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毒
祁文景面露尴尬。
虽然阖府上下大家都觉得前阵子府里的闹鬼事件是因为祁欢处死云芷引发的,却只有他最清楚祁正钰如今每每夜不能寐的心魔究竟是谁。
本来当年旧事就已经是祁文晏的心结了,他能忍着不提就已经是给了家里莫大的面子,而现在……
老头子自己做贼心虚,幺蛾子闹到了他的面前。
祁文景几乎是心惊肉跳,伸手要将那符纸拿走,一面言不由衷的解释:“父亲年纪大了,最近总是时时犯糊。”
然则,祁文晏却早他一步,十分随意的先将那符纸揣进了袖子里。
他没接茬,也没多问。
祁文景就更是打从心底里感谢菩萨,赶紧领着他继续走了。
兄弟俩回到二院,祁文景依旧亲力亲为,陪着祁文晏去他原先住的院子。
祁文晏如今自立门户,其实早在他搬家那会儿就已经将这边的东西都尽数打包带过去了。
此时过来,屋子里留下的也就只是用了多年的那些家具,和他不需要的一些杂物。
从卧室到书房,他却依旧还是很有耐性的全部看了一遍。
最后出来时,手指抚过经由岁月洗礼时间打磨的门框。
他唇角扬起淡淡的笑容,却是面露感慨的看向祁文景:“虽说以前也不是经常回来住,这倒还当真是有些故地重游之感了。”
他不喜欢这个祁家,其实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与救助,但却是在他最孤独绝望的那几年里,祁文景给了他这么一个栖身之所。
他七岁时跟着祁文景回来,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五年,十二岁时开始进太学读书,然后就基本很少回来了。
读书时住书舍,入仕后住衙门,但是这个院子,祁文景却一直给他留着,直到他把所有东西都搬去了平康坊的宅子。
祁文景闻言,却突然有点后悔说要将他这院子腾出来给余氏用,于是连忙解释:“其实是因为你大嫂和欢姐儿都与老太太处不来,我才想着如果她一定要搬,那便让她搬来前院好些。我们园子里空置的院子是有的,回头等你成了亲,再叫你大嫂重新给你们布置一个院子出来,随时回来小住。”
当然,现在肯定是不行的。
祁文晏笑了笑:“以后再说吧。”
两人从这院子里出来,就又进祁文景书房坐下喝了杯茶。
既然话题挑起来,祁文景也就顺势问道:“有关你的婚事宫里暂时还没个明确的说法吗?大致定个婚期什么的,咱们也好提早做准备。”
以云澄的年纪,皇家那边肯定是不着急的,而祁文晏自己则是无所谓,成婚对他而言就只是个仪式,做给世人看的,所以这事儿他不会主动催。
当然,这样的话,他不会和祁文景说,只敷衍道:“最近因为宁王和瑞王的事,朝堂和后宫全都局势紧张,加上陛下心力交瘁,身体也不是不是很好……估计暂时是顾不上张罗我们的事的。”
与皇家联姻,他们自家就完全出于被动境地了,事实上几乎没什么发言权。
祁文景也只能顺着话茬儿,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昭阳公主殿下年岁也还小,再缓个一年半载也不是坏事。”
主要是——
祁文晏的岁数到了啊!
要不是他一直不开窍,现在孩子都早满地跑了。
只是他再是着急,现在也没法,只能听皇室的安排。
祁文景斟酌再三,还是将这阵子一直悬心的事情也问了:“还有就是你的差事,陛下私底下下有没有说什么?若是你成婚之后……”
祁文晏这一路走到今天,做到如今的官位不容易,若是尚公主之后就得被夺职……
祁文景心里多少也还有个坎儿,觉得可惜。
祁文晏却是容色淡淡,一副泰然处之的神情:“暂时还没说什么,了不起就是照着朝廷的长成办了吧,领个现职也很好。”
祁文景叹气:“你心里有数能想的开就好,反正人这一辈子吧,怎么着都是过。”
兄弟俩闲聊了会儿,祁文晏就放下茶盏起身:“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祁文景也跟着起身:“我送你。”
“不用。”将要送他,却被他拒了,“天寒地冻的,就几步路,我自己走行了,兄长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自家兄弟,确实没必要送来送去,祁文景从善如流。
自年关开始,他这阵子基本都住在后院,于是兄弟俩一起出来,在二院门口分道扬镳。
祁文景回后院,祁文晏双手揣在袖子里,站在那门口目送他走远,自己却也没往大门方向走,而是尾随其后,也又朝内院方向折去。
这一去——
自然去的就是福林苑。
最近祁正钰疑神疑鬼,天一黑那院子就严防死守的紧闭了门窗。
祁文晏从容叫开了门,看管院门的婆子又引他去敲祁正钰书房那院子的大门。
片刻之后,院里的管事出来开门,见到是祁文晏,登时如临大敌的就变了脸色:“三爷?这么晚了,您这是……”
祁文晏的视线越过他去,看着后面灯火通明的屋子,不答反问:“老侯爷睡了吗?”
整个府里都知道老头子最近被脏东西魇着了,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通常都是铜火通明的熬一宿,次日白天可能还能打个盹儿。
管事却是想也不想的脱口就道:“睡了。”
这才刚初更。
顿了一下,管事又立刻心虚解释:“侯爷年纪大了,最近又身体不适,熬不得夜。”
老爷子最近本来就喜怒无常,一丁点儿不如意就暴跳如雷的大发脾气,他跟自家这位三爷更是水火不容,这要见了面……
怕是这整一个晚上这院子里的人都别想安生了。
这管事又深知自己这三爷不好惹,就如临大敌一般,生怕祁文晏要找茬硬是往里闯。
却不想,他这里提心吊胆的严防死守,祁文晏却半点没含糊,直接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黄纸符递过来:“方才路过外面捡到的,别坏了你们院子里摆阵的风水,还回去吧。”
说完,也不等管事反应,就径自将那符纸往他手里一塞。
居然——
就当真是干脆利落的转身走了。
管事的手里抓着那张符纸,反而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半天没反应过来。
按理说……
不应该啊!
这父子俩之间苦大仇深的,现在明知道老侯爷情况不佳,这三爷要火上浇油落井下石一番才对,结果他大晚上特意敲开两道院门找过来,就为了还一张捡到的纸符?
这边管事愣了半晌,浑浑噩噩的重新又将院门关上了。
另一边的住院里,余氏最近也已经被老头子折腾的心力交瘁,天黑下来,尤其是怕他那边又闹,只要他又疑神疑鬼起来,那这整个福林苑的所有人这一晚上就都别想睡觉了,是以听见前院的动静,她忙不迭就派了谷妈妈过来查探。
谷妈妈躲在小花园里,抻着脖子看半天,一直等祁文晏走了,这才回的后屋给余氏复命。
祁文晏没找茬也没闹,这原就是个无关痛痒的小插曲,这事儿就该这么四平八稳的揭过了,然后睡到下半夜,星罗却突然过来敲门硬生生把祁欢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祁欢睡得迷迷瞪瞪的,一肚子起床气:“天没亮呢……”
星罗坐在床沿上,一手扶着她不让她再往床上躺,一手已经捞过了她的衣裳道:“小姐快起,出大事了,老侯爷那里半夜突然咳出血,说是情况不太对。”
祁欢睡得正迷糊,脑子本来反应是比平时有几分慢的,但是被掀了被子,冻得一个哆嗦,也就顺势反应过来。
再下一刻,她睡意就一哄而散,猛然将眼睛完全睁开。
一边自己拿过衣裳穿,一边继续询问细节:“现在什么时辰了?具体是什么时候出的事?”
星罗道:“刚到子时,事情就是刚出的,侯爷身边的人去安雪堂喊世子爷,世子爷和夫人一起先赶过去了,金妈妈刚才过来,说是侯爷可能不行了,叫您和小少爷也赶紧过去。”
祁欢不再多言,飞快的穿好衣裳,又披了斗篷就出门了。
没有直接去福林苑,而是先绕去了安雪堂。
彼时,金妈妈已经带着刘妈妈几个也把睡梦中的祁元辰给薅起来,裹上了厚厚的冬衣。
见着祁欢过来,金妈妈忙道:“老侯爷不行了,夫人叫奴婢回来喊您和小少爷……”
祁欢却走上前去,直接将祁元辰抱回了屋子里,然后说道:“先不带辰哥儿,刘妈妈你守着他,叫他再睡会儿吧,我先过去。”
杨氏说过,祁正钰的身体本身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最近疑神疑鬼,熬得厉害。
虽然没未亲自确认,祁欢也大抵知道这里头是有猫腻的。
老头子此时的样子必定不好看,别再吓着孩子。
金妈妈迟疑了一下,祁欢却不由分说,已经拽上她,关上房门就走。
两人出了栖霞园,在回廊上就遇到应该同样是刚得了消息出来的祁欣。
大晚上的,又是为着这种事,祁欣看山去脸色和状态也都不太好。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彼此也互不搭理,但却是走的一路。
等到赶去福林苑,就看那院子内外灯火通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院子里站满了翘首张望的下人,祁欢堂姐妹二人一进祁正钰那屋子,立刻就被站在门口的杨氏给拦了:“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别往里头去。”
老头子此刻的样子,她怕吓着女孩子们。
祁欢本来也没有给老头子尽孝的心,从善如流的立刻就不再往前凑,只是隔着屏风往里面看了两眼,神色凝重问杨氏:“究竟怎么了?”
杨氏回头看了眼外面,确定下人都站的远,她才尽量压低了声音解释:“说是半夜子时刚喝了一碗符水就开始呕血,陈大夫说是中毒。”
祁文景和祁文昂领兄弟在里面老头子床前,守着陈大夫看诊,岑氏和杨氏则是站在这外屋等着。
这会儿祁欣也是神色略显惶恐的紧跟在岑氏身边。
岑氏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陈大夫说是够呛了。”
祁欢抿了抿唇。
她倒是不怕眼前的这个场面,只是目光敏锐的又四下扫视一圈,突然问道:“祖母呢?”
杨氏和岑氏互相对视一眼,都没做声。
她们做儿媳妇的,管不上老公公和老婆婆的事,祁正钰两夫妻之间貌合神离……
余氏住的与这边就隔了一个小花园,同在一个大院子里,这边又是喊大夫又是叫晚辈的们过来,就算没人特意去喊她,余氏也该早被惊动了。
杨氏本来是不想多事,见着女儿问起,这才勉为其难随便吩咐了一声外面观望情况的下人:“去后院请侯夫人过来。”
外面立刻有婢女应声去了。
祁欢想了下,就也转身出来,自己亲自去了余氏的院子。
彼时,那个婢女已经敲开了院门,正在和那院子里态度趾高气昂的几个丫鬟婆子斗争。
那几人当着也不让她进院子……
祁欢快步走过去,直接开口就没废话:“祖父不行了,有遗言要对祖母交代,马上进去传话请祖母。”
之前余氏去秋馨居大发淫威那次,几乎带了整个院子的人,是以她这满院子的人都见识过自家大小姐厉害,连老夫人都降不住她,甚至还得避其锋芒。
那几个婆子还想梗梗脖子,却在对上祁欢晦暗冰冷的视线时又立刻怂了,“是。”
这院里都闹出这么大动静了,余氏住的那个屋子里却还欲盖弥彰的没点灯,黑黢黢一片。
一个管事婆子进了屋去,片刻之后灯光亮起,就听余氏叫骂:“他活着的时候跟我都没话说,现在又有什么好说的……”
祁欢直接抬脚就往里闯。
下人不敢拦,连忙退开。
余氏该是完全没想到祁欢会一言不合直接闯进来,看见她登时就整张面皮一僵。
祁欢不动声色扫视一眼她身上穿得整齐体面的衣裳,语气冰凉道:“你与他几十年夫妻,哪怕只是做做样子全了我们这些做小辈的颜面,这时候别干这些不知所谓丢人现眼的事,你自己过去,总好过我叫人绑你过去。”
余氏哪里想到自己与这孙女儿的又一次正面交锋,对方会上来就这般不留情面?
但——
她确实拿着祁欢无计可施。
这时候就是眼神阴鸷,气得脸色铁青。
一时不服气,就目光死死死死的瞪着祁欢。
“走!”祁欢却是不留情面,语气强横的直接命令她。
余氏是觉得自己不该遭受这样的待遇,可是她又很清楚倚老卖老这招在自己这孙女面前根本毫无用处,她要是玩横的,这丫头当真能够说到做到,叫人上门把她绑去祁正钰那边,到时候那才是真真的没面子。
他恨恨咬牙,终是起身朝外面走来。
走过祁欢面前时,又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祁欢并不介意,等她气鼓鼓的出了门去,这才不紧不慢的重新转身跟出来。
走到院子里,她却又再顿住了脚步?
“小姐?”亦步亦趋扶着她手的星罗不解的试着叫了她一声。
祁欢道:“去喊卫风,找到谷妈妈。”
星罗一直近身服侍她,虽然有些事祁欢不会事无巨细明着跟她透底,但是一般也不会避讳她什么,所以——
根据种种迹象,星罗心里其实是有数的,今晚这些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又意味着什么。
“是!”是以,她也不多问,只谨慎的点头应诺。
等出了余氏这院子,她就先跑了。
祁欢则是重新回到祁正钰那边,刚一脚跨进院子,就听见屋子里祁文景等人的一片哭喊声:“父亲……”
院子里观望的下人们立刻知道,这是老侯爷殁了,连忙也都跟着跪下。
第376章 不打自招,人赃并获(二更)
祁正钰的死,严格说来,不仅是在祁欢的意料之中,甚至是在她算计之内的。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了下情绪就也快步进了屋子。
此时,杨氏他们也都进了里屋,全部围到祁正钰床前,跪了一圈哭着抹泪,扮演好孝子贤孙的角色。
却唯有只比祁欢早到一步的余氏,还站在屏风这边,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祁欢走到她旁边,提醒着叫了她一声:“祖母?”
余氏此时的脸色,其实细看不难看出是十分不好的,只不过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祁正钰那里,祁文景等人甚至都没注意到她。
祁欢很轻的叫了她一声,余氏却如梦初醒般直接打了个寒颤。
她仓促转头看向祁欢。
四目相对时,面对这丫头清明冷澈的仿佛能洞悉人心的一双眸子,老太太突然本能的躲开了视线。
但她知道祁欢是什么意思——
这丫头专程跑过去把她叫来,好巧不巧赶上祁正钰咽气,她总不能置身事外。
“哎呀,老爷……”余氏掏出帕子往脸上一捂,嚎啕着一边硬着头皮就往里跑。
祁文景等人刚循声转头,她却在刚绕过屏风时就两眼一闭,直接晕死倒地。
“母亲!”离得最近的杨氏和岑氏手忙脚乱的赶紧转身扶她。
余氏方才过来,是带了几个丫鬟婆子的,大多数人都等在院子里,却有一个比较心腹的万妈妈是跟着她服侍的。
万妈妈见状,一边也仓惶扑上来搀扶余氏,一边赶紧冲外面喊人:“老夫人晕了,快来人!”
外面立刻又冲进来三四个人。
万妈妈刚想吩咐她们把余氏抬回自己院里去,不想祁欢已经率先开口:“旁边有睡榻,先将祖母挪到那儿去。”
万妈妈的话直接就被噎了回去,是万万不敢跟大小姐呛声的。
祁正钰这屋里的睡榻,本来也是摆在外屋,但是因为他最近晚上疑神疑鬼的睡不着,睡榻就直接挪到了里屋,挨着摆在他睡的那张床旁边,晚间叫陪夜的小厮睡在上面,替他壮胆的。
众人七手八脚赶紧把余氏挪过去。
余氏咬紧牙关,死死闭着眼,却是头皮发麻到她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一根根竖起来了。
可是她才刚装了晕倒,又不能立刻就自行转醒……
刚好陈大夫这会儿也在屋子里,他看过来,先看杨氏,又看祁欢,再看二房母女俩,见她们谁也没提叫他给老太太先看看,他也就未曾没事找事,又别开了视线。
这屋子里,老侯爷刚走,凄凄惨惨的特别瘆人,那几个丫鬟婆子帮忙完就又赶紧退出去,又跪回了院子里。
万妈妈职责所在,原是该守着余氏的,瞄一眼不远处直挺挺躺在床上的祁正钰……
登时也不做他想,也随大流退了出去。
众人守着祁正钰的尸身哭了一阵,然后祁文景这个嫡长子就出面主持丧仪。
这个时候的人讲究死者为大,尤其有头有脸的权贵人家,办白事甚至比办红事的排场还要隆重盛大。
祁正钰这把年纪,家里他的寿材寿衣这些都是早就准备好的。
祁文景一边派人去取,一边又叫人去准备招魂的用具,另外还得安排人分别去把在京的祁文婧、祁文娴、祁文晏还有祁元旭都叫回来。
至于其他亲朋……
大半夜去吵扰人家不好,可以等明日灵堂搭起来,一切准备妥当了再行发丧即可。
嗯,还得给在外地的祁元铭、祁长歌还有祁文姮都去信。
杨氏在旁边协助他,查漏补缺,叫住了要差遣去祁元旭处的小厮:“大少奶奶有了身子,如今月份也大了,未免冲撞,你告诉她叫她安心养胎,就不用过来了。”
在外的祁长歌基本也是这个待遇,到时候就是派人去报丧通知一声,倒也不用她千里迢迢赶回来。
他夫妻二人一通安排下来,院子里的下人也就都被差遣打发了。
等众人再折回屋内,这里除了陈大夫,剩下的就全都是自家人了。
祁文景和祁文昂的脸色都明显不好。
祁欢并不打算置身事外,见着他们谁都不主动开口,她就佯装好奇的发问:“我怎么听说祖父是中了毒,是吞食丹砂所致吗?按理说丹砂也是一种药材,遵医嘱少量服用是可以治病的,祖父也没服用多长时间,怎么会就出了这样的岔子?”
丹砂又名朱砂,有清心镇惊和安神明目的功效,可用于缓解心悸易惊、失眠多梦的症状。
过来做法的道士让祁正钰喝朱砂画的符水,其实就是对症下药,以此冒充神迹的。
与此同时,丹砂也有毒,故内服不宜过量或久服,否则就会中毒。
祁文景和祁文昂他们都不是神棍,读圣贤书多年的人,怎么也都会过目几本医典,丹砂是常见之物,他们对这些基本常识应该都心知肚明,只是祁正钰前面一直梦魇睡不好,折腾的府里其他人也都痛不欲生,他们看着既然请道士喝符水能去他心魔,让他消停些,也就随他去了。
而祁正钰自己,也不会不知道丹砂有毒,不宜一次服用过多,当然,他如今精神状态不怎么正常,如果真的被折磨疯了而不管不顾的大量吞食丹砂,这倒也不无可能。
杨氏和岑氏她们之前都没往别处想,闻言也都不由的悚然一惊,齐齐看向了陈大夫。
陈大夫顶着巨大压力,却是不敢随便回话,又去看祁文景二人。
然后,祁文昂就沉声说道:“父亲近来的确是有喝符水定惊的习惯,但今晚他是服用了过量砒霜。”
此言一出,杨氏几人就都是齐齐一惊。
祁欣更是惊恐的又往岑氏身后躲了躲,藏起脸来,再不敢去看床上那具尸首一眼。
整个屋子里的气氛,一瞬间有些静默的叫人心惊,大家各怀心思,全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杨氏打破沉默:“所以,这事儿是要隐下来吗?”
老头子弥留之际是两个儿子守在床边的,过量服用剧毒之物,他其实去得很快,两人带着陈大夫已经尽量清理掉中毒以后的各种并发症了。
而他们之所以默契的这么做了,是因为各有私心。
祁文景比祁文昂早到一步,听管事说了祁文晏来送过一张符纸的事,虽然他不相信祁文晏会用这种方式毒杀老爷子,可老头子的的确确是服用了符水之后出的事,这事只要盘查起来,祁文晏首当其冲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他绝不能让祁文晏卷入这种事件当中。
而祁文昂——
只要老头子不是祁文景毒杀的,那么无论他死在谁手上,这侯府的爵位也稳稳当当都是落在祁文景手里的,而以他对自己这个长兄的了解,阖府上下就祁文景是最不可能对老头子下手的。既然就算揪出了真凶他也得不到任何好处,甚至还要因为家里弄出这样的丑闻被外人看笑话……
得不偿失的事,做了干嘛?
老头子一死,他们都得丁忧,安安静静的治丧熬过三年再静等起复都未必还有机会官复原职,可如果家里闹出什么杀亲的丑闻,坏了口碑,到时候还能不能顺利回官场都不好说了。
所以,他实际上是比祁文景都更希望能平稳将这件事绕过去的。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所以,这回还是祁文昂说的话,“告到官府叫人来查给父亲下毒的幕后真凶?先隐下来,体面的办后事吧,卢管事已经被我和大哥命人扣下了,私底下我们自己捂着慢慢查。”
处置这种事,祁欢一个做晚辈的其实并没有发言权。
见着祁文景也是个默许的意思,杨氏自然也不会多事,只道:“那就准备一下,尽快将父亲入殓,天一亮就发丧。”
祁文昂看向岑氏:“给铭哥儿去信,叫他回来奔丧吧。”
“好!”岑氏点头。
祁文景横竖在朝中领的是个闲置,而且他有爵位傍身,本身也不执着于官场,所以老头子这一死……
其实最难受糟心的是二房!
丁忧说是三年,实际上是二十七个月,但是单就这二十七个月也足够将一个人半辈子打拼的成果付诸东流了。
祁文昂这个工部侍郎才做了没几个月,屁股底下都还没坐热呢,这一退小三年,这个位置不可能空悬三年等他,等他重回官场时都不一定还能谋个什么职缺了。
岑氏显然也是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一点,夫妻俩全都愁眉不展。
众人安排好各自要负责的那一摊就要分头准备去,还是祁欣走前注意到“昏死”在睡榻上的余氏,蹙眉小声提醒:“祖母就让她睡在这吗?要不要挪她回后屋去?”
不等其他人说话,祁欢就当先开口:“差点忘了,陈大夫你给祖母把把脉,我瞧着她应该是受惊过度加伤心过度这才晕了过去,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众人于是顿住脚步,等着陈大夫诊脉的结果。
陈大夫拖了把凳子,凝神静气捏了余氏的手腕。
余氏本来就是装晕的,心虚的很,又因为祁正钰的尸体就躺在她不远处,她还心里不安生,心脏不受控制的一阵阵狂跳。
大家本来也都没太在意她的情况,但见着陈大夫一边给她诊脉,一边眉头越皱越紧……
祁文景兄弟的心也都跟着不断往上提,眉头一个蹙的比一个紧。
祁文昂甚至有点恼羞成怒的想——
若真有什么不妥,莫不如是叫老太太也跟着老爷子一起去了算了,否则回头等老太太没了,他又得再丁忧二十七个月!
拼死拼活爬了十几二十年混出来的官位,足以被连续两场丁忧败得啥也不剩。
岑氏也十分着急,见陈大夫始终没有定论,忍不住催促:“陈大夫,母亲的状况是也不好吗?”
陈大夫看她一眼,又继续凝神又把了一次脉。
祁欢道:“我看祖母的脸色红润,刚过来的时候走路也脚下生风十分稳健,不像是身体有问题的样子啊。”
陈大夫行医多年,又在祁家常驻,对这家里所有主子的性情都差不多了解,老太太是在装晕他一摸脉就摸出来了。
这时候只能顺着祁欢的话茬,试探道:“查脉象确实并无大碍,要么……小的给扎两针试试?”
“也……”祁文景想要点头,祁欢却道:“既然祖母并无大碍,那便叫她睡着吧,祖父骤然没了她必定情绪不稳,若是醒来少不得我们还要再分身来顾她,反而乱上加乱。”
余氏向来拎不清,胡闹起来不分场合的。
众人方才都是一时心乱,没多想,此时想想这老太太平时的脾气全都如临大敌,纷纷表示赞同。
然后,祁文景就领着众人撤了。
祁欢边走边又提醒他:“父亲,一会儿叫人过来把祖父这房里他最后用过碰过的东西都先收了吧,没准能顺藤摸瓜查到一些有关凶手的蛛丝马迹。”
“嗯。”祁文景对自己这父亲多少还是有几分感情的,老头子若是寿终正寝还好,现在这样死于非命,他多少是有点儿不得劲,心烦意乱。
一行人出得屋子,说话声和脚步声都渐渐远了。
躺在屋子里的余氏,却随着他们脚步声越走越远,心里就越发的恐惧。
她知道,这屋子里就只剩下她和老头子的尸首了,一种莫名的寒意几乎是从每一处骨头缝往她身体里钻。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一骨碌爬起来,竭力回避,不多去看床上躺着的自己的枕边人一眼,也自欺欺人的尽量忽略他的存在,三两步跑到外屋,提起坐在火盆上的水壶,也顾不上烧得发烫的壶身,拿广袖掩住就要赶紧开溜。
然则,她也才刚转身……
虚掩着的房门就被一把猛地推开,她的两个儿子黑面神似的将去路给堵死了。
余氏大骇,一个不察,已经闻到浓烈的焦糊味。
再下一刻,她后知后觉的低头,就看烧的滚烫的铜水壶因为她一时不察碰到衣裳上,将她袖子烫出巨大的一个窟窿。
惊惧之下,她劈手就将水壶扔了。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两个儿媳和两个孙女也都一并去而复返。
祁文景面沉如水,率先走进屋子,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的母亲,开口的语气却是冰冷的命令陈大夫:“验那个水壶!”
余氏这时候已经吓傻了,等反应过来时陈大夫已经弯身提起了地上的水壶。
她匆忙抢上前去,抬脚就将水壶踹开一边,同时怒不可遏的呵斥儿子:“验什么验,我就是口渴想倒杯水喝,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怀疑我在这水里……”
话到这里,她又像是被剪了舌头一样猛然住嘴。
祁文景只说验这个水壶,完全可以理解成他怀疑这水壶里的水不干净,以免自己老娘误饮中招,才叫陈大夫查的。
而余氏这么一嚷嚷就几乎等于不打自招了,很难叫人不怀疑她。
陈大夫也没有再去旁边抢那个水壶,而是干脆拿了银针去验地上洒出来的热水。
一验之下,银针迅速变黑。
陈大夫骇然,转头看向祁文景兄弟二人。
祁文景二人此时的心情大抵是胆寒之余恨不能一头撞死了事了……
方才他们刚从屋子里出来陈大夫就如实相告,说余氏是在装晕,两兄弟倒也不是怀疑她害的老头子,就是心存疑虑,所以转头扒门缝看看,却不想这一看之下就人赃并获了。
祁文景只是失望愤怒,加上心灰意冷,而祁文昂这时候就当真气急败坏的想当场掐死自己亲娘——
死了亲爹他要丁忧三年,再摊上个谋害亲夫的亲娘,他就可以直接告老还乡,再也不用奋斗了!
第377章 双杀!
这事情等于直接拿住手腕了,迫在眉睫的必须要有个结果出来。
祁文昂是了解自家大哥优柔寡断得过且过的性格的,也不敢过分指望,当机立断就转身出去了。
祁欢知道他是做什么去的,转身也跟了出去了。
院子外面,祁文昂果然是在吩咐他自己和祁文景的亲随:“守住了这道院门,暂时不要防任何人进来。”
这消息,绝对不能外传!
