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牌局
史大学出了醉霄楼,走了几条街,钻进一处名为清风楼的店面中。
**也分三六九等,一二等的妓院以“院”、“馆”、“阁”为名,如小墨所在的听湖阁就是京城妓院魁首。
三四等的妓院,则多以“楼”、“室”、“班”、“店”、“下处”等为名。
清风楼在京城名声不响,门口也无花枝招展的姑娘相迎接,但清风楼能在京城屹立不倒靠的也不是姑娘的脸蛋,而是更吸引人的东西,比如名曰德牌的一种游戏。
史大学拿着酒肉走进清风楼中。
迎面走来几个姑娘,史大学道:“二哥在哪?”
一个姑娘给史大学指了一个牌桌。
史大学径直走过去,找了处空位坐下,此时正好一局牌打完,荷官又在发牌,也发给了史大学两张。
“我不是来玩牌的。”史大学冷冷道。
“别这么扫兴,”一个粗犷的声音道,“既然坐下了,就玩两把吧,三弟。”
说话的是个身量极高的大汉,留着八字胡,眼上一道刀疤,看起来颇有股匪气,这人就是大盛魁的二当家,张杰。
史大学不为所动,张杰嘿嘿一笑,扔给史大学几两碎银子。
史大学这才道:“好,那就玩玩。”
荷官继续发牌,张杰加注三两,史大学跟注。
“两行怀疑我们了吗?”张杰冷不丁道。
史大学看了他左右的妓女一眼,没有说话。
张杰笑道:“放心,今天场子里都是大盛魁的弟兄,可以随意说话。”
史大学道:“没有,云掌柜他们觉得这事是范家做的,不过他们也不是傻子,很快就该想到,范家也想议和,况且两行已经山穷水尽,没必要派人去烧浑河府邸。”
张杰嘿嘿怪笑道:“说来,也多亏柳家二小姐去过浑河府邸,倒是让徽商们又多了一份嫌疑。嘿嘿,两行和晋商相斗,徽商从中搅局,怎么说怎么觉得合情合理,大哥的计策还真是他娘的高明。”
说话间荷官开牌,史大学三对赢了张杰的两对,史大学收回六两银子。
史大学道:“听说你手下抓了吴掌柜的一个亲戚?”
“哦,你说的是吴泽的妹子,水灵灵的一个大姑娘。”张杰漫不经心的道,举手示意荷官重新发牌。
史大学盯着他道:“你没把人家姑娘怎么样吧?”
张杰一边看自己的手牌,一边道:“自然没有,你二哥不是这样的人。”
史大学松了口气,但转而张杰又道:“但我手下弟兄,会怎么对她,我就管不到了。加注十两银子,跟不跟?”
史大学突然站起身来道:“二哥,大哥叫我们挑拨晋商和两行,可没叫我们去和两行结死仇!”
张杰笑道:“你看你,发什么脾气,来来,坐下。昨晚,我们本来都要退走了,这个女子非要追过来,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吗?能怪谁?”
史大学道:“那也不能毁了人家清白!两行背后是谁,二哥你不会不清楚吧,要是让那人知道……”
张杰打断道:“六皇子?他不可能知道,这事完了,我把参与的兄弟都调到杀虎口去,跑一趟俄国的长线,没个一年半载的功夫,他们回不来。”
史大学道:“把那姑娘放了。”
张杰冷笑道:“好,我给三弟一个面子,放人。只是这女子被掠去了一晚,就算我的人没对她做过什么,她的清白也已经毁了。”
史大学冷眼看他。
张杰乐道:“怎么,三弟真的对这个云掌柜动了心?”
“这可是值一百万两的女人。”
张杰道:“那正好,云掌柜和吴泽同为两行掌柜,男未婚女未嫁,莫非没什么想法?我坏了吴泽妹子的清白,给他添个累赘,我这番话,有理还是没理?”
史大学想了片刻,终于道:“有理。”
张杰笑着指了指牌桌道:“快,跟不跟?”
“跟。”随即往桌子中扔了十两银子,这已是他牌桌上的全部银子。
荷官开牌,张杰是一条顺子赢过了史大学。
张杰边收银子边道:“这赌法不错,比扔色子牌九高雅到了姥姥家了,怪不得大哥没事也喜欢来上两把。”
史大学输光了银子,不再收派牌,只是自斟自酌,接着猪头肉下酒。
张杰向他讨要个杯子,在牌桌上吃喝起来。
张杰边吃便道:“这德牌看似拼运气,但实则拼的是这里。”张杰用手指了指脑袋。
“谁沉得住气,谁唬得过别人,谁就能赢。就跟这晋商和两行之争一样,两行沉不住气,范家太沉得住气,结果赢得是我们大盛魁,以小博大,妙哉,真他娘的妙哉。”
史大学呲溜喝了口酒道:“二哥错了。”
“错了?”
“错了。”
“错在何处?”
“无论牌桌还是商战,只有势均力敌时,沉不沉得住气,抓不抓得住时机,才最重要。双方差距太大,那无论如何,输的总是弱小一方。”
史大学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千两的银票,放在桌上道:“譬如,我现在有一千两银子,二哥只有二十两,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赢不了我。”
张杰微笑道;“不信。”
“那就试试。”
二人撤下酒肉,荷官重新发牌,这次,只发了底牌,史大学便全下,纯粹的比拼运气,张杰不敢跟上,弃牌。
反复几次之后,张杰筹码已减少了一半,终于下定决心跟注,结果运气不错,一个葫芦牌型,赢了史大学。
张杰指着自己的银子道:“现在我就有四十两了。”
史大学不语,继续全下,张杰连赢了几把,筹码翻倍到三百二十两,得意万分。
新的一轮,史大学终于时来运转,以一个同花牌型赢了张杰,三百二十两银子,一把全部输光。
史大学一边将那二十两银子收进怀里,一面道:“如今我大盛魁刚赢了第一把,要想赢光两行和晋商,还早着呢,现在我们走在刀刃上,一不留神便倾覆之危,必须慎之又慎。”
张杰道:“赢不了两行和范家,我们可以先从小商号赢起,待晋商被我们和两行蚕食完毕,以我们手中银子,未免没有和两行的一战之力。”
史大学轻笑道:“二哥说的是。”
这时外面有伙计进来道:“禀二掌柜,三掌柜,给两行的木料已经运抵,其余的木料已在全直隶售卖,京城几个货场木料,现在已经销售一空。”
张杰起身道:“三弟,是时候去看看这第一局赢得精不精彩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 脱手
在京城集市上。
已经销声匿迹许久的木料终于重现于市面,引的百姓纷纷抢购。
百姓没有柴火会在冬天冻死,没有粮食则会饿死。
木料则不同,百姓没有木料,顶多建不起新房子,会在冬天造房子的人本来就不多,况且两行为了搜集木料,还买下了大量的新房,就使得百姓对木料需求并不大。
木料的短缺对百姓并无太大影响,也因此朝廷并未制止晋商哄炒木料的行为。
大盛魁的木料投放京城之后,引发了短暂的哄抢,木价也瞬间跌落,哄抢也渐渐停歇,毕竟木料算不上是家家户户必备,没必要像争抢粮食一样的屯着。
倒是一些京城大户派下人,来大盛魁的木料摊子上买了不少,大户们宅地大,用料又讲究,造新房子的需求也大。
这次木料荒,让许多大户宅院都受了影响,因此木料一面市,大户们都买了不少囤积在府里。
大盛魁二十万两的木料不算多,在直隶各地同时兜售,一上午就卖出了十万多两,流入利银五十余万两。
而另一边,早在大盛魁开始发售木料,范家就已得到了消息。
八大皇商和晋商代表们在范家府邸中,大骂大盛魁的不仁不义。
范毓宾脸色铁青,坐在上首一言不发。
梁家家主梁天干道:“大盛魁的三个后生,当真是好大胆子,公然背弃晋商,老夫定让他们知道厉害!通令杀虎口和张家口的伙计们,往后断绝与大盛魁的来往!”
皇商田家家主田生道:“梁老爷真是好大威风,大盛魁做外贸生意的,凭的就是一双脚,你不跟他们做生意,他们走的更远些,利润还更多呢。”
靳家的靳柏祺擦了擦冷汗道:“各位别吵了,想想怎么过眼前这关才是正经。”
有人道:“怎么过?还能怎么过?如今两行得了木料,木料之战已然败了,要我说大家抓紧把木料脱手就是了。”
梁天干白眉倒竖斥道:“蠢货,怎么脱手?你是哪家的?会不会做生意?”
田生反驳道:“我觉的那个后生说的很有道理,梁老爷若还想操纵木价,花大价钱将木料从大盛魁手上买下来就是。”
范清洪开口道:“诸位前辈听我一言,大盛魁手中木料不过二十万两,集全晋商之力,将之买下亦无不可。”
有人惊呼:“二十万?我说最近张家口怎么听不到大盛魁的动静,感情进货的银子全都拿来买木料了。这么说来,大盛魁这三个小子,打从一开始,就想坑我们。”
梁天干冷眼看着范清洪道:“集合全晋商之力?怎么集合?按照现在的木价,大盛魁手里的木料,起码值八十万两,我们晋商还凑得出八十万两吗?”
田生也道:“就算凑了出来,谁又能保证不会再有第二个大盛魁?靳家胖子,我可是听说两行的人去找过你啊,你小子差点就要效仿大盛魁今日之事了。”
靳柏祺身子一抖,赔笑道:“世伯说哪里话……”
田生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范清洪心忧如焚:“晋商手里有近二百万两木料,全都急于出手,定引起木价雪崩,就算要脱手,也当徐徐图之……”
梁天干怪笑两声道:“我们可以徐徐图之,大盛魁可不会和我们徐徐图之,梁家又不是做木匠的,还要银子去卖盐引,脱手慢了,恐怕不大妙啊。”
田生指着他道;“姓梁的,你什么意思?梁家要买盐引,我田家就不用买丝绸瓷器了吗?木料是限制了现银不假,但缺银子的不止你们梁家一家。”
靳柏祺小声道:“范兄,两行掌柜曾跟在下说,两行从东北调运了一大批木料来,估计明年正月就到了,关外盛产木料,有这么一大笔木料入市,咱们手中的木料恐怕都会变成白菜价了。”
梁天干怒道:“怎么不早说?”说罢他朝上手的范毓宾拱手道:“范大人,情况有变,在下先去了。”
田生道:“姓梁的,你也要背弃晋商不成?”
“嘿嘿,与其陪你们做无意的口舌之争,不如抓紧脱手木料,恕不奉陪。”
田生还要斥责,皇商中,又站起两个人,正是榆林王家和大同王家的家主,此二人拱了拱手,也出门去了。
靳柏祺看着范清洪道:“范公子,要不,我们与两行议和吧?”
范清洪暴跳如雷,一脚将靳柏祺踢倒在地,指着他的鼻子道:“议和?我们拿什么跟两行议和?人家现在有了木料,浑河府邸如期完工,求得着我们什么?现在他们只想让我们都去死啊,你懂吗?”
但范清洪这么一闹,反而让更多的晋商告辞离去了。
整个范府,不出片刻就人去楼空。
就连靳柏祺也从地上爬起来,愤恨的看了范清洪一眼后,离开了。
范清洪看向上首道:“爹,难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晋商就这么败了?”
范毓奇颓然道:“你爹我纵横商海,这么久,竟栽到了三个毛头孩子手里……不过你放心好了,此番晋商虽败了,但范家却未必会败。”
“爹,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范家老二道:“当然是卖木头了,越快脱手越好,甭管什么亏本不亏本了,保住铜斤和盐引买卖才是大事。”
范毓奇道:“不错,不过拜大盛魁和其余那些蠢货所赐,直隶的木料定然会跌成柴火价,咱们范家的木料要到辽东、山西、山东这几个省去出手,派最快的马去送信,现在越早出手,越是有利!”
