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韩水年一瞬不瞬地盯着杨宣。
去大槐树的路上，陈绽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们没有碰到一个大汖村村民。
村里的老人虽说睡得早，可不会所有人在同一时间就寝，总还能碰上一两个，更别说小道两旁的屋子里不见一丝灯光泄露出来，乌漆嘛黑的，像被丢弃多年的庞然大物。
难道时间空间里的大汖村只是一个空壳？
她先把疑惑跟杨宣说了，然后笑弯了一双眼睛，“等会我们去韩天河家看看，他要是在，正好打个招呼。”
杨宣笑了。
韩天河烦死他们了，偏偏拿他们无可奈何，韩瀑布非常怕他们，看见他们的时候恨不得戳瞎自个儿的眼睛，尤二妮稍微正常点，但也拿他们当上门收租的地主对待，客气又谨慎。
陈绽去韩天河家，不叫打招呼，叫惊吓。
杨宣回道：“那就去看看。”
平日里十多分钟的路程，耽搁下来，足足一个半小时才到大槐树下，众人仔细勘察过几遍，跟现实世界里的大槐树并无不同。
豹子冲秦思嚷道：“秦姐，用不用我上一趟树？”
大有秦思应声，他就立马蹿出去的架势。
树再不同又能有什么影响？但转念一想，秦思回道：“爬高一点，看一下整个大汖村。”
豹子回道：“好嘞，”再扭头叮嘱瘸子，“帮我看着点下面，有情况告诉我。”
瘸子点点头，充当起了站岗人员。
秦思朝强子伸手，强子愣了一下，秦思垂眼看了看台阶，强子反应过来，拿出毛毯替秦思铺好，秦思优雅坐下，抬头看向陈绽，“陈小姐，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陈绽随口回道：“随意，想干嘛就干嘛。”
说完，叫上杨宣，朝旁边的小道走去。
秦思敛了笑意，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陈绽权当没听见，秦思偏偏头，示意强子跟上去，陈绽听到脚步声，才回头冲秦思笑着说道：“人有三急，你叫个大男人跟着我，不太好吧？”
秦思恍然大悟，语带歉意道：“是我疏忽，”接着起身，按住强子的肩膀，自个儿走过去，边走边说道：“我跟着去，陈小姐应该不会介意。”
陈绽唔了一声。
反正杨宣只需要看一眼石头上是否坐着韩子志，秦思什么都发现不了，她想跟着就让她跟着。
台阶很长，长到站在台阶下看不到头，两旁的房屋一间一间跟着向上延伸，那块椭圆形，被风雨打磨的光溜溜的石头位于石阶中间，三人拾阶而上，陈绽杨宣在前，秦思落后两三个台阶。
韩水年轻声问谢致，“我……能跟着去吗？”
谢致摇了摇头。
陈绽找的借口就不适合他跟韩水年跟着，再说了，四个人一起去看一块石头，过于慎重其事，会引起秦思的怀疑。
韩水年声音压得更低了，“万一杨宣能看见，我想跟他说说话。”
这到是谢致没想到的。
他看了一眼韩水年，韩水年低着头，手攥着背包带，嘴巴抿成一条线，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冲他笑了一下。
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想了想，说道：“跟我来。”
他带着韩水年走到台阶下候着，既不会引起秦思怀疑，也能根据杨宣的反应再决定要不要过去——
若韩子志真的在时间空间里，秦思的怀疑就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让眼前这个认为自己害死了父亲的少年，解开心结。
韩水年一瞬不瞬地盯着杨宣。
杨宣距离石头越来越近，不用照灯也能看清下方布满的苔藓，然而石头上方空荡荡的，连韩子志一片衣服都没看见。
他牵住陈绽的手，捏了几下。
陈绽接受到了信息，说道：“你在这儿等我。”
杨宣回道：“好。”
陈绽选了韩天河家屋后，她正好全方位确认一下韩天河家到底有没有亮灯。
一看，屋前屋后均一片漆黑。
她站着等了几分钟，听到了杨宣的声音，“阿绽，你好了吗？”
杨宣这是没有看到韩子志。
陈绽眉头一皱，韩子志不在时间空间？那会在哪儿？天上地狱？还是人间？
或者时间空间里还有其他地方？
石洞！
她猛然间想到韩子志提及过的石洞！
时间空间里还存在着一种石洞！
她脸上带着喜色，再看杨宣，眼睛发亮，明显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两人对视一笑，陈绽开始盘算怎么甩掉秦思这伙人。
秦思看在眼里，有些莫名其妙。
陈绽真的只是来方便一下？
肯定不是，想要方便，在哪方便都可以，何必赶来大槐树？
赶到大槐树这儿，陈绽跟杨宣两个仅粗略看了一圈，就上了台阶来看这块石头。
她不由得又看了一眼石头，石头有什么好看的？
台阶下，韩水年好不容易恢复些生气的眼神，又黯淡了起来，谢致正准备开口安慰一两句，就听到陈绽喊他的名字。
他上了几节台阶。
陈绽问道；“去不去韩天河家？”
谢致果断回道：“去。”
陈绽察觉到的不对劲，他也察觉到了。
陈绽再问秦思，“我们要去跟老朋友打个招呼，你们跟着来吗？”
秦思直接把陈绽的问话当做了邀请，笑道：“你去哪我去哪。”
话音刚落，传来了豹子的大嗓门，“秦姐，我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除了家家户户没亮灯之外，没有其他啥问题。”
身上还带着一两片蹭下来的叶子。
秦思回头看过去，所有人都站在台阶下。
秦思柔柔回道：“辛苦了。”
豹子问道：“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秦思笑道：“听陈小姐安排。”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陈绽。
陈绽随手各指了一下两侧的房屋，说道：“进屋探路，你们去吗？”
一秒钟都没有，豹子就回道：“当然去！”
瘸子没说话，强子犹犹豫豫选择了去，他要是一个人留下来遇到了危险，必死无疑，另外四个人有点头的，也有摇头之后再点头的，终归是都选择了进屋探路。
谢致说道：“十二个人进一个屋，人太多了，也事倍功半，不如分开，六个人进一个屋，两间屋挨得这么近，紧急救援也来得及。”
谢致全程看着秦思说的。
十二个人里，有八个人是她的人，自然要她同意才行。
秦思指了指强子，再随手指了一个人，“你们两个跟我，其余人一组，听豹子的。”
秦思指得第二个人叫阿田，就是杨宣最后在石龙庙救下来的人。
做好了安排，陈绽朝谢致点点头，两人打头阵，杨宣跟韩水年、秦思紧随其后，
几步脚的路，一行七个人很快站到了韩天河家门前。
两扇木门之间有一条明显的缝，门居然虚掩着的？
谢致朝后挥了几下手，陈绽等人往后退开几步。
谢致拿着手电筒，抵上门板，慢慢往里推门，一片黑暗中，露出了背对着大门坐着的一个人，直到半扇门全部推开，谢致赫然发现，屋子里居然挤满了人！
少说也有十几个人！
韩天河家不是只有三个人吗？这些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韩天河家！？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谢致深呼吸一口气，推开另外半扇门，浑身血液差点倒流，满屋子居然有将近二十几个人，除了正中间坐着的那个人，其他人全部站着，一动不动，大半个身子镶嵌在黑暗里，依稀只能看清背对着门。
陈绽瞧见谢致好几秒钟没有动作，遂走过去，她脚步下得极轻，谢致仍回头冲她摇了摇头，她只好再轻一点，右脚落地的瞬间，她都感觉她变成了一只飞着走的蝴蝶。
待她站到谢致身边时，谢致的手动了动，两人一起打灯照向屋内。
陈绽想开口说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
除了中间那个人穿着现代棉袄，其余的人竟然全都是穿古袍戴发冠的古人装扮！
这画面实在过于诡异。
陈绽跟谢致默默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感觉到一股寒意直从脚底板蹿自颅顶，两人僵着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突然，两人背后响起了一道尖叫声，“兵……”
陈绽吓了一跳，回头看过去。
就见强子伸手指着屋内，满脸惊恐之色，“兵马俑……活生生的兵马俑！”
秦思喝斥了一句，“闭嘴！”
杨宣说道：“你这么大声，小心把它们吵醒。”
强子马上捂住自个儿的嘴，捂得死死的，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
杨宣走到陈绽跟前，牵住陈绽的手，他刚刚看见陈绽全身哆嗦了一下。
而后问道：“进去吗？”
陈绽狂跳不止的心脏逐渐安静了下来，扭头看向谢致。
谢致思考良久，回道：“等等看，半个小时后没有变故，再进去。”
秦思悠悠欣赏着自己的手，抬眸看了一眼谢致，笑道：“正好方才没休息够。”
韩水年默不作声，挡在了谢致身前。
谢致心里已经有两个人比他重要了，他绝不允许第三个人有机会进到谢致心里。
秦思上下打量韩水年，只顾笑，不说话。
杨宣跨前一步，伸手扶起倒在地上的一条小板凳，“阿绽，坐。”
陈绽面对着屋内坐下。
她一一数过，屋里总共二十三个人，中间那个人从身形来看应该是韩天河无误，剩下的人估计跟火海与木羽箭原理差不多。
不过火海也好，木羽箭也罢，都不曾主动攻击过他们。
那这些人呢？
会不会主动攻击他们？
毕竟两者之间，说相似却又天差地远。
一个是没有意识的死物，一个曾经是有意识有思想的活人。
陈绽开口说道：“他们身上没有兵器。”
杨宣回道：“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款式看上去像北魏年间的，还都是粗布麻衣，平民百姓有兵器才不正常。”
陈绽起身，抽出毛笔刀，说道：“不等了，直接进。”
时间上，她等不起。
安全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们在屋前停留了这么久，屋子里的人也不见任何反应，即使有反应，哪怕主动攻击他们，他们手里都拿着武器，还怕对付不了一群赤手空拳的人？
谢致回道：“好，”想了想补充道：“门别关，再把窗户打开，一旦情况不对，我们四个分两组翻窗户，”再看向秦思，“你带着你的人从大门撤。”
秦思笑笑，收下了这份照顾，“谢了。”
所有人都拿出刀攥在手里，悄没声息地靠近门口。
谢致压低声音道：“我先去开个灯。”
陈绽点点头，“小心点。”
谢致一手拿着生存刀，一手拿着手电筒，摸进韩天河家，他们几个多次出入韩天河家，开关在哪，对他们来说是小事一桩。
谢致按下开关，房间霎时大亮。
陈绽第一时间绕到韩天河面前，只见韩天河睁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左手握拳放在腿上，身上的棉衣是棉睡衣。陈绽用脚踢了踢韩天河，没有任何反应，嘴角露出一丝坏笑，伸出食指，对准韩天河的眼睛猛地就要刺下去——
手腕忽然被人抓住了。
传来杨宣既无奈又宠溺的声音，“阿绽，不可以。”
陈绽瘪瘪嘴，收回手，朝指尖上吹了口气。
杨宣问道：“你说他大晚上不睡觉，坐在这儿干什么？”
陈绽哼笑一声，“思考人生呗，”随即又疑惑道：“这些人跟个木雕似的，是因为千年之前死了，时空交错，出现在了我们眼前，那韩天河呢？为什么也会一动不动？他受到了什么影响？”
