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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笔韵随风     经济大清txt下载     经济大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一十章 恐怖如斯

    由乾清门向东走,便是景运门,出景运门,便是一片宽阔空地。

    空地之上,建有一座其面阔五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歇山顶,四面出廊的大殿,这便是射殿。

    始建于顺治年间,是紫禁城内,让皇帝和皇子们练习骑马射箭的所在,因此射殿四周极为宽敞,倒是正好能让火炮施展开。

    但就是借胤祚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紫禁城内胡乱开炮,当即跪下道:“皇阿玛,火炮威力巨大,不宜在宫中演练,望皇阿玛收回成命。”

    康熙不耐烦的道:“射殿年久失修,正要大改,被火炮轰塌,也少去许多麻烦,开炮吧。”

    胤祚见康熙是铁了心了,也就不在劝告,而是道:“皇阿玛,火炮威力巨大,儿臣肯请皇阿玛遣散射殿前后宫人。”

    “准了。”康熙一声令下,在射殿前后忙碌的宫人们全都撤开。

    而匠人们则趁着这个时间,出宫拿火药和炮弹,毕竟火炮威力太大,未得康熙谕旨之前,是万万不能将火药炮弹带进宫来的。

    胤祚手搭凉棚,往射殿看了看,又道:“皇阿玛,儿臣以为,将崇楼、文华殿登处的宫人也撤掉为好。”

    火炮摆在射殿正北,这两处都在射殿南端,金水河附近,离射殿已是极远。

    康熙皱眉道:“为何?难道射殿这么大的靶子,还会打歪吗?”

    “儿臣是怕炮弹将射殿击穿,进而击中那几处。”

    郭秀低声道:“狂妄。”

    康熙思量片刻道:“也罢,朕照准了。”

    文华殿乃是经筵之处,平日没什么宫人,宫人撤出倒也方便。

    而崇楼却是位于紫禁城三大殿四周廊庑的四角,重檐歇山顶,封闭阴暗,为内务府的库房,内里锦缎丝绸、珠宝玉器、熏香茶饼等等摆放无数,将这些东西搬出,确要费上好大一番功夫。

    待崇楼被清理干净,匠人也从紫禁城外取了火药、炮弹回来了。

    一大桶漆黑的颗粒火药,配上三箱炮弹。

    康熙命人将弹药箱打开,弹药箱四角用钉子钉死,撬开钉子,是一层紧紧包裹的油纸,取下油纸,只见一枚枚漆黑的炮弹,整齐码放在稻草中。

    康熙随手拿起一枚炮弹把玩,周围所有人无不大惊失色,表情如见了鬼一般。

    胤祚赶忙道:“皇阿玛,此物危险,还请儿臣为皇阿玛演示。”

    康熙不为所动,仔细打量炮弹,炮弹呈现圆柱状,底面凹陷,头部尖耸,呈流线型,在弹头上还有一截引线,炮身为银灰色,这是表面挂铅的缘故,拿在手中颇有些斤两。

    “皇阿玛手中这枚便是子母弹。”胤祚解说道,“朝鲜平叛,儿臣便是凭借这种弹药,将李朝叛军击败。”

    康熙不见喜怒,又看了看实心弹和葡萄弹,然后道:“开炮试射吧,先试子母弹。”

    “儿臣遵命。”胤祚一拱手,匠人们早已经将火炮角度调整好,并将开花弹填装完毕,只等胤祚一声令下。

    胤祚看了看康熙,有些尴尬的道:“皇阿玛,我们离射殿还是太近了些,儿臣恳请皇阿玛暂退些许。”

    康熙从善如流的退后了几步。

    胤祚咬着牙道:“皇阿玛,儿臣以为,退至前星门后为宜。”

    他的神威二型火炮安全可靠不假,但射殿上的琉璃瓦未必可靠啊,一炮下去,瓦片飞溅,万一哪个不长眼的瓦片飞来伤了康熙,那些想方设法给胤祚编派罪名的人还不都得乐疯了,可不敢拿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冒险。

