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备战
尽管从未见过阿奴达拉,阿依慕也从未跟他讲过阿奴达拉的样貌,但直觉告诉他,车里的这人就是阿奴达拉。
“你是胤祚?”阿奴达拉反问他,神态语气不像是阶下囚,反而像是胤祚在汗帐之中觐见可敦。
马车里的女人一身蒙古白袍,腰间系着腰带,显露出纤细的腰身。
她长相很美,有蒙古人的特质,但绝对美过胤祚见到的绝大多数蒙古人,含笑看着胤祚的样子,也让胤祚不觉她有阿依慕说的那般冰冷。
最神奇的是,按照阿依慕的说法,阿奴达拉至少已经四十岁了,而她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尤其肌肤娇嫩洁白,草原上生活的人就算保养的再好,再养尊处优,皮肤也会不可避免的因草原上的风吹日晒变得黝黑粗糙。
眼前的这女人,要不是有一点蒙古人高颧骨的样子,要说是江南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胤祚也是信的。
胤祚特意瞥了眼阿奴达拉的脚,虽然穿着靴子,但看起来不像是南方的三寸金莲。
“你的狼呢?”胤祚问道,据说阿奴达拉是白狼王查干赤那的主人,若是周围有个白色狼尸,那么囚车里的人身份确定无疑了。
阿奴达拉轻笑:“觉得我不像可敦?”
胤祚没说话,冷冷看她。
“我送你的三十余张狼皮你可喜欢?”阿奴达拉又说。
“查干赤那呢?”胤祚重复道。
“不愧是阿依慕心甘情愿追随的男人,一针见血!比那个蠢货厉害许多。”阿奴达拉瞟了三阿哥一眼,两人说的是蒙语,声音又小,三阿哥没有听见。
“说!”
“死了。”阿奴达拉平静的说。
“死了?”
“老死的。”
“我不信。”
“查干赤那活了五十多年,已是普通草原寿命的两倍了。”阿奴达拉收敛了笑容,“若是它还在,你觉得自己还能站着和我讲话吗?”
一瞬间胤祚觉得浑身汗毛乍起。
阿奴达拉眼中笑意敛去,犀利的冰冷绽放出来,刹那间有如狼眸。
许久之后,胤祚问:“你来做什么?”
“你是个聪明人,”阿奴达拉又恢复了淡淡的笑意,“怎么看出我是自愿被俘的?”
胤祚嗤笑:“你也说了,那是个蠢货。”
阿奴达拉认真看了胤祚片刻道:“你看我美吗?”
“美。”胤祚不假思索的点点头,不止身材面容,还有那葛尔丹可敦的身份,以及查干赤那主人的神秘感,绝对能让任何一个男人为之疯狂。
“能迷住康熙吗?”
“懂了。”胤祚没有太多惊讶,他已经大概猜到了这个答案,“你不怕我去告诉皇上?”
“你知道又能如何?能阻止那个蠢货把我送给康熙邀功吗?能阻止康熙被我迷住吗?”
胤祚想了想,忽然发觉,这女人确实很厉害,如若胤祚不去提醒康熙,康熙也许还会对她有些许戒心,若是他提醒了康熙,反而会让康熙以为这是阿奴达拉借胤祚之口保护自己不受侵犯。
在康熙眼中,这反而是个示弱的变现。
而且色心不起便罢,胤祚一句话反而会让康熙起了这样的念头。
从康熙那至少在百人以上的后宫来看,胤祚的皇阿玛可不是什么柳下惠之类的人物。
胤祚陷入沉默。
此时三阿哥终于等的不耐烦了,大喊道:“六弟,聊够了没有,此人极为重要,要赶紧押至皇阿那里!”说完也朝着手下下个命令,囚车缓缓启动。
一个穿镶红旗骁骑校拿起马鞭,抽在囚车的栏杆上,溅起的木屑落在阿奴达拉头发上。
阿奴达拉却不为所动,囚车缓缓前行,阿奴达拉砖头看着一脸苦恼的胤祚道:“阿依慕是个狼崽子,你要喂肉;你若把她当小马驹喂草,她长大了,就会想尝尝人!”
草原上的人很喜欢说这些打机锋般的话语,胤祚懒得去想那是什么意思。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如何提醒康熙,照实说,就中了阿奴达拉的计;若是完全不提醒,又不是人子之道。
在别的事情上,胤祚相信康熙,唯独在美色一事上,胤祚不信康熙。
委婉的提醒一番吗?胤祚自认为达不到能在康熙面前委婉的水平,无论怎么拐弯抹角,康熙总能听出事情原委。
好在三阿哥没有将阿奴达拉直接送到中军大营,他还在拉着这个女人在前锋营及其左右翼游荡,看来胤祚吃瘪的样子,让他很是得意。他要继续享受下这种被其他皇子嫉妒的感觉。
胤祚一路回营,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巴海想跟他说些什么,但胤祚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胤祚径直回了帐中,现在唯一能给他一些建议的就是阿依慕了。
自与康熙中军会合之后,阿依慕就沉默了许多,此地已是战区,周围百余里根本没有牧民,自然也没有商贸的可能。
平日行军时,阿依慕就待在亲兵保护下,一旦大军扎营,她就钻进帐篷中。
大战在即,诸事缠身,胤祚对阿依慕也冷淡了许多。
胤祚把与阿奴达拉的对话同阿依慕讲了,不过阿奴达拉最后的那一句打机锋般的话语,胤祚没说。
阿依慕听了胤祚对阿奴达拉的容貌描述之后,点点头:“不错,可敦正是这样的长相……只是,可敦在父汗身边从来都是冷着一张脸,为何会对你笑意盈盈?”
停听了一会阿依慕又说:“我小时候便听人们谈论查干赤那,可我从没亲眼见过,就连父汗军中也几乎没人见过,现在想来可能早就老死了,如果它真的是一头狼,是绝对活不了几十载光阴的……”
在胤祚说阿奴达拉的目的就是以美色接近康熙之后,阿依慕怒道:“父汗英雄一世,可敦是狼王之主,怎么会做这种勾当?”
胤祚安抚了阿依慕一阵,心中那种隐隐不妙的感觉越发强烈。
走到桌前,将事情经过如实写下,运笔如飞,字迹潦草,叫传令兵送到康熙处。
同时去外面找巴海问道:“阿奴达拉现在在哪?”
“半个时辰前被三阿哥押到镶红旗大营。”巴海抱拳道。
胤祚的表情急迫,此时忽然听到远远的传来一声狼嚎。
顿时胤祚只觉得全身血管都冰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鬼手狠狠攥住。
就在狼嚎的一瞬,胤祚突然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对着巴海大喊道:“通令全军!备战!”
第二百八十六章 查干赤那
一声狼嚎,让胤祚犹如醍醐灌顶,想通了事情症结所在。
准格尔草原上,阿奴达拉素有狼王之主的称号,加上其战勋卓著,康熙对她不可能没有防范。
康熙是个贪恋美色的帝王不假,但绝不会是会蠢到中美人计的帝王。
阿奴达拉色诱康熙根本就毫无可能,阿奴达拉这么说,只是为了掩盖她别的目的。
不!甚至阿奴达拉要去色诱康熙,都不是她亲口说出的,而是她诱导着胤祚做出的推测。
从初一见面时阿奴达拉淡淡的笑容,到她故意露出的纤细腰身,再到她问胤祚自己美不美的挑逗话语,都只不过是为了诱导胤祚所做的假象。
在阿依慕印象中,阿奴达拉永远是面若冰霜,又怎么可能见到胤祚便喜笑颜开?
从之前运粮时阿奴达拉的袭击,便能看出来,她是一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一见面,阿奴达拉就不停给胤祚心理暗示,所以最后在胤祚看来,她去色诱康熙就成了理所应当,连显而易见的漏洞都忽略了。
阿依慕没有见阿奴达拉,没受到暗示,故一瞬间就能凭直觉知道这事根本不可能。
既然美人计是假的,那么阿奴达拉真正懂得目的是什么?为何大阿哥去袭营,只得了羊群无数,三阿哥去袭营就能俘虏阿奴达拉?
阿奴达拉为什么选了三阿哥?
胤祚想起三阿哥带着囚车周游前军的样子,这一闹,全军都知道三阿哥俘虏了葛尔丹的可敦,轻敌之心更甚。
而阿奴达拉也趁着这个机会看清了清军的排兵布阵,清军棉甲色彩清晰,各部泾渭分明,一眼便能看清楚。
清军楔形阵犹如一把大伞,索额图前锋营居于正中,除大阿哥外的四个皇子各领一军居于左右,康熙领中军置大伞之后。
清军人数是葛尔丹的近两倍,战线很长,葛尔丹轻易绕不过前军,直接攻击康熙中军,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这个大伞上找出薄弱之处,撕开一个口子。
而很显然,阿奴达拉选定了三阿哥来做这个薄弱之处!
就在胤祚下令的一瞬间,远处又响起更多狼嚎,而后狼嚎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天下的狼都加入了这百鬼嚎哭之中。
其声势之大,远胜胤祚运粮时听到的。
胤祚向大军右侧看去,那里是三阿哥的镶红旗驻地,镶红旗的将士们还在为了抓住阿奴达拉庆祝。
密密麻麻交织在天空中的狼嚎响起之际,镶红旗大营终于陷入沉默,而后一点火光如红莲般在其营地上绽放。
很快大火连成一片,接着滔天的火势,胤祚可以看到黑暗中,无数黑影向镶红旗大营奔去。
“通令全军,丢下一切辎重,向镶红旗大营靠拢!”胤祚大声命令。
“是!”巴海满身杀气,抱拳领命。
巴海还未来得及传令,胤祚就感到大地震颤,片刻之后便是地动山摇,胤祚抬头望向远处,黑暗中亮起了漫山遍野的火把。
火光远远的连成一线,在地平线上延绵十余里,如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烧的半个天空宛若鎏金。
脚下土地颤动不止,宛若地龙翻身,那是大队骑兵行进特有的震颤。
葛尔丹的铁骑,在忍气吞声狼狈逃窜了近百里之后,终于亮出了獠牙,只一出手便是惊心动魄。
“列阵!列阵!”巴海狂喊,手中马鞭不停落在周围士卒身上。
胤祚还未来得及上马,空中一波箭雨已至。数万支箭凑到一起,空中响起如蝗虫一般的嗡嗡声。
巴海一把将胤祚扑到,而后顶着一面盾牌挡在胤祚身前,那盾上噗噗之声不绝于耳。
箭雨过后,胤祚回过神来,起身推开巴海,环视一番,营中已然死伤惨重。
好在营房四周摆满拒马,蒙古骑兵冲不进来,只能远远环射。
“架炮还击!”胤祚大声命令,部下的死伤让他一瞬间红了眼。
绿营兵早已精通那十门铁模炮,片刻之后,营中火光炸响,如滚滚惊雷,葛尔丹铁骑上空,海胆相继爆炸,整整十颗。
黑火药爆炸产生的高温融化铁珠,形成耀眼的明黄色轨迹,狠狠刺向四面八方,夜空中分外明亮。
海胆之下,人马贯穿,倒下一大片,空出的地方很快又被后边的骑兵补上。
吕康实率其余绿营兵列成枪阵,站在营中,朝蒙古骑兵不停射击。其余八旗士兵拿出弓箭与蒙古铁骑对射,一时弹幕重重,竟将蒙古箭雨压了下去。
而此时胤祚的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惨叫声,滔天火光弥漫,照亮了胤祚半张脸。
在亲兵不断传来噗噗声的盾牌之后,胤祚砖头,只见镶红旗大营一片地狱景象,无数兵卒凄厉叫着四散奔逃,或是拿刀胡砍。
火光吞吐中,无数鬼影穿梭其中,幽绿眸勾魂夺魄。
血腥味极浓,远远便能闻道。
一个身着红甲的佐领拿着一柄长刀与群狼鏖战,他半个脸庞已经没有了,只余狰狞血肉,手中长刀越舞越凶,一直杀到营门之外,四散奔逃的将士纷纷聚拢到他身边。
“派人接应!”胤祚大声道。
“是!”巴海刚抱拳,远处黑暗中猛然窜出一个白色身影,张开血盆大口,那悍将头颅便不翼而飞,颈血飞溅,只余脖子上森森白骨。
白色身影上下来一人,白鞋白袍,手上两把弧度极大的蒙古弯刀,合在一起犹如一轮满月。
那白色身影如风,在将士中几个辗转跳跃,周围将士一个个四分五裂,转眼间就死了个干净。
熊熊火焰之中,镶红旗大营营门终于倒下,大地震颤如鼓点,一排骑兵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撞入营中。
那队骑兵皆身处寒铁重甲,人马俱是重装披挂,手持铁矛,如钢铁城墙,一往无前。为首一人身形硕大无比,犹如蛮荒怪物。
重甲骑兵连绵不绝涌入镶红旗大营中,如地狱之河倒灌而入。
那漆黑河水将大营穿透,直指康熙中军!