一转头,看见祁欢,他眸光就又晦暗不明的闪了闪。
恰在这时,星罗去而复返。
祁欢也没避讳她这二叔,径自吩咐星罗:“去前院再叫几个人来,莫要声张。”
星罗看了眼院子里,也并不多问,应诺一声就又转身跑了。
叔侄二人之间无话可说,两人转身就又一起回了祁正钰屋子里。
结果,刚进那院子就已经听见余氏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好啊,你们这是怀疑我?她们这些外姓的吃里扒外,见不得我好我就不说什么了,老大你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的亲儿子……我是你亲娘!这种屎盆子你也敢往头上扣?你父亲才刚咽气,你就迫不及待的想要逼死我了我吗?”
还是她以往的风格,泼妇骂街,强词夺理,完全不着调。
祁文景面色铁青。
余氏毒杀了老头子,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一时之间他悲愤交加,又面对这么一个蛮横不讲理的老娘……
他一时之间完全是疲于应对的!
这事与祁文昂其身相关,他强忍着脾气大步走进门来,往祁文景面前一站,对着余氏寒声道:“你再喊大声点,就好掀翻了屋顶,闹到阖府皆知,然后我们就得报官府,由官府的人登门取证彻查了。”
余氏憋着坏终于做了这件事,可以说是蓄谋已久,并且从她打定了主意动手开始就已经下定决心——
无论如何,一定是得咬死了不承认。
无凭无据的,这么大件事,两个儿子总不能强行将事情往她这个做老娘的头上栽。
眼见着祁文昂来势汹汹六亲不认的一副严酷嘴脸,她免不了心虚了一下,但随之而来更多的是对儿子忤逆她的气愤,又再梗着脖子道:“我是你娘,这这祁家的当家主母,你个没大没小的东西,冲我吹胡子瞪眼……”
祁文昂的脾气几乎压不住,完全不惯着她,直接寒声打断:“要不是因为是你我娘,是咱们这侯府的主母,我与大哥直接就报官了。”
余氏愕然。
二儿子这话,完全等于直接定了她的罪!
她心里不服,张嘴就还要争辩。
杨氏和岑氏做儿媳妇的,这时候都先静观其变,没有强出头。
祁欢却只想速战速决,于是就站出来提议:“祖父遭暗算那会儿是只有卢管事一个人陪侍在侧是吗?父亲不是已经把他扣下了吗?叫过来,这事必须速战速决赶紧有个结论出来,再定下究竟是报官还是捂住了。去两位姑母和三叔他们那报丧的人已经出发了,拖延到他们过来,事情只会更复杂。”
出了这样的事,余氏还是疑凶,虽然祁文婧和祁文晏他们也都是姓祁的,可是这样事关重大的丑事却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祁文景和祁文昂自然是连他们都想避开。
而余氏——
之所以挑在了今夜下手,除了在等祁正钰熬到喜怒无常精神恍惚好方便钻空子,另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瞅准了祁文晏来探病过的契机。
她受老头子挟制,被老头子压得死死的,想要翻身做主的念头也不是今天才起的,而祁文晏,这个生母不明的野种则是从进祁家门的第一天起就是他的眼中钉,她一直都想除之后快的,尤其是在看到对方极有可能攀附上了皇家的姻亲之后……
毒杀老头子,嫁祸祁文晏,这是一举两得,一石二鸟的算计!
听祁欢提起祁文晏,她眼睛一转就立刻呛声:“对!昨儿个夜里那个老三不是还来探过病?他对我和你父亲从来都是恨之入骨的,尤其是与你父亲不合。你父亲病了这么些天都不见出事,偏在昨儿个他来过之后……你们不怀疑他,却来怀疑我?一个个的脑子都坏掉了吗?”
祁文昂还并不知道祁文晏昨晚来过福林苑。
闻言,脸上果然立刻闪现一丝狐疑的神思神情。
祁文景却是本能的维护祁文晏,沉默半晌的他此时便是迫不及待的立刻澄清:“老三是来过,可是卢管事说父亲睡了,他连这个院子都没进。”
祁文昂眸光深深的看他一眼。
家里老大和老三之间关系亲厚,他是有理由怀疑祁文景护短的。
祁文景看出了他眼神里的审视与怀疑,也并不与他口头争辩,只是深吸一口气道:“你亲自去提卢管事吧。”
言下之意,这就是个避嫌的态度,省得大家因为他是私底下威胁卢管事串供去了。
卢管事就近被关在了侧院的厢房里,祁文昂过去,没一会儿就把人带了过来。
卢管事之前听见这院子里的哭声便知道老侯爷这是没挺住,进屋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惶恐道:“世子爷,小的冤枉,小的当真什么也不知道啊,我在老侯爷身边服侍多年,一直忠心耿耿……”
老头子现在疑心病重,尤其是晚上,除了陪夜和近身服侍的人,旁人别说进屋了,就算在这个院子里走动他都不让。
这卢管事虽然确实没参与毒害他的事,可老爷子最后入口的那碗符水就只过了他的手。
现在——
如果这一家人就硬要把这个罪名栽他头上,他也是百口莫辩。
之前老头子喝符水的碗陈大夫已经验过了,综合老头子毒发的状况,可以断定毒药就通过那碗符水入口的。
卢管事自觉大难临头,惶恐之余急的一头冷汗。
祁文景并未理会他澄清的言辞,只道:“你仔细回想一下那碗符水的由来,包括其中各种经过和细节,从你取瓷碗打水到给父亲焚符纸冲水……这其中哪里有疑点?”
他暂时并未言明是那个烧水的水壶里就有问题,就是最大程度保持公正,不去诱供。
余氏却是不懂,他明明有明确线索了,为什么没直接点出来。
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又临时反应过来她凭什么要给他们提点?然后就有些恶意的缄口不言了。
卢管事急于洗清嫌疑,努力的一点点回忆;“碗和烧水壶都是从福林苑的小厨房拿的,因为最近入夜以后侯爷不让院子里有人走动,使唤不得旁人,就是小的亲自去打的水,就坐在那火盆上烧的,期间也没过旁人的手……”
说着,转头去看那火盆,才发现本该坐在上面的水壶不见踪影。
卢管事心下大惊,狐疑的四下寻找。
却还等他质疑出声,余氏却做贼心虚的跳出来:“老三不是回来过吗?听说是他给了你一张符纸,之后老爷喝了符水就出了事,都这时候了你还不说实话,究竟是他大逆不道害的老爷,还是你根本就与他是一伙的?”
卢管事头皮一麻。
心里却瞬间开始飞快的计较——
要不要顺水推舟把这事儿推祁文晏头上去?
她这里刚且活络了心思,祁欢却突然犀利的问了余氏一句:“三叔过来那会儿都是晚上了吧?祖母您不在祖父这屋子里又是怎么知道他来过,而且还给过卢管事一张符纸的?”
“我……”事情是谷妈妈盯梢,从院子里的小花园偷窥到的。
余氏也没想太多,立刻就要回嘴,但卢管事明显思维敏捷,瞬间就权衡清楚了利弊,实话实说的抢白道:“三爷是来过,但根本就连院门都没进,小的告诉他侯爷已经睡下,他也就直接走了。”
说着,他就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符:“这张纸符就是三爷拿来的,他说是在院子外面捡到的,小的看过,是贴在墙头被风吹落的,就随手收起来了。之余侯爷服用的符水,那纸符是道长特别绘制的,由侯爷自己收着。”
说话间,他又跑去老头子床边,抱过枕头边一个小木盒子回来。
打开,里面码放整齐的还有一打丹砂花好的符纸。
卢管事偷瞄了气得直喘气的余氏一眼:“三爷来时,屋子里火盆上的水已经在烧着了,三爷连院门都没进,侯爷的事……应该怎么都与他无关了。应该是老夫人院里的人瞧见小的在这院子门口与三爷说话,没给您说清楚吧。”
他这一番说辞,就等于旁证,将祁文晏给干干净净摘出来了,余氏依旧是最大的嫌疑人。
“这里没你的事了,你还是先回侧院厢房呆着,随时听候传唤。”自己老娘做的蠢事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既然卢管事把话说清楚了,祁文景就沉着脸先打发了他。
卢管事见他不曾揪住自己不放,心里多少放松了几分,立刻应声退了出去。
然后,一屋子的人,又全都不约而同的盯上了余氏。
余氏被他们看得着急上火心里发毛,暴跳如雷的又撒泼起来:“你们还是怀疑我?不怀疑姓卢的和老三勾结,你们怀疑我?他说老三没进屋来就是没进屋?老三进没进屋只是他的片面之词,可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和老爷的关系,我都一年半载连他这院子都没进来过了,这事儿再怎么赖也赖不到我头上。”
说着,就有恃无恐的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摆出一副你奈我何的强硬态度来。
现有的证据明明白白显示,是冲泡符纸的水出了问题,要么就是烧水期间卢管事下毒,要么就是水打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有问题的了,也或者打水时候毒药就已经提前放在水壶里了。
从福林苑小厨房里拿水壶打的水,左不过就是福林苑里的人做的。
其实,但凡余氏不是那么不靠谱,也但凡她和祁正钰之间的关系好一些……
众人也不会齐刷刷盯上她,毕竟这院子里外走动的下人就有好些。
可现在,余氏闹得越凶,就反而越衬得她做贼心虚有问题的。
尤其——
她还拼命想把这盆脏水往祁文晏头上泼。
祁文景两兄弟都狠呆呆的盯着她,迟疑不语。
现在要拿切实的证据,就要打死查问追究余氏身边的人了,这样一来事情就得闹大,到时候便很难捂住了……
他们都有顾虑。
就在场面僵持时,祁欢就踱步出来,站到了余氏面前,问了个不太相干的问题:“方才我去您屋里寻您时,祖母明明穿戴妥当在屋里好整以暇等着了,我记得以前晨昏定省去给您请安时候没见您有和衣而卧的习惯啊?你其实这一晚上是根本就没睡吧?”
余氏愣了愣,立刻回嘴:“这边院子里闹这么大动静,我倒是想睡,那也得能睡着!”
“既然没睡,还穿戴妥当了,您为什么不点灯,还让院子里的人谎称您睡了?”祁欢再问。
她的语气不温不火,甚至有点慢条斯理那意思,虽然问出来的问题确实都是症结,够祁文景等人去细品了,但是做为指证余氏谋杀亲夫的证据……
却完全无关痛痒。
“我在我自己的屋子里,我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难道我几时更衣几时睡觉还要同你一一交代了?”余氏被她问的心虚,却是越心虚就越是梗着脖子头头是道的强辩。
说着,又觉得不解气,蹭的站起来,怒目圆瞪:“我是你祖母,你父亲还在这里站着呢,你就敢这么盘问指摘我?别以为你定了门好亲事,有人撑腰了就能耍威风,以后这个家里我做主,你再这样不知礼数没教养,我就退了你的婚事,把你养在家里好好教教你规矩!”
这话说出来,跟闹洋相似的。
祁欢这门婚事,之所以没用帝后赐婚,那是因为顾瞻觉得这是他跟祁欢之间感情的事,不想拿皇权给套个框子。别人家孩子的婚事的确是由长辈拿捏做主的,可是他俩这门婚事,祁家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插手干预的。
祁文景沉下脸来,刚要说话,祁欢依旧是勾唇轻笑:“我来盘问总好过等着三叔过来盘问,中秋宫宴和除夕国宴的两场风波,后宫和王府做后台靠山的阴谋诡计,落在三叔手里都无所遁形,祖母您不会以为咱们这区区一个长宁侯府的一件杀人案可以成为悬案吧?”
祁文晏在余氏眼里,就是个眼中钉,再别的……
老太婆压根没往心里去。
此时闻言,她便是一阵心惊肉跳,但还是脱口怒斥:“我是他嫡母!他还敢……”
正在叫嚣,院子外面突然有所响动。
众人循声看去,就看卫风与另一个护卫一起抬着个蠕动的大麻袋走了进来。
祁文景等人都有点懵。
但他知道卫风是顾瞻送给女儿的侍卫,立刻转头看向祁欢:“这是……”
祁欢但笑不语,递了个眼色,卫风二人就直接将麻袋抬进来,扔在地上。
解开捆绑的绳子,从里面薅出了被五花大绑的谷妈妈。
余氏仓皇失措,脸色刷的一白。
谷妈妈下巴被卸了,吓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等卫风给她将下巴骨掰正,她立刻就蠕动身躯伏在地上提泪横流的全招了:“都是老夫人指使奴婢做的,奴婢一家老小都捏在老夫人手里,奴婢不敢不听啊。砒霜是前面连着几个月我叫家里人往好几个医馆陆陆续续买回来的,洒在小厨房的水缸里,等着卢管事的打完水,我就立刻把水倒了,全都洗干净了。”
砒霜一般只能从医馆买,少量可以药用,正常情况下哪个医馆的大夫也不敢一次卖很多,而且就算有人见钱眼开真就一次卖了那么多出去……
目标太明显了,会很容易被查到。
但从囤积毒药的这个过程来讲,余氏这次做的就算很谨慎了。
她当即冲上去,冲着谷妈妈就是拳打脚踢:“这么些年,我哪里对不住你,你敢这么冤枉我……”
谷妈妈却顾不上她的打骂了,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只眼巴巴看着祁欢道:“大小姐,奴婢罪该万死,您千刀万剐都行,但是您要言而有信,莫要追究我家小啊。”
“是你收买她了是吧?”余氏闻言,登时红着眼转向祁欢,“这个吃里扒外的老刁奴……”
祁欢不与她争辩,只凉凉道:“人赃并获,或者祖母你私下与我父亲把话说清楚了,也或者你继续否认……我这就将谷妈妈送官,由官府来查个水落石出。”
光是买砒霜就花了不少银两,都是余氏给的。
另外,这些年谷妈妈替余氏做了挺多事,也知道许多祁家门里的阴私,把她送官府……
别说余氏怕,祁文景和祁文昂,乃至于杨氏和岑氏他们都不可能答应。
可说是威胁,祁欢这话也着实是将余氏稳稳当当的架起来了。
余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连着张了几次嘴,也终究没能说话来。
至此,祁欢才算终于满意,达成了预期中的成就,将这两个横行府里的老祸害双杀了!
第378章 又一噩耗(二更)
余氏蛮以为只要老头子挂了,她就能仗着辈分倚老卖老,在家里当家做主,可是这么个拎不清的老太婆……
祁正钰好歹还能看清楚大局,知道在什么人面前应该收敛,又有哪些人是不能得罪的,若是叫余氏放飞自我,作威作福,后面只会有数不清的麻烦和收拾不完的烂摊子。
所以,从一开始她的如意算盘就打错了。
从早些时候顾瞻当面给她下马威开始,祁欢就已经在等着这一天了,包括她后来每每遇事都毫不给这老太太留情面,都是激对方孤注一掷的奋起反抗。
算是钓鱼执法吧,虽然不够光明磊落,可杀人的刀子并不是她强塞道老太婆手里的,她也并不觉得理亏。
卫风看事情的原委已经说明白,就主动予众人解释:“谷妈妈下毒之后自己心虚,暂且出府躲在了她一个亲戚家,她还算老实,见着自己露了馅,也就主动将什么都招了。据她所说她的家人和老太太身边的其他人都不到也未曾插手这事儿。”
星罗怕这些人怀疑到祁欢身上,也连忙站出来进一步解释:“那会儿大小姐去后屋请侯夫人过来,发觉从来与她都是形影不离贴身服侍的谷妈妈居然不在,觉得奇怪,这才吩咐奴婢叫人帮忙找一下她。”
人赃并获,甚至还揪出了谷妈妈这个最有力的人证,祁文景已经忍无可忍。
他面沉如水,盯着自家老娘:“母亲您还是咬死不认吗?您若一力坚持此事与你无关,那边是谷妈妈杀人越货,甚至背主陷害于您,没什么好顾虑的,儿子将她送官纠办!”
祁正钰可是堂堂一位侯爵,并且还有官位在身,谷妈妈背上谋害他的罪名,那可并非杀人偿命就能抵消的,牵连全家是起码的。
她就算现在已经必死无疑了……
这等罪名,她也绝对不肯自己扛的。
所以,都没等余氏开口,她就已经急慌慌的叫喊起来:“世子爷明鉴,奴婢一个听人使唤的奴才秧子,拿着那点儿月例银子过活儿,我就算是失心疯了也犯不着去打侯爷的主意,一个天上一个底下,侯爷要碾死奴婢,也就是一指头的事儿,奴婢凭什么要记恨老侯爷给老侯爷下药。而且……您就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啊。我拿我一家老小的性命起誓,这都是老夫人指使奴婢的,别说您要将我送上公堂,就算送去御前,上了断头台,奴婢也敢拍着胸脯这么说。”
余氏也意识到,一旦上了公堂,谷妈妈是绝对不肯替她扛下这样的重罪的。
此时,她已经被架在了火上。
祁文景言之凿凿,虽然祁文昂和祁欢等人都知道他只是诈这老太婆,并非真的要将人送官……
大家全都心照不宣,只都严阵以待盯着余氏。
“对,就是我做的,怎样吧!”无路可走之下,余氏也豁出去了,气呼呼的一屁股又坐在了凳子上,一面指着两个儿子叫骂:“这老头子,你们的是爹骑在我的脖子上作威作福这些年,知道的是是我他祁正钰明媒正娶的嫡妻,不知道的还当是我寄居在这府里的叫花子呢。他对着我动辄打骂,三天两头就拿着休妻做引子来压我……儿媳妇一进门就夺了中馈,把我搁置起来,弄得现在……”…
细数这些年自己受的委屈,她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一边擦泪哽咽,一边又分别指着岑氏和杨氏叫骂:“这几个不成体统的,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不放在眼里,更有甚至公然叫板,指着我的鼻子骂,就连这个死丫头……”
她又瞥向祁欢,就更是满眼的怨毒愤恨之色:“都几次三番骑到我头上撒野!”
情绪到了最激愤处,余氏使劲擤了把鼻涕又抹了把眼泪,再把脖子一梗:“我就是想翻身做回主了,所以就给他下了药了,你们有本事,就活剐了我给你们那没良心的爹报仇好了。”
送官是肯定不能送官的,即使祁文景不在乎他这个就是混日子的官职,可整个侯府还要名声,祁欢又大婚在即……
嗯,现在老头子突然蹬腿儿了,祁欢要服丧,这婚事怕是只得往后拖了。
祁文景此时是难得的思路清晰,先打发了包括陈大夫在内的一众外人和下人出去,等屋里只剩下自家人后,他才又重新望向自己老娘,恨铁不成钢的咬牙道:“你之前不是因为‘悲伤过度’晕倒了吗?那么在父亲治丧期间就继续装病吧,少出来见人。”
余氏装腔作势的眼泪戛然而止,心里瞬间一片亮堂。
她就知道自己这大儿子心软,并且这些孩子里,除了小女儿,就属大儿子对他最孝顺。
然则还没等她完全高兴起来,就听祁文景话锋一转,继续道:“等父亲下葬之后,你就对外说是去吃斋念佛为父亲祈福,或者去庄子上,或者找个僻静的寺庙常住清修,莫要再在京城露面了。”
否则,以这老太太的脾气,一旦跑到人前嘚瑟,就难免不露破绽。
余氏如遭雷击。
怔愣片刻之后,她就又气急败坏的蹭的跳起来:“你个没良心的……”
在这样事关一家人前程命运的大事上,祁文景是拎得清的,再者加上他这亲娘狠心谋害了他亲爹,他心里多少有些赌气,就一反常态,完全没给余氏撒泼的机会,寒声打断她:“杀人偿命,为人妇者谋杀亲夫更该千刀万剐,这是我能想到的保全母亲的最后的办法了,您低调的出京清修,至少儿子还能保你衣食无忧安享晚年,直至寿终正寝。可母亲您若不肯,那咱们就去官府。您做出这样大逆不道有悖人伦的恶事,朝廷定罪之后,必有株连,我与老二的官都指定是没得做了,这侯府的爵位也极有可能要被收回去,您去伏法之后我们自当搬离京城,以后隐姓埋名过日子便是。”
余氏急切的几次想要插嘴,可是祁文景这波太多过分强硬,她愣是一句话也没能插进来。
而这个时候,再去看另一个儿子祁文昂——
祁文昂盯着她的眼神则直接的狠厉压抑的几乎能杀人。
大儿子胸无大志,大儿媳却是个腰缠万贯的富婆,大房一家离京一样可以过安稳的富贵日子,可老二志在官场,若是为此被夺职丢官,怕是得要一口邪火把自己烧死。…
这一整个家,就等于彻底败了。
最主要的事——
余氏她是怕死的,她不想去给老头子偿命,更别提还得是千刀万剐之刑。
“你……你大逆不道!”是以,最后憋了半天,老太太无计可施之下就又拍着大腿嚎啕上了,“你这是要逼我去死!你个五逆不孝的东西……”
祁文昂这会儿就快绷不住直接炸掉了,看她捅了这么大一娄子还在这哭天抢地的倚老卖老,又恨这是自己亲娘,都不能上手打一顿,就恶狠狠的打断她:“母亲你现在就给句准话,大哥给出的两条路,你走哪条?若是前一条,那就立刻消停做好你新寡之人的本分,若的第二条……儿子亲自送您去官府。”
他说着,也就阴恻恻的冷笑出声,从牙缝里继续挤出字来:“到时咱们娘俩抱着一块儿死吧。”
相较于仁慈好脾气的长子,余氏其实更加惧怕这个随了老头子一样不近人情的次子。
她的哭声再次被掐断,神情怨怼的盯了儿子片刻也就败下阵来,起身冲了出去。
其实,在场的谁也没指望她有玉石俱焚的胆量与勇气,她的选择早在意料之中,而她这一声不吭的一跑,就肯定是回后屋去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全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之后——
又重新再打起精神来。
因为谷妈妈在祁欢的人手里,祁文景就先看向了祁欢道:“谷妈妈不能留,如若她所言属实,其他人都没沾手也不知内情,那就处置了她一个,不要节外生枝。”
若在以前,他不会将这种事交代给女儿去做,可自从大年出一祁欢命人当众杖毙了云芷之后……
倒不是有意,该是潜意识里的一种认知吧,如今的祁文景也再不将女儿当成是个不顶事儿的小孩子来看,反而十分顺理成章的就把事情交代给她了。
“嗯,女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会叫底下人打探清楚的。”祁欢道。
祁文景点头,这才又转头看向了祁文昂:“你还有别的想法吗?”
祁文昂能说什么?
他怕家丑暴露,丢官职,但侯府的爵位的承袭自祁家的,余氏犯下重罪,其实并不至于牵连到皇帝夺爵,再怎么样祁文景也还是个富贵闲人。
“就这样吧。”祁文昂闷声点头。
祁文景接口:“这是家丑,越少人知道越好,包括陈大夫在内的那几个知情人我会逐一嘱咐打点,至于老三和妹妹们……就直接不要对他们透露了。”
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份的风险。
祁文晏和祁文婧其实都还好,即使知道了应该也会守口如瓶,另外的祁文娴和祁文姮也都不是特别靠谱和能信得过的人……
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省得叫他们知道了也要跟着闹心了。
“嗯!”祁文昂对这番处置全无异议,一一点头首肯。…
也是经过这件事,他也突然忍不住开始重新审视了自己这长兄一遍,发现自家这位兄长其实也不想是他以往认为的那样没主见和窝囊废。
事情全部商定,大家也就散了,分头去准备祁正钰的后事。
从这院里出来,祁欢特意问了下等在院子外面的星罗:“老夫人呢?”
星罗道:“回后院了。”
祁欢点头:“找人看着点儿她,省得再出幺蛾子。”
再一回头,祁文景已经嘱咐完卫风二人,叫他们秘密处置了谷妈妈千万别在府里闹出动静:“谷妈妈不是有个女儿远嫁出京了吗?若是有人询问,就说她女儿家中有事,临时出远门探望女儿去了。”
这消息,主要是为了糊弄余氏的,得叫她觉得谷妈妈一直还在,否则她难免会觉得人证没了就有恃无恐的又要折腾幺蛾子。
祁欢等着他把话说完,这才凑上去,面有忧色的看了眼余氏后院的方向:“父亲,停灵吊唁期间府里人来人往的,一定会有很多人前来探望宽慰祖母的,她那个人向来不着调,万一一两句话说错露出破绽……”
那些高门大户家的夫人们,就没有几个不是人精的,察言观色只是她们在深宅大院生存的基本傍身技能,就余氏那样的,不露马脚才怪。
祁文景的反应很快,拧眉问女儿:“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祁欢道:“弄点会叫人嗜睡乏力却不伤身的药每日给她灌下去,有谁前去探望就说是伤心过度病倒了,最起码熬过这个丧期去,等祖父下葬之后把人送出去也就好了。”
祁文景只略想了下也就点头同意了:“好,那药你直接找陈大夫开了就好。”
反正余氏的事陈大夫都知道了,也省得还要拐弯抹角在他面前遮掩了。
“嗯!”祁欢点头。
祁文景兄弟要在这边等着下人送寿材和寿衣过来,他们好将老头子入殓,杨氏和岑氏则是各自领着女儿先回后院换孝衣。
一路无话,等和岑氏母女分道扬镳之后杨氏才叹息着看向女儿:“你先是叫人扮鬼把老头子吓到疯魔,又撺掇你三叔往福林苑去探病,就是在推波助澜的撺掇这件事?”
祁欢并没有想过要瞒她,表情无所谓的耸耸肩:“我再是推波助澜,他们两个若不是一个做了亏心事心里有鬼一个又心术不正拎不清……但凡俩人里头有一个是心思清明堂堂正正的好人,这事情也不会发生。”
杨氏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笑了:“你呀,这回可算是都被你算着了。”
祁欢之前就说过,她成婚之后要放心不下与公婆同住的杨氏母子,这话杨氏是一直记得的,所以她也很清楚祁欢之所以这么做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替自己母子二人铺路的。
阴狠毒辣的老爷子去了,拎不清总异想天开惹事的老太太又被拿捏挟制住了………
再等守孝出来把二房分家分出去,她跟祁元辰就可高枕无忧,在这个家里随心所欲的横着走了。
这日子——
其实是想想就叫人觉得神清气爽,无比舒心的。
回到栖霞园,杨氏叫人去把路姨娘也喊了来,一家子披麻戴孝拾掇好,又回了福林苑,参与入殓。
祁文景两兄弟尽可能的掩人耳目,就紧赶慢赶,在祁文晏和祁文婧等人过来之前就已经张罗着搭建好令堂,将安置了老头子尸身的棺椁抬了过去。
之后,府里继续布置其它的相应事宜。
忙了整个后半夜,天亮之前祁文晏等人相继赶到,祁文景给出的说法是老爷子近期身体不好,为了治病沉迷于炼丹,一时恍惚吞食了过量丹砂致死。
祁正钰是从除夕国宴之后就病倒的,并且大正月里长宁侯府几乎全程闭门谢客,说是在伺候老侯爷的病,这一波并非刻意却也造了足够的势,前因后果都对上了。
再有,过量服食丹砂也属于中毒身亡,所以即使有人发现尸体脸色不对,也能含混一下子。
祁欢捧了孝衣到灵堂上送给祁文晏,彼时他就长身而立站在空旷的屋子里,看着面前藏在一片雪白里头的那副棺木,脸色没什么表情。
他应该是通过脚步声就已经认出了祁欢,所以不等祁欢走近身边就已经冷淡的开口:“大仇得报和夙愿得偿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过往我一直以为我是恨他入骨的,此时突然发现他都不配叫我恨他,只是……杀死他成了我的执念而已。”
祁欢:呵呵……
没真的放在心上就对了,因为您是啊,心可大着呢,祁正钰这样的角色在您那剧本里也就是个边角料炮灰一般的角色,还指望他能叫您刻骨铭心呐?