    但以康熙多次统兵的脾气,怎么肯像小孩放炮仗一样,躲到门后去,当即道:“无妨,就这吧。”

    胤祚又劝了几次,康熙一律不准,面色渐渐不愉。

    他也来了气,心道:“罢了,既然你逞英雄,就让你见识下厉害。”

    胤祚一抬手,负责点火的匠人立刻吹燃了火折子,在跑口两侧的匠人背身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耳朵。

    “放!”胤祚手臂麾下,引线点燃,颗粒状黑火药急剧燃烧爆炸,炮弹的凹底瞬间撑开,嵌在膛线上,在极端推力之下,极速旋转着,飞快冲出炮膛。

    紫禁城内一声轰隆巨响,所有宫人、嫔妃、大臣,无不抬首望向射殿方向。

    紧接着射殿上空,又传来一阵巨响,一朵赤金牡丹在空中盛开,只一瞬,便急速凋零,成浓浓黑烟。

    无数花蕊拖着长长金线,天女散花一般砸向射殿。

    黄色琉璃瓦,寸寸崩裂,碎瓦飞溅,巨响不绝,不少弹药刺透琉璃瓦,射入殿中,将榆木的武器架射倒,檀木围栏骤然碎裂,立柱千疮百孔,宫面板石飞溅,一阵巨大烟尘升起,笼罩整座宫殿。

    烟尘之中,无数碎石打着旋飞溅而出,箭亭四周如下了一阵石雨,霹雳啪哒连绵不绝,砸的周围石砖满是深坑。

    胤祚大惊,连忙用身体护住康熙,倒不是他多么忠君爱国,心怀父子情谊,而是万一康熙砸伤了,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三个御史这时也反应过来,口中大喊:“皇上小心!”一面护着头走过来,可惜他们离康熙较远,等他们过来时,石雨已经停下。

    胤祚看看康熙,并无伤及分毫,就是脸色有些发白,这才放下了心,他的运气不错,刚刚一番石雨,竟没有一颗石头砸中他。

    再看三个御史,样子就有些凄惨了,周围落了不少石头,其中郭秀左手还血流不止,要不是他用手护住了头,估计现在左眼就瞎掉了。

    紫禁城侍卫从各处涌出,甚至还有些灵敏的窜上了墙头,康熙命他们退下,同时守好四周。

    射殿的浓烟渐渐散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射殿顶上,空空如也的大洞,一大片琉璃瓦不翼而飞,周围尚存的琉璃瓦也都四分五裂,冒着丝丝青烟。

    射殿飞檐斗拱、围栏立柱也无不遭到重创,看起来凄惨无比,周围碎石碎瓦落了无数,像是刚经过了一场大战。

    一炮之威,恐怖如斯!

    胤祚觉得此处应有倒吸冷气之声。

第五百一十一章 蒸汽怪物

    然而,事实证明,倒吸冷气,并没小说中出现的那么频繁。

    康熙在短暂失神之后,立刻抚掌笑道:“好!”

    “接下试散弹!”康熙又道。

    胤祚无奈,命匠人装弹。侍卫们趁这个功夫,拿了巨盾来,将康熙、胤祚和三个御史护的严严实实,只留下眼前一点空隙。

    片刻,火炮一声巨响,射殿正面六根立柱,齐齐折断,半个射殿垮塌下来,浓烟四起。

    硝烟散尽后,射殿只剩了半壁残垣。

    胤祚拱手道:“皇阿玛,射殿仅剩一半,应当受不住实心弹一击,如若试射,恐怕有些危险。”

    康熙挥手道:“无妨。”

    胤祚只得命匠人装弹,片刻后,火炮一声怒吼,实心弹飞出。采用了圆柱形炮身和膛线旋转的实心弹,穿透力大大增强。

    就连李朝的夯土青砖城墙都能穿透,遑论半扇木质射殿。

    “轰隆!”一声巨响,射殿正中破了个一丈见方的大洞,木屑前后飞溅,炮弹去势不减,又打穿了文华殿的宫墙,打塌了文华殿一角,在文华门的石阶上留下一个硕大深坑。

    此时,半扇射殿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垮塌,表演才算结束。

    三个御史已然神情呆滞,如被雷劈在当场,朔风掠过,浑身战栗。

    “好炮!”康熙激动的道,他面上有些潮红,脖上的血管也清晰可见,“此炮不仅远超红衣大炮,更胜神威炮万分。”

    胤祚跪在地上道:“禀皇阿玛,此炮便是产自齐齐哈尔火器厂。”

    后面还有半句“神威二能研制出来,多亏了你儿子我,现在你知道郭秀弹劾我的屁话都是扯淡了吧?”

