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无情
三里之外,浑河府邸的一众士子们还不知道坝水将来的消息,甚至因为大坝突溃,于成龙都没来得及将消息散播出去,浑河下游无一人知晓此事。
士子们还沉浸在墨先生精湛的琵琶声中无法自拔,这曲调不同于大清琵琶曲的任何一种,特立独行又引人入胜,称之为仙乐毫不为过,而周围湖光山色也是仙境之景色。
随着琵琶声渐弱,五眼涌泉渐渐息,月光之下,谁都没有注意到涌泉停息之后,露出水面的铁管。
紧接着亭上的雨幕渐停,仿佛雨过天晴,而亭顶的金属管藏得极隐蔽。
琵琶声停,假山小溪也戛然而止,仿如天神收了神通,众人回到人间,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随即众人反应过来,顿时掌声雷动,喝彩不停。
听湖墨先生在庭中鞠躬致谢,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白衣而来,白衣而去,仅抱怀一琵琶,气质淡雅出尘,宛若谪仙。
直至墨先生的身影,消失在了西院,众士子的掌声才渐渐停息,人人都是一副脸色通红的激动神情,至于范家公子中途走了这事,无一人在意。
众士子纷纷讨论起刚刚的一切,有些才情绝高之辈已开始吟咏文字,准备记录下这一盛况。
小墨脸色淡然,眼神空灵的回了远翠阁,顿时摘下面纱,跑到桌边一边捶背,一边倒水,谪仙气质荡然无存。
云婉儿一边给她捏肩一边笑道:“王爷那一套包装论你倒学的像模像样,墨先生,啧啧,清冷绝伦啊!”
小墨连喝了几杯水,然后做了个鬼脸道:“云姐姐,吓死我了,假山会喷水,亭子能下雨,池中还可涌泉,你是不是把大罗神仙都请来了?”
云婉儿听了不禁大笑,又用手捂住,憋得好不辛苦。
画儿走过来,给小墨捏腿,崇拜的道:“墨姐姐琵琶弹得真好,能不能教教画儿啊?”
小墨抿嘴笑道:“那要看你能不能挨住打了,挨打越多,弹得越好呢。”
画儿大惊失色,连忙道:“算了,算了,不学了。”
听书蹲在院子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一边低声道:“快来看,他们要做诗了!”
画儿闻言立马跑过去,也去趴门缝,果然看到吴泽和几个伙计再给士子们分发纸笔,不少士子拿了纸笔闷头苦思,或是摇头晃脑,或是高声吟咏,场面好不热闹。
小墨看着叽叽喳喳的画儿和听书感慨的道:“云姐姐心肠真是太好了,直把伙计当弟弟妹妹看呢。”
云婉儿轻笑道:“咱们都是**出来的女子,知道下人们的苦,自然也不会多加苛责,今天又没他们的事情,一旁玩乐还热闹些,况且王爷就是这样的性子,对伙计太差了,王爷还会不满呢。”
小墨看着云婉儿,叹了口气道:“云姐姐,你天天王爷长,王爷短,也该为自己想想了。”
云婉儿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羞道:“瞎说什么。”
小墨转过身,捂住云婉儿的手,认真的道:“云姐姐,我自小就在**了,见过的男人比你多,男人什么样子我一眼就能看清楚,王爷是个专情的人,他的专一痴情让人可敬,但他的情也太少了,只够给一个人。”
云婉儿有些不悦道:“你在说些什么,怎么说起王爷的不是了。”
小墨急道:“云姐姐,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你跟了王爷四五年,王爷若是真的对你有意,会让你白白耗费五年韶华吗?”
“你再说我要生气了。”
小墨道:“好好好,不说了,哎呀,你呀……”
远处士子们吟诵诗文的声音越来越大,不时传出一两句佳句,引的众人争相喝彩。
小墨突然道:“其实我觉的吴掌柜人也挺好的,人也算长得潇洒,而且不喜欢沾花惹草,来了京城这么久,一次烟柳巷都没去过呢?”
云婉儿一愣道:“什么意思?”
小墨恨铁不成钢的道:“吴掌柜也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而且最重要的是,人家对你有意,你不知道吗?”
云婉儿羞怒的掐了下小墨腰上的软肉,威胁道:“还说!”
院门口的画儿和听书商量一阵,跑到里屋,拿起笔墨,鬼鬼祟祟的写起什么东西来。
云婉儿和小墨奇怪的对视了一眼,云婉儿轻手轻脚的起身,凑过去看。
画儿小时候是大户人家小姐的陪读,也算上过私塾,小时候小姐犯了错,先生就去罚陪读的,手板打的多了,书读的倒不多,不过一手娟秀字迹倒是练出来了。
画儿写的仔细,听书看的认真。以至云婉儿绕道身后了,也没有发现。
画儿写写停停,不住回想,写出来的也是诸多修改,倒有点作词炼字的样子。
云婉儿仔细看了看画儿写的上阙,文辞精湛,笔力雄厚,实乃上佳之作,绝不是画儿能写就的。
画儿想了很久,终于将全词写完,就听得后面一声:“这首词是谁做的,快快从实招来。”
画儿大惊,发现云婉儿和小墨已经站在他们身后。
“是……是王爷做的。”画儿道。
“果然。”云婉儿低声道,“这首词风与王爷上一首一样,而且锋芒更露,而且用的是王爷最擅长做的沁园春。”
云婉儿又问道:“王爷现在人在朝鲜,这词是何时做的?”
画儿老实的道:“这是王爷很多年前做的,有次王爷喝多了酒,奴婢帮王爷更衣,王爷随口做的词,婢子就记在了心里,只是过去这么多年,好多地方都记不准了。”
小墨赞道:“李白斗酒成诗,王爷醉酒作词,都是一般的风流气质,可惜……可惜啊……”说罢叹口气,还偷偷瞧瞧云婉儿脸色。
云婉儿倒没在意,继续问道:“你想拿去给士子们看?”
画儿点点头道:“王爷做的词,比他们做的好多了!”接着委屈巴巴的道:“婢子是不是又犯错了?”
云婉儿埋怨道:“你呀,幸好被我撞见了,不然王爷要被你害惨了,拿来。”
小墨将词稿递给云婉儿,云婉儿本想撕掉,但转念一想,又提起笔来,在上面删改几句,端详片刻道:“这样应当差不多了吧?”
第四百二十一章 沁园
文人雅集不似斗诗那般,非要分出个高下名次来。
大家都是兴之所至,随口吟咏,成诗一首,便写在纸上互相流传,写的不好众人便一笑而过,写的好的便大声吟诵,饮酒相庆。
吴泽虽是商人,但在吴家也上过很久私塾,吟诵诗文也是张口既来,众士子当他是府邸主人叫他作诗,吴泽推脱不过,便做了几首七绝,也算中规中矩。
写在纸上在士子间传看,吴泽连道惭愧,喝了不少酒。
文飞白饮了四五杯绍兴黄酒,已经有了些醉意,端起酒杯,起身吟道:“天下红林染,浑河桂影邀,谁言秋日冷,举觯上眉梢。”
唐和泰抚掌开玩笑道:“妙极!多饮几杯,身子也就不冷了,只是如此劝酒,似有些不太地道啊。”
田高阳道:“文兄这五绝,格律严谨,却又酒意盎然,气魄非凡,佩服!”
说罢已有人将此诗付诸笔端,流传出去,不少士子拍手叫绝,连连痛饮。
有士子提议提笔,为此次雅集诗歌作序,不少士子纷纷响应,研墨拿笔,冥思苦想。
同时,新诗词还在不断传出。
文飞白三人正自饮酒,又传来一篇文作,打眼一看,是一首七绝,文采一般,格律不通,便一笑置之,丢在一旁。
这时远处有个士子站起身来,满面通红,激动的吟诵道:“独立寒秋,浑河远去,永定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看苍茫大地,俯仰沉浮。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他越吟声音越大,到最后几乎嘶吼。
吟诵结束,士子之中,久久没有动静。
远翠阁里,画儿看着门外,脸色紧张,小声的道:“他们怎么都不说话了?这词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王爷的词,自然是极好的,他们怕不是被震住了吧?”听书有些不确定的道。
云婉儿有些自责的道:“王爷这词锋芒毕露,不少地方都犯了忌讳,由王爷自己来写自不成问题。但我们代笔就要小心万分,我不得已删改了几个字,可终究没有王爷大才,许是破坏了词意了。”
“好!”正在安静之时,有人大吼道。远翠阁的人皆被吓了一跳。
叫好那人正是文飞白,他脸色通红的站起身来,激动的道:“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好一派意气风发,好一派心怀天下,好一个同学少年!痛快!痛快!”
他这话说完,痛饮了一杯酒,酒水从他唇边滴落,湿透衣襟,豪迈至极。
士子们仿佛被瞬间点燃了一般,各种溢美之词纷纷涌现。
何为同学少年?他们现在不就是词中所说的同学少年吗?虽然身无长物,但年轻气盛,志向高远,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纵使当年万户侯又如何?纵使前人称王拜相又如何?我辈将之视如蝼蚁草芥尔!
就如京城传唱的出塞词中所言,要数天下英雄,还要看今朝!
有人大喊道:“大才!大才!究竟是哪位高人所做?请受学生一拜!”
正在做序的士子看了看已经写就了半篇的序,猛地撕烂道:“此番雅集,有此一词足矣!就算做序,也是狗尾续貂,徒增笑柄尔!不写了!”
还有人流泪道:“好文采,好志向,好豪情,今秋乡试,除此人外,桂榜解元无望矣。”
唐和泰站起身来,四面拱手:“请问这是哪位兄台所做?唐某不才,还望结识。”
说罢很多人从地上起身连连拱手道:“请问是哪位大作?请赏脸一叙。”
远翠阁中,画儿喜上眉梢:“掌柜的,士子们都在发问是谁的大作呢,要是他们知道是王爷做的,说不定要纳头便拜呢……”
云婉儿笑道:“让他们问去吧,王爷不喜这些虚名,就让这词成无名氏所做好了。”
小墨叹口气道:“哎!一首流芳千古的佳作,却不能借之杨名,实在可惜……”
云婉儿道:“这词锋芒太露,对王爷不是好处,反而是个祸端,否则王爷为什么做了许多年都不公诸于世?况且,不能为王爷扬名,并非不能从中得利。”
小墨眼神一亮道:“愿闻其详……”
云婉儿神秘的笑道:“这个别院可还没命名呢,你说改叫沁园如何?”
小墨先是一愣,继而恍然大悟道:“哎呀!沁园之中沁园春,昔日一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使得寒山寺从此香火不绝。今日一首沁园春·永定洲,得名一个沁园,岂不是要引的全京城……不,全直隶的人趋之若鹜了?”
画儿也跑回来问道:“掌柜的,这个别院现在值多少两银子?”
云婉儿想了想道:“一百万两吧……”
“啊……”画儿吃惊的长大了嘴巴,“那世上岂不是没人买得起了?”
云婉儿笑道:“傻丫头,买不起才好呢。”
……
沁园里的欢声笑语并没有传到永定洲头。
两个时辰内,河水已经暴涨了近一丈,而且愈加汹涌,几艘清淤船被河水裹挟着,撞到一起,顷刻间船舱碎裂,船夫们纷纷落水,只片刻,便在波涛汹涌中消失了踪影。
“轰!”天空一声闷雷滚滚而来,浓密乌云渐渐布满天空,月色越来越暗,岸边的风却越发的大了。
“大人,河水又涨了半尺!”河工拿着测深的杆子,回身声嘶力竭的喊道。
民壮的眼中满是惊恐。
永定洲两岸,满是搬运沙石的民夫,平日和颜悦色的河兵,此刻面目狰狞,凶狠的催促民夫搬运。
“啊——”一声惨叫划破夜空,一个民夫搬沙袋时力竭,从河堤上坠了下去,溅起了硕大的浪花,然后刺破耳膜的惨叫声顺着汹涌河水飞速逝去。
于成龙一手摁着官帽,一手拿着河道图,狂风将河道图和他的衣襟吹的猎猎作响。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大水
"大人!此处危险,还清先回避吧!"他的部下劝道。
于成龙面色铁青的道:"子时之前,必需加高河堤三尺!这几处河道都要..."他话还没说完,一道闪电照亮天际。
"刺啦!"一声,于成龙手中河道图被狂风扯碎,飞向天际。
"大人,河水又高了半尺!"河工的声音已经有些惊恐,"再有一尺,就..."狂风加剧,河工后面的话,被狂风刮走。
一队兵马从远处狂奔而来,到于成龙面前喊道:"于大人,我等奉四阿哥之命,带大人回京!"
于成龙怒道:"今日本官就是身死,也誓与河堤共存亡!"
