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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几蒲团     宫蔷txt下载     宫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六章 是非对错

    苏璃老早之前就觉得慕修跟慕子忱之间的关系怪怪的,以前只觉得是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不好,或者是因为慕修年少之时跌落悬崖之事对他心中造成了许多干扰,所以他也就对别人都生出一层淡淡的疏远。

    在听说一点点关于慕修母亲月倾城的事情之后,她觉得是因为当初慕子忱辜负了月倾城,月倾城受了许多苦不说,最后莫名其妙葬生在一场大火之中而皇帝竟然没有彻查,慕修自幼身子弱,刚出生那年是差点保不住性命,从小就被兄弟们瞧不起,只有月倾城能陪在他身边,温柔以待。

    她或许有些理解为何慕修即使恢复了前世的记忆,竟还是对此生的经历念念不忘,因为虽然只是转生,但毕竟是真真切切经历过的,就如自己一样,自己经历着苏璃的生活,自小感受到风离与苏城对她的百般关爱,实际上相比较而言,她是十分幸运的了。

    苏璃想要还苏城一个公道,洗清当初扣在他脑袋上的那叛贼之名,甚至于她还想来问一问这个慕子忱,他为什么能如此狠心,将当初全心全力帮助他的人害到如此境地,险些家破人亡,好在风离与苏城还保留了一个苏心在世上,苏璃回到四方城之后,突然觉得苏心已经不适合再回到四方城了。

    她很纯粹,如今的四方城没有苏府,没有风家,苏城风离葬身在遥远的疆域,而风家之人尽数死于家族内乱外加江湖纷争,苏璃觉得,不如就把苏心托付给那白杉,他向来喜欢云游四方,带着苏心一起走一走着实不错,四方城权势气息太过浓郁,不沾染是最好不过的。

    不过想了这么多,苏璃在看到门口处的皇后秦染兮时,还是挺吃惊的。

    秦染兮着一身素色衣衫,妆容也是十分淡,她面色平静,站在门口,身旁跪着一个她的侍女眠心还有元叶,元叶跪在地上,低着头,道:“陛下赎罪,属下实在是拦不住皇后娘娘,娘娘非要进来,还将四位皇子都赶了回去。”秦染兮叫眠心拦着元叶,自己直直往里冲,门口侍卫谁敢伤了皇后娘娘?若是以前还敢硬拦,可是如今皇后娘娘刚刚有了身孕,还很有可能是皇帝最后一个种子,谁敢去碰她呀。

    皇帝抬眼,面色苍白,看着静静立在门口的秦染兮,心中不觉惊奇,秦染兮向来喜爱着鲜艳的衣裳,大红色她最是喜欢,这个姑娘心思玲珑,识大体,让她做皇后慕子忱是十分放心,可是今日她为何穿着这样素淡,其实秦染兮也有几件白衣服,但是穿着像今日一般奔丧的,还从未有过。

    他静静看着秦染兮,轻声道:“你们都下去罢,皇后是我唤过来的。”

    元叶与眠心就是行了礼赶紧起身准备出去,皇帝又是道:“元叶,你去告诉那四个人,叫他们先回去罢,再过些日子,我再唤他们进来,有些事情我想跟他们说。”

    元叶转身行礼:“是。”

    在二人出门且关上门之后,慕子忱盯着秦染兮,道:“皇后今日为何穿成这个样子?可是觉得我所剩时日不多,特地如此穿着,前来暗示?”

    秦染兮惯常带笑的脸上此刻是一片淡漠,她朝前走了几步,看着慕子忱,道:“皇上可知道今日是甚么日子?”

    皇帝一怔,而慕修却是静静立着,不再说话,苏璃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却转而被他紧紧攥住,苏璃一下子吃痛,呼吸重了一下,她抬眼看慕修,可慕修却并未动作,却是静静闭上眼睛。

    苏璃猜得他心中不好受,怕是那月倾城对他真是极为重要的人,苏璃也由他握着手,一动不动,静静看着秦染兮。

    秦染兮紧紧盯着慕子忱,见其面色,嘴角牵起一丝笑:“皇上忘记了是吗?没事,皇上忘记的事情,臣妾一直都替皇上记着,在十五年前的今天,宫中有一个地方起了一场大火,那火势极凶猛,顷刻间就是卷上了整座宫闱,那宫中人无一幸免全部被烧作团灰,包括那个名叫月倾城的女子。”她说着,眸光一凛。

    慕子忱身子猛然僵住,眼睛瞪大看着秦染兮,喘息都是有些粗重起来。

    苏璃听得这话,也是大吃一惊,这么说来今日岂不是就是那月倾城的祭日?她悄悄转头看慕修,却见其依旧闭着双眸,一动不动。

    皇帝枯瘦的身子开始剧烈颤抖,他声色也开始发抖:“甚么……今日……今日竟是倾城的祭日了吗……”

    秦染兮道:“其实陛下从来都没有记住过月倾城当初为何而死,又是何时死去,这十五年来,宫中除去她当初居住过已然被烧作废墟的寝殿,无一处可以再次证明那个女子曾经在这个地方出现过。”她缓步走到皇帝身边,轻轻坐在床上,看着慕子忱,轻轻道:“我记得当初你夺帝位之时,多次跟我提起你有个意中人。”

    慕子忱身子一颤,他的眸光也是迷离起来,大概也是想想起了甚么事情罢,秦染兮继续道:“你说那个女子是世界上最美最温柔的女子,你想用生命去保护她,你迫不及待要去将她接回来,给她住最大最美的宫殿,给她最好的珠宝首饰,让她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苏璃正听得起劲,慕修握着她手的手却微微动了动,把她往后拽了拽,苏璃一惊,抬眼看他,慕修另一只手竖起食指在嘴边,他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晓得他是要带她走,苏璃其实还是很想听故事的,她特别想了解当初关于月倾城的事情,可是既是慕修要她出去,想必也是有他的道理,苏璃还是顺从得跟着他走,不过却没想到他并没有带她去别的地方,只是走到屏风之外,坐下来。

    这屏风最外边是皇帝批阅奏章的案牍,中间是一张圆桌,最里面就是皇帝的床榻,而里面看不到中间,中间却是能瞧得清两边的状况。

    苏璃道:“你这是做甚么?”

    慕修笑笑:“站着你不觉得累吗?我带你出来坐着,歇一歇。”

    苏璃眨眨眼,道:“你是不是也不能完全做到置身事外?还是对这些事情有着牵挂。”

    慕修轻轻点头,道:“不错,月倾城当初发现我时,我尚且没有意识,她将我带离了我降生的地方,从而导致我差点死亡,不过却也真正让我体会到了有母亲是什么样的感觉,我觉得她在的那些年里,我很开心。”

    苏璃听得他这样说,心中突然一动,却也不知道为何,她低低道:“我与你一模一样,不过我觉得今日之后,大约咱们两人心中的执念都会消去那么一些。”

    慕修笑着点头:“阿璃说得是。”

    而此时屏风里面,秦染兮则是继续道:“当初你把她描述得特别美好,就连我都是情不自禁开始期待这究竟是如何的女子,你那时候年轻气盛,敢作敢当,却也有几分谋略,我是十分喜欢你,虽然我们之前并没有见过面,只是父母之媒。”

    “因为你刚刚坐上帝位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一时间脱不开身而你又非得自己亲自去接她,所以你每天忙过之后就来找我,跟我讲你与苏城风离他们以前在江湖上所经历的一切。”秦染兮面色不觉透出几丝神往:“我被你们的经历吸引了,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有像你一样的机会出去闯荡。”

    “我特别期待你带着她回来,我想问她许多许多的事情,比如外边有甚么好看的衣服,什么样的特色小吃,或者有甚么好玩的把戏。”

    慕子忱怔怔看着秦染兮,他双目已是有些许空洞,他知道秦染兮说的都是什么,可是他却感觉秦染兮所说的这个人完全不是他,或者说是,完全不是现在的他。

    现在的慕子忱是一个除了自己谁都不会相信的人,他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元叶都是不信的,而他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一切,不知不觉中,竟将当初站在他这一边的人给清理了干净,一人独坐,总会感到孤寂,不觉就会回忆起往昔,可若是他从不改变,一直像以前那样,他能真正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他轻轻开口:“小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变了。”

    秦染兮一怔,慕子忱已经是有好久都没有如此唤过她了。

    她身子僵了片刻,眸光不觉是柔了些许,她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唤过我了,也有很久很久没有唤过倾城的名字了,当初宫中只有我们二人,你还是唤着我们的名字的,可是不知道从甚么时候起,你就一直唤着贵妃,皇后,还要我们唤你陛下。”

    感情从有些时候开始就已经变质了,可是却也无法挽留,只能看着它如此下去。

    慕子忱声色沙哑,他说话很是费力,而秦染兮见他如此神色,不觉鼻尖一酸,慕子忱如今也不过四十多岁,竟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想想以前,看看今朝,真是唏嘘。

    他道:“我知道你与倾城关系很好,处处护着她,她来后不久就开始选秀,后宫中多了许多绝色美人,她是江湖人,不善计谋,就只能每日躲在自己宫中,以冷漠遮掩自己,这些我都晓得,可是,我既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她迟早都要适应这样的生活,而我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将她看护在怀中。”

    秦染兮道:“你当初还是十分好的一个人,我记得的,只不过是后来变了而已。”

    慕子忱瞪了瞪眼珠,他道:“是,我是变了,可是是倾城,是倾城她先变的!她来到宫中,我多数时候都去她那边,陪她,可是我总不能不顾及其他人,毕竟这关系到朝政,我知道她傻只晓得用冷漠来保护自己,可是她为何将冷漠的一面也用到我的身上?”

    “她对我避而不见,不止一次得跟我提她要回家,她不喜欢这里,她要回去过自在的生活。”慕子忱神情十分痛苦,他道:“她将我据出千里外,我当初一怒之下将她罚到冷宫,当天就后悔了,可我如何反悔,我悄悄在夜中去寻她,她依旧不想见我,我一直在寻找理由,将她带离冷宫。”

    秦染兮瞧着慕子忱,心头一动,她低低道:“你说她自己要冷落你,远离你,你可曾想过,她为何态度对你突然转变,她曾经对你那样依赖,刚进宫时她连我都怕,之敢跟着你,直到后来你没有时间她就跟着我,最后自己独自面对一切。”她声音微微重了些:“你可有想过,为什么会发生这些?”

    慕子忱一怔,他突然颓废起来,丧气道:“我如何没有想过,你可知道我晓得那慕修不是我的骨血,我当初晓得此事的时候心情有多么震惊你知不知道?可是我没有问她,也丝毫没有在她面前发过火,我想等她解释因为我相信她,可是……”他说着又是猛烈咳嗽起来,秦染兮犹豫片刻,还是上前伸手想给他拍拍背。

    却被慕子忱伸手挡住,他边咳边道:“你不要碰我,莫要将不好的东西过给你。”秦染兮一怔,两眼一红是流出泪来,慕子忱喘息都有些粗重,他继续道:“可是她竟开始躲避我,无论我用甚么法子,她也不肯对我说甚么。”

    他声色越来越微弱,甚至带了些许哭腔,他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她为何不与我解释?她如果解释我一定会听啊……”

    苏璃听着屏风里边二人的谈话,不觉心头大震,哪知当年之事竟如此复杂,如此细细想来,其中肯定有甚么问题,可是当时慕子忱得知慕修并非他亲生骨血,还能保留对月倾城的信任,本就十分可贵,可是再要让他考虑到更多,就有些强人所难。

    等等,慕修竟不是慕子忱的骨血?

    她转而看慕修,却见慕修静静看着屏风里边,面色不变,似是听得是别人的故事,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而此时秦染兮却低低道:“我知道当时要你想到这些很难,可是到底是再也回不去了,你如今想想,可记得当初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情,倾城才会有那样大的变化?”

    慕子忱微微一怔,他抬眼看秦染兮,身子一僵。

    “那时候……正是羽岚之进宫之际……”

第九十七章 不为人知

    当初慕子忱血洗四方城,没人知道他当初到底是抱着甚么样的心情,噬手足,而最终坐上帝王之位,那个时候四方城一片乌烟瘴气,之前的皇子们所交好的势力与家族,有些一起与慕子忱交恶且撕破脸皮,还有一些在模糊不清打太极。

    但慕子忱可不要这些,既是当初就没有选择他,那还谈何忠心?

    除去一些家大业大动不得的家族与势力,其他的人基本是全部被捕,或流放或斩杀,总共持续了七天,整整七天,四方城笼罩在一种极为恐怖人人自惶的七分钟,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哪一家会遭殃,谁也不晓得苏城所率领的云破军下一刻会闯进哪家人府邸的大门。

    现在的四方城中还留存着一些人,他们经历过那段四方城最黑暗的时期,十二皇子慕子忱在十八岁那一年,抗旨不尊,拒绝迎娶城中一名门千金,皇帝大怒,而慕子忱却当天便是失踪不知去向,七年之后再度归来,却是正值皇帝病中奄奄一息之际。

    皇帝走得太过突然,根本没有来得及告知他人帝位所属,或者是他是否已经确定了人选,他其实本不该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那样暴毙,也是因得如此,他的十几个儿子面对着新鲜的帝位纷纷红了眼。

    实际上慕子忱的兄弟们无一不是人才,个个精通谋略武学,各有造诣,心性也是十分沉稳,但是权利的诱惑巨大,没人抗拒得了,上一代皇帝女儿少,儿子多,儿子多就意味着争帝位之人也多,可是每个人却都那样优秀,老皇帝或许到死也还在犹豫,到底该把皇位传给谁呢?

    那个时候谁也不会想到,已经失踪七年之久,甚至许多人都觉得他已经死在外边的慕子忱,会悄悄回来,不,不能说是悄悄回来了,而是带着一支治理严明的铁血军队,以及几位武艺高强各有千秋的神秘人强势归来,将挡在他走向帝座路上的人一一清扫。

    而在那段时间过去后,慕子忱竟一个兄弟也没有留下来,唯一留下来的,只有一个远去幽州,已经出家的姐姐,她当初封号为烁华,出家之后名为勿念,是了却了凡尘恩怨,再不愿意见慕子忱。

    慕子忱坐上帝座,自然是一群人来向他示好示忠心,秦染兮是秦家之女,自幼被锁在深闺之中,本该是个大家闺秀,可惜她心思活泛,曾经在慕子忱逃出四方城之际帮助过他,二人多年之后再次相见是一下就认出了对方,慕子忱正愁皇后之位,眼见着秦染兮,是欣喜得不能再欣喜。

    好在秦家也是安分守己,从不会做越矩之事,慕子忱也乐得让他们安稳度日。

    秦染兮是喜欢他的,当初年幼的时候,对于家门外的世界尤其向往,她总想出去看一看,可是父亲管得特别严,说是女孩儿家未嫁人哪能随意出门,秦家家教十分封建严格,却是养出了秦染兮这样一个思想独特的女子,想来也是百年不出一个,而出了这么一个,就被慕子忱给把心勾了过去。

    只是后来所经历的事情,正如秦染兮所说,甚么都变了,她救过慕子忱一次,就对他念念不忘,可是第二次见面,看着浑身浴血的年轻帝王,就已经是对他有些陌生,当她真正成为他的皇后,他却是一颗心另有所属,他真正中意的那个人来到宫中之后,本以为他可以变回从前,却不曾发觉他竟是越走越远。

    可能当初匆忙一见,秦染兮就喜欢上了慕子忱,但是她可能喜欢的也就是当时的那个慕子忱罢了,是她心中将之想的太过美好,反而败给了现实。

    她对月倾城极好,见到初入宫,面色冷漠的月倾城她本以为这个姑娘极难相处,却没想到只是因为拘谨和害怕,却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得以冷漠来保护自己,秦染兮觉得这个女子真是可爱极了,她身怀绝世医术,还会许多杂七杂八的本事,好玩东西也不少。

    慕子忱刚当上皇帝,还没有选秀,后宫尚且滞空,那时候只有秦染兮跟月倾城在,她们二人感情是极好,而秦染兮自知与慕子忱没有感情之实,也就释然,可是毕竟是个女子,哪能真正释然,看着慕子忱对月倾城那样好,秦染兮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她是月倾城该有多幸福。

    不过她是个好姑娘,虽然她很是嫉妒月倾城,却从未把这种嫉妒变质,别人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在选秀结束之后,在秀女之中脱颖而出的羽岚之。

    羽家那个时候只是一个小家族,羽归寄只不过是一个运气极好的人,他遇到了杏月公主,两人相爱,成了驸马爷,而据说这羽归寄是个有家室的,可是他却丝毫未曾向公主提起此事,至于他原本的妻子如何,就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不过羽岚之的确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女子,秦染兮自小虽未见过世面,可是她却一直生长在各种心计相斗的环境下,可以说是她自认自己也可以算是有些手段的人了,可是却在见到羽岚之的第一面,就有种浓浓的疏远感。

    慕子忱皱着眉头想了许久,终于意识到,当初月倾城开始疏远他,正好是羽岚之进宫的一个月之后,而本来没有甚么感觉,可是如今突然听秦染兮这样说,不觉细细一想,竟发觉,当初羽岚之进宫之后一直没有甚么机会与自己相见。

    第一次见面他记得是在花园,却是见到她不小心跌落池塘,见她服饰,他也晓得她是自己的妃子,那时候还年轻气盛,爱冲动,直接就跳进池塘里把她抱上来,那时候才见到她的容貌十分绝色,与倾城竟是不分上下,且尤其是被水打湿,也正是夏季,玲珑身材紧紧贴着他,碎发贴在脸上,十分柔弱。

    是个男人都会不觉怜惜,何况慕子忱那时候已经做了很久的皇帝,已经有了皇帝所该惯有的习惯,滥情,通俗点说就是见一个好看姑娘就喜欢一个。

    所以慕子忱当时是抱着她一路把她送回她的宫中的,还亲自陪了她许久,而当天晚上就去了她的寝殿,第二天羽岚之就升了品,慕子忱还命人给她送去了许多补品。

    而那个时候月倾城已经是有些不同与往常,可是他只以为她还是不习惯帝王之妻的生活,只是在吃醋,根本没有想到其他,如今秦染兮如此说……难道是还有其他隐情?

    慕子忱紧紧瞪住秦染兮,道:“那个时候怎么了,倾城她到底怎么了?你清楚告诉我,一字一字,甚么都不要落,全部告诉我!”见秦染兮略微犹豫的神色,他的语气软下来,竟带了几分恳求:“小兮……告诉我……”

    秦染兮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慕子忱这样的面色,也从来没有听他求过别人,她以为他早就迷失了自己,对于月倾城的感情早已变质,所以月倾城才会选择将自己烧成一团灰,她觉得或许他不让她离开四方城,就是想让她如此陪着他罢了。

    如今见慕子忱如此神色,她心中一阵唏嘘,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心中对他浅薄的那份感情早就已经是消失了,可是看着慕子忱面上神色,她也是不觉一阵心酸。

    秦染兮低低道:“那时候羽岚之将将入宫,她入宫第一日没有来见我,而是去见了倾城,她们那个时候说了什么我是不清楚,可是那天晚上倾城来我寝宫中找我,与我聊了一个晚上,我总是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可是她却甚么都不肯与我说。”

    慕子忱道:“她与你说了甚么?”

    秦染兮道:“我记得那个时候她跟我说,她想离开四方城,想要回到她的家乡,她说她觉得这个地方很不好,过的很不开心,这里的人总是不会拿真心待人,话语中处处都是坑,她说……”她抬眼看慕子忱,道:“她说她可能已经不再如当初那样喜欢你了。”

    慕子忱猛然怔住,呆呆看着慕子忱。

    此时屏风外的苏璃看着慕修,道:“你是不是早就晓得你与皇帝没有血缘关系了?”

    慕修扭头看她:“虽然我没有记忆,可是我对于自己的身份十分清楚,我知道自己无父无母,我也知道当初自己会来到这四方城全是因为那个叫月倾城的女子,她将我抱了回来。”

    苏璃道:“我只是见你与皇帝二人关系不甚友好,以前只以为你们是父子关系不好,现在瞧来却不是因为那个?”

    慕修轻轻摇头:“不然,确实是因为我们关系不好,皇帝对月倾城一直是抱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那个时候月倾城在宫中确实是过得很不好,她很想逃离,甚至于后来还跟秦染兮一起逃出皇宫,她们甚至都成功逃出了四方城,不过那个时候月倾城见到了我,秦染兮见到了慕淮,她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又回到宫中。”

    苏璃笑笑道:“也是如此,你们二人才能如此,才可以相识。”

    慕修也是看着她笑笑:“也大约是如此,才会自幼与你定下亲事,以及后来与你相识。”

    二人相视笑笑,却也没有多言甚么。

    此时屏风里边的秦染兮看着慕子忱道:“你是不是觉得她真的是不喜欢你了?所以她才想拼命逃离?”

    慕子忱眨眨眼,却没有说出话来。

    秦染兮叹口气,道:“我记得你那时候与我说过,你与倾城相遇,是因为那时候与苏城在外闯荡而误入匪窝,生死攸关之际她单枪匹马闯进来,你说你本以为她是一个侠女,可以救你们于危难之际,没想到她竟然是个虚架子,几招之下就被人绑了起来。”

    慕子忱似是想起当初之事,面上不觉浮现几丝笑意,他道:“好在她是随着师兄师姐一同出来的,见到那匪人行不义之事,悄悄跟了来,自己冲动,还好她的师兄师姐发觉她的行踪一起来,不然我们三个人可就要不明不白死在那里喽。”

    秦染兮也是笑笑,道:“你说你们在那个时候虽然面对生死,却在被关起来时谈心甚欢,也是一同历过生死之人,你还说过,倾城家世很好,是武林世家,那时候她族中长老知晓你皇子的身份不允许你与她产生纠缠,她抵死不从,月家人想要从你身上下手,她硬生生将你抢了出来,离家出走许多时日。”

    慕子忱叹口气,道:“是啊,是啊。”他连说了两声是啊,而后又道:“那时候我觉得是我亏欠了她,虽然我是个皇子,可是只是在四方城内而已,在其他地方我不过一个毫无作用的普通人,我甚么都给不了她,她却愿意抛弃自己家中优越的条件与我一起在外逃亡。”

    其实那个时候也许月倾城还没有那么喜欢他,只是因为恼怒与家族要管她的私人之事而不开心,加之又对慕子忱有些好感,又有些反叛心理,就直接与他一起逃出去,真正产生感情,兴许是在后边经历的一些事情中。

    不过现在这些已然是没有那么重要的事情了。

    秦染兮道:“后来我才晓得,那羽岚之当初竟是拿着月家家主也就是倾城父亲的贴身之物,话语间处处显示月家已然危在旦夕,倾城心中忧虑,是极想回去,可是你又不听她讲话,那羽岚之是日日去找她,她一个闯惯江湖的人,哪里懂得那么多的弯弯道子……”

    她抬眼看慕子忱,道:“当初你为何会去调查慕修的身份?不是因为你知道,倾城不能有身孕?这是偶然一次你请大夫给她检查身体时发觉的,可是你可知道她为什么就不能有身孕了?”