    只是康熙是聪明人,话说到此处便可,他已清晰的知道了胤祚的意思。

    康熙赞许的点点头道:“不错,齐齐哈尔为朝廷进献火器,仅此一条便是大功。”

    “谢皇阿玛。”胤祚大喜。

    郭秀急道:“皇上!老臣……”

    胤祚不客气的将之打断,又道:“皇上,儿臣还有一物,请皇阿玛验看。”

    “带路。”康熙喜道,刚走一步,便回头对身边的太监李德全道:“只会内务府和翰林院一声,射殿和文华殿为雷电所伤,着拨银修复。”

    “嗻。”李德全答应一声,找人传旨去了。

    郭秀三人对视一眼,都明白皇上当着三人的面说这话,便是告诉他们和翰林院的史官,修复射殿和文华殿的钱朕自己掏腰包了,朕可不是拿着国库银子盖的宫殿放鞭炮玩,你们史书上记录时,就写两殿是被雷劈了就好,别随便乱写,搞得朕像个昏君似的。

    胤祚走到景运门,对康熙道:“请皇阿玛移步至乾清门。”

    趁着刚刚放炮的功夫,乾清门的匠人们已将三辆马车卸下,用上各色零件和金属管道组成了一台金属的庞然大物。

    因为工艺并不先进,因此,蒸汽机颇为巨大,足有两人多高,占地也不小,外面泛着金属的光芒,看起来有些骇人。

    “皇阿玛,此物名为蒸汽机,下方烧煤,烧水为汽,便可催动机器运转。”胤祚道。

    “发动试试看。”康熙点点头,听闻蒸汽能带动钢铁运转的康熙,并未显露惊讶之色,他早就从探子口中得知了齐齐哈尔研发出蒸汽机的消息。

    胤祚命匠人点火,火苗渐渐染起,匠人往炉内加煤,火越烧越旺,锅炉内水开始汩汩沸腾,水蒸气上升,在气缸中越聚越多,活塞缓缓滑动。

    “动了!”钱静惊呼道,“是谁在用力?这莫非是什么邪术?”

    “水汽有如此力量?”郭秀也茫然的喃喃道。

    胤祚对三个御史神秘一笑:“三位大人莫急,好戏才刚刚开始。”

    随着炉温越来越高,水沸腾愈加剧烈,水蒸气也越聚越多,气缸内压强上升,活塞活动逐渐快了起来。

    这台蒸汽机钢铁起码在千斤以上,竟在没有外力的驱动的情况下,自行运转,气缸上方,曲柄齿轮转动飞快,如风火轮一般,齿轮的横幅都有些看不清楚。

    三个御史面面相觑,眼前的一幕已经超出了他们认知的极限,如此沉重的钢铁竟然自己运转,而且举重若轻,仿若无物,这只能用神力来解释了。

    伴随着蒸汽机的不断运转,噪音也越来越大,蒸汽机的噪音在空荡荡的紫禁城中回荡,苍穹之下,满是机器的咆哮。

    就连康熙都不由有些失神。

    看到演示的差不多了,胤祚给了匠人一个手势,匠人打开气阀,将蒸汽派出。

    随着“咻”的一声,大量的白色雾气从气阀中呼啸而出,整个乾清门都笼罩在了白雾之中,朦朦胧胧如入云端。

    三个御史以为自己入了仙境,再不疑有它,跪在云朵之中,对着四处不住叩拜,但水汽消散极快,不过片刻,蒸汽机活塞停下,蒸汽排出完毕,周围白气很快散去。

    三名御史跪在乾清门前,冰冷的地砖上,眼中怅然若失。

    “皇阿玛,有了蒸汽机为动力,在很多手工业领域就可以节省下大量人力来。”胤祚说着,匠人们已将一台多锭纺纱机连接到蒸汽机上。

    匠人关闭气阀,重新加水加煤,很快活塞又活动起来。

    “譬如纺纱一项,有一台蒸汽机,便可以顶替二十个纺纱工人,这还只是初步,等蒸汽机技术进步,做的更小,马力更强,顶替两百个纺纱工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胤祚的声音回荡在乾清门上空。