新欢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依旧走上前去把手里的孝衣递到他面前,公事公办道:“既然夙愿得偿,那就委屈三叔……”
祁文晏垂眸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虽然唇角扯出了一个冷讽轻蔑的弧度,却居然也没耍脾气,顺手就将那衣裳接了,拿去院子里的厢房换上了。
丧仪的第一天主要是发丧通知各路亲朋好友,真正登门吊唁的客人不多,后面才是陆陆续续忙起来。
大家连轴转,忙忙碌碌折腾了七八天,才算是逐渐消停下来,却在这时又突然传来噩耗——
祁元铭在回京奔丧的途中意外滚落山谷,摔死了。
消息是他那书童送回来的,时值半夜,一大家子“孝子贤孙”还都聚在一起给祁正钰守灵,书童扑倒在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咽报丧。
岑氏听完,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直接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第379章 报复,玉石俱焚!
这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儿子,祁文昂仓促起身,也只觉得天旋地转,头目森然。
但他终究是不像岑氏那般不经事,咬着牙硬抗过来,沉声质问:“你把话说清楚了,究竟怎么回事?”
书童会安涕泪恒流,哭得极是凄惨,边抹泪边道:“就在前天傍晚,走在山路上,因为天色暗了,没注意那脚底下有段路因为化雪被雪水泡得松动了,二公子骑的马脚下踩在塌陷处,就……就滚了下去。当时天寒地冻,小的忙去附近的村子请人帮忙,可最后也是找了一夜才找到人。公子他……他磕破了头,大腿又被石刺刺穿流了满地的血,找到时就已经……”
说得这么详细,就不可能是信口雌黄。
祁文昂也是一个受不住,身子摇晃着后退了两步。
陪着一同守灵的下人赶忙上前帮忙,将他扶着坐下:“二爷节哀!”
眼见着二房两个能主事的都被打击到了,祁文景只能站出来主持大局,再问会安:“那铭哥儿他现在人在哪里?”
会安仍是抹着眼泪道:“小的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善后,就暂时将二公子安置在那附近的一个义庄,请人帮忙看护,然后就日夜兼程先回来报信了。”
他看了眼颓然的祁文昂,只能又将目光移回祁文景面上,试着问道:“现在……要怎么办?”
家里老爷子这令堂才刚搭起来没几天呢,还在热孝期……
“所谓祸不单行……”祁文景叹气,“自然是要尽快先把那孩子带回来。”
历来就没有老子去给儿子扶灵的道理,再有就是祁文昂夫妻都深受打击,瞧这模样随时可能倒下,现在也不能指望他们。
微微思忖片刻,祁文景就看向了祁元旭:“你去吧,置办一副好寿材,走一趟,去把你二弟接回来。”
祁元旭和祁元铭两兄弟之间以前有过节,出了春闱那事之后祁元旭离家,之后双方老死不相往来了。
但是死者为大,人死万事休……
祁元旭原也不是什么气性太大的人,性格还随了祁文景,比较弱还有点老好人,听闻了祁元铭的死讯他也只觉唏嘘,听见祁文景点名叫他就连忙拱手:“是。”
这会儿马上就二更天了,他回头看了眼天色,还是与祁文景商量:“现在城门关了,儿子先去寿材铺订一副棺椁,明日赶早出发。”
“嗯!”祁文景点头,打发会安:“你先下去休息,明日还得你带路再走一趟。”
“是!”会安应诺磕了头就退下了。
祁文景又吩咐祁元旭:“今天晚上你也不用再回这里来了,买好的寿材也回去收拾准备一下。”
顿了一下,又嘱咐:“路上不要图快,安全为上。”
他们长宁侯府在大户人家里并不算人丁兴旺的,其实是受了老爷子祁正钰的影响,都觉得养孩子贵精不贵多,孩子多了还要互相争产恶斗,得不偿失,然后三兄弟又都因为各自的原因,打光棍的打光棍,成亲早的在房事上也都比较克制,所以孩子显得尤为精贵,祁文景一共也就来儿子,现在看二房的独子说没就没了,他自是不可避免的心有余悸。
“是!儿子明白。”
祁元旭将他的嘱托一一应下,然后就离开了。
安排好这些,岑氏那里还晕着,祁文景就踱步回来。
站在神情茫然悲痛的祁文昂面前,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这里我守着,你陪弟妹回去休息吧。”
祁文昂也没心思也没心思再管这里的事了,带着祁欣一起把岑氏挪走,抬着回后院去了。
祁文景目送他们离开。
二房夫妻俩野心大,一直在想算计他的爵位他也不是不生气,可好歹也不算弄到刀兵相见无法回头,俩人怎么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感情怎么都还是有的,现在看二房突然遭此厄运,他心里也不好受。
不过有些事,就是命,他也爱莫能助。
重新缓过了情绪,他就走到妻儿面前,弯身抱起祁元辰,又对杨氏说道:“马上就二更天了,辰哥儿该睡觉了,你也带着孩子们回去吧。”
停灵期间这令堂上要一直有人守着,可再是孝顺的儿孙也不可能连续一个多月都是保持每天十二个时辰不休息,祁家这次尤其是祁文晏,这些天白天因为不断有人登门吊唁,他还出来露个脸,只要天黑没了外客,他就连装装样子都懒得,直接回房去了。
杨氏接过他手里的祁元辰,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也不用整夜的守着,下半夜就回去睡吧。”
“嗯!”
杨氏身体虚弱,抱不得祁元辰太久,出了院子刘妈妈就把孩子接了过去。
这个时辰,祁元辰确实困得眼皮子打架,也就破天荒的任她抱着,没折腾自己走。
家里几天之内这样连续有人出事,所有人的情绪都受到了影响,尤其是祁元铭这事一出,杨氏推己及人,看着自己这一双儿女都忍不住胆战心惊,越发宝贝的紧了。
亲自把祁元辰送回厢房哄睡,她坐在儿子的床头,看着儿子酣睡中红润的脸蛋儿久久舍不得移开眼睛。
祁欢也困得呵欠连天,等来等去的忍不住主动开口打破沉默:“父亲一会儿应该回来睡吧,那我就不在这,先回去了。”
杨氏这才飞快的收摄心神,替儿子掖好被子,起身随她一起出来。
老头子死于非命,祁文景近来情绪一直不怎么好,他应该是不愿意一个人呆着,所以晚上基本都是回杨氏这里。
杨氏拉着女儿的手,也不好留她,只是语重心长的嘱咐:“你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娘从来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二房的虽是咎由自取,但是唇亡齿寒,兔死狐悲,我这瞧着也是胆战心惊。我与你父亲都不是有什么大志向的人,就盼着你跟辰哥儿能够平安顺遂,无论如何,以后你在外行事都要格外的谨慎小心,千万别叫我跟你父亲操心,知道吗?”
“女儿明白。”祁欢乖巧的笑笑,借此宽了她的心。
杨氏又再反复握了握女儿的手,这才打发了女儿离开。
祁欢对祁元铭这事儿看得很淡,丝毫不受影响,祁元铭的结局是在意料之中,更是个必然,现在只能算是尘埃落定。
虽然祁文景和杨氏都未曾过分记恨二房以往的算计,可祁欢的心里对他们却始终是有隔阂的。
因为——
现在他们看着惨,白发人送黑发人,可如果没有她的穿越,大房两夫妻只会比他们更惨,祁欢病死,杨氏被污蔑清白之后自缢,留下个祁文景和大病初愈的小不点祁元辰,父子俩一起继续经受来自祁正钰和二房的算计?
试问,如若事情是按照这一道轨迹发展的,二房的夫妻俩可会对祁元辰心生怜悯,哪怕只是手下留情呢?
人,永远不可以太善良,多少是该有点锋芒才行!
而此时的二房院内,岑氏被陈大夫扎了针,又喝了定惊的汤药之后人已经醒了。
祁文昂独自关在书房,没在她的屋子里,只有祁欣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默默垂泪,哽咽着劝慰:“母亲,我知道您心里难过,要么您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别憋着,一直憋着怕是要生病的。”
岑氏仰躺在床上,表情并非绝望也非木然,而是整个十分的冷肃。
她睁着眼,眼底的情绪也是愤怒盖住了悲伤的,好一会儿才声音沙哑的道:“你哥哥……究竟是怎么没的?”
这事儿瞒也瞒不住,而且祁欣本来也不敢瞒她,就一五一十将会安带回来的原话转述了。
说着,岑氏就狠狠的闭上了眼。
她一句话也不接,就在祁欣以为她是悲伤过度,不准备再搭理自己时她却又突然睁开了眼,冷静道:“去把会安叫来,我再问他几句话。”
祁欣忧心忡忡的不想去:“母亲您还是先歇着缓一缓吧,这个时候……只能徒增伤心罢了。”
说着,就又拿帕子抹泪。
“去叫他来!”岑氏却是完全不为所动,又重复了一遍。
祁欣略一抬眸,不期然对上她明显透着冷意和怒意的眸光,心里被吓了一个哆嗦,劝慰的话就再也没能说出口,只能出去叫人喊会安过来。
会安过来,她满以为母亲是要再详细询问一遍兄长出事的细节经过,却不想岑氏问的却是那日她们母女逃离青州府尹府之后祁元铭的行踪,和见过岑二老爷之后的一些相关细节。
祁元铭与岑二老爷会面时,会安并不在场,离开青州之后祁元铭也只是显得得意洋洋,有种对某种好事势在必得的情况,具体是什么事他也未曾透露。
会安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如实相告,岑氏只是听着,打听完就又打发了他。
祁欣从旁听的云里雾里,“母亲……”
岑氏则是突然掀开被子就要下地。
“母亲,大夫让您先休息。”祁欣连忙要拦,岑氏却一意孤行,穿上鞋子披了外衣就往外走。
祁欣着急忙慌的跟出来,本还悬心以为她要闹事,见她是去祁文昂的书房这才松了口气。
书房的房门虚掩,岑氏一把推开门,祁欣想着父母之间说话自己该避嫌,正想要退下,岑氏却道:“你也跟着进来。”
祁欣无法,只得继续扶了她的手,和她一起进了书房。
祁文昂坐在案后的椅子上,灯影下表情也是冷静的,但是不想想也知道心情肯定是极不好的。
他瞥了眼娘俩,随后就一语不发的又往旁边别开了视线。
岑氏示意祁欣去关上了房门,然后径直走到祁文昂的桌案前头,目光炯炯隔桌看着他道:“我准备出面状告我二哥,要他夺职下狱不得好死!”
她的表情语气,虽然乍一看都是极冷静的,可是这出口的每一个字细品,却都能品出咬牙切齿的恨意来。
祁文昂哪想到她开口就会说着个,当时就是眼皮一跳,不能再无视,就蹙眉开始狐疑的打量她。
祁欢也吓得屏住了呼吸。
岑氏却是心意已决,再开口也毫不含糊:“我怀疑铭儿是被他给灭了口!”
“母亲!”祁欣第一时间想到是自己在青州时出的事,还当岑氏说是和自己有关,不由的低呼一声。
祁文昂则是瞳孔剧烈一缩,这才猛地坐直了身子,沉声道:“怀疑?你可有凭证?”
岑氏就将这些年自己一直隐瞒的内情以及前阵子的青州之行发生的事,全部言简意赅告知于他。
得知祁欣在青州出的丑,以及岑二老爷欺人太甚的重重,祁文昂一个忍无可忍,直接一把掀翻了桌上的所有东西。
他暴跳如雷从桌子后面绕出来:“这么大的事你瞒着我?非得要等出事了才说……”
本是气急败坏的想指着岑氏的鼻子骂,可是骂了两句又觉得没意思。
将手捏成拳头,克制的背到身后,他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你就只是怀疑,没有实证,难道能凭着捕风捉影的猜测就去公堂上与你兄长对质吗?”
岑氏道:“不告铭儿这事,铭儿遭此横祸,便不要再折腾他,叫他早些入土为安吧。他谋害我大哥的事,我是人证,还有能叫他百口莫辩的物证,定他的罪足够了。铭儿的死若真与他有关,这就当是报仇雪恨了,就算真的只是个意外……我也没冤了他,就当是晚了十三年,予我长兄讨个公道了吧。”
祁元铭这事对她的打击太大,若不做点什么,她一定会疯掉。
以往她是想背靠着娘家给自己和一双儿女都多留几分底气,更方便稳固母子三人在祁家的地位,现如今,女儿差点被她这二哥毁了,儿子更是直接死于非命……
赤脚的不怕穿鞋的,还留着正好所谓的娘家有什么用?
至于岑二老爷倒台之后她在祁家的日子……
那便就死心塌地的依附祁文昂好了,他想纳妾便纳妾,生了儿子她就抱过来,视如己出的养,安安分分做好一个贤内助,横竖祁文昂这样的文官重名声,无缘无故的还能休她另娶不成?
而她在做这件事前特意先过来和祁文昂商量,先叫他首肯,这就是变相的投诚表态,表明自己要舍弃娘家,一头扎进他们祁家死心塌地的过日子的决心!
祁文昂痛失唯一的儿子,同样也需要宣泄情绪,再加上祁家差点欺辱了他的女儿把他这张脸踩地上摩擦,这事更是想想就来气。
所以,岑氏的提议,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默许了。
只不过——
这事儿起码的等把祁元铭入土为安之后再去张罗,眼下一家人仍是愁云惨雾的先办丧事。
从祁文昂的书房回到岑氏屋子,祁欣还是整一个浑浑噩噩的状态。
她不很确定的再问岑氏:“母亲,您真的打算废了二舅舅,彻底断绝了对岑家的指望吗?”
“你的事情之后,我与他家本来也就只剩个名分了,若是不出你哥哥这档子事,为了你们兄妹俩我还会顾忌几分,现如今……”岑氏冷笑起来,后面的话就没再说下去。
祁欣神色依旧略见着几分迷茫与彷徨,喃喃的道:“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孝期之内分家要被人笑话,可是咱们与大房的也交恶了,等守孝出来,指定是要分出去单过的。”岑氏道,说着,又拉过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你以后不能再耍小性子了,见着大房的至少面子情要做体面了,不用你刻意伏低做小,但至少……胳膊拗不过大腿,也别再去别人家的苗头,知道吗?大房那丫头命好,许了一门好亲事,这座长宁侯府也会跟着水涨船高,等你你父亲服丧出来还能不能官复原职……其实也就是看顾世子能不能给咱们往御前递上一句话的事。此一时彼一时,既然发现前面是死胡同了,咱们现在就得尽快掉头,知道吗?”
祁欣的心里还有疙瘩,可她连着遭遇两次巨大的打击,现如今就算想轻狂也狂不起来了,终是晦涩的点了点头:“嗯。”
岑氏叹了口气,这才终于放心的躺下休息了。
老爷子死了,等他下葬之后,祁文景就会正式袭爵,成为新的长宁侯,祁文昂就只能继续混官场。
而只有祁文昂的仕途好,祁欣才能尽量挑一门好些的婚事。
儿子没了之后,岑氏现在也就这么点指望了。
她的后半辈子,就只为着女儿一个人活了!
转眼进到二月里,祁元铭的棺椁还没接过来,这天一早在祁正钰的灵堂前遇到,祁文晏就饶有兴致的给祁欢透露了一个消息:“叶氏那案子日前太子已经审结,奏报了陛下,但是瑞王求情,陛下最后开了天恩,准许直接在天牢之内将叶氏鸩酒赐死了。”
不管是凌迟还是当众砍头,想要瞒天过海以假乱真都不太容易,因为越是人多眼杂,就越是容易露破绽。
可是——
在密牢里低调的一杯毒酒送上路,这其中可操纵的空间就很足了。
祁欢瞬间明了:“叶寻意果真被他带走了?”
第380章 想你了……(二更)
祁文晏挑了挑眉,但笑不语。
“他俩锁死了好啊,本来就是天生一对儿,就省得再出来祸害旁人了。”祁欢对这事儿是绝对的乐见其成。
毕竟——
这辈子,叶寻意原定要祸害就是她这三叔,并且拉他们全家当炮灰垫脚石。
祁文晏深深地看她一眼,沉吟:“我现在倒是开始有些好奇,那天你究竟都跟叶氏说了些什么。”
那天祁欢离开之后,叶才植就被发现疯了,又像是被什么邪魅手段下了咒术一样,只要和对面牢房的叶寻意对上眼就尤其疯的厉害,嚷嚷着有毒蛇,又叫又闹,撒泼打滚儿。
曾经脑袋无比灵光,风光一时的一品重臣,一夕之间成了神志不清的疯子。
也不可谓不叫人感到唏嘘。
同时——
也更叫人好奇!
那天祁欢孤身一人,又是空手去的,单靠着口舌之争,到底是说了什么话不仅顺利引诱云珩上钩,不惜犯欺君之罪帮叶寻意逃出生天了,更是把一个旁听的叶才植直接吓疯了。
叶才植的事祁欢也知道,是前几天顾瞻过来吊唁时顺便带来的消息。
祁欢去天牢见叶寻意之前没有特意先跟顾瞻报备,但这对她而言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也没瞒他,事后闲聊就说了。
诚然——
就算她不说,祁文晏通过太子或者昭阳公主的关系给她打通的关节,事情也不可能瞒过顾瞻去。
“呵呵!”祁欢干笑两声,掩饰着刻意绕开了话题,“我听顾瞻说我去过之后没两天叶相就因为精神失常,一时的疯病上来一头撞死在牢里了,这事也是瑞王做的吧?”
祁文晏何许人也,自然一眼看出她不老实,想顾左右言他。
但是两人有言在先,祁欢耍心眼不给他透底,他也信守承诺不去过分追问了。
面对祁欢的欲盖弥彰,他只是心照不宣的斜了侄女一眼,没好气的不答反问:“是与不是,这事儿你该比我更清楚啊?”
云珩在那之后没隔几天就收买狱卒,急慌慌的弄死了明明已经疯癫的叶才植,意图很明显——
无非就是祁欢那天在牢里说的话他入了心,又唯恐叶才植会当成疯言疯语给说出来,因为正常人是可以通过收买威胁种种方式来控制他嘴巴的,可是疯子不行,没人能算准他下一句话会说什么,就唯有叫死人不说话才能彻底的守住秘密。
事情赶在那个茬口上,其实祁欢只用猜的也能知道叶才植是怎么死的。
因为祁欢执意卖关子保密,这个话题,到这里也就适可而止了。
在守灵这件事上祁文晏和祁欢属于偷懒早退的家族最差生,为了不和人家优等生做成惨烈的现场对照,所以他俩默契的选择了别人都不愿意选的早班,因为上午很少有人会赶大清早前来吊唁,他俩就是清早走个过场来转一圈,然后就花式找借口溜了,万一有人登门却没瞅见他们,还能厚颜无耻的解释一句说临时有事,或者招待别的客人去别处说话了。
这天也一样,互相打了个照面,祁文晏长身而立,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模样杵着,祁欢这个底层打工仔当着老板的面敷衍上工,给香炉里上了新香,再往纸盆里烧点纸例行公事一下,然后两人就相继撤了。
府里的其他人也不是不知道他俩不着调,但是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房的人自知与爵位无缘,以后还得仰仗大房,不会主动揪着这种小事来挑衅拆台;
祁文婧和祁文娴都是只在家里住了几天,帮衬一下最忙的几天,然后就回去了,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
杨氏知道了,不仅当成没看见,还嘱咐下人替他们遮掩,收拾烂摊子和打圆场;
只有祁文景——
他发现这俩货不靠谱之后,估摸着他们应该是躲懒去了的时辰就过来,任劳任怨的替他们守着。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日,傍晚时分顾瞻又来了长宁侯府一次。
祁家在治丧,这与往日不同,他并不好肆无忌惮每日往这里跑。
虽然——
明知道祁欢其实挺清闲的。
当然,祁欢在家虽然可以消极怠工,却又是万万出不得门的。
最近,两人反而不方便见面了。
这天顾瞻过来,也低调的很,甚至都没往后院去,只叫门房的婆子去传了个信,把祁欢喊到了大花园刚进门处的回廊上见的她。
这几天寒流过境,风大又干冷干冷的。
祁欢裹着一件厚斗篷,还刻意多围了条围脖儿,以防寒风从衣领灌进来,埋头急匆匆的走。
顾瞻老远看见她,就情不自禁的勾唇笑了,顺势迎了一段上去。
“怎么不进去啊?”祁欢冻得一开口声音都有点发抖,脑袋缩在兜帽之下,跟只缩头乌龟似的连头都不太愿意抬。
“你们府上现在不是情况特殊嘛,我总不能每天过来‘吊唁’一次。”顾瞻说道。
这回廊上视野四通八达,位置有些高,两人等于站在了风口上。
他目光飞快的四下扫视一眼,知道祁欢冷就没去牵她拢在斗篷底下的手,直接扯着她的斗篷将她领着下了回廊,站在一丛柏树后面,然后自己站在靠外的一侧,将她堵在一个避风的死角里。
“你是找我有什么事吗?怎么赶在这个时辰过来了?”祁欢总算是可以大着胆子抻直了脖子,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又将兜帽的帽檐拉高一些,露出整张脸来。
“按照惯例,每年的今日朝中都会有祭典,今年又是太子殿下代陛下往皇陵祭祖的,我护驾跟着走了一趟,刚回来。”顾瞻解释。
他这么一说,祁欢才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来。
她眼中瞬间漫上一抹狡黠的笑意,刻意往前凑了两步,几乎贴到顾瞻身上,仰起头直视他的面孔与目光,娇俏道:“去年的今夜恰是我们初次邂逅的日子,你是特意跑过来提醒我的吗?”
傍晚的阳光铺了一地橘黄色的暖光,却依旧挡不住寒风的凛冽。
顾瞻目光一瞬不瞬看着眼前容色绚烂的姑娘,她的眉目生动,语调轻快活泼,一如当初惊鸿一瞥他初次见她时候的模样。
就是从那一天起,他刻板乏味千篇一律的生活中就侵入了一抹亮色,他第一次知道了心动的感觉,也是第一次开始患得患失的审视自己,变得不自信,更是第一次会对与一个姑娘有关的余生生出无数的妄念与渴盼来……
他是在今天清晨,陪同云湛走在去往皇陵的路上才骤然想起的这件事。
当时天还没亮,出城之后郊外一片黑暗寂静,天上飘了点儿雨丝,寒气逼人,正如当初他冒失闯入祁欢房中那一夜的光景。
明明只有一年时间,好像他的整个人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顾瞻唇角扬起的笑容不断加深,眉目儒雅俊秀。
他说:“我只突然想你了,特别特别的想,就过来看看你。”
有那么一刻,思念泛滥成灾,心神彻底乱了,没有心思再去做任何事。
若在一年以前,顾瞻自己都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他会有为情所困,儿女情长的一天。
一直以为,等到了年纪,按部就班的娶一个家世相当可以举案齐眉的妻子,平平淡淡的过一生,这就已经是很好的生活了。
趁着祁欢站在他面前,他就抬手一把将她扣进了怀里。
俯首,被风吹得微凉的唇辗转于她眉宇间,印上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甚至不需要沾染任何情欲的火花,就满心满眼都是满足和愉悦。
祁欢踮着脚,任由他将自己拥在怀里。
不顾现在祁家处于非常时期,他俩这举动若是被人瞧见了不好,很快顾瞻就又将她放开了,只是执起她的一只手,将她柔软纤长的手指捏在自己温热的大掌中把玩,“最近我不方便常常过来了,你若是有事就叫卫风传信找我。”
这么一提,祁欢就立刻想到一件迫在眉睫的要紧事:“对了,我家里现在这样,初十你的及冠礼我肯定也没法去了。”
“没关系,就是个不得不过的仪式罢了,我祖父都还不在京城。”顾瞻道:“那天人多又吵闹,本来就算你过去我也腾不出时间多和你说上两句话,不凑这个热闹也好。”
男子的冠礼正常来说是该有父亲出面主持的,顾瞻的父亲去世多年,那么就应该由老国公顶上,可现在他们祖孙还分居两地,又不可能为了个人私事就把正在戍边的平国公叫回来,所以……
顾瞻这及冠礼即使办得再盛大,其实也是敷衍。
祁欢如今确实是没办法,起码在祁正钰下葬之前她是一定不能出门溜达的,而就算是老头子下葬后,三年孝期之内她也是不宜出去抛头露面,最好还是足不出户的待在家里。
祁正钰这事起的突然,以祁欢现代人的观念她当时的确疏忽,忘了古代有守孝这一说,等在灵堂上看到前来吊唁的顾瞻,想起这一茬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而这几天,只要想到这件事,祁欢就多少会觉得心虚对不住顾瞻。
正好现在提起来了,她就庄肃了神情,慎重的与他商量:“我仔细想过了,我家老头子这事是我事先考虑不周,不过也并未无解。我们的婚事前年就开始商量张罗了,热孝期成婚也不是不行。”
虽说晚辈守孝有三年的硬性规定,可是在新丧的头一百天内也是可以赶着成婚的,如果错过了这段时日,那就最早也要等到二十七个月之后。
顾瞻很清楚祁欢与她那个祖父老侯爷毫无祖孙感情,并且老头子曾经的种种作为也寒了她的心,就导致她对祁正钰的后事都一点耐性也没有。
祁欢突发奇想给他来了个神来之笔,他并不觉得离经叛道,只是十分意外罢了。
怔愣片刻,他就笑了,手掌探进她兜帽里摸了摸她脑后柔软的发丝:“先不谈这个吧,起码也得等祁老侯爷下葬之后,到时候我们再见面细说,到时候再具体商议吧。”
祁正钰要停灵七七四十九天,这日子才刚熬过一个零头,就算他俩一拍即合定下了婚期,暂时也没法张罗,反而若是消息传去了两家还要遭遇非议甚至是弹劾。
“嗯,那好吧。”祁欢也没多想,就点头将这事暂且揭过了,然后又说起祁元铭的事。
这件事早在两人的意料之中,顾瞻也就反应平平:“人呢,有点野心不是坏事,但是不知量力而为……你这堂哥,纯属自作自受了。”
祁欢道:“我猜我二婶儿是要与她娘家翻脸了,到时候如果闹上公堂,你得试着跟有司衙门打个招呼。祁元铭虽是自作自受,死不足惜,但岑家那位二老爷荣华富贵的过到今日已经算他额外赚了许多了,这种货色,做人都嫌他不够格,继续留着他做官,只会贻害更多人。”
祁欢的正义感其实也不很多,这位岑家二爷只能算他倒霉,刚好犯到手里了,以顾瞻的身份和人脉,如果岑氏当真岑氏当真出了这个头,那么他打点关系顺势推一把就是举手之劳。
当然,祁欢之所以想掺合一手,也和祁元铭没有任何关系。
她犯不着,也没那个圣母心去替祁元铭去出气!