    慕子忱听着秦染兮的话,眼前竟是有些黑,他声色颤抖:“你是说……你的意思是……倾城不能有身孕……是……是因为……”他说话已是十分艰难,有病重的原因,也是有极度震惊的原因。

    秦染兮定定看着他,道:“不错,正如你所想,是羽岚之所为。”

    此话一出,不仅屏风内的慕子忱脸色大变,屏风之外的苏璃也是随之一怔,就是连慕修都是有些微微怔住,皱起了眉头。

第九十九章 燕府做客

    因为慕子忱想到许久以前的事情,已经是没有甚么心情再去关注其他事情,原本打算见过苏璃之后再见慕奚的打算也被打破,他本来就因为自己的病,整个人显得苍老了许多,而如今过后,这个人仿佛就只剩下那副躯壳,不知道靠着甚么吊着一口气。

    秦染兮三人见着慕子忱的模样,心中也不觉唏嘘,不约而同走出寝殿,秦染兮对元叶说道,皇帝准备歇息了,叫他们不要进去打搅他,随即三人就是离去。

    而将将走到长廊上,秦染兮扭头看慕修:“我曾听说你有个心上人,能被你时时刻刻机挂在心里,那姑娘定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此处没有甚么外人,你不如说给你秦姨我听听?”

    慕修冷不防听得秦染兮这样说话,不觉是一怔,而苏璃本走在慕修身后,慕修无预兆得停下,她是没有防备直接撞在他背上,顺便听到秦染兮的话,心头也是一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知道自己的人皮面具是不是掉了,怎么的那慕子忱知道自己是苏璃,连秦染兮也……

    慕修还未说话,秦染兮笑眯眯看着他背后的苏璃,道:“小姑娘,我瞧你的面容可是生疏得很,听奚儿说,你是灵州北鸠山的人?他还说啊,你身怀绝世医术,能看好好多其他大夫所看不好的疾病。”

    苏璃一怔,迷迷糊糊得点头。

    秦染兮笑笑:“我与曾经的月倾城感情极好,我终生没有子嗣,她也一样没有,可是我们都各自有一个孝顺的儿子,小淮如今自己已经是不用我再操心,只剩下这一个,小修他从小就是个木头脑子,甚么都机灵,就是偏偏没有情商,不会哄人。”

    她亲昵得握住苏璃的手,顺手又将慕修拨开到一旁,道:“可是他什么都瞒不过我,他喜欢什么人我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五年之前他看着那苏家之女苏璃的神色着实是很不一般,我那时就晓得可能是有戏,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这事不了了之,可是今日我看着他仿佛又见到了许久之前的那个他一般。”

    苏璃微微讶异,她瞧了瞧慕修,又转而看秦染兮,秦染兮道:“五年前那苏璃死讯传出来之后,小修整个人是变了许多,可是把我给吓了一跳,生怕他再出甚么事,隔三差五就从宫里跑出来去寰王府看他,而现在啊,他可算是好了。”

    秦染兮道:“他为什么突然就恢复如初了呢。”她转而看向苏璃,笑笑:“我本在怀疑,可是今日一见,我就全然晓得了。”

    她没有明说,不过意思间分明就是对苏璃说,她晓得她就是苏璃了。

    苏璃低低笑了笑,轻声道:“皇后娘娘是极聪慧的女子,叶某比之不及。”

    秦染兮笑笑:“晓得晓得,你唤甚么来着?……叶吹吹?我记得奚儿与我说的是这个名字,可真是个好名字。”

    慕修无奈道:“皇后娘娘可是也该回宫去了,在外边站这么久对你的身体也不好,你瞧这天是又飘雪了。”

    秦染兮扭头看他一眼,轻轻笑笑,一个小丫鬟从远处走过来,手里捧着厚重斗篷,她赶紧给秦染兮披上,而慕修认得她,不由得道:“你这小丫头倒是机灵得很,那元叶我都是觉得不好对付,你竟是能牵制住他,让皇后轻松进了寝殿。”

    这小丫头正是皇后的贴身侍女,眠心。

    眠心给秦染兮细心整好衣衫,扭头看慕修,却是哼一声道:“山人自有妙计。”

    说罢就是不再吭声,站到秦染兮背后,慕修瞧瞧那小丫头,摇头笑了笑,拉着苏璃对秦染兮道:“那我就先告退了,又是下起雪来皇后娘娘还是早些回宫,莫要着凉。”

    秦染兮点点头,看着慕修转身离去,她却是不曾动弹,片刻后她突然道:“沉月宫已经在宫中被保存了许久,一方面有我的原因,一方面也是皇帝不想将它铲除,可是许多大臣已经是对此十分不满,加之太后施加压力,皇帝如今也是身体不好,恐怕沉月宫是保不住了,你若是有时间……就去看看她。”

    慕修脚步微顿,没有停,可苏璃却是能感觉到握着她的手的那只手微微一颤。

    秦染兮咬着唇,看着慕修的背影:“倾城要我照看好你,小淮和你就是我们的寄托,你们要过得好好的,倾城才会开心,我也会开心,以后我怕是见你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她又是低低一笑,雪渐渐大起来,飘进长廊。

    慕修身形已是有些模糊,秦染兮低低道:“不过我相信她会好好照顾你。”她笑了笑:“今日见了她我才是真正放心了,这皇后啊,我也是当得太久了,早就腻了。”

    眠心本是站在秦染兮身后,此刻上前一步,轻轻扶住她,道:“娘娘可不能此刻就放松懈怠,奴婢相信吉人自有天相,此番劫难娘娘可以度过的。”

    秦染兮低头看她一眼,笑笑:“不错,吉人自有天相,不过与我无干。”

    她抬眼看向一角,眸色迷离,她道:“今日一过,我与那慕子忱已是无半点瓜葛,我尽力保着你,当初我就说过,在我能保住的时候,我一定要保住你曾经居住过的宫殿。”

    风雪是又大了些,两人在长廊上立了许久,秦染兮不动,眠心也就不说话,只静静陪着她,过了许久,秦染兮才稍稍一动,转身道:“走罢,回寝宫。”

    而慕修与苏璃离了这长廊,却没有立刻出宫,而是走向偏道,苏璃正疑惑,随即了然,她道:“你贸然这样出来,被旁人瞧见了可不好。”

    慕修笑笑:“无事,我既敢如此出来,定然是事先做好了打算。”

    苏璃道:“可是那元叶见到了你的腿是无事的。”

    慕修扭头看她:“怎的阿璃不相信我的能力吗?”说着他将自己厚厚的外衫解下来递给苏璃:“披上,可别受凉了。”

    苏璃摇摇头:“我不要,你自己穿,要是你受凉了怎么办?”说着却是也感受到一阵寒冷,不觉吸了吸鼻子。

    慕修轻声笑了笑,将外衫披在她身上,道:“你忘了我本体是什么?我如何会怕冷?”

    苏璃“喔”了一声,转而想到他原本可是个猫,毛皮那样厚,是不怎么怕冷的。

    慕修见她不再反驳,是矮身将她抱了起来,苏璃突然双脚离地被人横着抱在半空,吓得赶紧抱住慕修的脖颈,她下意识扭头看慕修,却与他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都是可以清楚得感受到,不觉小脸一红,别开眼去:“你……你干嘛……”

    慕修道:“你也知道,不能给人瞧了去,所以我们不走正道,我们走偏道,你抱紧我了,虽说我不怕冷,可是我不喜欢冷,万一一个哆嗦,你跌下去,就了不得了。”

    苏璃双眼一瞪:“你敢把我摔下去吗?”

    慕修笑笑:“不敢不敢,当然不敢,我还等着娶阿璃,怎么舍得摔你?摔出毛病可怎么办。”

    苏璃听得他这话,不由得又是有些羞,把脸埋到他肩膀处,闷声道:“等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再考虑这件事好不好?”

    成亲这件事情,说远也远,说近也近,可苏璃还是觉得有些害羞,总是想推。

    慕修抱着苏璃,翻身借力旁边的柱子越上城墙,他轻轻道:“你说甚么就是甚么,都依你。”说罢就是轻轻跃下城墙。

    苏璃一直不敢抬头看他的脸,感觉到他好久没有说话,她不觉抬眼看他,却是险些亲着他,苏璃脸颊又是开始发烫,说话都是有些磕巴:“你,你放我下来。”

    慕修将她放下来,道:“此刻雪下得很大了,你要不要去我府中坐一坐?”

    苏璃摇摇头,道:“不了,我听得那慕子忱的话,他已然是晓得我是苏璃,我不知道他到底接下来会怎么办,他为何会知道我是苏璃?当初你告诉我,有两个人是当初云破军所属,逃出来并且逃到了四方城,此时在燕府中,我想去瞧一瞧。”

    慕修思虑片刻,点点头:“也着实是该去瞧一瞧了。”他顿了片刻,道:“这样,燕灸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我也好些时候没去过燕府了,我先送你回医馆,然后等会我去医馆寻你,我们再去燕府。”

    苏璃不觉笑出来:“旁人都晓得你之前在皇宫中了,你这么做一番模样是要做甚么?”

    慕修道:“不然,除了皇帝跟皇后,可没其他人瞧见我入宫了。”

    苏璃惊讶道:“出门时元叶可是瞧见了呀。”她话未说完就是一怔,随即笑笑:“原来你是动了术法,所以旁人瞧不见你。”

    慕修笑笑,却没有说话。

    随后两个人是真的演了一出戏,醒烛与诸颜坐在医馆里,看着苏璃与慕修二人耍把戏,看得一愣一愣得,其实苏璃与慕修也晓得这样做戏很无聊,但是却不能不做戏,就算没有其他人,可是慕奚却是肯定派了人在这医馆附近盯着。

    而两个人到燕府的时候,燕灸竟是亲自出来迎接,看着像是老早就站在燕府门口,巴巴得等着,见到慕修二人是眼前一亮,赶忙迎上来。

    苏璃震惊扭头看慕修,道:“你不是说燕大人病了吗?”这哪是一个病人该有的模样?

    慕修摸摸下巴,还没考虑好该如何说,燕灸已经是看着苏璃道:“不不不,我的确是病了,可是病的不是身体,只是我的小儿子失踪多年一直寻不到,心病罢了。”

    苏璃讶异道:“失踪多年?”

    燕灸神色黯淡下来,轻轻道:“还请进屋去细说了。”

    苏璃看看他又看看慕修,了然,跟着他一起进屋。

    进屋之后,燕灸关上门转身看着苏璃,道:“不知道你可还记得苏绝这个人?”

    苏璃一怔,她看着慕修神色,随即晓得这燕灸可能已经是晓得她到底是谁,她轻轻道:“当然记得。”

    燕灸严肃道:“那你可知道他在哪?他把我儿子燕卿久拐走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那小儿子自小娇生惯养惯了,哪里离开过家这么久?他娘都急坏了。”

    苏璃目瞪口呆:“这……这我也不晓得呀。”

    燕灸道:“你是他妹妹你怎么会不晓得?!”

    苏璃:“额……”

    慕修咳了一声,道:“燕大人,当初燕公子是自己离家出走,与苏绝着实是没有甚么干系,叶姑娘时间宝贵,大人还是赶紧讨论正事了。”

    燕灸听得慕修的话,这才正经起来,仔细看着眼前的苏璃,突然叹了口气,道:“你们随我来罢,他们说不见到你,是甚么也不会说的。”

    苏璃心中不由得一沉,她看看慕修,而慕修伸手拉住她的手,微微一笑。

    二人跟在燕灸身后,看着他打开房中机关,走进那暗道,三人背影消失,这暗道又是自行关闭。

    此刻屋外已经是大雪纷飞,宫中的某一处,是不合周遭景色的一片废墟,一砖一瓦都是灰暗,蒙着薄薄雪色,则是更添荒凉。

    可如今那片废墟之中却静静站了一个人,那人披着厚重斗篷,身形佝偻,甚至于还拄着拐杖,他静静立在这片废墟中,抬头望着被焚烧过已经是半倾倒的阁楼,怔怔出神。

    元叶站在远处,看着慕子忱,面上无甚变化,可心中却是不觉叹息。

    他自小跟着慕子忱,知道他从小受过多少委屈,而他最后鼓起勇气反抗他的父亲并且逃了出去,整个王爷府为此遭殃了不少人,可是他却是真心为慕子忱开心,他隐姓埋名过着不敢露面的生活,一直等着慕子忱回来。

    好在他没有令他失望,他最终归来,并且强势坐上皇位,君临天下。

    可是并不是十全十美,他爱上了一个人,爱情这种东西很可怕,尤其是它与权力地位相冲突的时候,元叶从来就不觉得月倾城来到宫中是一件好事,可是出于对慕子忱的尊敬,他从未出声。

    此刻慕子忱静静看着那烧废的阁楼,面色平静。

    他轻轻道:“倾城,我来看你了。”

    时隔十五年,他终于来看她了。

第一百章 再见故人

    慕修与苏璃跟着燕灸走进暗道,苏璃心底不觉有些激动,以前的事情太过久远了,她已经是不记得以前经常来苏府走动的一些人都长什么模样或者是唤作甚么,对于这两个既是未知又是该熟悉的人,苏璃其实心中依旧抱着许多好奇。

    慕子忱不知道为什么会晓得她的真实身份,可是见他模样似是并不打算做出甚么举动,反而自己身患重病,她之前匆匆一看,只晓得他体内生机尽消,仿佛是靠着甚么东西生生吊着那一口气,所以这才能一直苟延残喘活着,或许很早之前他就该死去了,却是一直强行活着,不知道为了甚么。

    慕修低头瞧了苏璃一眼,轻声道:“你今日可是有瞧瞧皇帝的病情?”

    苏璃微微皱起眉头,道:“瞧了,可我觉得十分奇怪,那皇帝体内已是全无生机,是一片死气,可是却依旧能活着,你看他虽然有时候咳得十分厉害,看起来叫人揪心怕他下一刻就提不上气来死去,可是他却总能缓过来,一次一次从地府边缘挣扎回来。”

    她道:“可我见他神色却已经时极为麻木,全然不像是有哪怕一点点的求生欲望,他是在就该死了的,而他心中他也是早就该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确实是还活着,不过就是过得生不如死,用着硬生生拖出来的命,苟延残喘。”

    走在前头的燕灸听得这话,沉默良久,蓦然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慕子忱这人以前也还是不错的,可是权利与地位足以使一个人改变,尤其是他还是这整个四方城最顶端的那人,一旦站到那个位置就会身不由已,没有人能摆脱那种命运。”

    苏璃与慕修听得燕灸的话,都没有说话,燕灸又是叹息道:“大约是不该生在了帝王家,有了接近权位的机会,寻常人家的兄弟间本不该如此的,寻常兄弟哪个不是亲得不得了,哪里会是彼此之间见面仿佛死敌,要把对方往死里整的那种?”

    苏璃颇是赞同:“不错,虽是令人扼腕,可是却也是无法避免之事。”

    慕修又是看着苏璃,道:“你说有没有可能,令皇帝还这样活着的东西,就是蛊呢?”

    苏璃一怔,燕灸也是一怔,他不觉转身过来看着慕修,诧异道:“蛊术?这可是疆域的东西,我们十二州域是绝对没有的,而且要种蛊也要会蛊之人来亲自种,不然就会冒着被蛊虫反噬的危险,疆域之人是最玩的惯这些毒虫,可是玩得出色的也没有几个。”

    他此言一出也不觉是皱起眉头,苏璃转而道:“若是说是蛊术,倒也有可能,不过硬是凭借药物来吊着也不是不可能,主要是我只是匆匆一瞧,并没有来得及仔细看。”她沉默片刻,道:“我觉得,皇帝大概是晓得自己身体的状态的,他双眸之中已然是一种认命,想必他曾经也是反抗过,可惜失败了。”

    慕修摸摸下巴,道:“皇后说当初羽岚之进宫之际,是偷偷摸摸给我母亲种下了夺命蛊,又买通了她身边的丫鬟,日日给她服用催蛊毒发的药物,而导致我母亲她神智不清,为人所控制,最终错失良机因此丧命。”

    燕灸是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可是毋庸置疑这话对于他来说是极为震惊,他抬眼定定看着慕修,道:“若真是如此,那么那羽家是如何有的夺命蛊?我记得那可是疆域也极为珍稀的五大奇蛊之一,就连寻常疆域之人都很难寻到,羽家当时不过一个小家族,她又是如何得到的?”

    慕修笑笑:“这就不晓得了,只不过当初我记得疆域之物也是频繁出现在四方城了,比如五年之前在凉殿上那洛清渊引来毒蛇被蛇咬死,那毒蛇之中就有疆域奇蛇曼紫,而我记得依旧是五年之前,城外一片树林中发现了许多尸体,都是中了同一种毒而死,死状凄惨,当时有人说这是疆域的蛊毒,这些人怕是是拿去试药的。”

    苏璃听他说道五年之前,说道曼紫,不由得又是想起当初凉殿之上所发生的一切,想起那洛清渊的惨状,不由得又是出了一身冷汗,她突然想起羽凉月,道:“当初曼紫之事,我记得是交由庸王慕淮来查,可是后来却不了了之,不晓得为甚么。”

    慕修道:“这我倒是晓得,他当初查出可能在屋外偷藏曼紫之人,那人立时服毒自尽,本该是没有半点消息,不过那时候他不经意见到有一个不该在那时候在那边的人。”

    苏璃与燕灸都是抬眼看他,慕修道:“那人就是当时苏府的管家魏旬,虽说他神情动作并没有甚么不妥,可是那种时候,他为何会出现在宫中而不是苏府?而且他穿着的还是宫中仆人的服饰,若不是慕淮曾经见过他认得他,也就以为这是一个普通宫中侍卫了。”

    燕灸问道:“后来如何?”

    慕修道:“而后慕淮曾将这个疑惑朝皇帝提出,皇帝只说是要好好思虑一阵,而后却是没了消息,却叫他不要再查了。”

    苏璃与燕灸皆是沉默下来,燕灸摇了摇头,又是继续朝下走。

    而苏璃则是道:“看来当初的事情是羽家做的,大概就是那羽凉月所为了。魏旬听命于羽凉月,当初在城外树林伤你之人也是魏旬,他手法独特,极是精通蛊术,如今想想,若是他来自于疆域,倒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他早已经死了……”说到此处苏璃双眉一挑,语气是顿住。

    慕修听得她提起当初城外树林中发生的事情,是不由得想到当初自己受骗出城中人计策,可自己当初是为什么才会出城的,那人给了他一个消息,说是可以寻到另外半块蔷薇玉的下落?他眉头不由得皱起来。

    为什么有人会晓得蔷薇玉的存在?魏旬若是晓得,当初他匆忙现身之际他就一定不会是那样的反应,他是受命于人,可若是受命于羽凉月……那羽凉月不过一个普通凡人,如此说来那魏旬当初一定是另有要听命的人,可惜他已经早早死在苏府垂枫院的暗道之中。

    刚想到此处,就听得苏璃声色有些微颤抖:“我前些天,还曾见着那魏旬了……”

    慕修转而看她,道:“甚么?”

    当时魏旬的死是他亲自动手,虽说当时他身中奇毒,毒发身子虚弱,可是拼着全力劈出去的那一刀绝对可以至他于死地,更何况后来醒烛又补了一击?

    绝对不可能在如此情况下还能活着。

    不过还没来得及具体询问,燕灸已经是站在一扇门前,道:“他们就在这里,多年来不曾怎么出门,就是会从这暗道另一处去遥远后山练武。”他转身看着苏璃,无奈摊摊手,道:“我对他们没辙,见不到你,他们甚么也不肯说,当初你回城之后被抓捕到狱中而后又越狱逃跑,最后死讯传出来,他们两个是差点疯了去。”

    他又看看慕修:“好在寰王殿下匆忙赶来,也不知道与他们说了甚么,两人竟是安静下来,却是练武也比之前愈加勤奋了。”

    苏璃扭头看慕修,奇道:“你与他们说甚么了?”

    慕修笑笑:“我信你不会死,当然也就如此与他们说了。”

    当然还有说其他事情,不过那些事情苏璃可大概就不爱听了。

    其实当初他早就怀疑羽家了,只是当时苦于皇帝支持羽家,羽家势大,而他还要保持自己在外人眼中的形象,当时真是不论什么都是对苏璃以及苏家不利,她自己出去避一避倒还是好的,那两个人本是听得苏璃死讯,心中最后一点寄托被毁,差点是疯了去,好在慕修及时赶到。

    燕灸看着二人笑笑,随即打开房门,门却是顺势而开,三人抬眼一瞧,却见门里是两个黑衣人,身形高挑精瘦,底气是十分雄厚,他们见到三人,目光已经是牢牢缩在苏璃身上,即使是与他们毫不相识,苏璃也感受得到他们心中的激动。

    其中一人微微朝前动了动,声色颤抖:“你……你可是小阿璃?”他咽了咽口水,道:“我……我是你姜叔叔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你还撒尿在我身上。”

    这话说出来燕灸与慕修是莞尔一笑,而苏璃嘴角也不觉扯出一丝弧度,之前一直觉着这么久不见面,她肯定是不记得了,没想到见面之后,往昔记忆逐渐又是变得清晰起来,她轻声道:“姜叔叔,我记得你的。”

    她转而看着另一个手紧紧抠着门框的男子,那人相比另一个人要矮一些,也黑一些,他看着苏璃看他,不由得更是紧张了,苏璃低低道:“穆叔叔,我也许久不见你了,你这些年来过得可还好?”