    这回没有人指责他狂妄。

    因为,在蒸汽机的带动下,纺纱机开始飞快的运转了起来,纺纱机也经过了火器厂的整改,不仅采用了全金属结构,而且纱锭也从五个变为了十八个,阻力更小,效率更高。

    棉纱如蜘蛛吐丝一般,飞速的从纺纱机中形成,缠绕在纱轴上,短短片刻就缠成了厚厚一层。

    纺纱这个活最是耗时,原先没有纺纱机时,只能人手来搓,将棉花纤维搓粗纱,后来发明了纺纱机,纺纱快了一筹,再后来大清发明了多锭纺纱机,又将纺纱速度推升数倍。

    现如今,火器厂的蒸汽机面世,配合全金属材质的十八锭纺纱机,将纺纱速度又翻了几十倍。

    有此一个机器,则大清棉布价格必降,妇人们从纺纱的劳动中解放出来,可以帮助务农和织布。

    百姓人人有衣穿有饭吃,这不就是盛世吗?

    郭秀想到此处,脸上已是涕泗纵横,朝着蒸汽机软软的跪了下去。

    眼前这个冒着白烟,发着巨响的怪物,便是大清的盛世之兆啊!

第五百一十二章 下跪认错

    两名副都御使也在吃惊、震撼、兴奋等多种情绪综合之下,陷入了呆滞。

    “除了能纺纱外,蒸汽动力还可以用于棉纺、冶金、造纸等多个领域,均可大幅提升效率。”胤祚慢悠悠的得意道。

    “当真?”康熙一脸紧张的看着他,从折子上读到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就连他都不能淡定了。

    “皇上!”郭秀在地上跪着,一步步挪到了康熙身前,痛哭流涕的道,“皇上,老臣有罪!老臣有罪啊!六阿哥能制出此物,实乃大功!老臣昏聩不明,妄参殿下,请皇上赐罪!”

    “好!有了此物,我大清盛世指日可待!”康熙豪情万丈的道,没有理会跪在一旁的郭秀。

    胤祚笑道:“皇阿玛,儿臣还有第三样东西。”

    “带朕看看!”康熙有些激动道,有了火炮和蒸汽机的铺垫,康熙现在龙颜大悦,满怀期待。

    胤祚朝着匠人招了招手,剩下的马车鱼贯而上来,共有三十余辆。

    匠人们将马车在乾清门前横着停好,将车顶油布揭,车上装的是无数大箱子,匠人们将箱子一箱箱搬下来,摆在康熙面前。

    待所有箱子整齐的摆完了,胤祚威严的道:“开箱。”

    匠人们将箱子逐次打开,顿时金光闪耀。

    箱子中装的便是一枚枚整整齐齐的金元宝,总共有一百余箱,都打开来,璀璨的金光,直闪的天地变色,胤祚瞳仁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皇阿玛,此处共黄金六万两,折白银近六十万。”胤祚道,声音已经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

    康熙却淡定的很,问道:“这是何意?”

