要是争气,加把劲儿早点把胡姐姐娶了,樾姐儿就是正经的官家小姐了,到时候你就名正言顺可着劲儿给她攒嫁妆好了,或者到时候直接招赘个女婿,就算不要聘礼都行。”

    池云川:……

    这可当真是哪儿痛踩哪儿,池云川顿时一副霜打的茄子一般的表情,整个蔫儿了,也怨念了。

    这能怪他不努力吗?

    都住在这,每天当牛做马,啥活儿都干了……

    也不是没当面提过这事儿,可是她那师姐不肯啊,再说多了就眼见着要翻脸……

    他总不能强抢人家母女吧?

    祁欢看他这样,也就不再逗他了。

    她曾经当面问过胡大夫,胡大夫也说了,是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她有心结,不愿意拖累池云川。

    感情这回事,终究是两个人之间的冷暖自知,旁人可以推一把,却不能一意孤行的强人所难。

    “再接再厉吧。”祁欢叹一口气,拍拍池云川肩膀,语重心长道:“再坚持个三五十年,胡姐姐看你一大把年纪了,知道你不会再有人要了,没准也就可怜你,同你将就了。”

    “呵……”池云川闻言,就更怨念了:“你这也算安慰人,挖苦我呢吧?”

    “要不然怎么办?劝你回头是岸?天涯何处……”祁欢话音未落,池云川就已经果断抬手制止,没让她再说下去。

    杨氏带着一双儿女,一直等过午在胡家吃了饭,这才带了他们回去。

    饭桌上乔樾调皮,领着祁元辰偷酒喝。

    虽然每人只喝了小半盅,可小孩子酒量浅,祁元辰这会儿就红着一张小脸儿,上车就倒在杨氏怀里睡了。

    杨氏给他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了,让他脑袋枕在自己腿上,一边轻拍着他哄他,一边跟祁欢聊天。

    祁欢问起乔家的事:“胡姐姐怎么说的?没说看在樾姐儿的面子上,要放那家人一马?”

    杨氏叹道:“闹到这个地步,彼此之间哪儿还有什么情分在,放别人一马不就等于为难自己?”

    祁欢于是了然:“池云川也说不能轻饶了那家人。”

    她垂眸,微微斟酌片刻,就挪到窗边,推开窗户喊了卫风:“你去一趟京兆府衙门,不管是使银子也好,走关系也罢,总之务必叫他们对乔家母子重判。死罪不至于,就给他们弄个流放吧,远远地赶出去,得个清净。”

    卫风办这种事,是有经验的,也无需多问细节,只是点头应诺。

    至于乔家那一妻一妾,本来都是眼皮子浅,没什么城府的,树倒猢狲散,等知道那母子二人回不去了,百分百也就第一时间瓜分了财产,各自跑路了。

    母子一行回到侯府。

    因为杨氏没替她张罗,余氏甩手掌柜做了二十年,现在要她自掏腰包招呼她娘家那些吸血鬼吃喝玩乐……

    她既做不来,也压根就不会做这赔本的买卖!

    是以,杨氏带着两个孩子回去时,余家那些人就已经灰溜溜的都走了。

    金妈妈等在门房接他们。

    祁元辰睡到这会儿还没醒,杨氏就拿斗篷将他整个裹住,由金妈妈抱着,一行人往后院去。

    金妈妈边走边交代府里的情况:“余家一个孩子爬上爬下,砸了她一套好茶具,老太太当着她娘家那些人的面那发了好大一通火,后来等他们走了,就又指桑骂槐的又发作了一次,这会儿虽是消停下来,但这口气喘不顺,怕是且要几日才能彻底缓过来。”

    杨氏嗤之以鼻,不置可否。

    往年什么都不用她操心,自己什么都替她操办了,她都当成应当应分,不领情就算了,还处处使绊子,找麻烦。

    现在自己撂挑子不管她了,老太太这才知道什么叫捉襟见肘?什么叫丢人?

    都是自己作的,活该!

    金妈妈见她对这事儿兴趣也不大,就也不再多说,只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又道:“还有,二房的应该也没在岑家用饭,天刚过午就回来了。之后二夫人院里就忙了起来,打包行李准备礼物什么的。奴婢瞧着反常,就打听了一下……说是岑家二爷来信,喊她过去,要商量咱家二公子的婚事还是什么的。”

    此言一出,杨氏与祁欢母女都是齐齐一愣。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

    岑家的大老爷早些年过世了,现在在京的是三姥爷,二老爷是放了外任的。

    祁欢沉吟:“祁元铭这个年关没回来,说是就近去了他二舅岑家二老爷那过年了,岑家喊二婶儿过去商量婚事?难道是他要和岑家二房亲上加亲?”

    “底下的人也就只知道个大概,许妈妈口风严,奴婢也不能直接去找她问,暂时就只打听到这些。”金妈妈道。

    “他们的事,随便他们去吧。”杨氏道。

    祁欢也没兴趣去插手二房的事,只是岑家在这时候突然来信说要议亲,这事怎么想她都觉得蹊跷。

    和杨氏一起先回安雪堂安置了祁元辰,祁欢要回自己那边之前,想起个事儿就又嘱咐了杨氏:“对了母亲,回头你让金妈妈吩咐下去,最近晚上别叫园子里的人往前院凑热闹。”

    杨氏一时未解其意,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祁欢唇角就扯出一个笑:“我怕吓着他们。”

    杨氏再次怔住,随后也是无可奈何的只能跟着一笑置之:“知道了。”

    是夜,长宁侯府里的灵异事件仍在继续。

    次日,是苏秦年家摆年宴。

    年前云兮就特意亲自登门送了帖子给祁欢,就算不为着替顾瞻出面,单是冲着她,祁欢也必定要去赴约的。

    次日,一家四口收拾妥当,一起去的苏府。

    进门之后,祁文景被请去了前厅见苏秦年,杨氏带着儿子往后院花厅去见荀素,祁欢则是被丫鬟领着去云兮的院子找她。

    结果,却是刚走到半路,花园斜刺里突然大步走出来一个人。

    祁欢被他挡住去路,微微一惊。

    定睛一看,却是顾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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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5844/ 第一时间欣赏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 作者:叶阳岚所写的《千金令:嫡欢》为转载作品,千金令:嫡欢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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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令:嫡欢介绍:
上有病“弱”生母一枚,下有“小可怜”幼弟一只,
亲爹不成器,祖父不靠谱,还附赠一家子牛鬼蛇神内斗不断,
最可怕的是,庶妹居然还是个敢和女主抢男人的妖艳贱货!!!
穿成重生文里被脑残女配虐的弱鸡配,祁欢表示很悲催,
女主携恨归来,正准备大杀四方,
照这个剧情走下去,这一家子是妥妥要团灭的节奏!
和女主杠,只有死路一条,祁欢只想解决一下内部矛盾保平安,
然后既来之则安之的谈个恋爱遛遛狗,悠闲过过小日子,
她发誓自己一直都是遛墙根躲着女主走的,可是走着走着猛回头——
却发现她把男女主给遛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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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情儒雅的假老成世子爷X貌美心黑的真淡定大小姐
排雷:穿书文,黑原女主,但女主有自己的故事线,主业不是和原女主掰头。千金令:嫡欢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金令:嫡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金令:嫡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