    这门口立着的两人,一人名唤姜予欺,一人名唤穆昀,皆是云破军一员,当初跟着苏城一起闯的人,如今身上多处伤痕,新伤旧伤,倒是把人磨得越发精干。

    燕灸道:“我说过我会把她带来见你们,虽然是迟了点,可是她终究还是来见你们了。”

    姜予欺摇摇头:“不迟不迟,我们打扰燕大人如此多年,燕大人是为我们操劳了许多,我们二人甚是惭愧。”

    穆昀道:“多谢燕大人。”

    苏璃转而看着燕灸,道:“燕叔叔你这么些年来也着实是十分辛苦了。”

    燕灸摆摆手,道:“什么话,我与你外公当年可是老交情了,风家无缘无故惨遭灭门,我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情,可是却甚么事情都不能做,只能稍微尽我一些绵薄之力。”他苦笑几声,道:“罢罢,也终究是故人之事,故人已去也不必再提,你们进去慢慢说,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他是转身沿着楼梯朝上走。

    姜予欺疑惑道:“燕大人不是很想晓得当年之事?为何今日竟不听了?”

    燕灸没有回头,只是道:“你当我真想知道那些烦心事?我只不过是见你日日沉默寡言,心中不快才想叫你说出来痛快一下,哪知你们两个都这样执拗,非得严严实实捂在心口,日日折磨自己,我老了不想听这么多烦心事,这里不是还有两个年轻人?他们去处理就好了。”

    说着他的身影已经是消失在楼梯转弯处。

    苏璃转而看着面前两人,道:“其实我回来这四方城之后,已经是过了许多时日,也早就晓得你们在这燕府,可是我不敢来找你们,我怕给燕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害了你们。”

    姜予欺笑笑:“你说这么多做甚么,如今人来了就好了,我瞧着你小时候长得跟你母亲是极像的,怎么长大了反而是不像了?”

    穆昀也是道:“阿璃小时候与风夫人长得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是一模一样,当初大伙都说这小丫头长大绝对是个极漂亮的美人。”

    苏璃笑出声来,伸手在脖颈上微微一撮,撤下一张人皮来,她抬眼看二人:“外出避了多年,回来却也不能不做准备,若是叫其他人瞧见我的容貌,怕是又要惊动了他人。”

    慕修道:“进去说话罢,在门口站着做甚么?”

    姜予欺与穆昀一怔,随即拍拍脑袋,二人这是太激动了,竟是忘记把苏璃跟慕修带进屋里坐着,就这么干巴巴站在门口说了半天,是赶紧把二人领到屋子里。

    坐下后苏璃却没有问他们关于以前之事,而是看着姜予欺道:“姜叔叔,你可是有一个小妹多年前失踪,她的名字叫做姜予暖?”

    姜予欺面色一僵,他看着苏璃,颤声道:“是有这样一个小妹,可惜当年莫名其妙失踪,我怎么找也没找到就出征去了,后来……我逃回来之后,五年之中也是请燕大人帮我打听过姜家之事,可是姜家本不是什么大家,是没了消息。”

    说到此处他不觉面色一黯。

    苏璃轻轻道:“姜家破产了,家主姜措差点家破人亡,他的妾室卷了家中财物带着自己的儿子离去,而那时我母亲巧遇姜措,将他带去了离城很远的地方让他住着,那里是她当年种下的一片梅林。”

    姜予欺听到姜措差点家破人亡之后,是心里猛地一跳,听到后话是放下心来。

    而苏璃又道:“而你的妹妹姜予暖……”

    她抬眼看姜予欺,心中却犹豫起来,到底要不要说实话?

第一百零一章 生死蛊离

    听到姜予暖的消息,姜予欺整个人都怔住,当初云破军是常年在外,好不容易回来四方城住多久,那时候他小妹就莫名其妙失踪,他找了好久,直到后来出征疆域前线,都是丝毫没有姜予暖的消息,那时候他记得他还对父亲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把小妹找回来。

    没想到他一走就是三年,最后竟是死里逃生逃出来的,而回到四方城之后是再也没有听到过姜家的消息,穆昀家人则是在早些年的时候就全部离开了四方城,也不知道去了哪,但是还晓得是安全的。

    可是姜家人的下落就是不明了。

    此刻苏璃说起这事,姜予欺心事一下子揪起来,他看着苏璃,轻轻道:“小暖她……她可是出了甚么事情?”

    苏璃想了片刻,还是觉得姜予欺该晓得真相,当初不告诉姜措事实是害怕他年岁已高接受不了,而姜予欺是从军的人,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她觉得至少该告诉他真相,虽然姜予暖当初希望别人都知道她还好好活着而且活得很幸福,可是仔细想一想,还是觉得她的亲人还是不能被蒙蔽,该知道真相。

    她抬眼看姜予欺,道:“姜予暖她死了。”

    姜予欺面色一僵。

    苏璃微微叹息,心中默道对不起,而后将姜予暖所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包括而后的水鬼传说,都是说给姜予欺与穆昀听。

    说了许久,慕修是静静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他本是打算离去,可是姜予欺与穆昀却是请他继续留下来,因为当初之事,二人对于慕修这个人是十分信任,也觉得这些事情慕修是需要晓得的。

    听罢,姜予欺整个人怔住,而穆昀则是幽幽长叹,他道:“我当初时家中独子,没有甚么弟弟妹妹,当初还专门去予欺家中看望他小妹,那小暖是极为聪明伶俐,十分讨人喜欢,我是把她当亲妹妹来对待……”他说到此处,又是叹息,不再说话。

    而姜予欺沉默片刻,还是摇摇头道:“这一切都是命数,当初若是我与父亲谁多一点怀疑,都会发现她与那女子之间的不合,也不会只是单纯得认为她的失踪真的就是离家出走,她的死……”他面色变得有些痛苦,道:“她的死……终究还是与我脱不开干系……”

    他随即释然道:“不过她最后离开时是开心的就好,她当初是真的有了倾心的人,而如今已经是双双去了,我希望他们下一世可以得到幸福,不要再遇上像我这样糊涂的哥哥。”

    苏璃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姜叔叔,你也不要太过难受,当初姜予暖与我说,要我告诉你们,她在某个地方过得很好,她有了真心相爱的人,有一群和善的村民,他们虽然日子过得清平却是十分快乐,她还有了自己的宝宝,她过得很开心叫你们不要担心她。”

    她笑笑:“她最后如果不是释然,真正放下仇恨,如何会愿意自行离去?又如何会想起叫我如此转告你们?她一定是去追寻当初相爱之人的脚步了,他们说不定已经一起转世,续起了下一世的缘分,而旧人不该再过于纠结难过,反倒是徒增伤感。”

    姜予欺勉强笑笑,道:“小阿璃如今是看开了许多,想来你也是慢慢接受了当初你父亲母亲之事,而我不晓得你知不知道当初事情另有蹊跷?我听燕大人说,是那羽程欢赶了回来,还浑身是伤,与皇帝说,是苏将军反叛,与疆域之人通信,书信之间竟是谈论反叛之事。”

    他咬了咬牙,继续道:“而后他杀了苏将军,又将而后赶到的风夫人残忍杀害,最后受到追杀才勉强回到四方城?”

    苏璃看着他,深深呼了口气,道:“当初羽程欢只说了我父亲有与那疆域之人通信,谈论反叛之事,而对于我母亲的事情是只字未提,我之所以晓得我母亲死亡,则是因为另外的原因。”

    当初在凤梧深林之中的时候遇到过当时陷入幻境的青攸,那时候她不小心又陷入了青攸的幻境,在幻境之中她遇到了风离,可是那时候的风离似乎并不是真正的风离,可又似乎就是真正的风离,她给苏璃的感觉那样熟悉,可是她连时间都记不清楚。

    而后白骨告诉过她,青蝶的幻境中出现的,只会是一些死去之人留下的幻象,或者是一些人通过异术强行进入,而那风离虽是个奇女子,但绝对不是一个懂得异术的人,而且那个环境只能记录那片地域曾经保存过的幻象,风离之前确实是在凤梧深林之中迷过路,但是后来她逃出去了。

    可是青蝶幻境并没有将风离逃出深林之后的幻象保存下来,所以幻境之中的风离记忆只是达到了在深林之中的记忆,白骨说,幻境都是真实的,青蝶的幻境之所以厉害,就是因为他们都是选取最最真实的幻象,那个风离是真的,可是只能说是当初还在凤梧深林的风离,只是那个阶段中的风离而已。

    不过白骨后来又说:“按照你的说法,那风离最后大概是猜到了一些甚么,凤梧深林既然已经为人所发觉,林中的异兽肯定也会为人所知,青蝶幻象,想必那风离是晓得的,青蝶幻象之中只会出现已经过世之人,而风离察觉到不对劲,意识到那只是一个幻象,而自己很可能早就已经死了,所以才会叫你好好活下去。”

    苏璃想起过去,眼睛不觉湿润,白杉说风离当初应该是已经晓得她与他们二人有些隔阂,所以当初她将苏心带去了疆域而将她留在了四方城,可是风离到底对她的一切关心都是真的。

    姜予欺低低道:“其实当初我门云破军驻扎在疆域战线之上,与那疆域大军征战好多次,他们那边的人个个奇怪得很,每个将士都身带毒虫,穿衣风格与我们很是不一样,可是他们的实力确实是不差,将军当初也是吃了不少亏,也才是堪堪能与那疆域保持着平衡状态。”

    苏璃道:“我有所了解,所谓疆域,地域庞大,可实际上丛林山脉众多,实际上人口并不多,而那边的居民大多是当地的一种种族,他们个个身怀异术,而最出名的大概就是蛊术一说了,我记得以前翻阅书籍,疆域有五大奇蛊,夺命蛊,迷幻蛊,噬心蛊,相思蛊,生死蛊。”

    她继续道:“夺命蛊在四方城很多年之前曾出现过,我也是最近才晓得,而迷幻蛊我也曾见过先例,其他三蛊却是没有见过。”

    穆昀道:“不错,是这五蛊,那蛊术可是厉害的很,当初没有防备,是直接差点给他们偷袭成功,幸好离疆域那边近的幽州一江湖门派也掌握着如此异术,赶来支援我们才侥幸逃过一劫,我记得那门派神秘得很,只是出了一人,就是将数百位将士身上的蛊毒治好,而后也是她一直陪在我们身边,我们这才能与那拥有蛊术的疆域之人保持着平衡状态。”

    苏璃讶异道:“江湖门派?”

    姜予欺点点头,道:“不错,我们也不晓得,苏将军似乎是识得的,只是说是当年故人,她一个女子,整日蒙着面纱,我们从未见过她到底长甚么模样,最后羽程欢带着大军赶来,那女子则是与苏将军彻夜长谈,而后离去,随后……”他拳头紧了紧,闭上了双眼:“随后……”

    穆昀接口道:“随后那羽程欢夜中突然发难,冲进帅帐,而我们在外边,被羽家人拦住,那时候我们才晓得,晚上的酒中下了毒,而且他们还纵火,很多人猝不及防,来不及反应就是被人一刀割去头颅,我不知道拿羽程欢到底在帅帐中呆了多久,我当时看到情势不对赶紧去找风夫人……”

    苏璃道:“我母亲是甚么时候去的?”

    姜予欺道:“风夫人是在事发三个月之前赶来的,还抱着一个小婴孩,说是叫苏心,那三个月他们过得很是开心,而在羽程欢来到营地之后苏将军曾与我们说过,若是有甚么不对劲,赶紧带着风夫人与心儿离开。”

    苏璃眸色黯然,苏城那个时候是已经知道了皇帝的心思,可是他为什么不逃走?为什么不直接离去而是留在那边等死?还是说他在堵皇帝会不会对他下手?

    如今已经再没有人知道苏城当初时如何想的了。

    姜予欺是继续道:“其实当初苏将军与那疆域人的确是多次商谈过,可是却根本不是什么反叛之事,而是我们发觉那疆域之人很多次有很好的机会可以重创我们而他们却没有,那名神秘女子也是如此与我们说,疆域之人似是并没有发动战争的意思,所以苏将军才想与他们好好了解情况。”

    穆昀点点头,道:“是啊,我记得那时候苏将军一家都曾经去过疆域内城,疆域之中也有十分善良之人,我记得,当初事发,我先去寻得风夫人,却见到风夫人已经是将沉睡中的苏心抱起来站在门口,见我进门就将苏心交给我,叫我带着她赶紧逃,逃回四方城,去找风家人,或者找燕家人。”

    姜予欺道:“当时我是拼命想要冲进帅帐,在外边与人厮杀,可是当时我们实在是没有防备,酒中药力发散脑袋是晕乎得很,他们人又多,我当时被人砍了几刀,是晕死了过去,被其他人的尸体埋住,竟侥幸未死,可是我当时醒来之后,周围除了尸体还是尸体,我一具一具翻过去……”

    他低低道:“我一具一具翻过去,云破军中的弟兄,我都认得,他们大部分都在,可是……”他眸中滚出泪来,声线颤抖:“可是他们都死了,死透了尸体都僵硬,只有我一个侥幸活了下来,我醒后还是抱着晕死过去之前的念头,首先冲进了帅帐,可是里边已经是被焚烧一遍,我只能勉强找得到一具无头尸体,我看到那尸体手上握着的长刀,那分明就是苏将军惯用的佩刀。”

    苏璃面色未变,可是心头止不住翻腾,一旁的慕修默默伸手握住她的手,苏璃眨眨眼,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姜予欺。

    姜予欺继续道:“我不知道我晕了几天,我在帅帐之中见到苏将军的尸体之后,悲怒交加,出门却是见到远处的人群,想必他们不知道去了哪里,如今是回来了,我是赶紧逃走,藏在一边,却见到正是那羽程欢。”说道此处,姜予欺喘息微微重了些,他眸中带了几丝厉色:“他与疆域中一些人站在一起,那些人我认得。”

    他道:“那些人正是疆域中那些主战派的人,也是苏将军当初与疆域和谈最大的阻碍,他们和羽程欢站在一起,谈笑风生,看着满地云破军的尸体谈笑风生,随后……”姜予欺说话声音越来越重,双目竟是有些猩红:“随后那羽程欢对着身旁人招了招手,那人抱着一个木盒,当时在远处躲着的我不晓得他们说的是甚么,可是却清清楚楚看到那打开的木盒之中……”

    他猛然顿住,狠狠喘息,过了好大一会才继续道:“那木盒之中就是苏将军的头颅,我认得,虽然隔着老远,可是我认得!”

    苏璃身子一颤,虽然早就猜到类似情况,可是真正如此听姜予欺说出来,又是一种震撼。

    穆昀神色也是十分黯然,他道:“当初我抱着苏心,与风夫人赶忙趁乱逃出去,逃不出多远,就见到风夫人事先安排在远处等候的几人,那时候风夫人告诉我叫我们带着苏心,必定要逃出去,要好好活着,我当时问她,你不走吗?而风夫人只是道,她到底是要陪着他的,我还想再问,风夫人告诉我,你可知道生死蛊?”

    他低低道:“我那时候不知道生死蛊是什么。还以为是一种极为厉害的蛊术,想既是如此就不必再担心夫人与将军他们,是赶紧带着苏心逃出去。哪知……哪知……”

    苏璃闭上双眸,喃喃道:“生死蛊……生死蛊……生死两茫茫,一蛊为母,一蛊为子,母蛊活,子蛊活,母蛊死,子蛊灭,两蛊相生为伴,一起时可以发挥极大作用乃至心灵相通,经脉相连彼此相知。”

    她缓缓道:“原来是生死蛊……”

第一百零二章 当年之事

    姜予欺沉声道:“许久之前,风夫人曾来过营地一次,是来看望苏将军的,不过那个时候苏将军与风夫人在外游玩之际,意外结识了一疆域中人,那人到底是谁我们也不晓得,不过从后来苏将军所说瞧来,那生死蛊就是那人送与二人的。”

    “可是苏将军觉得无用,所以没有用,风夫人就将它保留着。后来我才晓得,那生死蛊可以使两人心意相通,甚至是寿命也能延长,是极难炼制的蛊,唯一一点不好就是母蛊死了子蛊也活不成,而子蛊若是死了,母蛊也不会有多好过。”

    当年风离曾偷偷去过疆域去寻苏城,那时候云破军与疆域正值交火争锋之际,谁也不肯让谁,两人在外遇到疆域之人自是小心谨慎,哪知那人却是身受重伤,风离曾听闻他昏迷中求救,心生不忍,就给了他一口水转而离去,而那人醒来之后却是不知是通过什么方法,还是找到了风离与苏城,硬是塞给他们一个小瓶子,里边装着的就是生死蛊。

    苏城与风离之前在江湖闯荡之际,就曾接触过蛊术,知道蛊术来源于疆域,也晓得生死蛊的厉害以及难得,他们当时在江湖上有许多朋友其中不乏会蛊术之人。那在军中住着帮助苏城多年的女子就是其中之一。

    那女子仔细查看了那蛊虫,叹道这蛊养的是十分好,她还从未见过养的这样好的蛊虫,想必这个生死蛊是极为难得的,生死蛊本就难练,练到如此地步更是不易,是纵蛊炼蛊都极为精纯的人了。

    那生死蛊虽然好处极多,又是十分难得的一份生死蛊,可是苏城还是有自己的担心害怕,他那个时候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皇帝如何想,羽家如何想他就算不是清清楚楚知道也是猜得出大概,所以他没有选择将生死蛊给自己与风离种下,而是保存了起来。

    后来他突然发现生死蛊不见,心知是风离将之取走已然是来不及,因为那时候风离已经回到了四方城,而风离拿去,肯定是用了的,她有几十种办法将这个生死蛊种在苏城身上。

    所以当初风离可能并不是被羽程欢所杀,而是因为生死蛊子母蛊的牵连,苏城被羽程欢砍去了头颅,风离也是断然活不成。

    苏璃听到生死蛊,心中疑惑更多,城中城外许多事情,都与疆域的蛊术有关,她不觉想起当初青攸身上的迷幻蛊,当初青砂白杉他们说,青攸身上的蛊术极有可能是那青垣的传人种的,生死蛊不是寻常的蛊,一般人炼制不出来,当初会不会那生死蛊与迷幻蛊的作者是同一人?

    穆昀长长叹一声,道:“若是当初晓得此事,我是怎么也要回去的。”

    苏璃道:“不然,当时的情况,确实是该先将心儿带出来,我父亲与母亲身陷困境起码还可以想法子逃出来,若是心儿留在其中是铁定丧命。”她轻轻道:“当初之事过去就过去了,你们不必如此存留执念,我想我爹娘他们也不会愿意如此。”

    姜予欺抬眼看看苏璃,叹口气道:“这样也就算了,可是他们几人保护着心儿逃出去,却是给人追上,我估摸着那群人不晓得苏醒的存在,不然穆昀不可能活下来,当初几人全部被杀,苏心不知下落,而那些人则是收刀离去,想来是不晓得自己还漏掉一个小婴孩。”

    穆昀皱起眉头,摇摇头,神色很是痛苦:“当初我们几个人一路保护着心儿朝远处逃,但是羽家人追上来,我与一人留在后边牵制他们,可是最后还是体力不支,伤重跌落寒江,而我侥幸为人所救,另一人可能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但是总是心里抱着一丝丝希望,因为除去我们二人,其他人是全部被杀害。”

    姜予欺低低道:“云破军全军覆没,营地中唯一存活下来的就只是我一个人,而逃出去为了保护心儿的那几个人中,只有穆昀以及另外一个与他一同跌落寒江的人下落不明,有生还的希望,可是五年之间那人是半点下落也没有,想必是凶多吉少。”

    偌大的一个云破军,这支军队当初时苏城亲手组建,包括了许多苏城与慕子忱曾在江湖上行走时所相遇的朋友,大多数都是相识,当初慕子忱返回四方城之时,没有任何倚仗以及依靠,唯一依靠的就是苏城以及那一支云破军,风离当然也跟着,可是当时的风家却并没有打算掺和到这件事情中来,只是在慕子忱坐上帝位之后才表态。

    毕竟身为一个世家,还是要考虑自身安危的。

    其实当初白杉也跟苏璃说过,他找到苏醒的时候正好那时候她身边的几个人都重伤倒下,最终为人所杀害,而他趁乱将苏心抱走,一直带在身边,还带着她游历十二州域。

    苏璃思虑片刻,还是道:“两位叔叔可曾有甚么接下来的打算?”

    姜予欺与穆昀相识一眼,姜予欺笑笑,道:“我们其实在这五年之中,仇恨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浓烈,可是这仇是非报不可,给苏将军正名甚么的……”他冷笑一声:“当初苏将军在城中的名声多么好,相信他反叛的人肯定不会有那么多,羽程欢这个算盘可是打错了。”

    “城中人清楚地很,虽说也有那么一些人,不明所以,可是何必在意?我们当初行走江湖之人,哪个又都是干净的?苏城当初为了扶慕子忱坐上帝位,手中沾了多少人的鲜血,其中也不乏无辜之人的命,而且是大把大把握在手中,给人骂骂就怎样?”

    两个人都是笑笑。

    苏璃却不由得为之一怔,她本以为这两个人心中该存了满满的怒火,苏城当初被安上一个反叛的罪名,在四方城中为人所唾骂,她本是以为这两个人是极想将当年事实真相揭露出来,还给苏城一个清白。

    却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说苏城也着实是该骂的?

    这或许就是江湖人之间的恩怨,人在江湖上走,真是没几个人能保证手里是干干净净丝毫没有杀错过人,尤其是苏城这样的人,也许你杀得那个人确实是个好人,他也从来没有做过甚么恶事,但是他就是那个阻挡在前行道路的障碍,必须清楚。

    更何况如果不清楚了他,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万劫不复的就是苏城他们。

    苏璃不觉心中又是想得多起来,那苏城当初即便是晓得了慕子忱心中的怀疑以及他想要做甚么,他虽然心知肚明,却还是坦然赴死,许是当初他心中有几分赌博的意思,堵那慕子忱会不会念及当初一起闯荡江湖的情谊,会不会念及多年的兄弟情。

    可是慕子忱没有。

    如果只是为了这样一个看起来十分幼稚的理由,苏城就这样付出自己整个一条命甚至是整个云破军,还是不值得的,大约当初他也是不止一次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可是叶像姜予欺他们这样思考过,他们这些人手上也都沾了许多无辜人的性命,即使死去,也没有什么该遗憾该抱怨的。

    许是他当初只是倦了那样的生活,可是不知道为何,却将整个苏家以及整个云破军都搭了进去,苏璃虽说不知道当初苏城到底是如何想,可是也知道他绝对不会将整个云破军都葬送。

    此时慕修轻轻道:“皇帝如今病情严重,羽家却是一点也不担心,虽是一直在到处寻找医者为皇帝看病,却丝毫不见好转,而羽家则是在不断与城中各大家族拉进关系,暗暗之中似是在酝酿着甚么。”

    苏璃三人看向他,姜予欺与穆昀则是沉思,而苏璃看着他道:“我觉得我日后还是要再进宫一趟去找皇帝瞧一瞧,这次实在是太匆忙,我根本瞧不出甚么。”

    姜予欺皱眉道:“你已经进过宫了?”