“行,那我注意盯着点这方面的消息。”
为着祁欢的名声,顾瞻可谓是相当的谨慎细致,之后又聊了两句也就走了。
因为赶上二月二前后的风雪天气,祁元旭这一趟前去扶灵就多耽误了几日,直到初七傍晚才终于扶灵回京。
同行的管事进城之后就先快马加鞭赶回府里报信,一家人都提前去到大门口等着。
夜幕降临时,打着招魂幡的扶灵队伍才拐进巷子,慢慢逼近。
岑氏整个人都在隐隐的发抖。
事实上,是直到真的看见棺材里躺着的儿子尸首的前一刻,她都还抱着侥幸,没有完全死心,不肯相信儿子是真的死了。
“铭儿……”之后,伴着撕心裂肺的一声哀嚎,她人就又直接晕死在了祁元铭的棺材上。
而男人与女人终究还是不同的,祁文昂经过这些天的缓冲,情绪反而已经可以把持得比较稳了。
有条不紊的扶起妻子,交给下人扶进去,又忍痛指挥下人将棺椁抬进大门口提前搭好的灵堂里。
嗯,按照旧风俗,客死异乡的人尸身接回来是不能再进府门的,停灵只能停在大门外面临时搭建的灵堂里。
之后,长宁侯府就又忙着办起了新一轮的白事。
不过因为家里祁正钰还躺着,而祁元铭又是晚辈,祁文景两兄弟商量过后就决定将祁元铭的棺椁只停七天,当然,后事依旧要讲究排场,风风光光的办,只是周期短,早些下葬。
祁文昂心里终究对儿子的真实死因有个疙瘩,他与情绪崩溃又走投无路的岑氏不同,还是想要尽量把事情给确认弄明白了,所以在这期间就在某天夜里秘密请了个通过关系找来的仵作,给祁元铭验了尸。
仵作初步查验的结果已经可以判定,祁元铭头部并非滚落山坡撞伤,那个伤口位置和伤痕都显示他是被人为袭击,叫人给砸了,而他腿部刺穿大动脉的致命伤,也有人为强行掩饰的痕迹。
至此——
他也就彻底信了岑氏的猜疑,将儿子的死算在了岑二老爷头上。
只不过祁元铭下葬之后,他夫妻二人也依旧还是暂且安奈,一直又熬着等祁正钰也入土为安了……
长宁侯府的二夫人岑氏于某日清晨,亲往京兆府衙门敲了门口的登闻鼓,状告自己嫡亲的二哥弑兄之罪。
并且——
证据确凿!
第381章 悔改
岑二老爷怎么都是个正五品的一州府尹,涉及到的还是谋害至亲这样枉顾人伦、丧心病狂的大案,京兆府尹也尤为重视,并且当即上折子给皇帝那里报备了。
皇帝没什么特殊指示,只叫他根据证据,秉公处置就是。
岑氏这个岑家的姑奶奶做人证,详述了案发经过,又有明确的证物在手,京兆府尹当即下令叫差役去往青州府将岑二老爷请回来对质。
之后,岑家兄妹二人对簿公堂。
由于人证物证确凿,岑二老爷辩无可辩,很快也就结案了。
因为杀亲为重罪,岑二老爷被判重刑之后腰斩,他已经入仕的嫡长子岑佑明也被掳了官职,全家流放岭南。
这案子顾瞻全程盯着,出了结果还特意登门前来告知的祁欢。
两人坐在春雨斋喝茶。
顾瞻道:“没扯出祁元铭来,你二婶儿声称当日是她亲眼瞧见的岑二老爷行凶,不仅指出对方颈后被死者抓出的伤痕,还拿出了一块遗失在现场的岑二老爷的佩玉。说来讽刺,那位岑二老爷当年行凶之后也是做贼心虚,只以为是两兄弟撕扯之间不慎坠入了水中,一开始是害怕惹人猜疑,就没敢下水寻找,后来一直熬到岑家二老驾鹤,他倒是借口翻修池塘特意派人找了,却未寻见。而当时事情都已经风平浪静的过去数年之久,他其实已经放宽了心,没找到也没多计较,蛮以为不慎遗失之后被哪个贪财的下人捡去了。”
“要不是他太过自负,又欺人太甚,我二婶儿估计原来是已经打算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了。”祁欢看上去兴致不高,手里晃着个杯子,苦笑摇头,“很多人都是这样吧,做了一次恶事,得了好处,就会持续的野心膨胀,好大喜功,以为自己靠走偏门成功了一次就能一直持续的赢下去。却不知,善恶到头终有报,恶事做多了迟早都会有翻船的一天。”
那位岑二老爷,当真是个名副其实的恶人。
靠着杀兄夺产上位以后,就整个飘了,官还没做多大,就先玩起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这一套,别人做了亏心事被人捏了把柄,大多只会认栽服软……
祁元铭却踢到了铁板,拿着把柄威胁人,直接把自己也赔进去了。
祁元铭错在自不量力,低估了人性里的恶。
而岑二老爷却错在他低估了岑氏的爱子之心,以为岑氏为了有娘家可靠,就算儿子死于非命也得忍气吞声,可能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冷血无情没有亲情和恩义之人吧,就想当然的高估了自己对旁人的控制力。
说到底,就是狗咬狗一嘴毛,这舅甥二人都想不择手段的威胁人控制人,最后却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了。
岑家的事到这里彻底了结,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提起自负和放飞自我的主儿,祁欢就不可避免的又想到叶寻意。
她重新收摄心神,又正色冲顾瞻递了个眼色:“瑞王府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顾瞻道:“瑞王此次回朝之后是要比以往更加沉稳内敛了,他在朝中的势力本来就被拔除的差不多了,如今倒是规矩,只是尽心尽力做着陛下指派给他的差事。
说着,他眸中却染上浓重的担忧之色,拉过祁欢的一只手握在掌中道:“那个叶寻意心术不正,他二人又都是不择手段之人……”
祁欢闻言,却是直接笑了,打断他的话:“这你就放心好了,瑞王不是宁王,以瑞王云珩的城府和耐力,他才不会没脑子听叶寻意的教唆,随随便便就来找我这种‘无名小卒’的麻烦。就算叶寻意恨我入骨,不断的撺掇他,他也定会反过来劝导对方忍耐。所以,叶寻意在他那,我反而十分省心!”
只有叶寻意会以为前世的云珩之所以能够成事全靠她的辅佐,她的确是把铲除异己的好刀不错,可是就她那个格局和眼界……
也就配给人家当刀使。
论脑子和谋略,终究还得是靠着云珩自己的。
叶寻意以为她敢捋虎须,陪着云珩一起挑战皇权跟皇室叫板,那就是她超高的眼界和手段……
有云珩在下面撑起一个舞台给她表演时,她自然能够看到更远更高处的风景,没了这个舞台,她就只剩下自不量力了。
所以,那天在天牢,祁欢才会暗示,在所谓梦境的天命里,须得是云珩与叶寻意联手,这天下原就该是被他们收入囊中的。
一直以来云珩本就是对叶寻意有好感,觉得她有几分与众不同的灵活头脑,再加上这一重糖衣炮弹加持……
野心勃勃的瑞王殿下,又怎么会放弃他命里命定的的贵人?
但他救叶寻意归救了,想继续将那女人收归己用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叫对方就范,就唯有一点——
他那个一心问鼎天下的格局,绝不会答应帮着叶寻意泄私愤就打草惊蛇,甚至暴露自己,来与自己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闺房女子为难。
本来嘛,他若忍辱负重,最终登上了帝位,到时候别说区区一个长宁侯府的祁欢,就是顾瞻和平国公府,他可以随便捏死,就一如前世,他等了二十余年才偿还了夙愿终于将叶家嫡长女扶上后位,就为了满足他的自尊心!
“话虽如此……”祁欢对这番论调还算赞成,可是祁欢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不能做到万无一失,他总是不放心的。
“不说别人了。”祁欢又如何不懂他的心思,赶紧再次打断他,岔开了话题,“说说我们自己吧。现在我们家老头子的后事也算办利索了,你想好了没?我们几时成婚?近期就赶着办了吗?”
提及此事,顾瞻却明显迟疑着面露难色。
他斟酌着刚要说话,就看院子里祁文景的亲随找了来:“大小姐,顾世子安好。”
祁欢抬眸看去:“父亲叫你来的?什么事?”
“侯爷听说顾世子来了,叫小的传话,说世子爷一会儿若是得空的话就往外书房陪他下盘棋。”亲随说道。
祁正钰下葬的次日,朝廷就颁了旨意,祁文景已经正式袭爵,成为这座长宁侯府名副其实的一家之主了。
祁欢又问:“三叔不是今天回来了?他已经走了?”
“还没,侯爷和二爷三爷都还在书房呢。”亲随笑道,看了顾瞻一眼,“侯爷是怕顾世子一会儿直接走了,所以差遣小的提早过来知会一声,三爷今儿个晌午也在家用饭,顾世子若是不急走,就也在家吃吧。”
祁欢刚要答应,顾瞻却已经抖顺了袍子起身:“那我现在过去吧,跟长辈们打个招呼。”
没了老头子在背后撑腰作梗,二房如今也彻底安分了,祁文景三兄弟之间也还算和睦。
祁欢也没多想,只起身给他拿了披风。
顾瞻连忙抬手挡下:“去前院就几步路而已,没得叫人觉得矫情。”
祁欢想想也是,就又给他收起来了。
顾瞻走后,祁欢想了下,就也走出屋子,带着星罗去了夏月轩。
前两天祁正钰要下葬了,祁欢就叫人去庄子上把祁云歌给暂时接了回来。
该是被凌妙妙的下场吓到了,她这趟回来沉默许多,也老实了许多,这几天没人拘着她,她也基本都是循规蹈矩的在自己院里呆着,不出来晃悠。
祁欢去时,她正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晒太阳。
有点走神,直至祁欢走到近前,阴影打下来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大姐姐!”祁云歌连忙起身,神情有些拘束和显而易见的紧张。
祁欢只当不察,既不落座也不同她迂回,有话直说:“我找你说点事,祖母决定离京,去城外清心庵下的庄园别院礼佛,替祖父和家里祈福,这事儿你知道吧?”
“啊!”祁云歌似是隐隐的意识到些什么,反应慢了一拍,却先本能的点头。
然后,她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口水,试探着开口:“那大姐姐找我是……”
祁欢道:“我就是问问你,你要不要跟她去?”
却不想,祁云歌一听这话,眼泪登时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
她既然回了府里,就不可能不去给余氏请安,这几天之内,前后去了两三次,老太太虽然病恹恹的总是躺着,可依旧还是蛮不讲理的乱发脾气,特别不好伺候。
以前说点好话,还能暂时哄住她,现在却是动辄就砸东西叫骂,没来由的就折腾身边的人。
祁云歌以往愿意往她跟前凑,是找她撑腰来着,可是现在——
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在哪儿都是混日子,她还年轻,过两年还得嫁人。
祁云歌一下脸憋得通红,因为知道以往自己总是仗着老太太与祁欢母女互别苗头,这时候就怕祁欢故意整她,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声音细若蚊蝇的开口:“我……可不可以不去啊?”
老太太这一出府,就不定什么时候还能回来了,而且她现在那么暴脾气,喜怒无常的,自己跟去怕不是要给她当沙包打。
话一出口,祁云歌自己就先急了,一把抓住祁欢的手,恳切哀求:“大姐姐你让我在府里吧,我保证老老实实的呆着,再也不惹是生非了,我一定孝顺母亲,好生听话。”
说着,就又迫切的想要跪下了。
祁欢从一开始也就没什么兴致跟小姑娘们为难,就是她们一个个鬼心眼子多,总爱没事找事。
祁欢把她的手从自己腕上撸出来,依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不去就不去吧,过两年等守孝出来你还得张罗议亲呢,闲着没事就绣绣嫁妆读读书。”
言罢,就又原路带着星罗走了。
祁云歌脸上挂着两行泪,却是在原地怔愣许久,这才吸了吸鼻子,拿袖子拿眼泪抹了。
从夏月轩出来,星罗忍不住感慨:“看四小姐这趟该是吃了教训了,倒像是突然懂事不少,居然都不跟着老夫人折腾了。”
祁欢叹气:“原也就是余氏姑侄两个把她教坏的,有了凌妙妙那么个前车之鉴,她若再不长记性,那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提起凌妙妙,星罗就不禁的迟疑起来:“三姑奶奶前阵子也回京了,这凌家小姐您真不打算给他们送回去了?”
凌致诚和祁文姮夫妻前阵子特意赶回来奔丧,凌致诚明显是因为和祁家起了嫌隙,而且他在官场也已经躺平,也不指望祁家提携了,跟着千里迢迢回来只是为了名声和面子情,卡在祁正钰将要下葬前回来,露了个面,等着老头子入土为安了,他扭头就已经回外地任上去了。
但是祁文姮却拿住了机会,哭着喊着要替父亲守孝,没跟他一块儿走。
星罗想的是那毕竟是人家亲闺女,祁欢却道:“不是我不叫他们团聚,是凌妙妙她自己说不回去了。她现在这个样子,以后嫁人都无望,依着三姑母那脾气,又一定不会忍气吞声,到时候闹得天翻地覆,人尽皆知,她不想死也得被逼死了。现如今得亏是她自己想开了,回头我跟母亲打个招呼,叫她帮着寻个僻静的庵堂道场,打点一下,总归咱们家保她个衣食无忧,她愿意青灯古佛,那就叫她清修去吧。”
凌妙妙这个情况也属实无奈了,进了那种下等的地方,首先就是一碗绝子汤灌下去了却后顾之忧,再加上她经受了太多的凌辱与虐待,现如今瞧着个说话大声点的男的都要吓一激灵……
这时候的人,将女子名节视为性命的,娶妻还基本都为着传宗接代,也得亏是凌妙妙自己想开了,只求个余生安稳了,否则她要还想嫁人,反而是给祁欢这边出难题。
大家同为女子,以前的凌妙妙的再是不招人待见,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也是怪可怜的,星罗不由的又是重重一叹。
外书房这边,顾瞻过去时祁家三兄弟正在谈丁忧一事。
顾瞻这个祁家的准女婿,因为实在跑他们家跑得太殷勤,谁也不觉得他和祁欢的婚事还会有什么变故,所以也就一视同仁将他当自己人看了。
他打过招呼坐下之后,众人继续聊。
祁文景道:“丁忧的折子父亲刚过世那会儿就已经递上去了,如今朝廷已然批复,我这边手头上的事已经交接好了,以后就不用再过去了,老二你呢?”
祁文昂如今最是情绪低迷,黑着脸道:“我这里也差不多了,最后还有一点事也跟他们说了,如果继任者有所疑难登门寻我就是,反正也是在京城里住着,来往都方便。”
他苦拼了小二十年的官职,说停就停了,还要担心将来丁忧出来还能不能官复原职;唯一的儿子没了,着急新造一个重新培养吧,赶在守孝期内又不能……
整一个垂头丧气,前途渺茫。
可是丁忧这事没办法,谁都通融不得。
祁文景种种叹了口气,又看向了祁文晏道:“老三你呢?陛下一直器重于你,也没透露出个夺丧之意?”
他跟祁文昂守孝,只是应当应分,可却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对不住祁文晏。
本来祁正钰就已经很对不住他们母子了,现如今还要为着祁正钰的死,叫他赋闲三年在家,替老头子守孝?这换谁谁不郁闷?
祁文晏却是淡淡的一副神情,闲适喝茶,闻言笑道:“历来会被特许夺丧的多是武将,那还得是在战事吃紧的节骨眼上不得已而为之,我一个在京的文官,朝廷又不是没我转不了。”
说着,语气一顿,就越是悠闲自在起来:“服丧就服丧吧,难得清闲。”
祁文昂看他这样,心里就越是堵得慌。
很明白的事儿,祁文晏之所以不着急不介意,是因为他自信,自信就算守孝三年出来,他一样可以重新拼杀进官场,混得风生水起……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那就先这样吧,这事儿不提了。”祁文景一看这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就赶紧一锤定音,终止了这个话题看向了旁听的顾瞻:“辰熠,叫你过来主要是为着你和我家欢姐儿的婚事……”
第382章 御妻之道,互相拿捏(二更)
祁文景面有愧色:“本来咱们说好等今年天气回暖了就给你们办,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们家中突然出此变故,若是突然反悔也对你不住,所以就想问问你的意思。欢姐儿近期倒也不是不能出门子,但如果要办就只得是赶在后面一个月之内挑个日子了,因为是在孝期,并且时间仓促的话……婚礼的相关事宜就得从简了。”
祁欢的婚事是件大事,事实上他与杨氏私底下已经不止一次研究过了。
去年杨氏找人看的吉日是在二月下旬和三月初各有一个,就刚好是在祁正钰停灵期间错过了,最近又特意重新找人去看,测出来的结果却是后面连续四十天内的日子都没有特别好的,如果非要矮子里面拔高个儿,就只有一天勉强合适——
三月廿八。
而今天,都已经是三月十七了。
剩下十天多点的时间,加上祁家在孝期,怎么都不可能特别盛大的办了。
杨氏就这么一个女儿,又是从小到大拿命疼的,依着杨氏的意思自是不肯草草的嫁了。
可是两个孩子的年岁在这摆着,再耗上小三年的话,又都有点着急。
何况——
他们家女儿这是高嫁,虽说顾瞻脾气好,对祁欢有求必应,赶上这个茬口了,他一定会体谅,可是这样也确实拖得他太久了,祁文景夫妻俩心里也不很踏实,既觉得对不住他又怕夜长梦多。
所以,夫妻俩也是为着这事儿好一顿的为难纠结。
顾瞻听出了他言语之间的为难,却也不拿乔,直言道:“这事儿我原也是想这两天就过来寻您与侯夫人商量的,总归是死者为大,我们做晚辈的应该秉承孝道,家里出了这等变故,我能理解。而且……我与祁欢之间彼此的情意深厚,私心上也的的确确不想在婚事上敷衍委屈了她。”
言下之意,就是给祁文景吃了颗定心丸,叫他知道即使拖延婚期,自己也会对人家女儿此志不渝,不用担心婚事上会有变故。
祁文景闻言,心里的大石头也就落了地:“那咱们就暂时缓缓,回头等欢姐儿出了孝期,这婚事我们再高高兴兴风风光光的办?”
“嗯!”顾瞻点头同意。
可是这事儿祁欢暂不知情,顾瞻怕她午饭时在饭桌上提出来徒惹尴尬,就顺势起身道:“侯爷如果没有别的事要交代,那晚辈就不耽误你们探讨家务事,先回栖霞园了?”
“好好。”祁文景也没有再拦着他的道理。
顾瞻拱手作揖之后也便转身离开了。
而事实上,祁家三兄弟之间该聊的也聊的差不多,之后也就各自散了,相约晚些时候饭桌上再见。
这边顾瞻回到春雨斋,祁欢已经先他一步回来了,正在帮杨氏对账本打发时间。
听见院子里星罗跟他打招呼的声音,祁欢就抬眸看过来:“你怎么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在父亲那等着一起去午饭的席上再见呢。”
顾瞻进屋坐下。
祁欢顺手将桌上新端上来的晚熟柑橘递了一个给他,一边继续埋头对账。
顾瞻将那橘子接过去顺手剥开,剥出来的第一瓣就先递到她唇边。
祁欢没多想的就叼了去,一边道:“我刚才已经吃了两个了,不吃了,你尝尝,挺甜的。”
顾瞻却没吃那橘子,将橘子搁在桌上又顺手抽走她手中账本。
“干嘛?”祁欢手里一空,怔愣之余重新抬眸看向他时就笑了,打趣:“刚才是你不在,我闲着无聊拿出来打发时间的,这种醋你都吃啊?”
说话间,就自觉的挪了个位置,做到顾瞻身边,一把搂住他一只胳膊,笑问:“你父亲刚才找你干嘛去了啊?”
顾瞻知道祁欢不习惯别人拐弯抹角的试探她,所以也没打算兜圈子,他刚才回来的一路上都在做心理建设,但这会儿还是先行屏住了呼吸才开口:“是有关我们的婚期,侯爷叫我过去问了我的意见。”
如果他是照着之前商量的要求在热孝期内成亲,现在绝不会是这么一副过分严肃又欲言又止的表情。
祁欢单听他这话茬儿和看表情就立刻知道了结果,一把推开他,蹙眉质问:“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不介意热孝期间办事的吗?”
再转念一想——
这事她前后提了两次,可确实,顾瞻是没明确表态答应的。
但是明知道她的意思是尽快成亲,顾瞻却还应承了祁文景守孝,祁欢还是生气。
她板起脸来:“谁叫你自作主张的?”
顾瞻自知理亏,就耐着性子解释:“最近没什么宜嫁娶的好日子了,而且仓促筹备,肯定不能各方面完备,这大婚的仪典一生只这一次,草草办了我们都会留遗憾的。”
这个理由,确实可以成为他心中所想,但祁欢白是不高兴。
她拎着裙子,重新转向顾瞻的方向坐下,再次质问:“那后面你准备怎么办?你在京城滞留一年多了,国公爷年事已高,我知道于公于私你在京城都留不住。我原是想着我们尽快完婚,完婚之后我就可名正言顺随你去甘州了。可是现在,我被孝期困着,哪儿也去不了,你是准备自己回去,先把我扔在这是吗?”
二十七个月的孝期,虽然现在已经过去小两个月,可后面也还有足足两年多的时间。
顾瞻不日就要返回西北军中,这事虽然两人之前没聊过,但祁欢猜也猜到了他不可能一直这么无所事事的滞留京城。
她倒是不在意早一天晚一天名正言顺得了他妻子的名分,主要是……
在这个通信不便的时代里,他一走两年,难道还要指望把信使的马腿跑断来来回回的保证他们书信往来吗?
这不是件小事,顾瞻就这么自作主张给定了,祁欢一时的气性上来就哽咽着红了眼眶。
她不爱哭,但可能当真是坠入爱河的女人尤其感性,这情绪一时泛滥上来,更是莫名觉得委屈。
顾瞻预感到了她会不高兴甚至发脾气,却当真未曾想到她反应会是如此剧烈,一时就慌了阵脚,连忙将她揽过来哄:“我就是想要风风光光的娶你,不愿意随便敷衍。而且,就算咱们紧赶着这会儿成了婚,侯夫人能放心叫你跟我一道去边城吗?”
他们提前没聊过成婚以后要怎么过,但祁欢私底下是有自行打算过的——
长期分居指定是不行的,正好平国公府在京城的宅子基本等于闲置,顾家祖孙二人都在西北戍边,她到时候自然是要一并跟去边城的,离得近些就省得消息不通还得成天提心吊胆的惦念。
“只要我想去,我就能去!”祁欢不由的提高了音调,引得带着两个小丫头在外面院里做针线的星罗回头张望。
祁欢一个气不过,起身就过去砰的一下关了门。
她这私底下一直都是个脾气很好的主子,除了对那个居心不良的云芷,可还从没对底下哪个丫头红过脸,这冷不丁却冲着顾世子大喊大叫,还发脾气摔门,登时就将星罗几个看愣了。
星罗见多识广,倒是还好,木香和木蓝两个却是面面相觑,显然是对堂堂顾世子沦为食物链底层的待遇有些不能接受。
屋子里,祁欢再折回去,依旧还是揪着顾瞻不依不饶:“你现在就去跟我父亲母亲他们说你改主意了,我们近期就要成亲。”
她气势汹汹,居高临下的站在顾瞻面前。
顾瞻拉过她的手,她却还赌气不肯做。
顾瞻就只能继续软下声音相劝:“别闹了,就算我们赶着成了亲,你也随我去了甘州,可你依旧还是祁家的女儿,孝期之内又不能同房,咱们俩就天天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多难受啊?”
这个时候的人重孝道,各种条条框框的规矩多,尤其是在高门大户里就更为严苛。
虽然有避子汤这种东西,但是依着顾瞻的性子,他指定是不舍得给祁欢用的。
当然——
祁欢自己也不肯!
她再是爱顾瞻,可以危机关头为他豁出命去共生死,却绝不会为了这种事就糟蹋自己的身体。
一个人,首先要爱重自己,她才有资格去爱别人和接受别人的爱。
做人的底线,祁欢一直拿捏的很稳固。
并且,因为顾瞻向来都比较内敛腼腆的,即使两人在私底下也几乎不会和她讨论这些,现在他骤然一提,弄得祁欢都莫名觉得理亏,不自在起来。
看她紧绷着的脸色终于有了放松的迹象,顾瞻趁人打铁,赶忙将她扯过来,叫她坐在自己腿上,拥着她继续哄:“二十七个月,减去前面这差不多两个月,也就两年出头的时间。侯夫人的身体又一直不很硬朗,你在家多陪陪她,孝敬一下不好吗?”
他太了解祁欢了,也知道她所有的心思和软肋所在,这话就实实在在说在了祁欢的心坎儿上。
虽然家里作妖的两个老家伙一个暴毙一个被送走了,二房也识时务的退了,杨氏没了掣肘以后的日子应该可以顺风顺水,但她身体是多年作出来的病根,就算有胡大夫帮着药浴调理,也终究不可能根治,拖着一副久病的残躯,也真说不准她究竟能有多长的寿数。
祁欢与她,即使不是亲母女,但一年多的相处扶持下来,彼此之间是有很深的感情的。
杨氏和祁元辰,可以算是鼓励她在这个陌生世界扎根的催化剂,当初若是因为他们给予的归属感,祁欢就不可能这么快的适应和接受这里的一切。
所以,这两个人,在她心里是可以和顾瞻等重的分量。
祁欢依旧不吭声,但脸上表情却已经趋于平和。
顾瞻心里隐晦的松了口气,扣在她腰际的手掌就恶意收紧,死死将她压在怀里,反客为主的开始找茬儿:“你家老侯爷这事,虽说只是他的因果报应,你我就只是推了一把,可是咱们又没个强硬的理由,如果非得赶在这个热孝期里成婚,显得对他太不尊重,难道就不会引得有心之人猜疑?”
所谓的有心之人——
明明白白就指的是云珩和叶寻意他们了。
因为人是余氏杀的,祁欢甚至都没沾手,即使被翻出来也找不到她的身上,只是如果坏了整个长宁侯府的口碑与名声……
这一家子都要多少受影响,抬不起头。
这种事,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再至于顾瞻——
于情于理祁欢也是没有任何理由挽留不叫他回甘州的。
现在他态度坚决的不肯完婚,祁欢属实除了妥协再无他法。
她撇撇嘴,抬手搂住顾瞻的脖子,心里依旧不痛快,就故意气他:“你现在说的轻巧,两年零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你就那么自信,等你下回回来我还在等着你呢?”
祁欢这种姑娘,是一点也不好骗的,她太过理智清醒,导致心理防线太强硬,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一旦她严防死守的那颗心被攻破,那么……
除非他死,否则,这辈子顾瞻是有自信她不会再移情别恋了。
明知道她是故意拿话刺他的,顾瞻也难免有几分吃味。
他眉目之间的神情依旧是温润含笑的,声音却刻意冷了下来,咬牙道:“你把这话再说一遍!”