杨宣摇摇头，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截止目前为止，韩天河是唯一一个没有进入时间空间，但是出现的人，而且在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受影响的情况下，变成了这副样子。
就像……
这间屋子变成了琥珀，而韩天河就是那只被琥珀捕获的虫子，被困在琥珀里动弹不得，甚至没有生命迹象。
第一百八十章 强子低头找了一会儿，全身突然一震。
谢致观察的是个男人。
整张脸呈青白色，闭着眼睛，嘴唇毫无血色，透着一种烟灰色，垂在腿侧的手，像干涸的河床，只剩下皮贴着骨头，看得清皮下一条条暴起的青筋，穿在破烂布鞋里的脚溃烂出一个一个洞，洞里渗出的黑色血迹，凝固在布鞋上，与洞里的森森白骨形成鲜明对比。
罩在身上的破履褴衫，完好无损的地方不超过三之分一，挂在跟干尸无异的躯壳上，空荡荡的，莫名给人一种挂在人体架上展览的诡异感。
谢致担心人体带毒，正准备去寻个物件，不妨一根晾衣架递到了眼前，他扭头一看，韩水年又递过来一点。
谢致接过晾衣架，去挑干尸手臂，手臂可以动，骨头也是完整的，但因只剩下一层皮，横在晾衣架上，轻若无物，再敲打腿部，竟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像敲到了一个上好的西瓜。
干尸的骨头里变成空心的了？
韩水年看了半响，问道：“有危险吗？”
谢致回道：“不知道，试试看。”
说着放下晾衣架，拿着刀扬手猛地朝腿部砍过去，空心骨头应该一砍就碎，然而下一秒，谢致却被震退了好几步。
韩水年连忙扶稳谢致，急道：“没事吧？”
谢致嗯了一声，“没事。”
只不过人虽然没事，感觉却不太好。
他这一震退，不像被反作用震退的，反而像武侠世界里，初入江湖的小子遇上了世外高人，不自量力跟世外高人对掌时，被世外高人浑厚的内力一掌震飞。
但看着摇摇欲坠，死了上千年的干尸，怎么可能是世外高人？
面对干尸，谢致又怎么可能是初入江湖的小子？
角色跟结果都应该对换才是。
谢致反手抓住韩水年的手腕，带着韩水年连退几步，眼睛仍牢牢盯着干尸，以防干尸出现反击的动作。
陈绽跟杨宣围了过来。
秦思三人见状也围了过来。
众人屏息等了数分钟，包括韩天河在内，二十二具干尸均无任何动作，陈绽不由得松了口气，就算他们能对付，能少动点拳脚，舒舒服服地闯关，谁不乐意？
陈绽说道：“搜身，赶紧搜身。”
既然时间线能重叠，干尸说不定也能给他们带来千年前的线索，更何况千年前乃北魏年间，他们要是能找到跟大汖村六尊神像挂钩的线索，就再好不过了。
秦思娇柔问道：“搜身？你们要找什么？”
陈绽视线上下扫过干尸，抽空瞟了一眼秦思，嘴上嫌秦思笨，“还能找什么？当然是看有没有值钱的玩意儿了。”
这话提醒了强子。
强子如醍醐灌顶，连忙自第一个干尸开始找起，找完第一个接着找第二个干尸，找到第五个干尸时，手里只多了一串不知道什么材质，发黑的手链，他用嘴咬了一口，半硬半软的。
阿田正好转身看见，急道：“你这都敢放嘴里咬？不怕死啊你。”
强子反应过来，连吐几口口水，“一下忘记了，一下忘记了。”
又摸了摸自个儿的胸口，不像有事的样子，注意力又回到了手链上。
他转身找杨宣，想问问杨宣这手链有没有什么说法，转头之际，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再扭头去看，又什么都没发现。
他问阿田，“刚刚是不是有老鼠跑过去？”
阿田疑惑道：“老鼠？”四下看了一遍，回道：“没有啊。”
强子挥挥手，笑道：“可能是我眼花了。”
阿田挠挠脑袋，继续打量其他地方。
强子见杨宣跟他隔了三个人的位置，遂喊道：“杨哥，你……”
话未说完，余光里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这次感觉比第一次强烈些，于是强子话也不说了，只顾找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动。
杨宣顶着脑袋上的问号看向强子。
强子低头找了一会儿，全身突然一震，视线落在了干尸脚上。
他扭头时，还能在视线范围里的方向，就只有他正前方了。
而他正前方……只有一个干尸。
大概是强子的表情过于严肃，其他六个人渐渐跟着严肃了起来，已经上楼的阿田收回右脚，回身小声问道：“强子，怎么了？”
强子嘘了一声。
陈绽没什么耐心，“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谢致刚抬脚准备往强子那边走，就见强子指着干尸的脚，哆嗦着说道：“它……它……它的脚会动！”
所有人心里一震。
阿田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
秦思立刻问道：“确定吗？目前我们都没看见。”
强子腿有些发软，站都站不直，“我前面两次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动，找了半天没找到，盯着看了几十秒，确定了，就是它的脚在动！”
谢致闻言看都不看了，说道：“撤，赶紧撤！”
所有人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自动分成三组。
陈绽杨宣正好在左边，直接朝左边窗户跑过去，强子想也不想，立即跟居中的秦思集合，谢致韩水年往右边窗户。
唯独阿田，仍在楼梯上，他边连滚带爬下来，边喊道：“秦姐，强子，等等我！”
下一秒，二十二个干尸居然同时动了起来，三四个干尸从韩天河身边经过，硬生生将韩天河撞到了地上，“砰”的一声，发出了巨响。阿田吓得三魂七魄去了两魂五魄，直接抱头蹲下，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干尸一时没发现阿田，转身朝六个人扑了过去。
这场景，像极了韩剧《釜山行》不断攻击主角的丧尸群。
唯一庆幸的是，干尸僵硬，动作也不协调，暂时够不到他们。
陈绽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其中一个干尸偏头看了看它的手腕，干尸明明面无表情，可陈绽就是从那张脸上看出了震怒与不敢置信。
陈绽脚下不由得慢了一步。
果不其然，干尸猛然间发了狂，扭着身躯，瞄准陈绽的脖子，于眨眼间冲向陈绽。
杨宣大喊道：“阿绽小心！”
陈绽冷哼一声，下意识飞起一脚想踹开干尸，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起谢致被震开，堪堪收脚，稳住身体，就被杨宣一把捞进怀里。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那个干尸一动，仿佛开启了某种开关，剩余的干尸彻底活了过来，竟快速地袭向了他们！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天注定，怨不了我。
空荡荡的堂屋里，只在正中间摆了一张方桌，因地面坑坑洼洼，方桌有些放不平，推一下能摇几摇，挨着的墙体年久失修，剥夺了红砖原本的颜色，风一灌进来，飘出来几缕蛛丝。
墙上有一个凿出来的置物空间，长方形，约几寸深，左右各有两柱香插在香炉里，香已经烧到底，只余一根光秃秃的细棍，杨宣认不出供奉的神像是何方神圣，但细看跟白脸石龙镇山大王有些相似。
这间不大的破烂屋子，放到眼下对陈绽他们来说既是好事，亦是坏事——
他们能快速撤退的同时，与干尸之间的距离也极短。
谢致让韩水年赶紧从窗口爬出去，右手紧握着刀盯着逐渐逼近的干尸，围到他这边的干尸不多不少，正好三分之一左右。
冲在最前面的干尸，身体扭曲成异形，仍不忘张开两只枯手，死命往前伸，直朝着谢致的脸而去。待谢致瞳孔里的黑点完全清晰时，谢致骤然间挥刀砍向干尸的手指，手指是全身最细的地方，最易砍断，也是能快速削弱干尸攻击力的最佳办法。
然而削铁如泥的刀锋却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砍断，牢牢嵌在骨头里，谢致咬牙才堪堪拔出来收回生存刀，背部撞向墙壁，险些将一只脚跨出窗外的韩水年推出去。
谢致急急喊道：“千万别动手！”
陈绽那边只有三四个干尸，凭借着灵活的躲避技巧，无须动手就能同干尸周旋，甚至还能笑着调侃一句，“你当我们傻吗？”
杨宣动作比韩水年迅速，人已经翻出了窗外，伸手去接陈绽，“阿绽，手给我。”
陈绽回道：“你让开。”
她小时候趁陈林意不注意，翻窗跑出去的次数不要太多。
杨宣乖乖让开。
陈绽侧身避开左边扑向她的干尸，再扭身一个箭步跨到窗边，两手扣住窗沿，手上微微借力，腰身顿时如蛇般滑出窗口，稳稳落到地上，反手啪的一声，关上窗户，干尸纷纷撞上玻璃，猛拍着玻璃想要夺窗而出。
陈绽皱皱鼻子，做了个鬼脸，跟杨宣一起赶去谢致那边接应。
干尸拍着拍着，见出不去，转移了目标。
围住秦思跟强子的干尸本就最多，两人越发吃力。有个女干尸死死抓住了强子的手臂，强子既没法用刀砍，也抽不出来，又急又痛，背后的衣服汗湿了大片，秦思犹自难保，根本顾不上他。
杨宣见状，想回去解救强子，“我去帮忙。”
陈绽阻止道：“等等，”随即扬声冲屋里说道：“脱衣服，把衣服脱掉。”
强子不算笨，立即反应过来，扯着衣服用力一撕，扣子瞬间崩开，紧接着单手脱掉衣服，翻过来包裹住女干尸的手，松动的衣服起到摩擦的作用，终于让女干尸的手跟强子手臂之间有了一丝缝隙。
只要有缝隙，就能从女干尸的钳制中解脱出来。
强子一鼓作气，全身使上力气，带着女干尸转圈圈，速度越转越快，女干尸还撞倒了几个干尸，转到强子脑袋都晕了的时候，强子终于感觉到手臂一松。
他喜不自禁，连忙把吊在手腕处的衣服扒拉回来，抱在怀里，往门口冲，临转身之际，瞟见一个干尸试图从后方抱住秦思，出声提醒道：“秦姐，后面！”
秦思猛地蹲下身，就地一滚，滚到干尸身后，强子正好经过，伸手拽了一把秦思，两个人一起往门口冲。
紧挨着墙壁，缩在楼梯下的阿田，乍然间听见没了动静，双手撑地，憋着一口气，缓慢地爬出楼梯下，探头去瞧——
他只瞧了一眼，整个人便如弹簧，瞬间弹了回去，惊恐地跌落在地。
憋着的那口气竟忘了怎么呼出去。
他看到了无数双干尸的脚，正在慢慢靠近他！
阿田无助地嘶吼道：“秦姐救救我！求求你了，救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秦思恍若未听见，继续跑向近在咫尺的门口。
强子脚下一滞，刚想回头看一眼情况，就有两三个干尸意欲朝他扑过来，他赶紧断了念头，只能确保自己不死。
没有得到回应的阿田，开始慌不择路，“强……强子，只要你救我，出去之后，我……我不要报酬，全都给你，我一分钱都不要，只要你救救我……我……”
说着说着，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阿田已然看见了干尸的腿，甚至有干尸蹲了下来，伸手往楼梯下扫来扫去，阿田吓到失声痛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阿田的眼神里透出一股绝望。
然而绝望之后，又为了年幼的女儿升起了一丝勇气。他脱下背包，抖着手拉开拉链，自己都不知道从里面掏了个什么东西，只往相反的地方扔出去，吸引走了两个干尸。
可惜扔到第三样东西时，干尸不再上当受骗。
阿田被逼到绝境，疯了似的大叫一声，起身就往外冲，他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被干尸撞到地上就拼死爬起来，被干尸抓住了就拖着干尸继续冲，一时之间，竟真的被他冲出了一线生机。