    “这其中,四万两金子,是东北织造局进献内务府的。”胤祚话音一落,三名御史总算配合的吸了口凉气。

    要知道江宁织造局每年向康熙进献,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万两左右,东北织造局刚刚成立不到两年,便将这个数额翻了个翻。

    这么一大笔银子,如能入国库,不知道可以做多少利国利民的大事,可偏偏东北织造局就是内务府管辖,皇家的买卖赚了银子,哪怕是他郭三本,也说不上个“不”字,只能倒吸冷气,表示心疼。

    胤祚微微一笑,两行今年吞并了整个大清北方,广阔天地,从此大有可为。

    但今年利银大部分都砸在了与晋商的商战上,照实算并不用进贡康熙这么多。但东北织造局成立不久,胤祚想给康熙留个深刻的印象,要让康熙尝到甜头,两行的生意才能顺利的做下去。

    “另外两万两银子,是齐齐哈尔今年进献朝廷的税银。”胤祚又道,“正巧赶在年末,儿臣回京,便顺路押了来。”

    钱静还想再吸冷气,但吸到一半就引起了一串咳嗽,三名御史中,他最年轻,但也有四十多岁,孙子都有了,在清朝已经可以自称老夫,年纪大了,冷气便吸不动了。

    二十万两银子的税银,顶的上江南五个市镇。

    齐齐哈尔位于关外,不毛之地的代名词,而江南市镇却是大清税银的根基,这反差之强烈,简直令人窒息。

    胤祚乐呵呵的朝着郭秀道:“郭大人,齐齐哈尔去年向朝廷进奉税银为十五万两,一年涨了五万两银子,这政绩不可算不佳了吧?”

    五万两银子,便是北方一个小城一年税收。

    齐齐哈尔一年涨五万两银子,其发展之快,直可谓神速。

    副都御使赵子凯冷着脸,强道:“即便齐齐哈尔有了蒸汽机、火炮,上缴了足额税银,但殿下倦怠政务却也是不争事实,这个,想必殿下此后勤于政务,必能令齐齐哈尔政绩有所精进……”

    他已是心虚万分,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漏洞百出。

    胤祚朝着他冷冷道:“本王在朝鲜平叛时,曾听闻这样一事,一个叫赵宇仁的李朝御史不满平壤府尹政绩,用手段罢了平壤府尹的官,李朝世子便以为能,令赵宇仁接替了平壤府尹一职,接过平壤刚入秋便冻死了十余人,不过半个月便引发了粮荒、米荒,赵宇仁处置不力,落得个满身骂名,成了过街老鼠,最后全家处斩。”

    赵子凯脸上陡然变色,掐着嗓子道:“殿下……你……你什么意思?”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胤祚一字一顿,森然道。

    赵子凯脸色泛白,浑身微颤,徒劳的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郭秀叹了口气,朝胤祚跪下,道:“殿下,此事是都察院错了,老臣代都察院向殿下陪不是了!”说完,竟然向胤祚磕了个头。

    古往今来,能让言官认错的已是少有,能让言官磕头认错的,估计大清朝也只有胤祚一人。

    更何况,磕头的还是名扬天下的“郭三本”,这一头下去,“郭三本”从此名望便算毁了,而六皇子的大名却可以踩着他的尸体,在大清朝如日中天。

    景运门外,一个小太监看着这一幕,狠狠的跺了跺脚,转身跑道南三所的太子端本宫中,将所见所闻告知了太子胤礽。

    胤礽一听顿时大怒,将手中的珐琅茶盏在地上摔个粉碎,骂道:“什么郭三本!罪证在手都参不倒胤祚!三个废物!”

    小太监吓得身子一抖,连忙跪在地上口中道:“殿下息怒。”

    胤礽仍不解气,一脚将书桌踢倒,纸笔书卷散落一地,一尊碧绿洮河砚在地上摔成两半,里面磨好的徽墨溅了一地,书上纸上布满点点墨痕,如脖颈中溅射的鲜血。

    “郭秀参不倒他便罢了,为何还要当面认错,古往今来,言官何曾因为参错了人,而下跪认错?他郭秀错参了靳辅,还不是一言不发!”

    胤礽咆哮不止,忽然,他停住了口,心中寻思过了味来。

    “好你个郭三本!”胤礽嘴角勾起笑容,“这招捧杀用的高明!

    胤礽心道:“让郭秀这么一闹,他胤祚的名头恐怕就要更响了,有道是树大招风,到时候不用自己对付他,皇阿玛就会对他下手的。”

    想到此处,胤礽面露微笑,恢复了太子风度,让宫人捡起纸笔,重新布置好书桌。

    在乾清门门前,郭秀下跪认错,胤祚愣了片刻,接着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卧槽!老子逼得言官下跪了!牛逼啊!