    苏璃点点头,突然想起甚么似的,抬头看二人,道:“我在这四方城开了一间小医馆,那医馆后边有一座院子,里边还有两间空房,不知道两位叔叔可是愿意跟着我一同回去?”

    姜予欺与穆昀二人的相貌经过那场巨变以及经过这五年之久已然是有了十分巨大的变化,而且城中认得云破军中人的,也是没有多少,就是认识,也多是认识苏城,再顶多认识一个林音,其他的人就是根本不熟了,而且这两个人在燕府呆了许久,一直在等着她回来,肯定也没有出去好好看看外边的世界。

    不如随她一起回去医馆,有甚么事情也方便说明,正好她的医馆中人手不多,可以借着这个名头将他们二人带回去,这样这个医馆也就多了许多人气。

    姜予欺一怔,随即笑笑:“你居然还会医术?”

    苏璃嘿嘿一笑,道:“总得有个一技之长,当初外出五年,总是有时间学习许多,对了,如今我在这四方城中的身份是叶吹吹,来自灵州北鸠山,而并非甚么苏璃,若是二位叔叔要随我一同回去,就须得记得不要说漏嘴了。”

    她补充道:“其实我那边也没多少客人,但是也小有了一些名声,有时候还是挺忙不过来的,若是二位叔叔过去,也正好能帮帮忙,顺便也接触解除外边的世界,这五年以来也是辛苦你们了。”

    穆昀道:“倒是不谈甚么辛苦,只是我倒是真的想去寻一寻我的亲人们了,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边,如今是否还健在,我的父母是否身体安康,我记得我出征之时我的妻子已经怀胎三月,也不知道到底是个男娃儿还是个女娃儿。”说着双眸之中不由得浮现出几丝期待。

    而姜予欺先是一兴奋,而后发觉自己实则是没甚么可看望的了,只剩下一个老父亲也不知道如今在何处,他当初为风夫人所救下,可是后来苏府没落,也不知道他老父亲是否逃过一劫,如今还是否健在。

    苏璃瞧出他心中忧虑,笑笑,道:“他没事,五年前我从凤梧山回来,他在苏府看门,那时候他身体还好得很,后来我被关进狱中,苏府被封,府中剩下的下人都以贩卖流放为主,虽是这样说,可是当初苏府之中实则已经是一个空壳子,甚么都没有了,唯一剩下的新管家姜措在苏府门口上吊而死。”

    姜予欺瞳孔一缩,随即见到苏璃轻松神色觉得又是不对劲。

    苏璃赶紧道:“他实则是被寰王暗中救下,上吊只是一个幌子,他如今好好得住在寰王府,姜叔叔你与我一同回去,日后有机会我就带你去瞧他。”

    姜予欺双眸中终于是绽出几丝光彩,他满心欢喜,看着苏璃很是欣慰,道:“好阿璃……当初的小不点如今竟是如此有本事了……苏将军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也会是十分欣喜……”

    苏璃微微垂眸,低声道:“可惜如今的一切都是过去所吃过的苦换来的,当初失去了那样多,才能有如今。”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自己依旧是那个蠢笨的小女孩,甚么都不懂,甚么都不会,苏城风离都没有死,雪弋也没有死,他们都在自己身边,大家一起开开心心。

    可是没有如果。

    穆昀拍拍她肩膀,道:“不必太过执怀,逝者已矣,徒留生者在世,自己伤感而逝者也不会再多更多的感知,只是在徒增伤感,令自己不开心罢了。”他道:“我就随你一同出去,给你做个帮手,你要使唤我就尽管使唤。”

    姜予欺笑出声来:“这个家伙当初在军中可是出名的出气包,大家伙没事干都喜欢逗他,而他却是多数时候都是一副闷葫芦的样子,大家当初都怀疑他是如何找到媳妇儿的。”

    穆昀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苏璃却是笑笑,如今可是已经见到了云破军中幸存的二人。

    她是十分想再见一次风离再见一次苏城,可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姜予欺与穆昀的相貌已经是没有人认得,燕灸干脆将二人录入燕府下人的名册中,直接将两个人拨给了苏璃做帮手,权当做是给叶姑娘帮他看好病的酬劳。

    而当夜莫斐回到敛王府后,与慕奚说了苏璃今日出宫之后去了燕府之事,却是慕修带着她一起去的。

    慕奚微微诧异:“这慕修居然也识得她?”

    随即一笑:“这小丫头本事可当真是不小,不如她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呢。”

第一百零五章 流民之苦(一)

    苏璃失声道:“这只蝎子是甚么时候出现的?”

    她只觉得这只蝎子十分熟悉,似乎之前在那医典之中见过,之所以会对那疆域的蛊术那样熟悉以及了解,都是因为当初在那医典之中见过,但是因为觉得不会太多接触,就没有细究,而如今白骨沉睡,她也是再翻不开那医典。

    慕子忱道:“昨日胸口有些痒,不过没有多虑,晚些时候沐浴时才发现心口处有一片淡淡淤青,早晨起来,想起来就又瞧了瞧,就变作如此模样,我这才想起当初查那噬心蛊时顺带查到的其他信息。”

    他抬眼看苏璃,道:“我觉得大概是我大限将至,但是当初给我种下这噬心蛊的那人肯定还没有打算叫我现在就死,我身上还有相思蛊的子蛊,她一定是不知道的,不然不可能会直接将那噬心蛊种植在我体内。”

    秦染兮声色微微颤抖,她道:“你……你当真是要去了?”

    慕子忱笑笑:“虽不晓得还能撑多久,但是这几日我的身体是越来越差,反应比以往都要剧烈许多,想来是那噬心蛊与相思蛊两蛊在我体内做斗争,二虎相争必有一亡,不过不管最后到底是哪一个获得胜利,我这副躯体定然是不能再承受它了,至于现在我还或者,不过是为他们提供一个斗争的场所罢了。”

    他早就该死了。

    苏璃沉默良久,叹口气,道:“有时候活着比死了难受,可是我还是想努力一下。”

    当初的事情,她还没有听到慕子忱给她一个解释,而且慕修心中对于当初月倾城之事到底还是有一份心结,虽然他不说,却还是有的,慕子忱要是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死了,慕修心中这个结是解不开了,而且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慕子忱似乎晓得,可是他遮遮掩掩就是不想说,是在掩饰什么?

    慕子忱不能死。

    她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而慕子忱看着她,却是淡淡一笑:“你想如何便如何,总归是我欠了你。”他稍微顿了顿,道:“流民巷的事情,慕奚可与你说过了?”

    苏璃一怔,随即道:“当初他带夫人去我那医馆看病之时曾经提到过,而我在那之前已经瞧过另一个姑娘的怪病,与敛王夫人的病如出一辙,而她们又都是在去过流民巷之后才患了那样的病症,所以我有些怀疑是不是流民巷中生病的人太多,竟是生出瘟疫。”

    而秦染兮见二人谈论起此事,就不再多说甚么,默默退了出去,推开门却见到门口的元叶,她看着元叶轻轻道:“我记得当初你似乎是从小就跟着皇上的。”

    元叶俯首恭敬道:是的,娘娘。”

    秦染兮沉默片刻,道:“当初他离城在外时,你为何没有随他一同出去?”

    元叶面色未变,平静道:“因为当初城中许多人都在寻找皇上,我不能离开,一旦离开他们就会出城去寻找当时什么权利都没有的皇上,那样的情况下,一旦被他们找到那就是死路一条。”

    秦染兮微微一怔,她当初时十分好奇,元叶是皇帝最信任的人,说是心腹也不为过,可是为何当初随着慕子忱一同在外闯荡的人,不是元叶呢?没想到竟是因为如此。

    她轻轻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月倾城?也不喜欢寰王?”

    元叶低着头,淡声道:“属下不敢。”

    秦染兮笑笑:“我只想与你说,当初你为了皇帝不被人追杀而自己孤身一人留在危机四伏的四方城给他挡灾挡难,而月倾城同样在江湖之上给他挡住了许多杀身之祸,不然皇帝不可能有回来争夺帝位的那条命。”

    她看着元叶,语气渐显严厉,道:“当初月倾城入宫之后你就不喜欢她,给她宫中送去的物事凡是经过你手的,总要出些小毛病,倾城性子软些不欲惹事,也就没有提过,你可知道这传到皇帝耳中可是杀头的大罪?!沉月阁起大火可是那么多人却不晓得,消息是何人封锁了一个时辰,待得旁人发现之时是为时已晚。”

    元叶一动不动,低着头。

    而秦染兮紧紧看着他,蓦然恢复平静,轻轻道:“当初之事已经是当初之事,我不会再去追究,可是我不会再看着寰王因为你一个不喜欢而发生甚么事情,皇帝为何会对慕修颇有意见,他当初那样喜欢倾城,且他们二人之间虽有一些矛盾,可是他却从不是一个会迁怒的人。”

    她见元叶一句话不说,沉默片刻,笑了笑:“罢了,说甚么你都不会听,现在我与你说甚么都是无用,我只想告诉你,好好照看皇上,莫要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靠近他,莫要让人伤害他。”

    元叶蓦地抬眼看着秦染兮,语气坚定:“属下只要还有命在,绝不会叫陛下出事情。”

    秦染兮见他如此,不再说甚么,只是道备好马车,待叶姑娘出来送她回医馆,就是转身离去。

    而屋内的慕子忱听得苏璃这样说,不由得道:“我记得流民巷一事,当初是交给管青言去做的,宫中拨了不少银两给他用来建设流民巷,那边的流民该是不缺吃穿才对,如何会造成如此大面积的生病现象?”

    苏璃平静道:“怕是皇上身居高位并不晓得人心,那样多的银两若是都被投入道流民巷之中去,不说全部的流民都能不愁吃穿,但是解决温饱以及住所问题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但是问题就在于那些银两到底被从来做甚么了?”

    慕子忱微微一怔,抬眼看她。

    苏璃从袖中取出几叠小纸,有的被揉皱,有的脏兮兮的,上边的字迹也是歪歪扭扭,甚至还有许多的错别字,慕子忱错愕道:“这是甚么?”

    苏璃将那几张纸递给慕子忱,道:“当初敛王与我相谈之际已然是怀疑管家的动机以及每年宫中拨给他们的银两到底如何去处,而流民巷是个有人看管的地方,寻常人不能进去,没有皇上的准许,我是不能随便进去看的。”

    她笑笑,低头看那几张纸,道:“但是有些小孩子却是能进去,他们穿梭在街道各处,无家可归,走到那里住在哪里,我请他们吃饭,给他们衣服穿,叫他们帮我去那流民巷瞧一瞧,然后来告诉我那边到底如何。”

    慕子忱听着她的话,低头细细瞧着手中的纸,眉间不由得泛上几丝阴郁。

    而苏璃还在继续道:“这几张纸只是他们一开始尝试着写出来给我瞧,不过一群小孩子也没有上过学堂,本就不识几个字,后来干脆就每天都跑来我这边与我说。”她脸上笑意消失,看着皇帝,轻轻道:“他们说,流民巷还是老样子,臭烘烘的,到处是衣衫褴褛的人,那些人脏兮兮的,好多人半死不活,还有好多人死了,被堆在一起,死尸堆到处可见。”

    慕子忱捏着纸的手不觉猛烈颤抖起来,他抬眼看苏璃,不可置信:“为何会是如此?”

    苏璃道:“其中一个孩子告诉我,当初他刚刚逃难来到这里,是听说过流民巷,可是刚进去,却发现流民巷里边并不如外边光鲜,外边宽敞干净,而里边却到处都是腐臭味,他说当初他刚进去,许多人都是看他,可是却不是欢迎的喜悦,而是嫌弃,讨厌,甚至是厌恶,在他们眼里,他是去占位置的。”

    “本来位置就不够他们住了,为什么还要进来人?而且这个人年轻体壮,显然能抢到好位置,那小孩说当初他尝试过与那些人说话,可是都被赶走,好像他不是与他们一样的难民,最后还是一个老人拉走了他,缩在属于他的那个角落里,对他嘘寒问暖。”

    慕子忱看着苏璃,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眸中一片沉黑,是爆发前兆。

    苏璃继续道:“那个老人告诉他,趁着他进来时间还不久,趁乱逃出去吧,这里不是流民巷,能逃出去的都逃出去了,在外边讨饭都比在那流民巷舒服,那里每天都在死人,每天都有人来,每个人需要与其他人争抢甚至是打斗,才能不用站着,可以有所依靠,每个人每天可以领到两个馒头,晚上有一碗清汤寡水般的粥。”

    “每个人都半死不活,可又坚强得想要活下去。”她垂下眼帘,道:“他说,那老人允许他与他一起在他的那个角落睡一晚上,可是第二天醒来之后流民巷来了一个身体十分壮实的中年人,见老人身形瘦弱,直接霸占了老人的角落,而那老人身子虚弱,自然斗不过他,那小孩气不过,就与那人打斗,扭打半天,身上吃了不少拳脚,可是那中年人到底是有所顾忌,而小孩却是疯打,他最后打上头,直接拿起一块石头朝那中年人脑袋砸过去。”

    慕子忱眉头微微一挑。

    说到高潮处,苏璃声音也是稍微大了一些,她道:“那个中年人没有死,可是脑袋上流了好多血,守卫进来处理,那小孩害怕,老人怕他被那几个守卫打,就赶紧趁乱把他推了出去,那小孩害怕极了,玩命得跑,他以为那个中年人死了。”

    “他跑了好远,后来撑不住晕倒在地,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身边有一群人,他们穿得很破旧,可是却很暖和,他们说他们是从流民巷逃出来的,在外讨饭比在流民巷好过。”

    “那小孩就跟着他们一起生活,几天后想起流民巷中的老人,他就偷偷跑回去瞧,却在老人那个角落看到那个中年人,不过那个中年人却是面色痴呆,他到处找都找不到那老人,无可奈何,伸手戳了戳那中年人,问他那老人在哪,那中年人已经是记不得他了,不过却知道那个老人,他听到那小孩这样问他,就朝一处指了指,脸上是如婴孩般的惧怕。”

    “那里堆了一堆尸体,地上是干涸的血迹,小孩在那堆尸体最上面发现那老人,他双目微睁是死不瞑目,已经佝偻的身体显得小小的,趴在尸体堆上,从额际伸出来的血线已经干涸在脸上,似是将脸劈成两半。”

    慕子忱抿了抿嘴。

    而苏璃还是在说,面色平淡,而眸中却已是带了些许伤感:“那个老人在他逃出去后,被守卫询问,周围的人都说是那小孩干的,守卫问小孩呢,有人说老人知道,是老人将那小孩收留的,守卫就问老人,可是老人怎么也不肯说,他不肯说,守卫就打他,他还是不肯说……”

    苏璃记得当初那个小孩就是这样跟她说的,那小孩当时忍不住哭了,边哭边说。

    “大叔说,那几个守卫一直拿刀鞘抽爷爷的背,可是爷爷一直不肯说我到底去了哪,然后他们就三个人一起打,还把爷爷踹在地上,大叔说爷爷那个时候吐血了,可是那几个守卫没有看到,他们最后其中有一人拿刀柄在爷爷脑袋上死命戳,才见到爷爷翻白眼,晓得出了大事,他们害怕,就把爷爷丢在尸体堆上离开了……”

    那个小孩哭得十分激动:“爷爷那个时候分明没死的!他们找个大夫瞧一瞧,爷爷不会死的!爷爷当初跟我说他儿子女儿孙女老伴都死在战乱里了,他没死,他命硬……他们救一救他,他就活过来了!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救救爷爷……”

    想到那小孩当初所说,苏璃眼眶不觉微红,她抬眼看慕子忱,只见他眉头紧锁,身子微微颤抖,他沉默好久,才抬眼看苏璃,道:“你……你倒是很适合讲故事。”

    苏璃平静道:“这不是故事,这是真事,那个小孩一字一句与我说的,他现在还在城东一处荒废的院落里边住着,若是陛下不相信,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慕子忱道:“为何不是带他来见朕?”

    苏璃伸手轻轻摸了摸眼角,笑道:“流民巷本该是给战乱后的难民容身之所,却最后造成身在流民巷的人生活不易惨遭欺凌,逃出来的人也要艰难乞讨,找活计度日,刚开始连吃饱饭都难。陛下如何有颜面召见他们?”

    她重重强调了召见二字。

    慕子忱身子重重一颤,他紧紧闭上双眸,沉默良久,苏璃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半晌后,慕子忱轻轻道:“你去唤元叶进来,我要去那流民巷瞧一瞧。”

第一百零六章 流民之苦(二)

    苏璃定定看着慕子忱,道:“陛下要去流民巷?”

    慕子忱也看着她,正经道:“不错,我要去那流民巷瞧一瞧,正巧奚儿曾经与我说过,你对于那种病症很是有些看法,可是需要去流民巷实地考察一番,如今不如就叶姑娘与我一同去那流民巷瞧上一瞧。”

    苏璃也没有问慕子忱这样的病体如何去那流民巷,既是已经知晓是因为他体内被种下了蛊虫,那么他此刻的身躯虽说虚弱,可也算得上是百毒不侵,再不会受了其他病痛折磨。

    她将元叶唤了进来,在慕子忱说出要去流民巷查看时,元叶面上表情很是震惊,他们二人相互对视,而苏璃则是走出这寝殿,在外边站着,抬头望天,原本来的时候也就是清晨,此刻也不过多大一会,蓝天白云,十分平静祥和。

    元叶看着慕子忱,没有说话,对于他刚刚的话,元叶是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或者说他本是想拒绝的,可是此刻在他面前的人已经不是当初的王爷了,而是一代帝王,再也不能那样随意得说话,不然不合规矩。

    还是慕子忱轻轻道:“怎的不回答我?你是不愿意吗?”

    元叶低头,道:“属下不敢。”

    慕子忱还是看着他,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元叶还是抬眼看慕子忱,双眸之中满是复杂,他轻声道:“陛下身子不好,还是不要靠近那种地方为好,若是真的想要去体察民情,倒不如先养养身子。”

    他见慕子忱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元叶眸光微微一动,语气急切了些:“陛下既然肯见那叶姑娘第二次,那就说明那叶姑娘对于陛下的病情是有几分见解,既是有治好的希望,陛下不如先将那叶姑娘接到宫中来,先将您的身子调理好……”

    慕子忱轻声笑笑,道:“元叶啊,我小时候你就在我身边了,那个时候我母亲去的早,除了母亲身边的丫鬟云姐姐,就属你对我最好,当初我一气之下逃出四方城,完全没有想到你们二人在我逃出去之后在四方城中的处境。”

    他眸色微微黯淡,似是想起甚么,轻轻道:“我记得当初云姐姐是被抓起来了,是我三哥下的手,父皇是默许的,云姐姐在三哥府中吃尽了苦头,就是死的时候都没能得到哪怕是一刻的安宁,而你却是在城中四处逃窜,几次险些被逮到,我记得你身上有好几处如何也好不了的伤痕,都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元叶站在原地,腰背挺得笔直,他却不再看慕子忱,只是紧紧盯着眼前的那块地砖,他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双眼瞪得大大的。

    云溪溪当初被三皇子抓去,关在王府的暗牢之中,三皇子当初时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就连皇帝都不得不顾及几分,当初三皇子抓走云溪溪还严刑拷打,此事是有皇帝的默许,他也是知道老三的手段很好,当时他与慕子忱父子算是完全撕破了脸皮,他也正有套出慕子忱的下落将之抓回的意愿。

    可是却没想到那云溪溪竟那样倔强,即使是三皇子这样的人,使尽手段也没能让她吐露出哪怕是一点点的信息,可以说最后云溪溪死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皮,元叶当初躲在暗处,曾经在云溪溪尸体被运送到乱葬山时悄悄跟着去看过。

    慕子忱的母亲秋氏身体一向是不好,当初产下慕子忱之后就是有些染了病,不过也还是一直撑了很久,直到慕子忱十三岁那一年才病重逝去,秋氏家族当时在四方城中地位算是很重要,秋氏还在其他人就不敢堆慕子忱如何,可是皇帝本该在秋氏死后给予慕子忱一些保护,他却是没有,也不晓得为何。

    不过在秋氏死后不久,秋氏家族也被连根铲除,说是秋家中几人出城安葬秋氏,回来的途中遇到流窜的土匪,几人皆是丧命在土匪手中,而那群土匪似是晓得了几人的身份,怕惹事上身,直接是聚集人手在夜中趁秋家不备直接闯进其府中大肆砍杀,秋家竟是就这样悄无声息,在旁人安睡的夜晚,惨遭灭门。

    那时候慕子忱身边就只剩下了秋氏生前的心腹丫鬟云溪溪,以及从小就跟他在一起陪读的元叶了,突遭大变慕子忱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失魂落魄足足在家中呆了三个月才能自己知道要吃的,而之前都是旁人硬灌进去的。

    慕子忱后来与皇帝撕破脸皮后逃出四方城,云溪溪与元叶不约而同选择保护他,尊重他的意愿,只是他们二人不可能全部藏起来,云溪溪就必须留在王府中,不然旁人见他们两个人都不见,必然猜到慕子忱已然离开了四方城。

    云溪溪死后,元叶偷偷跟着去了乱葬山,见到云溪溪的尸体,就连那时候手里已经是有了十几条人命的元叶,都是觉得有些不忍直视,而他看过那一次,终生再也不愿意想起当日之事,不过也就是那一次,他第一次暴露了行踪,被其他皇子的手下追杀,身负重伤,幸而得到当时刚刚入城的羽归寄的救助。

    也正是因此,元叶得以保留下一条命,后来虽然又被人追杀过几次,受再严重也没有第一次那样严重,慕子忱而后晓得这样的额事情,对羽归寄十分感激,也是因此而对那羽家格外照拂。

    可以说是当初羽凉月爱上苏城,拼命要嫁给他,羽家与皇帝商谈之时,慕子忱也是考虑到当初羽归寄对元叶的救命之恩,实在不好拒绝,那个时候他坐上帝位不久,对于苏城还没有生出怀疑之心,当初他优柔寡断,却也是因为但是羽家出了一个羽程欢,此人领军才能丝毫不逊色于苏城,还有羽岚之在吹枕边风。

    那羽凉月就这样嫁给了苏城,当时四方城中因为这件事情乱了一阵,那个时候苏城的一些江湖朋友都在城中居住没有离去,见昔日好友受如此委屈自然受不了,更加受不了的是风家,他们如何能忍自家唯一的女儿就这样与另一个女子共侍一夫?可是与羽家交好的家族也不在少数,外加当时皇帝的态度稍微倾向羽家,四方城之中是卷起一阵腥风血雨。

    慕子忱这个人有些复杂,他或许在当上皇帝的那一刻,就变成一个矛盾体。

    不过他心中究竟如何想,也没人能晓得。

    他看着元叶,叹口气,继续道:“当初羽归寄救了你,我知道你心中对于他们一直怀有感激,即使后来羽归寄的丑闻传出来,你还是选择在那个时候帮羽家一把,多年之前羽归寄的四儿子羽琴宣在山外寺受困,也是你匆匆赶去救下他一命,你多年来一直在关注着羽家的消息,能帮他们的时候,就帮他们一把。”

    他抬眼看元叶,道:“可若是我说,羽归寄已经死了,他当初救你一命,你如今已经偿还得够多了,如今的羽家已经不是当初的羽家,羽程欢不是羽归寄,他做了许多事情,你却不能再帮助他了,你当初欠羽家的债,早就还完了。”

    元叶身子猛得一颤,他抬眼看皇帝,声色微微发抖:“陛下的意思是说……”

    慕子忱淡淡道:“从前的我很奇怪,宁愿怀疑苏城都不愿意怀疑羽程欢,所以五年之前我犯下那样的大错让我终生悔恨,而自己如今也是变成这样一幅鬼样子。”

    元叶双眸一瞪,他表情变得有些不可置信,他看着慕子忱,坚决道:“若当真是他所为,我哪怕是拼着用这一条命去偿还羽归寄当初的救命之恩,也必然斩下那羽程欢首级,给陛下谢罪。”

    慕子忱却没有理会他这句话,而是道:“我问你,管家近几年来,是不是与羽家走得十分近?”