此时秦思跟强子已经跑到了门外，身后跟着一半干尸，秦思眼看着干尸就要越过门口那道线，回身直接把门关上锁住了。
阿田突然听到落锁声，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门，如同练功之人走火入魔，癫狂地冲到门口，哀求道：“开门，快开门！求求你们了！开门好不好？求求了……”
强子背过身，面露痛苦，秦思全程无动于衷。
杨宣疾步走了过来，厉声指责道：“你这样跟杀人凶手有什么区别！？”
说完，就要去开门。
秦思脸上的笑柔情万分，嘴里说出的话却震慑人心，“用一条命换六条命，划不来吗？再说，你无私奉献，愿意死，你的阿绽呢？你也想她死吗？”
杨宣拿着锁一愣，回头看向陈绽。
陈绽悠悠回道：“我这个人啊，天生逆反心里重，越不让做的事，越想做，”话锋一转，笑着对杨宣说道：“开门。”
杨宣陪她入了这生死难料的深渊，她陪杨宣救一个人，又能如何？
更不能因为她，硬生生剥了杨宣刻在骨血里的善良。
只是下一秒，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嘶心裂肺的嚎叫声——
干尸一拥而上，将阿田压在门上，半分动弹不得，纷纷去扯阿田的腿，去拽阿田的手，去抓阿田的脸，去啃阿田的身体。更有干尸掐住阿田的脖子，手指收拢，刮出五条窟窿，大动脉破裂，迸出一道血柱，喷到干尸脸上，青白色顿时变成妖冶的红色。
阿田张嘴呢喃道：“我……不会……放……”
气绝身亡的瞬间，阿田缓缓滑下，倒在地上，瞪着的眼睛再也闭不上，黑如墨的瞳孔里被刻上了怨恨二字。
一缕灵魂飘出了门外，听到秦思笑着说道：“天注定，怨不了我。”
语气一派轻松。
第一百八十二章 韩水年猛地睁开眼睛。
豹子那边闯了个空门，正躲在不远处等秦思，乍然间听到凄厉地惨叫声，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毛迎风一吹，冷意直达骨子里。
瘸子回过神，无意识地猛眨眼睛，说道：“这声音……是阿田？”
豹子没回话，其他人也没回话。
瘸子之所以会问，不是因为他听不出阿田的声音，而是他仍抱着一丝希望。
现下，沉默摧毁了希望。
他们一行人十几个人，跟着秦思接了这趟活儿，目前什么都没捞着，却死了三个，三种不同的死法，无一例外都极为凄惨，甚至尸骨无存。
瘸子有时候在想，如果秦思在行动中死了，他们是不是连报酬都拿不到？
毕竟他们签的合同里，还有保障秦思生命安全的条例。
不容瘸子再往下想，豹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秦姐出来了，我们出去吧。”
瘸子抹掉蹭到衣服上的青苔，跟了出去。
强子垂首跟在众人后面，抬头看到豹子几人，脸上浮现出羞愧的神情，不敢正视豹子等人，豹子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走到秦思面前说道：“我们进的那户，没有人，楼上楼下找遍了都没有。但是有一点很奇怪，桌子上有一袋瓜子，嗑了一半，地上全是瓜子壳，还有一小把瓜子肉放在桌子上没动，感觉人不是不在，而是突然消失了。”
杨宣不解道：“突然消失了？”
豹子嗯了一声。
陈绽说道：“为什么会消失呢？大汖村的环境都没有变化。”
韩瀑布家因为干尸的缘故，顾不上确认韩天河跟尤二妮两人，但依照韩瀑布的状态，他们即使在家，估计也是宛如死人。
只是，放眼望去，这么多户人家，这么多村民，究竟是消失的比例高一些，还是跟韩瀑布一样的比例高一些？
韩水年问道：“要去其他家看看吗？”
陈绽正准备回答去，谢致就回道：“暂时不去。”
陈绽疑惑道：“为什么？”
不趁还在时间空间里的时候，多找找线索，出去了想找都找不了。
谢致回道：“人的体力有限，如果再遇到什么危险，我们必死无疑。不如休息几个小时，吃点东西，补补体力，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应该还会待在时间空间里。”
杨宣附和道：“谢致说得对。我们也要为长时间待在时间空间里做准备，一气把体力耗尽，没办法应对接下来发生的危险，更别说，白天是什么情况我们一无所知。”
陈绽说道：“听你们的。”随即问道：“休息的地点选哪儿？”
谢致笑道：“大槐树下。”
大槐树那里视野开阔，周围又没有人家，遇到任何危险，大槐树还可以变成天然屏障。
谢致安排道：“陈绽，”迎着陈绽的视线继续说道：“你跟杨宣先守三个小时，我跟韩水年守后三个小时。”
说完，看向秦思，等秦思安排她的人。
秦思接着说道：“豹子，你带着瘸子强子跟陈小姐一起守，剩下三个跟谢先生一起。”
豹子拍着胸脯保证道：“秦姐你放心，我一定睁大眼睛，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秦思伸手抚上豹子的手臂，缓缓往下滑动，盖住豹子的手背，轻轻拍了两下，脸上的笑能勾走豹子的魂魄，“我当然相信你，”媚眼一扫，扫过其他人，柔声道：“我也相信你们，等安全出去了，我一定告诉老板这趟有多辛苦，给你们争取更多的钱。”
豹子当着秦思的面，闻了闻自个儿的手背，激动的脸都红了。
陈绽看在眼里，有些佩服秦思的手段。
她之所以会给甜头，是因为阿田刚死，她要稳住人心，豹子馋她，她就给色，瘸子馋钱，她就给钱，仿佛她有一千种手段对付一千种男人。
估计秦思在那个老板面前，又是另一幅模样。
谢致皱着眉说道：“我们走吧。”
陈绽一看，就知道谢致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挑眉笑看着谢致率先离开。
一行十一个人，在大槐树下点了两堆火，陈绽盘腿而坐，侧身背靠在杨宣身上，手里拿着一瓶可乐，眯起一只眼睛，往瓶口里看了一眼，又在耳边摇了摇可乐，不敢置信道：“我怎么就喝完了半瓶？”
可乐重，背包里要塞的装备又多，她只带了两罐可乐。
本来想省着喝，没想到根本控制不住自个儿。
陈绽仰头，靠上杨宣的肩膀，悠悠叹了口气。
杨宣一下笑了出来。
他正面对着火堆，火光映在他脸上，染上一抹暖色，开口笑道：“既然这么舍不得，出发之前我说再帮你带两罐，你怎么不愿意。”
陈绽回道：“我自己的口腹之欲，当然只能我自己多负重两分。”
杨宣转过身，伸手揽过陈绽的腰，陈绽瞬间卸了全身力气，懒洋洋的，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杨宣怀里，杨宣顺手从陈绽手里拿出可乐，放到地上，再握住陈绽的手。
十指相握，陈绽被冷了个激灵，“你手怎么这么冰？”
杨宣回道：“但是我不冷。”
陈绽哼笑一声，手肘抵上杨宣腰腹，用力转上几圈，杨宣又痛又痒，连忙抓住陈绽的手，听陈绽说道：“现在说不冷，要是敢发烧，我就灭了你。”
杨宣紧紧抱住陈绽，“抱着阿绽就不冷了。”
陈绽瘪瘪嘴，“我们还是离火堆近点吧。”
杨宣笑笑，两人一起挪了挪。
豹子坐在半米开外，瞅着陈绽杨宣你浓我浓，“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瘸子咽下一口饼干，“等钱拿到手了，你也会有女人，想要几个有几个。”
豹子半喜半忧，喜的是瘸子的话，忧的是……其他女人再多，长得也不会有陈绽跟秦思好看。
豹子回道：“我……”
话未说完，陈绽默默开口道：“吵到我了。”
豹子只能收下这句话，乖乖闭嘴。
秦思身下垫着毛毯，席地而躺，呼吸平稳，看着进入了睡眠，其他三个人随意挑了一处地，一道呼噜声震天响，谢致靠着大槐树闭眼休息。
韩水年拧紧水壶，放回背包里，跟谢致肩并着肩，一同休息。
下一秒，风声携带着陈绽的轻笑声传到韩水年耳中，“离开时间空间估计就可以离开大汖村了，到时候我一定给你画。”
韩水年插进口袋里的手慢慢攥紧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人一旦走散了，想要再聚，难如登天。
三小时一到，谢致自动醒来交班，他一动，韩水年跟着就醒了，韩水年下意识地抓住谢致的衣服，谢致回头看韩水年，见韩水年一脸不安，从嗓子里疑惑地嗯了一声。
韩水年松开手，有些尴尬。
他挠了挠脑袋，寸发已经长了些，手指间带下来几根，“我想跟你一起守夜。”
恰逢陈绽伸着懒腰过来了，“你本来就应该守夜，怎么，还想偷懒？”
韩水年一看陈绽，就想起陈绽说的那句离开大汖村，神色一暗，沉默着起身，同陈绽擦肩而过，没再看陈绽第二眼。
陈绽向来是谁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就当对方在世界上消失了的性子。
打着哈欠悠悠靠下，陈绽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人形抱枕杨宣赶紧过来。
谢致走到火堆旁，往里添了些树枝，又挑了挑火堆下方，火焰烧得更旺了，照红了谢致整张脸，噼里啪啦腾升起无数火星子。
火星子在韩水年眼里迅速泯灭坠落，仅短暂亮过。
谢致放下挑木，直径坐下，说道：“你要是还想睡，就睡睡。”
韩水年跟着坐下，摇摇头。
事实上，三个小时里他就没睡着过，他睡不着，满脑子循环播放陈绽说的话——
谢致离开大汖村，等于带走了他最后拥有自由的希望。
韩水年盯着火堆出神，眼前忽然出现一包压缩饼干，顺着饼干往上，看到一张笑脸，他接过饼干，撕开包装袋，一口咬下没有味道的饼干，嚼得嘎吱响。
谢致不能离开大汖村。
在他没有百分百确认谢致会带他拥有自由之前，谢致绝对不能离开大汖村。
韩水年咽下饼干，开口问道：“哥哥，你最久在一个地方待了多久？”
谢致想了一下，“半个月，准确来说是十七天。”
韩水年轻声呢喃道：“十七天？”
短短两个字，被韩水年反复咀嚼，吞进了心里。
谢致笑笑，“第一次爬雪山，经验不足，遇到雪崩了，退路被堵死，被困在雪山半个月。幸好也因为经验不足，心里有畏惧，物资带的足够多，人心也齐，坚信可以找到出路，不然就死在雪山了。”
韩水年看着谢致的眼睛，问道：“他们对你来说，是不是就变得很重要了？”
谢致回道：“那十七天里很重要。”
韩水年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谢致回道：“分离那天，大家约定每年聚一次，结果第一年大家就各自有事，没聚成。”
他还记得那个张罗的人，打电话给他的时候，语气特别低落，说他连打了六个电话，只有一个人应约。到了最后，十一个人只有三个人应约，最先应约的那个人一听，也借故推辞了。
自那以后，谢致就没再想过同队友发展出真感情，之后更是累于人际相处，选择了独来独往。
但是相对应的，那些九死一生的危险之地，谢致没再踏足过。
谢致淡淡说道：“人一旦走散了，想要再聚，难如登天。”
人一旦走散了，想要再聚，难如登天？
韩水年默默攥紧了手，捏碎了饼干，谢致瞧在眼里，以为韩水年发现了什么，立即警惕地张望四周，待确定并无异常后，问韩水年。
谢致：“怎么了？”
韩水年回过神，松开手，面无表情道：“没事。”
捏碎的饼干终究没再吃过。
天色渐渐泛出一抹白，谢致熄灭火堆，叫醒陈绽跟杨宣。
虽然只睡了三个小时，但是身体疲惫，基本都是深度睡眠，一觉睡醒，陈绽精神抖擞，感觉绕大汖村跑十圈都没问题。
她从背包里拿出她坚决要带的漱口水，用完之后递给杨宣，“省着点用。”
她只带了两瓶，她跟杨宣一瓶，谢致韩水年一瓶。
至于脸……
算了，反正她美不胜收，偶尔几天不顾脸，也不会变丑。
杨宣接过漱口水，咕噜咕噜漱口。