天空又是一道闷雷,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大地,骑兵的战马都不安的嘶鸣起来。
远处有人发出惊恐的叫喊,然后仓皇的向后逃窜,河兵赶忙上前制止,但随即也随着向后跑动。
"洪水来了!"有人大喊。
于成龙立刻回身,快步往河堤赶去,事出仓促,永定洲河堤只加高了两尺不到,能否抗住洪水,他内心也没底。
"大人,快看!"部下颤抖的指着天边,河道上一道白线分外显眼,随即地面都微微颤动起来,轰隆隆的震响从天边传来。
于成龙大吼:"加固堤坝!"说完抓起一麻袋沙石抗在肩上,向河道走去,狂风将他的官帽掀飞,衣襟猎猎作响,紧贴瘦弱的身躯。
"大人!快走吧!"部下声泪俱下的喊道。
"堤!在!人..."于成龙吃力的抗着那袋沙石,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骑兵统领抢上一步,道:"得罪了!"用一根绳子将于成龙捆起来,缠绕几圈丢在马上。
统领飞身上马,指着沁园的那座小丘,朝部下喊道:"去高处避水!"
说话间,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盖过了雷声风声,天地为之变色!
于成龙挣扎不休,流泪喊道:"岸边还有百姓!快回去加固堤坝!"
永定洲两岸,河兵民夫纷纷逃散,面目惊恐,人马踩踏,凄惨万分。
河道水线高过河道一丈余,远远看来如一道巨浪,又似冲锋的蒙古铁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轰然撞在永定洲河堤上!
滔天巨浪涌到岸上,无数来不及逃走的民壮、河兵以及车马牲畜全部吞没。
巨浪在地上奔行十余丈,终究消弭,而那些被吞噬的人马已不见踪影。河堤沙袋被巨浪拍打的松松垮垮,几个沙袋明显瘪了下去,导致河堤都矮下去一块。
"快!上坡顶!"骑兵统领满脸惊惧,他的部下跑的慢些,已经消失了踪影,马匹下的水已有半尺深,如同行走在深潭中。
于成龙在马后回望,远处,又是一道白线袭来,比上一道浪来的还要猛烈。
永定洲上游,已经成了一片泽国,放眼望去,如天下之水都汇聚了一处,朝此倾斜而来。
马匹疾驰,而洪水更快,顷刻即至,猛地撞到河堤上,爆发轰然巨响,盖过一切声音。
河堤上,矮下一截的沙石袋轰然倒塌,巨浪毫无阻碍的奔涌而来,一路而来,摧枯拉朽,吞噬眼前的一切。
而另一波河水则顺河道而下,高高涌起,吞噬两岸全部河堤。
马下水位顿时猛涨,骑兵统领心胆俱裂,手中马鞭不停抽下,战马屁股上满是血痕,口中满是白沫,身后那令人心悸的轰隆声越来越近。
于成龙也睁大了眼睛,眼看着那股巨浪袭来,山坡下的一切都在巨浪前化为乌有。
水位已到了马腹,战马奔驰越发缓慢,骑兵统领从马上跃起,抓着于成龙往前一跳,同时抽出腰刀狠狠的刺在地上。紧接着一股仿佛要将人五脏六腑都挤破的威压急至。
骑兵统领浑身仿若被撕裂,接着浑浊江水中,一截巨木在他眼前骤然变大,他眼前一黑,没有了知觉...
...
雷声过后,狂风大雨骤然而至,沁园的士子们纷纷到屋檐下避雨,同时,远处天边的轰隆声,越发强烈,云婉儿皱眉道:"听书,外面怎么了。"
听书答应一声,还没等上房,就听得士子们喊道:"水!发水了!"
吴泽心里一惊,冲出府门外,士子们紧跟其后,涌出府门,面前的一幕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目之所至,皆为一片泽国,仿佛他们置身在**小岛。
至于浑河已经不见了踪影,唯独几处小山包露在水面上,像是海上的浅滩。
那座为沁园引水的水车也不见了踪影,连带着水道也尽数垮塌。
无数人马在水中翻腾,浮浮沉沉,好似无数蝼蚁。
"这是哪里?"文飞白的酒顿时醒了,喃喃自语道。
天边,仿若天河决堤,一道水线涌来,所到之处已经毫无阻碍,那水线飞速到了近前,仿佛遮天蔽月,连沁园里的灯笼都暗淡无光。
吴泽已经口不能言,云婉儿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从远翠阁冲了出来,见到了这天河倒灌般的景象。
"快!所有人回府!"云婉儿面色惨白的大喊,"紧闭府门!"
...
十里外,京城大乱,几百兵马出城,奔赴浑河沿岸,同时骁骑营驻守京城,善扑营驻守紫禁城,任何闲杂人等上街均杀无赦。
说话间,又有一队骑马军士从官道上疾驰而去,轰隆隆的马蹄声作响,在官道上不停回荡。
城外的官道的一处客栈里。
整个客栈的住客都被惊醒,都聚到楼下,朝远处眺望,嘀嘀咕咕的议论发生了什么。
有人说是朝廷再追捕逃犯,也有人说是有人造反,大军前去平叛。
但客栈掌柜的却声音颤抖的道:"浑河又发水了,这条路,几乎每三年就会这么折腾一番,都习惯了。"
有人问道:"现在朝廷不是正在治理水患吗?"
掌柜的道:"人算不如天算啊!以往发水,两岸没有百姓还好些,今年两岸多了这么多民壮,不知要死上多少人...哎!"
客栈的客房之中,范清洪站在窗边,遥望浑河方向,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但嘴角却浮起冷笑,如狰狞鬼魅。
他的小厮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上,双手合十,不停向老天求饶祷告。
范清洪咬着牙道:"两行,云婉儿,你们完了!惹我范家,就是这个下场,就是这个下场..."
第四百二十三章 狐尸
一条银色的毛茸茸的围巾斜搭在赵世锡的肩上,将他本就有些女性化的面庞衬托的越发阴柔。
军中正五品以上的将领全部聚集在帐中,不过却没有一个人讲话,甚至没一个人抬头正视赵世锡。
军帐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怪味,即使烧着从南洋而来的名贵伽南香,也不能将腐臭味掩盖。
赵世锡侧过头,恋爱的用手摸了摸那条银色的围巾,营火将他的脸庞照的明明灭灭。
那其实不是围巾,而是一只银色的狐狸,像是睡着了一般静静趴在赵世锡肩上,它通体呈罕见的银色,即使在大清也是极少见的异兽。
只是这样一只美丽的神兽身上,竟有着五六个触目惊醒的巨大伤口,伤口的血污早已被清洗干净,只是露出的内脏和血肉都已有些腐烂,军帐之中那令人作呕的腐臭,正是来源于这只死掉的狐狸。
赵世锡身着华服,坐在大帐中,神色柔和,仿佛自己抚摸的是女子的玉手。
众将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或是惊讶或是恐惧或是默然,无一人开口。
帐外传来一串脚步声,远远的就听到巡逻卫兵喊道:"参见大将军!"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大帐门口的卫兵也行礼道:"参见大将军,赵将军正在议事。"
"嗯。"那声音威严道,然后快步走了进来,帐篷中的众将领纷纷侧身行礼:"参见大将军。"
李柟年纪五十上下,须发半黑半白,国字脸,相貌极威严,他为李朝戎马半生,官至内从二品三厅大将,却在张玉贞封后之后,一直受捕盗厅大将张希载的压制,五年赋闲在家,直至李朝大乱,才被王上重新启用。
"赵世锡!你闹够了没有?"李柟直视着赵世锡,怒道。
赵世锡看向他,拱手行礼,淡然道:"参见大将军!"只是却并未起身。
李柟道:"传令下去,前军主将赵世锡身体抱恙,暂免..."
"大将军!临阵换将不智啊。"赵世锡突然打断道。
李柟眯起眼睛,寒声道:"你要抗命吗?"
赵世锡惨然笑道:"岂敢。"
李柟轻哼道:"既如此..."
"可,美人死在了他们手里,此仇不报,我赵世锡誓不为人!"赵世锡秀美的面庞扭曲,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么一段,转而又归于平淡。
李柟指着赵世锡道:"用你的银狐去平壤装神弄鬼是你自己的主意,现在计谋为人所迫,又怪得了谁?"
赵世锡淡淡笑道:"杀我美人的,是六皇子福晋,待平壤城破之日,我定会让她生不如死,以报亡妻之仇!"
"荒唐!以狐为妻,我看你是疯了!"李柟破口大骂,"老夫此番来就是收缴前军军权的。与清军交战在即,老夫绝不能让前军在一个疯子的治下!"
赵世锡道:"看来大将军是打定主意,不让在下为亡妻报仇了。可惜啊,大将军来晚一步。"
李柟诧异道:"什么意思?"
"在下已派了两千人马夜袭清军大营,前军营也随后调动,日出之前就会有结果了。"
李柟怒道:"混账!没有老夫军令,你怎敢私自调兵?六阿哥此番携带的都是八旗精锐,他能破平壤地道,可见心思缜密,你派两千人骤然袭营,和派人送死有什么区别?"
"大将军,清军已不是丙子胡乱时的蛮子了,而我们也不是当年积弱的李朝,用兵用奇,说不定在下可以出奇制胜呢。"赵世锡冷笑着道。
"马上派人传令,在外兵马马上归营!"李柟沉声道。
"是!"亲兵得令上马。
还没有离开大营,远处一骑驰来,口中大喊:"报!我军夜袭兵马接敌!"
李柟看了看天色,约莫是寅时初刻,现在袭营,未免太早了一些,只是既已接敌,就无法将人马撤回了,只能等待战局。
过了半个时辰,又有探马从大营外奔来:"报!清军营帐处处起火,我军已攻入营帐!"
闻言,所有将领全都舒了一口气,脸上都有了些喜色。
李柟瞪了赵世锡一眼,然后命令道:"前军拔营,行军十五里,以等战机!"
"遵命!"所有将领齐声喊道,赵世锡一手轻抚狐尸,嘴角勾起淡淡笑容。
前军将士们在睡梦中醒来,整顿军阵,营帐辎重都未拿,便在黑暗中匆匆急行军,同时李柟传令中军,命中军连夜行军,并收拾前军辎重。
一路行军,探马将前线消息接连传来。
"报,清军前营已化作一片焦土,营墙焚毁小半,营门大开。"
"报!清军中阵被破,粮草焚毁!"
"报,清军死伤惨重,集结残部抵抗,与我军鏖战。"
...
南军军阵中,将士们窃窃私语,看向赵世锡的目光,既敬又怕。
李柟咬着牙,他没想到当年纵横李朝的八旗兵,已如此的不堪一击,竟被一个完全不成章法的夜袭击溃。
"传令,内三厅中军朴敏成领三千轻骑驰援!"李柟下令,士兵打马传令,片刻军阵中,一片红色的潮水涌出。
李柟愤恨的看着赵世锡,几个月来,赵世锡逢战必胜,以至于全靠他的前军便打到了平壤城下,而自己的中军则毫无作为,这让众将对赵世锡敬畏万分,甚至有些威胁到了李柟的威信。
恰好,赵世锡派去平壤装神弄鬼的银狐被射杀,神智有些失常,李柟才骤然发难,准备夺去他前军统帅之位。
没想到夜袭竟如此顺利,以至于他现在处境极为尴尬。
派去袭营的骑兵虽有成效,但终究寡不敌众,如无援军则必败无疑,但两军相距足有二十里,就算他现在行军,赶到战场也要在午时前后了,必定贻误战机。
众将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想,赵世锡神机妙算,袭营大获全胜,而李柟夺了他的兵权,致使放过了给与清军致命一击的机会。
李柟想到这里,不禁深深的望了赵世锡一眼,暗想:"莫非他算到了我会来夺他的兵权,所以故意下了个套?"
想到这里李柟不禁后背发寒,真能有人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吗?
将狐尸放在肩头的赵世锡坐在车上与他并行,似是感受了李柟的注视,回头与他目光相接,说道:"大将军,末将有个不情之请。"
"讲!"李柟冷着脸道。
"如果两军对峙,末将想要出阵,与六阿哥说几句话。"赵世锡平淡的说道,肩头狐尸的眼皮已经腐烂殆尽,只留下两个黑色的孔洞,茫然的盯着李柟。
李柟思量片刻道:"本将准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阵前
天色渐亮,清军大营硝烟渐渐消散。
一夜大火,致使营房焚毁大半,几个月来精心构筑的营寨土崩瓦解,在击溃了李朝的人马后,新军不得不后撤五里路,背靠一个山丘,重新列阵。
大军新败,将士们皆垂头丧气,人人都是灰头土脸,不少人身上带伤,全军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断手短腿的重伤员虚弱的哀嚎。
粮草尽毁,新军已没有了退路,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山坡上,新军军阵之中,胤祚站在山坡上,脸色凝重,似是一块寒冰,吕康实、谷行、巴海等将领站在他身前,都低着头。
八旗兵统领阿林保跪在胤祚面前,头抵在地上,因为太过用力,额头都已划破,渗出了血。
“损失几何?”胤祚声音冰冷。
巴海深口气道:“禀王爷,我军死伤两千人。另又一千余不知去向……”
“都是八旗兵?”胤祚拳头攥紧,又问道。
巴海看了跪在地上的阿林保一眼道:“敌军从营门攻入,八旗军……死伤最为惨重……”
胤祚深吸一口气。
阿林保声音颤抖的道:“末将……万死……”
“怎么回事?”胤祚压抑着愤怒道,“营门附近是八旗兵防区,军中早有条例,营内营外明哨、暗哨、流动哨无数,怎么被破营的?讲!”