两个人,四目相对。
祁欢就绷不住的笑了。
她没重复那番话,而是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抬头,见顾瞻还在那端着,就心领神会的再次埋首加深了这个吻。
两个人在房里腻歪玩闹了一会儿,看着午饭的时辰差不多,想着今天祁文晏也回来了,不好叫长辈等,两人就提前收拾。
祁欢特意去用冷水洗脸降了个温,然后就提前往前院去。
烟雨轩的里的小花厅原来就是准备做饭厅用的,但是祁家在祁正钰当家的这几十年里夫妻不和、兄弟不睦,各院之间关系错综复杂,除了逢年过节根本不会一家人凑一起吃饭,所以这里就通常也拿来待客了,今天杨氏就让特意把大饭桌摆上,一家人凑在一起吃了顿午饭。
饭后,祁欢领顾瞻回春雨斋去取他的披风,祁文晏想要起身告辞,祁元辰却黏着他献殷勤:“我也送三叔。”
祁文景无奈,只能领着他一起往大门口去。
路上祁元辰却还话痨,暗戳戳去扯祁文晏的袖口,“三叔明天还来吗?”
祁元辰眨巴着眼睛,实话实说:“我想玩三叔那个鲁班锁。”
祁文晏失笑,抬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那你明天去三叔那吧,自己过去拿。”
“好。”小孩子脆生生的使劲点头。
所谓的童言无忌,祁文景只觉得他过会儿自己就会忘了这茬儿,也没当回事。
却不想,祁文晏哄完了小孩子突然转头看向他:“对了,我前阵子听说兄长在给辰哥儿找先生启蒙,寻摸到合适的人了吗?”
祁文景垂眸看了儿子一眼:“他年纪太小,还不能送去私塾,而且私塾的环境复杂孩子多,你大嫂也不放心,我们是想找个先生请回家来单独先教上他一两年,先启蒙看看他的天赋,后面再看是继续请先生还是送他去书院学堂。过年那阵裘大人是有给牵线,介绍过一位口碑很不错的沈先生,可是为父亲这事耽搁了,我还没腾出时间去递帖子拜访。”
而且,就算去拜访,也不一定能成。
有真才实学的先生们可不好请,你看中人家的学识,人家还得考量你家孩子合不合眼缘,看不上眼的管你是谁介绍的也不会收。
祁文晏道:“你要是不嫌麻烦,便叫他去我那吧,横竖现在丁忧在家,我也是清闲的很,这也算是找点事情打发了时间,我虽然没教过书,但是向来这事儿也不会太难,而且我看这小子挺有灵性的,应该也笨不到哪儿去。”
第383章 暂别
祁文晏为人冷情,待人又冷淡疏离,这些祁文景最清楚。
看看手里牵着的还不怎么知事的儿子,祁文景心存顾虑:“把他交给你我自然放心,只是这样的事太繁琐费时了,对你也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
祁文晏没再接茬。
一行三人到了大门口,他就顿住了脚步,垂眸对祁元辰道:“说好了,明日你去三叔那,三叔等着你。”
“好!”祁元辰脆声应着,点了点头。
祁文晏就抬手又摸了摸他的发顶。
他这个人,最是有主意,说一不二,与外人都不虚与委蛇的玩虚的,更别说是跟自己这个做兄长到了,现在他这样说,就说明是心意已决,祁文景于是就不再与他客套。
“那我就不送你了,路上当心。”祁文景道。
祁文晏微微颔首,转身就出门走了。
祁文景一直目送他策马离开,这才又垂眸看了看儿子。
父子两个对视,他感慨着轻笑起来:“臭小子,你倒是个有福气的。”
赶紧拎着儿子回安雪堂,告知杨氏。
而彼时是春雨斋,祁欢也给顾瞻拿了披风,正送他出来。
因为延迟婚期这事儿,她始终是心里有所隔阂,方才在饭桌上没表现出来,这会儿脸上就明显不高兴。
顾瞻自觉理亏,带了几分心虚的劲儿,就也迟疑着没再对她多说什么。
两人牵着手,并肩一路慢慢往前走。
走到半路无人处,祁欢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顾瞻见她不走了,就也只能止步,回转身来不解的问她:“你怎么了?还生我气呢?”
祁欢低着头,脚下绣鞋有一下没一下的踢腾着地面,沉默了一会儿,她才重新抬眸对上顾瞻的视线。
她的表情,看上去过分严肃。
顾瞻莫名的就是心头一紧,嘴唇动了动,还没等他斟酌着说出话来,祁欢已经淡淡的开口:“其实我知道,什么婚期仓促无法准备万全和须得守孝这些都只是借口,你之所以不想现在成婚是因为大局未定,一旦我们成婚,只要你回了军中,我们家留在京城的这些人就成了活靶子,瑞王是个不择手段之人,你不想将我的家人置于危险之中。只要我们不成婚,这其中就始终还隔着一道,不到万不得已,瑞王不会找上我们家来。”
这些,是在吃午饭期间祁欢逐渐想通的。
顾瞻是个心思极是细腻之人,两人的这门婚事,就算现在办,只要他想,那么去帝后那里请个旨,就说他着急要回军中须得马上完婚,即使祁家这边还在孝期,也得配合他尽最大可能把这婚事办得风光体面,再至于说什么在孝期,婚后也必须分房,这些就更是小问题了。
可是,在祁欢明确表了态的情况下,他却坚持要拖延婚期……
这其中就必定是逼着他不得不这么做的更重要的理由。
心思被她点破,顾瞻心中莫名闪过一丝窘迫,表情也严肃了下来。
他注注视着面前少女的面庞,无奈开口:“我总觉得我这样的身份立场拉你入漩涡,是太自私了,可是又又太多的情不自禁,不舍得放弃你。”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少女娇嫩的脸颊,眉目之间的神情柔软的仿佛要将人溺毙,然后顺势将少女拥入了怀抱之中。
祁欢的一只手,掌心刚好贴在了他的胸口,感受着衣物之下他心脏一声又一声强有力的跳动。
他的生意很轻的在头顶,克制道:“就当你是再迁就我一次,我们暂时分开,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再回来娶你,好不好?”
他的出身决定了现如今的立场,所以无论是朝中皇子们的大位之争还是边境与外邦的领土之争他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他是可以赶在离京之前先把婚事办了,可是坚持要在祁家的热孝期内迫不及待的大办婚典,这样就表现的太明显了,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对祁欢的用心有多深,又有多舍不得的非她不可,那样云珩就会盯上祁欢和祁家,将他们一家推上了风口浪尖。
只有他克制,表现平平,这样相对的云珩就不会太热衷于打祁欢家里这边的主意。
眼前的这个局面,祁欢也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
她怪不得顾瞻什么,也不舍得怪他,只是也伸手抱住了他问:“你哪天走?”
顾瞻安抚好祁欢,从长宁侯府出来,刚打马拐出巷子,就看到好整以暇等在那里的祁文晏。
“三叔您还没走,我正准备去府上寻你一趟。”因为祁文晏坐在马上,顾瞻就直接没下马。
祁文晏手里把玩着马鞭,玩味着勾了勾唇,却是接了句不相干的话:“那丫头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就这么轻易答应放你走了?”
跟聪明人之间说话就是省事,都不需要额外解释,该知道的他都能提前东西。
顾瞻眸中微微闪过一丝黯淡的光,随即又飞快敛去。
他直白看向面前的祁文晏:“晚辈有个不情之请,我这一去山高路远,又不能经常回来,家里这边……祁欢他们,还望三叔多加看护,关照他们一些。”
祁文晏这个人,冷淡的有些过了头,桀骜不驯,面上看似是个一丝不苟的耿直脾气,顾瞻却知道……
他这种人,做事全凭本心好恶,一点也不好相处。
但好在——
起码他对祁欢一家人还是有几分情义在的。
顾瞻说的庄重又恳切,说着,就拱手作揖,郑重一礼。
祁文晏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才不冷不热的开口:“以我家那个侄女儿的心性儿,后半辈子没你她也能过得不错,你要不想白忙活一场,那就心里有点数,先顾好你自己吧。”
言罢,也没等顾瞻在接茬,他便径自拉扯缰绳,调转马头悠然离开了。
顾瞻面沉如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是终于踏实了几分下来。
等到祁文晏走远,江玄就忍不住打马凑上来两步,嘀咕:“这位祁大人说话可是当真刻薄,一点也不中听。”
顾瞻道:“说好话不如做实事,话说得再天花乱坠有什么用。”
“小的也就随口这么一说。”江玄改口,但是转念一想,就咧起嘴来,“世子爷,您跟祁家大姑娘还没成婚呢,现在就论起辈分来?刚听您一口一个三叔……祁大人就算不给您面子也不成吧?”
顾瞻却明白,祁文晏之所以默认会帮忙照拂祁家这边,是跟自己的请求半分关系也无的。
要不是有他和祁文景之间的兄弟情分在,以他那般冷淡的性格和冷酷的为人,哪怕是同根同源的一家人他也是说不管就不管的。
算是祁家大房的运气不错吧,并没有与他交恶。
顾瞻暗暗叹了口气,之后收摄心神,又瞪了江玄一眼,“就你嘴皮子利索,还打趣起我来了?”
江玄嘿嘿一笑,主仆一行也就打马回去了。
长宁侯府这边,祁文景回到安雪堂跟杨氏把祁文晏要带祁元辰读书的事情说了,杨氏的反应跟他差不多,第一时间就迟疑犹豫起来:“文晏亲自教导他自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儿,可是小孩子心性不定,这样……会不会太给他添麻烦了?”
祁文景道:“我瞧着咱们辰哥儿挺乖巧的,老三是一番好意,这事儿是他自己主动提的,那就也必是诚心。横竖现在也没回更好的选择,就先叫辰哥儿去几天试试?”
杨氏一边拍着儿子睡午觉,一边思忖着也就笑了:“嗯,那就叫他去吧,家里好歹是有这么一份家业在,我倒也不指望辰哥儿读书真能读出什么天大的出息来,他能读得好,那就多读读,读不好,学个为人处世的道理,别走上歧途也就成了。”
祁文景自己摊上个野心勃勃的爹,在阴影下过了大半辈子,他自己却是一条躺平的咸鱼,然后本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观念,他确实对儿子也没什么太高的期望。
杨氏这话他是赞同的:“那这事儿暂时就这么定了,这一时半会儿的咱们也不好随便往外跑,他们做小辈的还好些,明儿个头次过去,就叫欢姐儿带着辰哥儿去吧。”
虽说是自家叔侄,不必正式拜师,但这确实是件麻烦人的事,还是应该当面再和祁文晏交代一下,量力而为,不必强求的。
夫妻俩就这么商量定了,晚上吃饭时,祁文景就交代了祁欢这事儿,叫她次日送祁元辰去祁文晏那。
祁欢看着坐在自己旁边认真埋头扒饭的祁元辰,一瞬间百感交集——
这小子真是撞大运了哈?
也是,谁叫人家大腿抱得好呢?早在一开始,家里所有人都对她这三叔敬而远之时,就这小东西初生牛敢殷勤的往三叔手里塞零食……
“行!”祁欢爽快应下。
在她看来,祁元辰这书读好读坏都没那么重要了,主要是机会难得,叫他去跟自家三叔多亲近亲近建立一点革命友谊,这比啥都强。
杨氏却对她不怎么放心,又嘱咐:“你现在也还在热孝期,情况特殊,去你三叔那不算出格的事,但还是要尽量低调,别在外面闲逛,来去都谨慎些。”
“我有分寸的!”
次日,祁欢便套上车,带着祁元辰去了平康坊。
如她所料,祁文晏就不是个教书育人的料,扔给祁元辰一本书和两个鲁班锁的益智玩具,就打发他们走了。
之后,祁元辰在家背了几天书,下回再去给他那三叔验收课外作业时祁欢都懒得去了,直接打发卫风送他。
而三月下旬,在京滞留了一年之久的顾瞻也终于回了西北军中。
在此期间,瑞王云珩正好领旨替皇帝出京去核实一件贪墨案的证据,是等隔了几日回京才得到的京城方面的精确消息。
心腹侍卫一边服侍他更换一会儿进宫面圣要穿的朝服,一边一一告知京城之内近期发生的事:“顾世子走得挺低调的,三天前一大早就带着国公府的一队人马直接北上了,陛下没给践行,太子也没去送……”
“他本来领的就是西北甘州的军职,多年以来常来常往,本来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云珩却并不以为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朝廷这边没人去送,那私底下呢?”
侍卫不解其意,听得愣住:“什么私底下?”
云珩索性把话说的更明白些:“平国公府自己的人和他那个未婚妻。”
“哦!”侍卫恍然大悟,“国公府的人应该是有什么话在他出门前都交代了,再至于长宁侯府的大姑娘,她们家正在闭门给过世的老侯爷守孝呢,私相授受的出门送行……这也不合规矩啊。”
言下之意,就是祁欢也没送。
“按理说不应该啊!”云珩咂摸着这番话,却是一脸的意味深长。
侍卫眼巴巴的看着他,想听他的后话,他最后却什么也没说,换好了衣裳就赶着进宫去了。
自他落难一次重新回朝之后,确实低调安分了不少,不拔尖儿不抢功,只兢兢业业做着皇帝安排给他的差事。
宫里,盛贤妃因为儿子的死,一病不起,起先一段时间是经常暴跳如雷的发脾气,后来不吃不喝,饿晕了一次之后就整个人丧失了生机与斗志,成天病恹恹的躺在床上。
皇帝的身体却也因为年关前后的连续两场病打开了不好的开端,此后每况愈下,三不五时的就要病一病,虽然总说不是什么大病,可哪怕只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总是这样不消停也不是什么好兆头,朝堂之上众人多少有点忧心。
好在,一直以来皇帝总归是没什么大事,偶尔病下三两天不能上朝,就由太子代为理政,一切有条不紊,整个局局面乍一看还是十分安定的。
祁欢成天就是窝在府里,做做手工看看书,偶尔和顾瞻互通书信报个平安。
她本就是个能宅的住的,所谓守孝的枯燥日子,倒生生给她过出了几分惬意满足的意味来。
春去秋来,很快就又道了八月中秋节。
今年祁家守孝,也不能参加宫宴和各种应酬,杨氏叫小厨房做了些月饼,晚间一家人坐花园里吃着月饼安静赏赏月,这个节日也过得蛮舒心的。
祁欢因为晚上和祁元辰玩闹,次日就起的晚了些。
日上三竿的刚爬起来洗了脸,清醒过来,星罗就直接推门闯了进来。
祁欢回头看了她一眼就笑了,“大清早的,谁惹你了,瞧你……脸拉得老长。”
“小姐您还笑得出来,麻烦又上门了,赶紧穿了衣裳去前院瞧瞧吧。”星罗没好气道,“小姑奶奶登门了。”
祁欢一时没太反应过来:“你说谁来了?”
祁文姮吗?
之前说是奔丧,祁文姮回京之后就借故不肯再走,但是守孝的日子限制多,她一个肆无忌惮吃喝玩乐享受惯了的人,这也坚持没几个月就熬不住了,上个月就借口要赶着八月节去跟凌致诚一家团圆,又带着小女儿凌娇娇出京去凌致诚的任上寻人了。
“小姑奶奶!”星罗对这位小姑奶奶毫无好感,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凌家的,您那位小姑姑!”
祁文景兄妹六个,论不着调,就这个最小的祁文姮最不着调!
祁欢又何尝不俗听见她的名字都头皮发麻,顿感不妙:“她不是去冀州了吗?”
星罗道:“回来了呗,风尘仆仆的刚进门,带着凌家那位表小姐,俩人哭天抹泪的进了门,这会儿正在烟雨轩抱头痛哭呢。”
祁欢:……
第384章 被休了(二更)
等祁欢换好衣裳赶去烟雨轩时,祁文景夫妇和祁文昂夫妇都已经在了。
祁文姮搂着小女儿凌娇娇边哭边咒骂:“都是父亲的错,眼瞎给我挑了那么个王八犊子,按说他刚入仕那会儿咱家也不算没提携过他,可他就是个没心肝儿的,忘恩负义。大哥二哥,你们这回要是不给我做主,那就只得是带着娇娇去投湖了,我还哪有脸活?”
按理说是女人们之间比较容易过话,这时应该是杨氏和岑氏出面和这小姑子沟通,安抚一下的,可是祁家的这位小姑奶奶作天作地没个谱儿,以往从不把两个嫂子看在眼里,甚至还找茬刁难……
祁家这俩媳妇也都是有点儿个性的,这会儿就全都冷眼旁观,谁都不主动开口。
祁文昂被她哭得心烦,沉声斥道:“你有话就好好说话,这么哭天抹泪骂天骂地的成何体统?是哭能解决问题还是骂能解决问题?”
杨氏被这小姑子烦的不轻,从乌烟瘴气的屋子里移开视线,想缓缓神,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就瞧见了院子里正好走来的祁欢。
她并不忌讳女儿出现,反而无声的招招手,示意祁欢进来。
祁欢微微颔首,进屋,挨着她坐在了下首。
其他人看见了,也全都没做声,祁文景和二房他们是默许,而祁文姮……
她则是闹到这个份上,也不在乎丢不丢人,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看笑话的无所谓。
祁文景看着女儿出现,便尽量打起精神来,终于开了口,对祁文姮道:“你先别哭,究竟出什么事了,把来龙去脉好生说清楚了,若真是妹夫有错或是薄待了你,我与你二哥自然会予你做主!”
祁文姮又抹了把眼泪,更是越想越气,咬牙切齿道:“他背着我有个相好的……一个样貌无盐大字不识的村妇,他这是把我的脸,把我们祁家的脸皮都揭下来在地上踩!”
骤然听这一句,祁文景兄弟都觉得她是刁蛮的大小姐脾气又发作了,无理取闹,不可理喻!
然后,祁文姮就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而且,他们生出的野种儿子比我的妙姐儿还大了两岁!”
此言一出,包括祁欢在内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祁文姮是在与凌至诚成婚的第三年初就生下的凌妙妙,当时他们才成婚两年不到,如果说凌至诚居然有个比凌妙妙还大两岁的私生子,那就只能说明这孩子是在他和祁家结亲之前就有的!
像是祁文景这样身份的世家子弟,成婚之前先弄出了妾室和庶子,都叫人如鲠在喉,膈应的不行,更遑论凌至诚还是个靠着联姻了祁家才发迹的穷酸书生了。
短暂的震惊沉默过后,祁文景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祁文景又进一步追问:“你再仔细说说,是妹婿承认了?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啊?”祁文姮的帕子哭得不能用了,随手扔了,又扯过女儿袖子里的一方新的继续抹泪,“就这趟我过去找他,提前没给他打招呼,一进门就被我抓了个正着,他带着那个贱人和三个野种,一家五口其乐融融的过日子呢。我要不是这趟过去瞧见了,那个没心肝儿的能瞒我一辈子!”
众人再度漠然。
岑氏自打祁元铭死后,整个人的精气神就被抽走了一大半,虽然平时依旧干练有素的掌管着二房事务,但人却消沉冷酷许多,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就只尽心尽力的打理自家院里之事,所以对于祁文姮这事……
再是曲折离奇,她也依旧毫无波澜,冷眼旁观。
这回倒是杨氏忍不住发问:“你是说这些年妹婿陆陆续续与外面的女人生了三个孩子了?”
祁文姮又气又恨,哭得都上不来气了:“那个没良心的,狼心狗肺的混蛋!当年要不是我们长宁侯府提携他,再给他十六年他也未必爬的上六品官位,他却拿我当傻子,这么些年背着我……”
这话说的是没错的,早些年祁正钰在小女婿身上押了宝,在官场上没少使力提携凌至诚,虽然祁文姮这种心性儿的女人谁娶了谁水深火热,可当初这场婚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大家各取所需的,哪怕是凌至诚不甘心祁文姮没给他生出儿子来,纳妾延续香火也都还好……
可如果祁文姮所言属实,他是一边借着祁家的扶持升官发财,一边却从头到尾都在与别的女人暗度陈仓,这可不单单是拿着祁文姮当傻子,而是把整个长宁侯府都当成冤大头给涮了。
祁文姮明显是气急败坏,又在气头上,翻来覆去透露出来的有用信息就这么些,一家人正在面面相觑,感到事情棘手时,门房小厮突然跑了过来,和守在院子外面的金妈妈交谈了两句,金妈妈就打发了他,自己走了进来。
“侯爷!”她将一封书信交予祁文景,“门房刚送来的,说是由吕州凌府刚刚送进京,姑爷给咱们三姑奶奶的,姑奶奶不在家,她府里人就给送来了。”
祁文姮今天一早进城,满腹的委屈和怒火,压根没顾上回家,打发了随行的人把行李送回去,她自己直接带着女儿来了长宁侯府哭惨。
听说是凌至诚给她的信,她登时也顾不上继续哭,蹭的站起来,还没等祁文景拆信就先劈手夺过来撕开。
抽出里面的信纸一看,气得浑身发抖的嚎啕起来:“那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他没良心,丧尽天良,是他做了对不起我对不起咱们祁家的事,他还敢给我写休书,这……这是欺负我没了父亲撑腰吗?当我们祁家人都死绝了不成。”
说话间,就气急败坏的要将那休书撕毁扔掉。
祁文景对这个不着调的妹妹信不着,眼疾手快的先一把抢过了信纸。
众人凑上去查看。
果然——
是一封休书!
上面以祁文姮无子和善妒为由,要将她休弃。
并且——
后一页纸上还明白罗列了曾经三次祁文姮强令他的通房丫鬟堕胎,并且致使其中一人身亡的旧事。
祁文昂看过,狠狠瞪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妹妹一眼的同时更是冷笑出声:“这休书想来也不是送给文姮的,而是拿来给咱们瞧的。”
就祁文姮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模样,收到休书肯定撕碎不认,拿家里死了通房丫鬟这样的事跟她翻旧账有什么用?
明明白白,这就是用来威胁警告祁家——
你们家女儿不贤不慈,心思歹毒狠辣,这样的事捂在自家门里无伤大雅,但如果祁家仗势欺人不准他休这个泼妇,大家真闹到公堂对质,那才是真不好看!
祁文景脸色更是不好:“这也恰是说明他豁出去与我们祁家撕破脸皮也要同小妹和离了。”
他转开视线,再次看向祁文姮,也耐心全无的沉声呵斥:“你别哭了,冷静下来商量下怎么办。凌至诚都将休书送过来了,明显不是欲擒故纵吓唬你的,你想怎么办?是认下这封休书,直接和他一刀两断,还是心里不服要再敢去吕州府与他当面锣对面鼓的论一论是非?”
祁文姮的哭嚎声戛然而止,怔愣了好一会儿拿不定主意。
这么些年,除了新婚燕尔那两年,之后她就一直和凌至诚关系冷淡,打从心底里瞧不上他。
可瞧不上归瞧不上……
她一个女人,从一而终的思想根深蒂固,倒也始终没想过别的。
现在凌至诚却凡客位置,要把她给休了!
她并非舍不得凌至诚这个人,而是一旦被休,她就再没法抬起头来做人了。
她目光彷徨,脸上却隐隐露出几分恐惧无措的神情。
祁欢是真不愿意管她这种人的破烂事儿,毕竟这种人,不仅做错了事死不悔改,认为自己没错,并且——
就算你帮了她,她也理所应当,非但不会感恩,以后还要有恃无恐的继续折腾你。
但是没办法!
这个时候的人,以家族捆绑扎堆,祁文姮这事儿处理不好,整个长宁侯府都要被她连累,叫外人戳脊梁骨,看笑话。
祁欢强压着脾气,勉为其难开口提醒:“人家送来的是休书和威胁信,不是放低了姿态来同你商量的,不管你同意与否,随便哭,随便闹,横竖你与姓凌的这夫妻也做不成了。你要不服气,再找回去也行,只要你不嫌麻烦,就让父亲从府里调派一些侍卫打手跟着,你过去与他理论打他一顿再分手。了不起,下一封休书上就再多加一条恶行做罪名,但好歹气是出了。”
祁欢这话说得不好听,不过激将法而已。
若祁文姮是个好的,那么就算两家要分手,祁欢是会一力主张带人去吕州凌至诚的任上打砸抢烧闹他个人仰马翻,不管最终是休妻还是和离,总归得替自家人先把这口气出了。
可是遇到祁文姮这样的……
若非不得已,祁欢是管都懒得管她,此时也只想早些解决了事情息事宁人,这是唬着对方叫她不敢再去找凌至诚毫无意义的闹一场的。
祁文姮果然被她架起来了,张了几次嘴,最后却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祁文昂也巴不得将这事干脆利落的了了,也站出来说道:“看凌至诚这态度,是非要休了你不可的,谈何是不可能谈和了,最多就是你去找他闹,再出出气,至于进一步败坏了名声……你自己看着办吧。”
祁文姮整个人都傻了,愣了半天才绝望问道:“那我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
如果她是能扶起来的正常人,祁欢会建议她立个女户,像是胡娘子一样,带着女儿过,横竖手里也不缺银钱使,背后还有个强硬的娘家撑腰,后半辈子一样舒心顺意,安稳太平的过。
可祁家的这位小姑奶奶,就是个祸害,和余氏一样,不到进棺材那天就绝不会消停,若是应承她侯府会给她撑腰,把她留在京城,她还会源源不断的惹出事端来。
这样的烫手山芋……
祁家这一家子都心里明镜儿似的,谁也不会往手里捞。
其他人都缄默不语。
杨氏道:“正好趁着公爹孝期这段时间,你先去外地避避风头,过两年等我们除服之后,叫你两个哥哥再给你挑个合适的人家嫁了,只能这样了。”
祁文姮怕的就是自己没有儿子,若是被休回来之后无所依靠,她一个女人带着个半大的女儿怎么过。
既然杨氏允诺侯府会出面给她另寻人家改嫁……
她没了后顾之忧,自然对凌至诚也再无留恋。
点了点头,算是应下这事之后,她眼中又浮现一抹厉色,恶狠狠道:“可是姓凌的未免欺人太甚,我……”
咽不下这口气。
祁文景没等她完就叹了口气,接口道:“放心吧,你说的事如果都是真的,那他打的就不是你一个人的脸,是拿咱们整个长宁侯府当软柿子了。你既然是与他过不下去了,快刀斩乱麻的分开,是为了体体面面的留一个相对好些的口碑,以后方便再寻人家,至于他那……咱们长宁侯府再不济,也不愁治不了他区区一个六品!”
凌至诚如今为什么敢于这么猖狂?
一来是他早就躺平,不再指望祁家的提携,二来还不是因为清楚自己这大舅哥脾性,觉得祁文景性子软,好欺负。
祁正钰还在时,他要是事情败露,这会儿早跑回来跪着告饶求情了,还敢直接抢着送休书威胁?
还是那句话,祁文景虽是个有些得过且过的老好人性格,但他至少脑子够使,并不傻,此刻便拿出了一家之主的架势来,将手里那封休书塞给祁文姮:“而且你俩就算要断,也只能是和离,谁给他的脸面给咱们侯府下休书?你回去吧,老实待着今日不好节外生枝的再惹事,我会另外签一封和离书叫人去吕州重新给你签了。”
事已至此,祁文姮也再无话可说,捏着手里的休书咬咬牙便牵着女儿走了。
一如她以往的风格——
理所应当的连向兄长嫂嫂们道一声辛苦都不曾。
就这么个玩意儿……
谁会心甘情愿的去给她处理烂摊子,收拾残局?
