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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笔韵随风     经济大清txt下载     经济大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五章 鹰神

    平壤王宫之中,一声鹰啼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内侍宫女凑在一起,小声的对空中指指点点,一只洁白老鹰盘旋在王宫上空,久久不去。

    军营之中,韩将军正在训斥一队站岗打盹的士兵,讲到激动时恰逢一声响彻长空的鹰啼,将他话语衬托的声势非凡,韩将军借坡下驴,气势更壮:"三韩子孙们,打起精神来!光复国家!剿灭叛贼!"

    下面的士兵响应寥寥。

    韩将军又道:"人人皆有封赏!"

    顿时欢声雷动!

    平壤城东,城墙根上,耗子正拿着洛阳铲,不断打坑,他的身后已经有十来个孔洞,边上有一队士兵正往洞里插棍子,绑铃铛。

    一声鹰啼之后,耗子站起身,手搭凉棚朝王宫眺望,另一只手捶着腰道:"呦!这是鹰神格格的使者啊!"

    他身后的李朝士兵并不懂汉化,但也一脸崇敬的看着王宫方向。

    平壤府衙,崔忠在走到府衙门口,望向王宫方向,激动的道:"仙鹤长鸣,这是吉兆啊!天佑世子!天佑李朝!"

    在他身后,平壤府衙的大小官吏无不点头,街上寥寥的百姓也纷纷侧过头,甚至有人还跪下叩拜,满脸兴奋神色。

    李朝人崇敬仙鹤,视仙鹤为图腾一般,有仙鹤在王宫飞舞,自然被看做是天神显灵。

    这时,他的参尹,凑上来小声道:"大人,那是只鹰,不是仙鹤..."

    崔忠在低声骂道:"蠢货!住嘴!"

    王宫正殿中,世子被鹰啼惊醒,昨夜他随着母妃一同在平壤城内视察,回宫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刚沾枕头,便被惊醒,心情恶劣之极,随手便打掀翻了桌上的杯子。

    好在杯子已经从白瓷换成了漆器,没有摔碎,洗洗干净,还能接着用。

    "来人!"李昀大叫。

    宫女慌忙的跑了进来。

    "何物在宫外鸣叫?"

    "禀殿下,是一只神鹰。"宫女身子颤抖,小声回道。

    "叫侍卫们射下来!"李昀恶狠狠的道。

    "是..."侍女面色犹豫,还是答应下来,出门找侍卫去了。

    张玉贞也被鹰叫声吵醒了,只是问清了原由便道:"去叫六皇子福晋起身吧。"

    "是。"她的侍女采樱答应一声,就往外走。

    "慢着。"张玉贞又道,"还是我亲自去吧。"

    一番梳洗打扮之后,张玉贞来到阿依慕房间,侍女敲门许久之后,将房门轻推开,阿依慕还在床上抱着枕头大睡,张玉贞上前,将阿依慕唤醒。

    "怎么了?"阿依慕睡眼惺忪的问道,同时窗外又是一声鹰鸣。

    "呀!是白羽!"阿依慕叫了一声,然后奔到窗前,侍女们惊呼,"福晋,请先梳洗..."

    然而,阿依慕已将窗子打开,然后吹了一声尖利哨音,白羽在空中有感,猛地钻进阿依慕房中,引起宫女们齐声惊呼。

    等人们回过神来,无论是鹰神也好仙鹤也好,都已消失不见...

    阿依慕穿上鹿皮手套,满屋子乱飞的白羽,才稳稳停在了阿依慕手上。

    此时宫女们手中衣物散乱,毛巾、脸盆之类也全都砸到地上,一片鸡飞狗跳后的情景。

    宫女们都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再为福晋准备来。"张玉贞命令道,宫女们如蒙大赦,一个个去了。

    阿依慕将白羽爪上的竹筒取下来,拆开书信。而张玉贞则打量它道:"这是白羽,那昨晚那只定是黑羽了?"

    "也是萨布素爷爷送的,我和王爷一人一只,只是黑羽脾气大,白羽脾气好些。"阿依慕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只野兔丢给白羽,白羽得了野兔不瞒的"咯咯"两声,开始进食。

    这野兔还是昨晚黑羽丢在她房里的,血还没干,尸体温热,正愁不知如何处置。

    张玉贞轻笑道:"飞在天上时叫的那般英武,为何落在地上,叫的却..."

    "像鸡叫是吧?"阿依慕展开信,同时漫不经心的接口道,白羽振振翅膀,又咯咯了两声,以示抗议。

    "海东青,果然凡品,这般通人性。"张玉贞笑着赞叹道。

    而阿依慕眉头紧皱。

    "怎么,福晋可是有什么难事?"

    阿依慕道:"夫君的这个回信..."

    "王爷遇到何事了?"张玉贞惊恐的道,话一出口,就后悔暴露心意了,偷瞄阿依慕脸色,好似没有察觉,才放下心来。

    "...这个回信..."阿依慕眉头越皱越紧,随即叹口气道,"我看不懂啊..."

    阿依慕将信递给了张玉贞,张玉贞也没矫情,拿过信一看,顿时也脸色犯难。

    只见信上只写了两个大字"十九"。

    "这是何意?"张玉贞道,"是阴符一类的密信吗?"

    阿依慕摇摇头道:"我和夫君之间,没有什么密语之类,夫君的性子我知道,如有要事,他不会写的如此隐晦,既然我看不懂,八成是可有可无的消息,罢了,不用去想了。"

    张玉贞:"..."

    此时,宫女们将衣物及洗漱水都拿来。

    阿依慕一番打扮,又换上女装,看起来柔美许多。

    张玉贞还拿着那张"十九"反复研究,就差浸水、烤火了。

    阿依慕道:"夫君不是会用密信的人,王妃姐姐不用费心了。"

    张玉贞道:"两军交战,情形危机,王爷怎会发些无用消息?还是琢磨妥当为宜。"

    "罢了,那我回信一封,问问他什么意思就是。"阿依慕说着,拿起笔就在纸上写了三个大字"啥意思"。

    然后将信卷好,放回白羽脚上,然后将吃的正欢的白羽拎起来,丢出窗外了...

    张玉贞看到这一幕,久久无言。

    十日后,耗子的探洞已遍及东城,为保险起见,又往西城打了十数个探洞,同天,东城探洞铃铛作响,韩将军如临大敌,要派人杀入地洞。

    而耗子却在洞口燃起一堆篝火,同时放上湿牛粪,湿木头等物,顿时火光被压下,浓烟滚滚,耗子拿着蒲扇,将浓烟扇去洞口。

    一炷香后,城墙有人来报,城外多处冒出淡淡浓烟。

    耗子得意的道:"那些便是地道气孔了,将军以骑兵出城,背负沙土,沿着气孔将地道填埋,这地道便废了。"

    说完,探洞突然铃声大作,地面鼓起一个土包,周围李朝士兵将其团团围住,过了许久,土包越来越大,竟伸出一只手来。

    之后是一条胳膊,接着一个泥人从土里艰难的钻了出来。面对周围的刀枪他毫无惧色,手足并用爬到一边,然后猛烈咳嗽。

    "抓活的!"韩将军下令,手下一拥而上,将那泥人捆了起来。之后从洞中,接二连三的有人爬出,毫无反抗,都一一成了俘虏。

第四百零六章 妙山塔之夜

    待篝火熄灭前,共抓了五个俘虏,一番酷刑之后,俘虏交代,洞里共有三十余人,其余人应都闷死在了洞里。

    韩将军派骑兵出城,赶走了赵世锡的虎蹲炮兵,将地道上盖上了一层沙土,不仅封住了气孔,而且新土松软,再挖新的气孔也会被发现。

    赵世锡地道被破,平壤宫廷内都舒了一口气。

    只是过了两天,东城探洞又再次铃铛作响,平壤守军依法施为,又抓了三两俘虏,废了一条地道。

    三天后,西城也发现一条地道,也被堵死。

    韩将军此时已是冷汗涔涔,他还以为平壤城在自己手中已是固若金汤,却没想到差点就有倾覆之危。

    他一面后怕,一面封赏耗子,意在以官爵将他留在平壤,可是耗子虽然对他毕恭毕敬,赏赐时也千恩万谢,但还是对阿依慕卑躬屈膝,一副讨好神情。

    而对阿依慕,韩将军则又敬又怕。

    赵世锡三条地道被堵,地道战术已经全面告吹,就连远在十里之外的韩将军,都能感受到赵世锡军营的躁动不安。

    又过了三天,有探马来报,赵世锡军开始拔营,兵马粮草调动频繁。

    同天又有探马来报,李柟军与赵世锡合兵一处,共成了前中后左右五军,军阵分明,旌旗蔽空,人数漫山遍野。

    平壤城一片慌乱,韩将军命人准备滚木礌石,熬制金汤,一面调集兵马,鼓舞士气,士兵脸上都是慌乱神情。

    百姓们更为慌张,不少人趁机在集市作乱,傍晚时城中已有多处起火,平壤府尹崔忠在亲自带领衙役巡街,但凡遇到作奸犯科的,一律当街斩首,同时勒令全城百姓闭门不出。

    夕阳中,张玉贞站在妙山塔中,俯瞰眼前的平壤城,残阳下,不论城墙还是大片的房屋都像是凝固住的画,凄红如血。

    宫中安静的几乎听不到呼吸声,宫墙外远远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终于来了吗?"张玉贞心中默念。

    阿依慕在她身边,不以为然的道:"王妃姐姐放心好了,赵世锡要攻城,必先攻新军,以免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这是兵法。"

    张玉贞转身,突然觉得心头一闷,不悦道:"福晋难道一点不担心王爷吗?他终究只有一万人!叛军有五倍之众!赵世锡又绝非庸将!这..."

    阿依慕针锋相对的道:"担心什么?蒙古铁骑都冲不破夫君军阵,更遑论李朝兵马?"

    张玉贞转过身怒道:"本宫敢问福晋,昭莫多之战时,你身在何处?此战你又身在何处?王爷如果真的成竹在胸,何以要让你来平壤避险?"

    阿依慕一时愣住。

    这时有内侍在楼下道:"禀王妃、福晋,李柟大军向东南开拔十里后扎营,前军与六皇子大军仅相隔二十里。双方探马略有交战,互有胜败。"

    "知道了,下去吧。"张玉贞威严的道。

    楼下响起脚步声,很快,内侍便走远了。

    "相隔二十里..."张玉贞默念,随后道,"大军一日即至,到明日,双方便要短兵相接了。"

    阿依慕没有作声,怔怔的看着楼外不知在想什么。

    李朝重儒排佛,佛教不盛,全国佛寺都不多,佛塔更是屈指可数。

    直至壬辰之乱,倭国首领丰臣秀吉率大军侵朝鲜,李朝宣祖出奔义州,时有禅僧清虚休静率门徒并募僧兵与明军一起作战,克复京城,击溃日军。

    宣祖还都后,赐号国一都大禅师。后在平壤建妙山寺,供其禅修,而妙山塔就在妙山寺中,用以供奉经书。

    妙山塔高十五丈,共九层。此时她们二人就在妙山塔第九层中,可以俯瞰整个平壤,甚至能越过城墙,望向东南方的无尽旷野。

    张玉贞突然轻笑。

    "笑什么?"阿依慕有些失魂落魄的道。

    "我似乎懂了'十九';的意思。"张玉贞道,"从我们收到王爷来信,到明日王爷与赵世锡短兵相接,恰好过去十九日..."

    阿依慕吃惊的长大了嘴巴道:"这也...太神了..."

    张玉贞道:"料敌于先...王爷确实出人意料..."

    阿依慕突然问道:"不对!"

    "怎么?"张玉贞回头。

    "你何时也叫他王爷了?"阿依慕眯着眼睛,审视的看着张玉贞。

    "我..."阿依慕的目光下,张玉贞竟一时语塞。

    阿依慕站起身来,缓缓走进张玉贞:"莫非..."

    "莫非什么..."张玉贞有些慌张的道。

    "莫非你也..."