而那白色人影并未看身后的重甲洪流,她一直盯着胤祚,尽管双方隔得太远,胤祚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胤祚却感觉的到,阿奴达拉在笑。
发自心底的笑,寒气森森,让人如坠冰窟。
阿奴达拉身后,查干赤那坐着,通体银白,简直与那女人融为一体,一双散发着绿光的眼睛,在阿奴达拉的头顶,盯着胤祚,散发狰狞鬼气。
第二百八十七章 摇摇欲坠
就算是胆气雄壮的巴海,见到此景也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么巨大的狼简直闻所未闻,怪不得草原人将查干赤那视为狼神,就连不少清军士兵见到这一幕也有跪下的冲动。
胤祚也觉得口干舌燥,但嘴角却勾起了一个弧度,世界上体型最大狼是基奈半岛狼,但其肩高也不过堪堪到人腰际,而大火映衬下的查干赤那,它足足比基奈半岛狼大了两倍还多。
别说狼,就是阿拉斯加棕熊也没有这么大体型。
如果说银白毛色还可以用白化病或是北极狼血统解释的话,这种巨大到诡异的体型无法用任何胤祚已知的科学来解释。
若是能将其活捉,或许世界生物学就要改写了,大清还是第一次让胤祚有了一丝惊喜。
阿奴达拉和胤祚只是遥遥一望,又很快分开视线。
现在镶红旗大营已破,葛尔丹铁骑绕过前军,如铁矛一般长驱直入,刺向中军,而镶红旗大营左翼的齐齐哈尔军队则被与大军分割开来。
早在成吉思汗世代,蒙古人就发现,利用武装到牙齿的重骑兵冲锋,刺穿敌人阵型,将敌人分割包围,是最有效的进攻方式。
“殿下,趁葛尔丹铁骑尚未合拢,请殿下速速突围!”巴海焦急道。
胤祚心中犹豫不定,一旦被葛尔丹包围,必是死路一条,但他又望向右侧,齐齐哈尔军是前锋营左翼,是中军屏障,一旦自己突围撤离,那葛尔丹铁骑就会完全倾泻向中军,前锋营土崩瓦解也将在瞬息之间。
况且,齐齐哈尔军是步骑结合,骑兵不过两千余人,突围之中,没马的将士必死无疑……
“殿下!”巴海大叫,“骑兵围上来了!没时间了!”
齐齐哈尔大营左前方,葛尔丹的骑兵如钱塘江潮头排成一线,汹涌而来,大有摧枯拉朽之势!
“殿下,请恕末将无礼了!”巴海抱拳,然后飞快的化掌为刀,就要击晕胤祚,好带其突围。
“慢着!”胤祚大喝,巴海的手停在空中,“你带阿依慕突围,与中军会合!”
“殿下!”
“这是本将将令!”
“末将誓死不从!”
胤祚蹭的一声抽出腰刀,架在巴海脖子上,巴海双目直视胤祚毫无惧色,远处镶红旗大营的漫天大火照的两人脸上明明暗暗。
“好!”胤祚豪气顿生,收回刀,“既然如此,留下!死战!”
巴海深深叩头,喉咙喑哑:“齐齐哈尔!死战!”
“死战!”全军将士高呼,声势震天,将铁骑冲锋的威势都压了下去。
“全军结口字阵,火枪兵居于四角,火炮就在于正中!”胤祚大声命令道。
这个阵型被称作西班牙大方阵,当年西班牙人凭借此阵纵横欧洲。
口字阵也是八旗常用之阵,齐齐哈尔军训练有素,很快就将阵型完成,吕康实将绿营兵拆分,分别列入阵型四角,只留下正中操炮兵。
挪开大营的拒马用去了葛尔丹骑兵很久,当拒马终于清理完毕,阵型也结成了。
“火枪手自由射击!火炮听命!”胤祚沉声下令。
吕康实气沉丹田,大声为胤祚传令。
居于四角的绿营兵开火,其配备的是火器厂最新鸟铳,除无膛线之外,外形与现代步枪极为相近,设有准星照门,枪管笔直,尺寸偏差极小,最大程度保持气密性与准确性。
齐齐哈尔也在不断发箭,顿时箭如雨下,弹如飞蝗,蒙古铁骑纷纷坠马,隔着老远便一片狼藉。
骑兵接近,人马皆身着重甲,拿着铁矛或是连枷,尽管无冲击冲击中军那只黑甲骑兵精锐,但数千骑兵纷至沓来,山崩地铁之势亦让人胆寒。
“火炮!放!”胤祚大喊。
早已准备好的炮手点燃引线,军阵之中火炮发出骇人怒吼,黑夜中黑火药爆炸的火光分外明亮,十门火炮如喷火的魔龙。
火炮的抛物线刚好越过齐齐哈尔士兵,在蒙古铁骑上方爆炸,鎏金海胆炸裂!
“轰轰轰……”
相继十声巨响撕裂天际,将战场上的喊杀与惨叫声全部盖过。
鎏金海胆之下,蒙古铁骑被贯穿了血洞,成片成片的倒下,一时间布满骑兵的战场为之一空。
钢珠被火药炸的赤红,碰到人马之上渐渐引起大火,有的骑兵没有死透,满身都沾上火苗惨叫不绝,失去了骑兵的战马浑身浴火,疯了一般没命奔驰,一身火焰迎风见涨,如疾驰的火球流星。
漆黑夜空下,冒着火的蒙古骑兵宛如地狱受刑的恶鬼。
军阵左翼,一队蒙古骑兵迂回而来,避开了火炮炸成的一片死地。
约有四百余骑,排成楔形阵,如一瓶钢刀,要刺穿齐齐哈尔军阵。
八旗军纷纷放下弓箭,拿出斩马刀或是长矛,刀枪密集如林,斜指前方。
骑兵势若奔雷,转瞬冲来,双方都发出震破耳膜的战吼,而后狠狠撞到一起。
长矛、钢刀、甲胄、骨头、血肉全部折断,撞击的闷响就像一击重鼓打在心里,轰轰烈烈。
葛尔丹的骑兵就是洪水撞在了齐齐哈尔军的大堤之上,将这道钢铁大堤撞得支离破碎。
巴海蹭的一声就拔出腰刀,领着十几名亲兵就冲了上去,一袭蓝甲的巴海锐不可当,几个呼吸间就将四五个蒙古骑兵砍断脖子,就连倒在地上的战马也被一刀毙命。
他身后的亲兵更是死命拼杀,跟着巴海,十几人竟将冲进阵中的蒙古骑兵杀得大败,所到之处如滚水泼雪,蒙古人纷纷溃散。
两侧的八旗军趁这个时候整顿队形,合力将冲入阵中的骑兵斩杀,竟将缺口一点点的填补上。
远处蒙古骑兵看到缺口蜂拥而来,胤祚调转了大炮朝向,五门火炮一同发炮,鎏金海胆照亮夜空。
后续的蒙古铁骑伤亡惨重,剩余骑兵也纷纷退散。
两次冲阵失败,胤祚面前这一支蒙古军已丧失了全部重骑精锐,只能以游骑不断放箭。
游骑阵型围成圆圈,奔跑不绝,阵型分散,胤祚几次放炮均为建功,为节约炮弹,就下令火炮停射。
双方对射了近两个时辰,军阵上已密密麻麻插满这箭矢,几乎无处下脚,齐齐哈尔军伤亡惨重。
蒙古游骑也几乎损失殆尽,军阵周围,蒙古人的尸体铺了满满一层,土地难见。
此时天空降下大雪,初时只有片片雪花,顷刻间就是大雪纷飞。
“中军!”有人惊呼。
胤祚心中一惊猛地回头,中军大营处处火光,外围葛尔丹铁骑千余对大营狂攻不止。
漫天风雪中,中军摇摇欲坠。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大爆炸
中军大营喊杀声震耳欲聋。
在镶红旗大营覆灭的同时,前锋营的左翼就暴露给了葛尔丹,同时其右翼的正红、正黄二旗也受到了强烈的攻击。
清军虽然人数是葛尔丹的两倍之多,但在这一刻,胤祚只觉得前后左右,处处都是葛尔丹的蒙古铁骑。
清军各军处处接敌,被分割包围,反而像是人少的一方。
“殿下,前锋营动了!”巴海喊道。
胤祚望向前锋营,被蒙古铁骑包围的前锋营正缓缓向中军靠拢,在敌军三面攻击之下,前锋营举步维艰,每一步都要都十几个将士死在利箭钢刀之下。
“正红、正黄二旗动向如何?”胤祚问巴海,这时又有一队重装骑兵冲来,炮弹齐发,密集冲锋的蒙古铁骑死伤惨重,活下的勇士也没了继续冲锋的勇气。
此时两军已经鏖战了几个时辰,弓箭手拉弦的手指早就是血肉模糊,即使是最出色的弓箭手,其连续发箭也不过二十之数,过了二十箭无论手臂还是手指都会受极大伤害。
清军拉弓方式与蒙古人不同,清军是用带着扳指的大拇指辅助拉弦,弓弦对手指的伤害稍小,而蒙古人用三指拉弦,此时手上早就没一块好肉了。
双方来往不断的箭雨稍歇,此时绿营兵的优势就显现出来,火铳只需填弹、瞄准、扣扳机,即是对射了几个时辰,火力依旧。
进攻胤祚的蒙古大军在火铳造成的巨大死伤之下,渐渐显露出崩溃势头。
胤祚驻地与正黄、正红旗离得较远,巴海站在马上才能勉强看清。
“殿下,正黄旗正向前锋营靠拢,正红旗驰援中军。”
巴海从马上下来道:“殿下,如今镶红旗大营已成一片火海,挡在我军与前锋营之间,依末将之见,我们向中军靠拢方为上策。”
面对如潮的蒙古铁骑,齐齐哈尔军这个孤岛,最终逃不过一个倾覆的命运,只有与中军回合才有一线生机。
此时齐齐哈尔周边的蒙古骑兵已经死的七七八八,火炮射程之内,更是没有蒙古骑兵敢于踏足,正是撤退的好时机。
于是胤祚命令,保持阵型不变,以火炮开路向中军行进。
齐齐哈尔军对口字阵操练较少,火铳手又是临时入阵,加之死伤惨重,阵型出现缺口,驻足安守尚可,一旦动起来马上破绽百出。
一队骑兵看准破绽,骤然冲来,胤祚忙令发炮。
然而蒙古人已经变聪明了,重骑兵冲锋,阵型非常松散,鎏金海胆杀伤极少。
十炮未果之后,蒙古骑兵突然变阵,紧紧聚在一起,如一柄重锤直接砸进了方阵中。
当先一个蒙古骑兵满脸狰狞血污,肩头一个通透弹孔正在汩汩流血,却还是举起钢刀直指胤祚。
骑兵身穿重甲,战马也是浑身甲胄,拼命冲锋,又接连撞上了好几人,战马已经口吐白沫,但没有倒下。
骑兵速度飞快,几步便到胤祚身前,举起弯刀,利落斩下。
好在那马已是强弩之末,那钢刀离胤祚尚有三尺,战马哀鸣一身,终于倒了下去,那马上骑兵猝不及防,摔了下去。
马尸在地上滑了片刻,终于停下,那骑兵被马尸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胤祚走上前去,那骑兵挣扎剧烈,可哪怕身子都要被拽断了,蒙古骑兵还是没能从马尸下钻出身来。
胤祚利落的抽刀给了他一个痛快。
此时更多的铁骑冲进阵中,对着阵中的炮兵一通屠杀。
整整一晚,无数他们的兄弟袍泽死在了那十门大炮之下,故而一入阵中,便直奔炮阵而去。
巴海领着亲军在阵中左冲右突,将入阵的蒙古人一一斩落马下。
然而蒙古人像是闻到血腥味的狼群,不断的朝着方阵缺口冲了过来,在铁蹄践踏之下,那个缺口逐渐扩大。
炮兵因受到入阵骑兵攻击,几乎死伤殆尽,一时间无法开炮还击。
几个八旗兵想要转身逃跑,被巴海一刀砍下脑袋,濒临溃散的大军勉强稳住军心,但也崩溃在即。
胤祚看着周围割麦子般倒下的将士,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刀柄上溅上了那蒙古骑兵的鲜血,湿滑无比,居然有些握不住了。
闯入阵中的蒙古骑兵越来越多,胤祚亲兵一个接一个身首异处,巴海宛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在大浪中徒劳挣扎。
呂康实正在收拢分部四角的绿营兵,凭连珠铳骑射之威,倒是有破局可能,可惜四角相互离得很远,战场上又喊杀震天,呂康实根本难以向周围传令。
在大清,胤祚头一次感到了绝望。
就连阿依慕都拿着钢刀站在胤祚身边,脸上写满毅然之色。
就在蒙古人准备一举攻下军阵的时,其后方传来一阵喊杀声,胤祚和无数蒙古人齐齐往那边看去。
只见到一队黄甲将士冲杀过来,如蒙古重骑一样,这队黄甲骑士也是人马全副披挂。
那队将士一手火把,一手长刀从中军大营杀来,远远看上去宛若金液缓缓流动,为首一人一柄雁翎刀如一轮新月,使的出神入化,周身上下全是密集银光。
那人正是海兰察,而其所率黄甲重骑是萨布素亲兵,定是中路军看到了齐齐哈尔军身处险境,派兵前来接应。
“将士们,中军派人前来接应!全军突围!”胤祚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已趋崩溃的齐齐哈尔军,听到这话仿佛被注入一针强心剂,居然硬生生的将局面扳回些许,而后方阵向胤祚收缩。
合兵一处,向海兰察方向突围。
铁模炮轻便的优点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仅套上一匹马便能跑的飞快,在士兵的掩护下十门大炮全部套上战马。
至于带不走的火药,全都留在原地,待撤出数百步之后,巴海抽出一支缠着麻布的箭,点着火后,箭如流星。
片刻之后,地动山摇,爆炸声震耳欲聋,如用重锤砸在人心底,许多士兵被冲击波掀到地上,双耳流出血水。
爆炸方圆百步之内,蒙古骑兵全部死绝,被冲击波生生震死,内脏混着血水从嘴里涌出来,七窍流血,死状极惨。
爆炸处升起了一朵金色的蘑菇云,转瞬间又成了漆黑浓烟。
此时空中落下无数断肢碎肉,如一场连绵不绝的大雨,哪怕是平日里的骄兵悍将,见到这一幕也不由肠翻胃滚。
哪怕煌煌天威,也不外如是了吧!