在场的祁家众人脸色都不好,祁文昂提醒:“大哥你要派人去吕州的话,正好也查一下凌至诚那里的情况是否真如这丫头所言,她被母亲惯坏了,受不得半点委屈,盛怒之下回来传话难保不会添油加醋。”
“嗯!”祁文景点了点头。
祁欢却又沉吟,“可如若小姑母所言属实,那凌至诚那里显然是有很大的问题。他长子比凌妙妙都还大两岁,那就是在他攀上咱们家和小姑母成婚之前就有了女人和孩子了,如若只是养妾甚至是外室,那也都还还好,可是依着他当时的那个年纪和出身,我怕……”
祁欢欲言又止,众人却又是齐齐变了脸色。
祁文景接口:“你是怕他在和咱们家结亲之后早就娶过亲了?”
若是祁家被骗婚了一个嫡女……
那这个哑巴亏可就吃大了。
祁文昂立刻仔细回忆了一下,随后脸色就越衬越难看:“当年这门亲事结的咱们家的确是不够严谨,我记得父亲只是挑中了他,把他叫过来问了他家中是否已有妻室和愿不愿意与咱家结亲,却并没有特意派人去他祖籍老家核实。”
如果是凌至诚一边虚与委蛇借着祁家的势力混官场,一边又阳奉阴违的和他老家早就娶了的妻子瓜葛多年,还趁着外放凑在一起享受天伦一起过日子……
那祁家这一波别人耍得可就有够彻底了!
杨氏也是越想越觉得不乐观:“难怪这些年凌家的放外任,文姮耍性子不肯同行他也从无怨言。”
大家都以为他只是看长宁侯府的面子,这才忍气吞声纵容妻子,现在却保不齐人家还是乐在其中巴不得呢!
这事儿不能再深思,越想越不对味儿。
祁文景当机立断的一锤定音:“行了,都别在这瞎猜了,先散了吧,等叫人去一趟吕州也就清楚了。”
祁欢忙道:“再多派一波人去凌至诚老家查查,另外去吕州的人选,我再叫卫风额外从我那抽调两个人随行,算是多一重小心,以备不时之需吧。”
第385章 瞒天过海,欺人太甚!
从烟雨轩出来,两家人就各自散了。
祁文景还要安排去吕州和凌至诚老家的人手,祁文昂夫妻就先回了后院。
等他们走后,祁文景也就面有忧色,欲言又止的看向祁欢:“欢儿,你姑母这事出的突然,若她所言属实,那咱们无论如何就也得是和凌家的和离了,只是这样一来……名声就不好听了,你……辰熠那……”
祁欢一个现代人思维,始终没把株连九族的观念植入脑海,是以祁文姮这事出了,她始终都是就事论事的寻求解决之道。
祁文景骤然一提,她暂时都懵了一下没听明白,直到——
祁文景提起顾瞻!
一个家族里,姑娘们的名声都拴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祁家上一辈出了个被休弃、哪怕只是和离的姑娘,对家里的姑娘们而言,议亲时候这也是黑点。
因为家里一个姑娘坏了名声,定亲的被退亲,甚至嫁人的被休回娘家,这些事是时有发生的。
虽然顾瞻瞧着是万分心仪自家这女儿,可是这门婚事本就是自家高攀,若是一再的出幺蛾子……
谁得忍耐都是有限的!
祁文景一脸的一筹莫展。
杨氏也隐隐露出几分叹息之色。
祁欢耸耸肩,却是无所谓的笑了,打断他:“你说顾瞻啊,他那没事,姑母是姑母,我是我,他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自有他的分辨能力,不会混为一谈的。如果父亲母亲是担心姑母和离会影响到我的婚事,那就大可不必多虑,我没事。”
祁文景看她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实则在他的认知里,他也还是难免忐忑。
但再转念一想——
家里来来回回出了一堆的烂事儿,全都被顾瞻看在眼里,他要是嫌弃翻脸也不在乎多这一件,索性也就破罐破摔,不去管了。
“你心里有底就好。”他叹气:“若是姓凌当真阳奉阴违骗了我们多年,那就指定是不能叫你姑母继续与他过下去了,咱们长宁侯府再是不济,也不能任由这种下三滥的骑着到头上撒野。”
这就是赌一口气,为了整个祁氏一族的气节与脸面!
如果连这种事都忍气吞声的认了……
那这一家子就未免过得太窝囊,以后在人前人后都别指望还能抬得起头来。
事不宜迟,祁文景当即去安排前往吕州跑腿儿的人手。
为了不打草惊蛇,是嘱咐他们秘密离京的。
祁欢没让祁文景的亲随过去吕州,而是叫管玉生与骆章同行。
老头子没了之后,祁欢也并没有清算旧账去动管玉生,而是把他留给祁文景用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
在用人这方面,老头子的眼光确实可圈可点,无论是办事能力还是拿捏分寸,管玉生都十分靠谱儿。加上他之前跟着祁正钰,也知道一些祁正钰手上的龌龊和祁家的内幕,如果不想将他杀人灭口,那就不如留在府里继续用着,横竖他受到家人的牵制,又识时务的很,也不敢起幺蛾子。
而凌至诚的老家,则是打发祁文景那亲随去了。
在等消息的这段时日里,祁欢还是犯愁,这天趁着杨氏闲暇做针线,她就过来闲坐,打发时间。
杨氏正在亲手给祁元辰缝衣裳,半天没听见她言语,抬眸看她那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就主动打破了沉默:“辰熠是又有阵子没给你来信了吧?怎么瞧着无精打采的。”
“离得远,写信也不方便啊。”祁欢敷衍,百无聊赖的在一堆布料中间翻来翻去,“我是在想凌家的事。”
提起祁文姮这事儿,杨氏也立刻就觉得脑瓜仁疼。
她扒拉着手指头仔细想了下:“派出去的人走了有七八天了,本来就是路途遥远,再加上在那边办事的时间,半月之内能回来就不错了。”
“骆章跟着去的,我倒是是不担心他们出意外。”祁欢道,干脆脱了鞋爬上炕来,盘膝凑到炕桌前,认真与杨氏研究上了:“母亲,我那小姑母死性难改的。凌家的事情,如若查证属实,后面处理干净就好,可是小姑母怎么办?就她那个性子,就算你们能找到冤大头接手,她能跟人家把日子过好吗?以后再闹出事端来,人家顺藤摸瓜,还得来寻咱们家负责。”
出厂产品的质量有问题,就得频繁搞售后,这样没完没了的,谁受得了啊?
杨氏搁置手里的针线,手指用力点了她堆满褶皱的眉心一下,笑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操这种心做什么?她又不是你闺女,轮不找你来管她一辈子。”
“我当然可以撒手不管,可我这不是心疼您嘛!”祁欢翻了个白眼,就与她打趣起来,“您还不领情,嫌我多管闲事啊?”
杨氏当然知道她现在这样费心费力的掺和这些事,都是为着替自己排忧解难,减轻负担的。
“我知道!”她笑道,“不过这事儿的后续你不用管了,出不了大乱子的。”
祁欢眨眨眼,突然被勾起了几分兴趣,急切道:“怎么难道您已经做好了打算?”
“没有!”杨氏道,“我也懒得管。”
祁欢这就被她弄糊涂了,眉头不仅皱起。
杨氏于是也就不再逗她,又捡起针线,边做边是悠然说道:“先等去吕州的人回来吧,处理好和凌家的事,至于之后安置你小姑母的善后事宜……到时候我叫你父亲去跟二房的说一声,叫他们想办法,寻个合适的人家再把她远远地嫁了。”
祁欢认真的又再思忖片刻,这才是恍然大悟的一拍脑门:“是哈。我父亲横竖是胸无大志,继承了这个爵位已经万事无忧,二叔却还得混官场的,需要稳固后宅,树立口碑,无论是老太婆还是祁文姮闹出的幺蛾子……二房的都比咱们着急。以后有事都尽可以推给他们,他们肯定着急忙慌的第一个就抢着冲上去灭火!”
二房两夫妻都是精明人,眼见着大势已去,现如今也就歇了与大房作对的心思,还指望着继续扒着侯府,大树底下好乘凉呢。
但两家之间的嫌隙,之前就已经作下了,过是不可能一直一起过下去了,只等着除服之后就要分家。
祁文昂等出去单过之后,就只剩一个官位实打实是他自己的了,所以余氏和祁文姮他们要做出什么折损名声之事,他比谁都怕受连累!
杨氏嗔了女儿一眼:“口无遮拦,怎么说你父亲呢!”
虽然这的确是事实,可是在这个重孝道的大环境里,做女儿的这么揭父亲的短,纯属大逆不道。
祁欢干笑两声,自知理亏的掩饰过去。
两日之后,去凌至诚老家打探消息的亲随回来。
一家人又坐在一起听消息。
这一回,祁文景命人将祁文晏、祁文婧和祁文娴也都一并请了过来。
祁文姮闹和离,多多少少也都会牵连到他们,即使由不得他们做主,但事情至少是要跟他们通气儿,叫他们心里有数的。
人到齐了之后,祁文娴瞧了一圈不禁奇怪:“我听说三妹妹前些天也回京城来了,大哥今日叫我们过来不是说有要事商议,怎么……她是还没到吗?要不叫人去催一下?”
祁文景道:“是我没叫她,省得她过来添乱。”
此言一出,祁文婧也意识到气氛不太对了。
她不由的左右看了眼——
祁文景和祁文昂都是面沉如水,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只有祁文晏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淡定靠着椅背饮茶。
人到齐了,祁文景也就不再故弄玄虚:“中秋过后小妹突然回京,这事你们应该都已经有所耳闻,她这趟出来是除了些事情,和凌至诚闹翻,凌至诚的休书也后脚就送到了我的手上。”
祁文娴是家里最没有底气和地位的一个,闻言,就是惊恐的脸色刷的一白。
“这不行!”她蹭的起身,急切的发表看法。
祁文景却是不为所动:“你先坐下,这事儿受牵连的不是你一个,今天叫你们过来就是说这事儿的,先把前因后果听完,后面有你说话的机会。”
祁文娴却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祁文姮被休,她的夫家背景不深地位也不高,而且她儿女双全,又给公公守了孝期三年,现在即使老侯爷祁正钰不在了,她也是背靠着长宁侯府撑腰,被连累休弃不至于,可却一定会受连累,要被婆婆和妯娌唠叨,受白眼的。
她左看右看,希望有人能急她所急,帮着一起说说话。
可是——
三个兄弟是男人,不能对她的处境感同身受,大姐祁文婧有稳得很,一副泰然处之的神情,不言不语。
这么个局面,祁文娴自知人微言轻,也不敢再开腔,只能暂时按捺忍着。
祁文景继续道:“照文姮的说法是凌至诚瞒天过海,背着她,背着咱们祁家,这些年里不仅金屋藏娇还生养了好几个孩子,被她抓包之后不仅不思悔改,还硬气的给咱们祁家下了休书。我派去吕州的人还没回,但是差遣去凌至诚老家打探消息的人先回来了,打听到一些隐情内幕,所以叫你们过来一起听听。”
他给自己的亲随递了个眼色。
那亲随就走上前来,先作揖给主子们请了安,然后就如实道:“小的受侯爷指派去三姑爷祖籍打探,他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是真,但是另有一条咱家一直都不知道——那就是三姑爷在进京之前就已经在乡下娶亲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三个男人,其中两个是因为已经知道了内情,所以情绪并无进一步的波动,另一个祁文晏则是真的完全不为所动,事不关己。
祁文婧微微蹙起了眉头。
祁文娴再次差点坐不住:“什么?”
她脑子一时没太转过来,开始竭尽所能的拼凑信息。
亲随继续道:“不仅如此,甚至在他进京赶考的前两个月他在乡下的原配还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他们那村子地处偏僻,消息闭塞,小的过去打听了一圈,村子里的人都不知道是他是发迹做了官,反而在传他是因为春闱落榜,心灰意冷又没脸回乡,随后便将妻儿接走,一家人自此音讯全无。”
祁文娴这时整个脑袋已经乱成了浆糊,整个缕不顺这来龙去脉了。
祁文婧却是思路清晰,一语中的:“所以大哥你一开始口中所谓凌至诚藏娇养儿,藏的就是他这位原配,养的就是老早就已经生出来的儿子?”
“去吕州的人暂时没回,我不好妄下论断,但照文姮回来说的凌至诚长子的年岁来推断,应该确凿无疑,就是这么回事。”祁文景将手边放着的一叠旧文书往前推了推:“这是凌至诚在乡下成亲的旧婚书,以及当年喝过他喜酒,给他做过见证的里正、乡邻等人画押过的口供。”
一家子兄妹看着这堆东西,面面相觑,谁都没有用。
祁文景继续道:“在叫你们过来之前我与老二已经商量过了,如果这件事属实,咱们堂堂一座长宁侯府断没有被一个穷乡僻壤来的破落户欺辱利用的道理。我叫人去吕州,让凌至诚重签和离书了。文姮确实有不是,他说文姮不贤不慈我们认了,但是这些年他借了咱们祁家多少光,又得了何等的好处提携,这些也不能算了,你们说呢?”
祁文晏依旧事不关己的只管喝茶。
他对祁家的这些琐事,向来没什么兴趣。
祁文婧和祁文娴两姐妹对视一眼。
祁文婧就果断点了头:“的确,这事儿虽然闹出来很丢人,可如果忍气吞声的捂着,不仅憋屈,万一哪天不甚消息走漏,知道咱们被个破落户骗财骗了闺女却吭都不敢吭一声,那才当真是丢人丢到家。”
凌至诚当年可是一贫如洗,就因为文章写的好,被祁正钰一眼看中挑为了女婿,之后不仅帮他打点官场的关系,助力他的仕途,连他们住的宅子和婚后的大部分花销都是用的祁文姮的嫁妆。
至于他自己——
那个官升来升去也升不上去,祁文姮瞧不上他那点俸禄,估计正好给他拿去养原配的老婆孩子了。
长宁侯府嫡出的姑娘又不是没他就嫁不出去,即使被人家老爹挑中,你已经娶妻生子了你实话实说啊,谁又不是非他不可的。
这倒好……
他给玩的这一手,实在太恶心人了。
祁文娴为了自己的那点小私心,原是本能的拒绝将事情闹大的。
此时,被长姐一番道理堵了嘴,她只是试探着小声道:“大哥你是要将这事儿直接抖露开,给闹大了吗?”
祁文景还不待说话,却是一直冷眼旁观的祁文晏突然开口:“隐瞒婚史,坑骗朝中勋爵人家的闺女,骗财骗人……按照律法,当判流刑。闹也没必要闹,被骗就被骗了吧,不过吃下去的得全部叫他吐出来。这废物不是与他那原配伉俪情深、不离不弃嘛,那就叫他们全家一起去呗。”
轻描淡写的说完,他又看向了祁文景,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算外面的账容易,最难的是家里,有些人吃一堑也不会长一智,兄长你还是多花些心思钻研一下怎么安置了咱们自家门里那个吧,这种烂摊子,难道还想经常收拾不成?”
祁文姮就是个死性不改的,要是不因为她姓祁,根本就没人愿意管她!
就是因为她太不着调,太不靠谱儿了,所以今天明明商量的是她的事,祁文景却唯独撇了她,因为明知道她就算来了也半点主意拿不得,反而胡搅蛮缠起来还要拖后腿。
祁文晏开了腔,祁文娴就当真霜打的茄子似的,一点意见也不敢有的死死闭了嘴。
自家这位三弟的气场,实在又冷又强,坐在一个屋子里,他更是有种叫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明明他俩都是庶出的、从祁家底层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却无形中硬生生割裂成存在于不同两个世界的人一样!
这场家庭会议,祁欢和杨氏、岑氏都没参加。
初步商量了一下,大家也就散了,究竟要怎么做,还得要等去吕州的人回来再说。
大家又耐着性子多等了几天,管玉生和骆章一行人总算也赶了回来。
两人傍晚进的城,回来直接要给祁文景复命。
彼时大房一家刚在杨氏屋里吃完了晚饭,祁文景正亲自守着儿子做功课,不想往前院去,就干脆直接喊了他们来后院回话。
管玉生先将签好的和离书呈上。
祁文景大概看了眼,确定没问题,就又正色问道:“那边具体什么情况?”
管玉生拱手:“小的照侯爷的吩咐,伪装了身份低调出京赶了过去,三姑……凌大人处,约莫是觉得咱家姑奶奶被休这种丢人的事府上是不敢声张追究的,他那里倒是一派的安闲自在,带着女人孩子悠然过上了小日子。小的四下跟邻里打听了,这母子四人是凌大人上任时候就一并跟过去的,由于那女人深居简出,所以几乎没人认识她,可大家都当她便是凌大人的家眷。后来去年三姑奶奶过去住了一阵,当地的人不明所以,还当三姑奶奶就是那个女人,一直以来都给弄混淆了。”
山高皇帝远的,而且凌至诚一个六品官,在当地属于位高权重,人人仰慕,可是要在整个朝堂来算他就是芝麻小官一个,即使有吕州的客商来京走动,也没那么巧,能大海捞针,从权贵高官云集的京城里就刚好打听到这位凌大人的隐私。
甚至——
就算个别人真听了两句闲言闲语,私下传一传,逗个乐子也就是了,谁还会当大案要案死咬着非要刨根问底寻个究竟吗?
祁文景沉吟片刻:“他们一共三个孩子?”
管玉生道:“两男一女,确实如姑奶奶所言,长子比凌家大姑娘还年长两岁,今年虚岁十七,另外两个小的,女儿十岁,儿子六岁。”
祁欢从这话里依稀又判断出一些信息,脸色不由的一沉,忍不住道:“还有别的吗?”
管玉生果然是办事周到,极靠谱的,连忙回话:“有!小的想着既然去了就莫要空跑一趟,所以回来路上又和骆章一起绕道去了凌大人前面两任的冀州任上也打探了一下消息,据说他在那里的六年,就是带着家小的,也是现在的那个女人和孩子,最小的那个儿子便是在冀州生的。”
“欺人太甚!”祁文景的脾气再好,也没忍住,摔了一个茶盏,怒骂道:“这个混蛋玩意儿!”
祁欢却是一语中的,又提出一个叫祁家更没面子的问题:“他在任上时那是稍高皇帝远,谁叫小姑母又养尊处优,不肯跟他外放,可是父亲……他那个十岁的女儿,却该是他在京瞧见,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生的!”
第386章 罢官流放,叔侄默契(二更)
凌至诚发迹之后不忘糟糠之妻,这原该是一段美谈佳话。
可是现在——
他却是一边吸着长宁侯府的血,一边把祁家人的脸皮往地上踩,又一边拿着从这边得来的顺畅仕途和荣华富贵去和糟糠之妻一起抱团享受……
这就实在没品了!
祁文景很少有脾气暴躁的时候,这会儿脸都气得通红。
“他是从头到尾把咱家人当冤大头耍了!”憋了半天,他咬牙切齿的狠捶了下桌子。
杨氏示意桂云:“去沏杯降火的凉茶。”
“是!”桂云应诺去了。
祁欢就暂时没管祁文景,她只是仔细斟酌着问管玉生:“你去吕州一切都还顺利?签和离书时,凌至诚具体是个什么态度?”
“小的没跟他闹红脸,只道是侯爷不同意他休妻,他若要与咱家断绝就只能和离。他那边态度也强硬,眼瞅着是不把咱们侯府看在眼里了,但在此事上头却未曾犹豫或者拿乔,很痛快的就重新签了和离书。”管玉生道。
因为祁文景被气得不轻,他说着,又忍不住偷瞄了对方一眼:“许是觉得小姑奶奶与他夫妻多年,彼此手上皆有把柄,再者……还有凌家的两位姑娘夹在中间,他以为咱们会有顾虑,不敢公然打压或者拿捏于他吧。”
否则,区区一个六品官,对着长宁侯府,他凭什么嚣张?
合着——
这货这是卡bug呢?掐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和名声大过天的世俗道理,以为他能反过来将长宁侯府给拿捏了?
祁欢虽然自诩见多识广,也仅是在脑残剧里才见过这样拼命作死而不自知的反派,整一个就无语住了。
该问的都问过了,她就暂且打发了管玉生先下去。
桂云送了凉茶过来,祁文景的确是气得狠了,他这么一个讲究的书呆子也是端过去就不顾仪态的牛饮,直接一饮而尽。
一杯凉茶下了肚,总算也稍微冷静了几分下来。
祁欢问:“父亲您之前不是叫三叔和姑母他们都一起过来商量过一次了吗?现在事情核实,准备怎么处理?”
祁文景道:“老三说得对,这么些年他吃咱祁家的都得叫他吐出来,包括的他的家小在内,得全部把他们打回原形,叫他们吃点苦头和教训。他凌至诚以为他一个穷酸,那就是赤脚的不怕船鞋的,可是他忘了,这么些年他顺风顺水荣华富贵的日子都是仰仗文姮从咱们家带给他的,他的官位和现在的好日子就是他的鞋!”
说着,他就已经急促的站起来往外走:“我再去一趟老三那,敲定一下具体章程,这事儿也没必要拖着,尽快了结吧。”
他这边急匆匆的走了,而祁欢一听祁文晏插手了,也就直接躺平,十分放心的懒得再掺合,回隔壁书房继续看着祁元辰又做了半个时辰的功课也就回自己院子睡了。
以现代人的思维,会觉得罪不及家小,但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凌至诚这事上连他那个原配和几个孩子都一起收拾了,祁欢也并不觉得过分。
这些人这些年都跟着他心安理得的在吸祁家的血,又沆瀣一气,把祁文姮当猴耍,这些年里背后不知道是怎么嘲笑和厌恶自家人了,现在自家若是还要妇人之仁的同情人家……
那属实就是圣母心泛滥了。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啊?!
次日,祁文景就把除祁文晏之外的其他兄弟姐妹又都叫了回来。
众人聚在一起商议一番,最后还是派出祁文姮这个当事人亲自出面,拿着祁文景提前给她写好的状纸和祁文景叫人从凌至诚老家找回来的证据去了京兆府衙,告了凌至诚一个欺世盗名和蓄意行骗之罪。
而她之所以肯去——
则纯属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被气得很了,正在气头上,只想报仇出气。
事实上,在祁文景今天叫她过来之前,她还压根没多想,也没想明白凌至诚那些事情里面的弯弯绕绕,只当是凌至诚眼瞎,背着她养了个家世样貌哪儿哪儿都不如她的外室,并且现如今还要为了这女人和几个私生子休了她。
她对凌至诚没有半分眷恋,只是不甘心自己被这么个女人比下去,所以这些天才一直在咬牙切齿的生闷气。
当从祁文景这得知凌至诚养的那个女人其实是他在进京前就明媒正娶的妻子,相形之下她反而变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一个……
这种欺骗和羞辱,叫她当场就炸了。
祁文景也就趁着这股劲儿,叫她自己去衙门递的状纸。
这状由她出面去告,渲染一下,还能勉强引导舆情将她包装成一个烈性的不甘被渣男欺骗的受害者,并且祁家对外也隐瞒了凌至诚递休书那一茬儿,只道是祁文姮这次回吕州发现了凌至诚的猫腻,一怒之下不甘受骗主动请离,然后一身傲骨的回京告状,誓与渣男一刀两断。
世人皆是同情弱者,把祁文姮这个形象树立起来,看热闹的无关人等在同情她之余,反而会有很多人忘记看笑话了。
但如果这状子由长宁侯府去递——
那就等于堂而皇之的昭告天下,他们人才济济的一座侯府居然被个一名不问的穷小子给耍了,现在是发现真相之后恼羞成怒,这才仗势欺人的要办人家。
届时……
不仅没人会理解祁家人的憋屈,反而会把整个家族都推上风口浪尖,弄成最大的笑话!
这两种选择之间——
可谓天壤之别!
凌至诚是曾经的二甲进士,是在皇帝跟前露过脸的,如果祁文姮状告他的这些事查证属实,严重些甚至能给他定上个欺君之罪。
甚至都没用祁文景和祁文晏其中的任何一个去京兆府打招呼,京兆府尹立刻就派心腹的前去核实案情。
由于管玉生去吕州签订和离书那次,双方虽然横眉冷对,但却并没有爆发明确冲突,这就导致凌至诚完全放下了戒心,只以为自己已经脱离了长宁侯府的常年掌控,终于可以光明正大且不加掩饰的一家人在一起招摇过市了,就带着他那糟糠之妻和儿女们喜滋滋的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京兆府的师爷过去,将他一家堵了个正着。
与此同时,也有人根据状纸上的陈述去他上一任的地方上和他老家都一一走访取证……
祁文晏对这案子的判定结果,自是提前使手段给京兆府尹打过招呼的,最后甚至都没用将凌至诚押解回京过堂就有理有据的定了他的罪——
杖责之后罢官流放,其子女也全部戴罪,三代以内不得参加科举考试,并且没收名下所有产业归于被他骗惨了的祁家三姑奶奶祁文姮。
这也就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臭穷酸,现在手上的一点产业,一部分是利用祁文姮的嫁妆钱生钱弄来的,剩下的另一部分则是当官这些年的俸禄,和中饱私囊,搜刮来的,否则——
怎么都得叫他给祁文姮一个赔偿。
凌至诚对长宁侯府,等同于螳臂当车,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这案子结得算是漂亮又利落,各种查证核实证据之下也仅用了半个月就审结执行了。
但是随着这案子尘埃落定,大获全胜的祁文姮却慢慢回过味儿来,又哭天抹泪的找回娘家,当着两个兄长闹:“大哥二哥,你们到底是不是在坑我?这状是告了,那个杀千刀的也得了处置被罢官流放,可是她这一获罪,我的妙姐儿和娇姐儿却都成了犯官之后,我们娇姐儿岂不是要嫁不出去了?”
凌妙妙的事她一直不知道,并且自从凌妙妙被二房强制送走之后,她自觉没了挽回的指望,后来再见面虽然是对二房夫妻俩横眉冷对,但也没再追问过凌妙妙下落。
毕竟——
岑氏是说把凌妙妙远远送出去找人家嫁了,肯定不会嫁的什么门户相当的好人家,这女孩儿一旦嫁了人,后半辈子就定了性了,她就算不依不饶的再把凌妙妙要回来,这孩子也只能是砸回手里来,没什么意义。
现在在她看来凌妙妙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但凌娇娇却还可以拿出来说事儿。
岑氏对她也不惯着,当即反唇相讥:“你上回哭闹着回来求你两个哥哥做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时候说是无论如何也要给你出了这口气,你大仇得报,死也瞑目。怎的,现在吃饱了饭就反过来砸碗?姑奶奶你这般不厚道,以后再有什么事可别找回来求做主了,我们可谁都伺候不起你。”
祁文姮这会儿刚刚和离,还处在风口浪尖上。
她没了夫家,所有的指靠都在长宁侯府。
并且,大房和二房现在还且“和和睦睦”的住在一起呢,以她的眼界和脑子,甚至都没意识到等出了丧期两房就要分家。
是以——
现在被岑氏给阴阳怪气了,她也像是被人掐住了翅膀,压根就不太敢回嘴,就怕是真把娘家人惹恼了以后不再管她。
她抹着泪,声势瞬间弱了下来:“二嫂你也是做娘的人,我是为着娇姐儿一时情急,你还要鸡蛋里挑骨头,这时候都要挤兑我吗?我就是发愁我们这孤儿寡母的日子以后怎么过。”
岑氏不与她逞口舌之快,冷哼一声,别开了视线。
凌妙妙算计祁元铭之后,她就对这个小姑子一家都恨之入骨了,尤其现在祁元铭死了,再看这一家人,就更是牙根痒痒。
祁文姮在她这碰了钉子,就只能又找向了全场最好说话的祁文景:“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祁文景又何尝待见她?