    "王妃,福晋,晚膳已经备好了。"采樱的声音在楼下出现,及时的给张玉贞解了围。

    用过晚饭后,两女之间的气氛都变的尴尬,但谁都不愿回王宫就寝,全都回到塔楼上守夜。

    妙山寺全体僧众聚在大雄宝殿前,彻夜念经祈福,超度将士亡魂。

    漆黑的夜空下,只能听得到远处的木鱼声和念经声不断传来,反而让人心境慢慢的平和了。

    妙山塔上,仿佛云雾缭绕,经文吟诵间好似不在凡间,远处,平壤城墙上满是巡逻的兵丁,篝火与火把勾勒出了城墙的轮廓。

    在往远处看,东南方城墙外,一片旷野,白日时看不到几十里外的大军,但到了晚间,却能依稀看到远处天边的亮光。

    亮光分为两处,一处大些,一处稍小,朦朦胧胧间,看不真切。

    仲夏夜间,湿气重,远处的火光,也可以漫射到天边,张玉贞和阿依慕都知道那是两军的营寨。

    下人们搬来了床铺和毛毯,又点燃了熏香,驱赶蚊虫,但两人全无困意,谁都没有落枕而眠。

    漫长的等待后,东方天际渐渐亮起,塔下响起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早上了..."张玉贞喃喃道。

    "嗯。"阿依慕声音有些颤抖。

    此时,楼下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两人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不好了..."远远就听到内侍的声音传来,张玉贞心里一沉。

    那内侍慌乱之极,一路跌跌撞撞的爬上塔来,嘴里道:"不好了..."

    "何事!讲!"张玉贞沉声呵道,那内侍在楼下跪下,哭道:"禀...禀...王妃,禀...福晋..."

    "快说!"阿依慕语气中已有了森然寒意。

    那内侍道:"是...是...昨夜赵世锡派人马袭营...得...得手,六皇子军伤亡惨重,粮草尽毁,已经仓皇后撤..."

    "什么!"张玉贞和阿依慕都是一声惊呼,彼此看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迷茫与不敢置信。

    "王爷...败了?"阿依慕喃喃自语。

第四百零七章 新河旧河

    吴泽从四阿哥府邸中走出,满脸的颓然之色,在云婉儿马车前拱手道:"云掌柜,此事已无力回天了..."

    云婉儿不禁一窒,默然不语。

    画儿见云婉儿样子,眼泪也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不敢哭出声来,怕惹的掌柜的更加伤心,只能使劲憋着。

    听书也是一脸错愕,他自打跟了两行的两位掌柜之后,从来都见过两行纵横威风的样子,何时见过二人如此的颓唐。

    云婉儿叹口气道:"没想到纵横关外的两行,如今却在直隶栽了个跟头。"

    吴泽点点头,苦涩的道:"我粗略算了算,如此一来,两行损失银两在六七十万两上下,百事行已是吃不消了,恐怕以云掌柜银行之力也..."

    云婉儿苦笑接口:"也是无可奈何...如今李朝那五十万两银子回收受阻,再骤然抽出这么一大笔银两,恐怕银行也会有倾覆之险。"

    吴泽用手扶着马车道:"看来,只能调整下我们的策略了。"

    "只有如此了。"云婉儿轻声道。

    一旁的画儿终于忍不住了,哭道:"掌柜的,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贪嘴,是我害了掌柜的..."

    云婉儿满脸诧异:"这...这与你有何关系?"

    画儿猛地扑到云婉儿怀里,啜泣起来,边哭边断断续续的道:"掌...掌柜的...要不是我要去吃鲤鱼...咱们就不会...不会回来的这么晚...不这么晚...您也不会察觉不到范公子的奸计...呜呜呜...都是画儿不好..."

    云婉儿摸着她的后背道:"傻丫头,你..."

    "掌柜的!"听书打断了她,"范家以奸计夺取了我们新河道之土地,听书虽不才,但也有一身武功,纵使拼上性命,也要将地契夺回来!"

    "啪!"听书刚大义凌然的说完,头上就挨了一下。

    "傻小子!怎么就知道打打杀杀!"吴泽骂道,"你去夺人家地契岂不是强盗所为吗?"

    "可...可是他们抢夺在先啊!"听书不服气,梗着脖子道。

    吴泽道:"那也不能以暴制暴啊!你小子英雄故事听得太多,都当真的了。"

    听书红着脸道:"那我就去报官!告范家强取豪夺!知县不管就告知州,知州不管就告知府...反正要告赢他们..."听书说着说着眼圈也红了,"反正我不能让掌柜的和画儿姐受欺负!"

    吴泽被逗得一乐,拍拍听书肩膀道:"好小子。"

    车厢内,画儿听了听书的话后,也直起身子,抹了两把眼泪道:"画儿也要戴罪立功,掌柜的,咱们先上哪家官府?"

    云婉儿笑着道:"上什么官府,你瞧瞧你,脸都哭花了,先回府洗洗脸吧。"

    画儿急道:"哎呀!掌柜的,现在范家抢了咱们的地,自然要去官府告他们,夜长梦多,还是现在去吧!"

    云婉儿哭笑不得。

    片刻后,车外爆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

    "吴掌柜!你笑什么?"画儿红着脸不满道。

    "谁告诉你是范家抢了咱们的地?"云婉儿憋着笑道。

    "啊?"画儿一脸迷糊,"不是这样吗?咱们先和乡民们谈好了地价,今天过去交割,谁知道被范家人截住了,还打伤了咱们的伙计。"

    云婉儿笑道:"你呀,还是太天真了些。我若是真要收乡民的地,会不带着银子吗?就算真的昨天议价,今日交割,又怎会让范家人知晓?"

    画儿眼睛顿时亮了:"掌柜的,你是有意为之?"

    "你说呢。"云婉儿含笑道。

    画儿闻言顿时转忧为喜,但片刻后又转喜为忧道:"不对!掌柜的,你别哄我,新河道落成,周围土地必将获利甚巨,这么一大笔银子,咱们没有不争抢的道理,而且你和吴掌柜刚刚的话,我都听见了...画儿自己的过错,自己承担,掌柜的不用哄我。"

    云婉儿笑骂:"你这傻丫头,我说的真话,你反而不信了。"

    吴泽四处看了看,四阿哥府邸前门可罗雀,不必担心隔墙有耳,便道:"此事若想办成,也瞒不了画儿姑娘,不妨现在说给你们知晓吧。"

    他继续道:"治理浑河,向来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而此次朝廷却是下了大力气,决心一劳永逸,永定浑河,故而启用了河道总督于成龙大人协助四阿哥,于大人治河向来是标本兼顾,上下齐抓,我们看到的新河道图,不过是其中一部分罢了。"

    画儿听的一脸迷惑。

    云婉儿道:"简而言之,开挖新河归开挖新河,治理旧河归治理旧河,二者同时进行,且新河挖通,旧河依旧。所以说,新河道旁土地纵然会涨价,但旧河道旁土地也会涨,而且涨的更快!而新河沿岸多为旱田,而旧河道附近多斥卤之地,地价更低,获利更多。"

    吴泽笑道:"这本是王爷的猜测,不过我今日拜访了两位尚书和四阿哥,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旧河道旁多是无主荒地,要向官府购买,也比从百姓手里挨家挨户的购买便利的多。"

    画儿恍然大悟,小嘴微张,不敢置信的道:"这么说...新河道那边只是一个饵?引范家上勾的?"

    云婉儿夸道:"聪明。"

    吴泽补充道:"我们欲对河道土地下手,必先将范家流银都榨干,让他们无力与我们竞争,这才方便行事啊。"

    "可,云掌柜你说两行这次栽了跟头?"听书问道。

    "哼!户部陈大人知道我们要买旧河道土地,生生把一两银子一亩的斥卤地提价到三两银子一亩!"吴泽冷哼一声,小声骂道。

    "啊?"听书长大了嘴巴,在他看来,那些大人们都是神仙般的人物,没想到竟也如此市侩。

    吴泽叹气道:"所幸,三两银子一亩也有不少赚头,只是却不能买断旧河上下全部土地,必须从长计议了。"

    云婉儿道:"在这之前,我还要去常家一趟,此番常家走漏了消息,正是清理直隶银行的一个好机会。"

    吴泽拱手,由衷的道:"云掌柜一箭双雕,算无遗策,吴某佩服!"

    "哈哈哈,吴掌柜这么说倒把我说成了恶毒妇人似的。"云婉儿开玩笑道。

    吴泽则去了京城百事行分部,而云婉儿马车朝常家行驶。

    这回听书坐在车上赶车,云婉儿和画儿都坐在车里。

    "掌柜的,既然是范家中计了,你哭什么?"车厢内的画儿突然问道。

    "哦...我觉得伙计无辜被打,心里委屈。"云婉儿有些心虚的道。

    马车驶过几条街,车里突然爆发一声:"掌柜的!你又偷偷看《西厢记》了!"

    "我没有..."云婉儿辩解。

    "还说没有,这本书上,这三个大字是什么!"

    "不是我..."云婉儿辩解渐渐无力。

    "掌柜的,别怪画儿多嘴,你一看《西厢记》便哭,哭坏了眼睛怎么办啊!"

    "好好好,我错了,别瞎说了..."云婉儿哀求。

第四百零八章 心软

    入夏,大清不论朝堂还是民间都有种山雨欲来之感。

    朝堂上,直隶巡抚兼河道总督于成龙上奏,奏请"豁免河夫、增设河兵"。

    改派募为雇募,使民不扰,意欲根除佥派累民的弊端。

    简而言之,就是将义务劳动改为雇佣劳动。与义务劳动相比,雇人干活,民夫积极性更强,既能给无地的穷苦百姓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又能免于那些有地百姓因佥派而荒废田地。

    此举是由上任河道总督首创,收效良好,但并未作为定法推行,因涉及到徭役除弊、兵制改变等,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几次早朝都为了此事吵翻了天。

    而民间,直隶银行的储户们发现,往日银行中的熟悉面孔,一个个被替换了下去,不少生人还带着关外口音。

    尽管汇兑银两没有问题,不少储户心里还是犯了嘀咕。

    常家自从与银行一战败北后,就几乎在京城销声匿迹,若不是有常家大少爷——常永勤常在市面上欺男霸女,人们几乎早就忘了常家的存在。

    而算算日子,常永勤已半个月未在街面上出现了,百姓们在最初的诧异之后,无不欢天喜地。

    常家渐渐从人们脑海中淡忘了。

    京城西城,一处高大宅院,略显破败的府门上,"常府"两个大字高挂,只是字迹早已模糊,一株爬墙虎爬到了匾额上,遮住了"府"字的一点,也没有下人清扫,像是认了命一般的任其自然。

    任谁,都不会把这座外表破败的宅院和昔日威震直隶的晋商之首常家,联系在一起。

    宅院中大部分房子都是空的,显得破败冷清,唯独中庭院里,聚集了不少人,显得有一些人气。

    院中摆着桌椅茶具,云婉儿端坐客座,画儿和听书侍立在她的身后,正首上坐着神色复杂的常永学,在厅中,常永勤趴在椅子上,两个下人正拿着藤鞭对他执行家法,他的后背已然皮开肉绽,但神色越发阴鹫,狠狠盯着云婉儿。

    云婉儿扶额道:"常掌柜,令兄又犯了何错?以至受此刑法啊?"

    常永学拱手答道:"常家祭祖之日,家兄对先人不敬,口出狂言,故按常家家法,责鞭笞藤条五十,令罚静室思过一个月。"

    自从常家归入银行后,常家家主常简雍便很快去世了,家主之位自然落在了和银行关系较好的常永学身上,而他的兄长常永勤经此打击,变得自暴自弃起来。

    常永学心软,顾念兄弟情义,也对他不加管束,终于酿成大错。

    半个多月前,常永勤将银行购买新河土地的机密泄露,致使新河道土地被范家捷足先登,银行也无可奈何。

    恼怒万分的云婉儿借此开始对直隶银行清理,但凡和常家沾到一点关系的人,全部被清出银行,换上关外的亲信。

    常家理亏在前,常永学又是心痛又无可奈何,银行前景远大,常家子弟在其中历练,难保没有登上高位重回荣光的机会,而今这条路也被他兄长给堵死,这让他如何不气。

    当下直接动用家法,并请云婉儿观礼,将常永勤打的只剩了一口气在。

    自那之后,常永学对兄长一反常态,隔三差五,便将常永勤责罚一番,身上旧伤刚好,就添新伤,过得生不如死。

    昨日,云婉儿遣散了银行两个常家隆字辈的嫡系子弟,今日就被常永学请来赴宴,饭还没吃,便上演一出鞭笞常永勤的好戏。

    "啪!"藤条一声爆响,竟从中间断裂开来,执法的下人去换了新的藤条,地上半截旧藤条,满是斑斑血迹。

    云婉儿面露不忍之色道:"常掌柜,责罚本意在于教化人心,我看令兄已然真心悔过了,不如放过他这次吧。"

    常永学冷着脸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常家凋敝,皆因家法不严之故,今日在下就算大义灭亲,也要正家法!"