阿林保身子一抖,吞吞吐吐的道:”末将以为……军中条例太过繁苛……大战之前当保存士卒体力……故削减了部分岗哨……”
阿林保是吉林将军佟保的侄子,与胤祚年龄相仿,在萨布素手下效命,无论兵法还是骑射,在八旗中都是拔尖,而且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此番萨布素调集黑龙江八旗精锐,就是以此人为将,想让他跟着胤祚历练一二。
但阿林保见胤祚与他相同年纪,心中不服,而新军军规苛刻,新军教导营又无权对八旗兵管制,阿林保受手下几次怂恿,便御下渐宽,这才酿成大祸。
胤祚点点头,走到阿林保身侧,冷笑道:“好!好一个太过繁苛!”接着突然暴起,猛地一脚,踢在阿林保肚子上。
阿林保被踢的在地上滚了两圈,捂住肚子,神情痛苦,嘴角流出鲜血。
“拖下去,斩了!”胤祚吼道。
巴海吓了一跳,硬着头皮出来求情道:“王爷息怒,我军新败,且大战在即,不宜斩将,求王爷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胤祚冷冷道:“本王治军,只认军法,将八旗军调归谷行统领,来人,把阿林保拖下去,斩了!”
“是!”亲兵领命,将阿林保从地上驾起来。
阿林保挣扎道:“王爷!给我一把刀,让阿林保死在战场上吧!”
这时有探马远远奔来:“王爷,敌军骑兵已至东北五里外,共三千余上下。”
阿林保闻言挣扎大喊:“求王爷让阿林保死在战场上!”
胤祚沉吟片刻道:“谷行,你带着两个骑兵营及八旗残部在中军戒备!”
“是!”谷行抱拳领命。
阿林保还在叫喊不休,胤祚道:“罢了,将阿林保贬为马兵,归谷行调遣!”
亲兵得令,将阿林保放开,阿林保跪下叩谢胤祚,虎目含泪。
胤祚并未看他,而是展开地图,与众将布置战争。
这地图是平壤城四周地形图,是胤祚缓慢行军时,派人所绘,比李朝自己的地图精准的多,本来还有一个巨型沙盘,但袭营时被毁,现在只剩了地图。
胤祚蹲下身子,展开地图,铺在地上,亲兵用石子压住地图四角。
胤祚指着平壤城南端的一个小丘道:“诸位,我们现在便在此处,我拟于丘顶建炮兵阵地,列兵沿山脚环形列阵,骑兵营防守侧翼。”
众将面面相觑,许久巴海试探的道:“王爷,如今我军粮草尽失,加之新败,士气低落,死伤颇大,不宜再战,末将建议王爷撤至平壤城下,以骑兵断后,并依托城池布阵,如赵世锡来攻,则能借平壤守军之力与之相战,若赵世锡不攻,则我军可安然撤至平壤城中,修整再战。”
“敌军主力尚距多远?”胤祚想了想问道。
吕康实答道:“不足十里。”
“敌军有多少骑兵?”胤祚又问。
“约在八千上下。”吕康实道。
胤祚眉头紧皱,权衡利弊。
巴海将胤祚的担心说了出来:“王爷是担心敌军骑兵势众,如若我军撤退,会遭衔尾追击?”
这时列兵五营的营官道:“王爷,慈不掌兵,为全大局,舍弃些将士也是兵法之道。”
炮兵营营官怒道:“狗屁的舍弃将士!你是想让我们四营做炮灰吗?”
与列兵相比,火炮的装卸运输都要耽搁更久时间,是以一旦撤退必然落在最后面,如果是骑兵断后,一旦遭到衔尾追击,骑兵营比先成为弃子,然后就是跑得最慢的炮兵营。
另一营官道:“不是还有骑兵营断后吗?”
巴海怒道:“都争什么!”众营官不敢再说话了。
“王爷,或许可以试试对付葛尔丹的阵法?”巴海建议道,“将士兵围成口字阵,炮兵居于正中,骑兵在外,这样遇到追击也可立即成阵,且不必担心侧翼。”
“万一被追上,如此战法岂不是更难脱身?”有人小声嘀咕道,接着将领们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胤祚,等待他的最后的决定。
“不退!”胤祚小声道。
“王爷?”巴海没听清,众将也伸长了耳朵。
胤祚站起身来,大声道:“既然进退维谷,那就放手一搏。不退!通令全军,我们死战到底!”
……
午时,赵世锡两万前军从远处地平线上浮现,战阵绵延数里,一眼望去仿佛无边无际。
而新军死伤惨重,仅余六千余人,不足赵世锡人数的一半,看起来像是一幢赤红火海之中的枯木,随时会被焚烧殆尽。
南军行军至三里外驻军,排成鹤翼,侧翼靠前,中阵靠后,对新军形成包围之势,如一只巨大的钳子将新军夹在正中。
南军列阵完毕,军中跑出一个举白旗的信使,骑着快马,一路奔驰到新军阵前,大声以汉话喊道:“赵世锡将军请六皇子殿下阵前一叙!”
新军士兵平端火枪,每个人的神情都分外紧张,甚至汗珠流进了眼中,蛰的眼睛生疼也不敢擦拭。
那使者沿着新军战阵来回奔驰,讲这句话重复足足十余遍。
胤祚沉思片刻,笑道:“好,就与他阵前一叙!”
巴海大惊失色:“王爷,不可!此去危险,大军不可无主,还是末将去吧!”
胤祚信心满满的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引赵世锡上钩,非我不可。况且两军之间足有三里,各自前行一半就是一里半,这个射程弓箭手绝无可能射到,但却在火炮射程之内!”
胤祚说完便向手下传令:“告诉南军使者,半个时辰后,本王与赵世锡阵前会面!”
第四百二十五章 噩耗
妙山塔中的夏日清晨,分外湿冷。
“王爷怎么会败?”阿依慕喃喃道。
“败便败了,慌什么?”张玉贞冷声道,随即对内侍道,“此事切记保密,不可外传!”
“是。”那内侍颤抖着大营。
“退下。”张玉贞冷冷喝令道。
“我要去找他!”阿依慕一下站起,就往楼下走,却被张玉贞抓住了手。
“放开!”阿依慕森然道。
“你冷静些!”张玉贞呵斥一声,“就算要支援王爷,仅靠你一人也是不够的,我随你去找韩将军。”
阿依慕盯着张玉贞的眼睛看了许久,道:“好。”
两人一同下塔,妙山寺数百沙弥诵经不绝。
张玉贞带着阿依慕坐上王后车辇,随即道:“去南城,找韩将军。”
……
平壤王宫中,李昀半躺在王座之上,头枕在崔尚宫紧致的大腿上,偌大的大殿之中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二人。
“崔尚宫,敌军会功进城里吗?”李昀面露忧色,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但语气中的恐惧,还是被崔尚宫听了出来。
崔尚宫温柔的一笑,用手捋了捋李昀的发髻道:“世子放心,叛军人多但却是乌合之众,殿下有最精悍的士卒,最勇猛的将军,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敌军就会被杀的片甲不留,落荒而逃……”
“啪!”崔尚宫还未说完,脸上就被打了一巴掌,李昀人小,但也有几分气力了,崔尚宫雪白的面颊上浮现淡淡的掌印。
李昀咬牙切齿的道:“本世子知道张希载和韩尚荣的斤两,你少用这些花言巧语蒙蔽我!”
崔尚宫表情哑然,听闻此话后展颜一笑道:“殿下已经是能明辨是非的英主了呢,倒是婢子唐突了,殿下打的好。”
李昀看着那手印又浮现不忍表情,伸手去抚摸,懊悔的道:“崔尚宫你……疼不疼,你不该说这些话,不然我也不会打你……”
这时殿外一个内侍慌忙的跑来,推开门,刚好看见这一幕,愣在当场。
李昀怒道:“擅闯大殿,你好大胆子!来人,拖出去杖毙!”宫殿侍卫对视一眼,不为所动。
崔尚宫将他抱住,柔声道:“世子,这内侍定有重要消息,先让他说了不迟。”
“快说!”李昀不耐烦的道。
那内侍闻言连忙低下头道:“禀殿下,赵世锡昨夜派人袭营,六皇子……大败,撤军数里,现已被赵世锡大军团团围困,危在旦夕……”
“好!”李昀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满面红光的大笑道,“打的好!长我三韩子孙志气!哈哈哈哈……”
那内侍彻底呆住了,甚至怀疑是自己疯了,还是世子疯了,友军战败原来是件好事?
崔尚宫也道:“婢子恭喜世子殿下。”同时不动声色的给向那内侍挥了挥手,内侍会意,缓缓退出大殿。
李昀大笑一阵后,咬牙切齿的道:“胤祚!你败的好!没想到你也有今天!我看你以后还如何耀武扬威,我看你还如何瞧不起本世子,我看你还如何和母妃……”
李昀说道这里突然住口,猛地转身,恶狠狠的盯着崔尚宫。
崔尚宫的笑容僵在脸上,声音颤抖的道:“殿下,我……”
李昀猛地过来,“刺啦”一声,将她衣物扯开,两座白皙浑圆的山丘出现在眼前,李昀张口,猛地咬下。
崔尚宫流泪哀求道:“殿下,不要……啊——”随即,她发出剧烈的惨叫,宫殿侍卫对视一眼,默契的将头转过去,同时关上了大殿大门。
……
南军拔营的消息使得平壤城中人心惶惶。
从妙山塔到南城墙的一路上,一路无人,只能看到神色紧张的巡逻士兵和满地的狼藉,不过女子和孩童的哭声倒从各处传来,直指人心。
张玉贞没有心思管这些百姓,一直催促车马行的再快些。
终于,马车停下,阿依慕当先跃下车来,阿依慕的亲兵紧围上来,张玉贞随后下来。
“韩将军在哪?”阿依慕抓住一个士兵问道,她俏脸含煞,那李朝士兵被吓得哆哆嗦嗦的指向城门。
阿依慕当先上城墙,张玉贞跟在后面。
城门上,韩将军正在对沙盘推演,五六个将军聚在他身边。
“战况如何了?”阿依慕焦急的问道。
韩将军抬头一看,行礼道:“王妃,福晋,此处危险……”
“快说!”阿依慕寒声道。
韩将军看了张玉贞一眼,张玉贞也是焦急的道:“韩将军请讲吧。”
“昨夜丑时,赵世锡派两千兵马袭营……得手,六皇子军营大半被焚,粮草全毁……”
两女脸色惨白,张玉贞双手紧紧的抓着帕子。
韩将军继续道:“所幸赵世锡只是试探袭营,并无后军跟上,六皇子聚集残部击退敌军,然后撤军五里至野狐丘一带扎营。”
韩将军说着,用手指了指沙盘上一座位于城南的小丘,小球上零零散散的摆着几个黑色兵卒,而在小丘北面是大片的农田,而南面是平坦的原野。
离黑色兵卒不远的,是一大片漫山遍野的红色兵卒。
“这是赵世锡的两万前军……”韩将军指着那红色兵卒道。
“这是李柟的中军。”韩将军指着更远处一堆铺天盖地的红色兵卒道。
“为了追上六皇子大军,李柟不得不派前军轻装急行,故前军和中军之间隔了近五里,六皇子如能在李柟中军赶到之前,将赵世锡大军击溃……或许还有胜算……”韩将军面沉如水。
“我要出城!”阿依慕不容置疑的道。
张玉贞拉住阿依慕道:“妹妹,稍安勿躁!”接着对韩将军道:“韩将军,我令你派军出城接应六皇子。”
然而韩将军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什么意思?”阿依慕怒道。
张玉贞也皱眉道:“六皇子一旦出事,李朝将面临大清雷霆之怒,韩将军你要抗命不尊吗?”