第二百八十九章 破阵子
胤祚强忍着心中的恶心,看向那爆炸之处,当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向四周射去时,瞳孔猛的一缩。
“全军趴下!”胤祚大喊,同时一把把阿依慕拽过来,压在身体底下。
绿营兵听到卧倒命令,条件反射般的立刻趴在地上,还不忘将身边的八旗兵也拽倒。
有些心思快的八旗兵也照做,但少部分没明白怎么回事,身体已经被无数赤红铁丸打的千疮百孔了。
火药爆炸将没来及运走的子母弹炸的四散飞出,近百十个鎏金海胆在爆炸处周围炸开,前后左右,高低错落各有不同,如夜空上千丛万朵绽开的诡异金菊。
爆炸产生的铁丸在战场上飞溅,只要是站着的人,全身立刻布满了千疮百孔,哪怕趴下的人,运气不好也会被刺出阵阵血雾。
等连续不断的子母弹炸响声终于过去之后,胤祚从地上缓缓起身,将阿依慕拉起来,抖落身上的泥土,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眯着眼睛环视四周,周围已成了一片修罗死地!
空气中血腥味浓郁的让人无法呼吸,甚至皮肤能感受到那潮湿血雾,与血腥对应的是刺鼻的硫磺,二者交替融合,蛰的人睁不开眼睛。
周围八旗兵和绿营兵陆陆续续起身,也有很多人永远也起不来了。
再旁边,原本密密麻麻围上来的蒙古人,如今只剩下一层尸体,尸体甚至叠了好几层,鲜血浸润着戈壁草场,足能末过脚踝。
待双耳略微恢复,胤祚听到周围是无尽的惨叫哀嚎。
子母弹杀人极为阴损,赤红铁丸往往不会将敌人完全杀死,但会给敌人极痛苦的重创,一炮之后,便是哀嚎遍野。
此情此景,就算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百战老兵,也不由阵阵干呕。
“快走!”胤祚大喊。
在子母弹爆炸范围之外,更多的蒙古骑兵狼群一般的围了上来,胤祚必须立刻与海兰察回合。
此时海兰察率领的萨布素亲兵距胤祚只有百十步距离了,胤祚甚至听得到双方人马激战时,连枷砸到甲胄上和着骨段筋折的闷响。
“殿下,海兰察将军陷入险境了。”巴海叫道。
胤祚仔细一看,之前缓缓流动的金水,现在已像是凝固住了一般,在黑铁般的蒙古铁骑的全力阻隔下停滞不前。
他们本就是一支奇兵,凭的就是出其不意,而现在他们已经鏖战许久,引得蒙古人纷纷回防。
汹涌而至的骑兵将四周围的密不透风。
葛尔丹铁骑训练有素又悍不畏死,就算身手如海兰察,也已是强弩之末。
“装炮!实心弹,射他们两翼。”胤祚大声命令。
绿营兵拆卸火炮然后装弹,铁模炮比俄国人十二磅火炮还要轻,就算只一匹马拉着也能很快的完成转向和拆卸。
很快装弹完成,此时周围的蒙古人围了上来,巴海率残部围在周围抵挡。
胤祚目不转睛,盯着海兰察两侧,他的人马像一支匕首刺进蒙古人堆里,因此向其两侧开炮,角度极佳。
“瞄准!”胤祚大喊,这时代大清炮兵还没测距、测俯仰角等计算方式,大炮射击全凭准星照门加经验,近距离开炮极易误伤友军,但危机关头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开炮!”胤祚怒吼,十门大炮随即巨响。
实心弹速度极快,甚至看不到空中的残影,蒙古骑士像是被无形的恶魔撕裂,转瞬之间一条直线上的人,肠穿肚烂,人仰马翻,支离破碎。
十发炮弹,在蒙古人阵型上开了十道血槽,火炮离得极近,弹道几乎与地面平直,故血槽开的极深,十道鲜红延伸一里。
从半空看蒙古人阵型仿佛被修罗恶鬼用冰凉鬼爪撕开,血槽上人马死状极惨。
“中间四门,调转炮口朝后,换葡萄弹!其余六门装马。”胤祚又命令道。
吕康实亲自推炮车,装了两个轮子的火炮很快完成转向,他人老实,但并不笨,相反学东西很快,又努力刻苦,操炮一途,他没李庆的天赋,但论及装弹他确是所有绿营兵里最快的。
葡萄弹即散弹,因是一粒粒的钢珠绑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一大串葡萄故得名。
这东西也是火器营从俄国人那里仿制的,用于打近距离敌军,威力极为惊人。
很快装弹完毕。
“所有人闪开!”胤祚大喊,这已经不算军令了,八旗军从没有这种操练。
好在巴海想起了猎狼那晚的情景,很快意识到了胤祚想干什么,连拉带拽的把齐齐哈尔军的正后方让了出来。
蒙古骑兵见到缺口,自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来,胯下战马加速到极致,很快距火炮已经不足二十步。
“开炮!”胤祚大吼。
四门火炮几乎是贴着蒙古骑兵的脸发出怒吼,一时间,弹丸激射,四门火炮几乎覆盖了大军整个后方。
炮响的一刹那,肢体破碎的声音甚至超过了炮声,接着是浓稠的血雾。
火炮正面,三百步之内,扇形区域,再无一个站着的活人。
胤祚仿佛淋了场雨,伸手在脸上一抹,湿漉漉,又粘稠,赫然全是通红鲜血。
“四门火炮就地炸毁!快走!”胤祚强撑着说道,大军飞速动身,呂康实手脚麻利的安放好了火药,待走出几十步之后,四门火炮相继炸膛,成了废铁。
与此同时,因火炮两轮开火,前后蒙古骑兵死伤一空,齐齐哈尔残军顺利与海兰察回合。
“退回大营!”海兰察见到胤祚没有丝毫废话,大手一挥,萨布素亲军纷纷收缩攻势,向中阵退却。
虽说离得不远,但蒙古人如疯了般死命追击,带队的蒙古千户眼睛发红,亲自拿一柄长矛策马而来,直取胤祚,巴海跳上战马迎战。
那蒙古千户极为悍勇,全不畏死,转瞬间已被巴海砍了七八刀,却死战不退,肠子从伤口流出也全不在乎。
胤祚大喊,叫巴海不要恋战,但还未开口,就听远处嗡的一声。
“小心!”阿依慕惊呼,居然从马上直接扑到了胤祚后背。
胤祚此时再想有所动作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噗的一声。
一串热滚烫鲜血溅到胤祚脸上,皮肉撕裂的声音,他听的真真切切。
一瞬间,在战场上的胤祚,离厮杀很远,似乎世界都安静了。
第二百九十章 獠牙
胤祚回头,却看见阿依慕迷茫的目光,她的身上没有一丝伤痕。
再远处,海兰察右臂停在空中,小臂上赫然插着一只箭,那箭是锥形重箭,白桦木杆,雕翎箭尾,鲜血从箭头上繁杂的花纹上汇聚流下。
那箭射的极深,若非箭尾阻挡,几乎将海兰察小臂整个贯穿,创口极大,鲜血流淌不止。
阿依慕望向来箭方向,三百步,一个骑在马上的蒙古白袍勇士赫然而立,他手中拿着牛角大弓,另一只手从箭囊里又取出一支重箭,他的身边是一百身着寒铁重甲的怯薛。
“父汗……”阿依慕喃喃道。
海兰察五官拧在一起,强忍着剧痛,将手臂上的箭折断,大喊:“殿下快走!”
他话音刚落,第二发箭已至。胤祚看的清楚,那箭至少从三百步外抛射过来,这个距离就算强弩也难保精准,而这一箭,不偏不倚,正是冲着胤祚去的。
粗重的锥形箭头,赋予下坠的箭强大势能,一箭下坠之时,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
这一箭与之前角度不同,竟然绕过了海兰察,直奔着胤祚脑袋去的,阿依慕要在马上直起身子,为胤祚裆下这一箭。
虽然胤祚早已趋马狂奔,但那一箭早就算好了距离,竟直坠而来。
千钧一发时,吕康实拿着面大盾猛的跃起,替胤祚挡下了这一箭。
大盾上传来嘭的一声,夹杂木屑纷飞的声音,倒像是挡下了一记狼牙棒的重击。
吕康实本是从地上跃起迎上那一箭的,挡下箭时,人刚飞起一半,却被那箭的霸道力道重重摁回地上,摔在地上挣扎许久才爬起来。
趁着这个时间,胤祚和海兰察的军队已经越退越远,中阵也派人接应,残部终于进入中阵之中。
身旁怯薛环绕的葛尔丹放下弓,面色冷峻,朝着部下一挥手,顿时五个千户被绑着带了上来。
五个千户挣扎不休,有的求饶,有的恳请大汗给他一把刀,死在战场上。
葛尔丹没有理会,甚至没有看他们,冷冷的一挥手,人头落下,颈血飞溅。
片刻,五个千户的脑袋被吊在旗杆上,高高挂在蒙古军阵中间。
人头大旗!