可是做为一家之主,他又不能撂挑子,也就没好气道:“你哭天抹泪的有什么用?跟那么个渣滓骗子过日子你又没法过下去,不和离你怎么办?之前不是就说好了,你先赶紧出京避也避,等着父亲的丧期过去,届时我与你二哥一起琢磨一下再给你找个人家。”
说着,他看向同样哭成了泪人儿的凌娇娇,这才软了几分眼神和语气:“到时候你带着孩子改嫁,把她姓氏也改了,只要她不是嫁来京城,谁又会知道她生父惹上了官司,她是罪臣之后?”
祁文姮自打招惹了官司上身,最近都不怎么敢出门了。
她纵使在家骄纵不讲理,可毕竟也是堂堂侯府的嫡小姐,出门在外还是重名声和脸面的,尤其在意旁人的眼光和看法。
若在以往,打发她出京这种事,想都不要想,可是现在——
左思右想之下,除了出去避风头之外,她也没那个勇气和脸皮留在京城任人指点了。
一番言辞将她打发,之后又过了两日她收拾东西带着女儿离京,这一场风波也就等于彻底落幕了。
而这时,都已经是九月底。
霜降之后,秋去冬来,杨氏又开始张罗着给一双儿女做新的冬衣御寒了。
守孝期内,不好大张旗鼓的把绸缎庄和裁缝铺的人请进门,她就打算从库房里挑些以往存着的布料,交给府里的针线房去做。
这天吃了早饭,打发人把祁元辰送去祁文晏那,杨氏就叫人把她压箱底的布料都搬出来,让祁欢一起帮着挑。
“孝期之内,这两年的衣裳都得挑着素色的做,你衣柜里原来那些也没几件能穿的了,索性就连明天其他季节的衣裳也一起吩咐他们做了。”杨氏一边点出几匹素色或者深色的布料,一边与祁欢说话。
见祁欢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就转头喊她:“你也别愣着,虽然颜色都是大同小异,可花纹料子都还是大有不同的,喜欢什么样的你得自己挑。”
祁欢手指抚过一匹云锦上面精致的花纹,依旧没怎么提起兴趣来,“反正这两年也很少出门,我那现在的几身素色衣裳换洗着也够穿了,去年也没长高多少,而且看我这样子,今年应该也不会再长了,衣裳只要穿不坏就能一直穿,倒是辰哥儿,他个子拔得快,您多张罗着给他做几套。”
祁欢刚来那会儿看着祁元辰瘦瘦小小,干巴巴的一个小人儿,现在两年不到的时间,五官逐渐长开了,拔高了个头儿,身子骨也眼见着丰润壮硕许多,少了几分弱不禁风的精致气,瞧着倒是越发的生机勃勃喜庆人了。
杨氏想到儿子这两年的变化和成长,欣慰欣喜之色都溢于言表。
只祁欢这话也提醒了她,她顺手又抽出两匹橘红色和红色的料子,交给跟着的丫鬟。
祁欢不解:“拿这做什么?”
“你刚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正好挑料子,就顺手也给樾姐儿做一身过年穿的新衣吧。”杨氏道,“那丫头今年也长个儿了。”
祁家在孝期不方便经常出门,现在便是每月两次胡大夫特意过来给她诊平安脉和做药浴,调养生的方子。
祁欢撇撇嘴,随口打趣儿:“那您要不把胡姐姐的新衣也一并给做了吧!”
“也不是不能!”杨氏笑道:“但我就算做了怕她也不好意思收,就别给彼此找不自在了。”
胡大夫是个实诚人,诚心给乔樾裁套新衣,她不会推辞,但如果祁家这边大包大揽把她的也给做了……
这就是给人曾家负担,叫她难做了。
送礼这事儿吧……
还是很讲究技巧和分寸的。
诚然,祁欢原也不过就是开个玩笑,不当真的,便是一笑置之。
可杨氏见她始终没个态度出来,却是有些不满起来,将她拎过去,在一些男人适用的料子前面站住:“今年过年你不是说辰熠应该回不来吗?你在家闲着没事,给他做件冬衣带过去,好歹有个表示,叫人家知道你还惦记着他呢。”
“我的针线活又做的不好。”祁欢本能的拒绝,“而且他也不可能缺衣裳穿。”
杨氏却是恨铁不成钢:“穿不穿的都是个心意……”
祁欢才不会揽这么个活儿在身上,趁她不注意,直接就溜了。
转眼就到年末,祁欢这边不冷不热的不着调,倒是顾瞻叫人送回来满满一大车的年货,皮草布料,首饰和精致不俗的小摆件,应有尽有。
祁家这个年是不用怎么过的,更得是闭门谢客,也不用走亲戚,只多囤积留用一些食材也就够了。
小年夜的次日,清早吃完饭杨氏就打发祁欢:“今儿个你亲自送你弟弟去文晏那吧,顺便把樾姐儿的衣裳带着,给送过去,前两日她们母女过来我给忘记了,她们下回再来就得年后了,赶不及穿。”
“嗯!”祁欢自是应承下来,穿好御寒的斗篷,拎上祁元辰就走了。
祁家这么个情况,也不能互送年礼,祁欢直接就空手去了,见了祁文晏一面,打个招呼露了脸就道:“三叔,辰哥儿就交给您了,我还有点事,赶着出去办一下,晚些时候再回来接他。”
原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却不想她这三叔太不近人情,还特意从书本后头抬眸审视着打量了她一番,调侃:“又是要去给谁添堵?”
祁欢:……
这个人,约莫就差修炼成精了,站在他面前当真是一点秘密都不能藏。
祁欢满心的挫败感,苦着脸道:“我都几个月没出门了,就不能是街上随便溜达溜达吃喝玩乐?”
祁文晏见她装傻不想说实话,也没兴趣深究,冷嗤一声,继续埋头看书。
祁欢灰溜溜的从他家出来,先去同济医馆送了乔樾的衣裳。
胡大夫那里已经歇业了。
池云川本来上半年就已经随顾瞻回了西北军中,但是年关将近,他又跟随给祁欢送年货的人马一道儿回来了,这会儿三口人正在家热火朝天的收拾准备过年。
祁欢遇见池云川,俩人都嘴欠,免不了互相拆台打趣凑了两句,等把池云川怼得面红耳赤了,祁欢这才心满意足的凯旋出来。
“这会儿时辰还早,咱们是直接回三爷那还是小姐您在街上逛逛?”星罗扶着她上了马车,随口讯问。
最近临近过年,又加上冬日里白天短,所以立冬以后祁元辰去祁文晏那基本都是只待一上午,中午就回了,轻微的时间波动是看他在哪儿吃午饭,在祁文晏那吃,就回来晚一会儿,回来吃就要早一会儿。
但这会儿才刚巳时,接他确实太早了。
祁欢却是目标明确:“先不回三叔那,难得出来一趟,我再办点事。”
她凑到窗口,喊了跟车的卫风:“跟井叔说,叫他一会儿绕一下,先送我拜访一下杨成廉府上,可别叫他们觉得是我忘了他们。”
星罗:……
三爷不愧料事如神,她家小姐果然是要给人添堵的!
第387章 一世英名,死的太尴尬了……
卫风立刻重新规划了行程路径,通知老井改道。
祁欢合上窗户,退回马车里。
星罗却愣了有一会儿才喃喃的道:“小姐怎么突然又想起他来了?您若不提,奴婢都差不多要忘记还有这么一家子人了。”
祁欢莞尔,唇角扬起一个有些刻意的弧度来:“凡事都要有始有终嘛,他们母子欠下的债还远远未曾还完,总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去到杨成廉的府邸门前,主仆二人下了车。
看着如今门庭冷落的这座杨府,星罗就又忍不住感慨:“都说树倒猢狲散,自从宫里文妃倒台,那位杨大人被夺职赶出了官场之后,这前后满打满算也才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这座杨府门前可是萧条多了。”
祁欢只是笑了笑,给卫风递眼色:“敲门去吧。”
卫风前去敲门。
年底了,家家户户最近都是热热闹闹的采买年货,迎来送往的备送年礼,互走人情往来,准备过年,这杨府却是大门紧闭,与这条街外面的热闹显得格格不入,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卫风敲开了门,他家门房的小厮打着呵欠,好一会儿才不耐烦的嘟囔着过来开了门:“谁啊……”
他倒是还认得祁欢,很显然方才是因为没事做在偷懒打盹儿,一见祁欢——
登时如临大敌,睡意也就顷刻间跟着烟消云散了。
去年这位小姑奶奶来过他家几次,来一回,家里就要卷起一场旋风,闹得惊天动地,人仰马翻,后劲儿都可大了。
“您……”小厮头皮发麻,下意识的拘束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祁大小姐您这是……”
“记得我啊?”祁欢笑道,旁若无人的就径直往里走,“那就好。我出来办事刚好路过附近,与你们府上也是旧相识了,想着正好也快过年了,就顺便过来探望一下你家大人,说两句话。”
小厮本能的上前一步,就想伸手拦她,却被卫风先一步拎着给送回了门内。
眼见着拦也拦不住,贸然动手也不敢……
小厮也无法,挣脱之后忙道:“要么请您先等等?小的也不晓得后院的主子们这会儿确切都在哪里,叫人替您通传一声先?”
祁欢却是脚下不停,依旧直接往里走:“我又不是头次过来,认得去梨香苑的路,自行过去便是。”
她脚下从容往前走,小厮只得扭头跑了,去找管家。
祁欢带着卫风,一路仿入无人之境,进了后院花园,虽然确实走的去梨香苑的路,但是走到那附近,却又停了下来。
在附近溜达,等了不多时,就看杨成廉在管家的陪同下,行色匆匆自梨香苑的方向朝这边来。
一年不见,他脸上已经彻底不见了上位者的威严之气和纵横官场时候的意气风发,苍老颓废的样子十分明显,整一个糟老头子了。
显然——
是得了管家禀报之后,他就赶着从另一条路杀去了梨香苑,发现祁欢并没有在,就又沿路找了过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见着祁欢,杨成廉眼底的恨意就有些将要溢出来一般,恶狠狠的瞪着她。
“杨老大人,别来无恙。”祁欢先发制人,率先开口。
杨成廉如今失权失势,远不及当年的硬气,莫名其妙就被她噎了一下,后才强壮声势寒声道:“你又来做什么?”
他原是脱口想问“你是来看我们家笑话的吗”,好在话到嘴边,临时反应过来就及时打住了,进而免去了一场自取其辱的尴尬。
然则,祁欢在他面前却并不知道适可而止为何物。
“何必明知故问,我来总不能是抱着善意问好拜年来的,前面家里琐事杂多,没顾上你这,这一晃一年多,临近过年,来看一眼你们母子的笑话。我看杨老大人如今老态龙钟,门庭冷落,必定是过得不甚顺心,那我也就放心也开心的可以过个痛快年了。”她莞尔轻笑。
明知道她就是来找茬和闹事的,这话虽是说的尖酸刻薄,气人的很,杨成廉七窍生烟的同时……
却也着实拿着她无计可施。
老头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胸口起伏的厉害,恶狠狠的瞪着眼前的少女,一时也不说话了。
知道人家来者不善,现在他就是多说多错,又完全动不得她……
就只能忍气吞声,等她闹够了走人。
好歹——
在这京城之地,天子脚下,这丫头再是恨毒了他们母子,贸贸然的也是奈何不得他,也就是撒个欢儿,逞口舌之快的闹一闹。
祁欢倒是没闹,看他忍气吞声一副我看不惯你又干不掉你的憋屈模样,就又笑了:“行了,该看的笑话看过了,那我就先走了,明年我还来。”
说完,居然当真转身就走。
杨成廉始料未及,她这登门一趟,居然会是这样雷声大雨点小?
这可不符合这死丫头一贯的风格!
正在诧异不解时,祁欢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头:“哦,对了,还有个事。”
果然……
杨成廉连忙再次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祁欢依旧是云淡风轻,淡淡的说道:“有个好消息顺便告诉你一声,你以前那位蒋氏夫人去年离京之后往外地嫁了个家境殷实的乡绅,最近刚刚传来喜讯,说是一举得男,头半个月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如今也算幸福美满了。你们夫妻一场,彼此之间多少应该是有些情义在的,以杨老大人的雅量,想必也极是盼着曾经的自家人能过得好,对她,您可以彻底放心了。”
言罢,完全无视杨成廉已经涨得通红一片的脸色,施施然,转身便走。
片刻之后,就听身后爆发出剧烈的一声咳嗽。
“老爷!”管家低呼一声,扶住了他。
之后,杨成廉便是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管家一边扶着他,一边仓惶的大声喊人帮忙。
祁欢却并没有留下来看他的笑话,就那么自顾走了。
管家也顾不上去管她,只当她会自行离开,然则祁欢走了一半却又随手拦下一个路过的婢女:“你家的盼儿小姐住在何处?麻烦带个路,我有事找她。”
这位长宁侯府的大小姐去年来过家里几次,虽然回回都是低调进门,可是每回她走了之后家里就十分轰动,所以——
祁欢在这杨府之内还是挺有名的。
这小丫鬟认得她,也打从心底里惧怕于她,一声不吭的赶紧给她带路。
杨成廉家里的姨娘和通房丫鬟多,未出嫁的庶出女儿也还有好几个,但杨盼儿做为待字闺中的唯一嫡出姑娘,这些人里就她自己有一个单独的院子住着。
小丫鬟把祁欢领过去时,她正趁着天气晴好,坐在院里煮茶赏梅。
由于家里她祖母和父亲现在都喜怒无常,她便十分低调,一个人,也没喊个交情不错的姐妹过来一起作伴。
院子里茶香袅袅,一簇红梅盛放在她头顶的枝丫上,她披着一件绯色的斗篷坐在红梅白雪之间……
即使容貌平平,并不惊艳,但这整个的一幅画面却是相得益彰,意境很好也很美。
只是,杨盼儿也始终是蹙着眉头,一副郁郁寡欢,愁眉不展的模样。
“八小姐,有客人到访。”丫鬟小声的禀报。
杨盼儿思绪被打断,循声看来,在瞧见穿着一身素色衣裳却面若桃李般艳丽夺目的祁欢时,她脸上表情便是悚然一惊。
与此同时,端在手里的一杯新茶也失手打落在了裙子上。
煮茶品茶时候用的茶杯很小,加上冬天穿的衣裳厚,她倒是未曾烫伤。
“小姐!”带祁欢过来的小丫鬟和杨盼儿屋里的大丫鬟听见动静,齐齐跑过去,一边拉她起身,一边拿帕子给她擦拭身上水渍,大丫鬟一边问:“小姐您烫到没有?”
杨盼儿只觉狼狈至极。
她跟祁欢之间没有任何交情,明知道对方来者不善,她也就不敢矫情了,一边挡开两个丫鬟,一边轻声的道:“我没事。”
说话间,眼神却不断瞄着站在不远处的祁欢。
那引路的小丫鬟见状,也就识趣的主动离开:“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转身匆匆离开,与祁欢主仆二人错身而过时,又忍不住多看了祁欢一眼,之后就埋头匆忙的走了。
杨盼儿那里心慌意乱,只想送客,可是当着祁欢的面,她喉咙却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矫情完了没?”祁欢看她在那磨磨蹭蹭,可没什么耐性等她内心唱大戏,开口就语气不善。
杨盼儿咬着唇,面上是一副不胜脆弱的忐忑表情,这才硬着头皮开口:“我与祁大小姐之间,似乎并无私交,您是要找我……”
“别玩试探人和祸水东引这些小把戏,我要真是要找你祖母或者父亲,把你的事尽数抖露给他们知道,你哭都来不及。”祁欢冷冷打断她。
眼见着杨盼儿脸色一白,她就径自踱步,走到了对方面前。
杨盼儿如临大敌,脚下本能的后撤了小半步,更加用力的咬住了嘴唇,防备道:“你……”
祁欢最是看不惯她这种明明一肚子坏水,却还不敢当面表露,见了面就装柔弱,装无辜的白莲花模样。
她也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直言不讳开口:“你我之间确实没什么交情,但过节却有不少,像是在凤鸣宫你挑唆于霏霏针对于我的这等小事,我也懒得再提,但我另有一件事却一直想当面跟你确认……”
因为以往她使坏之后,祁欢从来就没有找她秋后算账过,杨盼儿就一直侥幸的认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对方根本就没发现她的黑手。
此时祁欢直接捅破了窗户纸,她脸色霎时就白的有几分透明了。
嘴唇动了动,想要矢口否认,可是情绪波动的太厉害,牵引着去年中秋心口被踹出来的旧疾发作,一时之间她心脏疼的厉害,就只能一力的死死揪住了胸口的衣裳。
祁欢也没打算听她的辩驳之言,见她微微佝偻了身子,依旧有条不紊的继续质问:“宁王的婚宴上,你故意踩我的裙子把我绊倒,当时怀的究竟是什么心思?是想让我被混乱逃生的人群踩踏致死?还是希望杀红了眼的刺客能要了我的命?”
杨盼儿猝不及防被揭了老底,心脏又是剧烈一阵收缩。
她咬着牙,目光闪躲,却还强行嘴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可能是误……”
这件事,她没对任何人说过,就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听了都只觉得震惊,难以置信,整个人都有点傻了。
看着自己纤弱善良娇滴滴的主子,怎么想……
也难将她和心狠手辣算计人命的凶恶之徒联系到一起。
“你不必否认!”祁欢打断她,“我不是来和你对质的,事实上那天事发之后,我已经借着宫里的关系叫人拿着你留在我裙摆上的脚印找到你的绣鞋对比确认过了。”
杨盼儿如遭雷击,只觉得脑袋里面嗡嗡作响。
巨大的危机感压迫着她,反而叫她连心口疼的旧疾都忽视了。
她几乎可以说是惊恐万状的盯着面前的祁欢,神色彷徨的判断对方是否是在诈她。
祁欢自然明白她的心思,继续道:“我之所以一直没来找你算账,是因为我知道,就算我拿着那个鞋印把你告到皇后娘娘跟前,你也一定会矢口否认,以当时是惊慌失措,慌不择路并非故意的做借口,否认那是故意为之。”
杨盼儿眸光持续闪烁,无可辩驳之下,为了避免多说多错,索性就不吭声了。
祁欢微微叹了口气,下一刻整张脸上的表情就无限的冷厉下来,目光锋利如刀盯着她的面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警告:“我这个人从来不吃哑巴亏,这一点你最好给我记着,我之所以现在还没动你,只是因为证据有限,从官面上动不得你,但是这笔旧仇里头记着的可是一桩杀身之祸,你给我记住了,总有一天……我会找到机会收拾你的,到时候你也别喊冤!”
话到最后,她那表情甚至都可以称之为凶狠了。
旁边炉子上的水沸腾,发出咕噜噜的水泡声。
杨盼儿的心脏跳动,一下更比一下剧烈,在她的逼视之下更是双腿一软——
丫鬟扶她都扶不住,又一屁股就坐回了石凳上。
祁欢又最后留给她一个冰冷警告的眼神,然后就胸有成竹的利落转身,扬长而去。
杨盼儿捂着胸口,惨白着一张脸,她心脏疼,浑身发冷,心脏缩成了团,她自己也恨不能尽量把自己缩成一个团,使劲的蜷缩起来,抵挡那种由心而生的寒意。
大丫鬟从旁照看,被她这样子吓得不轻,“小姐,您是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吗?奴婢去叫人请大夫吧?”
杨盼儿脑子却还是清醒的,连忙一把死死的抓住她的手腕,颤抖着声音道:“去追刚才带祁欢过来的那个丫鬟,堵住她的嘴,不要叫她乱说话。”
大丫鬟愣了愣,随后细想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应诺一声赶紧去办。
杨盼儿使劲蜷缩身体,整个人,从里到外却都忍不住的瑟瑟发抖。
她不能叫家里人知道祁欢找过她,更不能将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暴露,否则以祖母唯我独尊的狠辣和父亲如今喜怒无常的脾气,他们一个个的都会迁怒活撕了她!
好在是这一年多以来府里今非昔比,那两个人也都没太有心思过问底下的各种琐事,这事还有的瞒。
可——
祁欢不会放过她的!
现在她应该多少还是顾忌着自己父亲这个一品官的官位,毕竟她祁欢再是嚣张,也不可能公然殴杀官眷。
可——
父亲年岁大了,身体状况也是每况愈下,一旦父亲驾鹤,杨家这个保护伞没了,祁欢再想仗势欺人的弄死她,那就再容易不过。
怎么办?
就在杨盼儿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当中,历史的车轮依旧还是四平八稳的推进了新的一年。
祁家的这个年,闭门谢客,清清静静,也安静祥和。
却在转过年去的堪堪二月里,杨府就传出噩耗。
这天过午,祁欢刚午睡起来,星罗就带来了消息:“大小姐,骆章刚过来传信儿给您送来个消息,那个杨家……杨成廉死了。”
祁欢当时正还拥着被子坐在床上醒精神,听闻仇人暴毙,她却像是情绪毫无波动一般,只是自顾搓搓脸,下床穿鞋时才一边随口问了句:“具体呢?”
星罗诧异——
自家小姐这是知道那老头儿并非寿终正寝?
这思绪一闪,她也没有多做猜想,一边伺候祁欢穿衣一边回禀:“起因是昨夜杨府的一个小妾私逃,府里下人发现杨成廉死在了她房中,府里人以为是她谋财害命,就去官府告了她,结果今天一大早这个私逃的妾室就落网了,公堂之上她直呼冤枉,说……”
星罗说着,就尴尬的红了脸。
偷瞄了祁欢一眼,觉得难以启齿,但见祁欢神态自若已经走去盆架那边洗脸了,她这才又重新调整好心态,继续道:“她说杨成廉是昨夜行房时猝死在她床上的,当时房里也没有其他人,人死了她担心说不清楚,宁氏会拉她给杨成廉陪葬,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卷了细软给跑了。”
杨成廉毕竟年过六十的人了,一只脚都早进棺材了,这件事一经发生,就在街头巷尾传开,掀起了轩然大波,全京城都不嫌事大的在看热闹。
星罗道:“这话她是在京兆府衙门过堂的时候说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事后京兆府尹去杨家查问,杨家的人证实那老头儿这两个月像是有些疯魔了似的流连于妾室通房各屋之间,就……”
虽然又长了一岁,可星罗本质上也还是个年近十六岁的小姑娘,话到这里,她便是窘迫的再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只含混着点评:“总之现在这事儿是传开了,闹得沸沸扬扬。杨家那个老头子,一世英名,临了这么个死法可谓是丢人至极,贻笑大方了,偏偏还闹到了公堂上,现在可谓尽人皆知,想捂都捂不住……”
星罗很聪明,杨成廉的死讯刚一传来,她就猜到该是和年前祁欢去杨家的那一趟有关。
虽然当时跟在祁欢身边的是卫风不是她,但是她与祁欢主仆之间是很有几分心有灵犀的了解和默契的。
杨家老头子死了,自家小姐这算是兵不血刃就了结了一个宿敌。
祁欢擦了脸,对杨成廉的死依旧反应平平,只是追问:“那宁氏呢?”
“说是当着京兆府的人气死过去了。”星罗道,“别的……暂未听说。”
祁欢道:“那你去跟卫风说,这阵子叫他派人盯一盯杨家的动静,这戏唱到这里可还没完呢!”
第388章 出逃(二更)
星罗确认:“只是盯着吗?具体……需要做什么?”
“不用。”祁欢道,“就盯着便好。”
星罗不再多问,依言去前院找卫风传话。
这边她人才刚走,桂云就找了过来:“大小姐,表少爷来了,夫人喊您去安雪堂。”
杨青云会在这时过来,几乎是顺理成章的,祁欢加了件衣裳就随桂云去了。
安雪堂里,杨氏和杨青云已经聊了一会儿了,看两人的表情祁欢就不难猜出他们也是在说杨成廉的事。
见着祁欢过来,杨氏就笑吟吟起身:“你们兄妹俩先说会儿话吧,邢庄头过来找我要交代点事情,我先过去处理一下。”
说着,又嘱咐杨青云:“一会儿别急着走,最近也不经常见你,难得来一趟,今天就在这吃晚饭。”
“好啊!”杨青云咧嘴一笑,一脸的容光焕发,“说实话,还是姑母您这热闹,我家的厨子虽然手艺也不错,可是一个人吃饭总觉得缺点滋味儿,不如一大家子凑在一起吃的香。”
杨氏嗔他:“催了你多少次叫你张罗着早点娶房媳妇儿你又推说不着急。”
诚然,这就只是姑侄二人之间互相打趣的一句玩笑话。
许是经历的事情多,进而将所有都看透了,杨氏在长辈里属于十分看得开的那种人,她对自己的一双儿女都不怎么强求苛责,就更不会过分插手干涉侄子的私事,说完便走了。
祁欢拎着裙摆走过来桌旁坐下,冲坐在对面的杨青云挑了挑眉:“你现在也差不多算是站稳脚跟了,舅母和大表哥他们就没有打算过搬来京城,一家团聚吗?”
杨青云一边拿了个橘子剥着吃,一边随口回道:“他们不来,在长汀镇几十年,都住惯了。而且小地方也自有京城比拟不了的好处,现在岁月安稳的,谁愿意拖家带口的蓦然迁徙。”
说着,他也抬眸冲祁欢递了个眼色:“不过我母亲这几回捎信总是念叨,说是有日子没见你还怪想的。”
“那有什么办法,这一年之内我还是得老老实实在家呆着!”祁欢道,“回头我给舅母写封信先问候一下吧,今年年关也没能来往走动,咱们两家确实有挺长时间没一起聚聚了。”
顿了一下,她也就不绕弯子的直切正题,又冲杨青云努努嘴:“你这特意跑过来是为了告诉我母亲杨成廉那老家伙遭殃的喜讯吧?”
提起这茬儿,杨青云自是毫不矜持的眉飞色舞起来。
他乐呵呵的一咧嘴,飞快的把嘴里的橘子嚼了吞下去,炯炯有神,甚至带着明显崇拜神情的盯上了祁欢:“话说……你个小丫头片子手段够损的啊你,亏你想的出来这种鬼点子,这老家伙这么个死法也算死得其所……”
话至此处,他却突然有点一言难尽的说不下去了。
虽然卫风不可能给他透底,并且祁欢年前去找了杨成廉的事她回来也没有特意跟杨氏交代,但是她那趟的行踪没有藏着掖着,老井和当天跟随出府的随从都知道,这事儿瞒不住杨氏。
杨氏和杨青云只要稍微综合消息盘算一下……
也就能断定这事儿是祁欢干的!