第五百一十三章 捧杀

    但很快,胤祚就回过味来。

    这个郭秀摆明了要玩一手捧杀,要说之前他参胤祚,还是出于御史职责,现在这一跪,背后绝对是有人授意的。

    没想到自己前脚刚踏进京城,后脚算计就跟着来了。

    胤祚惊出一声冷汗,连忙侧身,避过郭秀一跪,朝康熙拱手道:“既然都察院已向皇阿玛磕头认错,儿臣就替都察院求个情,请皇阿玛饶了他们这次。”

    一句话,便将郭秀跪胤祚,变成了郭秀跪康熙,不过实际如何,面子上总算过得去了。

    自古以来,言官弹劾无论正误,皆无罪状,唯有奸臣当道之时,会治罪言官,因此胤祚不得不开口,替郭秀求情。

    康熙眼中赞许之色一闪而过,道:“罢了,既然郭秀已经认错,又有胤祚求情,那朕就权且放过都察院。”

    “谢皇上……”郭秀苦涩的道,他费尽心机,拉胤祚下水,不仅未能奏效,反而赔上了自己的一世英名,还连累整个都察院受过,内心愧疚、悔恨不一而足。

    两个副都御使愣在当场,双目失神,没想到自己忙活半天,竟换来了这样一个结果。

    “没别的事情,你们三个就退下吧。”康熙挥了挥手道。

    三个御史惨然告退,背影仿佛都苍老了十岁。

    康熙又将目光移向胤祚,没有说话,只是在他身上不断打量。

    胤祚将头埋低,心里有些发慌,不知康熙是何用意。

    大冷的天,站在乾清门外的空地上,不过片刻,背后的衣襟就被冷汗湿透了。

    “去给你皇额娘请安吧,你们也许久不见了。”康熙开口道。

    胤祚顿时感觉浑身压力一轻道:“儿臣遵命。”

    康熙说完,转身跨过乾清门,回乾清宫去了,太监宫女跟随其后,其中一个小太监意味深长的朝着胤祚笑了一笑,胤祚微微颔首。

    片刻后,在景和门外,胤祚又见到了那个小太监,微笑着掏出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塞到他手上道:“这次多谢魏公公了。”

    魏珠弓着身子笑道:“不过是两句话罢了,当不得王爷如此赏赐。”

    “要没你魏公公的两句话,本王也不会将蒸汽机和火炮等一并运进宫来,到时候说不定就让皇阿玛被御史们蒙蔽了,区区一千两银子,不过是一点小意思罢了,魏公公收下就是。”

    魏珠脸上都笑出了褶子,将银票塞进袖子中,嘴上道:“王爷放心,奴才王后必当尽心竭力。”

    宫中人多眼杂,胤祚和魏珠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魏珠回到乾清宫侍奉,而胤祚则向德妃的寝宫永和宫走去。

    永和宫已属后宫,匠人们不能进入,胤祚便自己走在永和宫和延禧宫之间的过道上。

    德妃一向疼爱胤祚,胤祚面见德妃没有丝毫心理压力,一路上心里想着刚刚郭秀朝他下跪的事情,盘算着又是谁朝他下的黑手。

    到了永和宫门口时,胤祚低着头拐上了台阶,没成想里面正有个人出来,两人正装了个满怀。

    胤祚只觉得胸前一软,鼻间闻到一股幽香,接着耳畔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哎呦!”