韩将军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道:“这是六皇子今早派人送来的书信,六皇子说,赵世锡用兵奇诡,一旦我军出城,南军可能会分兵趁机强攻城池,故不许我军接应……”
“什么……”两女诧异。
“六皇子还说……”
“还说什么?”张玉贞急道。
阿依慕则把信抢了过来,展开扫了几眼,一声惊呼,随即双手颤抖,眼睛顿时红了,留下泪来。
“六皇子说,假如他战败……有……什么意外,劳烦我们保护福晋周全……”韩将军闭上眼睛。
张玉贞接过信,仔细的看过,然后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什么意外?他明明……连十九天的战期都算出来了,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怎么会?”
阿依慕流着泪,“噌”的一声拔出刀来,厉声道:“今日我必出城,谁若阻我,别怪我刀下无情!”
韩将军叹气道:“福晋,你何必辜负六皇子一番苦心?”与此同时,城墙守军纷纷围了上来,抽刀出鞘,转瞬间就将城门围得水泄不通。
阿依慕的亲兵也将刀抽出,背靠背组成圆阵,将阿依慕护在中间。
这时,城墙下响起一阵马蹄声,一路奔到城墙近前,随即探马大喊道:“报!六皇子与赵世锡阵前叙话,身中埋伏,人马俱亡……”
第四百二十六章 阵前叙话
半个时辰已过,胤祚抽出望远镜,看向赵世锡军阵。
只见其中军微动,让出一条路来,一军士推着小车出来,车上坐着一个面庞阴柔的男子,男子肩上还搭着一条银色的皮毛。
“赵世锡是个残疾人?还是他想学诸葛亮的做派?”胤祚问道。
巴海道:“王爷,不妨将张希载带上来,让他验验那人是不是赵世锡。”
胤祚点了点头,片刻后,亲兵将张希载带上,此刻他被胤祚五花大绑,嘴里还被塞着麻布,宛如战俘。
亲兵将张希载口中麻布除去,他顿时破口大骂道:“胤祚,你不过也是赵世锡的手下败将罢了,凭什么这么对我?”
胤祚将望远镜丢给亲兵,并对张希载道:“看看远处那个是不是赵世锡。”
张希载挣扎了一下,示意没手去接。胤祚点点头,让亲兵给他松绑。
松绑后的张希载活动了下筋骨,狠狠的瞪了胤祚一眼,然后接过望远镜,在巴海的讲解下,学会了望远镜的用法,向远处望去,此时赵世锡已离开军阵半里多,望远镜中的视野,比胤祚看时更清晰。
张希载边看边道:“我没见过赵世锡,不过此人幼年坠马,从此腿不能行。除此以外,此人最著名的便是以狐为妻,此事在李朝人尽皆知,这也是他不能为官的原因。”
“以狐为妻?”胤祚皱眉。
张希载轻蔑的道:“坊间传言,就如商纣王迷上妲己一般,赵世锡也为狐妖所累,不仅与狐狸形影不离,而且不愿娶妻,当然,也没好人家女子愿意嫁给一个残废疯子。想来,那所谓的狐妻就是赵世锡肩头的银狐吧,就算已经死了,赵世锡还是把它带在身边。”
胤祚冷哼一声道:“装神弄鬼。”
“此番赵世锡与你阵前叙话,恐怕和他的狐妻脱不了干系。”张希载放下望远镜,阴恻恻的道,“他的狐妻若是你杀的,那一会可就精彩了。”
胤祚挥了挥手,亲兵又将张希载带了下去。
胤祚转头问吕康实道:“怎么样,人手都布置好了吗?”
吕康实抱拳道:“末将已派五名神射手从丘后刀了过去,就埋伏在会面之地北侧的农田之中。”此时正值盛夏,农田中满是绿油油的水稻,到人大腿高,藏五个人别人绝难发现。
而吕康实口中的神射手,都是遴选列兵中枪法最准者,而且所用火器都加装了膛线,子弹也是尖头锥底的米尼弹,无论射程还是准确性逗比滑膛枪高上太多,完全可以在两百步左右击中赵世锡。
吕康实继续道:“另外炮兵营已调整好了炮口角度,只要王爷一转身返回,顿时百炮齐发,将赵世锡轰成肉泥!”
胤祚点点头,然后又板起脸道:“一旦出了什么意外,按照新军条例当如何?”
吕康实一愣,低下头道:“主将阵亡……听令副将……副将阵亡按品级高低定夺指挥……”
胤祚道:“不错,一旦我出了事情,大军不能乱,告诉各级军官约束将士保持阵型,从现在起,全军听从副将巴海指挥!”
吕康实单膝跪地,沉重的道:“遵命!”
巴海也跪下道:“末将求王爷收回成命……”
胤祚道:“赵世锡不是傻子,我不亲自出面,他是不会上钩的,况且,我也很想听听,他到底会对我说什么。”
巴海苦苦劝道:“王爷,主将有失,恐士气不稳啊……”
胤祚板着脸道:“巴海,传令下去,让中军让出通路来!”
巴海无奈,只得传令,片刻,中军微动,让出一条路来。
胤祚掏出手铳,确认一番,又将其插回腰后,然后拍了拍赤兔的脖子小声道:“赤兔,待会火铳一响,你立刻转身飞奔,知道吗?”
赤兔心不在焉的打个响鼻。
胤祚怒道:“你不想成一顿烤马肉,就给老子跑得快点!活着回来,我赏你一千斤胡萝卜,再加一千斤梨子,让你吃到撑死!”
赤兔听了这话,人立而起,嘶鸣一声,像是收了极大的鼓舞。
吕康实等人围在胤祚身边,给他送行。
胤祚上马远眺,两军之中,南军已搭起了一个凉棚,并摆了桌椅,那里面是胤祚和赵世锡的会面之地。
吕康实上前道:“王爷,那个凉棚距我军炮阵大约一里半,已在火炮有效射程的边缘,王爷请务必将赵世锡引诱至凉亭中。”
吕康实这话,众将纷纷对他怒目而视,搞得他自己也羞愧的低下头去。
巴海等人收回目光,向胤祚拱手,齐声道:“王爷,万务平安归来!”
胤祚哈哈一笑道:“诸位放心,我去了!”说着双腿一夹马腹。
一人一马冲出新军军阵!
……
李朝人没有望远镜,李柟手搭凉亭,眺望敌阵,神色紧张,见到一人从敌阵中冲出,威严的道:“将俘虏带上来!”
片刻,十余名八旗兵便被五花大绑的带了上来。
赵世锡派人袭营,将胤祚打的大败,不少士兵慌乱中逃跑,在战场上四处乱窜,恰好被随后赶来的李朝骑兵俘虏。
共抓了几十个俘虏,硬气的便李柟被一刀砍了,只剩下了这些人被带了上来。
“都看看,远处那个是不是胤祚?”李柟道。
俘虏们都跪直了身子,眯着眼睛看向远处那个人影。
片刻,一个俘虏道:“是他!是王爷!”
“你肯定?”李柟转过头冷冷的说。
那个俘虏道:“错不了,小的有幸见过王爷,记得王爷身形,况且王爷骑乘的那匹红马是大宛马,全军只此一匹,错不了。”
另一个俘虏也道:“没错,是王爷!王爷马术不精,故骑得不快。”
随着人影渐渐跑进,身形逐渐清晰,其余俘虏也纷纷道:“那个是王爷……没错,就是王爷!”
李柟道:“都带下去。”亲兵闻言,将俘虏全部押了下去。
李柟望着胤祚逐渐清晰的身影,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心中暗想:“赵世锡虽然多次顶撞于我,但这次会面确是一招妙棋。”
赵世锡向李柟提出要与胤祚阵前叙话时,李柟本是想拒绝的,但转念一想,这是个绝好的引诱胤祚自投罗网的机会,于是欣然同意了。
在他们大军还未到之前,李柟就已派遣精悍弓手埋伏在会面地四周,本来山虎营是最适做此事的,可惜山虎营随中军而行,还在身后数里。
李柟不敢伤害六阿哥,所以将其射落下马,将之俘虏就是上佳之选,不仅能逼清军退兵,还能以胤祚为要挟和大清讨价还价。
阵前,六皇子的身影向前走了半里,突然停住,李柟心中一紧,暗想,莫非是胤祚发现什么端倪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同归于尽
赵世锡坐在小车上,也停步在军阵前半里,与胤祚遥遥相望。
“那人是胤祚吗?”赵世锡平淡的问道,同时一手摸了摸肩头的狐尸。
“太……太远了,小的看不清楚……”为赵世锡推车的军士慌乱的道。
“仔细看。”赵世锡道。
给他推车的正是清军俘虏之一,官至八旗骁骑校,在军中也是不小的官职了,和胤祚见过许多面,对胤祚的身形体貌都十分熟悉。
赵世锡让他来推车,也存了让他辨认身份的想法。
那骁骑校哆哆嗦嗦的道:“是。”
然后手搭凉棚,眯起眼睛,看了许久后,道:“大人,六皇子坐骑名为赤兔,乃是一匹通体赤红的大宛马,比寻常战马高上一头,我观此马,应是赤兔无疑了。”
赵世锡面色不变:“面容体态如何?”
骁骑校看了片刻,不确定的道:“从体态来看,确是六阿哥……只是面容……离得实在太远,看不真切。”
赵世锡沉吟道:“往前再走半里。”
于是骁骑校将赵世锡的小车推动,而远处的胤祚的还是站在原地,赵世锡知道是因为自己多带了一个人,胤祚不愿轻易靠近,但未能确定胤祚身份之前,赵世锡不会让那俘虏走开。
夏日阳光高照,大地上分外炎热,清军粮草尽毁又鏖战一夜,此刻已是又饥又渴又累又热,其中八旗军和骑兵营因为身着棉甲,故而早就已经汗如雨下。
而赵世锡前军不带辎重,彻夜行军,此刻处境也与清军相差不远,但好在中军已押运粮草而至,再等几个时辰就会赶到,所以南军反而不急于进攻,赵世锡自然也有充足时间来与胤祚周旋。
许久后,骁骑校又推着赵世锡前进了半里。
赵世锡急切的道:“现在呢?可看的清那人面容?”
骁骑校咽了口口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眯着眼睛看了许久,突然惊道:“是望远镜!”
“什么?”
“望远镜!”骁骑校有些激动的道,“就是六阿哥手里那个圆筒状的东西,能看清远处景象,六阿哥军中营官以上,人手一把。”
赵世锡向远处看去,只见胤祚正坐在马上,双手拿着一个圆筒状的东西,向这边眺望。许是因为天气炎热,或是遮挡了视线,胤祚将头盔取了下来。
“是他!”骁骑校大声叫道。
“你确定?”赵世锡压抑着激动道。
骁骑校点点头道:“是六阿哥!是六阿哥……”他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出来,卖主求活,已催垮了他最后的自尊。
赵世锡冷笑:“很好,做的不错,我决定放了你,逃命去吧。”
骁骑校止住哭泣,不敢置信的道:“真……真的?”
赵世锡自己握住车轮,向前艰难的推行,一边走一边道:“既然六阿哥有望远镜此等神物,自然看见了你我作为,应当已经猜出你的身份,你现在离我军一里之遥,如果不趁机逃跑,反而会让他起了疑心,滚吧。”
骁骑校跪在地上,连扣了数个响头,口中道:“谢大人不杀之恩,谢大人不杀之恩……”然后站起身来,慌慌张张的站起身来,向南逃了,果如赵世锡所说,没有人阻拦他。
赵世锡费力的赶着车,很快他额头上就渗出了汗水,衣襟也被染湿,但嘴角却露出狞笑。
远处,胤祚见他单人而来,也收了望远镜,一夹马腹,朝着凉棚而来。
眼见二人越靠越近,周围数万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赵世锡车走的慢,胤祚的马速也不快,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在凉棚会面。
远处新军军阵,吕康实脑门上满是冷汗,用早就嘶哑的嗓子喊道:“没有老子的命令,谁都不许开炮,都把招子放亮了!”
一百门神威二野战炮,在山坡上一字排开,每门炮四周站着三个人,分别坐搬运炮弹、清理炮膛和点火,另有一百人站在后面,作预备队。
此时所有火炮都已装弹完毕,角度也已调整完毕,点火的炮兵,每人都拿着火折子,神情分外紧张,有些人拿火折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而在会面地北边三百余步的农田之中,五个火铳手伏在稻田水中,稻苗掩盖了他们的身形,他们将火铳高举过头,匍匐前行,行动之间几乎没有声响,只听的到同伴粗重的呼吸和越发快速的心跳声。
凉棚的南边,大约二百步,长着一片矮草,几十个李朝士兵将身形埋藏在腐草和泥土之下,远远看来,只有一片土黄和深绿。
凉亭之中,两人会面。
“你是胤祚?”赵世锡先问道。
“你应当称本王为六皇子或殿下。”胤祚没有下马,冷冷说道。
赵世锡轻笑:“你已经是个死人了,还在乎这些虚名吗?”