范清洪拱手道:“儿子明白了。”
范毓奇看着他道:“对于你,为父另有一层安排,你挑选厚礼,去拜访两行,去和两行两个掌柜登门谢罪。”
“什么?”范清洪一惊,但在范毓奇的目光中,范清洪也只好咬牙道,“儿子遵命。”
当天下午,京城的木价已经走低,销售速度也变缓。
所有晋商都将货仓打开,无数的木料涌进京城,京城木料的滞销开始了。
好在,就算派快马通知,直隶其余各地,也不可能一天到达,所以大盛魁的木料还是顺利的脱手。
第四百六十七章 清白
第二日,整个京城的木料已经顺利的跌成柴火价。
全城百姓都争相购买木料做柴火,大户们也趁机抄底囤积木料,但尽管如此,滞销的木料还是堵满了整个京城。
范清洪一路走来,看到了无数,因木价走低而倾家荡产的晋商。
“一群蠢货!”范清洪在马车内咒骂。
“少爷,礼物都已经备齐了。”赶车的范亮道。
“走,去沁园。”范清洪咬着牙道。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沁园门外缓缓停下。
范清洪从车内走出,刚要叫下人递拜帖,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只见沁园的小丘上,已经停了数十多辆马车,比之京城九门还要拥挤,黑压压的一群人聚集在沁园门口,大声的喊道要求见两行掌柜。
为首一个胖子,喊声尤其之大:“云掌柜,吴掌柜,我姓靳的真是鬼迷心窍,居然相信了范家的鬼话,时至今日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求二位掌柜高抬贵手,给靳家一条生路,靳某下半辈子,当牛做马,以报二位掌柜的恩典。”
喊话这人正是靳家的靳柏祺,他敢和两行做对,全凭范家在背后撑着,现在范家自顾不暇,靳家票号要想不倒,就只能豁出脸皮来求两行。
其余人也都说些求见求饶,之类的话。
这些人都是小户的晋商,有些人的像靳家一样,生意受制于两行;而有些人急缺银子,而全大清现在唯一能借出大量银子的,就只有银行了。
范清洪鄙夷道:“无耻之徒!”
沁园大门紧闭。
靳柏祺叫喊许久,仍不见人开门,直接把心一横,跪了下来,痛哭流涕的道:“二位掌柜,靳某下跪给你们认错了,二位掌柜棋高一招,不论靳家、晋商还是范家都不是二位掌柜的对手,二位掌柜日后必能一统大清商界,靳某愿做一马前卒……在下愿认两位为干爹干娘,父亲,母亲大人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仍无人回话。
靳柏祺破罐破摔,当场大骂范家,言语先文雅,渐渐转而粗鄙,将范家上下全都骂了个遍,言辞之恶毒,与市井泼妇骂街无异。
周围晋商都觉得自己是被范家拉下了水,对范家也满是怨言,因此这话头一开,纷纷大骂范家,范家上上下下,数代先人都被拿出来说道。
范清洪气的脸色铁青,继而变得通红,将手中礼物一摔就走上前去。
靳柏祺正骂到兴头上,突然后心遭到重击,圆滚滚的身子在地上转了几圈,方才停下。
靳柏祺大骂回头,正看见了范清洪。
“无耻之徒,安敢辱及我范家先人?”范清洪张红脸,气势汹汹的道。
靳柏祺勃然大怒道:“怎么?你还以自己是哪个范家大少爷吗?我告诉你,范家这次在两行手里栽了,范家马上就是第二个常家。你还跟我耍什么威风?昨天,你爹那一言不发的德行,在场的诸位都看见了,他把我们害成这样,我们骂他都是轻的。”
范清洪指着他道:“你还敢说?”
靳柏祺冷嘲热讽道:“哎呦,好大的少爷威风,你的先人老子就骂了,你能如何?老子可听说你娘可是当年有名的米脂美人,等你范家败了,老子说不定还能玩赏一番。”
范清怒火攻心,双目赤红的道:“你找死!”
靳柏祺嘿嘿冷笑道:“怎么,范公子还要动粗?来,你上来动我一根指头试试,这可是两行地盘,看你敢不敢撒野?”
范清洪双手握拳浑身颤抖,死死盯着靳柏祺。
范亮一旁拉着范清洪的胳膊劝道:“少爷,他们人多,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范清洪扫视众人,恨声道:“今日羞辱,范清洪记下了,他日范家必定百倍偿还!”
说完,在众晋商的嘲笑声中转身而去。
待范清洪走远了,靳柏祺又跪到了沁园门前,掏心掏肺的请求宽恕。
自从打定主意投靠两行之后,这些晋商就已经与范府成了死敌,因此,也不在乎羞辱一个即将落魄的范府少爷。
但两行是否能接纳他们,却关系到他们之后的生死,因此,晋商们面面相觑,不少人也学着靳柏祺的样子跪了下来,痛哭流涕,求饶不知。
数十个衣着华服的商人跪在门口,痛哭流涕,将好端端一个沁园,搞得如出殡的坟头一般。
距沁园三里外的桂园中。
云婉儿收到了吴泽表妹被找到的消息,便焦急的来此等待。
申时,府外终于有了动静,下人将府门打开,画儿扶着云婉儿出来。
吴泽背着一个女子跨进门来,道:“快请郎中。”
云婉儿道:“郎中已经在房里等着了,画儿帮吴掌柜扶着些表妹。”
吴泽没用画儿帮忙,将吴灵灵径直背进房中,放在床上,一旁的郎中,忙上前把脉。
云婉儿等也走进房中。
吴灵灵看起来十分憔悴,但并未受什么外伤,衣物和发髻也都完好,只是看着吴泽一直流泪。
郎中把脉许久,站起身来拱手道:“吴掌柜,夫人一切安好,只是惊吓过度,老夫开一副安神的方子,调养些日子也就没事了。”
吴掌柜拱手谢过。
云婉儿脸色惨白,画儿担忧的道:“掌柜的,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也叫大夫看看?”
云婉儿摆摆手道:“没事。”又问吴泽道:“吴掌柜,可有那些歹人的线索?”
吴泽摇摇头道:“我问过义威帮的人,这些人不是直隶绺子,这是一群悍匪,武艺极为精湛,表妹也是他们自己放的。”
云婉儿皱着眉头试探的道:“吴掌柜,我昨晚仔细想了想,此事也许不是晋商做的,他们……”
“云掌柜……”吴泽喊了一声,打断了云婉儿,“你随我出来,我有话对你说。”说罢,当先走出房门。
云婉儿面色又白了几分,也随之走出房门。
桂园的寒冬,桂树花叶尽去,只留下的光秃秃的枝干,太阳已经西落,只剩下,天边的一线火红。
吴泽望着眼前此景,深吸一口气道:“表妹……被掠去整整一晚,她的……清白……已经毁了。”
云婉儿眼中已是雾气氤氲。
吴泽继续道:“表妹不顾海波凶险,不远万里来寻我,我不能让她因此事而……我要娶她。”
吴灵灵虽是吴泽表妹,但海外吴家延绵十数代,表兄妹之间血缘早已淡薄,按照当地习俗可以成婚。
泪水顺着云婉儿面颊滑下,她涩声道:“我明白,谢谢你……”
云婉儿说完,在朔风中,转身离去。
吴泽抬头望天,天边最后一抹红色,淹没在了群岚之中。
第四百六十八章 案发
春节之前,晋商在直隶各地大肆售卖木料。
但市面上对木料的需求低迷的可怕,以至于大量的木料开始跌价甚至滞销。
晋商们在木料一事上花费了太多的银子,加上两行木料的威胁,所有人不得不以最快速度脱手木料。
一个月内,市面上,关于木料已是一场腥风血雨,每天都能听到哪家商号倒台的消息。
范家将所有木料运至竞价没那么激烈的辽东、山东、山西等省销售,换回了部分的现银,但好景也没持续太长。
因为这些省份木料价格低迷,临近的河南、吉林、陕西等地的木料向其输送,范家的木料很快也陷入滞销。
晋商垄断木料所花费的两百万银子,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
另一方面,晋商疯狂收购木料,使得不少木厂老板和大木客们有里有了大量现银。
大清的商人有个特点,他们做生意赚到银子后,绝大部分人会选择将赚到的银子用于购买田产,所谓“诗书传家远,耕读继世长”正是此理。
而整个直隶,最值得购买也是最知名的地产,就是浑河府邸,因此,大量待售的府邸都被卖出。
晋商大量的银两就以这种奇特的方式,流回了两行的手中。
没有流到两行手中的银子,绝大部分也到了别的地主手中。
介于直隶木价的低迷,不少还打算做木料生意的人,都改了主意,因此木料越是滞销,买的人越是少。
而随着木料进城,贿赂官吏、木料防雪、车马交通等也给晋商造成了大量的支出,越来越多的晋商坚持不住。
趁此机会,大盛魁凭借着卖木料得到的大笔银子,返回山西老家,开始晋商们狠下毒手,在背后狠狠的痛了他们一刀。
晋商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在直隶,且手上没有现银,后方守备空虚。
大盛魁以八十万银两的大军南下,在山西横冲直,攻城拔寨,所向披靡。
无论是钱庄、票号、茶楼、酒肆、客栈、货场,还是驼帮、船帮、内贸、外贸,但凡是个生意,大盛魁就来者不拒,全部收入囊中。
除了大盛魁兼并的之外,还有许多晋商主动归附到大盛魁旗下。
短短半个月时间,大盛魁就从一个冉冉升起的小商号,发展为可以与八大皇商相提并论的庞然大物。
而南方的徽商也趁机落井下石,晋商南方所有生意产业,全部归到徽商名下。
另一方面,两行为了与晋商商战,花费了大量的现银。
如果减去债券的利息、重金买旧房的花费、运送东北木料来直隶的花费等,浑河府邸只有十万两左右的利润,虽不算是赔本赚吆喝,但两行本年的利润也大幅缩水。
好在木了之争瓦解了晋商,又使两行吸纳了少部分的晋商,也不算一无所获。
不过就目前情况来看,大盛魁和徽商成了这场木了之争的最大赢家。
在直隶铺天盖地的木料堆中,在晋商撕心裂肺的哭天抢地中,康熙三十六年到来了。
新年伊始,吴泽便与表妹吴灵灵定下了婚约。
因为吴灵灵被歹人掠去,毁了清白,吴泽不愿她从此自觉低人一等,此次婚礼很是庄重,提亲、纳吉、赠送彩礼等环节都一丝不苟。
吴灵灵本就心系于吴泽,不然也不会穿过几千里波涛来寻他,现在能和吴泽结成连理,自然满心欢喜。最终,二人婚约最终定在三月初三。
云婉儿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十分淡然,还牵着吴灵灵的手祝福了二人,但第二天双眼却已哭的发肿。
正月,不少人家开始起新房,直隶滞销的木料,渐渐的卖出,木价开始缓缓上涨,勒紧裤腰带,强撑到现在的晋商们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但好景没有持续多久,东北的木料大肆涌入关中,如瘟疫一般快速传播到了整个直隶。
木价再次低进尘埃,市场如凝固住一般,木料的成交量极低。
不少晋商不愿再因木料耗费大量的车马费,忍痛割肉,将木料丢在大街上,带着人手返回山西。
被丢弃的木料就散落在城里城外的大街和货场上,百姓看到了甚至连捡都不愿意捡,最后都沦为了小孩的玩具。
当大街上小孩的木刀木枪,都是几十年的老榆木所制的时候,晋商们彻底放弃了。
直隶的晋商要么投奔大盛魁,要么归附两行,要么回老家等死,一时间直隶晋商人去楼空。
晋商们明白,直隶已彻底沦陷,故临走前将直隶的茶楼酒肆、妓院**纷纷出手。
一夜之间,直隶晋商产业全部易主,大街上的山西口音几乎绝迹。
靳柏祺如愿以偿的加入两行,成了两行攻击晋商的一条疯狗。
轰轰烈烈的木料之战,在康熙三十六年的正月缓缓收场,晋商大败亏输,元气大损,狼狈逃窜回了山西。
京城,范家。
昔日辉煌气派的范家大院,如今已有了破败之像。
范毓宾一脸颓然,面色苍白。
在堂下,老三范毓奇,便观察着大哥的脸色,边小心说道:“大哥,截至今日,范家木料已亏损四十万两,另还二三十万两的木料积压在货场……现在离去,是不是?”
范毓宾无力的挥挥手道:“不要了,两行从东北调来二十万木料,根本不是拿来卖的,那就是为了填补市场,让我们卖不出木料的,再等下去,只会越输越惨,木料和货场,通通都不要了。”
范家老二忧心忡忡的道:“大哥,没了这些木料,咱们今年买盐引、铜斤还有组织船队的银子都有短缺……”
范毓宾长叹口气道:“铜斤、盐引都是朝廷产业,耽误不得,将范家名下资产,都清点一番,能变卖的就变卖,能抵押的就抵押,应能凑足银子。”
范清洪大惊道:“爹,缺口可是几十万两银子,祖产变卖干净都未必堵的上啊。”
范毓宾勃然大怒,指着他道:“你也知道那是祖产?直隶四十万存银,若不是你妄动,我范家怎会有今日?你个逆子!”