    "哈哈哈哈..."常永勤纵声狂笑,他的嘴唇已经咬破,满嘴都是鲜血,"好个大义灭亲,常永学,你的一把终于露出来了!"

    他对着天空道:"爹!你在天有灵,睁开眼看看吧!这就是你大义灭亲的好儿子!常永学!"

    常永学狂怒:"住嘴!我看家法还是不够,再加二十下!"

    "是!"下人答道,随即拿新藤条,一下一下的打在常永勤身上。

    云婉儿毕竟心软,叹口气道:"罢了!那两个常家子弟暂且留下吧,只是不能担要职了..."

    "掌柜的!"画儿一声惊呼。

    "当真?"常永学满脸喜色。

    这时门外冲进来一人,此人面白无须,形容猥琐,一双三角眼中满是狠厉光芒。

    "为何又打我父亲!"那人喊道,说话声音分外尖细,有如宫中太监。

    "常隆安?"云婉儿面色一变,眼前这人曾对她下过迷药,差点将她轻薄,后来铁云把她救下,至于常隆安则被铁运一脚断去了子孙根,从那以后,云婉儿再也没见过他。

    常隆安被强行去势之后,也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只是从此变成了不男不女的样子,在府中深居不出,每日以折磨侍女为乐,人也变得不人不鬼。

    常隆安见到云婉儿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浮现贪婪又恶毒的光芒。

    常永学心道不好,大叫道:"把他给我带下去!"

    下人们畏惧常隆安的恶名,不敢上前,常隆安已经先一步朝着云婉儿冲来,口中喊道:"贱人!我杀了你!"

    听书赶忙上前,使了一招太极推手,将常隆安带的一歪,栽倒在石阶上,磕的满头是血,爬起来时,满脸都是鲜红,配上狰狞面孔,分外可怖。

    这时,下人们已经反应过来,连拉带拽,将常隆安拖下去。

    云婉儿惊魂未定,脸色发白。

    常隆安被带下去,一路还在谩骂云婉儿,口中诸如"母狗,猪尻,**"等污言秽语层出不穷,听的她脸色越发惨白。

    "云掌柜,万务见谅!"常永学笑着道,"这个...我常家子侄一事,就拜托云掌柜了!"

    "无耻!"画儿气鼓鼓的骂道,"你不过欺负掌柜的心软!"

    常永学混不在意。

    云婉儿捂着胸口道:"放心..."

    她话刚说到一半,院门外传来一声爆喝:"放心!此事银行绝不应允!常家自此死了这条心吧!"

第四百零九章 开战

    话音刚落,院子外闯进来一群人。

    常永学惊道:"什么人?擅闯民宅!给我拦下!"

    闻言,家丁们纷纷上前,却都被打翻在地,随之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在众人簇拥之下,进到院中。

    "吴掌柜!"画儿惊喜的叫到。

    常永学瞳孔一缩:"你是吴泽?"

    吴泽没有搭理常永学,而是冷冷道:"常家好在也在晋商之列,竟如此威逼一个女子,实在让人所不齿!"

    常永学涨红了脸道:"常家是银行东家之一,你不过是两行一个掌柜的,怎敢如此对我说话?"

    吴泽看也不看常永学,而是直接走到云婉儿面前,牵起来云婉儿的手,道:"云姑娘,我们走吧。"

    云婉儿愣了片刻,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

    随即一行人出了常府去,常永学瞪大眼睛,又颓然的做回位置上。

    出了常府,云婉儿把手挣脱开,已然羞的满脸通红。

    听书一旁道:"今日多谢..."话还没说完,头上就被画儿打了一下,"闭嘴!"画儿杏圆睁,低声威胁道。

    云婉儿和吴泽两人错开视线,愣了片刻,同时开口道:"你...""我..."

    吴泽笑道:"云掌柜先说吧。"

    "我还是太心软了,差点就中了常家苦肉计。"云婉儿低声道,"吴掌柜想说什么?"

    "你...没受伤吧?"吴泽吞吞吐吐道。

    "什么?"云婉儿没有听清。

    "咳咳,没什么。"吴泽干咳两声道,"常家后继无人,已是破败之相,不过占着银行百分之一的股份苟活而已,云掌柜既已决定清除常家的势力,自此之后,不与他们来往就是了。"

    "嗯,我记下了。"云婉儿认真的道。

    吴泽道:"不说常家了,我此番来是有要事与云掌柜相商。"

    "关于新河土地的?"

    "正是。"

    云婉儿道:"此处人多眼杂,移步京城银行总部吧。"

    四人不多时,来到银行大楼,京城银行和齐齐哈尔一样,都是三层,三层是议事间,云婉儿和吴泽直上三楼,留听书和画儿把门。

    吴泽摊开一幅流域图道:"这是四阿哥给的,此图标注了浑河沿途地形、农田、村寨,这上面的朱笔是河道总督于成龙大人所书,粗线即新的堤坝,圆圈为清淤,而旧河道之下的这条,则为新的河道。"

    云婉儿看了眼那副图,疑道:"坊间传闻,皇子之中,数四阿哥最为铁面无私,为何会将此图给两行?"

    吴泽摊了摊手道:"我原以为是四阿哥念及与王爷兄弟之情,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远不止如此,朝堂的事情我也说不清楚。"

    云婉儿问道:"那此图准确吗?"

    吴泽正色道:"我已派人探查过旧河沿岸,河道所绘分毫不差,所有工段附近也在招募民夫,想来不日便要施工,应当准确。"

    云婉儿闻言,看着那张图陷入沉思。

    浑河,古称?水,隋代称桑干河,金代称卢沟,因河水浑浊,明代称浑河。其河水自山西及察哈尔草原一带发源,其河水流经直隶、京城于天津一带入海。

    因其上游是黄土高原,故河水携带大量泥沙,河水色黄,如黄河一般,故又称小黄河。

    浑河流经下游,水流放缓,泥沙沉积,河床抬高,故丰水季河水常常满溢,侵扰农田村寨。

    自明代以来,朝廷多次治理,都难见成效,几乎每三年定有一次水患,浑河下游各地也因此变成一片斥卤,百姓流离失所,成了朝廷大患。

    于成龙是康熙朝治河名臣,在他的这张图上,对浑河可谓是疏堵并用,全面下药。

    其中最大的工程便是开挖新河道,由卢沟桥附近的良乡至永清之朱家庄,汇入狼城河,狼城河出霸州柳岔口、三角淀,达西沽入海。

    吴泽道:"新河道在旧河道南边,比之旧河道离京城更远,因此,旧河地价也会比新河高出许多。"

    云婉儿问道:"旧河上下共多少土地?"

    吴泽道:"由卢沟桥起下游二百里左右离京城最近,也值下手,这一段我粗略算下来,应有斥卤荒地二十万亩,只是这么一大笔银子都用去买地,实在是伤筋动骨。"

    云婉儿也皱眉道:"不错,全买下来没有必要,我们选一些山清水秀之地买下便可。"

    吴泽念叨:"山清水秀?为何要山清水秀?"

    云婉儿笑道:"吴掌柜莫非忘了王爷的农庄了吗?"

    吴泽顿如醍醐灌顶,惊道:"云掌柜,你是想..."

    "不错!"云婉儿笑道,"既然已经对范家出手了,何不一次做的大些?将京城有钱人的银子一次掏空,再让范家赔的血本无归才好。"

    吴泽额头渗出汗道:"这手笔未免太大了吧...恐怕要倾尽两行之力了,一不留神就是覆灭之灾啊!"

    云婉儿道:"王爷说过,风险与收益是均等的,当年王爷冒着奇险,才吞并了常家。如今面对范家,乃至范家背后的晋商,不赌上性命搏一把,如何斗的倒他们?"

    "此事事关重大,已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了。"吴泽严肃的道,"必须给王爷去信,禀明此事,请王爷定夺!"

    "王爷常说,商场如战场,机遇稍纵即逝,王爷如今人在李朝,送信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三四个月,还谈何商机?"云婉儿争道。

    房间内气氛一时分外紧张。

    两人的声音都不由变大,以至于门外的画儿和听书都面露忧色的对视一眼。

    安静,在一番争吵之后,屋内陷入沉默。

    "吴掌柜!"云婉儿首先打破沉默,"我们不妨先试点。"

    "试点?"吴泽疑惑的道。

    "不错,先投入少两银子,看看市场反应,再行决定,如果反应良好,便可再追加银子。"云婉儿道。

    吴泽走到窗前,深吸一口气道:"好吧,但同时要给王爷去信告知,无论是否来得及,此事必须禀明王爷!"

    "这是自然。"云婉儿笑道,同时倒了杯铁观音,给吴泽递过去,"吴掌柜,喝杯茶,消消气。"

    吴泽接过茶歉然道:"云掌柜,抱歉了。"

    云婉儿摇摇头道:"商人求利,但银行当求稳,是我急躁了。"

    画儿和听书听到门内两人和好,不由都松了口气。

    许久之后,吴泽放下茶杯,凝重的道:"云掌柜,我们...要与晋商,开战了。"

    云婉儿深吸一口气道:"嗯,开战了!"

第四百一十章 榨干

    五月,于成龙奏折获准,康熙颁布谕旨,裁剪河夫,并增设河兵。

    于成龙又以防汛为由请朝廷立刻募集民壮,开始治浑河,又获得康熙恩准。

    五月中旬,朝廷已经募集了近五万民夫,调集银响上百万两,开始治理浑河。

    此次国库出银,陈廷敬表现的分外慷慨,毕竟大部分都是卖地得来的银子,他用起来没什么心理负担。

    为确保治河银响充足,陈廷敬请示康熙之后,将旧河沿岸斥卤地全部作价三两一亩,卖了出去。

    世人皆知,斥卤地长不了庄稼,且浑河下游常年水患,那些斥卤地别说三两,就是作价三钱银子也没人愿买。

    陈廷敬敢将其作价三两,一是因浑河治理之后,两岸当有起色,地价自升;二来,也是朝廷强行摊派,简单来说,就是变相强买强卖,让朝廷抢银子的吃相没那么难看。

    出乎陈廷敬意料的是,斥卤地中绝大多数被东北织造局下的两行购入,为国库增加了三十余万两的银子,陈廷敬当真的是喜出望外,还特意提笔写了“忠义守信”的大字送给两行。

    其余斥卤地的被强行摊派给了八大皇商,皇商们背后叫苦不迭,但明面上也只能硬着头皮应允,每家皇商都出了十余万两银子买地。

    这样除却修整水利的花费外,朝廷还可有些盈余,半个多月来,陈廷敬每天上朝都是红光满面。

    而另一边,吃下大量斥卤地的皇商们,就没这么好的气色了。

    他们虽然都是大清巨商,但日常经营乃至上下打点也需要大量现银,骤然抽出十多万两银子就算不是元气大伤,也是伤筋动骨。

    这其中尤以范家为甚,范家是八大皇商中最受朝廷器重的一家,也是实力最强的一家,故而朝廷分派的斥卤地也是最多,足足五万多亩,十五万两银子。

    范家家主咬咬牙答应了下来,准备动用直隶银两,直到这时,他才知道直隶存银早已全部换做了田产,范家在直隶几乎没一两银子的现银。

    范家家主范毓宾得知这个消息便感到大祸临头,处理好手上事物后,从介休老家马不停蹄跑了十天,来了京城。

    今日京城范府中,阴云笼罩。

    正厅中,刚到不惑之年的范毓宾坐在首座,他身材清瘦,留着八字胡,做富家翁打扮,正在低头饮茶,虽未说话,但自有种不怒自威的气派。

    在厅下,跪了一大片直隶地界的范家掌柜,每个人都压低了身子,从范毓宾脚下,一直跪倒了门口,足足跪了五六十人。

    这些人无不一脸惊惧之色,静的可以听见彼此咚咚的心跳声。

    在最前面跪着的,正是范家老三,范毓奇,他是范清洪的三叔,是范家家主范毓宾的三弟,在五兄弟之中,因最木讷,也最不擅经商,故范毓宾让他专管田产此等不易出错的事情。

    没想到这次的大纰漏,正出在这最不易出错的田产上。

    “洪儿还没到吗?”范毓宾放下茶碗,平静的问道。

    他身后的老仆上前,小心翼翼的道:“老爷,大少爷他人在东乡,接到老爷文书立即乘快马回来,估摸此时也快到了。”

    老仆话音刚落,便听到府门作响,下人小声道:“大少爷回了。”

    片刻,范清洪走进正厅,啦跪了一地的掌柜,看到这一幕便知道发生了什么,苦着脸拱手道:“爹。”

    “跪下。”范毓宾语调平淡,但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范清洪“嘭”的一声便跪在地上。

    范毓宾道:“既然人来齐了,那便开始吧。范毓奇。”

    “在!”范家老三打了个激灵,把头压得更低。

    “范家储银非经家主同意不得动用,我问你范家可有此家规?”