“动手之前,我还以为你会有什么场面话要说。”
赵世锡讶然:“我本想嘲笑你自不量力,然后再说你的女人将如何惨遭折磨云云……但现在,我只想问,你既然知道这是个局,为何要应约而来?”
“你们敢伤本王吗?”
赵世锡默然许久,随即扬天大笑:“哈哈哈哈……”
“有何可笑之处?”
赵世锡这一笑,笑的撕心裂肺,眼泪都出来了,随即引起一长串咳嗽,咳了许久后,缓了口气道:“天朝上国,大清皇子,啧啧……果然好大的威风!可笑啊!可笑!我原以为自己遇上了劲敌,却没想到你却是如此愚不可及,你与我有杀妻之仇,就算李柟不敢伤你,我以身相诱,将生死置之度外,难道也不敢伤你吗?”
“哦?”胤祚眯起眼睛。
赵世锡道:“不用费心了,我早就在四周布下了上百弓手,只要你一出凉亭,立即就万箭齐发!至于在下,现在已没了军权,前军由李柟统领,他虽蠢了些,但凭前军击败群龙无首的新军还是做得到的。”
“这么说你已打定主意与我同归于尽了?你就这么一心求死?”胤祚说着,右手不露声色的摸向腰间。
赵世锡突然怒吼:“你懂什么?你懂做一个废人是什么滋味吗?李朝国民内斗不休,世间也是人心丑恶!这样一国有何脸面以华夏正统自居?还有何存留的必要?”
胤祚把身子探前,戏谑的道:“你莫非疯了?”
赵世锡没有理会胤祚,双手用力扣住车椅,眼角布满血丝,寒声道:“杀了你,康熙会暴怒,李朝必遭灭顶之灾,前明覆辙,必将在李朝重演!”
“没想到,张希载这废物,竟败在你这样一个疯子手里。”胤祚嘲笑道。
赵世锡嘴角裂开道:“殿下凭什么觉得我是赵将军?”
“你说什么?”胤祚瞳孔紧缩。
“凭车椅和狐尸吗?”那人说着,将那狐尸厌恶的拿开,扔到地上,得意的道,“为了骗殿下,赵将军将狐尸放在肩上,哪怕沾满蛆虫也不离身,硬是让那银狐二十余日没有下葬啊!”
这时胤祚才看清,他的白色衣服上沾染了不少银色的涂料。
“你是谁?”胤祚惊恐的问道。
那人冷笑道:“赵将军尚未杀殿下福晋报仇,怎会这么快就寻死?”
“你是赵世锡的死士?”胤祚右手已经握住了枪柄,同时全身肌肉绷紧。
那人道:“六阿哥果然聪慧,可惜太……”他话说到一半,飞速从车椅上取出一柄小弩,弩上泛着蓝光,显是淬了剧毒的,朝胤祚扣下扳机,弩箭嗡的一声,向他额头飞去。
胤祚猛地一闪,避开要害,但左肩还是一痛,一股大力将他推下马来,同时右手拔枪瞄准。
“嘭!”一声铳响,那人脖颈一阵血雾弥漫,喉头出现硕大血洞,身子倒在车椅上。
与此同时埋伏在凉亭两侧的神枪手和弓箭手起身,一时间四周弓弦、铳响连成一片。
赤兔听到铳响,一声嘶鸣跑出了凉棚……
第四百二十八章 胤祚之死
战场上,赤兔赤红色的皮毛非常显眼,吕康实伸长望远镜,眉头大皱喃喃道:“怎么只有马?”
与此同时,凉亭两侧伏兵现身,五声铳响传来,接着箭雨落下,赤兔身中数十箭,跑出五步,哀鸣倒地。
“轰!”一声火炮轰鸣。
吕康实心胆欲裂,大喊道:“不许开炮!”
但这这一声火炮已将他的声音盖了下去,像是引起的连锁反应,一百门神威二同时开炮,山丘之上地动山摇,炮声轰鸣,震耳欲聋。
吕康实眼睛已经变成红色,揪住一个炮兵的领子,全力嘶吼道:“谁让你们开的炮?”
那炮兵已经吓傻了,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汗珠,嘴唇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须臾,像是神罚一般,凉棚四周天崩地裂,无数炮弹砸下,大地剧烈震颤,闷雷一般的炮弹落地声接连不断,整个凉亭瞬间支离破碎,凉亭四周,每一寸土地都遭受了连续不断的炮击,瞬间浓烟四起。
一百颗实心炮弹在地上弹射,又冲出浓烟,滚动十余丈才停下,形成一个致命的扇形。
两方军队都陷入了寂静……
片刻,李朝侧翼骑兵朝凉棚冲去,像是伸出了两个钳子。
巴海面色通红,眼底布满血丝,咬着牙对谷行道:“将尸体抢回来!”
“尸体如若落在李朝手里,你提头来见!”巴海冷冷的补充道。
谷行抬起头,一字一顿的道:“卑职明白!”说完翻身上马。
片刻,骑兵二营三营加残存八旗离阵而去,谷行冲在最前,像一只离弦之箭。
大清皇子可以战死,但尸身绝不能被敌人虏去,这不仅仅是死者尊严,也是皇家的颜面!皇家颜面一旦有损,就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李柟脸上既是惊惧又是兴奋,竟一时无言。
喜的是胤祚一死,清军群龙无首,士气必然大跌,此战胜败已分。惊的是胤祚竟葬身炮海之下,康熙必将发雷霆之怒,李朝灭顶之灾恐怕不远了。
此时凉亭附近烟尘还未消散,清军火炮威力竟如此之强,实在匪夷所思,如果李朝能缴获这一批火炮,架在城墙上,据险而守,未必没有战胜康熙大军的可能。
想到这里,李柟的目光中,又加一丝贪婪。
他的部将道:“大将军……大将军……”
李柟回过神,道:“何事?”
“大将军,胤祚已死,我军是攻是守?”
李柟道:“传令骑兵统领韩在恩,击溃清军骑兵后,调集人马绕到清军身后,攻上野狐丘,斩杀敌军炮兵!剩余全军维持军阵前压!”
“尊令!”部将一拱手,一名背后插着令旗的士兵便飞奔出去传令,同时中军擂鼓,全军缓缓前压。
清军骑兵只有千余,而南军骑兵足有五千余,从清军骑兵的左右两侧袭来,像是两座大山压来,要将清军骑兵挤成齑粉。
谷行抽出佩刀高举过头,大喊道:“变阵!”
行进中的齐齐哈尔骑兵竟转瞬分为部分,二营三营与两面袭来的骑兵对冲,八旗兵则笔直跑向凉棚。
战马疾驰,狂风呼啸,衣甲猎猎。
谷行跟在三营一侧,将刀放平,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墙阵!”骑兵听令,于飞驰之中缓缓接近,人挨人,马贴马,组成了一堵墙,长枪马刀全部放平。
骑兵整齐的爆发喊声:“杀!”杀气直冲云霄。
二营的副官也发出了同样的口令,也是同样的骑兵高速变阵,阵型比之三营,还要凝练许多,如一块钢板压来。
南军骑兵统领韩在恩脸上的狞笑已经化为了愕然。
瞬息之间,骑兵相交,清军骑兵如尖刀入肉,轻松刺入了南军骑兵的军阵,活生生的将南北两队骑兵头都到尾撕成两半。
所到之处,如滚水泼雪,南军骑兵无不逃窜,以至南军骑兵宁可己方相撞,也不愿挡在清军骑兵冲锋的路上。
片刻之后,骑兵错身而过,清军骑兵完好无损,而南军骑兵已阵型散乱,冲锋的路上,南军骑兵只留下了寥寥几十具尸体。
“结阵!”谷行一甩长刀,刀上血污飞溅,清军骑兵极快结阵,人贴人,马挨马,密不透风。
“冲!”谷行放平马刀。
数百匹战马同时启动,马蹄声凝练,刹那间地动山摇。
“杀!”骑兵放平兵刃,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而二营也从另一侧冲来。
韩在恩不明白为何清军转瞬间就可以再度冲锋,他心惊胆战,大吼道:“列阵!迎敌!”手掌钢刀斩落,转瞬间斩杀了五六个意图逃跑的士兵。
“列阵!”韩在恩嗓子已经喊哑。
而地动山摇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
正在缓缓行军的南军军阵中。
李柟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八旗骑兵精锐不假,但怎么会是五倍之众的李朝骑兵的对手?
他甚至命令韩在恩在解决了清军骑兵后,立刻绕道清军背后。
而现实……
南军骑兵像一块松软的烧饼,被分别从南北冲来的清军骑兵利落的分成三块,切口处,红糖浆缓缓溅出,烧饼的酥皮散落一地。
被分成三块之后,这个烧饼很快分崩离析,从一个烧饼,分解为无数细碎的面粉,向四面八方逃逸而去。
清军收拢骑兵,并没有追逐那些四散的面粉,而是朝着凉棚奔去,几个八旗兵在凉亭坑坑洼洼的废墟之中,挖出了两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放在马后,由清军骑兵护送着归营。
一个清军将领,用绳子套住了赤兔的尸体,拴在马上,用几匹马合力将赤兔的尸体也拖回了清军大营。
李柟身边,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大将军,清军主将虽死,但整形未乱,士气未失,加上火器之利,贸然进攻,恐怕有些歉妥。”
李柟愤恨的回头,赵世锡正朝他微笑,只是这笑容落在李柟眼中,就化作了讥讽。
“要是你真的死在凉棚中就好了。”李柟如是想到。
“本将还不至于听从疯人之言。”李柟轻蔑的道,他的目光落在赵世锡肩头,那个狐尸已经不见了。
赵世锡笑道:“不劳大将军费心,在下已将贱内尸体妥善安置,另择吉日下葬。”
“疯子。”李柟满脸厌恶的低声道,说完大声命令道,“通令全军!对清军三面合围,猛攻!”
第四百二十九章 惨败
张希载绝望的看着三面涌来的南军,火红色的军服铺天盖地,如秋天旷野上肆虐的野火。
面对汹涌而来的南军,列兵的脸上全是恐惧之色,前排的新兵甚至握枪的手都抖了起来,眼睛也在四处乱瞟。
谷行的骑兵归队,分至清军两侧护卫侧翼,谷行派副营官将胤祚尸体送至巴海面前。
这具尸体经过猛烈的炮轰,已然不成人形,浑身千疮百孔,腿脚都不知去向,脸庞也被毁去了大半,但那镶黄旗的棉甲确是胤祚所穿。
巴海看了尸体许久,眉头紧皱,叹口气道:“抬下去,好生安置。”
远处,李朝人已行军到了距清军一里半,两万南军分为千人一个军阵,共二十军阵,压了过来。
巴海冷声道:“通令吕康实,火炮换子母弹,待敌军进入射程,开炮还击!”
“尊令!”亲兵得令往山头火炮阵地跑去。
南军以十个军阵压上,另有五个军阵作预备队,而被谷行击溃的李朝骑兵,在更远处收拢残部,暂无进攻能力。
南军距清军一里内,山头上顿时亮光绽放,火树银花,接着如神罚一般的轰隆声传来。
南军士兵纷纷停步,然后散开队形。
李柟脸上浮现笑容,火炮长于攻坚,短于野战,兵法之中早有定论,而刚刚阵前叙话清军的炮击,也证明了这一点。
一百门炮同时开火,不过将一个凉亭击毁。
只要士兵分散队形,清军火炮便难以造成杀伤,而火炮装填缓慢,最多一两轮炮击之后,双方就能短兵相接。
南军军阵,半空中,百朵金菊盛放,无数光点从金菊中激射而出,向南军倾泻,刹那间,军阵之中血雾弥漫,随后烟尘升腾,土地如滚水般沸腾不止。
李柟的笑容僵在脸上。
更远处的赵世锡满脸震惊,自语道:“刚刚那是什么?”
烟尘渐散,南军军阵哀嚎遍野,近千人哀嚎连成一片,那声音让人如置身地狱。
空中,金菊绽放后的黑烟还未散尽,烟尘下,方圆十余步,所有南军士兵都倒在血泊之中,仿佛军阵被开了个血窟窿。
士兵身上或千疮百孔,成了一堆支离破碎的血肉,或受伤倒地,血从身上的血洞中汩汩流出。
“列阵!前进!”各军阵的军官在大声呵斥,勉强唤回士气。
在丢下了近千具尸体之后,南军军阵又缓缓前行,可此时已没有了一往无前的锐气。
而这一轮炮击之后,清军士气反而大振,不少士兵欢呼雀跃,全力大喊,六千余人,竟将两万人的气势压了下去。
至清军三百步内,李朝弓手从军阵中涌出,在军阵前结成一线,五千弓手围着亲军阵地形成一个半圆。
“拉弓!”各个军阵,传来此起彼伏的大声命令,弓手纷纷张弓搭箭,一阵令人牙酸的拉弦声响彻天地。
“放!”李朝人大喊,同时“嗡”的一声,五千只箭同时离弦,行至半空,组成密密麻麻的箭雨,如一片黑色的乌云,遮天蔽日。
然后,乌云下坠,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砸向清军,一阵血雾升腾,清军纷纷中箭倒地,列兵线有些动摇。
李朝多山,民众自古擅射,军中擅用弓者比比皆是,军中弓手的比例也是极高。
一阵箭雨之后,并未见清军还击,最好的火枪都不能射三百步远,因此,李柟大声下令:“弓手继续放箭,军阵前推!”