范清洪脸色涨的通红,许久,竟流下两行清泪来。
范毓奇正要相劝,府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撞门声。
“什么人?”范毓奇问道。
他话音刚刚落,大门就被人撞开,无数官差涌入范府,将议事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身穿五品熊罴补子的武官一手扶刀,走了进来。
范毓宾心中一凛,从位置上站起,拱手道:“不知是哪位大人大驾光临,鄙府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那官差在院中扫视一眼,看向范清洪道:“你是范清洪?”
“是……正是。”范清洪颤抖的道。
“本官奉刑部之命,捉破坏河堤嫌犯范清洪归案,带走!”
说罢,两个官差不由分说,往范清洪身上套绳子。
范清洪奋力挣扎,喊道:“爹,救我……救救我……”
范毓宾急道:“这位大人,在下是朝廷太仆寺卿范毓宾,犬子虽然拙劣,但绝不会做什么破坏河道只事,这其中丁有什么误会。”
范毓宾说着,给了管家一个眼神,管家心领神会,从袖子中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子,悄悄塞到那官差腰间,嘴上道:“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官差冷笑道:“破坏河堤,此乃御案,这范家的银子,我可不敢收啊。”说罢,把那张银票拿出,扔到地上。
对手下道:“带走。”
在范清洪逐渐远去的哭喊声中,官差们逐渐退去。
第四百六十九章 永定河
二月初一,浑河新河道落成。
康熙摆驾至新河之畔,群臣相伴,仪仗绵延十余里,再往外还有无数围观的百姓。
吉时已到。
康熙下令放水。
新河道土堤被早就埋好的炸药炸开,浑河江水涛涛而下,瞬间将整个新河道注满。
此时正值春天,冰雪消融,浑河水势汹涌,经新河道分流,旧河水位明显下降,哪怕再有上次河堤炸裂的水患,也无法漫过河堤了。
君臣无不欢欣鼓舞。
康熙自得的道:“自前明起,浑河三年一泛,朝廷治浑河屡治无果,致使下游河滩皆成斥卤之地,每有泛滥,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朕记得,那是康熙七年七月,浑河卢沟桥段河水决堤,洪水直入正阳、崇文、宣武、齐化诸门,连午门都浸崩一角,危及皇城。而今,在朕治下,终将此河治罢,涛涛浑河,再无当年泛滥之危了。”
于成龙趁机道:“皇上武有平定三番、一统台湾、亲征准格尔之功绩,文有疏通漕运、整顿吏治、兴修水利之壮举,真乃圣君也。”
康熙轻笑,众臣马匹不绝。
康熙听的心旷神怡,当场决定要为治理浑河树碑立传。
于成龙道:“皇上,浑河古代称为?水,隋称为桑干,金称卢沟,明朝改称浑河,盖因河水浑浊如泥,又名无定河,取河水厥性激湍,数徙善溃之意,而今浑河得治,水质渐清,河道稳固,再用此两名,已不合适。臣奏请皇上,将新河道更名永定河,意为河道永定!”
四阿哥拱手道:“儿臣附议。”
康熙微笑道:“既然改名,只改一处是什么道理,将整个浑河都改了吧,从今往后,这条出太原经马邑,合燕云诸水,奔注畿南的河,就更名永定。”
皇上心情很好,气氛高涨,众臣马上跪拜山呼万岁。
翰林学士当场构思出了碑文。
康熙又欣赏了许久奔流到天边的永定河。
此时正是初春,新河道两旁已经有百姓在春耕,借着新河道之水两岸的农田也得以灌溉,远远望去,一派忙碌景象。
康熙轻声道了声“好”。
命名仪式完成后,康熙起驾回宫。
行了片刻,御驾行至旧河道,只见河水果然低了许多。
往日,旧河道边的斥卤地,已成了一片片的农田庄园,沿着河道,桑基农田和甜高粱种的相得益彰。
两岸的地形和景致都被两行重新整理过,看起来,让人心旷神怡。
康熙看的嘴角含笑,内侍太监便靠近龙辇道:“皇上,那边高低不平的,就是拱土田,坡顶种地、坡上种桑、坡底养鱼,一举多得。发生水患的时候,坡顶的庄稼不受损失,还可以给百姓提供一个避难之处。”
康熙早就在于成龙的奏折中,知道拱土法的好处了,此刻只是含笑,却也没让太监住嘴。
太监继续壮着胆子介绍道:“皇上您看那山坡上的宅院,就是沁园,虽然建在山顶,内部却犹如江南水乡,假山巨石间有山泉无数,颇具匠心。”
“是写永定洲词的那个沁园?”康熙问道。
“正是。”
康熙轻笑道:“有些意思。”随后,康熙又道:“将兵部尚书杜臻给朕找来。”
片刻后,龙辇外响起声音:“臣杜臻,拜见陛下。”
康熙问道:“胤祚如何了,可有什么消息?”
杜臻道:“皇上,前线最新消息,六阿哥已经带着大军撤出了李朝,现在李朝被张家牢牢把持,而张家又受所有李朝官僚愤恨,而且李朝还有两万八旗将士,可以说,李朝已经被我大清牢牢地攥在手里了。”
“嗯。”康熙答应一声。
杜臻继续道:“皇上,此战,六阿哥以六千人击败李朝五万精兵,颇似皇上英勇。”
康熙道:“李朝现在如何了?李焞被俘没有?”
杜臻道:“现在李朝北军由张希载统领,正在汉城府下与南军决战,不日便有结果。”
康熙淡淡道:“下去吧。”
“臣告退。”杜臻走远。
康熙挑开车帘,看着不远处骑在马上的四阿哥,自语道:“德妃啊,德妃,你给朕生了两个好儿子。”
远处,沁园,远翠阁二楼,云婉儿站在楼中,看着远处绵延数里的康熙仪仗。
她身后,一串脚步声响起,画儿跑上楼来道:“掌柜的,来信了,王爷来信了!”
云婉儿精神一振,喜道:“王爷怎么说。”
“王爷说,瓦解晋商,我们做的已经很好了,至于少些利银,王爷没有追究。”画儿说着,将信递给云婉儿。
云婉儿接过信,仔细看了许久,悲喜参半的道:“没想到王爷一边打仗,还能一边将李朝经济抓在手中,仅银粮二项就赚了六十万两银子。若是王爷在直隶,定然不会让两行变成现在这样子。”
画儿道:“掌柜的,你别太自责了,王爷信里不仅没怪你,还夸你做得好呢。”
云婉儿微笑道:“这封信吴掌柜看过了吗?”
画儿摇摇头道:“画儿一收到信就拿给掌柜的了。”
云婉儿将信叠好,递给画儿道:“去,给吴掌柜看看。”
画儿接过信,低声道了声“是”。
“等等。”云婉儿叫了一声。
画儿有些慌张的转身,心虚的道:“掌柜的,还有事吗?”
“你袖子里的是什么?”云婉儿眯着眼睛道。
画儿遮掩道:“没什么。”
云婉儿伸出手道:“拿出来。”
画儿无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红红的纸,道:“是个媒婆的拜帖……”
云婉儿接过那张红纸,这纸质地略有些厚,却与大清的拜帖形制不同,上面只写了“媒人张氏请见”的字样。
“这个不是拜帖。”云婉儿道,“只有秀才功名以上的才能用红色的拜帖,这就是媒人的一张名帖罢了。”
云婉儿将名帖放在一边道:“这是谁要说媒了?”
画儿一脸古怪的看着云婉儿。
“怎么?”云婉儿奇道。
画儿噘着嘴道:“掌柜的,这个媒人是大盛魁的史大学请的,是来给你说媒的。”
第四百七十章 墙倒众人推
“什么?”云婉儿有些诧异,随后脸上一红。
画儿气急败坏的道:“婢子这就去把她轰走。”
“胡闹。”云婉儿训斥道,想了想道,“叫那个媒人进来吧,我去见见她。”
画儿急道:“掌柜的,那个史大学掌柜你不是见过吗?身上又酸又臭,长的一张马脸,哪里配得上你?”
云婉儿笑道:“别以貌取人,史掌柜这次出手救了两行,我们都欠他个大人情,况且,史掌柜虽然邋遢了些,却也是商道英才,又是真心待我,所谓人不可貌相……”
“哎呀!掌柜的,那个姓史的给你灌了迷魂汤了。”画儿急的团团转。
云婉儿惨然笑道:“算算年纪,我今年已经二十有四了,能有人愿娶我已是福分了,哪里还配挑挑拣拣的。”
画儿都要急哭了,挡着门道:“掌柜的,你美若天仙,说是十四都有人信,好姻缘还在前面,何必要嫁给史掌柜……而且,这人冷冰冰的,从来不笑,想来不是什么好人,不会对你好的。”
云婉儿憋得辛苦,终于发出一串笑声道:“好啦,好啦,不去就是。我自己亲见媒人也于理不合,就说我明白她的来意,会考虑考虑,再给上几两银子,打发她走吧。”
画儿一愣,继而反应过来道:“啊!掌柜的,你骗我!”
傍晚,吴泽来到永定河边上散心。
新河道挖通之后,永定河水位下降了许多,而且也没有之前流淌的那么急,没了北方大江的波涛汹涌,倒有些江南水乡的涓涓静谧。
吴泽沿着永定河散步,两岸,田中已插满了嫩绿的秧苗,荷锄而归的农户在田间小路穿梭,山坡上鳞次栉比的村寨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
吴泽走了几步,恰好遇到同样也在望着眼前景象出神的一个绝美身影。
“云姑娘。”吴泽心中一动,拱手道。
云婉儿微吃了一惊,接着微笑福身道:“以后还是叫我云掌柜好些。”
吴泽脸上浮现歉然之色,道:“是在下冒昧了。”
云婉儿望着远处的村寨道:“王爷来信,吴掌柜可看了?”
吴泽道:“王爷叫我们向李朝派驻两行,我已经传令下去,关外百事行很快就会派驻人手。”
云婉儿道:“我也派出了银行的人手。此番虽然李朝暴动,银行和富春当尽毁,但失信于民的是富春当,而非银行,况且有了王爷手中的六十万两银子支持,相信李朝银行会比战前发展的更快。”
天边,太阳落到山峦之后,映照的天边一片火红。
吴泽道:“范家大公子范清洪因查出舞弊,被革去了功名,此事云掌柜知道吗?”