    “有。”

    “好,范毓奇触犯家规,当杖责二十。”范毓宾冷冷的道,“请家法吧。”

    有仆人拿着藤条入厅内,范毓奇一言不发脱去外衣,仆人抡圆藤条,一下下抽在范毓奇背上。

    不过十下之后,他的背后就渗出血来,二十下打完,范毓奇后背已然是血肉模糊,后背衣襟乃至身后地面都溅落了点点血迹。

    周围的掌柜们都不忍再看,范清洪也避开目光。

    范毓宾又道:“范毓奇,清洪以储银买地,此事你可知晓?”

    范家老三有气无力的道:“知……知道……”

    “那你为何不加以劝阻?”范毓宾提高了声音,“你身为长辈不觉不查,放任后辈行差踏错!当杖责二十!打!”

    仆人惊恐的看了一眼家主,眼下范毓奇已经气若游丝,要是再打二十下,说不定命就打没了。

    然而,范毓宾冷冷道:“愣着干什么!打!”

    “动……动手!”老三道。

    仆人闭上眼睛,举起藤条,作势欲打,却被范清洪喝止住:“且慢!”

    范毓宾斜眼看他道:“范家家法自上而下,先是你叔父,而后就是你,不必着急!”

    范清洪扣了一个头道:“父亲在上,儿子不知自己如何行差踏错,更不知叔父如何不觉不查,还望父亲明示!”

    老三怒道:“闭嘴!大错铸成,还争辩什么……咳咳咳咳……”说完,猛咳不止,背上伤口血流不止,看起来分外凄惨。

    范毓宾深吸一口气,喝了口茶,然后道:“你当真不知?”

    “还望父亲明示!”范清洪目光炯炯。

    范毓宾怒极反笑:“哈哈哈……没想到我范毓宾精明一世,竟生了一个如此冥顽不灵的儿子!”

    范清洪年纪轻轻已经有了举人功名,自小经营商道又顺风顺水,自谓不是聪明绝顶,也绝非蠢材,听到父亲的评价更是不服,梗着脖子看他。

    “都下去!”范毓宾对那些掌柜的道,几十个掌柜的全都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身子退了出去,范毓宾又屏退了下人,关上门窗。

    大厅里只剩下范毓宾兄弟和范清洪。

    “好!”范毓宾道,“那为父便告诉你你错在何处!我常家主营铜斤、盐运,每年向倭国购买铜斤,向官府购置盐引,皆需大量现银,而今你私用直隶储银,又恰逢朝廷修河要我们捐银,铜斤、盐引皆受此影响,为父不得不动用祖宗储银,才补上了窟窿,此害一!”

    清朝盐引是官府贩盐的凭据,商人们以一定价格向朝廷购买盐引,再用盐引向盐场换盐,将盐运到内陆各省卖掉以此获利。

    而盐引的购买资格也是官府规定的,只有获官府允许的商人才有购买盐引的资格,范家就是大清许许多多的盐商之一,其盐场主要在长芦、河东盐区。

    盐场每年产盐皆有定数,若是少买了,便会影响内陆盐价,引起内陆民心不稳,故朝廷与盐商间都有约定,一旦盐引购买不足,官府可以按照短缺盐引的数额向盐商问罪!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两行的错误

    至于铜斤,说白了就是铜矿,大清百姓多用铜钱,而国内缺铜,便从盛产铜的日本进口,这生意也交由范家独做,因大清和日本铜价不同,用白银交易的范家,在此交易也获利甚巨。

    不过和盐引相同,这也是个顺风发财,逆风砍头的买卖,康熙与范家早有约定“如商人领银而解铜有迟延亏欠,照例追赔治罪”。

    所以范家极重银两流动,此番范清洪自作主张买地和户部摊派的五万亩斥卤地,几乎榨干了范家所有的现银。

    所幸,晋商都有个好习惯,就是发家之后会把银两埋到地里。就如松鼠过冬储存食物一般。

    就算是直隶银行大行其道,也没有晋商有动地里银子的念头。

    在晋商们看来,这是非危难之际不能动用的银子,也因此范清洪敢把念头打到这上面,毕竟这银子埋在地里几十年无人在意,在他看来将之取用,周转一番再存回去,也无人发现。

    范家在直隶和老家都有银子埋在地里,这次范毓宾也是靠着老家地里的银子,才度过了危机。

    范毓宾又道:“宫中送来的河道图为父也看过,但你可想过为父为何不为所动?此事在朝廷里,是四阿哥主持的!你懂不懂?河道总督于成龙也只是相助四阿哥!究竟浑河哪里疏,哪里堵,哪里废弃,哪里又开挖,统统是四阿哥决定!太子为何只送来河道图,未附赠一言?还不是说不准最终究竟会如何!”

    范清洪争辩道:“可新河道现已开挖,与河道图上分毫不差,两岸受新河浇灌,必成良田,到时转手高价卖出……”

    范毓宾忍无可忍,将茶杯猛地摔在地上,瓷渣飞溅,茶汤四散。

    “蠢货!愚不可及!”范毓宾指着范清洪骂道,气的手指都在哆嗦,“你良田卖给谁去?十万亩地!你卖给谁去?你可知道两行在作什么?”

    范清洪从地上霍然起身道:“两行为讨好四阿哥和皇上,购置了旧河大片斥卤地,这儿子知道,只是这又如何?四阿哥风评上佳,断不会为此徇私!就算是户部尚书陈大人,也不过是赐他们一副墨宝罢了!三十万两银子,换一副字!”

    范毓宾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而范家老三也发出了苦笑。

    “怎么?父亲,叔父,我话里究竟有何可笑之处?”范清洪不解。

    “清……清洪啊!”老三喉咙嘶哑的道,“你难道不知道……斥卤地也是可以治理为良田的吗?”

    河流及渠道两旁的土地,因河水侧渗而使地下水位抬高,促使积盐;且浑河易泛滥,每次泛滥过后,河水在农地上蒸腾形成地表积盐,这也是浑河下游斥卤多年无人治理的原因。

    而一旦浑河疏浚完毕,新河道分流,水量减少,地水降低,泛滥减少,只需简单治理便可种些诸如甜高粱和苜蓿之类的耐盐碱作物,再过个几年积累土地肥力,土地盐度又会自然降低,就和一般农田别无二致了。

    “这……”范清洪从小养尊处优,又是商人之家,不务农事,闻言突然明白了一切,如遭重锤,身子软了下去,瘫在地上。

    和新河比起来,旧河离京城更近,地价自然更高,而每亩购买成本比旧河地还低了二两银子,这样新河地在竞价中就更占优势。

    新河开垦出来的大量耕地也会对市场形成冲击,京城有钱人虽多,但骤然间也无法消化如此多的土地。最终结果就是旧河土地滞销或是赔的一塌糊涂,范家先祖几代人,在直隶辛辛苦苦存下的积蓄,化为乌有。

    范毓宾寒声道:“你可知错了?”

    范清洪喃喃道:“儿子知错……儿子铸成大错……甘受家法。”

    “好!”

    范毓宾命下人及掌柜的进来,众目睽睽之下,对范毓奇和范清洪执行家法,范清洪以叔父年纪过大为由,代范毓奇受了二十杖,打完了,整个背上已没有一块好肉;他自己的三十杖,则受在臀上,打完之后,屁股也是一片鲜红。

    之后范毓宾将各个掌柜的一一惩处,掌管储银的也是范家直系,被打了四十杖,直接在族谱除名,逐出范家。

    年老有经验的,全部给些银子养老,然后辞退。

    中年的,按照行事作风惩例银或是辞退。

    年轻的经验不足,听命行事,如没有特别出格,便只有口头训斥。

    虽然范毓宾惩罚严厉,但无不有理有据,自范清洪之后,没有人说不服气的。

    当晚,京城最好的外伤大夫被重金请进了范府,给范清洪和范毓奇治伤。

    范清洪受挫,虽然身上剧痛,但心里痛恨自己,身上痛处反而能让心里好受些,不愿让郎中医治,郎中无奈,留下些金疮药和一剂药方便离开了。

    半夜,有人推门近范清洪房间。

    范清洪怒道:“出去,我该受此痛,不要治!”

    “糊涂!”威严声音传来。

    范清洪抬头一看,来人竟是自己的爹爹,范毓宾。

    此时他正一手拿着金疮药,脸上怒气勃发。

    “做生意哪有顺风顺水的?若都像你这般一蹶不振,自暴自弃,我范家先祖如何创下这等伟业?”

    范毓宾一边说,一边扒开范清洪衣物敷药。

    范清洪眼睛一酸,便流下泪来:“儿子无用,耗尽祖产,累及全家!”

    范毓宾喝道:“把你的马尿憋回去!范家男人,没有流泪的!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你是中了两行的奸计,你若真的对范家有愧,不如想想如何雪耻吧!”

    范清洪眼睛一亮道:“对!都是云婉儿这个贱人!她设套陷害我!”

    他随即语气便弱了下来:“可……此事已成定局……”

    “谁说已成定局?”范毓宾道,“这批土地只要还攥在两行手里,就不算分了胜负!”

    范清洪眼中燃起希冀之色:“父亲是说此事尚可补救?”

    范毓宾将金创要给范清洪上好,又将被子铺好后道:“两行纵然骗了你一遭,但却也犯了一个大错!”

    “什么错?”

    “他们不该惹我们范家!”范毓宾嘴角勾起,冷冷的道。

第四百一十二章 变现

    此次浑河治理,朝廷坚定不移,户部粮饷充足,一开始便召集了大量民壮,在自卢沟桥始的浑河下游多处施工。浑河下游处处可见热火朝天的工地。

    受此影响,京城内茶楼酒肆也爆满,不少文人士子从外地驱车赶来,目睹这一盛况;更有不少商贾来寻觅商机。

    茶楼酒肆、贩夫走卒、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便是浑河水利情况。

    浑河治理中,最引人眼球的自然是开挖新河道,自良乡到东安一带的新河道,两侧同时开挖,调集民夫已近十万人,这在民间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可惜新河道土地已被介休范氏收入囊中,这让不少前来寻觅商机的商贾大呼可惜。

    “诸位兄台为何长吁短叹?”京城福满楼中,一个读书人交了二两银子,却不落座,直接走到一桌长吁短叹的商贾面前问道。

    那一桌都是来自杭州府、松江府等地的绸商和棉商,本互不相识,因都为新河土地而来,故聊着聊着就做到了一起。

    闻言,商人中一个年长者道:“叫公子见笑了,我等都是各地商贾,本想着接京城治浑河之机,置办一些田产,却没想到沿河土地早已被皇商们瓜分干净,此次恐怕要白跑一趟了。”

    读书人笑道:“田产在大清各地都是,不说山东、河南这些大省,关外的黑土良田可是一亩一两银子的低价,为何非要求购这直隶的土地呢?”

    年长者拱手道:“公子是读书人,对我们这些庄稼人的事情有所不知,别说关外了,就是在下的老家杭州府,良田也不过六两银子一亩,若是能出到八两银子,就是祖宗十几代传下来的田,也都有人卖。

    而新河土地离京城不过二十里,骑快马一天能走个来回,往后来京办事会方便许多;况且京城周围寸土寸金,别说八两,就是二十两一亩,也有买不来的地,而新河周围皆旱地,河道一通,即成良田,哪怕不加垦种,地价也会上涨,买到就是赚到,可惜我等知道消息太晚了,哎……”

    周围商贾们都是一脸叹气神色。

    年长商贾又道:“哎!说这些糟心事干嘛,凭白用阿堵物脏了公子耳朵,老朽以这杯酒向公子被赔罪了!”杯子里不是京城最受欢迎的朔白酒,而是没那么烈的葡萄酿。

    公子也举杯,与之共饮一杯后,他又问道:“不是还有旧河地吗?朝廷治理浑河,旧河也当会治理得当啊。”

    商贾们都浮现思考之色,而那年长者当先道:“旧河地就是一片斥卤地,外加连年水患,土壤贫瘠的厉害,非五六年难以治理,这地白送我都不要。”

    商贾们多来自外地,对浑河沿岸不甚清楚,闻言脸上都浮现了然之色。

    公子颔首道:“原来如此。”

    他又宽慰道:“阁下也不必太过失意,说不定皇商们会将新河地出手一部分也说不定。”

    闻言,所有商贾们纷纷发笑,一个操松江府口音的商人道:“公子有所不知,现在新河道未通,旱地还是原来么是什么样子,想在还是什么样子的呀,地价涨么归涨,却仅在七八两上下,待新河挖通,地价还会涨到十两银子左右。这期间皇商们什么也不用做,将地攥在手里就好,这凭空赚银子的好事,他们怎么会不做的嘛?”