    元叶抿了抿嘴,见慕子忱紧紧看着他,他还是叹口气,点了点头。

    慕子忱语气略微有些严肃,甚至有些失望:“那么流民巷的事情,你晓得多少?”

    元叶道:“属下从未去过流民巷,只晓得那管家从宫中拨过去的银两之中苛扣了一些给自己用,剩下多少用于建设流民巷,属下就不清楚了。”

    慕子忱眸色突然严厉起来,他刚打算开口,却是开始猛烈咳嗽,元叶赶紧上前替他拍背,慕子忱咳了半天,才终于是停下来,他猛地又是咳嗽一声,咳出一口血,声色沙哑,紧紧抓着元叶的袖子,道:“给我备马车,朕要去那流民巷瞧一瞧。”

    元叶没有说话,面色十分痛苦。

    慕子忱看他:“若是换做旁人,早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元叶闭上双目,道:“属下这就去,陛下先好好歇息。”

    而苏璃而后与慕子忱同乘一辆马车,朝那流民巷行去。

    一路上慕子忱并没有再多说甚么,只是在闭目养神,倒是苏璃,不停掀起帘子朝外看,这城西她没怎么来过,还是新奇得很,庸王府跟敛王府都在城西,寰王府在城东,而羽家也是在城西,苏家与燕家都在城东,城南没有甚么重要的家族,城北就是皇宫。

    城西这边的街道上要比城东那边繁荣一些,许是这边的额居民比城东要多,也许是城西这边的阳光多,相对城东就阴潮一些,积雪还没有消融,而城西已经是见不到多少积雪了。

    她掀开帘子瞧着外边世界,突然瞧见一卖小首饰的摊子前站着一青衣男子,长发披在身后,用青色发冠规整束着,发冠上有一支梅花,他驻足在那摊子之前,怔怔瞧着摊子上一处,神情恍惚,苏璃瞧见他,只觉这个男子与旁人有些不同,许是因为他太过清瘦,也许是因为他装束让人看着很是顺眼。

    不过马车行驶得十分快,一闪而过,苏璃看着那男子,正好马车行过,扬起尘土,似是卷进那男子眼中迷了眼,他直起身揉眼睛,稍微歪了歪脑袋,苏璃便是瞧见了他的面容,不过是一张生面孔。

    马车很快离开这里,而那青衣男子揉过眼睛,衣袖却是被被人拽住,扭头一看,却是羽凉月,羽凉月瞧着青衣男子,眸中全是慈爱温柔,她轻声道:“我见你在这边怔怔出神,是想起甚么了?”

    青衣男子一怔,随即笑笑道:“被二姐瞧见了?我方才见到那小摊上的一枚红玉镯子,是想起当初在山外寺中遇到的一个故人了。”说着眼光又是飘远,不知在想些甚么。

    羽凉月眨眨眼,道:“喜欢的话,姐姐给你买下来?”

    羽琴宣笑笑,随即扯了扯羽凉月的袖子,摇摇头:“不了,咱们回去罢。”

    元叶驾着马车是行驶得极快,也没有用多久时间就到了那流民巷巷口。

    苏璃下车后,元叶小心翼翼将慕子忱扶下来,即使阳光温暖,元叶还是给慕子忱披上了厚重斗篷,苏璃不觉感叹道此刻的元叶丝毫也不像是一个侍卫,倒像是一个老妈子,不像陵玥,就不会如此对慕修。

    她微微一怔,怎的就想起那对主仆了?她笑笑摇摇脑袋,随即抬眼看慕子忱,见其面色平淡,只是瞧着流民巷里边,突然想起甚么似的,伸手在身侧的小包之中取出一个小香袋,递给慕子忱。

    慕子忱低头一瞧,抬眼看苏璃,疑惑道:“这是?”

    苏璃笑笑:“我怕那流民巷里真如我所想那般,陛下还是带着这个小香袋,也能防着一些,莫要染了病才好,当初看过许多人的病症,我虽寻不出解决之法,却是也能制出一些药物来预防。”见慕子忱收下那香袋,她又是掏出一个小香袋递给元叶,道:“你也带着罢。”

    元叶看着苏璃手中的额香袋,眉头拧成一团,怎么也伸不出手去接那香袋。

    慕子忱见二人僵持,看着元叶正疑惑,却是见到苏璃手中那小香袋,乃是粉嫩色彩,还绣着小花,怪不得元叶眉头拧的跟麻花一样,慕子忱的面色也是变得十分怪异。

    苏璃随着二人目光看那香袋,随即明白,笑笑道:“拿错了拿错了,这个是我留给我自己的,再给你换一个。”说着又是掏出一个黑色的小香袋,递给元叶,元叶这才接过。

    慕子忱见此,却是轻声笑出来,越笑声音越大,十分爽朗。

第一百零七章 流民之苦(三)

    苏璃转而看慕子忱,轻声道:“你笑甚么?莫不是你想要那个香袋?”她看着慕子忱愕然的神色,不觉笑道:“若是陛下当真喜欢,我将之给了陛下也不是不可以。”

    慕子忱赶紧摆摆手:“不了不了,你留着罢,我要那个做甚么?”

    元叶在一旁一怔,随即低声笑笑,他已经是许久没有见到慕子忱如此神色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呢?他再也没有见过慕子忱脸上出现如此般的爽朗笑意。

    三人在路口停顿片刻还是朝里走去。

    流民巷虽说是一条小巷,但是说到底也还是一个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封闭场所,巷口有专门的人看守,而以前自从将流民巷交给管家管青言掌管之后,这里的侍卫就是由管家来选了,大概也还是那管家的人。

    这里聚集了来自十二州域各地的难民,或者是因为家乡遭遇灾害,或者是因为被抢劫,幸存者就一路逃到这边来,求一个生存之地,四方城虽然与十二州域十二个州都各自分开,独立存在,可是毕竟是处于中心地带,无论是甚么在这边都要更加繁荣一些。

    四方城的皇帝见到如此情形,专门开辟一块地方专门给那群难民居住,久而久之就换做了流民巷,其实原本的流民巷还是很和谐的,那才是一个真正的小巷,虽然简陋了一些,但是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得到很好的安排。

    不过也不会一直养着你,如果你不是体弱多病的老人或者尚不具备自理能力的小孩,在这流民巷所居住是有期限的,若是有人贪于享受而不去自己谋生路,流民巷的守卫就会将之赶出去,再不管他的生死;。

    可是如今已然完全变作另外一番光景,苏璃他们若是进去瞧一瞧,丝毫不会将这个地方当做是当初的流民巷。不过她们还没有进去,却是被拦在了巷口。

    问题就在于慕子忱此次出行可以算的上是微服出巡,走得匆忙,也没有带甚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更巧的是元叶也没有带,两人都以为只是来这流民巷瞧一瞧,哪里想到过进这流民巷还需要身份证明,而不巧苏璃是被人突然拽出门的,也没有带她的身份证明。

    所以这三个人此刻是相当于三个没有身份的人,站在流民巷口看守的士兵自是不识得皇帝长得甚么模样,而元叶也不常出宫做事,他的模样也没有人熟悉,苏璃就更不用说了。

    三个人之前来势汹汹,慕子忱都已经是有种要问罪管家之意,哪知却在这流民巷巷口齐齐傻了眼。

    看守巷口的三个士兵看苏璃三个人半天说不出甚么来,不觉心生怀疑,这阵子流民巷中正是不太平,管大人是下了严令不许任何人出入,若是拦不住的人,也必须知道是哪些人。几个人平日里是清闲惯了的,突然接到这样的命令也不觉是提高了警惕。

    他们又不是傻子,这些年来管家做了什么,他们是再清楚不过了,若是被人发觉,传播出去,若是一些普通人也就算了,可若是一些连管大人都没办法的人可就只能去找其他人了,不过这四方城里,再厉害的不过就是一个皇帝,可是皇帝病重如何会来这种地方?

    只要不是皇帝知道,其他什么人晓得都没有用,他们就是如此想,心里不觉又是安定下来。

    但是谁又会想到慕子忱真的就自己来了呢?

    其中一个士兵看着三人,很是不耐烦得道:“去去去去,在这边碍甚么事,没有身份证明就是不能进去,除非你们能拿到管大人的手谕,不然就别想进去,这流民巷岂是寻常人能进去的?”

    慕子忱皱起眉头,道:“我记得以前的时候,流民巷虽是有守卫,却只是为了保护流民的安全以及维护流民巷之内的秩序,何时又多出了不许人进去一说?流民巷不是谁都可以进去吗?本就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外边的人想给他们送些衣服送些吃食进来自然都是被允许的。”

    那士兵哈哈一笑,面上多是嘲讽,他道:“现在早就变了,流民为何为流民,还不是因为自己没有本事?家中遭难就知道一味逃避,本就是一群懦夫,住在这边有人供他们吃穿住已经是极大的恩惠了,他们还要求甚么?还要外人送东西进去?哈哈哈,凭什么?”

    慕子忱面色未变,只是看着那士兵,轻轻道:“哦?”

    一旁的苏璃出声道:“我记得当初这可是皇上下的旨意,是允许旁边的人进去的,怎的到了你这边就变成了非得有人许可才可以了?还有。”她抬眼看着那士兵,认真道:“这些流民,有些是遭遇了天灾,人如何跟天相抗衡?有的人遭遇劫匪,遭遇战乱,非一己之力可扭转,我想若是换做阁下来,不会比他们的下场好多少。”

    那人脸色一变,紧紧盯着苏璃,皱起眉头道:“你这贱人说甚么?”

    苏璃一怔,自己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称呼,是新奇得很,她看着他大声道:“我说换做阁下您,遇到哪些天灾人祸,下场不会比这流民巷中的人好多少。”她看着那人气急败坏已经是一手按在腰间刀柄上,而一旁的慕子忱身上已然是笼罩了一层森然冷意。

    她心底暗暗一笑,随即继续道:“说不定你还不如他们呢?他们遭遇了不幸,失去了生存能力,也没有了家,更没有了亲人,皇帝仁慈,给予他们生活的场所,给他们吃喝,可是也不过仅仅给每个人三个月时间,三个月之后就要离开流民巷自己去寻生计,可不是甚么懦夫了。”

    那士兵脸色又是一变,他脸颊涨的通红,死死看着苏璃,道:“你这贱人!信不信我宰了你们?”说着就是抽出腰间长刀,眼见着就要朝苏璃劈过去。

    剩余二人是早就见着三人衣着不凡,不欲惹事,哪知这个榆木脑袋就是不开窍,竟然是被人家三言两语激得就要动手,是赶紧去阻拦,二人还没来得及出手,已经是有人先了一步。

    元叶手持刀鞘,轻轻架住那士兵劈过来的长刀,他看着那个抬眼看他的士兵,声色冰冷:“你方才说甚么?”那士兵顿时觉得后颈一寒,随即元叶愈加冰冷的声音传来:“你要宰了谁?”

    三个士兵见元叶如此,顿时是被吓得不敢动弹,顿了片刻,慕子忱开口淡淡道:“我们先走罢。”

    元叶这才收了刀,转而走到慕子忱身边,一言不发。

    苏璃笑眯眯瞧了那士兵一眼,随即转身跟着二人离去。

    先前出刀的士兵此时身上压迫感渐消,火是又上心头,他转头怒视另外两人,道:“你们为何不帮我?那女贱人分明是不会功夫的,另外一人身体瘦弱,唯那出手之人有些本事,可也绝不是咱们三个人的对手,你们为何瑟缩?”

    一个士兵皱眉道:“你这毛病该改一改了,还是这样冲动怎么行?两年前的那个老头怎么死的你不知道?你忘了当初大人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在羽大人那边保住你?那可是一条人命,一条人命,就那样没了,本来以为你会长一些记性,哪知竟是对人命好不在意了?”

    持刀那士兵不以为意,道:“不过一个难民的命,那老头早就该死了,还不是在这流民巷被救回来的?我哪知道那一下就把他给砸死了?”

    另外一个士兵不悦道:“你也知道?那可是人的脑袋,你拿刀柄戳人家太阳穴,那样用力,人不死也还是怪了。”

    那士兵哈哈一笑:“哈哈哈哈哈我只是听说过人的太阳穴不能戳,我就是试一试,哪知道他真的死了?这么不经逗。”

    另外两人还想说甚么,却是被那持刀士兵一手揽一个,朝流民巷里走去,道:“走走走,我请你们吃酒去,今天我在那东角的寡妇那里发现了一只上好的羊脂玉镯子,拿去给当了,现在哥可是有钱了,你们想吃什么可别客气……”

    三人身形逐渐远去。

    此时却是从角落里跑出来一个衣衫褴褛却也是穿得很厚的孩子,十七八岁的样子,他狠狠盯着那三个人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不见,他气得浑身发抖,原来爷爷是因此而死,不是误被人打死的,而是因为一个人想要试一试传言,然后他才因此身死。

    人命为什么这样轻贱?

    一些人为什么能随意玩弄别人视若珍宝的生命?

    苏璃三人走远了一些,她转而看慕子忱,却是没有说甚么,而慕子忱却是先开口,却是与元叶说的:“我们去管家瞧一瞧,他们家的士兵不认识我,管青言总该认识我了吧?”

    他说话语气十分平静,可是元叶晓得这慕子忱是动了火气,那几个士兵目中无人,态度散漫,哪里是士兵该有的样子,简直跟地痞流氓差不多了,还有竟敢随意朝人挥刀,若不是元叶阻止,那人那一刀是真的打算劈下去。

    其实那人本只想拿刀砍苏璃,可是苏璃提前朝慕子忱身边凑了凑,那一刀下来砍到苏璃也必然会砍到慕子忱,元叶就一定会出来阻止,慕子忱晓得苏璃的意图,难怪她那样有恃无恐惹怒那士兵,是早就算到元叶不会管她死活,却是不会让他受到一丝伤害。

    元叶俯首,随即带着慕子忱与苏璃朝另一条路走去。

    而三人到了管家门口,却是见到管家门口许多人,都带着箱子似是礼品,门口还有人坐着专门收礼,眉开眼笑的,慕子忱瞧了瞧,却见正是管青言,是甚么事情管家会如此热闹?而管青言会坐在门口亲自收礼?

    苏璃看一眼慕子忱,随即笑笑,道:“你总得给我一件像样的礼物罢?空手去总是不好。”

    慕子忱一怔,随即无奈,在身上摸索一阵是没找出甚么好东西,最后还是将腰间别着的玉佩取了下来,递给苏璃道:“就拿这个罢。”

    苏璃撇撇嘴,接过那玉佩,从袖中取出一条丝帕将之裹起来,道:“如此一来就少了许多乐趣了。”

    慕子忱笑笑:“快些去罢。”

    苏璃就是一路跑到那管家门口,排在那长长队伍的后边,她与后边的人闲聊,才晓得今日乃是管青言的妻子刘夫人的生辰,这片的人都晓得管青言对妻子甚好,而管家这些年得势,又有了羽家做靠山,是显摆得不行,许多人都得来为他妻子贺寿,还得带着好礼品,差了还不可以,不来也不可以。

    别看那队伍拍得长,许多人只是来走个过场,东西送到进去吃一杯酒就是离开。

    因为管青言的妻子刘氏是长得十分丑陋,甚至于可以说是吓人了,而不知道为何管青言依旧对其那样爱护,许多人猜测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真爱?

    苏璃是排了老久的队,才终于轮到她,她捧着丝帕包裹着的玉佩,走到管青言身前,笑眯眯道:“我是城东那边的一个小大夫,听闻此喜事专门前来贺寿。”

    管青言听闻她是城东人,不觉讶异,抬眼看那苏璃,左看看右看看是觉得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不过来者是客,何况苏璃手中用丝帕裹着的那块玉瞧起来质地上好,定是一块难得的璞玉。

    他笑笑道:“也是难为姑娘从城东跑来这城西,还不知姑娘贵姓?”眼睛却是不时瞟向苏璃手中的玉佩。

    苏璃道:“我姓叶,名吹吹。其实我今日是随着几位朋友一起前来,他们是城北的人。”

    管青言注意力全在那玉佩上,只是附和道:“原来还有城北来的人啊,真是辛苦了……”

    苏璃将手中玉佩朝前一送,随即揭开那玉上盖着的丝帕,她笑眯眯道:“这就是我们的贺礼,管大人好好瞧一瞧看合不合心意?”

    管青言是迫不及待想要接过那玉佩来仔细把玩,他见苏璃想要扯下丝帕却是动作慢吞吞得,竟是急切到直接伸手帮她扯下了那丝帕,他一把扯掉丝帕,随即就是要伸手去接,哪知视线刚刚落到那玉佩上,整个人就是僵住了。

    而远处的慕子忱,则是安静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那边已然是全身僵住的管青言。

第一百零八章 流民之苦(四)

    管家是在四方城存在了很长时间的一个家族,在上一个皇帝在位的时候,管家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安居一隅,从来不加入甚么势力牵扯,而在那个时候流民巷就已经是交给管家来管了,不过那个时候管家的家主自然不是管青言,那个时候的流民巷也还是真正的流民巷。

    管青言当初如何坐上管家家主之位也是实在难说,他本是管家第四个儿子,管家前任家主是他的哥哥,管青言的父亲在很久之前久已经去世了,大约是在慕子忱回城之后差不多的时间就病逝,然后管家家主之位就传给了管家的老二管青初。

    管青初掌管管家时间说长也长不到哪里去,差不多又是在五年之前,管青初莫名其妙突然患病突然去世,旁人都是不晓得到底发生甚么事情,只晓得管青初当初去世时将管家家主之位交给了管青言。

    管青言那时候已经跟羽家走得十分近,甚至于是跟羽程欢称兄道弟,他接管管家之后羽程欢还专门来访贺喜,那个时候苏城叛变消息已经传出,羽程欢的地位在城中是一跃而起,没人敢小看他,因为如此,管青言连带着管家都是出名起来,因为羽家的关系,也没有人敢对管家如何。

    而流民巷也差不多是在五年之前,就换掉了宫中的守卫,由管家的人代替,皇帝当初正是病中无暇管理更多事务,再加之管青言的理由又是合情合理,也是找不出由头拒绝,也就撤回了人手,这些年来传到皇帝耳中的消息都是流民巷一切安好。

    本来慕子忱有个元叶做耳目,可是元叶偏偏当初被羽归寄无意中救过性命,一直对于羽家心存感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总想庇护他们,而管青言又跟羽家走得那样近,元叶又不曾真正进入过流民巷,根本不了解其中情况,这也是羽程欢所谓……

    流民巷若真是如苏璃那样说,那么一定是管家的问题,管青言有问题那羽程欢也是脱不了干系,慕子忱想到如此,就是想到自己身上的噬心蛊,这可是必须要经过男女之事才能种下的蛊,他很早就有了疑心,可是却一直不愿意相信。

    此时苏璃看着面前脸色大变的管青言,笑笑道:“他们就在那边,管大人可是要我将他们唤过来?一同进府吃一杯酒,为管夫人贺寿。”

    管青言顺着苏璃手指的方向看去,脸色霎时一百,他自然是认得慕子忱与元叶的,此时真正见到慕子忱与元叶站在那边,脑子里突然想起来方才看守流民巷的人过来禀告有三个不知道身份的人去过,两男一女,一男子身体不好,而另外一男子身怀高深武艺,而衣着描述,却是与苏璃三人很是相似。

    难道……管青言本是因为心虚而煞白的脸此刻已然是一片死寂的灰白。

    他赶忙起身,道:“不了,不了,我自己过去找他们。”

    管青言匆匆忙忙起身走下台阶,还险些自己绊自己一跤,剩下的人无论是客人还是管家的人,都是一脸懵逼,看着管青言离去,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苏璃转而对一个看起来长得就像是管事的人说道:“管大人刚刚跟我说他与那边的两个人有要紧话要说,他们可是老朋友了,见他太过急切竟是都忘记交代你,想来这边还需要你来代劳。”

    那人恍然大悟,有些感激得朝苏璃点点头,赶紧去招呼剩下的客人来。

    而苏璃走到慕子忱那边时,只见管青言神色十分拘束,说话都是小心翼翼得:“不知道陛下来此是所为何事?这外边天气冷,陛下可莫要伤了身子。”

    慕子忱声色淡淡:“不牢你费心了,我最近听到一些事情,与那流民巷有关,就想来这流民巷瞧一瞧,出门匆忙忘记带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价,被人拦在巷口。”

    听到此处管青言隐在袖中的手不觉一抖。

    而慕子忱则是继续道:“我记得流民巷有看守是为了维持秩序,从未有过说法是为了不让人进出,如此禁制,我倒想晓得是谁制定下来的?”