南军传令兵在战场上四散传令,各军阵得令,缓缓前进,同时弓手拉弓,放箭,又是一波遮天蔽日的箭雨。
“轰隆!”清山坡上,令人心悸的炮声再度传来。
这时片刻,一百朵金菊爆裂,无数小铁球被黑火炮炸成赤红,从滚滚浓烟中激射而下,密如雨线,拖着道道黑烟刺入李朝军阵。
此时李朝人军阵更密,子母弹在其军阵上爆炸,顿时鲜血弥漫,整个李朝军阵像是下了一场血雨,脚下土地尽被鲜血染红。
血雾还未散尽,拿着火器的清军列兵一阵铳响,然后整个列兵线上一阵白烟,南军士兵如麦子般成片的倒下。
片刻后,又是一阵铳响,李朝军阵像是撞上一堵无形的墙,撞的血肉四溅,撞的支离破碎。
清军三段击保持着冰冷而机械的节奏,不断射击,山坡上一百门神威二再次开炮,剧烈的炮响震颤大地。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李柟还没回过神来,半空中,子母弹齐齐爆炸,上百朵金菊开的错落有致,争奇斗艳,接着瞎放血肉的滋养,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却开的分外诡异妖娆。
金菊凋谢。
李朝前军的十个军阵已完全崩溃,士兵们扔下手中的兵器,面庞惊恐到扭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后逃窜,一泻千里。
李柟目瞪口呆,一切发生的太快,他还没来得及下令,甚至还没来得及调集预备队,军阵就已经全线崩溃了。
他为将数十载,别说亲身经历,就连听也没听说过,世间有如此离奇的溃败,双方甚至还未短兵相接,甚至连半个时辰都不到,他的军队就遭受惨白。
明明受袭溃退的是清军,明明粮草尽毁的清军,明明主将战死的清军,明明身陷绝境的是清军,明明处处被动的是清军……可为何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前方李朝军阵溃散,留下一道道环山一般的尸体,每一次金菊炸裂之下,就是一圈残尸,越靠近清军,南军尸体越多,列兵线前五十步,尸体层层叠叠,已经摞的有半人高。
“大将军,清军派骑兵追砍逃兵了。”李柟的部将惊恐的说道。
李柟抬头,只见那两队尖刀般的骑兵冲出,追着李朝士兵疯狂屠杀。
清军火器虽强,但也只是杀伤了数千人,而这骑兵冲出,以极高的效率将所有逃跑的李朝士兵逐个砍杀,比之割麦子还要快上一筹。
李柟目眦欲裂,大声吼道:“三大营行进至何处了?组织兵马全力反攻!”
他的部将颤抖的道:“大将军,我军大败,士气低迷,还是先行撤退为上啊。”
有人道:“大将军,清军火炮厉害,将士们心中惊惧,末将请求退守遂安城,再做打算!”
李柟双目充血,额头青筋暴起,挥手扬鞭,抽在部将脸上,那人面庞上顿时一道猩红的血痕。
“三韩子孙只有战死!绝不偷生!今日不将这支清军挫骨扬灰,我必死于万箭穿心!”李柟怒吼。
同时,清军山顶,炮兵阵地上火光一闪,紧接着重鼓般的声音在大地上远远传开。
那被李柟抽倒的部将满脸的愤恨,渐渐转为惊讶,继而成了惊惧,整个面庞都吓的扭曲。
接着一股巨大的爆炸声在头顶传来,所有李朝将领,均被气浪掀下了马。
李柟只觉得喉中一甜,后背如遭重击,坠落在地面,同时眼角余光看到,万千赤红光点拖着黑烟刺下,马军统领韩在恩浑身血肉激射,四分五裂。
兵马虞侯李成孝被一个赤红铁丸穿头而过,大半个后脑不翼而飞,脑浆迸溅。
兵马万户金贤敬被射穿了双腿,双耳流血,整个人重重跌倒,发出刺耳惨叫。
接着他自己背心剧痛,一声闷哼,晕死了过去……
第四百三十章 妖妇
殷红的鲜血,从洁白的山丘上,缓缓流下。
李昀舔了舔嘴唇,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
崔尚宫神情虚弱,额头布满了冷汗。
李昀看向另一侧的山丘,一个咬痕破坏了浑圆的美感,李昀皱眉,指着那咬痕道:"这个好丑,何时才能复原?"
崔尚宫面色惨白,眼中已满是泪水,强撑着道:"婢子...身体丑陋,望世子恕罪。"
李昀大方的挥挥手,将山头含在口中,含糊不清的道:"现在清军已经和叛军打起来了吧?你说谁会胜?"
崔尚宫勉强笑道:"自然是两败俱伤。"
李昀吐出山头,站起身来,满脸兴奋的道:"你说的不错!待其两败俱伤之后,就是本世子一展宏图之时!"
李昀看了看殿内的阳光,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大约是未时了。"崔尚宫悄悄的取出金疮药,一边咬牙止血,一边道。
李昀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道:"这些内侍,竟还不将午膳送来,越发不像话了,定是进来惩治的轻了,本世子一定要下重手!"
崔尚宫道:"许是战事紧急,耽误了时辰。"
李昀一挥袖怒道:"你不用给他们求情!本世子心意已定。"
崔尚宫还待再讲话,门外突然突然响起个内侍的声音:"殿下,大事不妙啊..."
李昀道:"滚进来!"
"是!"那内侍推门而入,崔尚宫吃了一惊,赶忙穿上衣物,遮住胸前。
那内侍跪在地上低着头道:"殿下,六皇子他...他在两军阵前...遭了赵世锡暗算,已然殒命了。"
"什么?六皇子死了?"李昀狐疑道。
"是,六皇子身受万炮加身,已然薨逝..."
"死了?"李昀面色古怪,骤而大笑:"哈哈哈...痛快!死得好!"
崔尚宫吃了一惊,慌忙去捂李昀的嘴,口中道:"殿下不可..."
李昀怒极,一把推到她胸前,崔尚宫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贱婢,你不知自己身份吗,怎敢如此?"李昀怒道,随即恍然,"是本世子对你太纵容了吗?来人!将崔尚宫带下去...杖毙!"
这次无人求情打岔,李昀接连叫了几声,宫殿侍卫犹豫着走了进来。
崔尚宫面露惊惧,流泪求饶道:"殿下,婢子知错,殿下饶命啊..."
李昀面露不忍,走到她耳畔低声道:"崔尚宫,你知道了我母妃和六皇子的事情,就要死。本世子...对你不住了。"
崔尚宫面色惨然。
李昀转过头,冷声道:"拖下去!"
"是!"侍卫抱拳,将崔尚宫拖出殿外。
那报信的内侍跪倒在地,身子抖若筛糠。
"你也滚吧!"李昀道,那内侍如蒙大赦,退出殿外。
李昀失魂落魄的坐在殿上,面色忽喜忽忧。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一女子的哀嚎和庭杖落在身上的闷响,过了片刻,哀嚎声渐渐有气无力,终于渐渐消失。
李昀眼中流出泪水,终于伏案哭了起来。
此时,门外传来声响:"殿下...好消息,清军将李柟打的大败,叛军已撤围,退至遂安一带。"
李昀怒道:"滚!"
门外声响停住,许久后声音颤抖的道:"殿下,清军击退叛军后,恐怕会进城中来..."
"什么?"李昀起身,擦干了泪痕,有些惊恐的道,"谁让他们入城的?传我命令,各城门紧闭,不许清军进城。"
那内侍道:"殿下...王妃殿下,已准许为清军打开城门。"
李昀惊道:"母妃?她在何处?带我去见她!"
...
平壤南门。
李柟军溃败的消息传来,守军脸上满是喜色,韩将军也露出了笑意。
阿依慕坐在塔楼一角,满脸泪痕,痴痴的看向南方,她的亲兵拿刀守在四周,不让李朝人接近。
而张玉贞在另一边,也捂着心口,望向南方,脸上满是忧色。
"有人接近!"城墙上守军大喊,同时响起了一阵拉弦声。
"别放箭,是清军信使!"韩将军沉声道。
那信使快马奔到城墙之下喊道:"在下奉巴海将军之命,请求大军入平壤城修整。"
阿依慕从城墙上探出身去,大喊道:"为何是奉巴海之命?王爷呢?胤祚他如何了?"
那信使是认得阿依慕的,闻言面色一暗,低着头道:"军中现在听巴海将军号令...王爷如何...小的不知。"
"放屁!主将如何,你怎么会不知?"阿依慕大怒道,说罢张弓搭箭,"你不说我一箭射死你!"
"福晋,不可!"周围亲兵大惊,连忙上来劝阻。
阿依慕厉声道:"都滚开!"
这时一只手搭在了阿依慕肩上,"福晋妹妹,冷静些。王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阿依慕转身,见张玉贞眼睛发红,自己心中一酸,也落下泪来,手中弓箭松了下去。
张玉贞一边安慰安抚阿依慕,一边对韩将军道:"告诉信使,我军愿让清军入城。"
韩将军抱拳道:"遵命。"
随即派人向信使传话,信使得了允许,打马去了。
阿依慕靠在张玉贞肩头,不住流泪,张玉贞轻拍她后背安抚,但渐渐自己的眼眶也湿润起来。
许久后,清军出现了地平线上,阿依慕和张玉贞都站起身来,朝着远方眺望。
韩将军确认了清军身份,下令道:"准备打开城门!"
就在这时,城楼下响起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不许开门!"
听到这声音,城楼上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张玉贞皱眉道:"昀儿,他怎么来了?"
众人转身,只见,李昀在内侍的簇拥下,快步走上城楼,扫视一圈,对韩将军道:"韩将军,不许打开城门!"
张玉贞斥道:"昀儿,休得胡闹!"
李昀转头,对张玉贞拱手道:"母妃,儿臣今日杖毙了崔尚宫..."
张玉贞一窒。
"儿臣受此妖妇蛊惑,行止不端。今日儿臣终于明白,不可因对一人之好恶,而李朝百姓于不顾,母妃说儿臣做的对吗?"
李昀明着是说他受了崔尚宫蛊惑,实际上是在指责张玉贞和胤祚的关系,而对清军偏袒。
朝臣指责,张玉贞尚可辩驳,但现在她的儿子也指责于她,如若辩驳,则李昀从此将背上不孝的骂名。况且张玉贞现在虽有参政之实,却无垂帘之名,李昀决定的事情,她也无可奈何。
张玉贞流泪道:"我儿长进了。"
李昀笑着道:"谢母妃夸奖。"
第四百三十一章 灵柩
清军行到距城墙一箭之地。
一个信使脱阵而来,打马到城墙下道:"将军,请为我军打开城门。"
韩将军面色为难,看向李昀。
李昀淡淡道:"不准。"
韩将军抱拳道:"殿下,此战全凭清军浴血奋战,才击退叛军,现在叛军方败,就不准清军入城...似乎有些..."
李昀道:"告知清军,现今叛军未灭,而平壤方定,为保民心安稳,不得入城。请清军速速进攻遂安城,继续讨叛!"
"这..."韩将军满脸惊异。
阿依慕银牙紧咬,就要张口辩驳,手腕却被人拽住,她回头一看,看到张玉贞目露哀求,对她摇了摇头。
阿依慕面色犹豫,既是不愿伤了张玉贞的心,又明白李昀心意已定,不是自己能左右的,骤然开口,恐怕事情更坏。
韩将军犹豫许久,一咬牙道:"传话!"
城墙上有士兵将李昀的话一字不差的喊了出来,清军信使收到消息后回阵。
清军将士受到消息,阵型一变,十余骑脱阵而来。
李昀见到这一幕,如临大敌,道:"他们想干什么?弓箭伺候!"