    松江商人话音刚落,福满楼外便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喧闹声。

    待一通锣鼓结束,有人大声喊道:“新河道地契出售,每亩六两,欲购从速啦!”

    这句话,翻来覆去的喊了三遍,接着又是一同敲锣打鼓,声势震天。

    福满楼内商贾们面面相觑,松江商人不可思议的道:“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是真的不啦……”

    接着门外锣鼓声毕,又是一通扯着嗓子的大喊:“新河道地契出售,每亩六两,欲购从速啦!”

    循环反复,又是三遍。

    “新河道……是指何处?”一小厮不确定的问道。

    松江商人道:“京城只有浑河一处新河道!笨不啦!”

    他话音未落,已经有人抢出门去,接着酒楼内商人纷纷起身,涌出门去,顿时人群汹涌澎湃,群情激奋,争先恐后的向福满楼大门涌去。

    福满楼内除了商人外,还有许多八旗子弟,这些人无不是好吃懒做之辈,加上祖上规矩不让八旗子弟经商,他们便用自己的月供银子吃喝玩乐。

    刚刚商人们的话,他们都是听到了的,买地自然不算经商,到时候买上五六亩,再转手卖出去,这不就是一大笔横财吗?

    商人们冲出门后,遛狗玩鹰的八旗子弟们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朝外用去,福满楼的门框,终于在发出了几声惨叫之后,倒在了汹涌人潮的脚下。

    转瞬间,福满楼内人去楼空,小二目瞪口呆。

    仅余那读书人和年长的商人相视而笑。

    “余掌柜做的不错!”读书人笑道,同时从袖中拿出十八档紫檀扇,神态潇洒。

    那年长商人谄媚的笑道:“未能及的上范公子分毫。”

    同时,街对面的全聚德楼上一处临街雅间中,范家家主范毓宾站在窗前,身后五两银子的烤鸭和一桌这种菜色未动分毫。

    窗外大街上,范家伙计们正在忙于出售田产,讨价还价的喧嚣被锣鼓声完全盖过,一派沸反盈天之像。

    远处几个街,依稀可见这样的锣鼓队还有第二处。

    算上他看不到的,整个北京城中,光是这样的卖地摊位就有十余个,雇佣的锣鼓队、舞龙舞狮队更是数不胜数,京兆尹和九门提督等出,范家也早已打点好了,不禁不会对他们大肆卖地加以干涉,反而会派衙役保护,维持秩序。

    范清洪买地时每亩均价在四两五钱银子,卖出的定价为六两,出去各杂项开销,范家还能有所盈余。

    新河土地是旱地,有水自成良田。

    而旧河土地是斥卤地,光是治理为常地就要五六年功夫,再加还要开垦、修渠等杂事,短期内绝难出手。

    而范毓宾正是看到这一点,宁可损失些利润,也要及早手中土地变现。

    等两行反应过来时,市场上的银子早就被范家榨光了,他们那三十余万两旧河地也只能砸在自己手里!

    想到这里,范毓宾不由冷笑。

第四百一十三章 旧河工地

    短短十天,新河土地已经卖出了大部分,范家也收回了三十五万多两银子,京城内的闲钱也全都集中到了土地之上。

    范毓宾有种大局已定之感,唯一让他心神不宁的是,两行得知他在卖地之后丝毫不为所动。

    能设局骗了他儿子的两行绝非等闲之辈,自然也能看出范毓宾抛售土地的用意,但为何如此气定神闲呢?

    范毓宾在两行的旧河土地周围放置了无数眼线,但每日上报都是一样,两行在翻整土地。

    按理说斥卤地治理确要翻整土地,以清理土地盐分。

    但两行真的打算把土地在手里攥五六年再出手吗?

    范毓宾是买卖大宗商品的,知道银子流动性的重要性,他同时也知道,和铜斤、贩盐比起来,钱庄票号对银两流动性的要求更高。两行现在的做法完全不符钱庄票号的经营方式。

    故而今天他特意乘车到了城外,打算亲眼看看两行的土地。

    旧河道最近处离京城不过十里,乘马车一上午即至。

    “老爷,到了。”马夫停车道。

    范毓宾从车内下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眼前汹涌而过的浑浊河水,此时正值丰水季,浑河河水暴涨,水位离河堤不到一丈,河水浑浊,汹涌击打着河堤,然后崩腾而下,流向天边。

    河水两行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地,估计有两三万人在劳作,民壮们沿着河道一直蔓延开去,浩浩荡荡看不到尽头。

    河滩上,到处是繁忙景象,临时搭建的工棚屋舍鳞次栉比,每隔十余步便有士兵持长枪守卫,民壮们分布在河堤、河滩各处,有的取水煮饭,有的开挖土地,有的搬运砖石泥浆。

    在民壮只见,无数挑着扁担的妇人往来穿梭,民壮们见到妇人纷纷围上来,从妇人的担子里用瓢喝水,有些妇人扁担里装的是绿豆汤,这类妇人最受欢迎,往往走不了几步,绿豆汤便被民壮们哄抢殆尽。

    远处民壮们唱起号子来,曲调简短,词句听不真切,民壮们纷纷应和,一时间大河两岸都响起号子声,颇为震撼。

    “以往朝廷修河,满眼望去,尽是百姓之苦;而近修河却大有不同,于公改派为雇,确有裨益。”范毓宾感慨道。

    车夫指着远处道:“老爷请看,那些修河堤的是朝廷民夫,而边上那些翻地的就是两行的雇工。”

    范毓宾诧异问道:“两行和朝廷争抢民壮?好大的胆子!”

    车夫道:“老爷,这些民壮大多是旧河一带的百姓民,将田产卖给了咱们范家,便来替两行做工。”

    范毓宾顿时冷下脸道:“倒是好深的手段。”

    “老爷,下人们已经去打探过了,两行出的雇工银子略低于朝廷,但做工结束后,可以免费接送家人前往关外定居,如果留在齐齐哈尔,还可以按人头分地。因为两行在新河道一事上出力较多,朝廷也默许了两行的行径。”

    范毓宾沉吟片刻,不动声色的道:“走,看看去。”说完,当先朝两行的工地走去。

    这一片河滩是离京城最近之处,刚好位于一个小河湾里,河水从工地前转个弯急流而过,对岸是一片高低不平的原野,盛夏时节,开满了五颜六色的杂花,再远处是一片连绵山峦,深青黛紫,看起来也有些韵味。

    只是这许多景色融合在一起,就显得俗不可耐。

    而此地处在河湾上,河水湍急,还是一处险地。

    常言道弯水有情,有水绕房,是为吉地,但此处的绕房之水分外凶险,不仅不能纳吉,还易酿祸生煞,哪怕是范毓宾对风水一知半解,也能看出这其中的不妥。

    范毓宾摇头苦笑,看来是他过于高估两行的人马了,选地前连风水都未看好,还谈何深远之策。

    在河滩两行工地上,范毓宾看到,工匠们正在挖坑,挖出的泥土就随意丢在一边,久而久之,竟然罗成了一人多高的小山。

    还有的民壮们穿梭小山之上,用水浇灌小山,泥汤俱下,流进坑里。

    浇灌好了的小山,比原来矮了一大截,只达到半人高,又有民壮将一些新土铲到小山之上,然后反复拍实。

    挖出的大坑此时充满泥水,干脆就引浑河水将之灌满,形成水塘。

    范毓宾知道斥卤地治理分深耕、泡田、客土等几个步骤,两行所为似乎与之相符,但处处又透着古怪。

    谁家的田地是高低不平,又是小山又有水塘的?

    要说这是在建假山水塘吧,也不会连着建成一片,这样还有何美感可言?

    范毓宾绕着工地,不经意的漫步,这一片工地足有近百亩,从河滩往外延伸了好远。

    走了半个时辰,范毓宾眼前一亮,在田地边上,建了一片村寨,现在只有地基深坑,但规划的倒也错落有致,村寨临小丘而建,处小丘阳面。

    小丘顶上,则有一大排深坑,民壮们正喊着号子,竖柱子,一道深沟从小丘顶上蔓延下来,经过村寨,一直延伸到一个坑中,村寨中每家每户,都有小坑连接到那深沟中。五六个民壮正在往沟里铺设铁管。

    从形制上看,小丘顶上的当是这片村寨的主家,小丘下的都是其佃户,一上一下,一主一仆,相得益彰。

    大清村寨房屋都是自发建立,想这般规划的鳞次栉比的倒是有少,只是那深沟的作用是什么,范毓宾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一直跟在范毓宾身后的车夫道:“老爷,两行在旧河沿岸,买下了近千处这样的田产,大多是河湾处,或者背靠山川,要么就是临近古刹寺院,要么就临近温泉美景,其田地也大多在两三百亩上下,只是大部分都未动工,只有离京城最近的这一处破土了。”

    范毓宾皱眉道:“这是建别院?不对!哪有同时建近千个别院的道理?况且直隶内外不缺山清水秀之地,要买别院为何一定要来这浑河险地附近?一场大水过后,不久万事皆休了吗?”

    就在范毓宾有些愣神的功夫,一男子走到他身后,拱手行礼道:“久仰范大人之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第四百一十四章 请帖

    范毓宾转身,看的正是百事行大掌柜吴泽。

    “吴掌柜幸会!”范毓宾也笑着还礼,他是太仆寺卿,故吴泽称呼他为大人,而吴泽本人也是内务府主事,范毓宾却称其为掌柜,而不以主事相称,意在对他身份的轻蔑。

    吴泽笑了笑不以为意,指着工地道:“没想到范大人对农事也有兴趣,不妨吴某陪范大人视察一番如何?”

    范毓宾冷笑道:“不必了。”

    吴泽道:“也好。”说着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份请帖,递给范毓宾道:“浑河一号府邸完工在即,还望到时范大人能拨冗莅临。”

    范毓宾接过请帖,道:“好说。”接着与吴泽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带着车夫告辞了。

    走出许里之后,车夫突然跪在地上道:“老爷恕罪,原来两行也在我们身边布了眼线,小的未曾发觉,小的认罚。”

    范毓宾平淡道:“我早就料到了,两行的人也不是傻子,起来吧。”

    “谢老爷!”车夫战战兢兢的起身。

    走回马车中,范毓宾拿出了吴泽的请帖,大红封面上,写着“浑河一号府邸雅集请帖”字样,翻来之后,内里用骈体写了些华美词句,援引古人流觞曲水、吟诗作对之雅事,并隐晦的说了到时有“听湖伶人”献曲。

    所谓听湖伶人,范毓宾也有所耳闻,那是近来一个京城当红名角,仅靠一手琵琶曲,名动京城。

    据说此人一月只弹一曲,弹曲只在听湖阁,每次入阁仅限十人,这入阁名额也不是有银子就能买的,还要考察心智才学等等,简直比上科举考场还来得苛刻,搞得京城文人士子纷纷以入阁听曲为荣。

    据听说的人说,墨先生那一手《琵琶语》,如怨如诉,如歌如泣,却又哀而不伤,怨而不媚,如闻仙乐。不少京城歌姬仿照其曲,却只能学到皮毛,难得其精华。

    此番两行能请到此人为这个所谓的“雅集”助阵,不知下了多少血本。

    范毓宾看向下文,雅集之日就定在了八月初一,算算日子只有七十余天了,不禁微感诧异。

    再看地点,赫然就是在他刚刚见到的那个河湾之上,那一栋尚在施工中的别院。

    早在唐代就有太宗赐魏征房宅,五日建成的伟绩。所以七十余天内三班倒,完工一座别院,时间差不多。

    但要在七十天内将斥卤地全部翻整完毕,就几乎不可能了,除非到时河滩地还保持着那种小山和池塘并存的丑陋景象。

    两行既然敢把这个请帖放出来,就说明有自己的信心,范毓宾尽管心底不愿相信,还是不得不小心应对。

    “范安!”范毓宾道。

    “小的在!”车夫答道。

    “将这份请帖用快马连夜送到老四手里!叫他查查两行在搞什么花样。”范毓宾将请帖递过去道。

    “是,老爷。”车夫接过请帖道。

    范毓宾想了想道:“两行要修新河土地,会用大量银子,关外银行储蓄必然空虚,叫老二赶往关外,探探两行的虚实。”

    “是!”