陈绽环视四周，谢致说道：“看这天，六点多钟。”
陈绽回道：“那韩瀑布的出现应该是个意外了。”
村里人睡得早起得也早，平日里这个时辰，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条条小道上都会有行人，不会像现在这样人迹罕至。
谢致疑惑道：“原因呢？”
大汖村少说有近一百人，为什么只能看见韩瀑布？
或者说，为什么韩瀑布会出现在时间空间里？昨夜不管是在他们之前，还是之后，韩瀑布明明没有到过石龙庙。
难道整个大汖村都是时间空间的入口？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跟目前的情况就成驳论了——
整个大汖村的人也会出现在时间空间里。
杨宣拧紧漱口水，顺手放进背包里，“出去后问问韩瀑布。”
陈绽嗯了一声。
秦思等人也准备妥当，因为无需守夜，秦思有闲情逸致的心，补了下指甲油，十根手指宛如葱白，衬托着指尖上的红色尤其妖艳，可细看，隐约能看见掌心有劳作留下的两个丁，大概后来都是好日子，所以两个丁消了不少。
秦思笑着问道：“等会去哪？”
他们现在唯一的线索只有一个石洞，先找到石洞再说。
陈绽扭头问韩水年，“哪里能找到石洞？”
韩水年一下没反应过来，直到陈绽问了第二遍才回道：“我不知道，可能后山，丛林，还有埋我爹的地方都有吧。”
谢致说道：“之前我们就找过了，没有。”
瘸子自误打误撞说出人类相通的推测后，信心足了些，从豹子身后探出个脑袋，说道：“可是真正说上来我们现在不在大汖村，会不会这次可以找得到？”
杨宣一直没说话。
除了石洞，他们其实还有一件事没有触发——
韩子志遇到怪物时，听到过凭空响起的声音，声音浑厚，叫他孩子，让他赶快过去，这一切的发生地在石龙庙。
凭空响起的声音，会不会是活过来的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
而且白脸石龙镇上大王神像正好是石像，韩子志所说的石洞，有没有可能指的就是神像？脑洞再开大一点，甚至有可能指的是石像里面？
韩子志曾在白脸石龙镇山大王神像活过来时，进入过神像里面！
第一百八十四章 说谎的小朋友要被拔舌头的。
所有人依着杨宣的提议，决定再去一趟石龙庙。
路上，陈绽跟谢致杨宣走在最前面，韩水年破天荒没有跟在谢致身边，跟谢致中间隔了秦思豹子两个人。
陈绽回头看了一眼，用手肘怼了怼谢致，“你们闹情绪了？”
没头没尾的，谢致茫然道：“什么？”
陈绽回道：“韩水年啊，平时跟守财奴一样，在你身边哥哥长哥哥短，怎么这会儿跟你隔这么远？不怕你跑了？”
谢致哭笑不得，伸手敲了一下陈绽的脑袋，“闭嘴吧你。”
敲归敲，谢致还是想了想。
昨夜，或者说今天凌晨，他跟韩水年守夜的时候，简单聊了一会儿，还是韩水年找得话题。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就算聊完就陷入了沉默，也实属正常。
谢致随口说道：“可能累了。”
陈绽唔了一声，不再追问。
她对韩水年不感兴趣，对韩水年的情绪就更不感兴趣了，会问一嘴，只是想借机调侃谢致而已。
杨宣全程在观察周遭环境。
大体环境虽然没有变化，但一个村落的细节之处何止千千万万，只要能从中找到变化，或者是发现点其他线索，他们就能摆脱原地打转的境地。
冬天六点的天，自刚出生的鸡在蛋壳上啄出的几条缝里透了几缕光下来，光洒在前方路上，斑斑驳驳，再被几束白光一照，像一块巨大的布上打了无数块补丁。
布的颜色乃是浓黑墨里掺了水，被稀释之后的深蓝灰色。
杨宣看得认真，没听陈绽跟谢致在聊什么，直到光源中心突然出现了一块石头，石头呈长方形，大概半人高，一掌厚，竖立在道路里侧，挨着一座小山。顺着山体看过去，半遮琵琶半遮面的旧石龙庙屹立在不远处，再沿着庙后中间那条小道上山下山，就能在山背面找到一块细窄石头。
杨宣担心自己眼花了，开口问道：“阿绽，那里是不是有块石头？”
他声音放得很轻，陈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才顺着光源看过去，“是有一块。”
不止陈绽，所有人都顺着光源看了过去，豹子上下左右看了一圈，看不出问题，走到杨宣身边，仍看不出问题，说道：“一块破……”话到一半，还是跟着杨宣压低了声音，“一块破石头能有什么问题。”
杨宣再开口，语气里就带上了兴奋，“如果只是一块石头，当然不会有问题。”
豹子受不了人绕圈子，“别磨磨唧唧的。”
杨宣脸上露出一个笑，收回视线，看向陈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说，“我记得这儿之前没有这块石头。”
一语惊起千层浪。
陈绽惊道：“你确定？”
他们此时身处“人”型岔路口，东侧是旧石龙庙，西侧是新石龙庙。她只往右走过两回，两回所有心思都在韩水年身上，眼里只有可以藏人的旧石龙庙，视线没往路边看过，别说一块石头，就算当时有一具尸体，她都不曾注意。
杨宣点了点头。
陈绽的眼睛刷的一下亮了。
她不怕发现什么，也不怕背后隐藏的危险，她只怕什么线索都找不到，被迫两手空空而归，直到临死的那一刻，仍然跟她要寻找的真相擦肩而过。
陈绽说道：“走，过去看看。”
其他人在杨宣发现石头时，就凑上了前，徒留韩水年一人站在末端，他视线锁在谢致身上，看着谢致上前一步，走在陈绽前面，叮嘱大家注意安全。
谢致每走一步，他拿着手电筒的手就越发颤抖，他控制不住，只得从地上捡起尖石，紧攥在手里，借由疼痛来缓解颤抖。
尖石即将刺入血肉的那一瞬间，他蓦地松开手，开口喊道：“哥哥，”待谢致转身看向他时，继续说道：“那块石头四年之前就在那里了。”
众人停下脚步，秦思悠悠笑道：“说法不统一呀，我们该听谁的？”
豹子指了一下韩水年：“他土生土长的大汖村人，当然听他的。”
杨宣细细回想了一遍，确定他当时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是进入时间空间之前，此处的确没有这块石头。
只是对于杨宣而言，他的证据只有他的记忆。
他转念一想，问道：“你知道这石头有什么特征吗？”
韩水年抿着嘴没说话。
韩水年的内心活动，陈绽等人并不知晓，面上又没显现出什么异常，陈绽以为韩水年在想，等了一两分钟，一两分钟后韩水年还没说话，逐渐失了耐心。
陈绽哼笑一声，调侃道：“说谎的小朋友要被拔舌头的。”
韩水年喃喃回道：“我爹带着人修新石龙庙的时候，我跟在旁边，看着工人从旧石龙庙里搬出来的。他们以为没用又嫌重，给扔到路边了。我爹本来想处理掉，但是念在放旧石龙庙放了这么多年，说不定已经沾染了灵气，就给立在这里了，给旧石龙庙，给大汖村挡挡煞气。”
韩水年小时候性格孤僻，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待着琢磨事情，琢磨得多了，脑内小剧场一个接一个，嘴上编故事的功夫也渐长。
杨宣不管韩水年的说辞，说道：“想让我怀疑自己，需要你拿出证据。”
陈绽审视着韩水年。
从韩水年和盘托出那刻起，韩水年就算自己人了，跟着他们先下潭，后进时间空间，若他有什么坏心思，包括陈绽躺医院的那两天里，也不见他悄悄搞鬼，落井下石。可他若没有坏心思，为什么要骗说这石头四年之前就有了——
在韩水年没拿出证据之前，她百分百相信杨宣所说的。
韩水年抬眸，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谢致，艰难说道：“工人扔石头时，不小心砸坏了石头，留下了一个缺口，”他顿了顿，“在石头背面靠近中间的位置。”
豹子立刻道：“我去验证。。”
瘸子说道：“我陪你去，安全一点。”
豹子笑着揽住瘸子的肩膀，“你在一米开外接应我就可以了。”
瘸子点点头，两人一同朝那块石头走去，韩水年移开视线，看向左侧的新石龙庙，新石龙庙的距离比旧石龙庙要远，屹立在清晨的昏暗中，变成了一个点，仅有围棋大小。
他紧张的胃开始痉挛，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直到三分钟后，传来了豹子的声音，豹子嚷嚷道：“还真有个缺口！”
韩水年一愣，忽然就笑了，老天爷折磨了他这么多年，终于要让他心想事成了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你说这究竟是什么玩意？
韩水年没想到老天爷会站在他这边，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喊了声哥哥，带着希冀问道：“我们去新石龙庙好不好？这里没有线索。”
谢致看向陈绽，等陈绽的回答。
陈绽冲韩水年笑弯了一双眼睛，“行，去新石龙庙。”
她握住杨宣的手，悄悄捏了几下。
先去新石龙庙也行，正好可以先甩掉秦思，她跟杨宣再找机会过来探探真假。
韩水年有些激动，拼命抑制住嘴角上扬，手指小弧度的朝新石龙庙指了指，结巴道：“那别耽误……时间了，赶紧走吧。”
哪知正要动身，豹子突然惊讶喊道：“秦姐，这石头有浮雕！”
秦思跟另外四个人，立即转身走过去。
陈绽看着韩水年的笑容未变，眼神却耐人寻味起来。
韩水年面不改色，解释道：“出事之后，我很少离开家，也不被允许靠近石龙庙，浮雕应该是他们后雕上去的。”
陈绽挑眉，哦了一声。
韩水年摸不清陈绽的意思，下意识地去看谢致，谢致说道：“去看看再说。”
既没说怀疑韩水年，也没说相信韩水年。
此时天色稍微亮堂了些，谢致转身关手电筒时，光束扫过韩水年的腿，速度转瞬即逝，快到韩水年连看一眼都来不及。
秦思俯身细看石头上的浮雕，与其说是浮雕，不如说是一些凸起的线条，线条粗细不一，最粗的有手指大小，最细的仅有面条大小。竖着的、横着的、圆形的、斜着的统统都有，布满石头正面，颜色呈深褐色，完美的跟石头颜色融为一体，导致看不出雕得究竟是什么。
秦思伸手摸了摸浮雕，触感粗糙，表面附有小砂砾，她还查看了一下，跟石头之间没有接缝，应该是直接在石头上雕刻出来的。再看石头，除了韩水年说的那个缺口，其他地方也有大小不一的缺口，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
豹子问道：“秦姐，你说这究竟是什么玩意？”
秦思直起身，摇摇头。
她听到脚步声，扭头看过去，陈绽四人过来了，自觉让开位置。
杨宣第一时间探头去看石头背面，背面跟山之间仅有一条缝，且背光，杨宣不得不重新打开手电筒，光一照过去，从侧面看，都看见了中间的确有个缺口，比其他缺口都要大。
陈绽单看杨宣的表情，就知道韩水年说的确有其事。
只是她一时也弄不明白，究竟是韩水年蒙对了，还是他确实没有说谎。
豹子站在一旁替韩水年打抱不平，“我不都说了吗，人没骗你们，瞧你们这心眼，小的跟针……”陈绽悠悠瞟了一眼豹子，豹子话锋一转，“这个世道就应该只相信自己，你们看你们看。”
陈绽哼笑一声，开始研究花纹。
谢致同韩水年说道：“你知道什么就直接说。”
韩水年回道：“好，我想一下。”
陈绽以手指代笔，来回描绘了数遍浮雕，居然连个头绪都没有，看不出是人像，还是景物，或者是静物、图腾，这在她身上是极小概率的事。
她来了兴致，抬头问秦思，“你们有没有带纸笔？”
他们四个的装备互相知根知底。
秦思乐了，回道：“我们只有枪。”
陈绽默默翻了个白眼，“我谢谢你啊。”
谢致拉开背包拉链，掏出一个东西递给陈绽，“用这个。”
陈绽扭头一看，谢致手里拿着绳索，这的确是个办法，她一手竖起大拇指，冲谢致比了个赞，一手接过绳索。
其他人纷纷让开，留出空地给陈绽。