韩将军急道:"殿下且慢,清军如有敌意不会只派十余骑来,且放他们过来,看看是何来意。"
李昀点点头算作应允,叮嘱道:"清军火器厉害,还是小心些。"
那十余骑兵缓缓走进,这时城墙上才发现,这十来个骑兵中竟是一个简陋的棺材,放在车上,由一匹战马拉来。
清军为首一人一身镶蓝旗棉甲,身材魁梧,相貌威严,他打马上前,朗声道:"韩将军,我乃齐齐哈尔参将,新军总都统巴海,现护六皇子灵柩而来,请开城门。"
李昀面露喜色道:"灵柩?看来他真的死了。"
韩将军对李昀沉痛的道:"殿下,巴海将军携六皇子灵柩前来,我军若不开门,等同藐视大清,恐惹灭顶之灾啊。"
李昀甩甩手道:"罢了,让这些守灵的人进城。"
"开门。"韩将军一声令下,平壤南门缓缓打开。
巴海等骑兵护胤祚灵柩入城。
阿依慕一把甩开了张玉贞的手,冲下城门。
"福晋当心。"张玉贞吓了一跳,惊呼道。
李昀撇撇嘴,小声道:"蛮夷之人果然不懂礼数。"
阿依慕此刻已经顾不得其他,飞奔下了城楼,跑到城门洞前,怔怔的看着清军骑兵。
巴海见到阿依慕一愣,随即羞愧的低下头道:"福晋,末将无能,还请节哀。"
阿依慕听到这话,顿时泪如雨下,颤声道:"胤...胤祚他,真的..."
巴海低着头恨声道:"南军卑鄙无耻,末将定将李柟千刀万剐,以报此仇。"
阿依慕没有理会巴海,自己缓缓的走到灵柩前,这副棺材是匆促而制,四角都未钉牢,阿依慕伸出颤抖的手将棺材板推开...
此时,李昀、张玉贞及韩将军等人也从城墙上下来,见到这一幕,都不禁有些动容。
棺材板推开,阿依慕愣了许久,而后,没有撕心裂肺,也没有痛哭流涕。
阿依慕平静的将棺材合上,从灵车上下来,只是站到地上时,整个人一软,险些栽倒下去。
张玉贞吓了一跳,赶忙来扶,阿依慕却自己扶墙站稳了身子,另一只手拔刀出鞘,直指张玉贞面庞。
李朝众人齐声惊呼,李昀怒斥:"大胆!"
韩将军手握刀柄,寒声道:"福晋,把刀放下!"
阿依慕没有理会那些人的,盯着张玉贞,缓缓的道:"靠近王爷尸身者,死!"话中杀气凌然。
张玉贞被吓得退了一步。
阿依慕握刀的手也软软垂下,勉强回到入鞘,淡淡道:"走吧,我为王爷守灵。"
胤祚灵柩在清军及李朝人的护卫下运回王宫,一路上,阿依慕脸色惨白,跟在灵车身边,整个人的精神气像被抽干,但却咬着牙,一步步走回皇宫,一步没有落下。
抵达王宫之后,巴海对阿依慕拱手道:"末将明日便派人将王爷灵柩运回大清,还请福晋随行。"
阿依慕问道:"你不回去吗?"
巴海道:"恶贼李柟尚未伏诛,末将已向朝廷上书,待亲手斩杀此贼,再回大清领罪。"
阿依慕却摇摇头,淡淡道:"我与你们一起去。"
巴海惊道:"福晋,这恐怕..."
阿依慕盯着巴海,一字一顿的道:"求将军成全!"说罢,她终于支撑不住,身子软倒在地上。
张玉贞派宫女将阿依慕扶回房中休息。
...
当晚,巴海求见李昀。
李昀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
接着韩将军求见,也被李昀以同样缘由拒绝。
当李昀寝宫,第三次出现敲门声,李昀终于怒道:"本世子身子不适,今晚谁也不见,统统让他们滚回去!"
过了片刻,门外道:"连母妃也不愿见吗?"
李昀吃了一惊,从桌前起身,将房门打开,恭恭敬敬的道:"儿臣劳烦母妃亲自探望,不孝已极。"
张玉贞笑道:"本宫听闻你身子不适,特来看看,不愿让本宫进去吧。"
李昀闪身让过道:"母妃请进。"
"昀儿,你可知道巴海求见所为何事?"张玉贞开门见山的道。
李昀脸上闪过失望之色,继而不屑的道:"无非是为了求我让清军入城罢了,但王城岂容他人随意进扎,此事他想也不要想。"
张玉贞叹口气道:"昀儿啊,你可知道清军被赵世锡袭营,不仅粮草全毁,营帐都无一顶,现在城外,清军将士只能饿着肚子,露天而眠?"
李昀微怒道:"那又如何?我李朝百姓何尝不是过着如此生活?莫非这些化外蛮夷就天生高人一筹,不可挨饿受冻了?"
张玉贞皱眉道:"昀儿,军中无粮军心不稳,哪怕巴海将军也只能弹压一时,若我军不允其入城,至少也要供给粮草,否则易生变乱啊。"
李昀闻言看了张玉贞许久,眼眶通红,缓缓道:"儿臣原本还以为,母妃是心忧儿臣身体,特来探望的,没想到是一厢情愿罢了。在母妃心中,儿子早已不如胤祚,难道现在,儿子连蛮子将士也不如了吗?"
张玉贞吃了一惊,站起身来道:"你说什么?你怎会有如此想法?我从未..."
李昀伸手止住了张玉贞的话。
"父王身陷囹圄,儿臣现在就是李朝之主,为王者当心系天下,不存私情。清军入城一事,明日朝议自有定夺,儿臣当听取臣子忠言,不会为母妃一人徇私,夜深了,母妃请回吧。"
第四百三十二章 受辱
第二日,平壤王宫大殿。
百官分列左右,李昀端坐殿上,未见张玉贞身影。
殿外,内侍高声道:"大清齐齐哈尔参将巴海进见。"
"宣。"李昀淡淡道。
片刻,一身镶蓝棉甲的巴海入殿,对李昀拱手道:"末将拜见朝鲜世子殿下,末将此来是恳请殿下,准我大军入城,并借些粮草。"
从昨日早上,到现在,城外新军粒米未进,若是一般的八旗军早就哗变了,因新军军纪极严明,才能勉强维持。
是以,不等李昀询问,巴海便说出了自己的来意,现在每耽搁一刻,新军哗变的可能就大一分,就算是巴海也没有信心弹压得住。
李昀淡淡道:"平壤之围初解,准大军入城,恐民心不稳,恕本世子不可应允,此事休也再提。"
巴海咬紧牙冠,道了一声:"是。"
"至于这军粮嘛..."李昀沉吟道。
此时韩将军出列道:"殿下,清军乃我友军,替我军击溃敌寇,于情于理都应接济一二。"
李昀面色不悦。
司谏院掌令赵宇仁出列斥责道:"韩将军如此口气,是要替世子下了决断吗?将军是欺世子年幼不成?"
韩将军回身怒斥道:"赵大人,本将对世子忠心天地可鉴,本将就事论事,大人何必妄加挑拨?"
李朝人极擅内斗,尽管世子的朝臣都分属南人党,但一党之内,还细分许多势力。
比如忠于张玉贞的王妃党和忠于世子的世子党,比如文官党和武将党,根据做官的地方还可以分为平壤党和咸兴党。
在李焞宫廷中,南人和西人之争为主要矛盾,而到了平壤宫廷之中,南人党的内部矛盾就开始凸显。
此次解平壤之围,王妃党和武将党都大放异彩,世子党和文官党不愿敌党搭上清军这个强援,此时自然会处处攻讦。
平壤府尹崔忠在面色犹豫,现在这个局面,明眼人都知道,必须提供清军粮草,否则清军哗变,对谁都不利。
但他是文官自然是文官党的一员,李朝宫廷上最重要的就是站队,不论那个党派,都不喜欢三心二意的官员,一旦他开口向武官们说话,今后就会被官员们孤立,是以只能沉默。
朝堂上,文官和武官们还在不休的争吵,只是宫廷上文官人多,而武官们大多不善言辞,是以辩论很快处在了下风。
巴海面色焦急,几次欲言又止。
殿外日头逐渐升高。
李昀打了个哈欠道:"诸位卿家所言,本世子都听到了,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如先行..."
韩将军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当即焦急万分的道:"殿下,现在清军已一日半未进粒米,我军再不借粮,恐有哗变之险啊!"
户曹正郎笑道:"区区六千人马,又一日半未尽粒米,早就没了力气,何足惧哉?平壤上万守军,又有高墙塔楼依靠,韩将军难道还怕六千无主残兵不成?"
巴海闻言愤怒已极,怒道:"这位大人什么意思?莫非拖延时间,是想耗死我军不成?大人是想以平壤之城,来试我军火炮之利吗?"
巴海是武将,这话一说,杀意尽显。
那户部正郎吓得缩了缩身子,退了三步道:"大胆!此乃李朝宫廷,你口出威胁,成何体统?莫非我军不借粮,将军就要纵兵进城劫掠了吗?"
随即文官纷纷上前指责。
李昀也眯起眼睛道:"将军,并非本世子不愿借粮,而是平壤被困日久,余粮亦不足,将军好言相求,则本世子看在宗主之面,好歹也要余出些粮草,但将军以兵威相迫,却恕本世子不可应允了。"
韩将军倒吸一口冷气,武官们无不叹息。
而文官们则满脸喜色,平壤城中,无一人亲眼见过新军是如何击败的李柟大军,对火炮全无畏惧,也不在乎清军作何反应。
巴海冷冷看着李昀道:"我军为李朝平叛,损失将士无数,却换来此等对待,着实令人心寒。"
李昀平淡的道:"六皇子再世时,本世子尚可给其一二分薄面,现在你一个区区参将,也配向本世子讲什么心寒与否吗?"
巴海深吸一口气道:"军中无粮,末将就算有通天本领也难以约束,殿下真不怕新军哗变?"
李昀站了起来,冷笑着道:"遂安城乃是叛军储粮食之处,距平壤也只有三天脚程,将军何不自去取粮?"
巴海脸色涨红,怒道:"好!既然殿下不仁,就休怪我军不义了!"
李昀冷笑道:"来人!将此人拿下!"说着,五六个侍卫冲进大殿中,李朝官员们无不面露惧色。
巴海腰杆一挺起,整个人气势如虎,环视左右朗声道:"谁敢?"
李昀厉声道:"拿下!"
侍卫们互相看了看,同时一声大吼,拔刀,冲了上去。
"且慢!"殿外传了一个清脆声音,侍卫们本就被巴海气势所摄,不敢上前,闻言正好停下脚步。
所有人一同往殿外望去,只听到外面传来内侍低低的哀求声:"福晋,殿内正在议事,不可前去打扰...哎呦..."听起来像是被推到在一旁。
接着,阿依慕走上台阶,缓缓走进殿内。
她面容憔悴,眼睛还有些红肿,环视殿内众人,武将们接触她的目光纷纷羞愧的避过,而文官们则是一脸得意,甚至有些人还斜着眼睛,在阿依慕身上狠狠的剜上几眼。
巴海看到阿依慕顿时大惊失色,他知道福晋性子,现在李昀铁了心强硬到底,福晋来讲话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将她自己也搭进去。
一念至此,巴海忙道:"福晋,此事末将自能处理,福晋不用劳心了。"
阿依慕不为所动。
赵宇仁讥笑道:"清军无人,尚需女子出面乎?"
户曹正郎接茬道:"大殿议事,女子擅闯已是失仪;见我国士子,不加朝拜觐见,乃是失礼;夫君新丧,不着缟素,不守夫灵,更是失节!清朝是泱泱大国,六皇子也是人中龙凤,怎会娶女如此?"
司宪府持平道:"福晋乃是统兵之人,又是亡汗葛尔丹公主,不通礼数实属寻常,不必过多苛责。"
这话似是在为阿依慕开脱,实际以女子统兵相讥讽,还辱及先人,就连韩将军都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骂道:"疯狗焉敢狂吠不休?福晋何等身份,也是你这东西可以亵渎的?"
巴海更是气的七窍生烟,眼睛通红,胤祚对他有知遇之恩,阿依慕更是平易近人。
他自己受辱尚可忍耐,但阿依慕受辱,却如何能忍?
猛然间,巴海身形暴起,欺身到一侍卫身边,手握他的刀把,然后一脚踹向他胸膛。
那侍卫还未反应过来,胸口已经陷进去一大块,一声闷响,倒飞出五六步远,口中鲜血碎肉连成一线。
待众人反应过来,巴海已经持刀在手。
有人喊道:"巴海!住手!"