云婉儿叹了口气:“破坏河道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看来皇上不愿伤及范家,故找了个理由革去了范清洪功名,以示惩戒,但对他这么一个骄傲的人来说,革去功名,恐怕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吧。”
“要不是咱们的拱土田救了绝大部分民夫百姓,范清洪的惩处也不至这么轻。”吴泽顿了顿又道,“只是此番范家保住范清洪已经耗尽了不少皇恩,一旦铜斤、盐引上出现纰漏,恐怕追赔治罪是免不了的了。”
云婉儿道:“范家已经在低价变卖家产,但两行都未曾入手。”
吴泽笑道:“看来云掌柜和在下的想法一致,要留着银子,给范家最后一击啊。说来,王爷在李朝兑出了巨量铜钱,而日本国进来铜源紧缺,李朝战乱,海军在海面四处游弋,铜斤一事上,恐怕范家要狠狠的赔上一笔了。我们只需要进攻长芦、河东盐场,范家必亡。”
云婉儿微笑道:“看来吴掌柜已经成竹在胸了,恰好银行进来回款极佳,吴掌柜只管放手去做,银行的银源充足。”
两人一时无话,吴泽一瞥,看到云婉儿手中的红色名帖。
“云掌柜,大盛魁对我两行有恩,但云掌柜不必为了报恩而委屈自己。”
云婉儿冷冷的道:“多谢吴掌柜提醒。”
吴泽点了点头,一时无话,许久道:“云掌柜,不如我们沿河走走吧。”
云婉儿摇摇头道:“不打扰吴掌柜了,画儿还在等我。”说罢独自往山坡上走去。
十余天后,长芦盐场往内陆的官道上,百余良运送木料的马车侧翻,堆积如山的木料将整个官道阻塞。
阻塞官道乃是重罪,奈何运输木料是八大皇商之一的靳家,几千两银子打点下去,惩治靳家的板子高高举起,然后轻轻的落下了。
待木料被清理干净,官道通行,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因为官道受阻,两天内官道两侧淤积了无数行人车马,交通极为拥堵。
待范家的盐车重新通行,已经是三天之后了,虽拖延了些期限,但加快些脚步,还是能按照期限将盐巴运至各个市场的。
但让范家没想到的是,自进入直隶之后,交通便极为不便,官道上到处都是来来往往运送木料的牛车,牛车走得慢,而且又多,一般都在百余辆上下,一旦被这样的牛车拦住,范家运盐车便要被耽搁许久。
待范家好不容易从直隶将盐运出,已经比寻常晚了十几天。
山西、陕西、河南等地的盐价上升了两成,百姓怨声载道。
尽管,范家上下打点,但数个省份之内,还不至于没有一个清官。
对范家的弹劾折子很快便递到了康熙桌子上。
康熙震怒,之前对范家破坏河道,康熙已将恩宠尽到极致,此番运盐有误,康熙立刻下旨追责。
百官有人趁机将直隶木料之争中,范家大败亏输的事情,禀报了康熙。
统治者向来不喜商人囤货居奇,故又对范家下旨斥责。
五天后,山西介休,范家大院。
运盐倦怠的斥责圣旨刚接完,范毓宾已气的发晕,靳家阻塞盐路,本是范家有理,但靳家阻塞盐路用的是木料,而木料正是范家主导让晋商囤积的。
这就让范家有理也不敢说,像是吃了苍蝇般的恶心。
然而这还没完。
片刻之后,第二张圣旨降临范家。
范家上下不得不把沐浴更衣、摆设香案等流程又来了一遍。
等折腾完毕后,太监打开圣旨,用尖细的嗓音,将皇上的满篇斥责说了出来。
范毓宾接过圣旨后,就晕了过去。
范家一日之内接到两份斥责圣旨的事情很快传了出去,人人都看出范家败亡在即。
一时间,欠范家银子的纷纷纠缠不换,而和范家平日交好的也避之不及。
昔日风光的范家上下,经此一事明白了,什么叫墙倒众人推。
现在盐引失期限,范家所有精英都被派去监督铜斤,不能再差错,否则,就真的是万劫不复。
第四百七十一章 汉城陷落
李朝,汉城府。
连续不断的炮声已经持续了整整七天七夜,赵世锡曾用火炮袭扰平壤城,现在这个厄运降临在了南军的头上。
不同的是,赵世锡用的是老掉牙的虎蹲炮,而张希载的火炮则是装载了开花弹的神威一型火炮。
七天七夜中,鎏金海胆炸裂不绝。
汉城军民死伤极重,残破的尸体堆积如山。
整个汉城府中,已没有一栋完好的房屋,就连王宫都被火炮炸塌了数座宫殿。
隆隆炮声中,金春泽带着亲兵来到城墙之下。
汉城府的城楼在炮火的摧残之下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所以守军主将韩敬忠将大营设在在城墙边缘,有高大的城墙挡着,张希载的开花弹无法射到这个位置。
“韩将军,敌军已经对汉城连续轰炸了七天,为何你还按兵不动?”金春泽怒气冲冲的冲入大帐中。
帐内的将领们脸上都浮现惭愧之色,韩敬忠面色不善,冷冷道:“大人仅为监军,无权利对本将指手画脚。”
金春泽冷笑道:“看来韩将军并不懂何为监军,本官再问你一遍,为何消极避战?难道将军如此贪生怕死吗?”
“大胆!”帐内有人喊道。
韩敬忠眯着眼睛道:“张希载仅有两万兵力,将我军压制于城内全靠十门清军火炮轮番射击,我军是仓促建立,军中新兵占一大半,守城尚可,贸然出击必败无疑。”
金春泽道:“笑话,不出城迎战,将军如何退敌?”
“张希载火药有限,待其火药耗尽,攻城无望,自然退敌。”
金春泽义愤填膺的道:“将军是说要以全城百姓为饵,去消耗北军火药吗?将军将汉城数万苍生至于何处?又将王上至于何处?”
韩敬忠轻笑一声:“纸上谈兵,无知腐儒。”说罢,就低头与众将商议军务。
金春泽暴跳如雷,将在场将领全部臭骂一通,却没人搭理。
他自知再纠缠下去也是无用,痛心疾首的出了军帐,径直往王宫去了。
一路上,路过无数断壁残垣,耳边听着百姓绝望的哭喊,金春泽心如刀绞,加快了脚步,到王宫拜见李焞。
傍晚,炮声稍歇。
已习惯了北军频繁炮击的韩敬忠微笑道:“好,张希载火药不多了。”
底下众将也都如释重负。
就在这时,营帘被人猛地掀开,金春泽趾高气昂的走了进来。
韩敬忠道:“金大人,张希载炮声渐疏,他军中火药必定不足了,我们只需……”
“王上口谕!”金春泽朗声道,打断了韩敬忠的话。
众将面面相觑,最终都拱手听谕。
“王上有令,着三道水军统御使、征北将军韩敬忠,接命即刻率兵出城平叛!”
韩敬忠大惊,抬头道:“什么?可张希载已无火药,我们……”
“怎么?将军听不懂王上口谕吗?”
韩敬忠心乱如麻,苦苦劝道:“不过一个时辰,天色就要全黑,贸然出城,我军必败啊。”
“将军莫非是想抗命?”
韩敬忠大怒道:“金春泽!国家危难之际,岂能还计较个人恩怨得失?我若出城,无异于将汉城拱手相送,我李朝将万劫不复啊!”
金春泽瞥他一眼,淡淡的道:“将军以为我李朝无人乎?安敢口出狂言?”
韩敬忠怒目圆睁,说道:“今日王令,末将就算抗命,也绝不敢受!”
金春泽冷笑道:“好啊,韩大人怯懦畏战,违抗王命,来人呐,给我绑了!”
“是。”帐外走近来几个亲兵。
韩敬忠怒吼:“大胆!我看谁敢?”
然而,那些亲兵都是金春泽亲信,不由分说,便将帐内将领全部绑住。
韩敬忠挣扎不休,大喊道:“奸人误国,如不是你杀了南人党的闵黯,我李朝也不至走到这一步,你是千古罪人啊!”
金春泽戏谑的笑道:“韩将军,你想激本官杀你,好成全你忠义之名?想得美!本官会命人将你等好生看押,待本官得胜归来之后,看你有何面目再放狂言?”
韩敬忠大笑:“哈哈哈哈……你想以五万乌合之众击败两万精锐之师?你金春泽从未上过战场,岂会是连战连胜的张希载的对手?等你死在战场上,且看史书如何……”
亲兵往韩敬忠口中塞了一块破布。
金春泽命令道:“召集大军,一个时辰后由东西北三门出城,分三路夹击张希载大军!”
命令完毕,金春泽露出个冷笑,走出帐外。
没过多久,韩敬忠,就将口中的破布推了出来,又用牙解开了一个部将的绳子,帐中的人全部悄然松绑。
门外看押的士兵,被轻而易举的放倒。
步军统领轻声道:“大将军,我们要赶快抢回军队,若是让金春泽这样胡闹下去,汉城府就完了。”
韩敬忠想了片刻,苦笑着摇了摇头:“太晚了,我们只能逃了。”
“逃?我们三韩子孙只有战死,何来苟生?”
韩敬忠悲愤填膺,怒道:“死?为何而死?为是非不分的王上?还是为内都不休的所谓三韩子孙?”
步军统领怒极起身,啐道:“贪生怕死的懦夫,我瞎了眼,你自己逃命去吧!”说罢,独自抽出刀走出帐外。
不少将领都如他一般起身离去。
韩敬忠闭目不言,任凭他们咒骂。
过了片刻,大部分的将领都已离开,仅有少许亲信留了下来。
“大将军,我们怎么办?”一个将领慌张的问道。
韩敬忠道:“张希载带兵袭击北门,南门守备空虚,诸位带上亲兵家眷,我们从南门杀出去!”
许久之后,汉城府上空,天色全黑。
北军炮声已渐渐停歇。
汉城东、西、北三门打开,三片火海从城内倾泻而出,出城之后,往北汇聚,攻击北军。
整个汉城,被五万守军手上的火把点的亮如白昼。
金春泽亲自披甲上阵,指挥中军,尽管他是第一次指挥大军,但眼中满是兴奋与自信的光芒,五万守军如臂驱使,气势如龙。
行进不过小半个时辰,五万守军就开始有人掉队,很快就有人逃跑,开始还只是寥寥几人,将官还可鞭笞压制,可随后骚动像瘟疫般在整个军中蔓延。
逃跑的士兵越来越多,南军的火海像是骤然粉碎的酒坛,将火红的酒液四处溅洒。
甚至还未遇到敌人,气势如龙的大军就呈现溃败之色。
张希载欣喜若狂,全军压上,金春泽守军像是被巨浪吞噬,连绵如海的火把渐渐消失,最后归于虚无。
南门,韩敬忠踩着守军的尸体,在家人妻儿的催促声中,回头眺望。
张希载大军毫不费力的入城,四处燃起了火焰,光亮甚至超越了王宫的灯光。
韩敬忠将头上发髻割下,洒向城内,随口走下城墙,趁着夜色带着家眷部署,往西南而去。
第四百七十二章 竹林
大火在汉城府中肆意燃烧。
李焞目光迷离的走出勤政殿,昔日对他毕恭毕敬的宫女内侍们,此刻见到他连行礼都顾不上,一个个怀中抱着从宫里拿到的奇珍异宝夺路而逃。
守卫着王宫的侍卫也都不知去向。
李焞站在勤政殿前,手中端着高粱酒,面带微笑,看着眼前的一切,像在看一出假面剧。
王宫外,一群煞气逼人的士兵冲了进来,所有来不及躲开的宫女内侍全部被当场斩杀。
鲜血在张希载的刀上汇成小溪,汩汩而下。
在亲兵的簇拥之下,张希载一步一个血脚印,来到李焞面前。
“爱卿深夜觐见,所为何事?”李焞威严的说道。
张希载冷笑道:“送王上上路。”
李焞勃然大怒,斥责道:“奸臣而敢?”
下一刻,一截长刀捅进了李焞的腹中,酒杯从他手中滑落,酒水和鲜血撒了一地。
最后时刻,李焞眼中终于回复了一丝清明,流着泪,气若游丝的道:“玉……玉贞还好吗?”
未等张希载回答,已然气绝。
大火在汉城烧了三天三夜,火焰熄灭之时,汉城几乎成了一片白地。
在残存的废墟之中,灰头土脸的金春泽,被母猪一样拖进王宫,丢在了御座之前。
金春泽被五花大绑,挣扎着起身,发现殿内跪着许多和他一样的大臣,都跪在地上默然不语。
金春泽看向御座之上,看到了张希载被鲜血浸湿的靴子底。
“大……大胆叛逆!我李朝之主何在?”金春泽嘶哑的道。
张希载戏谑的道:“你若是问李焞,他已死了。说来,我还要感谢金大人,要是没你这个蠢货,汉城一时半会还攻不下来,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你说我要如何感谢你?”
金春泽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道:“王上……薨逝了?”
殿下不少大臣听闻这个消息,都伤心垂泪。
金春泽看向张希载,眼中是滔天怒火,张希载也与之对视。
不过片刻,金春泽眼中的怒火就渐渐退散,变为了讨好与祈求。
“咳……既然王上已死,李朝之主不可空悬,本官愿拥立张将军继位。”金春泽朗声道。
殿下百官也此起彼伏的喊着请张希载继位。
张希载笑道:“诸卿的心意,希载已经清楚了,可我李朝尚有世子,希载不敢僭越,当拥立世子继位。”
金春泽当即道:“还请世子早日来汉城继位,老臣愿在世子麾下,效犬马之劳!”
张希载俯下身,阴恻恻的笑道:“那王上的血债怎么办?”
“什么?”金春泽没有听懂,接着一把匕首,在他喉间一划,他不可思议的倒在自己的血泊中,喉间发出咕噜的声音,挣扎许久之后,才渐渐停止动弹。
殿下众臣心胆俱裂,抖如筛糠,空中漂着屎尿的味道。
张希载冷冷道:“禀报王妃,汉城大捷,奸臣伏诛,王上为奸臣所害!”
马上有亲兵去拟写军报。
这时殿外有人士兵进来禀报道:“将军,探马来报,三道水军统御使韩敬忠率家眷部署,逃往西南仁川军港。”
张希载冷冷道:“派骑兵沿路追杀!”
“是!”