    ……

    六月末,直隶各地学子进京准备乡试,乡试又叫又叫乡闱,每三年一次,逢子、午、卯、酉年举行,乡试在八月故又称秋闱,凡是直隶生员与监生皆可参考。

    为抢占京城为数不多的客栈,也为及早适应京城环境,直隶各地考生都会早早进京以做准备,故而京城客栈酒楼一时间人满为患。

    一时间,京城满大街都可以看到拿着折扇轻摇风流倜傥的文人。

    和喧闹的福满楼比起来,士子们更喜欢全聚德典雅精致,自被官府搜查一番后,菜价持续走低,原先三百两银子一只的烤鸭,现在只需五两银子,诸如佛跳墙、葱烧海参之类的昂贵菜品,也在酒楼的菜单上剔除,取而代之的是简单清淡的小菜。

    但福满楼富贵又典雅的装潢还在,普通百姓轻易不敢入内,因此此处便成了穷秀才们爱来之处

    约上三两好友,坐在临街雅间,举杯小酌,吟诗作对,往来往行人,也不失为人间乐事。

    除却读书复习之外,不少士子会选择在乡试前结伴出游,或是拜访同乡官员,这也是文人士子们拉紧关系,结交人脉的好时机。

    此时全聚德临窗雅间内,就坐着三名世子,他们桌上只有一盘花生,一盘猪耳,一盘白菜,都是些清淡的下酒之物,算上那一壶上好的朔白酒,总价也不过三两银子。

    一个年长的士子,举起杯道:“来,文兄,田兄,我敬二位一杯!”说罢三人碰杯,将酒饮下。

    三人饮酒毕,刚要讲话,就听得楼下一阵大喊:“新河道地契出售,每亩六两,欲购从速啦!”

    姓文的士子在三人之中年纪最轻,义愤的道:“京城商贾竟如此嚣张,当街喝买,待我……”

    他话还没说完,声音就被盖过:“新河道地契出售,每亩六两,欲购从速啦!”

    姓田的士子道:“当街大声喝买确有辱斯文,好端端一个京城,被商贾们……”

    “新河道地契出售,每亩六两,欲购从速啦!”楼下喊了三声之后,又是一通敲锣打鼓,声势震天。

    年长士子已是而立之年,对此情此景已是见怪不怪,大声劝解道:“文兄,田兄,这卖地的是当今第一大皇商,我大清铜斤和长芦河东两处的盐务全系于范家,连圣上都对其有所倚重,你我人微言轻,难以撼动的!”

    文士子皱眉道:“我等读书人,最重气节!商贾不义,我等自当抨之,岂可因人微言轻而作罢!”

    田士子也道:“文兄所言不错!范家虽为当今第一皇商,但为了敛财无所不用其极!就拿此次河道之事来说,范家为获利便强买了整个新河道沿途土地,共计十余万亩,致使上万百姓流离失所,若非两行予以收留,难免又成一乱!像范家此等奸商,勾结贪官,为害乡里,待我等高中为官,自当诛之,还天下一个清平盛世!”

    文士子举杯道:“说的痛快!当浮一大白!”说罢就一饮而尽。

    田士子也举杯坐陪,年长士子也苦笑着饮酒。

    窗外锣鼓声毕,窗外又是一通大喊:“新河道地契出售,每亩六两,欲购从速啦!”

第四百一十五章 义商之争

    年长士子干脆将雅间窗户关起。

    田士子看气氛不对,岔开话题道:“说起义商,两行此番作为倒配得上这二字!”

    文士子大声赞道:“不错!两行雄踞关外,我本以为其和范家之流别无二致,凭荼毒百姓,强取豪夺起家!但朝廷修河,两行立捐三十万两银子买地!毁家纾难,莫外如是也!此举可为忠君爱国,心怀百姓!在下之前看法实在有失偏颇,惭愧,惭愧!”

    年长士子想开口,却被田士子抢先道:“范家是晋商之首,朝廷治河,却只捐十五万两银子,而两行虽不在皇商之列,捐银却是范家的两倍!有此一举,高下立判!”

    年长士子皱眉道:“说是捐银有失偏颇了,我听说朝廷此番是卖地得银子,两行也趁机吞入了大量旧河斥卤之地!虽贫瘠了些,但待河道完工,也能治理如常,未必不能盈利!”

    文世子不悦道:“唐兄为何满口铜臭?两行此等义举居然也能被说的居心叵测?擅自揣度他人,岂是君子之行?”

    年长士子也来了怒气,道:“文兄还是年少了些,无论庙堂还是商贾,这其中利益错综复杂,不是简单的是非对错分得清的!”

    田士子赶忙劝道:“士子清谈,何需动怒耶?来,喝酒,喝酒!”说罢起身给两人斟酒。

    这时,雅间门外传来一声大笑:“哈哈哈哈……可笑,着实可笑……”

    年长士子愣了愣,起身拱手道:“不是阁下哪位?莫非我等言谈中,有何疏漏引人发笑不成?”

    门外那声音道:“唐兄所言均为高论,在下不敢妄自评点,在下是笑有些人空怀一腔报国之志,却好坏不明,真假不辨,是非不分,殊为可笑!”

    那人先说姓唐的士子所言为高论,又说有人是非不分,明显在讽刺文士子。

    故文士子顿时一拍桌子,怒道:“偷听他人之谈,岂是君子所为?阁下究竟是谁,可敢现身一叙?”

    那人推门而入,笑吟吟道:“有何不敢?”

    三个士子一看,来人做读书人打扮,可一身行头可比他们名贵太多,身上也自带一种淡然风度,让人折服,手中十八档紫檀木扇轻摇,颇有种出尘气息。

    在来人身后,还站着个小厮,小声道:“大少爷,老爷吩咐……”

    那人打断道:“无妨。”

    “敢问兄台大名?”文士子拱手问道。

    来人淡然一笑道:“问名之前,不自报家门?这岂不失礼吗?”

    文士子一窒。

    来人踱步进来,朝三人拱手道:“在下方才恰巧路过门外,听到三位关于范家和两行之论,未忍发笑,实非有意,还望海涵。”

    田士子和唐士子看他风度翩翩,又家世雄厚,都起了结交之心,连忙拱手还礼道:“不敢。”

    只有文士子一旁斜眼望着他。

    来人转过身对文士子道:“文兄刚刚一番侃侃空论中,谬误之处有三:一,范家是当今第一大皇商不假,但范家却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反而多有仁德之行,我朝缺铜,范家纵船,劈波斩浪,横跨东洋求铜;内陆缺盐,范家商队,又将长芦、河东等地细盐运往内陆,如无范家,则百姓无盐,民间无钱,天下大乱矣!”

    “二,两行为买地捐银三十万两不假,但两行在关外强取豪夺也是真,银行收百姓储银,又将之贷出,所的利差收为己用,以他人之银,谋自己之利,实乃不诚不信之至!至于百事行,则更是顺其者昌,逆其者亡,东北从商之人,无论各行各业,只要不入百事行,就是破产关张之下场,从无例外,东北一地甚至有百姓只识得百事行行首,而不知知县!”

    “三来,此番兴修河道,范家所得旧河之地皆以两倍于市价购得,且买卖自愿,并无强求,而两行雇佣失地之人,不过是为了翻田种地,以出手旧河之地,归根结底都是生意往来,买卖之事而!”

    文士子一时哑口无言。

    年长士子拍手赞道:“兄台所言才是高论,在下甘拜下风。”

    田士子也道:“我等寒窗苦读,对天下商贾之事不深明悟!今日闻君所言,才算是有所领悟!”

    来人还未开口,就听门外,一声清脆的女子之声道:“范公子果然好口才,我也佩服的紧呢。”

    三人听了这话,顿时色变,年长士子道:“你姓范?”

    只见门外走来一个笑嘻嘻的女子,竖着丫鬟发型,面目柔美,乍一看温婉可人,但笑容间又透着股古灵精怪气。

    那女子大大方方走近来,给三人服了一礼道:“婢子叫画儿,给三位公子请安了。”

    画儿直身接着道:“这位是范清洪范大爷,是范家大公子,年纪轻轻就是举人了,连我家小姐都佩服的紧呢!”

    文士子当即面露厌恶之色道:“我还道路遇高人,谁知是范家公子,难怪对商贾之事如此精通,失敬失敬!”

    田士子也鄙夷的道:“原来是范公子,难怪不肯自报姓名,是瞧不起我等穷秀才?还是怕我等因人废言,听不进阁下高论啊?”

    年长士子也道:“背后论人德行有亏,范公子虽秉灼灼之言,但终究有些庇亲之嫌!”他是三人中最圆滑世故的,也如此说,可见确实厌恶到了极致。

    范清洪冷笑着道:“原来是两行的画儿姑娘,失敬失敬。只是画儿姑娘因何在此?莫非是两行派人尾随在下吗?”

    三人又是大惊,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小侍女竟是两行的人,一瞬间他们议论的对象,竟都出现在了眼前,三人哭笑不得。

    画儿故作害怕的道:“婢子只是奉命来全聚德散发请帖的,没成想遇上了范公子,本想近前来打个招呼,范公子却说什么……尾随……却是……却是凭白侮人清白……哎呀……”说话时眼圈发红,像是会随时落下泪来,楚楚可怜之极。

    三个士子都有些不忿。

    范清洪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还是辩道:“本公子头次来全聚德,却没成想遇上了姑娘,这岂不是太巧了吗?”

    画儿倔强的抬起头,留着泪道:“可……可是全聚德也是两行的生意呀!范公子,你到了两行生意上,却还不想遇见两行的人,这……这也太不讲理了吧……”说罢蹲下身子小声的哭了起来。

    范清洪被搞了个里外不是人,尴尬万分,你全聚德楼下又没挂着百事行的牌子,我怎么会知道这是两行的产业?但现在画儿蹲在地上一哭,也无从争辩了,颇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三个秀才对范清洪怒目而视,文士子道:“范公子风范我等已经领教了,不知范公子留之不去,还有何见教?莫非对人家姑娘的轻薄还不够失礼呼?”

    范清洪踌躇片刻,冷哼一声离去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惜名

    范清洪走后,三个秀才正对着哭的伤心的画儿手足无措。

    没成想,画儿自己从地上站起来,抹了两把眼泪道:“哎呀!忘了掌柜的交代的事了。”说着跑到外面,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三本红色的请帖。

    画儿站在三个士子身前,泪眼婆娑的道:“掌柜的叫我选些才学上佳的读书人发放请帖,画儿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是才学上佳,画儿看三位公子仗义执言,不畏权贵,定是极厉害的,不如就将这请帖给了三位吧。”

    三个士子多年苦读,早晚与笔墨纸砚为伴,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当即就接过请帖,纷纷道:“好说!”

    接过请帖一看,封面写着“浑河一号府邸雅集请帖”。

    画儿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给了三个士子道:“此去路远,掌柜的特意为几位准备了车马费,请不必推辞啦!”

    三人一愣,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怎可收你家掌柜的银票?快快……”

    他们还没说完,办妥了事情的小丫头,心中像是大石落地,脸上还挂着泪呢,身子已经蹦蹦跳跳的出门去了。

    三个秀才面面相觑,年长那人道:“权且收下,雅集之日还给他们掌柜的就是。”

    文士子翻开请帖,通读一遍后惊道:“这雅集之地竟在浑河之畔!”

    田士子更是惊道:“雅集之时竟有听湖伶人奏曲!”

    听湖阁的大名早就在直隶远播,此番进京,不少世子也想试试自己能否入听湖阁一闻仙音,可惜早在五月起,听湖阁就不再接客。

    传言月前有富商为一闻仙乐,出白银十万两,请听湖阁墨先生奏乐,而遭拒。

    这谣言传到士子们的耳中,又变成了听湖墨先生品格高洁,富贵不淫的表现,对入选听湖阁听曲就更为推崇。

    此番雅集,不必去听湖阁,便能听闻听湖阁墨先生之仙籁,实在是难以置信。

    就连三人中最老成的唐秀才,都是一脸震撼之色。

    文士子一挥拳头道:“去!一定要去,既能一闻听湖仙乐,又能亲自去看看范家与两行之间的曲直黑白,何乐为不为?”