周围的蒙古骑兵看了这一幕,愈加不顾生死。
算上被巴海杀死的千户,攻齐齐哈尔军的共为六个千户,此处只挂了五个脑袋,算是给战死的那人保留了一些尊严。
此时天色已经微亮,双方大战持续一夜,双方士兵早已疲惫不堪,但战况却愈加胶着。
接着朦胧的晨光,胤祚勉强可以看清战场局势。
最早被踏破的镶红旗大营已经是一片焦黑,被无数蒙古铁骑踏为平地,镶红旗全军覆没,三阿哥生死不知。
索额图前锋营人数在一万上下,凭借人数优势渐渐站稳脚跟,缓缓向中阵靠近。
正黄旗大营防卫前锋营右翼,首当其冲收到葛尔丹提铁骑冲击,已是摇摇欲坠,要不是背靠前锋营也逃不掉全军覆没的命运。
四阿哥的正红旗方一接敌表现悍勇,当正黄旗大营不支向前锋营靠拢时,他很明智的选择回撤至中阵,受损最少。
中阵康熙亲率近四万人,是葛尔丹的主攻对象,寒铁重甲怯薛,查干赤那狼群分两路进攻,如两把钳子嵌入中阵中,将中阵搅的鲜血淋漓。
左翼怯薛头领是个高如巨兽的将领,寻常清军只到他腰际,看起来鹤立鸡群,他手持一个极狰狞的狼牙大棒,他身高臂长,又力大无穷,一个横扫便将五六名清军砸成肉酱。
他浑身寒铁重甲染的黑红,挂满了断臂残尸,布满狰狞疤痕的脸上挂着诡异笑容,宛如魔神,周围清军被吓得胆寒,轻易不敢上前。
寒铁怯薛由他开路,很快便在中阵中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而右翼那边离胤祚太远,他看不真切,但依稀可见也是一样的腥风血雨,阿奴达拉虽是女人,但凶名赫赫,她身边的查干赤那被草原人视为神物,更何况还有那群狡诈到了极点的狼群。
右翼面对阿奴达拉,绝不会比面对这个人形怪物轻松。
胤祚及海兰察残部,进入中阵中修整,葛尔丹的两颗獠牙离得较远,一时半会还攻不到这边。
趁这个机会两军抓紧治疗伤员,处理伤口,检查武器装备。
两军都是训练有素,又经过数次战阵,虽然因为损失巨大而士气消沉,但基本的事情还用不着胤祚操心。
海兰察的伤口极为严重,皮肉外翻,狰狞可怖,而且无论撒多少金疮药上去,总是被血冲散。
这种贯穿伤胤祚不敢随意缝合,只能用绳子绑住他手臂辅助止血。
当出血终于控制住的时候,海兰察已经面如金纸了。
阿依慕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不过初次上战场的她没吓的尖叫呕吐,已经让胤祚非常欣慰了。
顾不上安慰她,已经有镶黄旗的将领快步走来,在胤祚面前抱拳:“殿下,皇上找您。”
胤祚看了阿依慕一眼,她微微点头,示意胤祚不必担心。
跟着那将领走到中阵之中,一片高地上,康熙在一大堆将领的包围之中,显得有些焦头烂额。
那些将领一个个的面色更加不堪,全是一脸忧色,正向康熙建言退兵。
胤祚环视一圈,萨布素不在其中。
“皇阿玛。”胤祚快步走来,冲康熙拱拱手,事急从权,跪礼被胤祚自动免去了。
见皇上不下跪,这事可大可小,皇上没开口,众将自没一个会蠢到在这个当口节外生枝。
待走进了康熙,胤祚才注意到,康熙身后还跪了个人,一身八旗甲兵的普通号衣,脸上身上全是烟熏火燎的痕迹,俨然逃难回来的一般。
按理一个甲兵,没有面见圣上的资格,那人脸埋的又低,胤祚看不见他长相,正觉得奇怪,突然记起这人身形有些熟悉,脑海中蹦出一个人来。
胤祚顿时怒火中烧,只觉得全身血液猛地涌到头上,气得身子都有些哆嗦。
快步走上前去,在一种将领惊讶的目光前,将那人一脚踹倒,尽管用尽了力气,但一晚上的紧张,两腿早就没了力气,加上盛怒之下,用力偏了,竟只是将那人踹了一个跟头。
“王八蛋!”胤祚怒骂。
第二百九十一章 寒铁怯薛的末日
“嘶!”周围全是吸冷气的声音。
地上跪着的那人是三阿哥,镶红旗大营被破,三阿哥在几个心腹将领护卫之下,穿着普通甲兵号衣才勉强逃得一命。
主帅逃跑,镶红旗大营群龙无首,这才急速溃败。
为了救他一人,不仅镶红旗大营全军覆没,中阵更是折损数百人。
大敌当前,康熙还未来得及发落他,众将心中虽恨不得他死无全尸,但也无人敢表露出来。
这个六阿哥那一脚,众将心里还在暗暗叫好,可接下来的那句“王八蛋”是真的让这些尸山血海中面不改色的将领惊到了。
普天之下,谁的老子都可以骂,唯独皇子的老子是骂不得的。
何况三阿哥的老子同样也是你六阿哥的老子。
一句王八蛋,直接让胤祚陷入不臣不子,不忠不孝的境地了。
有的将领额头上冷汗都落下来了,蒙古人的弯弓钢刀算个屁,康熙的雷霆之怒才是最可怕的。
好在胤祚还有几分急智,指着三阿哥更加凶狠的骂道:“你这忘八端的东西,自己贪生怕死,误了全局,我胤祚耻为你的兄弟!”
三阿哥已经是心如死灰,他管镶红旗大营,不论什么原因,镶红旗全军覆没,他作为主将难辞其咎。
有了这一耻辱,日后无论大阿哥还是太子继位,都不会再重用他,一辈子只能顶着个无能王爷的名号了。
他跪在康熙身后请罪时,康熙甚至连头都没回,与将领探讨军情也未间断,仿佛世上从未有他这么个儿子一般。
当他被胤祚踢倒在地时,心中的漠然、不甘、愤怒等情绪一闪而过,最终变成了落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狂喜。
三阿哥当即从地上站起来,指着胤祚大喊道:“胤祚!你与阿奴达拉早就认识是不是?你昨晚在阵前与阿奴达拉交谈许久,已然觉察出了她的诡计是不是?你知情不报该当何罪?你这是欺君罔上!你莫非是想以我军之危势,来成你力挽狂澜之功绩?一将功成万骨枯,胤祚!你为了自己一人之荣辱,而至征讨葛尔丹于不顾!至朝廷大计于不顾!至皇阿玛于不顾了吗?”
一番话说得气势十足,仿佛胤祚已然成了罪人一般。
就连胤祚都觉得可笑,这哪里是诘问,简直就是疯狗乱咬,几日前的三阿哥虽蠢,但尚有一些城府,如今镶红旗全军覆没的打击之下,三阿哥只剩下牙尖嘴利了。
见胤祚不回话只是冷冷看他,三阿哥又大声道:“是了!你福晋就是葛尔丹女儿!你岂会不认识阿奴达拉!胤祚,你可敢把她叫来对质!还是说阿依慕已经投敌去了?”
胤祚怒火直冒,正要回敬几句,突然康熙一拍桌子。
“闭嘴!”康熙低沉怒吼,“将胤祉关起来!战后再做发落!”
康熙一发话,三阿哥顿时又委顿下去,被亲兵带走了。
“胤祚!”康熙又道。
“儿臣在。”胤祚拱手。
“火炮尚余几门?”
“六门。”
“将葛尔丹的寒铁怯薛轰毙!”康熙用手一指。
胤祚顺着他的手指去看,那人形巨兽步行而战,身后寒铁怯薛如一柄尖刀,锐不可当,无论刀枪弩箭还是火铳鸟铳,都难以伤及他们分毫。
寒铁怯薛皆为重骑,冲入中阵中,渐渐丧失马速下马作战,本已为任人刀俎的鱼肉,可那些寒铁怯薛极为骁勇,无论马战还是步战,清军都不是他们对手。
一时将中阵缺口越撕越大,形势岌岌可危。
胤祚目光移向另一侧,阿奴达拉的进攻已然受阻,当他看到右翼密集黄甲的萨布素亲兵的时候便明白,康熙已经将萨布素派去抵挡阿奴达拉了。
胤祚看清了战场形势,拱手对康熙说:“皇阿玛,中阵人马密集,开炮误伤太大,请皇阿玛让我率鸟枪兵加齐齐哈尔绿营兵,即可平敌。”
康熙移会盯着战场的目光,死死看着胤祚,他的眼睛里满是通红血丝,看起来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军中无戏言!”
“军中无戏言!”
康熙点点头,指着那巨兽般横行无忌的蒙古人,缓缓道:“提那怪物人头见朕。”
清军与葛尔丹寒铁怯薛相交之处,简直如人肉碾盘,双方士兵都是踩在不是垫了几层高的尸体上生死相搏。
寒铁怯薛阵型的刀尖上,一个长得魁梧如怪物的蒙古勇士悍勇绝伦,他脚下的尸体堆得如同小山,以至于清军打他都成了仰攻。
那怪物杀的正酣,远处蒙古军阵响起了低沉的牛角巨号声,那声音极低沉,远远而来,响彻整个战场。
“西日莫,大汗让我们退兵!”部下劈死一个扑上来的清军,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脑浆,大喊道。
那怪物怒道:“取康熙狗头!”与此同时,狼牙棒狠狠一拍,将一个清军将领砸成血肉,连带他脚下的尸山也砸下几寸,当真叫一个血肉四溅,仿佛尸海狂涛。
另一个部下拼死靠上来道:“西日莫!我们已经重创了清狗,现在可敦攻势受阻,我们也被清军缠住,退兵才是智者之行。”
“取康熙狗头!”西日莫双目赤红,浑身都是腥臭血肉,他面前清军最多,但狼牙棒一挥,清军非死即伤。
在清军眼中,西日莫宛如恶鬼;但在蒙古人眼中宛如战神。
草原勇士跟随英雄,主将不退,部下没有逃跑的道理,纷纷继续搏杀,而周围清军,慑于他们可怖气势,纷纷退却。
西日莫将眼前三个清军砸成碎肉,忽然发现面前的清军都已退开了,面前不远就是康熙大帐。
仅有一排孱弱火铳手挡在面前。
“取康熙狗头!”西日莫大喊,然后率先发起冲锋。
寒铁怯薛一夜鏖战,基本都已舍弃战马步战,虽然身上重甲限制了速度,但是这厚重重甲却也无惧任何箭弩火铳。
那些鸟铳手早就吃过寒铁怯薛的亏了,此时再战,心中又惧又怕,连瞄准的手都在发抖。
西日莫发出狞笑大步向前,双方仅距二十步,铳响了。
清军仅两千鸟枪兵一阵齐射,西日莫伸出胳膊挡住面部,弹丸在他铁甲上擦出火花,弹丸射的密集,他身上便火花四溅。
第二百九十二章 红白
铳声停下。
西日莫毫发未损,他的周围散落一大堆破碎弹丸,都是清军铅弹。
他的甲胄重一百一十斤,虽然看着粗犷,但每寸都是百炼精金打造,又受过大萨满和长生天的赐福,非熊罴之士不能披挂,软弱如清狗一般的铅弹又怎么能与如此铁甲相抗?
而他的手下,铠甲最轻也要五十斤,同样的精甲。
在缺铁的草原上,几代大汗几乎是倾尽了整个准格尔的力量,才打造出这么一支无敌军队,数次大战都无一折损,又岂会被清狗以卑鄙的冷枪所伤?
西日莫兴奋的狂吼,冲着身后的将士们一挥手:“取康熙狗头!”
然而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因为自己无敌的部下,大汗无敌的寒铁怯薛,已经倒下了一片。
西日莫愤怒欲狂,忽然觉得小腹一痛,居也吐出一口血,他伸手摸向小腹,在那里,碎肉覆盖之下的铠甲,居然破了一个洞……
胤祚敢向康熙夸下海口,绝不是热血上头。
早在他见到这支重甲部队的第一眼,他就已经在心中给他们判了死刑。
配备了仿俄式火枪的齐齐哈尔绿营兵是这群寒铁怯薛的天生克星。
相比轻甲兵、骑兵、弓弩手或是火铳手,齐齐哈尔绿营兵最喜欢的靶子,就是这些披着笨重甲胄的近战步兵。
火铳破甲极强,三段击保持压制力,重甲兵行进慢,队形又密集,当二者交战,场面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
欧洲火枪的发展,让骑士老爷彻底滚出了历史舞台;相应的,齐齐哈尔火器厂的发展,首先就要让寒铁怯薛,从此绝迹!