……
汉城陷落,奸臣伏诛,李焞身死,李昀继位的消息很快吹遍了整个朝鲜半岛。
汉城以南诸道纷纷投降,重现向李昀效忠。
因为战火,汉城受损极重。
故张玉贞决定将都城迁至平壤,不过命令是借着王上李昀的名义发出,百官无一人反对,迁都大事,极为顺利的就被定了下来。
距平壤五十里的一个深山村寨中。
商队的到来,打破了乡村的平静。
村寨中的男女老少都聚到了商队前,既是购买生活所需的种种物资,也是探听村外世界的新闻。
“秀拉,好久不见,已经是大姑娘了啊。”商队中一个大胡子男人笑着道。
被称作秀拉的少女脸色微红,张口想回击,却不知说什么。
少女憨羞的样子,又引的众人哈哈大笑。
“到底是大姑娘了,还懂得害羞了。”大胡子道。
“海东叔,再说我就不理你了!”秀拉威胁道,大胡子配合的做了个害怕的表情。
一个少年嘴里叼着草杆,从车上跳下来道:“秀拉,要买些什么?我们刚从北边进到了些美丽的清布,要不要来几尺?”少年说着将一卷印着百字卷云纹的花布展开。
秀拉恋恋不舍的看了那布几眼,摇摇头道:“有酒吗?要好酒。”
少年奇怪的道:“怎么买酒?家里有客人?”说着,打开了一个小坛子道,“这是我们最好的酒了,也是北边来的,叫什么朔白的,可香了,海东叔都舍不得喝,只是有些贵,这坛要一两银子。”
秀拉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从少年手中接过了酒。
“……听说了吗,现在世子已经继位了,咱们李朝的都城也迁到平壤去了……”那个大胡子海东叔正对着一脸好奇的村民们滔滔不绝。
秀拉听得入神,肩膀被人拍了拍,吓得她立刻转身。
少年微笑,递给她一块碎银子:“银子多了两钱,我不能占你便宜。”
秀拉接过银子,突然想起了那个俊美的大哥哥讲的话:“多余的银子,你就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秀拉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个……那几尺清布贵吗?”
半个时辰后,秀拉告别商队,抱着酒坛和花布,回到村寨中。
刚进门,就听一个声音道:“回来啦。”
“嗯。”秀拉将酒坛捧到那人面前,道“世锡哥,你要的好酒买来啦。”
赵世锡点点头,接过那坛酒。
秀拉又拿出那尺布,红着脸道:“世锡哥……你……你身量多少?”
赵世锡微笑道:“我不用新衣服,你留着吧。”
秀拉道:“那怎么行,你身上这件都破的不成样子了。”
赵世锡打断她道:“推我出去走走吧,就去上次我叫你带我去过的地方。”
过了许久,在一片竹林中,秀拉推着赵世锡缓缓来到一个坟堆前。
“世锡哥,听说海东哥生了个儿子呢,就是去年秋天发生的事……”一路上秀拉都欣喜的叽叽喳喳。
“哦,对了,世锡哥,你知道世子继位了吗?我们的都城还迁到了平壤呢,就离这五十里,说不定哪天咱们还能去看看那里看看,说不定还能遇到王妃,大家都说王妃好美……”
赵世锡惨然一笑道:“王上身死,李昀继位,现在要叫她大妃了……”
秀拉赞道:“世锡哥,你懂得真多,你肯定读过不少书吧?”
二人说着话,来到那个坟堆前。
墓碑上只刻了四个字“银姑之墓”。
秀拉羡慕的道:“不知道银姑姐姐是谁,肯定也是个像王妃一样漂亮的女人吧。”
赵世锡道:“秀拉,让我和她单独待一会吧。”
秀拉道:“嗯!像上次一样,我晚上再来推你回去。”
赵世锡笑道:“晚上你别来了,托几个男人来。”
秀拉想了想甜甜道了声“好”,就蹦蹦跳跳的走远了。
赵世锡打开坛子,闻了闻,自嘲的笑道:“没想到临死前,喝的还是清朝酒。”
李焞身死,李昀继位,李氏朝鲜国号未改,王室血统仍在,李焞的大臣们也尽数归到了李昀身前。
整个李氏朝鲜,鲜有人为李焞或是国家死节。
唯独,一个山野村夫,酒后,死在一片竹林之中。
第四百七十三章 抄家
张希载派出的骑兵离开汉城府后,便一路劫掠,将沿途村寨破坏殆尽,终于没能追上韩敬忠的人马。
而韩敬忠一行则直奔仁川港,在仁川港乘军船南下。
根据韩敬忠的计划,他们一行先至济州岛补充给养,然后再顺势南下。
李朝现在已经被张家占据,大清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只有到人迹罕至的南洋,拼一拼运气。
在海上漂泊一个月之后,韩敬忠的舰队行驶至济州海峡。
此时,无论士气还是补给都已到了极限。
而且让韩敬忠绝望的是,无论是李朝的楼船还是龟甲舰都不适合远洋航行,一个月来的航行已经让他折损了数艘船。
这样航行下去,到济州岛可以,但到南洋就是痴心妄想。
正当韩敬忠觉得走投无路之际。
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片白帆。
船员立刻将这一情况报告了韩敬忠,他走到船舷边,眯着眼睛,向远处望去,果然看到天边升起一大片白帆船。
“将罗盘拿来。”韩敬忠压抑着狂喜,命令道。
很快罗盘到了韩敬忠手中。
“他们是自东北向西南航行?去大清的船?”韩敬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
“将军,我知道了,这是大清采购铜斤的船。”有人叫到。
“铜斤?商船吗?”有人问道。
“是商船,而且是可以远洋航行的商船!”韩敬忠兴奋的道,随后他命令道,“通令各舰,左满舵,围攻来舰!”
随着舰队渐渐驶近,韩敬忠惊喜的看到商船足有十余艘,都是帆高船坚的远洋大船。
“通令各舰,接舷作战!”韩敬忠又下令道。
商船看到韩敬忠的舰队围了上来,纷纷转向后撤,但船上已经装满了铜斤,吃水很深,速度不快,加上船身较大,转向不便,三个时辰后便被韩敬忠的舰队追上。
一番厮杀之后。
商船中八艘已经韩敬忠占据,另有三艘在熊熊火焰中沉默,两艘残破不堪的船往大清逃去。
“将军,我们要不要追上去?”部下问道。
韩敬忠看了两眼道:“罢了,那两艘船为了逃命,将船上货物都扔到了海里,追上也没用了。”
他说罢通过木板,走到一艘商船上。
商人们都绑在甲板上,跪成一排,在他们周围还有无数的残肢断臂。
几个士兵从船舱中拖出来一个大箱子,放在韩敬忠面前道:“将军,他们船里都是这些东西。”
韩敬忠将箱子打开,里面排着大量泛着金色的石头。
部下疑惑的道:“这是什么,金子吗?”
韩敬忠笑道:“不是,这是铜斤,也就是铜矿。”
“哦。”部下有些泄气。
韩敬忠道:“这回我们算是发财了。”
他说完,也没理部下听没听懂,来到那些商人身边,大声道:“老子是海匪,投诚者生,不降者死!”
这话一出,不少人争相恐后的往他身边走,韩敬忠叫部下给那些人松绑。
“怎么,你们不愿投降吗?”韩敬忠对剩下的那些人语气不善的道。
不少人犹豫再三,也走到韩敬忠身边,只留一个人神神叨叨,犹自不动。
韩敬忠走到他身边,只听那人口中不停念叨着:“范家完了……范家完了……天要亡我范家啊……范家完了……”
韩敬忠没有多废话,手起刀落,那人人头落地。
副将凑带韩敬忠身边问道:“将军,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还去南洋吗?”
韩敬忠冷笑道:“去个屁南洋啊,李朝海军尽在我手,这里是大清铜斤航线,我们又有济州岛立足,本将军,以后就要做海匪了!”
……
介休范家。
尽管已经显露了破败之相,但范府门前,还是有大量的晋商聚集。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几千两银子对范家来说可能无所谓,但对他们来说就是救命的银子。
一些不愿意背弃晋商的古板商人,希望在范家这里得到一点银子的帮助。
范府内,管家范烨急匆匆的走到大堂中,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禀报道:“老爷,、忻州吕家、朔州杨家、阳泉李家等十余名商号拜访。”
范毓宾道:“他们要多少银子?”
范烨想了想道:“加起来,约有两万余两。”
“请他们进府,盘桓一个下午,再给他们。”
“是。”范烨拱手道。
“大哥!”范毓奇站了起来,紧张的道,“范家现在现银已经吃紧,哪里有多余的银子给他们啊。”
范毓宾有气无力的道:“同属晋商,能帮的就帮衬些吧。”他顿了顿又道,“况且唇亡齿寒,有他们在,还能帮我们抵挡下大盛魁和两行的攻势。”
范毓奇颓然坐下,希冀的道:“也罢,只要等这批铜斤运回来,我范家就能缓过一口气来了。”
听到这话,范毓宾的脸色也缓和不少,片刻后又问道:“清洪如何了?”
管家道:“少爷情绪稳下了些,不在寻死了,只是每躲在房中,饮酒作乐,长久下去,恐怕……”
“罢了。”范毓宾揉了揉太阳穴,“等到铜斤运抵之后,再管束他吧。”
范毓奇忧心忡忡的道:“大哥,现在已经三月了,还没收到船队的消息,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就在这时,府外的喧嚣突然停了下来,范毓宾兄弟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恐。
“圣旨到!太仆寺卿介休范氏毓宾接旨!”门外响起了一声尖利的太监嗓音。
片刻之后,范家中门打开,范毓宾领着范家从上到下百十口人出府门外。
门外商贾都站到几十步开外,探头探脑。
范毓宾看到那太监身后还有上百号身穿号服的八旗兵马,心中一沉,跪在地上,颤声道:“臣,太仆寺卿,范毓宾接旨。”
太监将圣旨打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兹介休范氏,蒙世祖圣恩,专行铜盐禁榷之事,受命以来,屡出纰漏,为民兴患,朕备有成敕,未见足效,反变本加厉,为害甚广,律当重责。朕思范氏先祖从龙之功,恕其性命,罢官夺爵,以慰百姓,抄没家产,以偿亏空,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太监将圣旨仔细卷好,双手递过去,阴笑道:“范大人,接旨吧。”
范毓宾双目失神,已经愣在了当场。
范毓奇跪着往前挪了两步道:“公公,敢问我范家究竟犯了何罪啊?”
那太监一笑道:“按理说,咱家不该说的,但这事在津门已人尽皆知了,迟早也会传来,咱家就当做做好事,告诉你们。范家此番出海,铜斤船仅回两艘,且船上一斤铜斤也无。好在两行在李朝调来大量铜钱,才稳住市面,要不范家就不是抄家的下场了。”
范毓奇惊呼:“老四,他还在船上,岂不是凶多吉少……”
范毓宾喃喃道:“天亡我范家……”
在晋商的见证下,八旗兵马冲进范家,将无数金银字画搬运出来,更拖出来无数深闺女眷,抄家进行了三日,范府之外,哭喊震天。
抄家期间,范家人无米可食,无水可进,当场渴死十数人。
又有看热闹的百姓对女眷指指点点,有贞烈些的,又自尽数人。
范毓宾期间一直跪坐在地,对自己家人哭喊无动于衷,抄家结束,范毓宾已然气绝。范清洪得知父亲身死不怒反笑,已然疯癫。
百十口范家家眷,尽皆男奴女娼,一代皇商大家,就此消亡。
第四百七十四章 人手不足
“没想到范家,竟就就这么被抄了。”胤祚放下了云婉儿的来信,苦笑道。
彩裳道:“恭喜王爷,现在范家已倒,两行正式接手范家铜斤、盐务,这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两行一飞冲天,指日可待了。”
胤祚轻笑,将云婉儿信件放到一边,对彩裳道:“吴泽婚事在即,我们的合理准备好了吗?”
彩裳笑道:“王爷,您都问了三遍了,放心,贺礼已经包好上路了,一准能在婚礼前到。”
胤祚点点头,叹口气道:“哎,可惜了,本以为他会和云掌柜结成姻缘。”
彩裳道:“王爷,云姑娘一个人确也孤苦伶仃的。”
胤祚笑骂道:“不用帮福晋试探了,我不会纳云婉儿的。”
彩裳吓了一跳,忙低下头道:“婢子该死。”
“好了,我自己出去走走,你不用跟来了。”
胤祚说完出了房门,齐齐哈尔景阳街与他离开时又多了许多新的变化,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挂着白字卷云牌的商号。
唯独那家飘香的扒鸡店没有云牌,生意还是一样的好。
小巷子中到处都是酒楼混堂,戏台子上,新编的‘智取黑风山’正在咿咿呀呀的试演,不少人驻足观看,茶楼中,说书人口中是当下最火的故事——《射雕英雄传》,听客全都听的目不转睛,连瓜子都忘了嗑。
街道上的金发碧眼的洋人也比往日多了许多,不仅他们奇特的相貌让人侧目,他们常年不洗澡积累的体味也让百姓们唯恐避之不及。
这些发臭的显然是刚到大清的洋人,待得久了自然会被移风易俗,所以胤祚也没去管他们。
胤祚逛了一会,就走进了齐齐哈尔副都统府衙中。
府衙中,通判周家麟正领着十余个笔帖式整理公文。
发现胤祚走进之后,周家麟起身拱手道:“下官恭贺王爷凯旋。”
胤祚笑着道:“我走的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禀王爷,齐齐哈尔的第三道城墙已经修筑完毕,可是人口膨胀太快,第三道城墙外也已经有了很多民居。”
胤祚皱着眉头道:“齐齐哈尔城里先有多少人口?”