    田士子道:“正是此理!亲眼看看,也不至被范公子那样的小人随口诓骗!”

    唐士子思量一阵道:“此番朝廷大举治浑河,劳动甚重,乡试题目说不定也会与之相关,去看看,做到内心明悟也好!去!”

    ……

    全聚德对面的福满楼中,画儿正在喝茶歇息,看着听书忙着发请帖,嘲笑道:“笨听书,读书人都喜欢去全聚德,你来这边找不到几个读书人的。”

    听书红着脸道:“全聚德留给你去就好了,我在福满楼找找,实在不行,在街上拦人也可以。”

    画儿撇撇嘴道:“笨听书。”

    听书回头间,瞥到画儿眼角泪痕,心中一紧,连忙过来道:“你哭过了?有人欺负你?”

    画儿得意的道:“遇到范家公子了,他说掌柜的坏话,被我惩治了一番!”

    听书急道:“你……你怎么这么鲁莽!范家公子不是好人,你也不能随意顶撞啊!万一……”

    画儿做了个鬼脸道:“万一什么?掌柜的会护着我的!快去发你的请帖去,京城总共有二十个发帖的伙计,现在大半都发完了!你可别成最慢的一个,否则,我都不好意思说认识你!”

    ……

    七月十五,离浑河雅集只剩下十六天,京城上下都处在一种莫名的紧张与期待感中。

    而在范府,浑河雅集的到来,就变成了山雨欲来的压抑。

    范毓宾脸色凝重的坐在大厅首座,近日来,许多酒楼茶肆之上,还出现了不少讥讽范家利欲熏心的诗句。

    虽然参加乡试的都是些秀才,但考过了乡试之后,他们便都成了举人,举人就已经有了补缺做官的资格。

    若是其中有学业出众的,甚至还可以再往上升,成为进士,那就有了成为朝廷大员的可能。

    范家今日得罪的可能只是一群穷秀才,六年后,可能得罪的就是翰林学士或是地方官吏,十余年后,得罪的便是朝廷二三品的大员,或是边疆大吏,或是一地父母官。

    故而,京城中士子们对范家卖地的敌意和对两行捐银的好感,让他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在范毓宾之下,还坐着三个人,坐在最下的是范清洪,范清洪身边是范毓宾的三弟范毓奇,另一人留着长须,面貌与范毓宾有三分相像。

    这人是范家兄弟中的老四,范毓明,他身边的梨木茶几上,放着一份通红的册子,正是浑河雅集的请柬。

    一个多月前,范毓宾曾派他去查明两行究竟在河滩地做些什么,现在已有了结果。

    范毓明起身,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册子,递给了范毓宾道:“大哥,这是广州府的下人们送来的,在珠江附近有种垫高土地以避洪水的垦田法,只是费时费力,得地又不多,流传的不广。”

    范毓宾打开那册子,只见上画着一幅农田图,简单的勾勒出土地上丘塘并存的样子,和两行在河滩地上所做倒是相差不大。

    范毓宾放下册子道:“照你看来,两行使用这拱土垦田之法,可有成效?”

    范毓明手抚长须道:“两行挖塘堆土,塘内可养鱼,坡顶可种田,倒是个改进供土法的好办法,只是其田产还是低于正常良田。不过两行堆土,并用水冲刷,已滤掉了土里的盐分,又添加新土,这样一来,坡顶当能种些正常作物,而鱼塘泡在水中,定期换水,土中盐分自去,这也正合泡田治卤的精要。以此法来治旧河斥卤地倒是上佳,只是想以此获利,千难万难。”

    范毓宾点了点头,面上阴晴不定,又道:“清洪,近来城内对范家风评如何?对两行和浑河雅集评价又如何?”

    范清洪起身,惭愧道:“禀父亲,乡试士子多是些死读书的迂腐之辈,对我范家买卖旧河地一事颇多微词。而两行则借着购新河土地赚足了名声,加之浑河雅集有听湖歌姬助阵,士子们更是趋之若鹜,说来,两行散发的请帖多是给士子们的,既没朝廷要员,也没有富户乡绅,看来是像借着一场雅集打出名头。”

    范毓宾闭上眼睛,痛苦的道:“商人重利,更要惜名!在乡试之前卖旧河地,是一记昏招啊!凭白招来直隶学子的记恨。”

    范清洪愤愤不平的道:“爹,我已查清楚了,我们买地时,有些掌柜擅作主张,派人在百姓田产上纵火,以致落了人家强买强卖的口实。”

    范毓宾闭着眼睛道:“罢了,现在说这些无用,该如何惩处就如何惩处吧。”

    “儿子遵命!”

    “另外,将京城各处贩卖田产的伙计全都撤下来。”范毓宾道。

    范清洪急道:“爹!还有三万多亩没卖出去……”

    “撤下来!”范毓宾又重复了一遍,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第四百一十七章 永定洲畔

    浑河雅集之地在城外十里,浑河河畔,一处河滩之上,因浑河又称无定河,故那片河滩又叫无定洲。

    因朝廷治河,请柬上将河滩地更名为永定洲,取一劳永逸,永定河道之意,意头倒是极好的。

    只是河滩地离京城较远,士子们品行高洁,又不愿用两行给的银两雇车,便在天不亮的时候,起个大早赶来。

    一入八月,便感如同深秋,早上起来出门,顿觉寒风扑面,通体打颤,呼吸之间已有白雾。

    唐和泰、文飞白、田高阳三个直隶士子如约在城南崇文门前会面,与上次相见时,三人都添加了不少衣物。

    见面后互相寒暄一番后,唐和泰道:“文兄,田兄,此去永定洲也有十里,事不宜迟,我们抓紧动身吧。”

    两人都道了声好,便一同出了城门,在他们之后,也有不少士子或三两为伴步行出城,或是驾车出城,走的大多是崇文门。

    京城南共有三座城门,崇武门、正阳门、崇文门,士子们爱走崇文门也是取一个好处兆头。

    因为近来治河,朝廷已将京城至浑河的道路全部翻修过了,尽管只是简单的夯实路土,但也平坦了许多,十分好走,十里地三人边走边聊,一个多时辰也就走的差不多了。

    一路走来,遇到了不少同行的士子,彼此一打探,都是同去永定洲赴雅集的,又都是读书人,交谈几句,便走在一起。

    待快到时,已经是一个十几人的浩荡队伍。

    一路上,还不时有马车驶过,遇到士子们,也大多会停下寒暄一番,但也有极少车辆华贵的不愿停车,疾驰而去。

    其中,一辆马车驶过后,一个士子怒道:“哼!范家好生目中无人!”

    文飞白问道:“怎么,刚刚那辆是范家的马车?”

    另一个士子道:“正是!文兄有所不知,范家此番也受了浑河雅集的邀请,若非看在浑河主人盛情,在下才耻与与此奸商为伍!”

    这话一出得到了不少士子的应和。

    田高阳也道:“范家与两行义商之争,在下不少评点,但在下是见过范家大公子的为人的,为人确实跋扈,且满口花言巧语,实是用心险恶之辈!”

    文人士子聚在一起,就爱针砭时弊,议论时事,话题片刻就带到了浑河治理上,所有士子都对范家强买强卖之行大加贬斥。

    说话间,众人已来到永定洲畔,映入眼帘的先是一片无边的农田,田里还泛着泥土的新香,只是田里空空荡荡,显然这地是新垦出来的。

    一个士子道:“开垦荒地,扶持农耕,有商如两行者,国之幸也!”

    在远处,一条玉带横亘天地之间,浑浊河水蜿蜒流淌,那便是浑河,在河畔,有一小丘,不过五六丈高,坡度极缓,坡上有一排鳞次栉比的村寨,坡顶白墙黑瓦的一片庄园,那便是请柬上所说的浑河府邸了。

    众士子看到雅集之地,不禁眼前一亮,纷纷加快了脚步。

    越到了浑河河畔,越是能体会到天地之伟里,浑河江水浩浩荡荡直面奔来,而永定洲如定海神针岿然不动,硬是将河水逼弯。

    河水两岸此时已经是通红一片,放眼望去,一片萧瑟悲壮之景色。

    临近河岸,士子们脚下的土地也全都化为斥卤,在河滩上,无数池塘小丘间隔耸立,样貌奇怪,不少民壮正在上下忙碌,有的在向潭中投食,有的在坡顶和坡上翻土种地。

    “如此拱土为田之法,倒也稀奇。”士子中有人评价道。

    沿河滩向小丘走,一路上到处都是这样的拱土田,有的田地还荒着,有的已长出了鲜嫩的幼苗,临近府邸,有的坡上已种满了树苗。

    “那是桑树?”唐和泰摸着下巴道,“有些意思……”

    到了府邸小丘附近,眼前的景色又是一变,连绵起伏的拱土田消失不见,换成了大片的平地,地上种满了大片的庄稼,翠绿欲滴,长势喜人。农田四周还种满了绿色的矮树。

    越过农田,可以看到浑河上来往不决的清淤船。

    田高阳快步走到农田边上,抓了一把土,细细揉碎,有些惊异道:“这浑河府邸的主人知道在斥卤地上,种植甜高粱,确实是知农之人。”

    唐和泰补充道:“农田四周的树木乃是沙枣,亦有巩土耐盐之效。”

    文飞白则道:“此处位于府邸正前方,不建遮挡视线的拱土田,而是换成平田,还可让庄户及府主人一揽浑河波涛的壮阔之景!快哉!快哉!直引的人想赋诗一首!”

    文飞白这话受到了士子们的欢迎,众人一面对着河景作诗,一面登上小丘。

    小丘地势平缓,坡度不大,加上道路宽阔,倒也并不费力。

    “你们看!”正在吟诗作对的文飞白指着府邸一侧道。

    众士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木制水道蜿蜒流入府中,顺着水道看去,可看到河边三四丈高的水车缓缓转动,在河水的推动之下,水车将河水提起,通过水道送如府中。

    水车自古就有,只是多用于灌溉,将之作为取水工具直接入府的却是见所未见。

    士子们还未及多想,就有一个小厮迎了上来,恭敬的给一众士子行礼后,检查了士子们的请帖,将士子们迎入府中。

    与京城四四方方的宅院不同,这处府邸是不规则的,仿如一个月牙。

    进门之前,还有学子暗呼可惜,此处越是山清水秀之地,可惜宅院太过随意,破坏了景致。

    但当学子们一进门,立刻就被震惊了。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各色的徽派建筑,一派江南水乡气息,亭台楼阁都建的小巧精致,景中有景,画中有画,堪称大家手笔,就是在江南,都难以见到如此园景。

    而最让士子们惊异的是,进门之后,面前竟然是一座小桥,桥下还有蜿蜒流水。

    顺着流水往上游看,眼前豁然开朗,园中竟是一处小湖,湖水呈新月状,湖中有一亭,点缀的恰到好处,园中所有屋舍楼阁均围绕小湖而建,自成一体,又连成一片。

    园子占地并不算大,但士子们却有种占地极大的错觉。

    月牙状的小湖耗水并不多,却有种碧波荡漾,浩渺千里之感。

    此处地处浑河之边,又是在坡顶,何来这么一处绝美小湖?众士子们不禁目瞪口呆。

第四百一十八章 曲水

    因为宾客尚未到齐,雅集还未正式开始,宾客们都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谈天论地,或是在奴仆陪同之下游览这座饱含江南风情的宅院。

    雅集本就是自发而成的集会,不讲求固定形式。

    文人士子们互相吟诗作对,饮酒取乐,高谈阔论,足以畅叙畅叙幽情。

    至于酒则是府主人提供的,上好的绍兴黄酒,深秋天气里温热一碗,暖身暖心,通体舒泰,府中的流水也让人有了流觞曲水的可能。

    虽然雅集还未开始,士子们却已自得其乐。

    范清洪接连造访了几个学子,但听闻他的身份之后,都显露出了厌恶,富商大贾本就不为文人所喜,范家近日所为更有了奸商名号。

    范清洪也就不自讨没趣,在府中闲逛。

    他看到府中月牙潭的小河,在从府门前蜿蜒流出后,直往小丘下流去,随行的府邸奴仆告诉他,这水自府邸正东流出,转道向北,浇灌北边离河道较远的土地。

    范清洪仔细看了那月牙潭,未见泉眼,这定人造水潭,只是水从何而来?