胤祚在火铳手的身后漠然观察战况,第一轮射击,寒铁怯薛倒下二十余人,很快第二轮火铳又响起。
清军火器陈旧,哪怕是最新鸟铳的气密性也比不上齐齐哈尔火枪,威力自然大打折扣,况且齐齐哈尔枪用的是铁弹。
铅弹软,停止作用明显,适宜击杀轻甲兵,且制作简单,万一与枪械口径不符,还能自行调节子弹尺寸,故清军火铳多为铅弹。
但齐齐哈尔枪制作精良,口径差异极小,配备铅弹与铁弹两种弹药,面对诸如寒铁怯薛一样的重甲兵,就使用铁弹。
刚刚的一通齐射,绿营兵的火枪夹在鸟枪兵中发射,这才让寒铁怯薛有了死伤。
鸟枪兵们见寒铁怯薛倒下许多,以为自己手中的火器奏了效,敌军也不是有神明护身,恐惧之意大去,装填也利落起来。
虽然清军鸟枪兵射不穿寒铁怯薛铁甲,但是密集射击之下,哪怕当先的那个怪物也无法前进,这为齐齐哈尔绿营装填争取了时间。
绿营军三段击交替很快,整齐的火枪发射声像紧凑的鼓点,几通鼓毕,敌军倒伏。
胤祚站在绿营兵身后,手搭凉棚望向战场,除寒铁怯薛外,剩余的蒙古人正在缓缓撤离,空中牛角巨号声还在低沉响彻。
刚刚还纵横无敌的寒铁怯薛,在绿营兵面前如定住不动的靶子,寒铁怯薛人数本就不多,只有近千人,一夜激战之后,尚余六百人。
而绿营兵不过五六轮射击之后,寒铁怯薛只剩不足三百了。
武器装备和战术思想一旦产生代差,那便是一面倒的屠杀。
西班牙人凭借五百士兵,征服了辉煌璀璨的玛雅帝国;美国人凭借牛仔,杀光了植根于美洲大陆千年之久的印第安人;乃至后世的八里桥之战,三万人的清军伤亡过半,一万人的英法联军只有十二人阵亡……
而现在,胤祚也正在凭借火枪之威,对旧时代的重甲兵进行屠杀。
绿营兵大多来自农家,训练不过半年余,参战不过三四场;而寒铁怯薛那重甲起码就五六十斤,加上手中连枷、钢刀等兵器,起码接近百斤,能身负百斤战斗一夜的,起码是特种兵以上的级别。
准格尔组建这样一支军队,起码用了三四代人的努力,而现在这些努力的成果正在被先进的科技无情扼杀。
“嘭!”又是一轮枪响。
寒铁怯薛火花四射,火花结束之后又倒下十余人,西日莫握紧狼牙棒,发出不甘的怒吼。
鲜血从铁架的五六个弹孔中流出,像是鲜红的喷泉,布满刀伤剑痕的铁甲,现在已经变得坑坑洼洼,全是被子弹击中的痕迹。
虽然他的铁甲可以挡住铅弹,甚至可以挡住部分铁弹,但是子弹上那股极大冲力却被他身体完全承受了。
他站在队伍最前方,十几波枪林弹雨中,他周围的手下几乎死伤殆尽,他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看了眼康熙的位置,西日莫悲哀的发现,从面对鸟枪兵到现在,他们只前进了十步,清军弹幕来的让人毫无喘息之机。
远处又是一片铳响,一排白烟弥漫,紧接着铁甲上叮当作响不绝,子弹上的力量,甚至让他退了两步,身上多处传来剧痛。
弹幕结束后,他吐了一大口鲜血。
盯着远处康熙御帐,西日莫站起身来,狼牙棒猛地在身上一拍,那早已经残破不堪的铠甲顿时支离破碎,混合着鲜血碎肉一起沉重的砸在地上。
没了一百余斤的束缚,他骤然发力,浑身弹孔鲜血激射,西日莫毫不在意,他步幅极大,两三步便跑到了清军身前。
还在装弹的鸟枪兵被这一变故吓傻了,还没反应过来,西日莫的狼牙棒已横扫过来,排成三排的近十余名鸟抢兵竟像布娃娃一样的被一棒抽的血肉横飞。
西日莫双眼通红,浑身肌肉虬结,鲜血淋漓,在清军眼中,他已是彻头彻尾的怪物,鸟枪兵纷纷从他身边溃散。
周围很快就空了出来,无数将领抽刀护在康熙御帐之前。
西日莫狞笑,刚要迈步,身旁传来一阵铳响,他全身血肉飞溅,被无数铁弹带的飞了起来,全身剧痛,眼前渐渐模糊,连狼牙棒也砸在地上。
胤祚眼中,绿营兵的一轮齐射,这个怪物就如同被撕裂了一般,手脚齐断,身上骤然多出十几个血洞,没了铁甲的保护,他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那怪物重重砸在地上,却犹未咽气,拖着被射成筛子的身体缓缓爬动,全军见到这一幕的无不动容。
可惜,胤祚冰冷的下了军令,又是一排铳响,葛尔丹千户,寒铁怯薛首领,蒙古勇士西日莫的脑袋,化作了一团四溅红白。
第二百九十三章 落幕
西日莫的死并没有让残余的寒铁怯薛丧失斗志。
他们明知必死,还是结成了密集阵型向康熙御营冲锋。
三十余寒铁怯薛鏖战一夜,浑身浴血,现在主将已死,身陷重围,却自始至终没有退却一步。
他们占据上风的时候舍命搏杀,现在处于下风却也无人愿意投降苟活。
葛尔丹寒铁怯薛当真是一只铁军!胤祚心中赞叹,清军将士见到这一幕的也有些动容。
三十人都受了伤,行进速度很慢,简直就是一心求死。
全军无一人开火,任由他们慢慢走近,吕康实目光看向胤祚。
胤祚目光渐渐冰冷,左手利落的划下。
“放!”呂康实大喊,三百绿营兵加两千鸟枪兵一轮齐射,火枪射在铁甲上叮当作响,寒铁怯薛周围血雾弥漫。
待那薄薄一层血雾散尽,只有一地残尸。
准格尔几代人积累出的一千寒铁怯薛,折损殆尽。
胤祚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此时牛角巨号渐渐低沉,蒙古人已经潮水般的退去了。
如海滩退潮一般,留下了方圆百里的尸体与战火。
空中大雪越下越大,戈壁上已经是白茫茫一片,焦黑和暗红很快就掩埋了在了雪白之下。
葛尔丹铁骑在地平线之外汇聚,没有胜利的喜悦和欣喜,葛尔丹在仅存的怯薛护卫中,在上坡上向康熙大军眺望,目光中无悲无喜。
许久之后,他调转马头,向西边的无垠隔壁走去,蒙古勇士们缓缓跟在他的身后。
此时中阵右翼火光滔天,巴海告诉胤祚,阿奴达拉和她的狼群已经被萨布素包围,萨布素在装满干草的大车上撒上羊油酒精,再点上火。
几十辆大车回合一起,构成一堵熊熊燃烧的火墙,夹杂剧烈滚滚浓烟,此时正吹东风,那浓烟尽数被吹到阿奴达拉狼群之中。
胤祚叹口气,他之前觉得有了火枪火炮就能在这个时代横着走,却还是小看了天下英雄。
葛尔丹的突袭,萨布素的火攻都给他好好的上了一课。
这个火攻战术胤祚是绝不敢用的,没有萨布素那样的几十年军旅生涯磨练出来的眼光,别说风向,恐怕连阴晴都预见不了。
胤祚命人将西日莫的尸体呈给康熙,待手下好不容易将那怪物的尸体抬上马车,右翼已经传来了一阵悲痛的狼嚎。
哪怕是查干赤那一般的神物,终究也是会怕火的。
接着烤肉的焦臭在整个中阵弥漫,胤祚再也忍不住腹中强烈的痉挛,趴在地上干呕起来,从昨晚到现在,他都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发黄的胆汁。
许久之后右翼的狼嚎声断绝,烤肉的噼啪声乱响,中阵中那股焦臭愈加浓烈,胤祚觉得自己忘不掉这个味道了,从此他可能与烧烤无缘了。
胤祚走到康熙御帐下,这里地势略高,可以看到右翼已经是一片火海,清军远远的围住那片大火,人人脸上都是兴奋的神情。
不少士兵还将蒙古人的尸体丢进那火中,周围硕大的狼尸横斜,已经有熟练的军士在剥皮,播完了皮的赤红一团,也被丢进熊熊怒焰中吞噬。
胤祚的心中不仅没有战胜的喜悦,反而隐隐有种英雄末路的悲凉。
草原狼王的传说,止于今日……
胤祚觐见康熙,康熙面沉如水,勉励了胤祚几句,便没了下文。
这场仗是康熙赢了,但却是彻彻底底的惨胜,五千余镶红旗大营全军覆没,正黄旗大营所剩无几,前锋营折损过半,中阵也死伤十之三四。
若非清军凭借人数优势,加上胤祚分去了中阵很大压力,今天盖在大雪下的可能就是他们了。
戈壁上的雪来的急去的也快,大风一起,雪花就被吹成细碎的粉末,在风沙中消散。
中阵右翼的大火也在狂风中摇摆不定,逐渐熄灭了,浓烟被狂风吹尽之后,只留下一地的焦尸,漆黑的拧成一团,如一块狰狞的墨。
萨布素手下四虎之一,刘黑塔来御帐前禀报。
他见到康熙后,跪下道:“启禀皇上,葛尔丹残军及阿奴达拉群狼已于大火之中化为焦炭。”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截葱玉断指和一颗匕首般的狼牙。
“皇上,这是葛尔丹可敦阿奴达拉右手食指,这是那头白狼的狼牙。”
胤祚看着刘黑塔手上的两物,越发觉得触目惊心。
四皇子侍立在康熙一旁,将断指和狼牙接过,呈给康熙,康熙摆了摆手,并没有看。
“萨布素呢?他怎么不来见我?”康熙问道。
“老将军……”说话瓮声瓮气的刘黑塔竟有些哽咽,“老将军被那白狼咬中,身受重伤,此刻……昏迷不醒……”
“什么?”康熙眉头紧皱。
胤祚只觉得有些发晕,急切道:“伤口如何?可有性命之忧?”