陈绽嫌蹲着累，干脆坐地上，拿着绳索一端，照着浮雕的脉络进行绘画。只是绳索粗细一致，又诸多限制，许多细节无法复刻下来，只能拓一个大概轮廓。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加上绳索的重量，陈绽的手臂逐渐酸痛起来，最后一笔收完尾，绳索只剩下一小节，可见这浮雕有多复杂。
第一百八十六章 灵魂不在，形似神似皆损，自然瞧不出个所以然。
陈绽同杨宣并排而行，边走边讨论。
杨宣问道：“你想起什么了？”
陈绽目不斜视，盯着数米开外的石头，回道：“人在看东西的时候，通常只会注意正面，”就像某视频网站里的弹幕，经常有人说自古p2无人看一样，“更别说将背面的东西跟正面结合起来看。我们刚刚就是，只顾研究正面的浮雕，却没想过把那些缺口，以及背面的东西结合起来看。一幅画，或者一幅浮雕，哪怕只缺少了一笔，都会丢失其中的灵魂。”
三言两语之间，陈绽杨宣回到了石头旁。
陈绽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屏幕，将拍摄的石头正面照调出来，导进相机app里，再让杨宣打开手电筒，替自个儿照亮石头背面，对照着那些缺口的位置，以及大小，用画笔在照片上一一加上。
陈绽画的简单，一个黑色圆点代表一个缺口。
杨宣看着照片里逐渐丰满起来的浮雕，心头浮现出一丝诡异感——
原本缠绕在一起，光着树干的几棵树上忽然垂吊出了数个黑点，黑点有大有小，看着像包了什么东西的包袱，也像树干上争先恐后长出了一个一个瘤子。
杨宣莫名打了个寒颤。
陈绽添加完背面，转而开始添正面，哪知她刚重新蹲下，骤变突然发生了！
她都来不及看一眼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身体在骤然间失了重，无限往下坠落，她甚至还在想，她不是脚踏实地的吗？
怎么会突然跌进一个黑色深渊里？
直到她回过神，眼前的虚无恢复成了实景，她才发现，她的视线上方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之上是碧蓝的天空，以及——
来不及抓住她，徒劳无功地伸着手的杨宣。
这是地面裂开了？
她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地面合拢之后，她会被夹成一个肉饼吗？
再然后，她的瞳孔里被跳下来的杨宣占据了，两人之间有一段距离，她看不清杨宣的表情，但想来跟她肯定不一样。她不管杨宣看不看得见，冲杨宣露出一个笑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继续往下坠落。
谢致的视线没离开过陈绽，是以他第一时间发现了陈绽脚下地面的异常，但速度太快了，快到他连出声提醒都来不及，一切如风吹过，只眨眼间，陈绽就消失在了地面之上，紧接着，杨宣跟着跳了下去。
他撒腿就跑过去，结果人还没到石头旁，那块石头竟然凭空消失了！
地面也恢复了原状，看着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两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了是实打实的事实。
韩水年跟在谢致身后，几米远的距离，他硬是跑出了呼吸不畅。
他看着谢致拿出他们一直在一起，还不曾用上的对讲机，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在害怕，害怕谢致戳破他的谎言之后，会责怪他，如果不是他说谎了，陈绽不会放松警惕，说不定能及时避开。
谢致按下通话键，“喂，陈绽，杨宣，听得到吗？”
谢致等了几秒钟，对讲机里只传来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韩水年连忙拿出对讲机，试了一下，依旧只有电流声。
秦思等人也过来了，强子甚至惊魂未定，仿佛掉下去的是他，整个人缩成团，跟在豹子身后。
豹子嚷嚷道：“找几把锄头过来，把这地凿开。”
秦思直接问道：“分开找还是一起找？”
豹子一下没反应过来，以为是找锄头，“村里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我跟瘸子几个去找就可以了，你们在这里等。”
瘸子拽了一下豹子，冲豹子摇摇头。
谢致回道：“分开找。”
然后让秦思他们拿出对讲机，调好频道，还给他们，再次道：“找到了联系我，别擅自动作。”
秦思嫣然笑道：“你放心，事关陈小姐生死，我一定万分谨慎。”
一行九个人，分成了四组，谢致跟韩水年一组，秦思跟豹子一组，瘸子跟强子一组，剩下的三个人一组。
临出发之前，谢致说道：“一个小时后，不论找没找到，都到这里集合。”
他们这么多人，一个小时足够他们把大汖村里里外外都找一遍了。
只要他们一旦找到第二块石头，就有可能找到陈绽跟杨宣。
谢致带着韩水年直径去了新石龙庙，路上，谢致问韩水年，“那石头究竟是不是四年前就有的？”
他的语气没有起伏，表情也没有变化，瞧不出喜怒。
韩水年咽了咽口水，决定死扛到底，“是。”
谢致又问：“也没有第二块了？”
韩水年马上回道：“是。”
谢致没再说话，韩水年是不是撒谎已经没有辨别的必要了，他只是抱着一丝希望而已，不同的答案，决定他找到陈绽的概率有多少。
两人到达新石龙庙，谢致率先踏进庙内，韩水年自动在庙外寻找。
一个一眼可以扫尽的庙内，谢致来回找了近十分钟，别说找到一块半人高，雕刻着浮雕的石头，连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都没找到。
谢致沉住气，走出庙内，准备去石龙庙后面找找，迎面碰上韩水年，韩水年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找到。
谢致开口道：“去后面找找，没有的话，换下个地方。”
韩水年嗯了一声。
另一边，秦思跟豹子去了大槐树附近，去的路上也没错过任何可能发现石头的地方。就是豹子有些不解，秦思为什么真的在找，陈绽杨宣消失了，或者死了，对他们来说，不是正好吗？
只剩下谢致跟韩水年两个人，任由他们搓揉拿捏。
豹子实在想不通，问道：“秦姐，我们干吗这么费力找？演演戏就可以了。”
秦思笑道：“你想空手离开时间空间吗？”
豹子回道：“当然不想。”
秦思瞟了一眼豹子，风情万种，“那就给我好好的找。”
豹子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那石头不仅跟陈绽性命相关，还有可能是某种机关的钥匙，毕竟……富贵险中求，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第一百八十七章 陈绽叹了口气，觉得她可能要交代在这儿了。
陈绽的触觉先苏醒，她迷迷糊糊感觉她背后都是硌人的坚硬之物，但分辨不出她是躺着的，还是靠着的，更感觉不到疼痛，手指动了动，触及到的也是硌人的东西，还有点凉意。
待意识慢慢恢复，她感觉硌人的东西好像是石头。
她居然没有被夹成肉泥？也没有摔死？
紧接着猛地睁开眼睛，入眼的顶目测距离自己几十米高，布满了悬挂着的石头，大小不一，凹凸不平，尖锐的一头朝下。
又细看了半分钟，陈绽发现不是顶上镶嵌石头，而是整个顶是由石头组成的，密密麻麻，像一个巨大的蜂巢。再往两边看，看不到任何东西，此处显然极其空旷，往前看也没有任何发现，除了石头还是石头，石头路石头壁，跟到了一个石头世界似的。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地底下吗？
确认完毕身上无疼痛感后，陈绽想着应该没有受伤，准备翻身爬起来找杨宣，结果右肩一动，一股险些要将她撕裂成几份的剧痛传来，她咬牙硬撑，活生生痛楚了眼泪，不敢再动了。
陈绽叹了口气，觉得她可能要交代在这儿了——
在并未感觉到身上有带血的伤口时，突然涌上来的剧痛只代表了一个可能性，她受了内伤。这种无药可吃，无医可治的状况下，内伤等于绝症，还是时日不多的那种绝症。
她懒得想到底伤了哪个器官，试了下自己还能发出声音，张嘴喊道：“杨宣？”
怕引来什么怪物，所以声音很轻。
毕竟无惧死亡是一回事，不想死无全尸又是另一回事。
她开始默数数字，数到五，对能听到杨宣的回应仍然抱有期望，数到十，期望降低了，数到十五……突然觉得，她死后的魂魄，可能可以找到另一个魂魄玩石头剪刀布了。
还是自己喜欢的男人的魂魄，陈绽笑了一下。
挺不错的。
陈绽慢慢闭上眼睛，放松身体，放松面目表情，任由自己感觉不断往下沉，她看到了陈家那棵银杏树，看到了陈家花园，旁边小洋房里站着余秀莲。黑暗之中，余秀莲神情可怖，苍老瘪下去的嘴，几张几合，用她听不见的声音说——
神像闭上眼睛，会带来厄运跟死亡。
她浑身一颤，而余秀莲则痛哭起来。
下一秒，一阵冷风吹过，眼前的一切突然全部消失了，只余下白茫茫的大雾，陈绽反而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一松，她再次失去了意识。
……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绽忽然听到一道声音，似近非远，像就在她耳边，又似远非近，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她听不清，昏昏沉沉地皱了眉。
那声音还在继续，她终于断断续续听见了，“你醒……醒……阿绽……醒……”
阿绽？
是在喊她吗？谁在喊她？
小时候，她只要一哭，谢致就会摸摸她的脑袋，喊她阿绽，无条件地妥协宠着她。每次跟陈林意吵架吵输了，哭着去找爷爷时，往爷爷怀里扑过去，爷爷会抱起她，跟她说小阿绽不哭，带她去找陈林意算账。
还有黄叔，她捉弄完黄叔，只要抱着黄叔撒撒娇，黄叔就会笑着喊她阿绽，跟她求饶，既宠着又显得有些无奈。
长大了，她甚少哭，谢致喊她陈绽的次数越来越多，直至几乎只喊她陈绽。十几岁之后，爷爷对待她的态度也变了，带她去谈生意签合同，跟她商量陈家的大小事，将她当做陈家继承人培养，她不再是爷爷嘴里那个叫小阿绽的小姑娘了。
到是只有黄叔，依旧喊她阿绽。
后来，又出现了一个人，他擅自做主喊她阿绽，带着跟他相处时的点点滴滴走进她的心里，并也将她放进心里珍藏。
他叫杨宣。
陈绽睫毛微微颤抖，杨……宣？
她蓦地睁开眼睛，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红似鲜血的眼睛，眼睛的主人见她醒了，散了满脸的担忧，笑得格外灿烂。
杨宣轻声喊道：“阿绽。”
所有的欣喜，满腔的爱意，全部融在这一声阿绽里。
陈绽跟着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忽然流了下来，顺着她的太阳穴往下流，杨宣伸手，温柔替她拂去。
陈绽急道：“你有没有受伤？怎么找到我的？”
说着想起身，人还没动，忽然想起那股剧痛，复又歇了这个心，杨宣注意到了，反问道：“你受伤了？”
陈绽点点头，见杨宣开始察看她哪受伤了，就把情况说了一遍，笑道：“现在你来了，我至少不会饿死了。”
杨宣说道：“我扶你起来试试。”
伸手自陈绽脖子下穿过，揽住陈绽的肩膀，微微使力，抬起几许，问道：“痛吗？”
陈绽摇摇头。
直到陈绽完全坐起来，那股剧痛都没有涌出来，难道内伤在不知不觉中自动痊愈了？还是说剧痛其实只有那一下，只是她过于小心了？
不管怎样，她没受伤，能动弹总归是好事。