    他说着转而看管青言,而管青言却是眼神乱瞟,也不敢看那慕子忱,他支支吾吾道:“本来是没有这些规矩的,毕竟当初的规矩是先帝定下的,无人敢更改……只是近些日子来……那流民巷……”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后颈出了一片冷汗。

    “那流民巷中发生了一些事情……正在查凶手,所以要封闭巷口不让人出入,而且那流民巷中空气不是很好,陛下正是病着还是莫要去了,万一被染了病可不好。”

    慕子忱紧紧看着他:“哦?”

    管青言语气更是磕巴了一些,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慕子忱道:“不知道那流民巷近日来是发生了甚么事情?为何我去了就会染病?流民巷中的病是从何而来?”他声色微微加重一些:“青岩,你今天怎的怪怪的?说话都说不清楚?”

    管青言低着头,沉默片刻,而一旁的元叶感觉到腰间别着的刀有点松,许是刚才拔刀然后手冷没有别好,就伸手去扶了扶刀,而管青言眼角余光瞥到元叶这一动作,是吓得一激灵,猛然抬头看着慕子忱,看着他颇是严肃的脸色,心中是慌了起来。

    他道:“是我管教不严,我那府中有一个家仆在看管流民巷时喝了点小酒就是醉了,哪知道就是发了酒疯,在流民巷中走动,不小心与一女子相撞,他不甚将那女子撞倒在地,而那女子竟以为他要非礼于她,不停喊叫,还拿石头砸他,人慌乱起来就是没数,那石头砸到了他的脑袋,他又是醉着。”

    “云里雾里的,他就反手抢过那石头也去砸那女子,而后就离开了,哪知第二日却见到那女子死在那边,而问他他却是甚么记忆都没有了……”

    慕子忱道:“杀人乃是大事,为何要封闭消息自己处理?可是想徇私?”

    管青言赶紧道:“不是不是,那个仆人我晓得,他胆子十分小,决计不敢做出杀人之事,即使是醉了酒,他也没那个本事杀人,而且那天晚上看守的人都是喝了酒睡着,并不晓得有没有人趁这个机会偷偷进去,事后我狠狠责罚了他们,而流民巷中有人说确实是丢了些东西。”

    他抬眼瞅了瞅慕子忱的脸色,继续道:“我怀疑……我怀疑是有贼人偷偷进入了流民巷,那女子乃是那人所杀,我不愿冤枉任何人,所以这才封闭起来仔细巡查。还请陛下谅解。”

    慕子忱思虑片刻,道:“原来如此,想来是我错怪你了。”

    管青言听到此话,是松了口气。

    而一旁的苏璃与元叶却是暗暗摇头,慕子忱哪里会真正相信他的话,若是没有之前巷口那三个士兵之事,或许慕子忱还会相信几分,可是此刻他是再也不会相信那管青言的话了。

    慕子忱看着管青言,终是笑笑道:“你那看守巷口的三个仆人不愿意我进去,阻拦于我,我听奚儿说着流民巷最近是可能有瘟疫起的预兆,这位叶姑娘是城中医术极高的大夫之一,我今日带着她前来去瞧一瞧,研究解决之法,你带着我们去罢。”

    管青言刚刚放松下来,听到慕子忱还是坚持要去那流民巷,脸色又是一白,可是此时无论如何也不敢拒绝慕子忱啊,他拳头捏紧了些,强装镇定道:“陛下可否能等属下回去告知夫人一声,她今日的生辰,望陛下见谅。”

    慕子忱笑笑:“我自是晓得,你回去告诉她一声,顺带替我捎去祝福。”

    管青言连连点头,赶紧是转身朝管家跑去。

    而他一离开,慕子忱的脸是沉了下来,他转而看苏璃,轻轻开口道:“如何看?”

    苏璃一怔,随即笑笑:“陛下都已经看出来,何必问我?”

    慕子忱沉默片刻,最后仰头看着天,长长叹了口气。

    当初的事,终是他看错了人,做错了事。

    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管青言一路是跑着回到管夫人的房间的,管夫人此时在厅中坐着与一堆妇人说话,衣着华丽,脸上蒙着面纱,这是如此瞧,是一位极为有气质的美人了,而几人正是说到好笑处掩着口鼻正在笑,管青言急吼吼闯进来,拉着管夫人就是朝里间走去。

    管夫人本是嫌他败了兴致,却见他面色十分不好,关切道:“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样差?”

    管青言急切道:“你快些派人传消息去给羽将军,就说皇帝来了,他要去那流民巷里查看民情,我拦不住了,而且……而且谅凉的事情怕是瞒不住了……”

    管夫人听到此话也是面色大变,她瞪大双眸抓着管青言道:“你说甚么?谅凉的事情要给皇帝晓得了那还了得?!皇帝是如何晓得的?”

    管青言支支吾吾道:“我……我我我当时心慌,你不知道那元叶是刀都握在手里了……我情急之下就抖出来了……”

    管夫人眉头一紧,直接是扬手在管青言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动作过猛,她脸上的面纱也是随之掉落,露出本来面目,外界一直传言管夫人长得奇丑,此时瞧来却是是丑,可是却不是生得丑,而是那一张脸是给毁了容,整张脸皱巴巴的,还能见到血块血丝,十分怖人,再加上她此刻表情扭曲,就是更加吓人了。

    她怒吼道:“管青言!凉凉是我姐姐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可是却不能明出身份这都是因为你!他没了父母都是因为那羽程欢!你如今若是敢让他出了甚么差子,老娘掐死你信不信?!”

    管青言此时一见她的面容,以及被她晃得头晕,本来就心中烦躁,现在是更烦了,他怒吼一声:“混账!”是吓得那管夫人一怔。

    管青言恶狠狠道:“你可莫要忘记当初那些事情你也不干净,少在这边与我装圣人,你如此模样,我不抛弃你,还要你,对你来说已是十分幸运,此刻若是皇帝发觉了些甚么,整个管家都要完蛋!”

    他扬起手是要打管夫人,可是手扬在空中,看着管夫人怔然的脸,他硬是将手放下来,转身离去,抛下一句话:“你赶紧将此事告诉羽将军,皇帝在外边等着我。”

    管青言离去许久,管夫人才知道伸手捂住嘴巴,悻悻哭起来,而边哭也边提笔颤抖写下消息,唤来自己的贴身丫鬟叫她将此书信送到羽府给羽将军。

    而此刻的羽府中也正是一团乱,羽程欢最小的弟弟羽琴宣出了一趟门不知道是惹了风寒还是吃了灰尘,回家就晕倒了,他是本来就身子不好,当初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也是在很小的时候被人预言说命中有一劫,是以在二十岁之前一直是远离四方城,在城外山外寺居住,静养念经。

    羽家三人是最心疼这个小弟弟,总觉得自己欠了他许多,在他回来之后是想着法对他好,不说原本就在羽府的羽程欢跟羽凉月了,就连宫中的羽岚之也是时不时叫宫女太监送许多好东西出来给羽琴宣。

    管夫人的信送到的时候,羽程欢正坐在羽琴宣房间里,看着面色苍白的羽琴宣面色也是十分焦急,他紧紧盯着那老大夫,紧张道:“丘大夫,你是老大夫了,我这边甚么病症都是找你瞧过,你可是看出了我弟弟这是如何了?”

    那丘大夫搭着羽琴宣的手腕半晌,才起身,叹气摇摇头,一旁的羽凉月见此脸色一变,随即眼眶就是红起来,身子软了软,还好沉玉在身旁将她扶住,而羽程欢则是沉下脸来,一言不发。

    此时外边跑进来一个小仆,还未进门就给守在门口的侍卫拉住:“你干什么去?”

    那小仆道:“有人给将军送了信来。”

    那侍卫道:“将军正烦着,此时不想听任何事,你先在此候着吧。”

    那小仆当然也不愿意惹得羽程欢不开心,就在门口候着了,反正有理由不做杂活他还乐得清闲。

    苏璃三人跟着管青言走到流民巷巷口,却见到那边围了不少人,走近一瞧却是那三个士兵在跟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扭打,跟地痞流氓一样。

    三个男人不觉皱皱眉,而苏璃看到那小孩的面容却是一惊。

    “一一?你怎的在这边?!”

第一百零九章 巷口之争

    远远看着苏璃只觉得那个孩子的身形十分眼熟,走近了他正巧被那二人推开摔倒在地,面容是真真切切展现在苏璃面前。

    当初苏璃刚来到四方城后寻了许多流浪在街头的小孩子,这些孩子们有的是自小无父无母,就在这四方城中长大,而还有一些就是外来的人了,这些孩子最小的都有八岁左右,而大一些的已经是二十出头了。

    据他们所说,在这四方城中他们专门寻找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然后接纳他们,帮助他们生存下来,而眼前的这个小孩他自己都是忘记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他今年只有十八岁,他跟苏璃说,他只记得自己家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个时候家乡闹饥荒,他所居住的村落饿死病死了不少人,那时候才意识到比野兽可怕的是人类,他亲眼见到儿时一起的玩伴,被一些饥不择食的大人诱骗过去,活生生割肉烤了来吃,而更有甚者是直接咬生肉,喝人血,吃人肉。

    在没有任何食物与水源的时候,人们就不得不从身边来寻找东西补充自己,此时对于身强体壮的大人们来说,毫无反手之力的小孩子自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有的人不愿意伤害自己的孩子,可是又想活下去,就跟其他的大人一起合作,互换小孩来保证自己的生存。

    在生存面前才能真正看到人性良善,这个时候显露出来的才是人之本性,不过也自然有许多大人舍不得伤害自己的孩子,为了让孩子活下去,割自己的肉给孩子果腹。

    而那个孩子……当初苏璃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叶一一,可以说是十分没有水准的名字了,就像叶吹吹一样,不过好歹是有了个名字,叶一一当初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的家里有两个姐姐,三个哥哥,他是最小的孩子。

    当初闹饥荒,村里各种能吃的东西都被人挖走吃掉了,直到出现那种人吃人的现象,许多人都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危,会不会下一刻就猝不及防给人一板砖拍晕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叶一一的父母觉得自己是在是养活不了六个孩子,早早离开了去,留着他们自生自灭,而叶一一当时才十岁,十分小,他哥哥们骗他说带他去吃好吃的,结果将他带到偏僻的地方,拾起石头将他砸晕了过去。

    而他醒来的时候,却只是见到自己的两个姐姐看着自己神色十分焦急,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哥哥哪里是要带他去吃好吃的,人人自危都是寻不到半点能吃的东西,他们三个人若是发现了好吃的东西,早就自己先去填饱肚子了哪里还会想到他?

    他的三个哥哥分明就是打着将他骗到外边然后杀掉吃肉果腹罢了。

    好在叶一一的两个姐姐发觉不对赶紧跑出来,痛斥那三人一番,硬是将叶一一抢走,可是那个时候村中人人自危,根本不会因为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就对你产生同情心,反而只会觉得你是一个好欺负的对象,可以作为他们活不下去时的食物罢了。

    叶一一的姐姐将他送出了老远,叫他再也不要回去,能走多远走多远,大家一起逃出去。

    然后叶一一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四方城这边有一流民巷,专门为难民所修建,他一路打听一路寻来,可是却发觉实际上的流民巷并不如外界人所传说的那样,它非但不是一个避难所,反而是一个比当初自己村庄更加可怕的地狱。

    那里虽然没有出现人吃人的恶劣现象,可是却也差不多了,那里的每个人都没有怜悯心,每个人都在觊觎着其他人所占有的位置或者是在考虑如何保住自己的位置拱自己容身,每个人每天都会发少量的食物,可是弱者根本保留不住自己的那一份。

    幸而他遇到了一个老人,收留他,告诉他流民巷不是好地方,还将他趁乱推送了出去,所以他才会在四方城中遇到这样一群人,与他们一起寻生计,也能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虽然过得依旧清贫。

    可是自从知道那老人而后死于非命,叶一一心中总是留下一个结,他想报仇,他恨那几个殴打那个老人的侍卫,更加恨那个打死老人的侍卫,还很讨厌对此置之不理甚至于还将之压下来当做寻常病死来处理的管家。

    今日他本是想再来瞧一瞧,哪知却瞧见了苏璃几人,心生好奇就躲起来偷听,然后就是不小心听到当年之事,一时间怒火中烧,是冲出去与那几个侍卫扭打起来,他仗着年轻赖皮,与三人扭打一阵,而其中一人想要拔刀之际周围已经是围了不少人,却也是不好再拔刀伤人了。

    慕子忱听得苏璃的声音,诧异道:“你识得那孩子?”

    苏璃几乎就是要跑过去扶起他,听到慕子忱的额声音她猛然惊醒,微微定了定神,她扭头看着皇帝,道:“这个孩子就是我当初与你说的那个孩子,我想陛下此次出行,必然也是受那事的影响罢?”

    那个老人的事情确实是在慕子忱心底留下不小的影响,他之所以做出亲自来这流民巷查看的决定,其中也是有着这老人一些成分,他听得苏璃如此说,不由得是多看了那孩子几眼,眸中多出了几分复杂色彩。

    一旁的管青言见到那个孩子,神色微微一怔,似是想到了甚么,苏璃见他神色,猜到当年之事其实这管青言是晓得的,更甚者他当年就亲自在流民巷中见到过叶一一以及那位老人,而那个老人当初身死,这管青言也是晓得的。

    可是当初杀死那老人的不过是一个普通仆人,管青言何必要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将之压下来?要知道这样的事情如果是传到皇帝耳中,管家一家是全都要人头落地,不带丝毫的含糊。

    她看着管青言煞白的脸,微微眯了眯眼。

    而元叶却是与慕子忱一样的神色,都是盯着那与三个侍卫扭打的叶一一一动不动,他眸中甚至还有几分赞赏之意,他道:“这小子是块练武的材料,身体素质十分强,身手也是够猥琐,与人打斗绝不会叫自己吃了亏。”说罢又是忍不住道:“好料子好料子!”

    慕子忱笑道:“我还从未见过你对一个人评价如此高,可是看上那小子了?”

    元叶一怔,随即低头道:“属下只是想到多年来,空学一身本领,可是却没有后继之人,不免遗憾。”

    慕子忱轻轻叹口气:“当初之事我也听说过,那个女子着实是可惜了,不过我这些年以来一直在暗中寻着她的消息,我活多久,就会替你找她多久。”

    当初元叶独自在四方城中时,结识一位姑娘,那时他慌不择路,竟是逃进青楼,惊扰了那青楼中的一位艺伎,那艺伎名唤梅右,双目是不知道为何瞎了,倒是弹得一手好琵琶,所以只能做艺伎,而且长相也不好看,所以多年在青楼中也还算是保得了清白。

    哪知元叶闯进去的时候,那梅右正在洗脸,她本是一长相清秀的姑娘,谈不上多么倾国倾城,却是叫人瞧着也十分舒心,双目紧闭,左眼上方的额头上时常绘一朵红色梅花,可是元叶误闯进去之后才看到她额头上分明是有一道疤痕,原是以朱笔绘了梅花使得那疤痕不那样显眼。

    梅右当初实在是没了去路才丑化自己入了青楼做艺伎,平时与楼中的一些头牌搞好关系,倒也是能有不少积蓄,当初元叶也是巧合,误打误撞与那梅右谈得来心,才晓得这女子谈吐风雅,十分有自己的想法。

    唯一的缺点就是眼瞎了。

    可惜的就是那一夜之后,元叶又是开始躲躲藏藏,之后再去那座青楼,却是发觉那青楼已经倒闭被人收购了,还做成了饭馆,也就是后来的明月楼了。

    后来慕子忱回来了,元叶也不必再躲躲藏藏,慕子忱曾经也给他选过几名名门女子,可是他全部婉拒,当初那夜中全身白衣墨及腰的女子一直在他心中难以抹去,梅右这样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时常闪现。

    他一直在找这个女子,他觉得他喜欢上她了,可是他找了十几年,还是没找到她,而自己也已经是而立之年,却是一直未娶,自然也无后。

    元叶听得慕子忱的话,笑笑,道:“此事不得强求,若是有缘自会再见,陛下不必为属下费心了,属下自过得十分潇然,此生没甚么可遗憾的,除去一身武艺无人继承。”

    二人都是笑笑,随即看着那远处的四人,竟是发觉那其中一名侍卫将腰间长刀抽了出来,刀刀砍向那叶一一的要害部位,显然那叶一一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吓了一跳,躲得十分惊险,另外两名侍卫见此,是吓得赶紧去阻拦那持刀的人。

    而那动手的侍卫,正是之前拦在巷口口无遮拦甚是无礼的那个侍卫。

    管青言本就是不停偷看慕子忱的脸色,看着远处扭打的四个人,他心中是无比害怕,生怕这个小祖宗再热惹出甚么祸害来,本来他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他的小命,而见到他抽出长刀的那一刻,管青言本来就是跳的十分厉害的心是彻底凉下来。

    这个人他是保不住了,若是今日羽程欢不来,他是必死无疑。

    皇帝见此,面色果然沉下来,元叶只看慕子忱脸色,随即立刻是闪身朝前掠去,拦下了那侍卫的刀,他面色微寒:“谁准许的你,对寻常百姓动刀?”

    那侍卫抬头见是元叶,本就是一头火气,此时是越发的生气,他低吼道:“大爷的事情什么时候要得你这种来历不明的人管?你算哪颗葱?”

    慕子忱脸色一黑,管青言是双腿一软,可是面上还是要保持微笑淡定,实际上心里已经是想跑过去夺下那长刀抵在那侍卫脖颈上吼他:“你是不是个猪!人家不是哪颗葱!人家是皇帝的贴身侍卫!武艺高出你许多,你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还有!你的小命就要没了!”

    可是他却是动也不敢动,只能在原地站着,看着远处,而此时四周的居民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也不乏一些人说话声音大。

    “这个君谅在这流民巷口横行了几年了,总算是有人来治一治他。”

    “哼,当初我想要给里边的一个没了娘的小姑娘缝一件新衣裳,缝好了却是送不进去,他说好了我给他一坛酒钱,就替我送进去,哪知道却是给卖了。”

    “这个小孩子我见着倒是有些眼熟,可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管他是谁,敢跟君谅对着干,老子就佩服他,在这边住着的谁不知道这君谅后强硬无人敢惹?”

    ……

    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皇帝扭头看管青言,面色平静:“青言,你如何说?”

    管青言此时已经是浑身无力,甚么也不想说,也甚么都说不出口了,这个君谅是他哥哥唯一的儿子,刚出生不多久他的娘亲就过世了,其中却是有他的一些成分,因为当初他哥哥的死,确实是与他有一些关系,而君谅的母亲之所以会过世,也是因为受不了丈夫的暴毙而郁郁寡欢,最终长病不起。

    而君谅本该叫管均谅,是管家中均字辈,可是管青言却不能让他认祖归宗,若是让外人知道他哥哥还留下一个孩子,那么这管家家主之位也不可能会落到他的身上。

    他与妻子自觉是对不起这君谅,就尽可能纵容他,可是君谅幼时听了不少关于他父亲母亲的事情,对于管青言夫妇是没甚么好脸色,自小他心里就有些与常人不同,可是也没人知道他心中究竟如何想。

    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君谅的脾气是越来越奇怪,也越来越暴躁,似是有些自暴自弃,可是管青言拿此也是没有丝毫的法子,只得由着他,只是在事后尽可能给他善后。

    可是这个时候……

    管青言看看远处的君谅与元叶,又瞅瞅近旁脸色看似平静的慕子忱,而且到现在羽家都没有人过来,想必也是不会再过来的了,他心中长长叹口气。

    谅谅啊谅谅,叔叔这次也是帮不了你了。

第一百一十章 入骨恨意(一)

    管青言长长叹口气,道:“这就是我当初所说的那个夜中醉酒疑似杀死流民巷中一女子的侍卫,他实际上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他父母去得早,也是我与夫人对他太过纵容,是以才这样放肆,其实他本心并不坏……只是他很小的时候,没有人教他什么事情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

    苏璃无声笑了笑,却并未说甚么。

    而慕子忱只是瞧了管青言一眼,也没有说话,只是朝前方走去。

    此时远处的君谅只是瞧着元叶,满脸不屑,在他眼里,在这片地方,还没有敢如此对他的人,因为管青言在这边,管青言会罩着他。

    不过他也没想到此时此刻就是连管青言都帮不了他了。

    慕子忱走近,看着那君谅道:“我听说前一段时间这流民巷之中死了一位女子,而且有人说你当时就与那女子起了争执,不知道你与此事是甚么干系?”

    君谅听到这样的话,面色一变,他收了刀转而看慕子忱,双眸中皆是怀疑:“你又是谁?询问此事作甚?”

    慕子忱淡淡道:“没甚么,就是问问你,你说与不说我都不会如何。”

    君谅不屑唾了一口,道:“老子想说就说,别说是你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就是那皇帝慕子忱来到我的面前,如此问我,我不想说就是不想说,那贱女人全是咎由自取,活该她死。”

    管青言此时跟上来,听得君谅的话,恨铁不成钢得怒斥道:“甚么混账话?!虽是那女子拿石头打了你,可毕竟也是你醉酒先骚扰人家在先,那还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如此白白丢了性命,你怎能如此咒骂?如何叫逝者安息?”

    君谅瞧着管青言脸上颇有意外之色,他转而看看慕子忱,心道这人莫非是真有些本事?不过即使如此想,他态度可是一点都没有变化,仍旧是大喇喇站在那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也没有理会那管青言的话。

    管青言见此是气得浑身发抖,一直在摇头叹息。

    苏璃去扶起那叶一一,拍拍他身上的灰,见他身上已经是给割了几刀有些血迹,不觉心疼道:“怎的自己一个人来这边还与他们打起来了?你不晓得他们身上有点刀吗,万一你今日死在这边回不去了怎么办?木木姐姐还等着你回去吃饭呢。”

    那堆流浪的小孩皆是被一名唤木木的女子收留,而那木木究竟是谁,苏璃也不知道,只知道她给这群孩子提供了很大的住所,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不过就是挺神秘的,木木这个名字,听起来与她的叶吹吹十分相似,都是一个艺名罢了。

    叶一一笑了笑:“让阿璃姐姐担心了,我没事儿!”他转而看了那君谅一眼,脸色微沉,道:“我今日本想着来这边瞧一瞧,没想到见到你与两个男子在此,在你们走后,那三人谈话间,提起多年前的事情,我这才晓得,当初爷爷的死并不是意外,而是那君谅故意为之。”

    说到此处他不觉是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苏璃微微讶异,但还是伸手拍拍他肩膀:“你莫要意气用事,我总会还你一个公道,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我们要让这片流民巷恢复如初,流民巷该是给难民的避难所,而不是又一个人间地狱。”她顿了顿,道:“还有一些困惑需要我进去才能了解,不知道你可曾打探到这流民巷之中流传起一种怪病?”