“老将军身着甲胄,伤口不深,只是失血很多……”
胤祚叹口气,输血的难度比处理伤口高上太多,已经不是他能掌握的了,现在只能祈求萨布素吉人天相了。
康熙看起来有些颓唐,这样的情绪,胤祚还是第一次在康熙身上看到。
“各部就地扎营,整顿人马,救治伤员,晚膳时再议……”康熙说完便冲众将摆摆手,自己佝偻着身子回到御帐。
中阵之外,大阿哥棉甲上满是鲜血,在十几个亲兵的护卫下,回到中阵,他的身上大大小小布满了五六条伤痕,有的还在汩汩流血,但他却毫不在意,大吼着要给皇阿玛请安。
胤祚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回到齐齐哈尔大营。
他特意查看了海兰察的伤势,人失血过多,还在昏迷不醒,王太医给他开了几个简单的方子,但是草原上少药,能不能挺过来还在两说之间。
海兰察右臂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起来,不过那一箭射穿了他的手筋和臂骨,就算侥幸不必截肢,他的手从此也废了。
巴海受伤也很重,全身十余处刀伤,不过好在没有性命之忧。
三百绿营军,折损一百多人,这还是成军以来头一次有如此惨重损失,吕康实站在伤兵营中帮助处理伤口默然不语。
齐齐哈尔八旗战死过半,剩下的几乎人人带伤,重伤近五百多人。
在营中走了一圈胤祚的心情异常沉重。
第二百九十四章 别来无恙
走出伤兵营才发现,四阿哥的正红旗大营就在他后方,四阿哥面沉如水也凑巧从营中走出,正巧和胤祚碰到一起。
“六弟。”四阿哥打了声招呼。
胤祚本想装作没看见他的,但既然被叫住了,便也拱手道:“四哥。”
四阿哥点点头,见胤祚有些拘束,便道:“现在就我们兄弟两个,没必要这么拘谨。”他话虽这么说,脸上却还是挂着寒冰。
四阿哥也就是后来的雍正皇帝,是九龙夺嫡中最后的胜出者,史书上说他继位之后逼母弑兄又杀了助自己上位的年羹尧。
能在激烈到变态的皇位争夺中最终夺魁的人,其心计城府一定是深到变态的,加上四阿哥常年面瘫一样的冰山脸,所以尽管胤祚和他是一母所生,关系却不是非常亲近,有时候胤祚还会刻意的疏远他。
但是在经历了大阿哥、三阿哥、五阿哥对他的态度之后,胤祚觉得四阿哥这幅冰山脸也没那么讨厌了。
胤祚无话,四阿哥便先开口道:“自京城一别,我也近两年没见过你了,你比离京时高了,也壮了,做了几件让皇阿玛高兴的事情,倒有个男人样子了。”
听到一串夸奖而不是想象中的对家国大事的探讨,这让胤祚非常诧异,将脑海中早就想好的各种圆滑的应对之词放下后,胤祚突然觉得有些累,又很舒服。
即便是夸奖,四阿哥也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望着远方。
胤祚道:“之前在学堂上,李师傅满口之乎者也,我学不来;在学堂外,无论经济民生都比背书有意思多了。”
胤祚本是半开玩笑的语气,但四阿哥这人显然没什幽默细胞,想了片刻道:“你说的在理,无论官居一品统领朝政,还是做个芝麻官,天下万事,都不是死读书就能明悟的,圣人之言在于开智,而有些人却生而知之,自然也不必埋头苦读。”
胤祚谦让几句,两人便陷入沉默,片刻后,胤祚又问起德妃事情,平心而论德妃对他极好,简直就是狠狠的溺爱。
而胤祚自从离京城之后,却少有去看望她,确实有些不孝了。
四阿哥如实跟胤祚讲了德妃近况,并叮嘱胤祚要多去宫里请安。
这时胤祚才知道,尽管德妃瞧不上阿依慕这个儿媳妇,但他死在长白山的消息一出来,马上就派人把阿依慕母子接进宫里。这让胤祚颇为感动。
而四阿哥虽未明言,但胤祚却也猜得出来,当时索额图对京城银座银行动手,是四阿哥出面斡旋保护,这才让索额图转而向齐齐哈尔银行下手,最终功亏一篑。
聊完了德妃之后胤祚又与四阿哥扯了会京城趣事,都是些哪个大臣养了一房小妾被原配知道啦,哪个纨绔京城闹市强抢民女啦……大多是四阿哥讲,胤祚在听。
讲的人面若冰霜,听的人也心不在焉,两人的表情都很沉重,搞得部下以为自己主子在探讨大事,远远的护围起来,不让人接近。
大战之后,两个手握重兵的皇子在血腥弥漫的战场上聊京城趣事,这事情确实让人觉得诧异,但二人偏偏还这么做了,而且还讲了很久。
老实说四阿哥讲这些事情如同在播新闻,平铺直叙,毫无乐趣可言,但胤祚听他扯这些事情,心中的沉闷就去除了许多,仿佛又回到无逸斋,他天天上课时看头顶云卷云舒的日子。
“四哥,谢谢你。”当四阿哥绞尽脑汁,终于讲完了趣事之后,胤祚如是说道。
“大战之后,当有人开导,否则易在心中郁结成疾,这是我身为兄长之责,无须言谢。”四阿哥道。
此时日头已至正午,戈壁上风沙弥漫,天地昏暗,天空中渐渐又泛起血红。
“晚饭时,皇阿玛要召集所有大臣皇子议事,我猜会讨论是否进军的问题。”胤祚率先挑起了沉重的话题,“现在我军伤亡惨重,而葛尔丹却未伤及元气,若是再战,恐难取胜,而若是退兵,恐怕以后再也没有剿灭葛尔丹的良机了,四哥,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也是胤祚胸口的一块巨石,葛尔丹不死,喀尔喀蒙古难以收付,将准格尔改名新疆,更是空中楼阁,如此一来中华的领土完整难以保证,历史可能改写。
但若是进军,且不说他与阿依慕的关系,就是死了这么多人,也让他于心不忍。
这次四阿哥想了许久,才指着那些伤兵营道:“为将者,当爱兵如子,心冷如铁。”
“我做不到。”
“生死见多了,心自然就冷了。”
胤祚觉得此刻的四阿哥像个哲人。
在他此行遇到的康熙皇子中,三阿哥对他攻讦最甚,五阿哥表现的冷漠,大阿哥虽心存嫉妒但隐藏的很好,众皇子名义上为兄弟,实际早已没了亲情。
唯独与四阿哥的一番交谈,胤祚发现四阿哥是真心把他当兄弟帮他。
未来的雍正果然与众兄弟是不同的,后世有人看雍正夺嫡历程,总结出一句话。
不争之争,是为大争。
与四阿哥作别之后,胤祚的情绪已经好上许多,进入帐中安慰阿依慕。
这丫头见了一晚上的血腥,有差点被她父汗一箭射死,此时显得格外失魂落魄,蜷缩在帐中,像个没人要的小野猫。
胤祚没多说什么,只是靠过去,把她紧紧的搂在怀中。
晚饭时分,天地阴沉,康熙御帐之上阴云密布,军中将领一个个走入御帐之中。
胤祚走到御帐坡下,抬头往上看,只觉得这个半人高的小坡无比高耸。
在他愣神的功夫,他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六阿哥,别来无恙啊。”
胤祚诧异回头,看见的是一张圆脸,下巴上留着胡须,须发灰白,赫然便是索额图。
一瞬间,种种回应滑过胤祚心底,愤怒、不屑、嘲讽、质问,种种激烈的情感在出口的一瞬却又归于平淡。
只余淡淡的一句。
“别来无恙。”
第二百九十五章 探马
索额图和蔼的笑着,请胤祚入御帐。
御帐内摆满蜡烛,显得灯火通明,康熙坐在软塌上,神情看起来颇为委顿,王太医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银针袋子,帐中满是中药味。
臣子和皇子还是分立康熙左右,只是武将队明显空了许多,皇子这边也不见了三阿哥。
胤祚排老六,是皇子中最小的,自然排在队末。
早在胤祚进账之前,杜臻就在喋喋不休的劝谏康熙退兵了,康熙闭目听着,既没让他住口,也没做出应允。
待胤祚入帐,康熙睁眼道:“既然人都来齐了,胤禔,你说说此战死伤如何。”
大阿哥冲康熙行了一礼,出列道:“皇阿玛,我军此番大战,全军战死两万五千余人,重伤一万余人,轻伤两万四千余人……葛尔丹所部,死伤不足两万。”
这话说完,胤祚明显感到帐中的气氛凝滞了许多。
众大臣不敢私语,却在前后左右传递眼神,胤祚在他们的目光中读得出惊恐。
不算渺无音信的西路军,清军总共才不过七万余,一战下来几乎折损一半,这不仅是人数上的伤亡,更是对士气上的毁灭打击。
此战之后,哪怕完好无损的将士,胆气都会被消磨殆尽。
武将们现在考虑的已经不是战或退的问题了,如何安全返回大清才是他们思考的问题,不过是去是留,还是要看康熙的意思。
之前杜臻苦劝良久,康熙始终未发一言,现在众文武摸不清康熙的打算,甚至看不出康熙情绪,是以一时间也无人敢触这个霉头。
大阿哥思虑良久道:“儿臣愿为大军断后!”
萨布素尚在昏迷,故大臣那列以索额图为首,不过自索额图进入帐中就一直未发一言,如老僧入定般岿然不动。
康熙看了一眼大阿哥,露出微微一笑道:“忠勇可嘉,可惜我军大势已去,此番征讨葛尔丹只能无功而返了。”
大阿哥低头称是,同时嘴角勾起得意弧度。
众文武都是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帐中开始讨论起退兵之事,众将都是身经百战,如何安然退出戈壁都有自己一番见解,一时间讨论颇为热烈。
胤祚在队末几次想开口,却都忍住了。
直到众将开始讨论撤退路线时,胤祚才忍不住问道:“敢问众将军,可有西路军的消息?”
这话一出口,整个大帐内的文武都对他怒目而视,西路军使他们一直在刻意回避的话题,现在清军和葛尔丹两败俱伤,西路军已有打破僵局之能。
可是西路军自进戈壁便迷失方向,已经失联许久,而在商议退兵的时候,众文武也自动将其忽略,就是怕康熙对西路军觊觎希望,从而不同意退兵。
现在康熙好不容易松口,六阿哥却又提起这一茬,如何能不犯众怒。
大阿哥率先开口道:“六弟,西路军已三月未与中军联系,早已失期,就算没有葬身戈壁,其携带口粮也不足以支撑大军,费扬古将军若不想全军覆没,必在水草丰茂之地筹集军粮,如此一来,西路军无论如何也是指望不上的。”
“葛尔丹为何退兵?哪怕他攻不下中阵,全歼前锋营总不是问题,为何要在仓促之下退兵?“胤祚换了个问题。
大阿哥叹口气,向胤祚耐心解释道:“六弟,兵者诡道也,我军两倍于葛尔丹,他骤然袭击之下能重创我军已属不易,其撤退之时,场面已陷入胶着,葛尔丹失去突袭之势,人数伤处于下风,退兵也在情理之中。”
这时四阿哥也道:“大哥所言不错,葛尔丹攻我军以奇,我军迎之以正。葛尔丹本想三面夹击中阵,奈何左翼攻势被你率的齐齐哈尔军化解,右翼攻势又被大阿哥的前锋营拖住,再加上皇阿玛亲临战阵,将士们士气倍增,久战之下于葛尔丹不利,他这才退兵的。“
四阿哥这话即解释了葛尔丹的退兵,又说了六阿哥与大阿哥的功绩,顺便给胤祚使了几个眼色,意思很明显,叫胤祚不要再和大阿哥争了,以大局为重。
营中将领也接过话茬,都分析了几句葛尔丹退兵的原因,大体都与大阿哥观点相近。
胤祚见皇子大臣们已经达成一致,便不再说话了。
他不是什么把国家大义看的高于一切的人,自己提点几句未见成效,便已经觉得心安理得的了。
葛尔丹此战能活下来,大清或会像明朝那样退守长城之内,西藏局势也将不稳,康熙第三次亲征更是虚无缥缈,但至少阿依慕会为此而开心吧。
在帐中,胤祚如是想到。
一个时辰后,退兵事宜已经敲定。
索额图领前军开路,大阿哥自告奋勇的率镶黄旗殿后,其余皇子随康熙中军而行。
这个安排一出,众文武看大阿哥的目光又赞赏许多,镶黄旗是正黄、镶黄、正白这上三旗之首,是皇族之旗。康熙将镶黄旗交予大阿哥统领,足见对大阿哥的器重。
大阿哥脸上只有一派淡然,抱拳领命。
在众皇子中,大阿哥跟康熙南征北战时间最长,帮康熙也最多,且长于军功,堪称战功赫赫,学识上也是上才华横溢,长相更是标准的美男子。
只可惜他不是嫡出,不然储君之位无论如何也不能二阿哥胤礽的。
胤祚虽看不上大阿哥在康熙面前那副虚伪面孔,但却也不得不承认,论及掌兵,大阿哥是最让人放心的一个。
康熙见众臣对退兵安排再无异议,有些疲惫的道:“既如此,就都散了吧,明日天明,大军启程。”
帐中众将山呼万岁跪安。
就在此时,帐外闯过一个探马,急匆匆的就要往帐中闯,守营的亲兵将其拦下。
在军中探马可以直冲进主将大帐的,但冲撞康熙御帐却又要砍头,这让守帐的亲兵十分为难,只能暂时将其扣押,待帐中议事完毕,再禀告圣上处置。
那探马万分焦急,只因他身负重要军情,可军中主将都在帐中议事,找不到人禀报。
那人情急之下,所幸就跪在御帐门口大声喊道:“前锋营探马来报,葛尔丹西撤至昭莫多,与西路军相遇血战!”
第二百九十六章 消失的西路军
此时,帐内山呼万岁之声方落,文武大臣及皇子们从地上站起,弓着背准备缓缓退出御帐。
探马的声音从帐外响起,分外清晰。
康熙一声令下,探马被带进帐中,在众臣反复追问下,讲事情讲了一遍,葛尔丹与费扬古的大战,他们整只探马队都看到了,西路军三万人旗甲虽蒙了尘土,但却也做不了假。
刹那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的极为精彩,有忧虑有狂喜,但无论何种表情,最终都化作了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胤祚。
胤祚尴尬的干咳了两声:“我就觉得葛尔丹不会无故退兵,定是他察觉到了西路军已经抄了他的后路。”
一个游击参将是个直肠子,顿时质问道:“六阿哥,如此重要军情为何不早些说出啊?”