她一边转头打量周遭环境，一边把问题重复了一遍，“你怎么找……”说话没说，脑子里灵光一闪，震惊道：“这里是石洞！？”
韩子志嘴里的石洞！？
杨宣回道：“我一路走来，看到的的确都是石头。”
跟岩洞里的钟乳石不同，此处的石头皆是身边随处可见的普通石头，除了石头，就只有石头，给陈绽一种一片荒芜的感觉。
像身处在黄沙大漠，寸草不生，神秘诡异。
陈绽兴奋了，抽出靴子里的毛笔刀，从地上一跃而起，垂在腿侧的右手缩进衣袖里，小拇指向上弯曲动了动，另一把毛笔刀准确无误地握在了手里。
最后，摸了摸左耳上的耳钉。
杨宣看在眼里，问道：“我能不能摸一下？沾沾运气。”
陈绽挑眉，侧着脸把左脸伸过去，谁知杨宣伸手绕到她右脸，轻轻捏了捏她的右耳耳垂，衣袖摩擦着她的脸，她的脖子，弄得她身上痒……心上也痒。
陈绽想也未想，就着动作，往右边偏了下脸，吻上了杨宣的手。
随即站直身体，若无其事道：“这是你随便摸我右耳的惩罚。”
杨宣掌心微微发烫，放下手，问道：“你右耳上有颗痣，你知道吗？”
陈绽一脸“你是不是白痴”的表情，“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只戴左耳钉？走了，赶紧探一下这地方，说不定能发现点什么。”
他们眼前有三条路，正前方一条路，左右各一条路，该往哪条路走？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挣得一线生机。
石洞里的光线犹如夏日黄昏，无需使用手电筒也能看清。左右两条路完全一致，约两米宽，几十米长，笔直一条道，直到尽头才转弯，两边壁垒凹凸不平，垂直着高耸入顶，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渗透出些许光亮，视觉效果看上去像那种会从壁垒里射出无数支箭的机关。
正前方的路细而长，向前蜿蜒出陈绽的视线之外，两边壁垒向中间倾斜，形式杨宣曾在华山看过的一线天，故光线比左右路的光线略低。
同两面倾斜石壁链接在一起的垂直石壁，顶上拉出了一个极限角度，陈绽都怀疑石壁内部可能存在着空间。
杨宣问道：“选哪条路？”
陈绽指了一下正前方的路，要闯，就闯最不寻常的路。
只是路容不下两个人并排而行，只能一前一后。
杨宣掏出生存刀，攥在手里，率先走在前面，陈绽立即跟上，跟杨宣只隔了一个手掌的距离，确保不管发生任何事，他们两个都不会被分开。
脚下的石头隔着马丁靴都碾脚，倾斜的壁垒压迫性十足，两人缩起身体，走得小心翼翼，尽量避免碰到壁垒。万一不小心触碰到什么机关，在这种地方，他们避无可避，会瞬间变成砧板上的鱼，任其宰割，死无全尸。
杨宣全副心思放在前方的动静上，连呼吸都放缓了，陈绽时不时有那么几秒钟听不到杨宣的呼吸声，不由得笑道：“憋死了划不来。”
杨宣目视着前方，自己也笑了。
这石洞过于寂静，以至于平日里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跟过堂风似的，呼啸着传入他耳中，他不知不觉就放缓了呼吸声。
陈绽说道：“你负责看，我负责听。”
杨宣差点忘了陈绽听力异于常人，便回道：“好。”
两人拐过四五个弯，过第七个弯时，向左转，路逐渐变宽，能容下两个人，陈绽扯住杨宣衣袖，让杨宣等她一步，同杨宣并肩而行。再往前走几米，倾斜的壁垒也朝两侧打开，逐渐垂直，减少了压迫感。
陈绽舒展了下身体，调侃道：“变成夹心饼干这种死法可以排除了。”
杨宣停下脚步，转身观察壁垒，之前偏一下脑袋就会撞到壁垒，只有眼珠子可以动，所看有限。此刻凑近看，杨宣发现石头并不干燥，带着一种淅沥小雨后的湿润感，跟寻常岩洞里的情况差不多。
杨宣说道：“跟女魃没有关系。”
这才正常，不然陈绽实在没法想象女魃进过时间空间，还来过这石洞的样子。
陈绽伸手想摸摸石壁，杨宣握住她的手，“等会。”
陈绽反手握住杨宣，同他十指相握，笑道：“我们进来这么久了，它想干点什么的话，我们早没命了。”
说着，伸出另一个手触碰了一下石壁，陈绽嘴上虽然说没事，但速度极快，仿佛要碰的不是石头，而是鳄鱼的嘴。
收回的瞬间，陈绽指尖感觉到石头的硬度，以及一丝丝凉意。
两人做出防御状态等了会儿，什么把人吸进去，或变成机关直接引塌等意外都没发生。
确定就是普通石头组成的壁垒。
陈绽手一挥，用毛笔刀在石壁上划下一道标记。
一路继续往前时，两人心里不免放松了些，待拐过最后一个弯，又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右边有一截小道，小道的尽头连接着一个洞室。洞室看上去三面封闭，上下封底，更显昏暗，一眼看不尽内部情况。
杨宣拿出手电筒，按下开关，灯光只能照到洞室口边缘，他扭头问陈绽，“左还是右？”
陈绽看向左边。
左边的路依旧弯弯绕绕，一眼望不到头，陈绽回道：“先参观参观洞室。”
杨宣点点头，抬脚往洞室走去，距离洞室越近，灯光越将洞室照的一清二楚。
陈绽目测纵深大概都有几十米，是个巨大的洞室，洞室里除了石头，不见其他任何一物。
杨宣不可避免地皱起了眉头。
仅有石头，没有任何线索，他们根本推测不出这石洞究竟是什么地方，用来做什么的，更别说找到出口在哪。
陈绽不管不顾，直接走进洞室，手电筒的光束从左滑到右，再扫一遍石顶，说道：“看上去挺安全的，可以做个避难的地方。”
杨宣跟着走进洞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两人分工合作，各自负责勘探左右，约莫一刻钟过去，两人一无所获。杨宣歇了这份心，将心里的疑问一一列出来，两人聊一聊，说不定能突然悟出些什么。
杨宣在靠近洞口的地方坐下，这个距离，进可迅速冲出洞室，退可快速回到洞室，陈绽在杨宣身边坐下，同意杨宣提出的第一点，“我也觉得跟这石洞跟那块石头有关。”
甚至还有可能是他们触动了石头上的机关，所以才掉了下来。
杨宣说道：“阿绽，你把那张照片给我看看。”
陈绽依言掏出手机，解开指纹锁，递给杨宣，“只有百分之七十九的电了，省着点用。”
杨宣顾着看照片，只嗯了一声。
陈绽见杨宣看得认真，不再打扰杨宣，顺手将脚边的两个手电筒换个方向，一个对准洞口，一个对准身后，能最大限度的在危险刚靠近时就所有察觉。
杨宣看了约莫五分钟，黑点的位置他都能记下来了，依旧没看出个所以然，他把手机还给陈绽，笑道：“我想通过浮雕找点线索，结果把自己难倒了。”
陈绽准备收起手机时，瞟了一眼屏幕，忽然觉得照片很像……
她脱口而出问道：“你看这浮雕像不像地图？”
杨宣猛地一震，凑着脑袋看过去，还真有点像地图，但是转念一想，打了个比方，“想要我们死的人怎么会伸出援手？”
陈绽哪管这么多，只问道：“你记住浮雕了吗？”
杨宣点点头。
陈绽收起手机，起身笑道：“是骡子是马，总要试试，接下来就靠你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挣得一线生机。
第一百八十九章 非得落个跟阎罗王相视一笑，手牵手称哥俩好的下场？
杨宣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回顾了一遍浮雕，他对石洞的全貌知之甚少，只能根据他跟陈绽的大概位置，在浮雕正中间找到一个相对应的黑点。让杨宣有些激动的是，黑点正好处在一条脉络的尽头。
难道脉络为路，黑点为洞室？
这浮雕真是地图？
他们进入洞室之前，岔路口左边还有一条路，那黑点上方应该也会有一条脉络……杨宣睁开眼睛，一把牵过陈绽的手，拉着陈绽往洞室外走。
无须问，陈绽就能从杨宣的反应中得出答案。
看来他们蒙对了，这浮雕真的是地图。
两人走出洞室，回到那截小道上，朝岔路口走去，杨宣说道：“我们走一下左边那条路。”
根据浮雕显示，左边那条路的尽头应该也链接着一个洞室。
确认完之后，是骡子是马，就能一锤子定音了。
陈绽想了一下就明白了，悠悠叹道：“可惜照片上的缺口不全。”
石头正面的缺口她还没开始添加，人就掉下来了，好在脉络是全的，他们至少不会无路可走。
杨宣回道：“没事，我记了个大概。”
他虽然没到过目不忘的境地，但从小到大，只要是老师在课堂上讲过的题型，不管时隔多久，他都能在考试的时候一秒钟想起来。或者是看了一遍的小说与影视剧，哪一章哪一集是什么内容，他都能毫厘不差的徐徐道来。
陈绽挑眉道：“你读书的时候，成绩是不是全班第一？”
杨宣笑道：“不是，”陈绽刚诧异的“嗯？”了一声，又补充道：“是全校第一。”
陈绽把夸杨宣的话全部咽了下去，翻了个白眼，她堂堂中央美术学院毕业的人儿都没这么嘚瑟好不好？
说话间，两人在岔路口停下脚步，杨宣扭头看了一眼陈绽，笑了笑，没跟她说之后因为种种变故，他差点连大学都读不了的事。
左边的路，两侧的壁垒，依旧由凹凸不平，各式各样的石头组成。
杨宣忽然想起困住他跟秦思的那个岩洞，说道：“现在想来，那个岩洞对我们算不错，能让我们知道跟女魃有关。”
当时他还同秦思说，岩洞就像用一种颜色的橡皮泥捏成的，甚至连形状都只有一种，如同深海里只有一种鱼，让人觉得奇怪。结果这石洞，连仅有的一种鱼都消失了，放眼望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爬满心头的无力感更胜身处黄沙大漠——
至少被困沙漠时，他们可以凭借着一身本事做点什么，例如利用自然特征辨别方向，找到可代替水的植物等等。
再退一万步说，哪怕是个米洞，他都能根据米的特征区分一下是不是东北大米，是不是泰国香米，是不是珍珠米。
偏偏是个毫无特色的石洞。
现在，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浮雕上了。
陈绽立即呸了几声，呸完觉得还不够，又重重地呸了一声，“你别给我说些不吉利的话。”
他都差点死在那岩洞了，要是这都算对他不错的话，那这石洞怎么办？
死里逃生还不够，非得落个跟阎罗王相视一笑，手牵手称哥俩好的下场？
陈绽瞪了一眼杨宣，松开他的手，直接朝左边走了。
杨宣眼看着陈绽只快走了两三步，就放慢了速度，还摸了摸耳钉，不由得笑着跟上去，牵住陈绽的手。
陈绽反握住杨宣的手，担忧道：“不知道谢致那边怎么样了。”
有一点毋庸置疑的是，谢致肯定在找他们，但这里面的未知数太多了。
首先，就算谢致找到第二块石头了，触发的也有可能是另一种机关。
其次，哪怕触动的机关相同，谢致真的掉进石洞里了，谁又能百分百肯定他们会掉进同一个石洞？
更别说，第二块石头还有可能根本不存在。
她也担心谢致的安全，不知道谢致有没有再遇上什么危险。
甚至……时间空间是不是已经关闭了？谢致回到了现实世界？
杨宣揉了揉陈绽的脑袋，笑道：“条条都是未知数的路，就等于条条路的结局都是生与死并存的，并非单只有死路。而且我们想办法离开这里，去找谢致，又是一条路。这么多条路，总有一条路行得通。”
陈绽又发现了杨宣一个优点，永远保持着乐观的想法。
这一点，跟她不谋而合。
陈绽嗯了一声，露出一个笑来。
两人一边注意动静，一边继续顺着小道往前走，走了约莫五六分钟，杨宣隐约有一种他们在走下坡路的感觉，路面虽然不明显，但抬头看了一下石壁顶，的确高出了几公分。
杨宣将陈绽往自个儿身后拽，“小心点，情况可能有变。”
陈绽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听力上，问道：“怎么了？”
杨宣回道：“我们在走下坡路。”
陈绽立即确认了一番，他们真的在走下坡路，像蚕吃桑叶似的，起初不甚明显，但最终会让整片桑叶消失殆尽。
陈绽定了定神，说道：“这是好事。”
如果这石洞自始至终都毫无变化，她还要头疼怎么找突破口呢。