    叶一一微微睁大眼,随即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还是摇摇头,道:“近些时候我都没有时间来这边,我们都在准备着过年的事情,而且这会子四方城又进来了不少无家可归之人,我们正四处寻他们呢,想让他们能过个好年。”

    苏璃笑笑,摸摸他脑袋,道:“也是难为你们了,你这么一说我也是才想起来快过年了呢。”她眼神一飘,仔细想了想,呢喃道:“估摸着是还有不到一个月罢,今年感觉下雪特别频繁,可是却不是很冷,只是风大。”

    叶一一点点头,随即笑笑看着苏璃道:“不知道阿璃姐姐来到这四方城的第一个新年打算如何过呢?”他压低了些声音道:“要不要去跟阿修哥哥一块过?”

    苏璃一怔,随即唾了一口,笑道:“在医馆过。”话未说完,远处是传来慕子忱的声音:“叶姑娘,带着那小孩一同过来罢,我们去流民巷里头瞧瞧到底是如何个情况。”

    二人一惊,随即才发觉管青言已经是带着慕子忱与元叶二人打算进入流民巷了,而苏璃注意到那管青言此刻面色灰白,双眸中一惨淡,显然已经是放弃了挣扎,不过也确实,没有羽程欢,管青言根本没有资格在皇帝面前耍花样,就是不知道拿羽程欢为何没有来了,照理说他是不该在此刻放弃这样一个盟友的。

    毕竟慕奚也将视线放在这边,管青言显然听羽程欢的,若是管青言出了问题被罢免职位,换上的人必然不晓得到底是何人,到底是属于哪一边的势力。

    不过苏璃也没有像想到是因为羽程欢最心疼的小弟弟羽琴宣突然发病他才无暇顾及任何事情,她也不晓得羽程欢这样的人居然也有心中的软肋,而且是他的弟弟,如此手足情深,怕是苏璃也很难将那个当初陷害苏城的羽程欢联系到一起。

    苏璃拍拍那叶一一的肩膀,打算与他一起过去找那慕子忱,却是觉得有甚么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她朝四处望了望,却也没发现甚么。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是拉起叶一一过去找那慕子忱。

    剩下一群看热闹的人见几人是进了流民巷,而他们本也是想跟着进去,可是这流民巷早就封闭了,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在门口看了片刻,最后也都是悻悻离去。

    此时巷口旁边的一处阁楼楼梯处微微冒出一簇黑漆漆的毛团,那毛团鼓动了几下,露出一双闪着紫光的瞳仁,看着慕子忱几人的身影,微微沉默片刻,也是跟着走了进去。

    几人跟着管青言朝流民巷深处走去,而越往里走,空气中就是开始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只能说那气味十分难闻,叫人闻着不舒服,管青言几人是早就备好了面罩带着,还贴心得给慕子忱四人每个人都准备了面罩。

    他越是做的周倒,慕子忱心中的疑惑就越发肯定,脸色也是随着朝里面的深入而越来越差。

    流民巷本来就是一道长巷,中间一条长长的路,两边都是修建的房屋,还有几处粥棚,是为了发放食物的时候方便,以前考虑到难民有时候会很多,那个时候的皇帝就直接划了很大一块地方来修筑流民巷,宁可空着房屋,也要让每个人都有住所。

    流民巷外边一段是没有修筑房屋的,只是空荡荡的,有一颗巨大的老槐树,还有一个高高的简易秋千,想来是为了给小孩们玩耍专门腾出这样一块地方,而此时又多出来一个简易的草棚,其中有桌子凳子,还有几坛酒坛,也不知道里边还有没有酒。

    慕子忱指着那草棚,道:“这是做甚么的?”

    管青言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甚么来,倒是君谅坦然道:“是我们几个闲来喝酒的地方,冬天冷了就得喝酒才暖和。”

    慕子忱“哦”了一声,转而瞧了瞧那边,也没再说甚么。

    几个人朝里边走了走,那股难闻的气味是越来越浓郁,即使是带着面罩也还是能闻到那股味道,叶一一不觉皱皱眉头,他靠近苏璃一些,低低道:“我以前在这边的时候,是没有这种气味的。”

    苏璃看了他一眼,悄悄道:“你离开这流民巷也是很久了,许多事情都有些变化,或许你都不晓得。”

    叶一一了然道:“着实如此,我记得当初这块地方也是有人的,那个时候爷爷就是带着我……唔……”他四处瞅了瞅,最终看着一处角落,道:“就是在那边栖身的。”

    苏璃微微诧异道:“那样一个小角落?”

    她以前听叶一一讲过之前的事情,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象过这流民巷之中到底是如何凄惨的情状,却也没想到到了如此地步,两个人龟缩在那样一个小角落,就这样一个小角落还有人与他们争抢,那该是对一块栖身之地渴望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可是流民巷不该是这样的啊,就算是缺少食物水源,也不该缺少地方。

    衣物食物水源可以认为苛扣,可是生存场所本就是划分了那么多,还如何苛扣?

    叶一一伸手拉住苏璃道:“姐姐,你跟我过来。”

    苏璃微微一怔,慕子忱扭头看她,眼中是淡淡疑惑,苏璃看着他道:“你们先去,我与他去那边瞧一瞧。”

    慕子忱晓得叶一一当初在这边呆过,虽然没有多好的待遇,可是毕竟这里曾经有一个对他特别好的人,那人也就是死在这边,想过去看看也是十分合乎情理,当下也是点点头。

    苏璃转而与那叶一一一同过去那个小角落,叶一一蹲下来仔细看着这个小角落,轻轻道:“姐姐我记得我当初与你说过爷爷就在这边住着,在我进来之后,找不到容身的地方,爷爷把我拉过来,他特别瘦,所以跟我两个人在这里缩着也不是那么挤,那个时候那个大叔过来欺负爷爷我是真的生气。”

    他喃喃自语,苏璃也就不说话,只是听他讲:“当时我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就跟那个人打了起来,我也忘记了那个时候到底是怎么一个情状,只记得后来那个人脑袋被我拿石头砸了一下就开始流血,流了好多血,周围的人开始尖叫,有人去巷口喊侍卫。”

    “我知道他们巴不得我跟爷爷离开,这样就可以给他们腾出位置,那群人,自己不想出去寻找活计维持在自己的生存,甘愿在这样的地方苟活,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将那些本没有自理能力的老人孩子硬生生挤出去。我记得他们好多人看着我跟爷爷都是在讥笑,在嘲讽。”

    “侍卫进来之后场面十分混乱,我一下子不知所措,是爷爷一把把我推出去,他告诉我跑得越远越好,最好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地方来,我记得我当初问爷爷,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明明他自己都冻得不行饿得不行,却还是要分我衣服分我馒头。”

    他说着,眼睛有些湿润,道“爷爷说他以前也过得十分快乐,有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女儿,女儿嫁了一个好人家,他也有孙子,一家人十分快乐,直到后来女儿一家出远门说是去郊外玩,却是不幸遇到匪人,一家人是再也没有回来,爷爷在家里等了好几年都没有等到他们回来,还是后来有人想起来去提醒了爷爷。”

    苏璃抿了抿嘴,甚么也没有说,也不知道她还能说甚么,世上可怜人太多,有的人还幸运一些大仇还能得报,还有的人却只能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说起来不好听,弱者的结局多是悲剧,可是世界上的确如此。

    她伸手拍拍叶一一,轻轻道:“他是真的疼你,你当初听了他的话,他想必也是开心的。”

    叶一一吸了吸鼻子,苏璃拍拍他的脑袋,道:“如今也是个大男孩子了,哭甚么?”

    还没有等叶一一说话,远处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必如今还要念念不忘,那老头早就不想活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活着要干嘛,那时候我又不是真想杀他,是他自己朝我的刀撞过来的。”

    叶一一听到这个声音,脸色一沉离开抬头看向那声音来源处。

    苏璃也是面色一变,抬眼看那说话之人。

    而那人正是此前跟着慕子忱几人朝前继续走的君谅,却是不知道他为何独自回来,慕子忱是为何会放他一个人回来。

    叶一一死死盯着那君谅,一言不发。

    而那君谅看着叶一一,笑了笑,伸手掏掏耳朵,随意道:“反正我如此说你也不信,你才不会相信你那个所谓的爷爷,当初是自己撞上我的刀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入骨恨意(二)

    叶一一当然不会相信,何况在门口的时候他们三人的对话分明就是那君谅自己想要杀人,此时才来说当初并不是他要杀人,而是因为他爷爷是主动求死的。

    这要他如何相信?

    苏璃伸手拉住叶一一,转而看那君谅:“你为何在这里?”

    君谅摸摸下巴,看着苏璃道:“我想在这里,就在这里了。”

    见他面色不爽,苏璃知道他是还记着前不久在巷口的事情,倒也没说甚么,只是道:“想来是管大人还没有与你说明那男子身份如何,你如此放肆,就算是管大人对你不薄,你也该考虑一下管大人的面子,若是他因你而丢了官职,你良心不会痛吗?”

    君谅还真是仔细思虑了片刻,他哈哈一笑:“良心?良心这种东西我没有!他为何要对我如此?我不过一个小小侍卫,他为何要如此照看我?当初他做了甚么他自己心里清楚,若是他当真因我而丢了官职,我不仅良心不会痛,而且我还会特别爽快。”

    没想到君谅会如此说,苏璃不觉一怔,而一旁的叶一一则是冷笑道:“果真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牲。”

    君谅笑的越发开心:“如何?你恨我?”他抬眼看那叶一一,笑得放肆:“你恨我又如何?我可不怕死,这个世界早就容不得我了,当初既然他们让我长大,还要这样自以为是照顾我,就是个极大的错误,不过这样也好,我还可以清清楚楚看着他们的灭亡。”

    听得君谅的话,叶一一不觉皱起眉头,而苏璃心中则是出现了一些别的想法,她抬眼看那君谅,道:“管青言说你是他远房亲戚的孩子,自小没了爹娘,自小就没有人告诉你做什么事情是对的,什么事情又是错的。”

    君谅面色一变,他直直看着苏璃,而苏璃见他神色,则是又道:“他还说当初你的父母死得蹊跷,自觉是对不住你,所以从小到大一直是尽心尽力对你好,无论你犯什么错也从不会怪你,倒是你这之后长大的日子里是没有吃苦的。”

    话未说完,那君谅是瞪大双眸,伸手将身旁的酒坛拾起朝苏璃那边砸过去,那酒坛也就比人头大一点,可是就算是个小拳头大小的酒瓶这样砸过去,搞不好也还是要出人命的。

    苏璃见此,一手伸到袖中捏住一张纸符,正待抽出,眼前突然银光一闪,晃得她不觉闭上眼,而那张纸符夹在她的手中被抽出来,她即使被那银光闪到眼睛,也还是念出咒语,不过那符咒仅仅是微微闪出一点浅绿色光芒,就立刻被一股淡淡紫光笼罩。

    恍惚间苏璃耳边似是响起微弱的声音:“这里有人看着,你不可以用符咒,纸人也不可以。”

    苏璃微微诧异,生生将已经到嘴边的慕修二字咽下去,她睁开眼来,看到远处皱着眉头的君谅,随即就是看到地上的酒坛碎片,而手中的符咒此刻化作一张白纸,上面本来该是有她曾经制作符咒的时候画上去的一朵花的。

    那君谅看着苏璃,见她无事竟是有些像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也只是淡淡一瞥,就是仔细瞧也不一定瞧得出来,可是叶一一却是看到了,他心中不觉泛上几丝疑惑,这君谅本就是个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人,他自己情绪失控拿酒坛砸苏璃,怎么还会担心她是否伤到?

    刚才见此叶一一本是打算伸手将苏璃拉过来,眼前却是闪起一道刺眼银光,再次睁眼之时那酒坛已经是化作碎片跌落在地上,他下意识就看那君谅,却是正好瞥见他眼中很快消失的担忧。

    这也太奇怪了。

    苏璃抬头看君谅,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说了?”

    君谅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没有看苏璃,只是淡淡道:“这种事情我不爱听,我不想听你讲,你不要讲给我听。”他冷笑一声:“包庇我又如何?我为何会成为无父无母的孩子?”

    苏璃微微皱眉,犹豫片刻,还是朝前走了几步,轻轻道:“你来此,可是有甚么话想与我说?”

    君谅有些可笑道:“我又不晓得你是谁,为何会巴巴赶过来与你说甚么事情?”

    苏璃还未说话,叶一一看着他道:“你是过来看我如何伤心的是吧?”

    君谅哈哈一笑,转而看叶一一,笑道:“不错不错,我就是过来看你到底是如何伤心难过的,你当初拿石头砸那个中年人的时候我可是一直在一旁看着,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个孩子真是有血性,就是不知道哭起来可是个甚么样子。”

    叶一一怒火又上心头,他咬牙道:“所以,这就是你杀死我爷爷的理由?”

    君谅毫不在意拿手指头掏了掏耳朵,似是有些烦躁得模样,道:“你这个人真的是很有意思,明明是自己已经心中确定的事情,何必再拿出来问问别人,就像你不相信当初是那老头自己拿脑袋撞我刀一样,就算我说我没有杀死你爷爷,你会信不?”

    叶一一摇了摇头。

    君谅笑道:“这不就得了?”

    苏璃见这君谅言语之间十分随意,总觉得他是一个没甚么顾忌的人,天不怕地不怕,该是没甚么事情可以叫他烦恼,可是刚才明明说道他的身世,他激动得情绪失控,甚至拿酒坛砸人。

    她道:“你可知道与我一同来的那两人是谁?”

    君谅转而又看苏璃,道:“你这个小姑娘,是不是想从我这里听甚么故事?”

    苏璃没有说话,那君谅笑笑,道:“小姑娘家就是爱听故事,可是我不爱讲,这故事啊还是该讲给适合听的人听,你问我知不知道那两个人是谁。”他又是笑了笑:“小时候我还见过他们呢,那元叶以前还拿糖葫芦哄我玩,不过是他们现在忘记了而已。”

    他冷笑一声:“就像当初忘记了苏将军为皇帝能坐上皇帝之位所付出的一切,也忘记了当初管青初是如何尽心尽力扶持支持当时还甚么都没有刚刚登第的皇帝的。自利用过后,就随意丢弃,连命都不是命。”

    苏璃一怔,她定定看着那君谅,道:“你与那管青初是甚么关系?”

    管青初这个名字其实苏璃并不是很陌生,只是以前没有想起来过,一旦提起来,却是也对之十分了解,苏城之前与管青初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当初慕子忱刚刚坐上帝位,身边可以相信的人不多,善武者唯苏城一人,而善文者,就是管青初了。

    一般来说一朝之中文武二官向来矛盾是最多的,毕竟一个好战一个好和,更何况当初四方城是刚刚经历血战,收拾残局,解决掉一些还残存的势力,苏城自然是认为斩草除根,直接除掉,反正刚刚经历过恶战也不缺那点兵力。

    而管青初自然就是持着相反的态度,之前打打杀杀的是以为还没有确定帝位人选,而现在慕子忱已经当上皇帝了,更需要的是人心,而人心这种东西慕子忱这个在外边闯荡这么长时间的人自然是没有的,此时应该采取其他的方式,而不是打打杀杀,不然会丢失人心,日后也不便于管理。

    那个时候慕子忱还不会做皇帝,甚么事情都没有经验,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也要火速把城中几个重要人物全部叫到宫中去开会,他那个时候还是比较依赖自己的一帮帮手的,那个时候管青言跟苏城的争执,他也是无奈,也没办法,只是叫他们两个人自己去解决。

    也不知道拿管青初到底做了什么,反正苏城最后是放弃了自己的想法,虽说表面上对于管青初还是黑着脸一直在挑刺,但实际上许多地方已经开始维护他,比如在开会的时候,有人反驳他管青初,苏城就立刻黑着脸反驳那个人,倒是管青初哭笑不得。

    因为他说罢之后总要加上一句:“管大人说的肯定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你等他讲完再说,不要插嘴。”

    苏璃当然不可能从苏城嘴里得知这些事情,都是当初林音跟她说的,她只知道林音当初是跟着苏城的,到底林音是什么来历,是做什么的,苏璃也不清楚,只知道这个人很厉害,他知道很多东西,他每天都看起来很开心,可是又感觉他不是真正开心,或许正如雪弋当初所说,林音很久之前有过喜欢的人,可是那个人死了,他一直想着那个人。

    生死相隔大概就是世界上最难受的事情了。

    当初还有一件事情,就是那管青初当初莫名其妙就生了病,就此一病不起,苏城与管青初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本来交往也不多,他一直觉得祸害遗千年,像管青初这样的祸害肯定没事,也就一直没去看他,所以最后苏城初次去管家,不是与那管青初喝酒畅谈,而是着一身白衣前去吊唁。

    者或许就是苏城人生一大憾事了,不过现在也好,他们可以在地府一尽当年遗憾。

    苏璃抬眼看那君谅,莫非……

    君谅看着苏璃,突然一笑,道:“我听他们说你是前不久才来到这四方城的医者,医术高超,想来你可能是没听过苏城以及管青初这两个名字,第一个名字五年之前这城中就禁忌任何人提起了,而后者则是在更早的时候,被人们遗忘。”

    苏璃看着君谅,突然想起当初林音笑着与她说,那苏城当初调笑那管青初,说是你这玩了一辈子的阴谋诡计,虽然从不动刀子,可是也背负了不少人的命,你这一身的罪啊,可是该如何去还呦,不像我,是要上战场厮杀的人,说不准哪天就挨了刀子睡过去一了百了。

    管青初却是笑笑,道:“说是父债子偿,我一生杀了不少人,虽没有一个真正死在我手里,却也都是因我而死,错杀之人也不在少数,我比较怕死,还是叫我儿子去偿还罢。”

    苏城很是不屑道:“也只有你这样的酸书生才能想出父债子偿这样的事情了。”

    林音说那管青初只是笑了笑,却没有说甚么,苏璃当时很是好奇,问他管青初为什么不解释?林音笑笑道:“管青初可不是甚么酸书生,是成大事者,他之前在城中一直不起色,实则一直在暗暗与慕子忱来往,只是没有明确要帮他罢了,父债子偿这样的事情啊,可并不是世人所理解的父债子偿。”

    当时苏璃好奇道:“那是甚么意思?”

    “因为父亲生时做了许多坏事,就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不遭遇那些憾事,开开心心过一辈子,要时时行善,是求个自己心慰,也算是向早些年他错杀的人求个原谅。”

    “妄求谅解,实属无奈,黄泉路自有你我陪伴,盼着下一辈好好活就好了。”

    君谅听到苏璃低低呢喃的话,脸色一变,他抬头看苏璃,身体竟是开始颤抖,他快步走到苏璃跟前,想要握住她的肩膀,而叶一一却是将苏璃挡在身后,冷声道:“你要做什么?”

    苏璃并没有动作,只是看着君谅,低低道:“管均谅,谅,不是吗?”

    君谅声音都是颤抖起来,他眸中色彩十分复杂,看着苏璃还是开口道:“你……你究竟是谁?”

    苏璃还没有说话,远处传来一淡淡声色:“她是苏璃,苏城的女儿。”

    这边的三个人都是一惊,随即朝声源处看去,却是慕子忱披着厚重斗篷,一人站在不远处,面色平淡看着他们。

    君谅更是惊讶,看着苏璃道:“苏璃?苏璃不是在五年之前就死了吗?逃狱之后被人追杀,自己跳了明江尸骨无存,你怎的会是苏璃?”

    慕子忱声色淡淡:“世上的事情哪能全都叫你知晓,旁人总该有自己的秘密。”说着就是朝这边走过来,他看着君谅,一字一顿:“管均谅,你小时候跟着你父亲进宫,那个时候管青初是第一个有孩子的人,我们都很是新奇,有甚么好东西都是给你。”

    他叹口气,语气颇是怀念:“都是一些手里沾血的人,面对这样的小生命却都是十分害怕破坏了他,恨不得捧在手里呵护。”

    慕子忱低低道:“我记得当初苏城十分羡慕,缠着青初给他未出世的孩子起名字。”他转而看苏璃,笑笑:“那个时候风离分明还没有身孕,青初当初的说法,女孩的话,唤苏璃,取自风离名字谐音,却是璃字,该是父母的珍贵宝物,得如璞玉一般好好珍惜,若是男儿,则就唤苏奉,还是取风离姓之谐音……”

    听到这样的话,苏璃跟君谅都是怔住。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入骨恨意(三)

    如果是当初苏城找管青初给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起名字,照慕子忱这个说法,女孩就唤苏璃,所以她名字叫做苏璃,而若是个男孩子,就换做苏奉,可是苏家唯一的男孩子并不叫苏奉,而是叫苏绝。

    苏璃道现在也不知道苏绝的下落,他到底去了哪,竟是没人知道。

    君谅则是看着慕子忱一脸怀疑:“你如今说这些可还有甚么用?你所说的那些人如今还有几个是还在的?他们又是为什么不在了?”说罢,只是冷着脸看那慕子忱。

    而慕子忱看了他许久,终是长长叹口气,道:“我晓得你不喜欢我,当初的事情是我之过,若是我多留一些心眼,或许你父亲他如今也还是健在的。”

    君谅冷笑一声:“如今?谈何如今?苏城将军如何了?若是当初我父亲不是死于所谓的‘病痛’,他能安安稳稳活到如今?”他看着慕子忱,竟是丝毫没有顾忌,肆无忌惮得笑出声来:“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慕子忱,你会让他安安稳稳活到如今?苏城是怎么死的?你比我清楚得多罢?”