“呃……其实我早就……说过推测了啊。”
“老六,你确实不是早已知晓此事?”四阿哥面容严肃的问道。
胤祚见众人看他的目光满是怀疑,知道此事不能模棱两可,便斩钉截铁的道:“我之前确只是推测,自与葛尔丹一战,我部死伤甚重,一直在阵中修整,从始至终未派出一名探马,自然不可能提早知道西路军动向,皇兄若是不信可以去询问守营官兵,是否看到有一名齐齐哈尔军士出营。”
康熙接话道:“询问不必了,朕信你。这次帐中各位……包括朕都相差了,险些露听忠言良策。”
皇上说完这话,帐中所有人都羞愧的低下了头,就算是不觉羞愧,只觉得妒恨的也不得不把脑袋压下来。
大阿哥只觉得自己胸中一团邪火乱窜,他的六弟随口胡诌几句居然能一语中的,恐怕这之后,六阿哥在康熙身前话语分量就会更重,他自己凭血战换回的经验,居然还抵不过胤祚的两句疯言疯语,这如何能不让他妒火万丈。
“胤禔!”康熙叫了一声,大阿哥这才发现自己愣神功夫居然没有听见康熙叫他,不由心中对胤祚的恨意更深。
“儿臣在!”大阿哥连忙回道。
“朕命你统镶黄旗大军,轻骑轻马,火速往昭莫多驰援费扬古大军!”康熙沉声道。
“儿臣领旨!”大阿哥心中长舒一口气,在之前大战中,镶黄旗拱卫康熙御帐,故折损最少,在清军八旗中战力也是中上,只要镶黄旗还归他统御,那么援助费扬古,击溃葛尔丹的功绩还是跑不了的。
“胤祚接旨!”没想到康熙又命令道,这让大阿哥感到一丝不妙。
“儿臣在。”胤祚出列。
“朕命你携东路军轻骑一千策应镶黄旗,务必砍下葛尔丹人头!”
“儿臣接旨!”胤祚朗声道。
清军经过葛尔丹袭营,军马已经死伤大半,镶黄旗骑兵和东路军萨布素亲军已经是仅剩的一点骑兵了。
康熙将其交分别给大阿哥和胤祚统御,在大阿哥心里,这就是康熙有意在两人之间比一个高下,而在胤祚看来康熙却有别的用意。
康熙命二人火速驰援,方一出御帐,大阿哥便上马奔向镶黄旗大营,片刻之后,镶黄旗出营门,数千骑兵,轻骑轻马,举着火把,黄昏中如一条翻腾火龙。
相比大阿哥胤祚显得有些不紧不慢,虽是轻骑,却让萨布素清军带足三天口粮,背在身上。
为老将军复仇心切的四虎之一刘黑塔大惑不解:“殿下,这军粮自然有中军之后运至,现在我们赶至战场才是要务啊!”
胤祚解释道:“昭莫多是一片河滩地,左山右河,二者之间只有一条小路,大军过去施展不开,既然镶黄旗已经去了,我们便不用着急,叫将士们带上口粮,西路军将士肯定已经断粮许久了,一是战胜之后可以给袍泽分些……”
刘黑塔还在伸长耳朵,准备听第二点,谁料胤祚只是一笑,居然不讲了……
他虽报仇心切,但胤祚才是这一千萨布素亲军主帅,故只能听命。
等全军准备好了干粮出发,已经比镶黄旗晚了一个时辰了。
康熙站在御帐门口,眺望在营中点起火把缓缓而行的一千轻骑,面上并无任何表情。
两个皇子侍立一旁,四阿哥面容平静,五阿哥却有些愤愤嘀咕道:“军情紧急,六弟却拖拖拉拉,实在不像个带兵的样子。”
康熙和四阿哥都没有接话。
可能五阿哥自己也忘了,在海兰江畔,是谁领着千余兵马大破张希载的万余朝军;是谁与葛尔丹一战,凭五千齐齐哈尔军于绝境中突围,又是谁让所向披靡的寒铁怯薛折戟沉沙。
大阿哥的军报上只有双方的死伤,几个冰冷冷的数字,但在御帐的高地上却一目了然,右翼齐齐哈尔军撤退的路上,蒙古人的尸体明显比其他地方厚上一层。
营中一千轻骑的火龙缓缓流动,到营门口时突然止住,片刻后一声低沉的骏马长嘶,一匹漆黑如缎的骏马驮着一个娇小身影,闯入火龙之中。
一千轻骑,这才齐齐飞奔出营。
此时,哪怕淡然如四阿哥也不由变了脸色,而五阿哥却还有些懵懵懂懂,那黑马很熟,但夜色下看不真切,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四阿哥额头渗出些许冷汗,偷偷瞥了眼康熙脸色,但见康熙依旧不怒不喜,就越发觉得自己的六弟不是寻常皇子。
三天干粮对骑兵来说根本算不得多少负重,故行进速度基本不受影响。
彻夜奔驰之后,临近黎明时分,已经看的到那片河谷的入口,越是离得近,喊杀声就越是真切。
空中盘旋着几只秃鹫,阴冷的在战场上巡视。
走入河谷中,血腥掺在晨风中吹来,血气浓稠欲滴。
胤祚走到高处遥望战场,只听得喊杀震耳欲聋,河谷中,费扬古清军在一个小丘列阵,以火铳弓箭据守。
那个小丘是昭莫多咽喉,葛尔丹欲出河谷,就必将其攻下,故而蒙古勇士拼死猛攻,一波波的葬身在小丘下,如一排排撞向礁石的惊涛骇浪,粉身碎骨,轰轰烈烈。
与此同时,大阿哥也率镶黄旗大军在葛尔丹后军猛攻,将蒙古人的军阵搅的天翻地覆。
镶黄旗不愧上三旗之首,大阿哥丝毫不惜马力的狂奔一夜,再一交战不禁未露疲态,反而愈战愈勇。
哪怕是只听过几段书的火头兵都能看出来,此时葛尔丹身处绝境,又腹背受敌,全军覆灭只是时间问题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昭莫多之战
刘黑塔早已经是心急如焚,抱拳朗声道:“末将请战!”
胤祚皱眉看了看葛尔丹后军,那道路狭窄,大哥镶黄旗尚不能完全施展开,更遑论再加上他这一千萨布素亲兵。
是以,胤祚只是淡淡道:“放箭。”
“什么?”刘黑塔一愣。
“放箭御敌!”胤祚提高了音量。
刘黑塔一脸不敢置信,随即在马上躬身抱拳道:“殿下!末将但求一战!”
萨布素为查干赤那重伤,现在阿奴达拉葬身大火,刘黑塔和萨布素亲军把这个仇就记在了葛尔丹身上。
刘黑塔原为一山贼,被萨布素引入正途,可以说萨布素对他有再造之恩,萨布素平时爱兵如子,身先士卒,更是深受亲军爱戴。
是以一千亲兵都想以一场血战来为老将军报仇;刘黑塔这才明知阵型不利,也要悍然求战。
胤祚望向战场,目光冰冷,声音亦冰冷:“放箭御敌。这是本将将令!”
刘黑塔流露出不甘神色,用两个铜铃般的眼睛瞪着胤祚,还是咬牙道:“末将遵命!”随后便大声下去传令。
片刻,山坡上箭如雨下。
胤祚他们位置在河谷一侧的山坡上,眼前便是个低矮悬崖,悬崖边便是葛尔丹军队,是以一千萨布素亲军完全可以对空抛射,然后箭矢自然会坠到葛尔丹大军身上。
一千亲兵箭雨对三万余葛尔丹残部来说算不得什么,抛射之下,威力更是大打折扣。
但这突如其来的箭雨却重重打击了蒙古军的士气。
原本就已经有些动摇的蒙古军更是处在崩溃边缘,许多士兵已经踌躇不前,惊恐的看着四周,准备夺路而逃。
恐惧是会传染的,很快葛尔丹对西路军的攻势就缓和下来。
与此同时,镶黄旗列成楔形阵,硬生生在葛尔丹后军撕开一个口子,扩大了交战面积,蒙古军死伤更甚。
大阿哥不亏一身赫赫战功,冲在楔形阵最前,浑身浴血,手中长刀左劈右砍,转瞬就砍下了三个蒙古人的脑袋。
他带着满身鲜血,环视四周,蒙古人纷纷胆寒退开。
大阿哥长刀斜指蒙古军中阵,鲜血不住的从他刀刃低落,大阿哥杀气凛然:“随我斩杀葛尔丹!”
说完一打马,独自往葛尔丹中阵而去,周围几十亲兵连忙赶上,孤军深入很快陷入重重包围。
但大阿哥有如天神在世,连续斩杀数人,竟被他杀出重围,真的直奔葛尔丹而去了。
浴血苦战后,大阿哥出现在中军,却不见葛尔丹的大纛,剩余寒铁怯薛也无影无踪,整个中军乱作一团,已然是惨败之象。
胤祚站在高处看的真切,早在他的一波箭雨之下,葛尔丹大纛就缓缓移动,一百寒铁怯薛组成钢铁洪流,冲击在西路军军阵边缘,生生的撕出一个缺口。
葛尔丹和几个心腹也在寒铁怯薛护卫之下,逃离了战场。
西路军派出五白骑兵追击,奈何西路军一路无粮无草,战马早就是瘦骨嶙峋,骑兵也士气低下,未能追上,还被怯薛军射死了十几人。
葛尔丹逃跑的消息,由清军大声的说出来,讲的是蒙语,剩余的残军也丧失了最后的斗志,纷纷放下武器投降。
直至此时,蒙古军至少还有两万之众,但军心一失,便是兵败如山倒。
两万将士齐卸甲,天地尽是下弦声。
失去了武器和斗志的蒙古勇士颓然坐着,漠然看天,或许是在质问他们虔诚信仰的长生天为何抛弃了草原的英雄。
西路军开始治疗伤员,清点俘虏物资,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接收葛尔丹的牛羊,他们一路穿越戈壁,十几天粒米未进的大有人在。
大阿哥有些颓然,吩咐仔细甄别俘虏之后,便带着两千骑兵向西追击葛尔丹了。
胤祚看向葛尔丹逃去的方向,那一百寒铁怯薛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上了。
前一晚还气吞万里如虎的葛尔丹,现在已经惶惶如丧家之犬了,这不由让胤祚感叹造化弄人,白云苍狗。
前一晚,他们战的何其艰难,今日之胜又何其轻松?
有道是人定胜天,今日胤祚却也感到了什么叫天意难测。
若是西路军没有恰好行至此处,若是葛尔丹没有走昭莫多这条路,若是清军探马没有探查到两军交战,那么历史都将改写。
葛尔丹的英雄故事也不会止与这片其貌不扬的河滩地上。
战事结束,萨布素亲军停止放箭,刘黑塔板着脸,亲军们也大多是一脸不忿。
“刘黑塔!留下几人给西路军引路,剩余人马分散,搜寻葛尔丹下落!”胤祚命令道。
刘黑塔闻言,心中鄙夷更甚,仗是西路军费扬古和镶黄旗大阿哥打的,而六阿哥只是躲在一旁放箭。
现在打赢了,却要去搜寻葛尔丹抢功。
何其懦弱无种,又何其卑鄙丑陋。
刘黑塔斜着头,抱拳领命。
胤祚继续道:“重点搜索水边,两天脚程以内的就不用了,葛尔丹不是傻子,况且也有大阿哥代劳,我们搜寻更远的地方。”
刘黑塔心中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带三天干粮的真正目的,六阿哥居然一开始就筹划好了这一切。
“通往准格尔和西藏的道路要重点搜索,若是周围有牧民牛羊被盗,也要着重留意……”胤祚还在交代搜寻葛尔丹的事项。
刘黑塔脸上鄙夷神色越发浓烈,终于打断道:“殿下放心,刘黑塔定将葛尔丹带回来!让殿下邀功!”
胤祚对他话中的奚落置若罔闻,只是强调道:“找到葛尔丹第一时间找我,记得要活捉!”
刘黑塔失望已极,什么话都没说,随手抱拳就当领命了,一扯马头,便转身离开。
一千骑兵刘黑塔带走了绝大多数,只剩二十余骑护卫胤祚。
那二十余骑也满脸不屑,只是碍于职责,远远守在一旁。
阿依慕骑在骊龙上,向胤祚靠过来,眼圈红红的,面容满是憔悴。
“殿下何苦如此……为了阿依慕寒了将士们的心值得吗?”