第四百三十三章 赖账
众人将目光聚集于阿依慕身上。
刚刚那一声"住手"正是她说的。
只见阿依慕对李昀道:"殿下既然不愿借粮,妾身想请殿下通译我军在城中买粮。"
"久闻六皇子乃是行商将军,今日看来,果然所言不虚。"朝臣中有人嘀咕道。
不过,此时却已没有朝臣反对了,因为买粮也是民间之粮,与北军朝廷无碍。
而平壤受困不过月余,不论民间还是朝廷,都有不少储粮,买出部分也无大碍。
况且现在平壤之围已解,秋收之日愈近,粮价必将再跌,清军现在买粮少不得会被坑上一笔。
这一笔银子,会进入平壤粮商的口袋,而平壤粮商的背后,就死朝堂中的众大臣,没有人会和银子过不去,因此,一个个都闭上了嘴。
李昀环顾堂下,见没有人反对,恨声道:"也罢,既如此,本世子准清军入城买粮。"
"谢殿下。"阿依慕道,随后她转身对巴海道,"将军,我们走吧。"
巴海看着阿依慕,满脸的不敢置信,福晋如此忍辱负重,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慢着!"巴海刚要走,赵宇仁便冷冷道,"巴海将军殿前击杀宫廷侍卫,已犯下大罪,不加惩处,不足显世子威仪。"
李昀眼前一亮,冷笑道:"正是!巴海殿前失仪,理应问罪,把他押下去!"
阿依慕回身,看了李昀一眼,眼底似有无穷寒意,让李昀的笑容僵在脸上。
"殿下,巴海将军现为新军统帅,如若被扣,妾身难保新军不会做出什么。"
赵宇仁上前一步,指着阿依慕道:"大胆!你这是威胁殿下吗?"
阿依慕平淡的道:"不错,就是威胁。"
赵宇仁一窒,随即恼羞成怒的道:"平壤城坚沟深,兵精粮足,你有何..."
"大人真的以为,我军击败李柟纯属侥幸吗?"阿依慕打断了他,眼中杀气一掠而过,"如果大人想试试,妾身现在就可令炮兵轰开城墙,随后铁骑入城,将全城军民屠戮殆尽!"
赵宇仁被阿依慕气势所摄,憋红了脸,却半天未能发一言。
阿依慕转身,淡淡道:"将军,我们走吧。"随后踏出大殿。
殿上百官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复杂。
李昀眼中有些惊惧,然后又浮现愤恨神色。
...
傍晚,张玉贞登上妙山塔,眺望南城外清军军营。
军营里已经点起了无数篝火,士兵们正烧火做饭。
纵使主将身死,军营中还是一片秩序井然,张玉贞不懂兵事,但也看得出这是一只强军,绝非李朝士兵能比,就算三大营,恐怕也不是这只新军对手。
在楼下,崔忠在跪坐在地上,向张玉贞禀报白天王宫大殿内发生的一切。
说完之后,张玉贞问道:"福晋现在何处?"
"下午已随巴海将军返回清军城外大营。"
"当真是要为夫君亲手报仇吗?她倒是个奇女子。"张玉贞自语道。
楼下寂静了片刻,崔忠在幽幽道:"王妃...真的相信六皇子身死了吗?"
张玉贞想了许久,惨然道:"以六皇子性子,不会让他的福晋如此受辱的。"
崔忠在道:"可清军并未因主将战死而士气低迷,将领们也没有因六皇子身死而对福晋不敬。"
张玉贞眼中有些迷茫:"六皇子是个很特别的人,连带着他身边的人也变得特别,本宫也不懂...只是,本宫希望六皇子这次不是假死,否则...昀儿危矣。"
崔忠在踟蹰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扣头道:"王妃,世子年幼,易受奸人蛊惑,臣斗胆请王妃主持大局。"
张玉贞摇了摇头,想到崔忠在看不到,但也没有再开口。
李昀已经因为张玉贞参政对她这个母亲多有不满,现在北军靠着世子与王妃的名头勉力维持,一旦内斗,局势必将迅速恶化。
得知胤祚的死讯,张玉贞心里已空了一块。
而李昀昨晚的一番话,又让张玉贞伤透了心。对朝政也觉得心灰意冷。
月出东山,一股寒风从妙山塔中穿过,盛夏的夜里也让人觉得冰凉。
"崔大人,夜深了,请回吧,本宫还想再待一会。"张玉贞淡淡道。
崔忠闻言起身,又想起一事,道:"王妃,今日银行传来消息,那五十万两银子的尾款,应当交齐了。"
张玉贞道:"嗯,这事耽误不得,你要提醒昀儿,万不可拖欠这笔银子,一来清军买粮需要银响;二来,六皇子精通商道,为了防范我们反悔,早已设下..."
张玉贞说到一半,止住话头。
"王妃?"崔忠在试探的问道。
"罢了,你直接禀报昀儿这事情,让他定夺吧。"张玉贞道,声音中有说不出的疲惫。
...
"不准。"李昀淡淡的道,"清军名义上买粮,买粮的银子却来和我们要,实在可笑,本世子还没那么蠢!"
崔忠在急道:"殿下,这笔银子是当年我国与大清和约中定下的..."
李昀打断:"那又如何?一个区区钱庄,贪得无厌的商贾之辈,与之谈银子,岂不弄得满身铜臭?"
崔忠在道:"殿下,当年这和约是大清与我李朝签订的,我军现在既然是李朝正统,就不能不还这笔银子,否则容易落人口实啊。"
李昀不耐烦的道:"罢了,罢了,要多少两?"
"十万零八千余两。"
李昀还未有反应,一旁的赵宇仁已夸张的叫了起来:"什么?"
李昀皱眉道:"怎么?很多吗?"
赵宇仁拱手道:"殿下,现今国库之中仅有白银三十万两,骤然抽去一大半...这..."
李昀冷哼道:"哼!商贾之徒,贪得无厌,既然如此,本世子就让他们一两银子都得不到!崔忠在,替本世子回绝那个商号!"
赵宇仁露出幸灾乐祸的微笑,他和崔忠在虽然都是文臣党,但又分属世子党和王妃党,而李朝的党派之争一向有个特点,那就是,凡是敌党的主张,不论正缪,一概否定即可。
崔忠在气的指着赵宇仁道:"我堂堂李朝,国库只有三十万两银子?赵大人,你切勿胡言乱语!"
赵宇仁耸耸肩道:"此乃实情,况就算国库充盈,也不能任这些商贾予取予求。"
李昀挥手道:"赵大人说的在理,我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粮商和钱庄
平壤城,张家府邸。
论及李朝张姓,当以王妃张玉贞所在张氏为首,张家世代为李朝译官,利用官职之便,与大明通商,积累了巨额财富。
到了张玉贞这一代时,因牵扯到了三福之变中,张家家主获罪发配,张家也被查抄,张家自此没落,而张玉贞也是那时进宫。
但随着张玉贞在宫内地位的水涨船高,张家也渐渐恢复了往日荣光。
平壤府的张家宅院就是张家财力的见证。
清晨,张焕中赶着牛车自张宅后院而出,他是张家的采办下人,说白了,就是帮主家买菜的。
张焕中怀里揣着十两碎银子,心里盘算如何与菜农粮商们侃侃价,省出些许银两好装进自己腰包,自从做采办以来,他已经通过这种方式获利二十余两银子了。
只是进来城外战乱,菜价粮价均有涨幅,再想砍下价来,却比之前难了许多。
张焕中赶着牛车,悠然来到集市,随着叛军败退,平壤城门打开,城外的农民也可将菜蔬运到城里,集市上热闹了不少。
"老人家,你这菠菜怎么卖?"张焕中赶到一个摊子前,和善的笑道,毕竟态度好了,才可能砍下价来,他没带护卫,做不来强买强卖的事情。
菜农道:"二十文钱一斤。"
张焕中心里咯噔一声,然后欲擒故纵的又指了指旁边的白菜问道:"那这白菜呢?"
"六文一斤。"
张焕中又连着问了不少摊位,菜价大抵都比平日贵了四五成。
张焕中咬咬牙,从菜农那买了十来斤白菜,又买了五斤茄子,五斤茄子等。
接着张焕又买了些猪肉、咸盐、白糖等物,林林总总装了大半车,共花了九两三钱银子,这让他颇为心痛,这已经超过了他的预算。
他最后要买的是大米,十斤大米,大约需一钱银子左右,这样他大概会省下来六钱银子,再加上前几天攒下的四千银子,刚好可以去富春当买上一两国债券。
国债券在手里拿上半年,就可以再换回一两半钱银子,这样他手里的银子就会越来越多,等攒够了银子就可以买回自由身,回老家买一块地,娶个漂亮婆娘...。
张焕中一路打着小算盘,来到集市外,这里是平壤最大的粮行——五谷号,这里粮食不仅最好,而且价格也最公道,张焕每次买粮都必来此处。
今天,五谷号柜台前,排起了长队,这让他心里一沉。
往日五谷号就算再忙,也不会有如此多的百姓排队,莫非出什么事了?
张焕中拉着牛车,挤到五谷号柜台边上,还没开口,就看到柜台边挂了一副大字,米价每斤十五文。
为防不识字的百姓看不懂,大字旁还画了一幅图,两人交易,一手交出十五枚铜钱,另一只手拿到一袋子大米。
见有人挤到前面来,柜员不耐烦的道:"对不住了,近日存粮不够,每人只能购一斤,客官要买米,请到后面排队去。"
张焕中堆笑道:"大哥,今日这是怎么回事?为何粮食突然涨价啊?"
张家也是五谷号的大主顾,伙计自认识他,闻言道:"兄弟,这几天城外清军进城购粮,将城内存粮扫荡一空,连带着菜价、肉价都涨了起来。不过掌柜的已从别处分号调粮了,兄弟如果不急,不妨等等再买,还能便宜些。"
张焕中道:"大哥,你也知道小弟是张府采办,下人们少吃几顿窝头也就扛过去了,可主家不能凑活啊,半斤米实在是不够,还望大哥通融通融。"
伙计不满道:"掌柜的为保百姓安心,每人半斤粮食已经定死了,我也不好通融,张家是平壤巨富,谁人不知?家里难道还没点余粮吗?"
张焕中苦笑道:"大哥,实不相瞒,张家粮仓都在城外,我家主人今晚要招待贵客,这些米菜都是急需,城外粮仓太远,调运不及的,还望大哥多加通融。"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一钱银子,偷偷递了过去。
伙计脸上浮现犹豫之色,还是没有接下银子,低声道:"兄弟,每人半斤粮食已经定死了,我帮不了你,但你可以多排上几次队,再多叫些人来帮忙。总能买到的。"
这时被张焕中挤到一边去的百姓已经不干了,大声道:"有完没完?我还等着买粮呢!"
张焕中只能苦着脸,拉着牛车退出人群。
边走边打量那些排队的百姓,大多是些穷苦人,身上穿着布满补丁的衣服,手里攥着几个大钱来买粮食,紧张兮兮的望着左右。
不少人都是夫妻乃至父母同来的,都带着各色破旧口袋。
张焕中路过一个女人时,听到她轻声对自己的男人道:"咱家总共就这些家底,为啥都拿来卖粮啊?"
张焕中不禁放慢了脚步,那男人看了眼左右,压低声音道:"乱世有钱也没用,还是换成粮食实在。"
"啥?叛军不是都撤了吗?"
"你懂个啥?粮食前天十三文,昨天十四文,今天就是十五文,这么涨下去..."
张焕中走远了些,后面的话已听不到了。
出粮行时,路边还有一个女人坐在地上痛哭不止,那哭声撕心裂肺,不住咒骂将她粮袋捅出窟窿的窃贼。
还有不少老弱跪在粮行边,一排伙计将他们隔在两行外面,现在哪怕是最便宜的大豆,现在也在五文一斤,这些百姓买不起粮食,只能不住哀求。
张焕中收回目光,虽然别人的境遇很惨,但他今日未能完成主家的任务,恐怕回去也会受一番责难,若是耽误了待客,恐怕丢掉采办的位置都有可能,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口气。
往回走的路上,张焕中特意绕了几步路,来到富春当门前,每当心情不好时,看看富春当,就能想到自己那十余两银子的富春当国债。
那债券印制精美,胜过了他有幸见过的任何一本书,无论是孔子、孟子还是朱子的圣人之言,在他眼中,都比不上债券上那句半年后到期,返还本利一两一钱的承诺。
一年前,债券刚刚出现时,张焕中对此还抱有怀疑,直到半年前,富春当真的兑现了承诺,他才后悔自己买的太少,回去后赶忙将全部的身价都买了富春当的国债。
十两银子,半年后就是十一两,凭白赚出一两,天下竟有此等好事。
张焕中转过一个街角,看到了富春当的大门,一如他初次见到时那样富丽堂皇,然而此时大门敞开,内部像是遭了贼一般,被洗劫一空。
五六人聚在富春当旁,像那丢了米的妇人一样,大声的嚎哭咒骂,其中还有几个读书人,也是一般的泼妇行径。
眼前此景,让张焕中如遭重击,呆立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