    苏璃只看着两个人,这个时候她要是还不清楚这君谅的身份那她可真的是就成了一痴傻人了,这君谅分明就是那管青初的孩子,只是当初管青言接管管家家主之位之时并没有传出那管青言还有后人一说。

    她只知道那管青初只有一位妻子,甚是专情,夫妻两个感情甚好,可是至于他妻子最后有没有为他生下一个孩子那就是不得而知了,管青初将自己的妻子保护得非常好,知道他妻子长相以及信息的人并不多,所以她当初到底有没有生下孩子,也没人知道。

    所以当初自然是那管青言说甚么就是甚么。

    慕子忱瞧了瞧苏璃,转而看那君谅,面色平淡,道:“我晓得,都是我的错罢了,不过我也没有多久好活的,这些年来我过得也十分不痛快,这或许就可以算作是惩罚罢。”他低低一笑,道:“等我下去之后,应该就能见到他们了罢,到时候当面对他们道歉,这些年啊,着实是我误入歧途了。”

    君谅也没想到慕子忱会如此说,不觉一怔,他本来只是一腔怒气,慕子忱若是仍是觉得自己很对,君谅也许还骂他骂的痛快,而如今他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君谅倒是不知道该如何了,当初只是听说皇帝病了,还道是他在装病,直到今日见了才真正是觉得面前这个人怕是真的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

    他轻轻哼了一声,别过眼去:“恶人自有恶报你当初做了那样多的恶事,即使你的良心不会痛,也自有人代替他们教训你。”他接着道:“今日见你果真病得很严重,想想当初我父亲的模样,我很是欢喜呢。”

    话是这样说可是面上却是丝毫没有甚么喜色,苏璃看着两个人,微微垂眸,心中也是唏嘘不已,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管均谅是与她苏璃一样样的遭遇,不过他可能是要好一些,毕竟管家还在,而苏家则是已经覆灭。

    管家道如今在四方城也是依旧占据十分重要的位置,而管青初当初死也死于病症,而并非如苏城一般死了也就算了还要给他按上一个莫须有叛变的罪名,连带着整个苏家都变成四方的叛徒,而她更是年纪轻轻遭遇牢狱之灾,仍要死里逃生。

    慕子忱笑笑,却没有说甚么,而那君谅却是不再与他说话,只是扭头看苏璃,眸中是满满的疑惑:“你当真是苏璃?”还不待苏璃回答,他又是笑笑:“怎么可能,当初苏将军那样一个死法,苏璃本是跳了明江,九死一生就算活下来,又如何会回来这四方城?就算她真的回来了这四方城……”

    他转而抬头看那慕子忱,道:“他既然已经知道苏璃归来,会如此?”

    苏璃笑笑:“是或不是,你心中已经有所定夺。”

    管均谅微微垂眸,道:“我可没有见过那苏璃长什么样,我只见过风夫人,可你与风夫人长得一点也不像,且算作你是苏璃,你如今为何与这当初杀了你父亲的人在一起?还一起貌似很和谐的样子?”

    苏璃道:“不然呢?”她抬眼看管均谅,声色淡淡:“不然我要像你一般抽出刀来直接跟他拼命?你背后有一个管青言给你罩着,可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条命而已,为了保住这一条命当初多少人付出努力?”

    管均谅一怔,苏璃牵了牵嘴角,却丝毫没有甚么笑意,她道:“你口口声声说你恨那管青言,可是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接受着他所给予你的权利,你仗着他会依着你,保护你,所以你肆意欺辱他人,将你心中的火气全部发给不相干的人。”

    一旁的慕子忱听到苏璃的话,不觉是抬起头朝她看过来,而叶一一也是抬眼看苏璃。

    苏璃继续道:“当初之事究竟是如何,我会慢慢查清楚,只要这条命还在,当初的债就会有人去讨,只是我与你不一样罢了。”

    她只是看着管均谅,而管均谅也是看着她,微微皱起眉头。

    慕子忱却是微微一笑,道:“当初管青初主理,苏城主武,两个人时常针锋相对,很多时候都是闹得不欢而归,没想到多年之后他们的后人竟是完全调换了过来,该主理得主了武,而那该主武的主了理。”

    他说着似是吸到了凉气,开始剧烈咳嗽起来,管均谅则是站在一旁斜斜靠着墙壁,无动于衷,倒是苏璃走过去从袖中掏出一锦囊,放在慕子忱鼻下,慕子忱深深呼吸几下,也是慢慢缓过来,他看着苏璃,眸色十分复杂,道:“多谢……”

    苏璃轻轻道:“若是喉咙干涩就尽量少说话,更不要说在这外边了,虽说你暂时死不了,不过能少吃点苦就少吃点苦罢。”

    其实苏璃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做这样说,慕子忱难受与否甚至于是他生死与否,苏璃丝毫不关心的。

    那管均谅见此,又是冷笑一声。

    而苏璃扭头看他,声色高了几分,道:“所以你如今可以与我们说说当初的事情了?”而那管均谅仍旧是一声冷哼,并未说甚么,苏璃好似没有看到,只是继续道:“我记得林音当初跟我说,管青初曾经与我父亲说过,他一生之中所做坏事不少,希望后人可以不用像他一样活得那样累,并且他的后人也有这样做的资本。”

    管均谅一怔,他并没有看苏璃,只是淡淡道:“可惜人与愿违,他并不知道他的好弟弟后来是如何做的。”他轻轻一笑,有些嘲讽道:“当初他费尽心力给管家所争取来的一切,又是如何被那管青言一步一步败坏,甚至于全部荒废的?”

    苏璃微微皱眉,道:“所以这就是你自我颓废的理由?”她顿了顿,低声道:“若是回到以前,你这样的人,不论在我父亲手里,还是你父亲手里,都只会是一个下场罢了,顶多是一个痛快,一个折磨,而已。”

    慕子忱在苏璃身后低头看着这个个头小小的姑娘,不觉神色恍惚,他最初接触的苏璃,还是一个尚在襁褓的小婴孩,不经人事,纯真无邪,后来她成了青竹郡主,却是开始多病,一直在苏府不曾出门,只是在后来他开始怀疑苏城之后,才再次见到苏璃,可是那时候他心中对于她已经是不存长辈的关怀了。

    他不觉想起当初几个人也是懵懂不经世事,可是即使如此也能在江湖上闯出来名头,此时想一想,那时候的生活却是最快乐的,虽然有时候吃饭都是个问题,见到一只肉包子或者是打到野味都是十分开心的事情,后来他什么山珍海味都是想吃就吃,可是却再也不快乐了。

    管均谅却猛然红了眼睛,他紧紧盯着苏璃,吼道:“你晓得什么?!我经历过什么你又如何知道?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评头论事?”

    苏璃却没有说话,而一直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的叶一一蓦然见那管均谅暴躁起来,下意识走到苏璃身前,很是警惕瞧着那管均谅,谁知道这个疯子会不会突然再拾起什么朝这边砸过来?

    管均谅只是看着苏璃,眼眶红红得,他道:“当初父亲病重,母亲也病了,她自生下我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父亲为了照顾母亲,很多事情都推掉了,那个时候青言叔叔就在从父亲手里接一些事情过去处理,久而久之外人也晓得他代理一些事情,很多时候都不找父亲直接去找青言叔叔了。”

    他面色十分痛苦,道:“只恨那个时候我太小,甚么都不晓得,还只会抱怨父亲母亲为何不带我出去玩,只是每天听着母亲咳嗽,去找父亲父亲也是在咳嗽,而我该死的当初为神马就会觉得他们两个人很烦躁?然后独自跑出了门,青言叔叔那个时候正好找我,听我说了心中不快,就说带我出去吃肉包子吃糖葫芦。”

    “我与他一同出去,他带我去了一个酒楼,正点了一桌子菜,却突然有人来找他,他就将我暂时托给那酒楼老板,那老板给我找出来一堆我以前从未见过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当时我只觉得好玩竟是丝毫没有想到当时偷偷跑出门,父亲并不晓得,我也在外边呆了很久没有回去。”

    他说着十分懊恼,还打了自己几巴掌:“等我回到管家的时候,却是见到府中一干人都是在哭,门口挂了白色幔帐,我一下就慌了,我见到父亲的贴身侍从,他哭得很是难过,我拉着他问他怎么回事,他却是瞧着我的神色很是古怪,只是叫我去看看母亲,而后又告诉我我的父亲在下午的时候找不到我,十分焦急,在外边跑了许久,后来一不小心着了凉气,晕倒在外边。”

    “他晕倒之后被带回府中,是再也没有醒过来。”

    苏璃睫毛一颤,她微微低头,拿手轻轻捂住了口鼻,而慕子忱也微微皱眉,当初管青初怎么死的,他也不是很清楚。

    而那管均谅只是继续说,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哭又笑。

    “他还说下人口杂,不小心叫母亲知道了这样的事情,母亲本来就病重,一直靠药物撑着,这一下可不得了,他说母亲现在情况非常不好,叫我赶紧去看看,当时我心中十分混乱,还是青言叔叔拉着我跑到母亲的房间,可是终究是迟了,我们刚刚到门口,大夫就已经站在门口。”

    他闭上双眼,似是有两行清泪从闭上的双眼中淌下来。

    “母亲也走了,父亲也走了,我很后悔,我为什么不知道体谅他们一下,为什么要离家出走,父亲是为了找我,在外边走了太久才着了凉,病情才加重的,而母亲是因为听了父亲去世的消息才撑不住也离去的。”

    他睁开双眼,看着自己的双手,又哭又笑,情绪可以说是非常激动了。

    而苏璃心中一阵唏嘘,却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她猛然抬头,却是下意识扭头看那慕子忱,而慕子忱也是看着她,眸中是微微讶异,两人相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读出与自己一致的色彩。

    也许当初管青初死亡,是另一种原因呢?

    慕子忱看着苏璃,突然道:“方才管青初突然说他想起来他夫人有心口痛的毛病,而那药正好用完,他求我给他一会时间去抓药给夫人送回去,我就叫元叶跟着他一同去了。”

    苏璃微微一怔,随即道:“其实我猜他想要去唤羽家人过来。”

    慕子忱微微一笑,道:“真是巧,我跟你想的一模一样。”

    苏璃也是笑笑:“我还以为陛下是真相信那羽家呢,如今也还是怀疑到了他们头上。”

    慕子忱轻笑摇头:“我怎么说也是个快死的人了,你不要揶揄我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一个长辈,虽说当初做错了许多事情,可是如今我还是有些用处的不是吗?”

    苏璃低头笑笑,道:“陛下说的是。”

    慕子忱却是道:“不过如此也无妨,元叶跟着他,再说了,那羽程欢此刻绝对没心思来搭理管青言。”

    苏璃不觉诧异抬头,只见慕子忱看着她微微一笑。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入骨恨意(四)

    苏璃道:“如何说?”

    慕子忱抬头看了那管均谅一眼,随即道:“方才元叶走后,他说自己有东西忘在这边回来取,而正巧我得到消息,说是那羽琴宣突然病倒,羽家现在是一团乱,那羽程欢对那个羽琴宣是极为重视,一心关注在羽琴宣的病情上,丝毫管不得其他事情。”

    苏璃听得羽琴宣的名字,只觉熟悉,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此人是谁。

    慕子忱见她面色疑惑,道:“羽琴宣这个名字很少有人知道,他是羽归寄的第四个小儿子,当时羽归寄夫妻俩年事已高可以说是老来得子,这孩子自小身体就不好,可是任谁也是瞧不出他到底病在什么地方。”

    他说着说着,突然神情是恍惚一下:“后来还是一个奇怪老道士莫名其妙出现在羽府,虽是没有看好羽琴宣的病,却是给他戴上了一木珠手钏,说是就此镇住他的魂魄,要赶紧送到远离人烟的地方,自会遇到有缘之人相救。”

    “当初倾城产下慕修,慕修也是性命垂危,不晓得是为何,当时我找遍了这四方城的大夫,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瞧好的,我们当时简直都绝望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呼吸逐渐衰弱,可是却没有丝毫办法。”慕子忱眉头一皱:“而当时也是一个老道士,不知道怎么进得宫,又怎么走到倾城的寝殿。”

    苏璃微微一怔,却是没有说甚么。

    慕子忱道:“他也是给了我们一串木珠手钏,还取出一张纸符泡进水里,说来也奇怪,那纸符入水,竟是直接化在水里,给慕修服用之后,他脸色立刻就是好转过来,呼吸显得也是没有那么艰难。”

    他微微垂眸,道:“可惜不晓得那位老道士到底是何人,只知道他来去无踪,谁也不晓得他的来历或者是去向。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何要救羽琴宣跟慕修。”

    苏璃沉思片刻,道:“估摸着该是他们自个儿的奇缘了,那老道士,或许是一位得道的仙者罢,行走四方,遇到可以帮助的人就帮一下。”

    她不等慕子忱说话,又是道:“那羽琴宣不是要在远离人烟的地方生活?为何又回来这四方城了?”

    慕子忱听得此话,就是叹息一声,道:“此事我也不太晓得了,这些年来我许多事情有心无力,外界的事情许多有心人根本不想要我晓得,更何况这是羽家的家事,我就更不晓得了,我只是很久之前听他们说过,那羽琴宣很小就被送去了山外寺,一直活到二十多岁,也就是这五年间才回来四方城的。”

    他看看苏璃,无奈摇头:“至于为什么回来我就不清楚了,不过那羽程欢是不会管管家的事情了,这个我是十分清楚的。”

    苏璃转而看远处怔怔站着的管均谅,他在回忆起当初的事情之后,似乎情绪就有一些不太对劲,不过这种事情,他们也不好说甚么,她看了看那管均谅,转而看叶一一,很是认真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是谁告诉你你爷爷是被人拿刀柄戳死的?他又是如何说的?”

    叶一一乍一听苏璃这样问,也是微微一怔,他想了想,道:“当时我脑子里一团乱,甚么都不记得,只知道爷爷把我推出去,我一直以为那个中年大叔是死了,所以一直不敢回去,后来他们告诉我流民巷那边很不太平,叫我过来瞧瞧,我就过来看,哪知道见到爷爷以前坐着的位置上坐着的是那个中年大叔。”

    他回忆道:“当时守卫都不在,他们大约是去喝酒了,我见那中年大叔坐在爷爷往昔坐着的位置上,心想他是不是又欺负爷爷了?心底还是有些庆幸他没有死,但是还是很气愤就跑过去问他,哪知他看到我,竟不愤怒,而是眸中带惊惧。”

    苏璃扭头看看慕子忱,之间慕子忱皱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叶一一继续道:“他问我:‘你不是逃出去了?你为什么回来?’我当时很惊讶,就问他爷爷去哪了,他为什么在这边坐着,他也是很诧异得看着我,说难道我不知道我爷爷在我离开这流民巷的那一天就死了吗?”

    他轻轻闭上双眼,声线颤抖:“他告诉我,他很久之前与我爷爷是相识的,还曾经是邻居,他们还经常在一起下棋闲谈,虽然是年纪相差很大,却是丝毫不妨碍这忘年之交,至于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老人是极早就住进了流民巷,而且饱经风霜早就判若两人。”

    “更何况那中年大叔家中也是遭遇大变,吃了很多苦,人一旦吃苦,就会懂得保护自己,只要自己能安安稳稳的,别人又有何干?他当初见这里那么多人,就属爷爷最好欺负,他就想从爷爷那里将这片小地方抢过来,哪知道我当时那样冲动直接与他打起架来,还敢拿石头砸他的脑袋。”

    “他说爷爷早就认出他了,当初他不想我因此事而受到牵连被那守卫打,就赶紧把我推了出去,哪知道却被其他看到的人出卖,那群守卫打他打得特别狠,大叔说,他当时看的特别心疼,在那几个守卫走后,他赶紧过去把爷爷抱到那个角落,他说他害怕爷爷就这样死去。”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认出爷爷就是当初的邻居大爷,两人相认,是十分开心,大叔说当时爷爷说话精神特别好,他以为他没事了,可是第二天醒来之后,爷爷的身体已经是僵掉了……”

    即使是过去了许久,叶一一说到此处还是忍不住红了眼框,他道:“当时我见到爷爷的时候,他在那堆尸体堆的最上面,脑袋上有血,皮肤都僵硬,是因为天气寒冷,还下了小雪,所以身体即使过了几天也没有腐烂。”

    苏璃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是没有说甚么,这种时候也是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慕子忱道:“当时他可是清楚的与你说他瞧见是那个人拿刀戳你爷爷的脑袋?是以最后他才死亡的?”说着他看了那管均谅一眼。

    叶一一仔细一想,原本没有细想,只是觉得自然是这人的缘故,可是此时慕子忱这样一问,他脸色微微一变:“这倒是没有,可是确确实实是那几个守卫所为,定然是他们出手没有轻重这才重伤了爷爷,他又没有得到及时救治……”

    苏璃道:“然后你今日在这边偶然听到这几人谈话,话语间似是此人拿刀戳你爷爷脑袋,所以他才丢了性命,是不是?”

    叶一一点点头:“我以前一直是以为是这几个侍卫的错,今日才真正晓得当初乃是这个人才是当初那个下重手的人,而且这个人我也是晓得的。”

    苏璃微微诧异:“哦?”

    叶一一道:“前段时间这流民巷里死了一个女子,据说死相特别可怕,血肉残肢散落在尸体四周,还是死不瞑目,这是我一个朋友偷摸混进来偶然瞧见的,他却是没有瞧见之前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那女子尸体十分可怕。”

    慕子忱与苏璃相视一眼,他转而道:“我也听过此事,不过说是当时这人喝醉了酒,调戏那女子,却被那女子反砸了几个石子,一怒之下做了甚么也不清楚,有人以为是他杀了人,可是还有说法是这流民巷混进了其他人,且那女子尸体附近的几家住户都是有说有东西丢失。”

    叶一一却是苦笑道:“这说法完全是放屁,流民巷现在根本没有人能住的上房子,都是在外边,有的人好一点能搭起小帐篷,那房子全部都是给流民巷之外的人住的,那女子本也不是流民巷里面的难民,而是给了那些守卫好处混进流民巷混日子的人。”

    慕子忱微微一怔:“还有这种说法?”

    叶一一点点头,道:“不错,流民巷的待遇可以说是十分好了,每日供给住处,有免费的食物跟衣服,不愁吃不愁穿,也不用做什么活计来赚钱维持生计,可是只给难民居住,外边有许多不务正业的人,就想办法搞各种关系,得以在这流民巷中住着,而真正的流民却是被他们挤到了外边街道上。”

    苏璃面色也是微微一变,她本以为只是管家人苛扣了流民巷的物资,却不想是如此说法,这可真是出乎意料,不过想想也是,那毕竟是宫中给出来的银两,管青言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挪用这些银两,可是如此做,他们既收了好处,又没有动用宫中拨出来的银两,就算是日后被人发现,罪名也没有那么大。

    受贿虽然是个不小的罪名,却也还尚有余地,而挪用公款可以说是欺君罪了,欺君罪就是死罪,再没有其他什么辩解余地。

    不过这件事情是事后被人发觉,跟皇帝自己察觉到,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性质了。

    此时那管均谅却是猛然醒悟过来,看着苏璃与慕子忱二人,道:“那女子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苏璃扭头看他,却是见到他神色十分慌张,眸色有些微躲闪,是一瞧就晓得到底是如何了,那女子或许就是管均谅所杀,或者不是他亲手杀的也是因他而死。

    ,慕子忱看着管均谅,淡淡道:“你如何证明你没有杀人?”

    管均谅瞳孔一缩,开始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当时喝醉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当时喝醉了!”

    说道后边他竟是开始吼。

    其实管均谅是个很聪明的人,不然他也不会摆出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模样,可或许是刚刚他所讲述的事情触及了他心灵底线,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柔软,那时不可触及不可破坏的地方。

    而刚刚管均谅所说的那些话,或许将他心中本就存在的伤痕加倍撕扯开来。

    苏璃眨眨眼,看着那管均谅道:“当时一一的朋友就在这流民巷中,他巧合见到了你与那女子相遇的一切,但是因为害怕并没有出现救下那女子,可是这孩子还是良心难安所以喊一一来找我想告诉我。”

    管均谅面色一变,转而看那叶一一,而叶一一正是一脸懵逼,他那朋友只是见到了那女子的尸体,之前的事情可是甚么都不晓得,苏璃为何要如此说?

    不过他倒是知道苏璃定有自己的想法,也没有出声,见那管均谅看他,他也是不甘示弱瞪了回去,管均谅一怔,叶一一这一瞪,正是让他觉得苏璃所说的话是真的。

    那个女子确实是他所杀。

    苏璃看着管均谅的神色,道:“那女子并不是流民,而是这四方城中的人,她许是不想自己动手干活,想占便宜,就买通了守卫来到这流民巷居住,你看着她,可是想起了当初的甚么人?那女子死相十分凄惨,我想大概能做到如此的除去心里扭曲,也应该只有恨意了罢。”

    其实叶一一听着苏璃说话,很想说这个人明明看起来心里就很扭曲,但是他没敢说出来,只是缩了缩脖颈。

    管均谅听到这样的话,脸色又是微微一变,他却没有看苏璃,只是默默盯着脚下的地板,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其实当初长大一点,我就晓得当初的事情另有蹊跷,父亲在我心中是最厉害的人,他怎么能如此轻易就死掉了?他就算再急,也不会自己贸然出去找我,他做了一辈子的老狐狸,怎么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更别说他一手管理的管家,下人都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苏璃与慕子忱又是相互看了一眼,皆是看到对方眼中的那抹了然。

    管均谅只是继续道:“我后来才想起来,当初青言叔叔一直想叫我跟他出去玩,只是父亲每次都拦住了,那次是因为我瞒着父亲偷偷跑出去,想来那也是我唯一一次与青言叔叔出门。”

    他微微抬头,看着苏璃,道:“我想你们大概也能稍微听出我的意思了,你们也算是聪明人了。”

    苏璃跟慕子忱微微一怔,随即看着他笑笑。

    苏璃道:“小孩子难眠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算是可变数,不可掌控,换做我,我也是会偷偷跑出去的。”

    管均谅却是苦笑道:“我也是晓得当初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会跑出去,想来他们也是算定了我会跑出去罢,现在想想,当初姨娘每天都去母亲那边与她说话,而青言叔叔也总是来看望父亲,但是我见父亲却是并不喜欢他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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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蔷介绍:
本是天之骄女,却因一次失足落水而失去记忆,甚至险些丢掉性命。
父亲外出久久未归,母亲失踪,苏璃记忆全失,面对往昔熟悉的家门庭院,已是陌生一片,而她不知道她将会面对什么。
苏府久无主人,门庭深闺,许多人的目光,都暗暗集中在尚且一脸懵逼的苏璃身上……宫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宫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宫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