“共有人口十三万户,约在六十万人上下。”周家麟骄傲的道。
这个人口数,与京城相比,已经只高不低了,但从人口来看,齐齐哈尔已是比肩北京、扬州、广州的大城了,周家麟确有骄傲的资本。
只是人口过多的城市会出现交通、卫生、食物供给等多种问题,在科技水平没有较高提升的情况下,这已经是趋近危险的人口数量。
“城内的人口不宜过多,之后着力发展富裕、龙江等周边几个县城吧。”胤祚道。
“王爷英明,下官也是这个意思。”
胤祚在府衙内闲逛,发现这些笔帖式将各类公文摘录重点再写出草拟意见,分门别类的放到周家麟桌上。
虽然政务繁杂,却也能处理的有条不紊,胤祚离开许久,齐齐哈尔的公务也没像上次一样积累繁多,可见,周家麟确是一位干吏。
“这里倒是和军机处相似。”胤祚感慨道。
“军机处?”周家麟不解。
军机处是雍正时期创立,其中大臣品级不高,但却可以参议政事情,跪受笔录,最终由雍正裁决。只是这个时代还未出现。
胤祚笑道:“胡言乱语,不必在意,洋人的教堂建的如何了?”
“洋人教堂选用所谓哥特式建筑,结构复杂,现在还只盖好了一半,传教士们传教也不太顺利,洋人医术不精,城内也没什么贫苦人家需要接济,所以,洋人在大清别处的传教方式,在齐齐哈尔行不通。”
胤祚点点头道:“这我就放心了。”
“倒是几个月前一艘从英吉利来的客船停靠在天津了,船上不少洋人在游览了直隶之后,正往齐齐哈尔赶来,托关外修路的福,算算日子,也就这两天会到了。”
“是吗?”胤祚显得有些兴奋,“之前我送传教士会泰西时,特意让他们提及了齐齐哈尔欢迎西方的科学人才,想来来的人中,会有不少科学家,接待时不可轻慢。”
“是。”周家麟答道。
胤祚在一封贴着红条的奏折前停下,问道:“为什么贴上红条?”
“这是意指急奏。”周家麟说着,将那份奏折打开,通读一遍道:“王爷,这是鹤岗煤矿送来的,因为缺乏人手,煤矿产量告急,上折子请求朝廷增派人手的。”
“我记得煤矿明明有五万多劳工来着?”
“王爷,那其中不少是山东难民,在最初的一年之后,难民们都被分到的屋宅田地,最后留在矿上的人手不足万人,后来将蒙古战俘调去采矿,才缓解了产量压力,但随着矿洞加深,和炼铁厂的建立,需要的人手也就越来越多了。”
胤祚道:“给他们拨些银子,自己雇人吧。”
“王爷,下官已经拨款数次了,现在齐齐哈尔的人力涨的厉害,一个长工半年就要五两银子,而且煤矿耗人力极多,没有十万两以上,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胤祚道:“我记得出征之间,齐齐哈尔的碳价还十分低迷,何时变得如此紧俏了?”
“下官以为,是在萨布素将军宣布,由齐齐哈尔供给全黑龙江铁锭之日起。”周家麟又是骄傲又是尴尬的道。
“齐齐哈尔铁锭比黑龙江别处质量更高,且炼铁厂紧挨着煤矿,产量极丰,故去年十月,老将军命令黑龙江其余各地禁产铁锭,所有开采出的铁矿石统一运至齐齐哈尔熔炼……虽然齐齐哈尔因此收入暴涨,但煤炭却产量不足,紧接着人手也开始不足起来。”
胤祚哭笑不得,齐齐哈尔铁锭好,是因为齐齐哈尔统一使用高炉炼铁,虽然效率依旧很低,但比之黑龙江各处官府的土法炼铁,已经好上了不知多少倍。
若是胤祚当时在,只需要将炼铁方式交给萨布素即可,完全不必让铁矿石在整个黑龙江乱跑,徒耗物力。
第四百七十五章 生产力与蒸汽机
知道了人手不足的消息之后。
胤祚一面给萨布素写信,告知了炼铁技术,并派了几名火器厂的炼铁匠人同去,相信用不了多久,齐齐哈尔的炼铁压力就会降下来。
但通过这件事情,胤祚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齐齐哈尔的面前。
那就是生产力不足。
根据《国富论》的理论,一个国家,只有当第一产业饱和时,生产力才会向第二和第三产业转移。
三种产业所需要的生产力应是金字塔式的,层层递增。
换句话说就是,吃饱了肚子才能考虑穿什么,有了吃穿,才能考虑晚上是跟自己的婆娘造人,还是去窑子安慰下青涩的少女。
现在齐齐哈尔的第一产业已经基本饱和,在水稻、大豆、玉米、土豆、地瓜的多种作物合理种植之下,齐齐哈尔已经连续多年丰收,甚至屡屡向关外各地,甚至直隶出口粮食。
目前农业收入也占据了齐齐哈尔财务的半壁江山。
另一方面,因为屡屡对外征战,齐齐哈尔对火药、钢铁、棉衣被、运输力的要求也在与日俱增。
在康熙亲征葛尔丹之时,齐齐哈尔使劲了浑身解数,才凑够了运粮食的马匹。
而这次出征李朝,胤祚挥霍了大量的火药,朝廷为了及早运送前线,出银子在齐齐哈尔采购了大量火药,使得火器厂一度处于半停工状态。全火器厂,自戴梓、古大成以下,全都放弃手头工作,加班加点的配制火药。
再加上这次的煤炭人手危机。
胤祚已经认识到,齐齐哈尔的工业发展进入到了一个瓶颈,用专业一点话说就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与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已经日益凸显。
简单来说,就是所有东西的生产速度,都太他娘的慢了。
大清的对策十分简单,要么就是增加人手,要么就是延长工时。
然而,托齐齐哈尔经济飞速发展的福,各行各业都缺乏人手,连长工的工钱都涨到半年五两,粗暴的增加人力已不符合经济效益原则。
通俗的说就是,现在人力太贵了,不雇人我生产的慢,想雇人我还雇不起。
至于延长工时,胤祚相信煤矿已经在严格的进行两班倒生产制度了,至于什么流水线生产,什么计件考核,什么动作细节管理,这些东西煤矿的人早已门清。
哪怕从奏折的字里行间,胤祚也能读出来那些蒙古战俘的非人待遇,齐齐哈尔上空笼罩的煤烟中,都能嗅出来蒙古人的血汗味。
胤祚在床上思量许久,又跑到桌面上写写画画,都没能想出个好主意。
从外地调集人手,不仅兴师动众,遭人猜忌,而且增加了工业人口,意味着各行各业的人口也要增加。
除了不需要更多的农民种粮之外,需要更多的木瓦匠,给工人建住房,需要更多的厨师,喂饱工人,需要更多的衙役,维持治安,甚至需要更多的妓女,在晚上抚慰工人们劳累的心灵。
总而言之,对如今有些人满为患的齐齐哈尔来讲,增加工人人口,是个极低效率的解决问题方式。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条路。
胤祚眼中一亮,拿起关东辽尾,饱蘸浓墨,在宣纸上挥毫作画。
不过片刻,一个大型的蒸汽机就出现在纸上。
这个简陋的蒸汽机只有一个气缸,用导杆连接导轮,气缸中有水,有火在气缸下加热。
蒸汽机的原理完美的跃然于纸上。
胤祚自嘲的一笑,将这张纸揉成一个纸团,丢在地上。
蒸汽机的原理,小孩子都懂,但要亲手做出来却是千难万难。
蒸汽机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公元一世纪,有个人闲的无聊,就用蒸汽推一个小球玩,完全没有任何使用价值,只是为了好玩。
这个发明与一个带盖子的锅的唯一区别就是,锅盖是扁平的,而蒸汽球的锅盖是球形的。
制约蒸汽机的最大问题是能效比,通俗的来说,给蒸汽机喂十两银子的木头,蒸汽机能挖出十一两银子的煤,那可以说有使用价值。
而历史上,蒸汽机永远是喂十两银子的木头,挖出一两银子的煤。
为了解决能效比的问题,历史上无数科学家伤透了脑筋,做了无数变革和创新,直到十八世纪中期,才有人将蒸汽机改良完毕,真正赋予其了使用价值。
这个人名叫瓦特。
这个人非常凑巧的,出生在距现在三十九年后,而他的改良蒸汽机则诞生于六十八年之后。
如果活的够久,还是有幸可以见证改良蒸汽机诞生的那一天的。胤祚不由想到。
“王爷,可以用晚膳了。”侍女丫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胤祚将笔挂回笔架,揉了揉眉心。
别说他前世只是一个审计员,就算是个工程师,都不一定造的出蒸汽机,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些。
胤祚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身子,全身的骨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
自早上起床之后,胤祚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连午饭都没吃,彩裳不敢来打扰胤祚,可丫丫这丫头心大,没那么忌讳。
胤祚出门,丫丫担忧的看着他,看到胤祚的目光射来,丫丫绽放个甜甜的微笑,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这丫头还好在自己府上,换个人家迟早是被打死的命。”胤祚心里恶趣味的想到。
“王爷,快去吃饭吧,福晋都等急了。”丫丫又道。
胤祚微微一笑,心道:“命真好……”
晚饭被摆在大堂中,胤祚走近时,正看到阿依慕捂着肚子,看着一桌子好吃的唉声叹气。
见胤祚进来,阿依慕马上起身施礼道:“王爷,请用膳吧。”
礼数周全,低眉善目,温婉可人,柔声婉转。
胤祚哈哈一笑道:“说吧,有什么要求?”
“王爷说笑了,快请入坐用膳吧。”阿依慕甜甜的道。
胤祚看破不戳破,该配合演出就配合演出,没有选择视而不见。
坐下,安静用膳。
阿依慕含笑频频给胤祚夹菜。
终于,在给胤祚夹了一只鸡腿之后,阿依慕终于露出狐狸尾巴道:“王爷,妾身,想去火器厂看看。”
第四百七十六章 水木清华
弘历就在火器厂,阿依慕说这话的目的,不言自明。
不得不说,阿依慕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大清皇室有个习惯,自己生的孩子,一般不归自己带的,只有大了才能返回生母身边,这是为了防止皇子与母亲感情太好,以至于当上皇帝后使外戚专权。
阿依慕能将弘历带在身边,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故回到齐齐哈尔后,虽都快思念成疾了,但也憋到现在才跟胤祚说。
胤祚笑道:“看孩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去就是了,何必搞这些。”
阿依慕眼睛弯成月牙,连连给胤祚夹菜道:“夫君最好了,夫君多吃些。”
胤祚夹起鸡腿,道:“这似乎是德州扒鸡啊。”
“嗯,我特地让彩裳去街上买的。”
“吃起来,倒是极为正宗……”
胤祚啃完鸡腿后,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戴梓和梅文鼎他们,这些人也算是大清的科学家,再加上那些传教士,说不定可以帮助他完成蒸汽机的构想。
“我和你一起去。”胤祚道。
“啊?”阿依慕没反应过来。
胤祚夹了个小肉丸,塞到阿依慕微张的小口中,道:“快点吃,吃完我们就上路!”
……
第二日清晨。
胤祚和阿依慕出现在火器厂前。
赤兔死在了朝鲜战场,胤祚的坐骑换成了一匹普通的军马,与骊龙相比,脚力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好在齐齐哈尔大肆修路,官道极为平整,胤祚纵马狂奔,也勉强跟的上骊龙小跑的身影。
火器厂位于碾子山中,本是三面环山的一座小城。
但近年来发展迅速,加上火药紧缺,又招募了大量的火药匠人,火器厂的规模也是一扩再扩。加上梅文鼎发展大学,又划走了一大片地。
使得火器厂已经沿着山势向碾子山上发展。
碾子山以前出产汉白玉,即使废弃了,石山上也是一片洁白。
在入口的角度看,火器厂像是脚跟踏在地面,脚掌踩在云端,很具有视觉美感。
火器厂内,出来一群紧张兮兮的官吏,为首的是个尤其紧张的小姑娘,一行人走到胤祚身前参拜。
胤祚让他们免礼,并问:“戴大匠和古大匠呢?”