并且——
就哪怕是毫无踪迹可寻,这世上又哪有那么多天打雷劈的神迹,杨成廉眼看着熬到这把年纪却不得善终,骤然之间以这么个轰动全京城的死法离世,杨青云可不是傻白甜,用猜的也知道这背后必定有人为推手的痕迹。
不是他做的,也不是杨氏做的,那么……
还能有谁?
祁欢也没什么好否认的,她与有荣焉的耸耸肩:“那母子两个踩在咱们一家的血肉白骨之上顺风顺水的风光了大半辈子,虽说现在一大把年纪,本来也就没几年活头了,可若是叫他们安享晚年之后寿终正寝……总觉得有口气是没有喘顺的。”
如果宁氏母子就只是花言巧语哄骗了杨家那个昏聩的老头子,害得她外祖母一辈子婚姻不顺,郁郁寡欢,那么看在这俩人已然年迈的份上,祁欢或者还不至于这般穷追猛打,不依不饶。
可是——
这母子二人,他们不仅谋财,还害了命!
杨郁庭才刚二十多岁,当年意气风发的人生刚刚起步就被他们暗算葬送了性命,多年以后他们更是变本加厉,又再次对杨青云下手。
祖孙三代人的人生,都差不多毁在这母子二人手上了,他们还丝毫不知悔改。
这种情况下……
不对他们赶尽杀绝,会留下一辈子的意难平。
杨青云显然也是被勾起了往事,眉眼中意气风发的璀璨蓦然暗淡了几分下来。
他又捞过两个橘子,扔了一个给祁欢,一边埋头剥着自己手里那个,一边道:“过几天休沐,我得顺便告假几日回趟家,去祖母和我父亲坟头烧纸上柱香。”
他今天本来不休假的,上午听了杨成廉的死讯,一时高兴,过午就临时告假跑回来了。
祁欢也拿着个橘子剥:“先缓缓吧,这事儿不着急,你先给舅母和大表哥他们去个信,告知一声就好。”
杨青云猛地再次抬头看向她,目光灼灼:“你还有后手?”
祁欢却是故弄玄虚的眨眨眼,但笑不语:“先过几天看看后续情况再说。”
杨青云盯了她半天,虽然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花儿来,但是料想和那个杨家有关,左不过就是还在等宁氏的下场。
下午在侯府闲耍,他百无聊赖,原是想薅祁元辰去玩的,但是小家伙义正辞严的拒绝了,声称他要背书做功课,怎么哄骗都不为所动,杨青云在那小子那碰了一鼻子灰,就去外书房找祁文景下棋闲聊打发时间。
他这人口才好,性格上又很放得开,哄得祁文景高高兴兴,傍晚时分又相携一起回了安雪堂,杨青云吃饱喝足才回。
而他下次再来侯府,却仅是在四天之后。
这次没有堂而皇之的进门拜访,而是叫门房下人传话,单独把祁欢叫了出去。
他是下了衙门直接过来的,当时天已经黑了。
祁欢裹着披风出门,就看他坐在马车的车辕上招手。
祁欢疾步下台阶,快走到他面前:“你来了怎么不进去,还单独叫我出来?这样瞧着怪鬼祟的。”
杨青云道:“今天衙门事多,耽误了时间,就说几句话我就直接回了。”
祁欢看他手里甩着个马鞭把玩,难得的眉宇之间有几分倦色,看来真是忙得不轻,索性也不逗他,开门见山道:“你是也听到了杨成廉家的消息了是吧?”
杨成廉死后,宁氏受刺激过大,又因为事情太丢人太打脸了,她急怒攻心,就一病不起的倒在了床上。
偏偏前年蒋氏与他家和离之后,杨成廉也暂且没再顾得上张罗另外续弦,这就导致家里乱成一锅粥,杨成廉的后事都无人主持。
他认的那个假侄子杨怀真倒是做戏做全套,听到消息主动登门询问需不需要帮忙……
他讹了杨成廉和宁氏一半的产业,双方本就是个苦大仇深的关系,他过去只是做样子给外人看的,也算准了宁氏不会沾染他们,肯定会直接打发他回,但也是凑巧,杨陈氏的长子长孙姓田的那父子俩却认为这是趁机登堂入室,并且顺理成章接手杨成廉产业的大好机会,第一时间就已经赶了过去。眼见着杨怀真这是拿了前面一半的产业犹且贪心不足,明摆着还想来分剩下的……
那父子二人护食心切,直接没让杨怀真进门,劈头盖脸一顿骂,说杨怀真是猫哭耗子等等,恶语相向把人给撵了。
杨怀真窃喜之余,自然是顺水推舟的撤了。
宁氏半死不活的病在床上,虽然知道田家父子是趁火打劫来的,但一时也没力气站起来主治大局。
而且——
无论如何,儿子的后事还是要体体面面的办了,就只能捏着鼻子强忍着恶心先这么着了。
然后,这中间才刚三天时间……
还不等田家父子摸清杨家产业的具体情况,府里突然发现他们的八小姐杨盼儿卷走了账上仅存的一点活银和老太太的首饰匣子,然后收拾了自己的衣物细软,带着丫鬟跑了个无影无踪。
杨盼儿是昨天晚上不见的,今天一天整个杨家就炸开了锅,杨成廉的那些妾室和庶女们有样学样,都忙着打包收拾了自己能拿到的所有财产,一天之内就散了个七七八八,甚至有胆子大的,实在搜刮不到别的油水,居然把杨成廉手上准备陪葬的扳指戒指也给撸了。
田家父子后知后觉,今天傍晚时分骂骂咧咧去京兆府报了案。
嗯,杨家又一次被顶上热搜了,丑事闹得沸沸扬扬,全城瞩目。
杨青云道:“之前你说叫我耐着性子再等几日,这事儿又是你从背后推手给促成的吧?”
“算是吧。”祁欢也无需否认,“就是对症下药,年前去他家我顺带着恐吓了杨盼儿一下,她约莫是怕她那父亲没了之后我就会肆无忌惮的找她的麻烦,又不想给卧病在床的老太婆当使唤丫头,于是就打包袱跑路,准备撇下老太婆单飞了。”
“呵……”杨青云愉悦的笑出声来,“我怂恿了田家那俩败家子过去争产,原还以为自己挺高明了,论起这个搅弄风云的本事到底还是你这丫头更胜一筹。”
他这一高兴,就容易控制不自己,喜欢动手动脚,又伸手来揉祁欢的脑袋。
祁欢赶紧往后跳开一步,板着脸瞪他:“你别动手动脚的,我可是有未婚夫的人,顾瞻要是在这的话你爪子就没了。”
“那能一样吗?他是外人,我才是你的娘家人,永远的自己人!”杨青云今天属实是太累,也没太有精力跟她闹,摆摆手道,“行了,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替我跟姑母和姑丈他们问个好,说我下回得空再来拜访。”
“滚吧!”祁欢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杨青云也懒得再挪进车厢里去,旁边候着的小厮云北跳上马车,他将手里马鞭递给云北赶车,自己直接靠着车门闭目养神。
祁欢目送他的马车拐出了巷子,也就转身进了门里。
星罗守在那,是为了挡着家里门房的人,防止他们有谁好奇心过剩,扒门缝偷听。
见着祁欢过来,连忙伸手搀扶:“门槛儿,天黑,小姐当心脚下。”
祁欢进门,领着她又顺路去找了卫风一趟:“盯梢杨盼儿的人还有传消息回来吗?”
卫风道:“她离开杨府之后未在城中逗留,赶在昨天天黑关城门之前出城,雇了一辆马车一路马不停蹄的往南去了,属下派人一路跟着……”
祁欢打断她:“不用再跟了,把咱们的人叫回来吧。”
卫风却迟疑着没有马上答应。
那年宁王婚宴上的事,虽然祁欢福大命大,死里逃生躲过一劫,但当时也是被吓了个半死,在他看来放任杨盼儿携款私逃属实是便宜对方了。
祁欢见他不语,就又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卫风立刻收摄心神,“大小姐让把咱们的人叫回来那属下就叫回来,只是……放任那位杨家姑娘带着丰厚的家资出去逍遥,是否有点太便宜她了?”
祁欢了然,耐心给他解释:“你不是说她卷走的现银没多少吗?那么后面无论她躲到哪里,要置房置地置办安身之处就少不得要将钱财外露,拿着贵重首饰去典当。她们两个从没吃过苦的弱女子,杨盼儿又在深宅大户里被娇养长大,不懂外面的生存之道……财帛动人心,那些可以是后半辈子的安稳富贵,也可能是招致祸端的催命符。”
顿了一下,她就又无所谓的笑道:“不过若她当真有那个本事护住了自己的私财,打算好下半辈子,那就当是她运气好,我放她一马!”
可是依着杨盼儿的心性儿和过往经历……
她的前途并不乐观。
就是因为实在太不乐观,所以祁欢才会给她这么个撞大运的机会。
反正——
她一直都承认她不是个心胸有多开阔,会以德报怨的主儿!
卫风一直以来都是个严格听命的好下属,祁欢把话说明白了,他随后便飞鸽传书把那个盯梢的侍卫叫了回来。
而彼时的杨府之内,宁氏浑浑噩噩的一觉睡醒,听说自家又闹出了笑话荣登京城娱乐八卦热搜的榜首,一怒之下就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又想接着晕,甚至最好是一睡不醒算了。
可她没能晕成,因为田家父子正在她这暴跳如雷的骂天骂地。
田父一脸肉痛的表情,捶胸顿足:“难怪自古以来大家都说养女儿就是养的赔钱货,外祖母您瞧瞧您这府上,我舅父尸骨未寒才刚倒下……那可是您嫡亲的孙女儿啊,您病着,她不侍疾照顾您不算,还卷了您的首饰匣子带头跑了。府里那些贱人胚子更是有样学样,她们自己房里的衣裳首饰,瓷器摆设,能拿的都拿走了,要不是大家具搬出去太打眼了,她们怕是连房子上的瓦片都能给您拆了卖了……瞧瞧,您这好好的一座富贵府邸,如今成什么样子了?”
这宅子里的一草一木一针一线,本来都是他们父子的,一个没看住就让杨盼儿那小贱人给带头搬空了。
他现在已经默认这些都是他的产业,所以,不是装腔作势,是真肉疼,肉疼的都要抽过去了。
田文卓也在旁边愤愤不平的帮腔、跳脚:“可不是,我们报官了,却不知道京兆府衙门那些废物点心能不能追回来一些。”
他父亲是跟着杨陈氏改嫁来的京城陈家,并且下面又生了一个儿子,陈家的产业与他们父子没关系,都是他小叔叔的,肯收留他们父子至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前两年杨陈氏瘫了之后她手上的一点产业和体己虽是被他们父子接手了,可毕竟有限,他们余生的的指靠全在杨家呢。
他小叔叔陈家是个官宦人家出身,准备考科举入仕,要面子重口碑,并不屑于来抢杨家的这些产业,他们父子抢到多少就能拿到多少,所以丢一个子都是割肉!
这两天他们父子都只顾着盘算自己将来能得多少产业,压根没想到家里有人会卷款私逃,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整个都乱了。
宁氏瞪眼看着他们,同时却是唇线紧绷,咬死了牙关,一语不发。
第389章 断她后路,劫了!
田父看她眼神不对,脸色不好,反应过来自己暴露的太明显,就赶紧改了口风赔笑脸:“外祖母,我母亲如今病在家里,自顾不暇,我这也是替您着急。他们卷走的这些可都是您的养老钱,我跟卓儿这是心疼您。我知道您好面子,怪我们把事情告到官府,叫人看了笑话,可是我们想要尽量追回这些银钱,也是为了您将来能过好些。”
他给田文卓递眼色。
田文卓也连忙做孝子贤孙状表态:“老祖宗您放心,舅公虽然不在了,但是还有我父亲和我呢,卓儿一定会好生孝顺您,伺候您,给您养老送终,不会叫您老无所依的!”
这一番,也不可谓不是情真意切了。
可宁氏却是牙齿都咬出了咯吱声。
她活到八十多岁了,如何看不透这两个“孝子贤孙”的真嘴脸。
他们这是想挟制她在手,侵占家里的产业呢!
指望他们伺候,养老送终?
她要是落到这俩父子手里,怕也没几天好活了!
她心里自有盘算,但此刻病歪歪的受制于人,就只能是隐忍示弱,绝不暴露自己。
“是啊,都怨淮礼没福气也没本事,临了撂下我和这么一份家业,我也只能是指靠着你们了。”忍了半天才勉强压制住情绪,宁氏对着田父叹道,“我仔细想过了,如今咱们家惹上了是非,又被那些不成器的白眼狼坏了名声,淮礼这后事也实在不宜大操大办,就从简吧,停灵七日做场法事,早些叫他入土为安,也少给你们添些麻烦,你看可好?”
操持白事,是件很累人的事,尤其时间长了,熬得人更是受不了。
这对田家父子而言等于正中下怀。
父子俩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田父还是假惺惺惋惜着开口:“死者为重,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尤其我们做晚辈的,尽孝发送舅父是应该的。不过外祖母您的顾虑却是真的,这些天邻里们都盯着咱家瞧热闹呢,早些将舅父发送了也好,尤其后面天也渐渐热了,停灵的时间太长也不好收拾。”
“嗯!”宁氏捏着佛珠的手指在被子底下已经快将佛珠掐断了,面上勉强无精打采的点了头:“那你们父子就去安排一下吧。淮礼生前已经有所准备,置办好了陵寝,具体的你去找管家,他会帮衬着你们打点的。”
“行。”父子俩眼见着是稳住了老太太,心满意足的就去接着操办后事了。
待到他们走后,宁氏脸上的表情就瞬间沉郁下来。
但她却是既没发作也没发火,只喊了身边最心腹的一个婆子:“黄妈妈,你悄悄的出趟府,替我寻一下城里最大那间当铺坤宝行的掌柜,就说咱们这宅子我愿以市价的一半抵给他,他若有意收过去,你就把他装扮成府里的下人带过来见我,我当面与他立买卖契约。”
程妈妈被毒死之后,她身边用得时间最长最心腹的也就只剩这位黄妈妈了。
黄妈妈大为惊诧:“老夫人,您这是……房子卖了咱们怎么办?总不能连个落脚的地方都不留吧?”
做为心腹,她是大概知道这老太太的底细的。
这老太太心机深沉,心眼子贼多,杨盼儿顺走了她的首饰匣子,那里面虽然的确是有几件她日常佩戴的价值不菲的好物件,但她这些年给自己攒下的体己钱却远非那几件首饰可比,甚至于这座宅子,也抵不得她小金库的几分之一,根本就没伤到她的根本。
就算现在杨成廉没了,可她后面总还要过日子,手上又不缺银子使,这怎么就着急忙慌的张罗卖房子了?
宁氏冷哼:“留着这宅子,就是我的催命符,所谓无利不早起,你当田家这俩如何就这么殷勤的?就凭他们那点道行还想算计我?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黄妈妈被惊的不轻,刚想说不至于……
但再转念一想,人还说虎毒不食子呢,当初宁氏和杨成廉为了封杨陈氏的嘴,还不是下狠手把杨陈氏给废了?
这一家子都是心狠手辣唯利是图的主儿,田家父子若真得了这宅子,还当真是未必有耐性伺候这老太太,到时候她们受制于人,被关在这宅子里,老夫人又年纪大了,随便磋磨一下人也就没了。
“好!那奴婢这就去。”定了定神,黄妈妈喊了两个丫鬟进来伺候守着宁氏,自己回房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套上车就赶着从后门走了。
杨府的这座宅子,照目前的市价怎么也得三到四千两,折半典当,就等于白送了当铺小两千两。
当铺自然不会把这样上赶着的买卖往外推,掌柜的当即纡尊降贵,照宁氏的要求换了黄妈妈带过去的下人衣裳跟黄妈妈来见了她。
到了如此地步,宁氏也不对外虚张声势,直接实话实说:“我这宅子折半给你自然有折半的道理,底下的不肖子孙们还在等着争产,为难我这个老婆子,我也不想被他们算计了,所以只得先发制人。”
这杨家最近的笑话闹得人尽皆知,当铺掌柜自然也是有所耳闻。
宁氏一提,他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宁氏只要市价的一半,这笔买卖本身就是血赚,可……
生意人,就没有嫌利大的,掌柜的当即就摆出一张为难脸,想要趁机再压一波价。
然则,宁氏早有准备,没等他开口已经自顾说道:“我那个外孙子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废材,不难对付。而且你们坤宝行做着这么大的买卖,又在这京城里屹立多年不倒,就自有你们背景和底气,拿着买卖契约在手,占了理,以贵宝号的势力要收拾几个泼皮无赖不在话下。所以,这笔买卖虽是沾着些许麻烦,但是在您这手里它压根就不算个事儿。我原也就是着急脱身,半价折给你已经不带虚抬的了,葛掌柜你要想收,那么咱们这就立契约写字据,你掏银票我给你房契地契,咱们钱货两清。你若是对我这开价不满意……我叫人送你回去,另寻了买主就是。”
折了半价,到手就净赚起码一两千两的买卖……
还真不难找买主。
葛掌柜也明白,宁氏会找他是因为他家铺子开门做生意,又是有口碑的大铺子,一找一个准,就省得通过别的渠道寻摸买主,不仅费时,还容易暴露被田家父子察觉。
但他如果趁火打劫,压价压得太狠了——
眼前这老太太精明又强势,也不会任他拿捏。
“既然老夫人您这般实在,那我就不与您说虚的了。”葛掌柜装腔作势的一拍大腿,“就照您说的,那不知……您具体是要典多少?”
宁氏道:“现银两千。”
葛掌柜刚想回个价,宁氏又道:“整个宅子里的东西,除了我贴身的,其它的这些家具摆设,大大小小所有的东西我全不带走,都归您!”
就光是老太太这一屋子的红木家具,就值不少银子。
何况——
这整个府里,也不止她这一个屋子布置的如此讲究。
葛掌柜自知不亏,双方就果断敲定了这笔买卖。
商定,坤宝行以两千两白银收了这座宅子,半年期,若这期间宁氏想赎回,则需以市价四千两来赎,并且过期不候。
写了契约,又确认过房契地契,葛掌柜就回当铺拿银子。
宁氏叫黄妈妈随行,拿了银票顺便去钱庄验一下,确定无误,黄妈妈带了银票回来,顺便领着葛掌柜取走了房契地契和买卖契约。
前后也就两个时辰不到,在前院忙活的热火朝天的田家父子毫无所知。
再隔一日,七日停灵期满,田家父子依旧扮着孝子贤孙的角色,摔盆打幡将杨成廉的棺椁送去早就准备好的墓穴安葬。
地方在郊外,有些远。
他们天没亮出门,等到过午饥肠辘辘双腿打颤的赶回来,却发现杨府的牌匾已经摘了,大门紧闭。
父子俩立时就都慌了,不管不顾的强行敲开门,这才知道宅子已经被卖,由坤宝行的人接手了。
俩人直接就傻了眼。
他们任劳任怨的忙活了这些天,到头来却被老太太摆了一道,两手空空啥也没捞着?
这怎么行!
父子二人当即回去召集人手打上门来,要抢回宅子。
但坤宝行实则是皇族宗室里一位老王爷的产业,人家不仅人手足,势力强,还早有准备,双方大打出手,没一会儿就将田家父子和他们带来的人全部绑了送衙门。
坤宝行手里有房契地契和宁氏亲手签订的典当文书,田家父子铩羽而归,还都被打了个屁股开花。
宁氏不知所踪。
但她玩的这一手金蝉脱壳,却无疑——
给杨家的传奇笑话又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最近在杨家盯梢的人带了最新的消息回来,卫风过来回禀给祁欢时都忍不住的感慨:“杀伐果决,这姓宁的老太太不可谓不是个人物。”
祁欢是从来就不小看宁氏的。
“如果没有她,杨成廉在官场上也不可能走的那么顺畅那么远。”祁欢中肯的评价,眉目之间却是一片晦暗的冷色,“只可惜,她太过阴毒,心术不正,心思从来就没用对地方。”
顿了一下,她又正色吩咐卫风:“叫骆章务必给我盯紧了她。”
卫风道:“她您也不打算动吗?”
“她都这把年纪了,眼见着也没多少年头可活,我也懒得再为她脏了手。”祁欢道,“先盯上她个四五日,等她逃得离京城远了就把她给我劫了。人不要动她的,就她身上财物,一个铜板都不要给她留,全部搜干净了。当年她来我们杨家时本就是两手空空,空手套白狼的享了这些年的荣华富贵,临了是该将她打回原形,叫她记起来她原来是个什么东西了。”
宁氏这种人,都到了现在这样,只剩半条命了,也依旧还在孜孜不倦的机关算尽。
这种人,是死不悔改的。
杀了她就太便宜她了,得断了她精心给自己留的后路,叫她好好的吃吃苦才行。
星罗也并不觉得宁氏值得可怜,她只是不解:“小姐您要抢她便就近抢了呗,干嘛还要费这个事让骆章跟她一路?是怕在京城附近,她会跑回来城里告官吗?以骆章的本事,当也不至于叫她看破了真身。”
祁欢笑道:“我倒不是怕她回来报官。这老货能屈能伸,弄到这个份上早就彻底不要脸皮了。别忘了,京城里还有一个杨怀真,虽然咱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他跟杨成廉没什么关系,可是在官面上他还是杨家的侄子……要是你在宁氏一出城就劫了她,她还不扭头就跑回来哭惨,叫杨怀真母子给她养老啊?叫她先跑吧,跑得越远,这条后路就断得越是彻底。”
星罗唏嘘:“小姐您还说人家心眼多,再多也多不过您啊!”
祁欢也不生气,反而嘚瑟的勾唇笑了:“我的心眼又不拿来害人,多点儿怎么了?”
主仆两个互相调侃着闹了两句,祁欢就打发了卫风先去办事:“跟骆章说,劫了宁氏的财物就不用特意带回来了,就地变卖典当了,然后换成粮食种子接济给当地的贫困百姓,就当是我们积德了。”
过了宁氏手的财物银钱,她觉得脏,看都不想看见。
“是!”卫风应诺,然后就下去给骆章传信了。
然则,京城里杨家有关的大戏却还并没有完全落幕。
田家父子屁股被打开了花,床上养了几天依旧还是觉得不能善罢甘休,但是这俩都是欺软怕硬的怂货,吃了坤宝行的亏,再不敢打杨家那宅子的主意,俩人就又带上人去杨怀真那闹——
杨怀真之前可是分了杨成廉一半的家产,现在杨家落魄了,他理应再吐出一部分来接济,总不能吃独食!
父子俩雄赳赳气昂昂的带人杀过去。
然后——
又傻眼了!
杨怀真的无论家宅还是铺子,也都全部易主换了东家,打听附近邻里,说是他们一家变卖产业搬走了,搬去哪里不知道。
有人甚至怀疑他们一家是和宁氏一起走的,毕竟……
明面上,大家一直以为他们两家是真亲戚,并且还是关系十分亲近友好的。
但总归是查无踪迹,田家父子再次铩羽而归。
俩人左思右想,依旧还是气不过,然后就又一纸诉状递到京兆府把宁氏给告了。
嗯,指控宁氏和杨成廉丧心病狂,毒害了杨陈氏!
这一重内幕是在杨成廉刚刚暴毙之后杨青云设法透露给他们的,想叫他们以此挟制,去折腾宁氏。
结果俩人登门,宁氏表现的很配合,他俩本来就只是图财,没有给杨陈氏讨公道的心思,见着不提这事儿也能顺利继承遗产,也就没说。
现在宁氏摆了他们一道,叫他们白折腾一场,俩人也豁出去了——
索性再闹个人仰马翻!
然则,这件事他们只是口说无凭,衙门方面查无实证,又以他们诬告长辈大逆不道为由打了一顿板子。
又过了几天,骆章也从外地返回。
他去尾随对付区区一个宁氏,简直大材小用,事情做的极是顺利,干净利落的没留任何尾巴。
骆章总结:“她的钱财没了,跟随的仆从们也就一哄而散,临走把她最后的财产那辆代步的马车赶走卖了,几个人分了卖车卖马的钱,各自回乡置业去了,那老太太啊……估计只能沿街乞讨了。”
若是个小孩子或者年轻些的女人,还有被拐卖的价值,她这样的——
白给都没人要,倒贴她又没的贴,估摸着的确是只能乞讨为生了。
“以她的心性儿,还真未必就此死心。”祁欢摆弄着手里新得的一支发钗,“或者她会试图乞讨回京,再奔了杨怀真,可惜啊,杨怀真反应迅速也早就撤了。”
笑过之后,祁欢也不想再提这家人了,就又吩咐骆章:“这一趟你辛苦,回去歇着吧,跟卫风说一声,叫他替我去一趟永嘉坊,将宁氏这事的最终结果告知一下我表哥,了他心愿。”
“好嘞!”骆章乐呵呵的答应一声,又是脚步轻快的走了。
这时,已经是三月底。
这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些,天气热起来之后祁欢就又躲着避暑,足不出户。
日子安安稳稳的过,待到下半年,过了十一月中旬,高家除服出来,高云渺便时常过来这边走动。
这天她又过来,刚巧看见祁欢在拆一封外来的书信,悄摸的从背后摸过来,趁其不备一把抢了去:“我看看,是不是我准姐夫鸿雁传书写来的情信!”
祁欢一个毫无所察,信封就当真离手,被她薅了过去。
高云渺看了一眼之后就有点慌了:“这怎么是秦颂写来的?你跟他一直都有私下来往吗?”
祁欢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从她手里抽回信封拆开,抽出里面厚厚的一打信纸:“是有信件来往,但不算私下,他们家跟我母亲有一起合作的生意,时不时的就需要互通有无,对账什么的。”
为表清白,她毫不吝啬的将拆出来的信纸拿给高云渺看。
高云渺将信将疑的翻了翻,发现果然是一些账务信息,只在最后一页上寥寥几笔,随意问候了一声。
祁欢将信收回来,暂时放在一边,拿了茶壶给她倒水:“你最近三天两头往这边跑,在家就那么待不住?”
“是有点待不住,但我这还不算怕你闷?”高云渺笑道,“现在你也出不去门,顾世子又不在京城……对了,他这一走快两年了,今年还不回来过年?”
祁欢给了她一杯水,自己也倒了杯水,慢慢的喝:“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不回了,老国公年纪大了,他在那里能照应一些。”
“也是!”高云渺撇撇嘴,提起顾瞻,又难免想起自己已故的父亲。
但是事情过去了,她又飞快的撇开了思绪,感慨:“前两天秦太夫人过去拜访我母亲时还说呢,秦小侯爷这一走两年多了,也是跟放出去的风筝似的,再没回来,上半年秦颖成婚他也只是捎了封信,叫人送了贺礼回来而已。”
秦颂本来是在甘州军营的,后来顾瞻回去之后,不知道他们具体是什么情况,但总之很快的,秦颂就向朝廷申请了调令,去了南境雁岭关。
并且和顾瞻一样,一直也没再回京城。
祁欢隐隐觉得秦颂应该多少还是有点故意躲着她的意思,但她也着实无计可施。
俩人都因为这从军的话题而染上了几分愁绪,相顾沉默了一会儿,高云渺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来了精神:“对了,我最近刚听了个消息,说大成皇帝今年特意递了国书,好像是要趁着年关派使臣过来贺岁,你说他们这回是什么意思?真心示好议和?还是别有居心啊?”
祁欢神情一凛,不由的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