胤祚移回看向战场的目光,冰冷脸庞终于展颜一笑:“要叫夫君。”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多少儿郎赴黄沙
西路军自入戈壁草原之后,所到之处,牧草被蒙古军焚毁殆尽,费扬古为了找牧草,在原定行军路线上多绕行了几百里路程。
蒙古戈壁自东向西气候逐渐恶劣,西路军穿越的死亡之海,更是凶险绝地,在隔壁上许多士兵数天水米未入,为体恤战马,所有人都要靠双腿走。
极端恶劣的条件下,大军应是凭借意志力走出了戈壁,又神奇的来到了昭莫多,这个葛尔丹的梦碎之地。
大战结束,西路军尚在打扫战场,大阿哥追击葛尔丹心切,连招呼都未与费扬古打,便匆匆带着轻骑离去了。
胤祚虽然也急切的想抓到葛尔丹,但百足之虫思而不僵,葛尔丹逃走之时,身边尚有一百怯薛,在没有火枪火炮的情况下,寒铁怯薛近身肉搏几乎无敌。困兽犹斗之下,胤祚没有战胜他们的把握。
此番葛尔丹主力全灭,准格尔他也无法回去,彻底走投无路。
几天之后,他必将面临着众叛亲离的窘境,那是才是将其活捉的好时机。
所以,胤祚并不急于一时,他慢悠悠的领着二十几个亲兵走下山坡,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费扬古将军让他很想见上一见。
一路行军征战,费扬古的正白旗棉甲已经成了灰黑色,他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面庞无须,浓眉大眼,面容刚毅,不过几个月的行军让他皮肤漆黑,面颊深陷,看起来和难民一般。
“费扬古将军远道行军而来,一战奠定胜局,将军辛苦了。”胤祚远远走来,下马拱手。
费扬古赶忙还礼,连说不敢,他是认识胤祚的,因为信息不通,所以胤祚运粮和血战葛尔丹的事情他还不知道。
胤祚主动向他行礼,这有些出乎费扬古意料,但想起六阿哥在朝廷中的风评,他倒也有些释然,毕竟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皇子,做些逾越礼制的事情也属寻常。
“敢问殿下大战时可是统御悬崖上放箭的那支军队?”费扬古好奇问道。
胤祚点点头道:“正是。”
费扬古不由对胤祚高看几分道:“殿下以大局为重,不冒然争功,末将佩服。”
胤祚一笑而过。
之后胤祚又问他一些西征路上的事情,费扬古一一回答,只是神情都比较冷淡,胤祚见状也不多说了,叮嘱带路的手下几句,便与他告辞,也向西而去。
费扬古望着胤祚离去的方向,眼神若有所思。
他的部将杨威将军舒恕凑了上来道:“将军,两军交战之时,六阿哥居然只敢站在一旁放箭,如此贪生怕死之辈,理他做什么。”
费扬古淡淡一笑没说话。
这个平日就以心直口快著称的杨威将军又道:“若说别人一旁放箭是顾全大局我信,但若说是此人,我舒恕第一个不信!”
“为何?”费扬古好奇道。
舒恕神秘一笑:“六阿哥手下刚刚经过时,我看了他们身上,比大阿哥手下多了一样东西——粮食!”
“哦?”费扬古浮现古怪笑容,望着胤祚远去的方向,喃喃道,“这个六阿哥不管秉性如何,这份心计却已经超过大阿哥了,莫非是我走眼了?”
此时下属来报此战死伤与战火,费扬古听完后命令道:“传我将领,大军三里外修整造饭,用饭之后修整一个时辰,拔营与中军回合!”
传令兵领命下去。
一炷香后,西路军缓缓撤出战场,留下硕大坟堆。
葛尔丹兵马中有许多牛羊老弱加之降俘,整个西路军变得浩浩荡荡臃肿不堪,所幸现在葛尔丹兵败,广阔的蒙古草原上,再无清军的敌人,所以阵型松散些也无大碍。
西路军按照费扬古军令,扎营造饭,饱餐一顿后在几个萨布素亲军引路下,与中路军回合。
当远远的看到康熙御帐时,费扬古长出口气。
几千里路,总算走完了。
整个西路军边走边发出压抑哭声,经过戈壁草原,又与葛尔丹大战,活下来的都是西路军最精悍是的士卒。
这一路实在太惨烈了,数次断粮,数天粒米不进,戈壁初秋的酷热和夜晚的彻骨严寒。多少袍泽倒在砾石上一睡不醒,多少将士身死都无一具裹尸草席。
每个活下来的西路军将士都在极力压抑哭声,三万多人声音连在一起,反而更显浩大。
费扬古在马上回望自己大军,喃喃道:“一路行来三千里,多少儿郎赴黄沙。”
中军营门大开,索额图亲自率正黄旗亲兵出营门迎接西路军将士。
费扬古与索额图客套几句,一同往御帐走去。
一路上费扬古看到,中军大多带伤,显然刚经一场大战,不过让他奇怪的是,中军将士大多面色红润,不像是长途奔袭而来的样子,和他难民般的手下简直天壤之别。
莫非中军军粮比西路军充盈?
费扬古只能想到这一个解释,毕竟是随皇上亲征的将士,军粮多些也无可厚非。
一路走到御帐中,康熙已经率众皇子及文武等他了。
“臣抚远大将军费扬古叩见皇上!”费扬古跪下行礼。
康熙笑眯眯道:“平身吧。朕已经收到大阿哥军报,昭莫多大捷,你费扬古当记首功!”
“谢皇上!”费扬古站起身抱拳。
他初来乍到,尚未听出康熙的画外音,帐内有些心思活络的大臣,已经听出了些许门道。
皇上说的是昭莫多大捷首功,却不是征讨葛尔丹的首功,几字之差,圣恩却是天差地别。
现在葛尔丹主力被灭,只差他一颗人头送上,一切便可尘埃落定。
论及功绩,大阿哥骁勇无敌有从龙征战之功;萨布素有督运军粮,统帅东军,火烧狼群之功;费扬古有一锤定音,昭莫多大捷之功。
这三人都极有可能是此次征讨葛尔丹首功,无论是谁,获此首功殊荣,都将大受圣上恩典。
众大臣猜测首功人员,想来想去,却还忘记了一个人,十几年来名声不显的六阿哥。
征讨葛尔丹一事上,他大放异彩,首功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他囊中之物。
只是在议论是撤是战之时,六阿哥打了所有文武的脸,这虽不至让众文武怀恨在心,总没人喜欢以自己的无能衬托别人的才华。
故而众文武不禁希望葛尔丹最终落入大阿哥手里,这样首功一事就又有了一点悬念。
第二百九十九章 岳父
康熙又问了几句战事细节,费扬古一一据实回答,当听到葛尔丹仅余百骑仓皇而逃时,康熙高兴的一拍床榻。
“好!好个昭莫多!好个费扬古!”康熙赞道,“传旨,朕今晚要大宴西路军将士!”
费扬古有些诧异,西路军足有近四万之众,这么多人在京城还好,在茫茫戈壁上何来那么多军粮开宴?
昭莫多一役,西路军确是缴获了葛尔丹军粮牛羊无数,但那仅够大军安然撤回大清的。
行军在外,粮草是个极大的问题,能省则省,皇上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费扬古看向周围文武,人人都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便也不说话了。
很快康熙今晚开宴的旨意传遍大营,全军上下一片欢腾,大宴将士们未必会吃的多好,但一定会吃饱。
此时康熙虽然颇有精神,但是寒热病一直未好,王太医只能以汤药暂时压制,却难以根除,而派往京城寻金鸡纳霜的人还在路上。
所以康熙议完了军情便要休息了,众大臣皇子一齐跪安。
出御帐之后,费扬古特意走的靠后了一些,直到离别的大臣很远了,才走到四阿哥面前。
四阿哥出帐之后,也很有默契的跟费扬古走在一起,此时见费扬古过来,连忙施礼道:“拜见岳父!”
康熙三十年,费扬古独女被指婚给了四阿哥,成了他的嫡福晋,费扬古也就成了四阿哥的老丈人。
费扬古还礼道:“殿下可有什么事?”刚刚在帐中,四阿哥就一直给他眼色,于是便有了两人默契的一幕。
面对自己的岳父,四阿哥也是一副冰山脸,缓缓道:“敢问岳父,可想趁着酒宴向皇上进言兵进准格尔?”
费扬古心底一惊,这个念头自他一直放在心底,对谁都没有说过,自己的女婿是如何得知的。
“岳父不必惊讶,你现在正值春秋鼎盛,自想多立战功,而放眼大清周边,唯一还可征讨的便是准格尔了,朝中同样怀着不破楼兰终不还念头的,大有人在。”四阿哥解释道。
费扬古从这话中听出了一丝机会,便道:“而今葛尔丹兵败,准格尔新汗策妄阿拉布坦立足未稳,而我军新胜,兵精粮足,正好携兵峰鼎盛之势西进,出天山,进伊犁,荡平准格尔,一劳永逸扫除边患!”
这番话他已经思量许久了,在大败葛尔丹之后,他向康熙陈词的念头就尤为强烈。
然而,这番话没有打动四阿哥,他只是冷冷看着自己的岳父。
虽然四阿哥才做了他三年女婿,但费扬古确是十分清楚自己这个女婿的能力,朝中几次动荡都能分析的有理有据。
其中,最令他佩服的五体投地的就是,当朝野上下所有人都以为胤祚薨逝的时候,四阿哥确坚信胤祚未死,还出手保护了六阿哥的产业和妻儿,收获了一个皇子的人情。
六阿哥未死的消息传来时,费扬古和周围同僚一般震惊,但与别人不同,他是震惊于四阿哥眼光的毒辣。
因此,当费扬古看到四阿哥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时,他不仅没有发怒,反而觉得有些心虚,忙问道:“殿下,可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
四阿哥道:“论及军力,我军能否一战而胜尚且不谈。你可还记得此战是圣上亲征?”
费扬古不解:“记得啊,可这和征讨准格尔有什么……”
他说道一半忽然住嘴,他能做到抚远大将军之位,靠的也不仅仅是武略。
四阿哥解释道:“圣上亲征,荡平漠北率军凯旋是何等威风?圣上荡平漠北后,大军继续西征,圣上独自返回又是什么光景?还是岳父想拉着皇上一同见识天山大漠?”
费扬古经此一提醒,想到康熙听闻他谏言时内心的愤怒,顿时冷汗就下来了。
取贼酋首级易,读帝王之心难。
即便是混迹官场二十余年,已经历经两任皇帝的费扬古,也差点把自己昭莫多大捷的功绩,葬送在一句话上。
念头至此,费扬古立刻向四阿哥恭敬作揖。
四阿哥也未阻拦,受了他一礼。
一礼之后,费扬古有些不解的道:“殿下,你为何不向皇上争取那追击葛尔丹的机会,他在昭莫多被我大军拦住,只余百余骑仓皇逃窜,只要拿下他的人头必是大功一件,这样唾手可得功劳,为何要让给大阿哥和六阿哥啊?”
四阿哥看着远方,仿佛看看到了草原上追击的身影,轻声道:“不是我不争,只是葛尔丹这人头,皇上已经想好由谁呈上来了。”
“哎!大阿哥战功赫赫,只是我没想到皇上对他圣眷竟重至如此。”费扬古叹口气。
“不是他。”四阿哥目光流露淡淡的不屑。
“不是大阿哥还能是谁?难不成……”费扬古睁大了眼睛,“是六阿哥?为何是他?是德妃求情?不会,殿下也是德妃子嗣……这……”
四阿哥看着费扬古道:“岳父离圣上太久,许多事你不知道。”他想了想,又道:“我的六弟,胤祚,他可不简单,很不简单。”
费扬古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胜过大阿哥?”
四阿哥不假思索道:“是。”
“那跟你比如何?”
四阿哥这次想了许久道:“也未可知。”
这下费扬古沉默了,许久四阿哥才道:“不过这是好事,六弟能干,就更能替皇阿玛分忧。”
费扬古没接话,两人一个是皇子,一个是掌兵大将,私下待久了,很容易遗人话柄。
故费扬古准备告辞了。
四阿哥送了他几步,转身的时候,费扬古突然叫住了他。
他们所处位置是军营一处空旷地,周围没什么兵丁,无意过来的人,也被四阿哥的亲兵远远的拦下了。
“殿下,”费扬古靠过来,声音压的极低,“有个问题,望殿下明示。”
“说吧。”四阿哥的冰川脸岿然不动。
“你想取太子而代之吗?”费扬古声音极小,目光却极为锐利,死死地盯着四阿哥。
四阿哥斩钉截铁:“想。”
费扬古面色复杂。
终于,万年寒冰融化,四阿哥微微一笑:“岳父,我说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