那小姑娘哭丧着脸跪下道:“家……家父正和古大匠忙于神威三火炮的研制,未能迎接王爷大架,还望王爷恕罪。”
“你是戴言吧?忙于研究,这是好事,不必请罪,快快起身吧。”
戴言顿时心情好转,从地上起身。
胤祚好奇的道:“神威三和神威二有何异同?”
戴言道:“家父说神威二在火炮威力上已趋近完美,只是清理炮膛太过复杂,使得射击间隔过长,梅先生计算出了新的膛线角度,家父正在试制。”
胤祚点点头道:“梅先生呢?他最近在忙什么?”
“梅先生自然是在学院啦。”戴言说着,指向身后碾子山顶的一个白塔,“王爷看到那座白塔了吗?那是梅先生建的观星塔,那下面就是火器厂学院。”
胤祚手搭凉棚,向山顶望去,果然看到在火器厂正上,一座白塔巍然耸立,这白塔就地取材,通体用近似汉白玉的白石制成。
白塔与佛塔不同,具有明显的西方风格,显然是梅文鼎与传教士们联手设计的,远远望去,圣洁无比。
胤祚看向陡峭的碾子山道:“爬上山顶,要好久吧。”
“一共两千两百二十二级台阶。”戴言道,“要爬一整天呢。”
胤祚放下手道:“带我去看看书院吧。”
许久后,众人来到书院中。
让胤祚松了口气的是,梅文鼎没有丧心病狂的将书院也建在山顶上。
书院正门在碾子山的山脚,一直延伸到了半山腰,占地颇大,有不少房屋。
胤祚到时,不少学生还在书院中学习。
梅文鼎听到消息,从白塔上赶了下来,胡须发白的梅文鼎一口气下一千多级台阶,竟连大气都没怎么喘,让胤祚颇为敬佩。
在梅文鼎的引路下,胤祚和阿依慕看到了坐在课堂中的弘历,他正仔细的聆听老师授课。
“这是俄语课。”梅文鼎道,“这门语言不好发音,越早学掌握的越快,世子的成绩在全年纪也是名列前茅的。”
阿依慕透过窗户看自己的儿子。
胤祚则问梅文鼎道:“学院的学制是怎样的?”
“老夫遵照王爷吩咐,仿照英吉利牛津大学,加以演化,形成本学院学制,生员为五到十五岁的孩子,因学员基础不同,所以学制不同,最长学制为七年,最短为四年。前三年主要教授一些基础的学问,后四年采用学分制,根据学生的不同兴趣进行教学。”
胤祚点点头道:“七年吗?倒是像霍格沃兹。”
“敢问王爷,霍格沃兹也是泰西人的大学吗?”
“额,是的,只不过和一般大学教授的东西不同。”胤祚如实道。
“泰西人虽然学问粗鄙,但教授之道自有一套体系,暗合因材施教,倒也有些可取之处。”
“现在都开设什么专业课程了?”胤祚又问。
“除经史子集之外,主要是各国俚语,天文地理数算,琴棋书画,外加骑射武功等。”
梅文鼎说着,指了指山下一处空地。
约十几亩的场地被篱笆围了起来,中间竖起靶子,周边遍布兵器架,不少人正在其中骑马射箭,或是磨练武艺。
“那里便是学院校场。”梅文鼎道。
胤祚看了许久,道:“考试制度也别忘了。”
梅文鼎坦然一笑道:“王爷,论及考试,该是洋人向我们学。”
胤祚哈哈笑道:“甚是有理。”
与梅文鼎就书院闲聊许久之后,胤祚突然意识到自己遗漏了有一个巨大的问题:“对了,梅先生,书院的名字叫什么?”
梅文鼎一拱手道:“请王爷赐名!”
胤祚一想也是,书院是自己筹办的,梅文鼎自然不敢窃取起名之功劳。
“那就叫清华吧。”胤祚一拍脑袋道。
“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梅文鼎品味道,“这乃是东晋谢公《游西池》之句,只是此处无水也无木,且原句略有悲戚之情,不知作书院名当为何解?”
胤祚一愣,想了想,好像梅文鼎说的的还真的有些道理。
“湛”字意指沉没,原句意为水木之美景消失,整首诗的思想又偏向老庄的避世之说,故后世提及清华二字,多意为“水木清华”,将消极字眼去掉。
胤祚听了太久的清华二字,不自觉的就觉得是个好名字,细细想来,确实有些文不对题。
不过,既然是王爷,书院名字这点小事还起不好,实在太没面子了,于是当下拍板道:“我取水木清华之意,指学子们蓬勃向上之态,就这么定了。”
梅文鼎很识相的道:“王爷去一字,而改全诗意,大才也,老朽佩服。”
胤祚赶紧转移话题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你们帮忙。”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
第四百七十七章 蒸汽机研制小组
第二天一早,结束了炮击试验的戴大匠、古大匠一同来到书院。
一进门便看到梅文鼎正坐在桌边皱眉苦思。
“王爷呢?”古大匠问道。
“许是还未起身吧。”戴梓道,他还是了解胤祚脾气的。
古大匠不以为意,走到桌前,看向那张纸,纸是上好的宣纸,只是被人揉的皱皱巴巴,纸上绘制着奇怪的图形,像是一种新型的厨具。
“这是何物?”古大匠问道。
梅文鼎揉了揉眼睛道:“是一种动力装置,王爷将之命名为蒸汽机。”
戴梓闻言来了兴趣,也围过去看了起来。
“神威三试射如何?”梅文鼎随口问道。
“速度和射程都未有提升,恐怕还要在改进。”戴梓脸色阴郁。
门外,胤祚走了进来,打招呼道:“古大匠、戴大匠、梅先生。”
随着胤祚进来的还有五个洋人传教士。
三人起身给胤祚见礼。
“我给诸位引荐下,这五位都是基督教会的,水利、机械、数学等各有所长,由他们来配合蒸汽机的研发工作。”
五个传教士抚胸行礼。
戴梓问道:“王爷,蒸汽也可作为动力吗?”
胤祚大言不惭的赞许的道:“看来戴大匠已经懂了我的图纸了。”
戴梓面皮一紧,道:“略懂,略懂。”
胤祚道:“诸位见过茶壶盖被蒸汽顶飞吗?蒸汽有移动茶壶盖的力量,自然可以作为一种动力,只是这蒸汽机原理简单,要想能制作成成熟的动力机械,还要几位努力。”
戴梓面泛难色,说道:“王爷,老朽火器所学套用道这种机械制作上,实有些为难,老朽只能尽力而为。”
古大匠也道:“王爷,依在下之见,这个蒸汽机既要像高炉一样保持炉温,又要像炮管一样保持气密性,难度非比寻常,恐怕……”
胤祚安慰道:“三位不必太过忧心,蒸汽机发明极难,不必急于一时。”
之后,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三人才定下心来。
胤祚将自己对蒸汽机的浅薄见解全都说了出来,剩下的就要靠这些大清顶尖的科学巨匠研究了。
当然,作为胤祚的一贯作风,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银子管够”,才安然离去。
拜别蒸汽机研究小组之后,去了清华书院的学堂。
路上看到山门匾额已在拆卸,重新挂上,胤祚对书院的效率十分满意。
胤祚走到弘历所在的班级,阿依慕正站在窗口,往里看,见胤祚来了,给他福身见礼。
胤祚搂着她的肩膀道:“上什么课呢?”
阿依慕脸色微红,从胤祚臂弯中划开,轻声道:“叫孩子看见不好。”站开两步后又道:“上地理课呢,正讲关外的地形。”
胤祚也从窗户中往里看去,一个学堂中约有三十人,每人一张桌子,专心致志的听课。
弘历坐在教室中间,他周围还有两个胤祚的熟悉面孔,分别是梅瑴成和戴言。
“他俩和弘历一班?”胤祚诧异的道。
阿依慕得意的道:“那是,我儿子可是神童,一入学就是四年级,和大孩子一起上课。”
胤祚微笑不语。
“据先生讲,弘历入学考试,就是头榜头名,开学到现在,大大小小考试,无不头名呢。”阿依慕继续道。
胤祚分外欣慰,提议道:“过几天十五,学院休沐,咱们去山上打猎吧。”
阿依慕白他一眼道:“说是打猎,还不是白羽和黑羽忙活?”
胤祚看看左右无人,在阿依慕屁股上轻拍一下道:“不得放肆。”
阿依慕撅起嘴,揉着屁股道:“弘历休沐时还要去宫里的先生那里听课的。”
“什么?”胤祚皱起眉头道,“会不会课业太重了?”
“跟其他皇孙比已经很轻了!”阿依慕不瞒的道,“张师傅总说玉不琢,不成器,小马崽要多跑才能展开筋骨,弘历虽然聪慧,但也不但太过溺爱放纵了。”
许是声音大了些,引的教室内的学生纷纷侧目,讲台上的老先生不认识胤祚,朗声道:“堂外何人啊?”
胤祚瞪了阿依慕一样,连连作揖赔罪,然后拉着阿依慕离学堂远了些,二人就在书院中随意走动。
“张师傅是谁?”胤祚问道,“是宫里教功夫的张侍卫吗?”
阿依慕鄙夷的道:“不是他,是张英,以前也是朝廷大官来着,因年纪大了想致仕,被皇上调来,教导弘历读书。张师傅可是个有学问的大儒,为人又开明,换成一般有学问的人,是不会同意弘历来学院读书的,但张师傅说弘历聪慧,只要学问不落下,杂学学些也无妨,弘历这才能到书院来。”
胤祚喃喃道:“张英?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莫非此人家里有什么名人吗?”
“张师傅就是张家官职最大的了,还能有什么名人。哦!”阿依慕眼睛一眯,一股淡淡的醋意涌现,“夫君,是不是想张玉贞姐姐了?你是王爷,姐姐是王妃,想想还真是巧呢。”
胤祚调笑道:“是啊,恰好你还叫她姐姐,莫非是大小都排好了?”
阿依慕恼羞成怒,正要用小拳拳报复。
恰好,一个小吏慌慌张张走到近前,看到这一幕,直接呆在原地。
阿依慕收回拳头,脸色绯红,却还不耀武扬威的看胤祚一眼。
过了好久,小吏才跪下身来,磕头不停道:“王爷,小的该死,小的什么也没看见……”
胤祚笑骂:“行了,起来吧,何事慌慌张张的?”
那小吏从地上起身道:“王爷,齐齐哈尔连夜传来消息,来了一批洋人,希望觐见殿下。”
“哦?”胤祚来了兴趣,追问道,“是哪里的人?见我做什么?”
小吏道:“这小的就不知了,只是为首的一个洋人姓乔命纳森,身份也非同一般,指名要见王爷。”
胤祚淡淡道:“知道了,去给我备马,即刻回齐齐哈尔。”
阿依慕恶作剧得逞般的笑道:“看来王爷打猎的愿望是告吹了。”
胤祚笑道:“十九。”
阿依慕脸色又是一红,瞪着胤祚不说话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木乃伊
齐齐哈尔城,依旧人来人往。
十几个个金发碧眼的洋人走入城中,吃惊的望着周围。
“我们难道又回到了北京吗?”