果然，走了不到两米之后，路面彻底变成了一个下坡路，由高自低，坡度较大，杨宣停下脚步，目测了一下，整段下坡路大概七八米，同样只能看见石头。
杨宣回忆了一下浮雕上相对应的部分，单看脉络，根本看不出路况。所以即使浮雕真是个地图，也只是一个简易地图？简易到只标注了路跟洞室这两种元素？
杨宣死马当活马医，推测道：“出口可能在洞室里，我们挨个找一下。”
陈绽说道：“怎么说？”
杨宣扭头看了一眼陈绽，底气有些不足，“一般会画在地图上的都是最重要的部分，怎么走，以及出口在哪。怎么走，脉络已经告诉我们了，剩下的就是出口在哪了。所以我想，在只标注了洞室的情况下，是不是意味着洞室就是出口？”
陈绽觉得这逻辑有bug，但一时又找不到反驳点，只好道：“听上去有点道理。”
杨宣从背包里掏出绳索，握住一端，将另一端扔下去，绳索落在坡下的石头路上，发出轻微地响声，余声散去，什么动静都没出现。杨宣又候了几秒钟，横着抖了抖绳索，同样的，依旧没有出现动静。
是安全的。
杨宣收起绳索，看向陈绽，陈绽点点头，两人同时下坡。他们提着心，走得万分小心，结果整个坡走完，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
杨宣长长舒了口气。
根据脉络的长短来看，这段路他们快走完了……尽头处的洞室应该就在前方了。
第一百九十章 越想，两人的心里越冒出了一丝恐惧。
陈绽与杨宣看到浮雕上标注的洞室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两处路段都接连对上了，浮雕就是地图，毋庸置疑了。
陈绽抬起手，掌心之中，微微露出的刀柄朝上，刀尖朝下，再往上抛出毛笔刀，稳稳接住，朝前递出几寸，刀尖便抵上了石壁——
他们只能用最原始且最费时的方法，将石壁摸排一遍，找出有可能存在的出口。
另一面石壁前，杨宣手里的生存刀也抵上了一块石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除了石顶够不着，两人终于将石壁上看上去像机关开关的石头全部试完了，陈绽累到手臂都快抬不起来。
陈绽垂着手，恨恨道：“等我出去了，我要想办法炸了这里。”
杨宣甩了甩隐隐作痛的手臂，附和道：“我给你递炸弹。”
陈绽补了一句，“要火力最猛的那种。”
杨宣给了陈绽一个“这还用你说？”的眼神，随即又笑道：“但是在这之前，我们还要继续找下一个石洞。”
只是两人的喜悦多多少少被这趟一无所获冲淡了不少。
走出石洞，杨宣按照记忆里浮雕上的脉络带着陈绽穿过一条又一条石头路，跟走迷宫没什么区别。陈绽开始还能记住来时路，后面索性放弃了挣扎，继续靠划记号记路，待划上第八道记号时，他们眼前出现了一条新的石头路。
手电筒的光束直直照到尽头转弯处，杨宣说道：“转过弯就可以看到洞室了。”
同之前两个洞室一致，这个洞室也位于石头路的尽头。
杨宣没听见陈绽的回复，回头看向陈绽，见陈绽打着手电筒，弯腰凑近左边石壁，在细看什么，于是问道：“发现……”
话没说完，陈绽偏头朝他嘘了一声。
这么久没遇到危险，他们的说话声早恢复成正常音量了，此时听见陈绽的嘘声，杨宣愣了一下，退回陈绽身边，跟她一起去看石壁。
一束白色强光的中心位置，有一块宽度跟成年人手臂长差不多的黑色色块，但是在巨大石壁的衬托下，只能算做线条，笔触有点像用黑炭画出来的感觉。陈绽移动手电筒，看到密密麻麻，根本数不清的线条长在黑色色块上，自左右两边延伸至四面八方，粗细不一，长短不一，有的笔直，有的扭曲成麻花，相互交织在一起，几乎掩盖掉了石头的颜色。
陈绽第一时间反应道：“这是什么？”接着心里一动，“石头上的浮雕！？”
杨宣直起身，往右边退了一步，背部虚挨上右壁，照灯仰头往左壁上方看，一看心脏猛然间狂跳起来，惊出一身冷汗！
就是石头上的浮雕！并且放大了数十倍！
自石壁底端开始，往上爬满了黑色线条，线条上又挂着一个个硕大的黑色“瘤子”，手电筒往石壁另一端照过去，居然整面石壁都是，造成的视觉冲击感也比石头强了数十倍。
陈绽心里涌上一股喜悦，同杨宣确认道：“我们是不是终于找对方向了？”
转弯之后的洞室甚至有可能就是出口！
杨宣正准备回答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敛了笑意，来来回回看起了石壁。
陈绽问道：“怎么了？”
手电筒的光在各个“瘤子”上扫过，杨宣说道：“准确的来说，这些东西跟石头，浮雕没有关系。”
陈绽：“什么意思？”
杨宣回道：“照片上的黑色圆点是因为我们记不住缺口的位置，所以画上去的，跟实打实的缺口，以及形状，完全不一样。按理来说，石壁上应该出现的是缺口，而不是这些像瘤子的东西，但是你看，石壁是完整的，没有任何地方出现缺口。”
陈绽已经反应了过来，就是她随手画在照片上的黑色圆点，被无限扩大，还原到了石壁上，本应该出现在石壁上的缺口，却毫无踪影。
陈绽不禁想到，如果她当时画的是三角符号，或者是其他，那现在出现在石壁上的会不会就变成了三角符号？
越想，两人的心里越冒出了一丝恐惧。
为什么陈绽的无意之举，能够被石洞捕捉到，甚至跟着陈绽的无意之举而有所变化？
难道，他们还没掉下来之前，石洞……就在监视他们？
陈绽头皮有些发麻，咽了咽口水，再开口，下意识地小声道：“有没有可能，缺口的真面目就是石壁上的瘤子，我只是无意间撞上了？”
并非是石洞在监视他们？
杨宣沉吟一会儿，“先不管这个了，我们赶紧去洞室。”
一定要尽快找到出口离开这个鬼石洞！
陈绽嗯了一声，加快了速度。
然而一分钟之后，本应该出现在尽头处的洞室却没有出现，且竟然是死路。
杨宣脚下一滞，心里暗叫不好。
陈绽直接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看来浮雕不是地图。”
杨宣无言的默认了，末了，又有些不甘心，“阿绽，手机给我。”
万一是他记错了呢？
陈绽依言将手机递给杨宣，杨宣接过，按亮屏幕，点出相册里的照片，看了几秒钟，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将手机还给陈绽。
看杨宣的样子，陈绽就知道，不是杨宣记错了，而是他们跟着浮雕上的脉络走，的确没有找到上面显示的洞室。
陈绽笑笑，“地图也有出错的时候，我们再选一条路，走走看。”
之前两个洞室的路线跟位置都对上了，不见得错了一个，浮雕就不是地图了。
杨宣想了想，另择了一条路。
沿路返回时，途径有壁画那段路，两人不敢多做停留，看都没看一眼石壁，匆匆而过。
未曾想，十几分钟后，杨宣跟陈绽依旧走到了一条死路，更令他们绝望的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浮雕上的脉络，条条都是死路。
两人不得不接受了浮雕不是地图的事实。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条的石头路上，响起了两道脚步声，正是陈绽跟杨宣的第n次沿路返回。
陈绽吐槽道：“跳伞都没我们这么刺激。”
原以为浮雕是地图，找对了方向，很快就可以找到出口，结果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浮雕根本不是地图，他们离开石洞遥遥无期。
杨宣说道：“随便走吧，如果下一个洞室还找不到出口，我们就原地休息一下。”
至少得先保存体力。
两人根据一路上的记号，选择了一条从未走过的路，走到尽头时，杨宣看到了一个洞室，洞室里面依稀有一团黑影，靠着石壁下方，小小的一团，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杨宣全身一个激灵，扭头准备问陈绽看没看到，结果陈绽竟然消失了，他的身旁哪还有陈绽的身影！
第一百九十一章 写着死不瞑目四个字。
杨宣立即回头去找陈绽，心里却清楚，陈绽绝不会不留下只言片语就失去踪影，更别说他们一直在一起，直到他扭头前的前一秒都在一起。若陈绽被石壁吸进去了，或被什么拖走了，以他们肩挨着肩的距离，他不可能毫无察觉。
陈绽究竟是怎么悄无声息，于眨眼间消失的？
杨宣轻轻敲击石壁，压低声音喊道：“阿绽？”
余音散去，狭长的石头路，乃至整个空荡荡的石洞里，都一片寂静。
连在黑暗之中拥有的阳光都要失去了吗？
杨宣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他身体止不住的发冷，脑子乱成一团麻，心下一横，索性抱着有什么怪异之物，就吸引过来的心态，大声喊道：“阿绽，你在哪？听得到我说话吗？”
一秒，两秒，三秒……依旧一片寂静……
杨宣抬脚，正准备继续往前走，脚还没落地，身体猛地一震——
不对！
不是一片寂静！
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杨宣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声音是从他身后的洞室里传出来的！
陈绽消失会跟这声音有关吗！？
杨宣强压下内心的恐慌，移动手电筒缓缓转身朝洞室看去，洞室依旧如初，唯一有变化的，是靠着石壁下方的那团黑影。
他眼睁睁地看着黑影飘了起来，再走近了看，他忽然发觉黑影不是飘起来的，而是站起来的！像人类一样，由抱膝蹲着，缩成一团，慢慢站了起来！
杨宣屏住呼吸，等了几秒钟。
黑影竟开始渐渐散去，露出了一个小孩身高的……人？
小孩背对着他，从穿着看起来是个小男孩，白色衬衫短袖，黑色小西装裤，杨宣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他曾在哪看过，是某小学的校服，右胸口位置还纹了几个字。
石洞里怎么会有小孩？
小孩静悄悄地站在原地，杨宣单方面僵持了一会儿，试着开口搭话，“喂，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小孩没有动静，亦不像有攻击力的样子。
杨宣摸了摸别在腰间的枪，再掏出生存刀攥在手里，一步一步朝洞室走过去，走到洞口，停下脚步，灯光尽数照在小孩身上，细细打量起小孩。
只看裸露出来的皮肤，明显是真的人类小孩。
杨宣胆子大了些，直径走进洞室内，忽然听到一阵哭声，抽抽噎噎的，杨宣问道：“是你在哭吗？”
没得到回应。
杨宣走到小孩侧后方，探头去看，看到了小孩的耳朵，小孩的脸，再往下，却没看到小孩的鼻子跟嘴巴，杨宣又往前探了些，赫然发现——
这小孩，除了耳朵，其他四官居然一无所有！
像直接在血肉白骨上贴了一张人皮面具，却忘了安装眼睛、鼻子，跟嘴巴。
更令杨宣惊恐的是，人皮面具上，明晃晃地流着两行眼泪。
杨宣连退几步，离小孩远远的，钻进耳朵里的哭声越来越大，还逐渐参杂了其他声音，哭得他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他想逃离这洞室，脚下却半分动弹不得，心里的恐惧转成了慌张，急出满头大汗。
为什么他动弹不了了！？
为什么平白无故会出现无脸小孩？
陈绽为什么又会突然消失！？
他们进入石洞这么长时间了，一直平安无事，甚至在见过壁画之后，都未出现任何变故，怎么此时此刻，全部冒了出来？
莫非跟这个洞室有关？
杨宣就着哭声，开始回想他跟陈绽走过了几个洞室，数到五时，脑袋里突然闪过一股剧痛，他全身一抖，站立不稳，跌倒在地，手里的刀顺势也掉到了地上。
尖锐的石头戳破了掌心上的皮，划下一道血痕。
耳朵里的哭声骤然变大，其他声音跟着清晰了许多，是无数个人在争先恐后的说话，交织在一起，辨不出具体的句子。