    府邸外的水车水道,范清洪也见到了,可那水道只连到了东边的司泉水阁,就再无出水,按理就算用暗线引水,也该有个出口才是,可范清洪围着月牙泉转了一圈,仔细检查也未见出水点,不由奇怪万分。

    另一边,桂阁之中,士子们正凑在一起吟诗作对,田高阳输了一筹,被士子们劝着喝酒,只是他的手刚刚摸了斥卤地,和乘酒的白瓷杯放在一起就分外显眼。

    待喝完一杯后,他起身,找到一个府邸奴仆问道:“敢问贵府水井在何处?”

    那奴仆长得眉清目秀,闻言却愣了许久道:“这个……我们府中还想没有水井啊……”

    “什么?”田高阳略感诧异,按说一般人家都会常备三四个水井,这宅院耗费了如此之多的人工,又怎会没有水井。

    那年轻奴仆身后有个女子低声道了句:“笨听书!”于是那奴仆脸色更红了。

    那女子出来,对田高阳展颜一笑道:“公子,鄙府确实没有水井,您若是口渴的话,不妨饮茶。”

    田高阳摆摆手道:“不不,在下只想净手。”

    那女子笑笑:“哦,这个好说,公子随我来。”

    田高阳一边跟着女子走,一边觉得她分外眼熟,脱口而出道:“你是……画儿姑娘?”

    画儿疑惑的转头,看了他片刻,喜道:“原来是田公子,上次多谢你仗义执言,要不画儿就要被范家公子欺负啦!”

    田高阳脸色微红,道声“没什么”。

    而在苦思月牙潭水从何来的范清洪则打了个喷嚏,不由紧了紧披肩。

    片刻,画儿带田高阳来到了桂阁下,这里雕着一个童子捧葫芦的石雕,下面还有个石制的大腕,似乎在乘接葫芦里的水。

    田高阳分外疑惑,不懂画儿带他来此处是何意,这个石雕他进门时就观赏过了,意蕴尚可,雕工一般,算不得佳作,况且净手应去水边,来观赏雕塑干什么。

    画儿用手扭动了那葫芦嘴,顿时一股清流,从葫芦嘴口中喷涌而出,射在底下的大碗之上,又汇聚于碗底,顺着一个孔道流走。

    田高阳惊讶万分道:“这竟是一眼山泉?”

    画儿道:“不是,这是浑河的水,经过澄清和榆皮、杏仁等物的净化,虽然尚不能饮用,但是洗手洗衣已然无虞了。”

    田高阳目瞪口呆的道:“浑河之水从水车而来,但却如何从这葫芦之中喷出的?”

    画儿道:“哎呀,这么高深,画儿就不懂了,公子还是快快净手吧!”

    田高阳在净手完毕后,失魂落魄的回了桂阁,还未来得及讲自己的经历,就见文飞白迎了上来见了鬼一般道:“田兄,你可去过茅厕了吗?”

    “什么?”田高阳一时没反应过来。

    “茅厕!这府邸的茅厕!”文飞白强调。

    一众士子们满脸鄙夷神色,唐和泰尴尬的道:“文兄,就算这里茅厕真有你说的那般神奇,也没必要和每个人讲一遍吧?这……未免有失斯文……”

    文飞白没理他们,而是对田高阳神秘兮兮的道:“这里的恭桶可以自己出水,将污物冲刷殆尽!”

    在桂阁士子们惊讶于府邸中的恭桶和水葫芦之时。

    画儿已高兴的回了远翠楼,这里在府邸的西侧,离正门最远,自成一院,算是府里的内院,府中奴仆和女眷们都在此歇息。

    画儿走进房中,正看到听书伏在桌上写着什么东西。

    画儿看的奇怪,悄悄走过去,看他握笔也也不对,笔迹也歪歪扭扭,不禁问道:“你在干嘛?”

    听书抬头,语气不善的道:“写字!”

    画儿忍着笑道:“写的什么字?”

    “听书,我的名字。”听书道,然后又加了一句,“墨先生刚刚教我的!”

    画儿接过笔,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字,道:“这才是听书,你写的那是鬼画符。”

    听书看了看画儿的娟秀字迹,有些诧异的道:“你也会认字?”

    “那当然,我还读过书呢。”画儿得意的道,看听书有些失落,连忙安慰道:“别伤心,在两行当差的伙计都是要读书识字的,兴趣忙完了这阵,掌柜的就要送你去学堂了。”

    “真的?”听书有些不敢置信。

    “自然是真的!不过……”画儿画风一转,敲了下听书脑袋道,“墨先生一会要登台,你还去打扰她,我要替掌柜的教训你这个不懂事的伙计!”

    远翠楼里屋,小墨听着外面的喧闹不禁淡淡微笑。

    “这两个孩子……”云婉儿不禁苦笑。

    小墨笑道:“云姐姐不能这么说,叫人家孩子可就把自己叫老了。”

    云婉儿笑道:“我今年也是二十有三了……”

    小墨坐到云婉儿身边道:“呸呸呸!云姐姐永远十六岁!”

    “你取笑我!”云婉儿羞怒道,与小墨大闹了一阵。

    两女一起瘫在床上,小墨有些担忧的问道:“云姐姐,现在才未时,还要两个时辰才会天黑,我出去的这么晚,士子们会不会等不及啊。”

    云婉儿笑道:“墨先生,你现在好歹是个角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放心好了,下人们来报,士子们天天说地分外开心,况且这府邸里的秘密,他们不探知清楚了,岂不是白来了。”

    小墨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道:“这是我学成《琵琶语》后第一次出听湖阁,总觉得……”

    “放心吧。”云婉儿道,“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今晚戌时,月出东山,你登亭,保证一曲空前绝后,引得文人士子们纷纷诗文相颂!”

第四百一十九章 月出东山

    天色将晚,府内处处点起灯笼,明暗之间又有了与白日不同景致。

    黄昏前,吴泽出面,请雅集士子们用晚饭。

    晚饭菜色简单,但胜在精致,读书士子们又大多是些贫寒出身,并不以为意。

    晚宴之后,吴泽领一众士子入香沐阁,阁中不大,坐下百余士子显得有些拥挤,但气味却是极佳。

    “是檀香。”文飞白道。

    田高阳只是点了点头,香道讲究观而不语,需要精心调息。

    调香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师傅,但双手异常稳健,面色庄重。

    香道分点炭火、捣香灰、开碳孔、埋碳、梳灰等等共十几步,到最终完成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闻着那好不容易点起来的檀香,众士子的心境都不免平和许多。

    香薰之后,吴泽又领着众人到清泉阁品茗,水是山泉水,茶是铁观音,只是茶道极繁琐。

    文飞白趁着品茗的间隙问田高阳:“怎么突然熏香品茗了?”

    田高阳压低声音回道:“许是墨先生要出来了。”

    文飞白咂舌:“墨先生规矩这么大?”

    这时旁边士子道:“这算什么,要听仙乐,自然不能随意为之,庄重些好。”

    虽然铁观音是极品,但知道马上要去聆听听湖仙乐,这茶水也觉得没有了味道。

    过了许久,品茗结束。众人从清泉阁出,文飞白仰望夜空,正看到月出东山,新月当空,分外皎洁。府中也笼罩上了一层淡淡月华,一切都变的诗情画意起来。

    吴泽领众士子来到府邸南面,这里正对月牙潭,潭中小亭斜在一侧,一棵桂树长在亭旁,半遮半掩,更添韵味。远处可见府北假山,构成一幅绝美画面。

    众士子纷纷入座,静待墨先生入亭,一时无人讲话,气氛肃穆之际。

    须臾,假山微响,一道清泉竟从石缝之间流淌而出,沿着假山嶙峋怪石而下,宛如一小溪般注入月牙潭中。

    士子们目瞪口呆,场面一时安静的诡异。

    一身着白衣女子从西院而出,走走过亭台楼阁,过小桥而至中亭,她一身素净白衣,脸蒙轻纱,怀抱一琵琶,坐下调弦,只寥寥几音,已让众士子倾倒。

    “墨先生是个女子?”文飞白小声问道。

    “禁声!”数个士子转头对他怒目而视。

    调音之后,亭中女子拨动琵琶,一曲琵琶语缓缓流出,凄怨哀婉,顾影神伤,又点到即止,似有无限愁思却不愿显露。

    士子如痴如醉。

    随着琵琶声循环往复,天上也有雨滴滴落,亭边落下滴滴雨水,而众士子不觉片雨沾身,仿佛老天也只将雨水降于仙音所起之处。

    围着中庭,五股清泉涌起,有如神迹。

    小溪、泉涌、雨幕在灯笼映照下,光芒变化,如流动的琉璃。

    士子中已有人泪流满面,有人双手合十。

    坐在士子之中的范清洪已然惊讶的说不出话了,如果说这坡顶的月牙潭,一扭就出水的水葫芦,以及自动清洁的恭桶是巧夺天工的话,眼前的一幕几乎就是神迹了。

    他已经可以想见,今夜之后,浑河府邸必将名动京城,随之周围地价也必将飙升。

    范清洪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两行为何要买这么多浑河下游的零散土地,就是要将其做成这样的别院,有了今日盛景,再加士子们的口口相传,浑河别院绝对会大行其道。

    好大的手笔!

    两行买地根本不是为了卖地,而是为了卖这样的别院!

    一百亩河边良田,至多也就一千多两银子,而这样一栋宅院可以卖到上万两,而成本可能还不过两千两银子。一反手就是五倍的利润。

    范清洪心里冰凉,就连他昼思夜想,今日终于得闻的听湖仙乐,也勾不起他的兴趣了。

    他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走去,算来算去,终究是让两行得名又得利,范家赔了名望又赔了银子,终究换来一场空。

    坐在他身后的士子纷纷皱眉,挥手驱赶范清洪离开,表情厌恶至极,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墨先生的琵琶正弹在妙处,泉水景色如梦如幻,骤然被人挡住,内心愤怒可想而知。

    而范清洪看在眼里,那驱赶更像是对他失败的嘲讽。

    他一甩袖子,当即从人群中离去,一路走出了浑河府邸的大门。

    小厮见到范清洪出来,赶紧走了过来,范清洪冷着脸道:“走!回府!”说吧走上马车

    小厮见他心情不好,不敢多话,连忙赶车,走了不过三里地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怎么了?”范清洪不耐烦的道,平时他都是一副斯文有礼的模样,只是近日连遭打击,对下人的态度也便的恶劣。

    “大少爷,前面一队河兵拦住了去路,说是前面溃堤,民壮们正在搬运沙石补堤,让我们稍待片刻!”小厮胆战心惊的道。

    马车里许久没有动静。

    许久,范清洪竟一挑车帘,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眼前两个河兵挡在路上,远处民壮们正在搬运一袋袋沙土。

    范清洪走到两个河兵面前道:“敢问两位,现在又无降雨洪水,为何会突然溃堤呢?”

    两个河兵见他衣着华丽,谈吐不凡,也不敢轻慢,便指着浑河道:“上游连降了十几天大雨,水坝溃堤,坝水骤然而下,下游各处连忙仓皇补堤,以求尽量拦住河水。”

    范清洪面有所思。

    河兵道:“贵人不必忧心,这坝水虽然来势汹汹,但去的也快,造不成什么损害的。”

    说话间听远处有人喊道:“于大人,水位又涨了半尺!坝水要来了!”

    “快快提高永定洲河堤!不能让水漫出河道来!”被叫做于大人的官员拿着图纸大声朝手下命令道。

    河兵回头看了看道:“贵人稍待片刻,待民壮们搬完砂石即可放行。”

    范清洪想了片刻,嘴角冷笑,拱手道:“在下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万求两位行个方便。”

    两个河兵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范洪斌从袖中拿出两张十两银票,交给两个河兵。

    河兵收了银票,脸上露出笑意道:“既然贵人有急事那边故去吧,只要不耽误民壮搬运沙石就好。”

    范清洪连连道谢,回车上让小厮赶车,刚走片刻,范清洪就道:“范亮,你有刀没有?”

    “有!”小厮随即语气又弱了几分,“少爷有何吩咐?”

    范清洪冷冷的道:“你拿刀,找几个沙石袋捅上几刀,要快,切勿让人发现了。”

    小厮大惊道:“少爷!这是大罪啊!破坏河堤是要掉脑袋的!”

    “我已经看查过了,搬沙石袋的都是些民壮,动作利落些,不被人抓到现行,就不算有罪!快去吧!”范清洪嘴角狞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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