说话的名叫乔纳森·戈达德,是英国皇家学会院士,同时也是大英帝国首屈一指的医生。
他一生行医无数,总是能将生命从死神的镰刀前夺下,他医学生涯的最高峰出现在前不久,英王威廉三世的亲属安妮公主莫名发热,食欲不振,数次昏迷,无数名医看了也未见成效。
最终,绝望的国王,派人找到了乔纳森,经过他半个月的治疗,公主就略见好转,三个月后就恢复如初。
威廉三世大喜,赐予乔纳森男爵的封号,并赐予他皇家学会院士的身份。
此次事情,也让乔纳森在整个欧洲名气大涨,甚至成为了整个欧洲医学界的泰斗。
但就在那之后不久,乔纳森在一次医疗中,未能挽救病人性命。
本来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根本无法伤及他的名号,但乔纳森却对外宣称万分自责,恰好此时一群来自大清的传教士归国,大肆宣扬了大清的文明富庶,乔纳森便踏上了前往大清的船,借此来一场长途旅行。
顺便来神秘的东方,看看东方医学有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随行的十几人中,绝大部分都是他的仆人和骑士。
哈雷道:“不,我的大人,这里是齐齐哈尔,是大清北边的明珠,与北京城已相隔很远了。”
埃德蒙多·哈雷,是牡鹿号的船长,正是这艘船带着众人来到东方的大清。
“嘿,那个肮脏的人在做什么?他会让大清人瞧不起我们的。”乔纳森指着一个老头道。
这个老头也是随他们来大清的英国人,只是因为性格古怪,少与人来往,乔纳森本来当他只是一个寻常的同行者,没想到进入城中之后,这个老头就趴在街边,把头探进下水道中,看起来如肮脏的老鼠一般。
刚到大清时,清人因为他们的体味,对他们投以的异样目光,让乔纳森很是耿耿于怀。即便他们忍痛清洗了身体,乔纳森还是很注意自己一行人的形象。
必将他是大英帝国的男爵,尊严不容别人轻易践踏。
随着乔纳森一声令下,两个便装的骑士就过去将老头架了起来。
“真倒霉。”乔纳森嘀咕道,“哈雷先生,你的船上怎么会有这种流浪汉?”
哈雷微笑道:“胡克先生也是买了票的,足足二十枚西班牙银币,因为他邋遢的打扮,我又让他多付了三枚银币才上船。”
乔纳森道:“很有趣,一个拿的出二十多枚银币的人,却不能打扮的得体一些。”
话题到此终止。
看着周围干净的街道,哈雷赞叹道:“像大清所有的城市一样,齐齐哈尔也是如此干净整洁。这个季节,大雪融化,恐怕伦敦街头又是一通屎尿横流了。”
有人惊呼道:“这里比别的城市都要繁华许多,快看,那些人身上穿的棉布,这是我见过最好的。”
还有人道:“你们快闻这个味道,好像是鸡肉的香味,天啊,东方人怎么会有如此美味的食物?”
“怪不得那些神父竭力推荐这个地方。”乔纳森边走边说,“也许在这里,我借鉴当地的医术,会有所突破。”
哈雷微笑道:“大人,请允许我小小的提醒您,东方人也有复杂而精准的医疗知识,而与他们交往,适当的谦逊,在东方人看来是必要的美德。”
“哼哼。”乔纳森不以为然的笑道,“就像拉丁美洲的土著会用金鸡纳霜治疗疟疾一样,各个地方的医学都有特色,而我的工作就是将其系统科学的收集起来,并归纳总结,在我看来,东方的医术与世界别处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哦,对了,你知不知道大清的木乃伊都埋葬在哪里?”
“木乃伊?”哈雷脸上露出狐疑神色。
两人路过一处妓院,依在栏杆上的妓女,见一群洋人走来,无不兴致阑珊。
而他们队伍中不少人眼睛都看直了,还吹起了口哨。
“蛮子。”老鸨子白了一眼道。
“嗯,木乃伊,一种重要的药材。”乔纳森严肃的道,“在埃及有广泛分布,不知道在大清储量怎么样?”
“大清……是没有木乃伊的。”哈雷道,“我见过大清的葬礼,他们的死人是不缠绷带的。”
“那是否有棺椁?”乔纳森问道。
哈雷点点头。
“是否是埋在地里?”
“是的,大人。”
乔纳森笑道:“那就好办了,仅仅是没有绷带而已,应该不影响药性,说不定因为东方独特的地理磁场和气候环境,这里出产的木乃伊品质更高。”
“或许吧……大人……”哈雷尴尬的道。
“哪里能买到木乃伊?”
“大人,根据我的观察,大清人非常重视先祖,从不将先祖的木乃伊挖出售卖。而且,私自挖木乃伊,在大清是一项极为严重的罪行。”
“什么!”乔纳森停下了脚步,满脸的震惊之色,“哈雷先生,你的意思不会是,东方人从不使用木乃伊治病吧?”
哈雷摊手道:“大人,我相信,东方人是将树木和草根茎作为药物治病的。”
乔纳森脸色涨红,咒骂道:“愚昧!无知!他们先祖为后代留下了木乃伊,而东方人却不知珍惜,这真是对上帝馈赠的亵渎!”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皆对这个大喊大叫的洋人侧目而视。
一伙官差经过,其中有人道:“哎,你们看,那群洋人大喊大叫的,干嘛呢?”
“小子,我教你一手,这个洋人闹不闹事,不看说什么,要看和没喝酒,只要没喝酒的洋人,就是好洋人,这些人没有酒气,就随他们去吧。”
官差们说着就走远了。
乔纳森怒气未消,继续道:“任由木乃伊在泥土中腐败,真是一种莫大的浪费,我替东方人,感到耻辱,我们应找到大清的国王,禀报这件事情。”
哈雷为难道:“大清没有国王,只有亲王,而恰好此地就有一位亲王。”
乔纳森喜上眉梢道:“那太好了,快领我去觐见亲王殿下,我要在他的宫廷中,直斥清人的愚昧,并给他们带去科学的曙光。”
第四百七十九章 福兰宁膏
胤祚回程就没有这么着急,坐着马车悠闲的走了一日,才在晚上到了齐齐哈尔。
刚一回来,周家麟就禀报道:“王爷,有个洋人,自称是英吉利男爵,是什么医学家,要向我大清传播科学,下官不敢专断,故请王爷回来。”
本来这种小事,放在大清其余各地,别说通判,就是知县就能给打发了。
但胤祚对洋人一套理论极为看重,整个齐齐哈尔人人皆知,搞得周家麟也不敢擅自处置。
“你做的很好。”胤祚道,“替我在府里摆宴,宴请这些洋人。”
清朝宫廷菜以鲁菜为主,而鲁菜又极讲究用料的新鲜和烹饪的时间,稍微上档次的鲁菜都要一天以上的时间烹制,更讲究的则需要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开始准备。
而胤祚只给了后厨不到一个时辰。
事出仓促,王府后厨准备不出什么丰富的菜色。
好在后厨已习惯了胤祚突然的宴请,仓促之下,做些简单的样式,也能摆出满满一桌子来。
一道道家常美食,从王府后厨端上桌来。
坐在王府正厅的洋人们已经看傻了眼。
“早知道就把我的手下都带来了。”乔纳森懊恼的道,“这个亲王为我们准备的食物,足够喂饱我的骑士们。”
哈雷说:“大人,东方人围着圆桌用餐,他们认为与身份低微者一同用餐,是对他们权威的冒犯。”
乔纳森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倒是一名同行的贵族道:“哦,快看,东方竟然有这么小的天鹅。”
哈雷尴尬的道:“大人,那是用萝卜雕刻出的花雕,是一个摆设,就像东方瓷器上的花纹一样。”
“东方贵族竟将艺术品摆上了餐桌,这真是无与伦比的奢华与气派。”乔纳森赞叹道,“我已经等不及见到这位亲王大人了。”
哈雷之前来过大清几次,因此对大清风土人情都比较熟悉,闻言道:“大人,用萝卜雕刻的天鹅,在东方人眼中并不算艺术品,只是一个摆设。”
乔纳森不解的道:“这是什么意思?”
“换句话说,这顿盛宴结束之后,那几只天鹅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会被扔到垃圾桶里。”
“什么?”乔纳森震惊的道,“那即是艺术品又是食物,就为了摆着看看,就扔掉了?就如同大清人木乃的态度一般,浪费而愚昧。”
正当他为东方人的奢靡和浪费痛心疾首时,门外有人道:“大清六皇子,抚远大将军王,齐齐哈尔副都统,延边副都统驾到!”
乔纳森和哈雷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被这冗长的头衔吓了一跳。
接着,一个身形走进厅中,所有洋人对那个身影,低头抚胸行礼。
“都免礼吧。”一个年轻而又威严的声音响起。
乔纳森抬起头,他面前站着一个年轻而俊朗的东方人,穿着普通的深青色的衣服,但料子显然是最名贵的丝绸,胸前还有极为繁杂华丽的苏绣,一身威严又雍容的气度。
乔纳森当即露出笑容,用学了无数遍的蹩脚汉语道:“尊敬的亲王殿下,你好,我是来自大英帝国的乔纳森……”
“等等。”那年轻人抬手打断了他,“下官是齐齐哈尔通判周家麟,这位才是王爷。”
乔纳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周家麟前站着一个穿着长袍马褂的年轻人,正饶有兴趣的打量他们。乔纳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年轻,二十来岁,在英国应该还是孩子,而在东方,却已经是一位亲王了。
“你就是乔纳森?”胤祚问道。
“额,是的,殿下。”哈雷用汉语道,“这位是大英帝国男爵戈达德大人,同时也是整个欧洲最杰出的医学家。”
接下来,哈雷一一将洋人向胤祚做了介绍。
胤祚点点头道:“诸位远道而来,旅途辛苦,就让本王以酒席为各位接风洗尘吧。”
说着,胤祚做了个手势道:“请落座吧。”
洋人自是不懂大清坐桌的规矩,随意选位置坐下。
胤祚说完祝酒词后,众多洋人开始大快朵颐,绝大部分人在来齐齐哈尔的路上已经熟悉了筷子的用法,但筷子用的就像是三岁孩童,夹不到菜,让洋人们急的抓耳挠腮,口水淋漓。
好不容易夹到菜了放入口中,立马对大清的美食赞不绝口,甚至有人吃的目泛泪光,连连感谢上帝。
胤祚默默微笑,而府中侍候的下人们,都已憋笑憋得脸色通红。
洋人似乎对萝卜花雕情有独钟,总共三只天鹅,很快就全落入乔纳森腹中,周家麟劝阻不及,和胤祚对视一眼,摇头苦笑。
待众人吃得差不多,胤祚下令撤下杯盘狼藉,换上铁观音茗茶。
洋人看着被端下的残羹剩饭,恋恋不舍。
胤祚先道:“戈达德大人,你既然是英国最杰出的医生,我很想向你询问一下,欧洲的医术现在发展的如何?”
胤祚说的是英语,虽然不算熟练,但也让这些洋人无比震惊。
“请叫我乔纳森吧。”过了一会,乔纳森道,“另外,殿下,请允许我纠正您一点,我不仅是英国最杰出的医生,同时,我的医术在整个欧洲也是拔尖的。”
胤祚微笑道:“好的,如果可以,本王希望您能向我展示一下您的医术,另外,如果您的队伍中,有其他有学问的人,本王都愿意结识一番。”
乔纳森起身,施了一个非常华美的英国宫廷礼仪,然后道:“我非常愿意向殿下展示欧洲的最新科技。”
接着,乔纳森的助手上前,他拿着一个大箱子,箱子打开,里面是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罐中装着各色的液体和这种稀奇的粉末和器官,看起来很有科技的神秘感。
就连周家麟也不由坐直了身子。
那些洋人表现的就更加兴奋,能观看一个医生揭示医学的神秘,就算在欧洲也是极为罕见的事情,更别说桥哪呢是名满欧洲的医学大师。
乔纳森先是神秘兮兮的拿出一个小罐子,里面装着,黑色的汤汁,很像黑芝麻糊,但看起来要更加粘稠,汤里的渣滓颗粒也更大,像是某种碎肉快,看起来令人作呕。
“殿下,各位先生,请允许我先从我最不起眼的药剂开始讲起。”乔纳森道,“这个美丽的药膏,名叫福兰宁膏,是治疗流鼻血的灵药,无论何种鼻血,只要服下这个药膏,很快就会止血,如果想要快速起效,还可以配以外敷。”
洋人们顿时赞叹声一片。
周家麟若有所思的道:“鼻血主要是肺经或是胃经热盛,敷以阴物,也许会有奇效,不知这个药膏是如何配置?”
乔纳森板起脸道:“抱歉,这是我的秘密,本来不应该透露,但为了报答殿下宴请的盛情,我决定将这个药膏的制作方法,献给殿下。”
胤祚道:“当众说出来吧,没关系。”
“殿下,您真的非常慷慨,既然如此,我就说了。”
所有洋人都伸长了耳朵,甚至有人从怀中取出了羊皮纸和羽毛笔。
“首先,需要找到一个死在战场上的士兵的墓地,抓四十只坟墓上的蟑螂和臭虫,将其体内汁液挤压出来,再加入三克坟头的泥土,加入一颗蜂蛹,最关键的是,加入死去士兵头盖骨上的苔藓,只需要那么一克,整个药剂就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为了使得口味好些,我还会加入一些蜂蜜或是糖浆,用量可以根据病人的口味确定。”
乔纳森散发着自信而迷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