他们是谁？
这小孩又是谁？
杨宣的脑袋越来越疼，他蜷缩起身体，睁着眼睛，从手臂的缝隙里，看着小孩如同立在八音盒上的木偶，转过身面对他，正面无脸的冲击力，令杨宣胆颤。
刹那间，小孩的周围突然腾升起数团黑影，黑影散去，露出几个大人模样的身影，其中两个人衣着较年轻，为一男一女，另一个人穿着老爷爷的衣服。
杨宣牙关紧咬，脸部肌肉都在颤抖，他松开一只手，盯着身影看，它们同样是无脸人，但它们脸上流的不是泪，而是血。
满脸的血，顺着流下来，流到脖子上，衣服上，触目惊心的红。
而后，小孩的哭声越来越大，变成了嚎啕大哭。
明明没有五官，没有表情，杨宣却看出了小孩极其痛苦，甚至分不清他身上的痛苦，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感同身受，还是来自身体上的折磨。
他挣扎着坐起来，两个年轻的无脸人先后消失，小孩追着它们两跑，跑着跑着，身后的老爷爷无脸人伸手在空中摸了摸，跟着消失了。
杨宣看得真切，手抬起的高度，是想要摸摸小孩的脑袋。
杨宣喘着粗气，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一会儿替老爷爷无脸人可惜落了空，一会儿觉得这个场景无比熟悉，他仿佛能看见老爷爷无脸人上的表情。
写着死不瞑目四个字。
他爷爷躺在床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时，也曾想抬手摸摸他的脑袋……杨宣一愣，苦笑着想，他真是太想爷爷了，这么一个动作，都可以让他想起爷爷。
再看小孩，他居然想去安慰安慰它。
杨宣看着庞然无措的小孩，尝试着爬起来，奈何剧烈的疼痛使得他浑身无力，他根本爬不起来，他两手撑地，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双膝跪在石头上，脑袋重到只能艰难地抬起来，抬到一半，手臂一松，复又重重地跌了下去。
杨宣呻吟出声，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第三波黑影出现了，重重叠叠，散出无数个无脸人，它们围着小孩，逐步朝小孩逼近。
它们每“迈”出一步，杨宣脑子里的疼痛便跟着加剧，估计牵扯到了中枢神经，他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像看见了一个巨大的，无色彩的万花筒。
他叹了口气，声音落到他耳中，竟宛如炸弹般，震得他浑身一颤，险些穿透耳膜。他按了按耳朵，忽然听到一句话，声音像是从无脸人那传出来的，“你别狡辩了，你就是怪物！白天黑夜都戴着墨镜的怪物！”
杨宣错愕地看向小孩跟无脸人。
说话声越来越多，杨宣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说，“略略略，我们就是不跟怪物玩。”
有人说，“疑，你的眼睛怎么是红色的？”
有人说，“你不仅是红眼睛怪物，还是害死亲人的怪物！”
有人说，“你活该一个人！谁让你克死了亲人！你就不配得到任何感情！”
还有人说，“……”
一字一句，砸向小孩……砸向杨宣。
小孩从最开始的扭曲身体，作势要反抗无脸人，到捂住耳朵，痛苦地摇头，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俯首听耳。每一个改变，杨宣都看在眼里。
杨宣突然感觉到脸上有些湿润，他伸手抹了一把，尽力朝小孩爬过去，口中呢喃道：“你别哭，不是你的错，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想他们离开你的，你也不想变成怪物的，”杨宣再也忍不住，声音里染上了哭腔，“你……也不想的。”
话音刚落，小孩猛地抬头看向杨宣。
杨宣心中一宽，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它听到他的安慰了，它听到他的安慰了。
小孩一步一步走向杨宣，杨宣停止往前爬，期待地看着小孩，小孩抬起手，指着他，一道稚嫩的声音在他耳中响起，带着恨意，“这里有怪物，这里有怪物，他就是怪物！害死亲人的怪物！”
杨宣就这样愣住，浑身血液被抽得干干净净，宛若变成了一个死人。
他……真的是怪物吗？
他脸上的湿润感越发强烈，模糊中，他看到小孩长出了五官，组成了一张脸，一张跟他十二岁那年一模一样的脸，右胸口上的字，他也看清了，正是他当年所读的那个学校的名字。
原来……原来……他自己也一直从心里觉得他是怪物。
他父母的死，他爷爷的死，都跟他有关。
现在，又多了一个阿绽。
身体上的痛，心理上的痛，压得杨宣喘不过气，他抽出别在腰间的枪，食指扣上扳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准他的太阳穴，缓缓闭上眼睛。
第一百九十二章 她是来解救他的。
枪口对准太阳穴的瞬间，海面上的滔天巨浪，雷电风雨归于平静，耳边喧嚣泯灭，接连离开杨宣的人，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一个一个看过去，最后停留在一个女人身上，垂肩短发，如今长长了些，夹着一缕挑染的红色，左耳上的耳钉若隐若现，冲他笑弯了一双丹凤眼。
是陈绽，他的阿绽。
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弯了下去，子弹顷刻间就能离道而出，陈绽忽然开了口：“阿宣，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声音近在咫尺，杨宣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
他真的看到了陈绽，就站在他面前。
他抑制不住地激动，无惧那些无脸人，扔下手枪就朝陈绽爬过去，陈绽再次开口道：“阿宣，你等等，我先替你揍扁这些人。”
陈绽嘴角噙着一抹蔑视，眼神犀利，直接一个扫腿扫向离小孩最近的一个无脸人，无脸人毫无反抗意识，散成黑雾，幽幽飘向空中，陈绽再一个转身，右手出拳，又灭掉一个无脸人。
几番动作下来，无脸人最终全部消失，只余一个孤零零的小孩。
杨宣怔怔地看着陈绽，轻声呢喃：“阿绽。”
陈绽扭头去看小孩，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蹲下身，将小孩拥进怀里，温柔地拍着小孩的背，“你不是怪物，你是我们所有人爱着的杨宣。”
你是我们所有人爱着的杨宣。
小孩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人，她长得好美好美，比他妈妈还要美，她那么温柔且坚定的告诉他，他是所有人爱着的杨宣，他不是怪物。她替他驱散了所有恶魔，包括他内心深处潜藏的恶魔。
她一定是来解救他的。
小孩伸手回抱住陈绽，抱得死紧，脸上的表情不再惶恐，也不再充满恨意，他变得平和起来，宛如圆寂之后，对新生充满了向往的圣僧。
杨宣同小孩四目相对，小孩冲他笑了一下。
他想问问小孩，他是不是解脱了？
是不是……不再恨自己了？
可惜他没来得及问，小孩就散成了一缕黑雾，自陈绽怀里消失不见，陈绽则继续保持着动作，定在了原地。
杨宣喊道：“阿绽？”
阿绽依旧一动不动，没有回他。
快要炸掉他脑袋的疼痛褪去了，他撑着身体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陈绽，他先是唤了声阿绽，然后伸手搭上了陈绽的肩膀。
手指骨骼修长，线条完美，微微一用力，被搭肩膀的人回头，却是一张比十二岁更加年幼的脸，陈绽站在不远处，一下就认出来了——
那是她小时候，年仅六岁的小陈绽。
那搭她肩膀的人是谁？
她绕了半个圈，去看那个人，即使只有侧脸，她依旧无比熟悉，是陈林意。
陈林意一脸怒气地看着小陈绽，试图去拧小陈绽的耳朵，小陈绽拍掉陈林意的手，扭头就跑，跑了几步，前方出现了一团黑雾。陈绽猜黑雾里的人是爷爷。
她每次被陈林意凶了，必找的庇护伞就是爷爷。
果不其然，黑雾散去，露出了一脸慈祥的陈爷爷，陈爷爷任由小陈绽躲到他身后，像老母鸡护小鸡似的，拦住陈林意。
陈林意只能气急败坏地打打嘴仗。
陈绽一下就笑了，自动往前走了几步，想离他们更近一点。
她实在太想她的家人了。
小陈绽左蹦右跳玩累了，旁边恰好又出现了一团黑雾，这次是黄叔。陈绽就看着黄叔蹲下身，小陈绽一个跳跃，稳稳落到黄叔背上，伸手搂住黄叔的脖子，黄叔担心小陈绽掉下去，连忙托住小陈绽的屁股。
小陈绽嘴里念了一声驾，黄叔带着小陈绽转上好几圈，惹得小陈绽咯咯地笑。
笑声落到陈绽耳里，陈绽跟着轻笑了几声。
快要泛黄的记忆，措不及防的再次明朗起来，陈绽环顾四周，寻找记忆里剩下的两个人。
六岁那年，她的母亲尚在人世，她的奶奶依旧温婉。
有两团黑雾先后腾升而起，距离陈绽仅一米，陈绽片刻不敢眨眼，直到睁着的眼睛泛了酸，黑雾才彻底散干净。她立即往前跨了一步，不敢发出丁点儿声音，唯恐惊散了眼前人。
这是她二十年不曾再见过的母亲。
穿着一袭月牙色旗袍，领子拢住修长的天鹅颈，挽起的发髻里插着一根白玉梨花簪，暗喻了母亲的名字。
她近似贪婪地盯着母亲看，终于想起了，她已经遗忘的，母亲尸体上戴的那串手链，上面坠着的挂饰，乃是一颗星星。
她的母亲死于她过完六岁生日后的一个月。
被警察从河里捞上来时，身体已经泡了一天一夜，肿成了巨人观，原本纤细的手腕撑破了手链，不见了挂饰，原本绝美的脸庞被凶手用刀划了个稀烂，月牙色的旗袍沾染了污泥水草，遮住了繁华精致的金丝刺绣。
她伸出手，想去碰一碰母亲，挣扎了数秒，最终又收了回来。
她看着她的母亲，温柔似水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小陈绽的身影，她冲小陈绽招招手，唤她过来，“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甜甜圈哦，快来妈妈这儿。”
奶奶跟着说道：“我还泡了茶，给我的小小绽解腻。”
小陈绽朝陈林意挑了挑眉，一溜烟地跑到母亲身边，一把抱住母亲的腰。
陈林意对妻子更没办法，叹了口气，“就是你们把她宠成了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陈爷爷一听，特别不给面子的吐槽道：“你小时候，扫把都打断了两把，也不见老实啊。”
奶奶附和道：“就是。”
陈绽知道，这个时候，她的母亲就会挽住陈林意的手，跟陈林意说，也做了他爱吃的蛋挞，一次做了五个，够他吃个爽了。
陈绽张了张嘴，所有想说的话最终汇成了一句，“我好想回到以前，回到你们都在我身边的日子。”
她希望，什么都没发生。
希望人生中的所有剧情都按照幸福两个字延续下去。
陈绽眨了一下眼睛，眼泪夺眶而出，她什么时候哭了呢？
眼前的人一一散去，快到近在咫尺，她都来不及抓住母亲的手，眼泪涌得更凶了，透过层层泪光，她看到最后一团黑雾冒了出来，是一个男人，冲她笑着张开了怀抱。
她认识这个笑，是杨宣。
是爱她，她也爱的杨宣。
－－－－－－题外话－－－－－－
手搭肩膀，杨宣转陈绽那段，大家可以想象成镜头转场，镜头跟着杨宣，然后集中在杨宣的手上，也就是特写镜头，手搭上肩膀的瞬间转场换人了，然后镜头拉远，转到了陈绽看见小陈绽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