    打眼一看,一个宫装少女眼泪汪汪的坐倒在地上,她一身桃粉色衣裙,身材玲珑娇小,低着头,捂着屁股,看样子摔得不轻。

    一旁宫女赶忙上前,将那少女扶了起来,少女眼泪汪汪,同时面颊上还有些红晕,看起来如熟透的杏子般诱人。

    “海兰格格,你冲撞了王爷,还不快些赔罪。”那宫女是认得胤祚的,吓了一跳,连忙道。

    满语中,“格格”意为小姐,并非特指公主,只要地位较高的满人女子大多可称为格格。

    那少女闻言也吃了一惊,一抬头和胤祚四目相接,接着受惊小鹿一般又把头低下,耳朵根都红了,福了一礼,柔声道:“小女子海兰,初来乍到,冲撞王爷,还望王爷恕罪。”

    旖旎的相遇,低头的娇羞,本是个偶遇美女的经典戏码,

    这个女子显然不是宫女,又不懂宫里的规矩,不知是合身份。可胤祚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去仔细问她。

    只因这女子的容貌,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大饼脸,单眼皮,塌鼻梁,简直辜负了海兰这么美得名字。

    抬头的一瞬,便将胤祚所有梦幻旖旎都洗刷了个干干净净,全身血液回流大脑。

    “无碍,退下吧。”胤祚说道,同时让开了宫门,与那女子错开身子,往永和宫走去。

    海兰站在原地,许久未动,面上怅然若失,随后鼓起勇气朝胤祚方向回望,只见胤祚背影进入永和宫中,心中小鹿乱撞不已。

    宫女连忙催促道:“海兰格格,宫里规矩多,可不敢这样乱看,您还是快些出宫去吧。”

    海兰像是被捉奸在床一般,脸色深红欲滴,低着头,细如蚊呐的道了声:“是。”然后,逃也似的离去了。

    永和宫中,太监通报之后,胤祚来到暖阁中,给德妃请安。

    “皇额娘,儿子这次从齐齐哈尔回来,给您也带了许多礼物,只是进宫匆忙,都没戴在身上,赶明儿子让下人们送过来。”

    德妃则叹口气道:“不妨事,额娘都听说了,你刚从齐齐哈尔回来,就受了御史刁难,这帮奴才,真应该都拉去砍了。”

    胤祚苦笑。

    接着德妃又留他聊了许久的家常。

    德妃有三个儿子,分别是四阿哥、六阿哥和十四阿哥,这其中,只有六阿哥胤祚是远在京城之外的,所以,每当胤祚回来,德妃总是要拉着他聊上许久。

    过了许久,天色渐黑,德妃又命人去御膳房给胤祚传晚膳。

    胤祚本想告辞了,见德妃盛情难却,只得留下用膳。

    吃饭的功夫,德妃三番五次问道阿依慕,譬如阿依慕现在懂不懂规矩了啊?弘历和阿依慕感情如何啦?都这么久了,阿依慕肚子怎么没有动静啦?之类,就差直接开口问两人房事如何。

    胤祚只当是德妃抱孙子心切,如实回答,并好言宽慰了几句。

    谁知等晚饭吃的差不多了,德妃突然来了句:“说来,你身边就阿依慕一个人,难免照顾不周,也是时候纳一房侧福晋了。”

    “咳……咳咳咳……”胤祚一口茶水呛到,猛咳不止,口中茶水喷了侍候的宫女一脸。

第五百一十四章 春联

    那被喷了一脸的宫女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来磕头道:“奴婢该死。”

    胤祚忙道:“起来吧,不怪你。”

    那宫女起身,头发湿哒哒的,脸色发白。

    “下去收拾收拾。”德妃威严的道。

    那侍女福了一礼,退下。

    德妃接着道:“你觉得刚刚那个姑娘如何?”

    胤祚一愣,看着那个湿了一脸的侍女背影出神。

    “哎呀,你这孩子。”德妃见胤祚误会了,轻笑道,“额娘说的是你进门时那个姑娘。”

    “你说的是……海兰?”胤祚恍然。

    德妃颔首微笑:“正是,她是额娘乌雅氏的远亲,这孩子孝顺乖巧,又聪颖伶俐,相貌周正,举止端庄。她父亲是礼部侍郎,在朝野中也有些人望,倒是个侧福晋的好人选。”

    想到海兰那张“俏脸”,胤祚感到一阵窒息,忙道:“不必,不必,多谢额娘好意。”

    德妃眉头微皱:“怎么,你不中意吗?”

    “这个……”

    “无碍,额娘这还有很多人选,户部侍郎家的敏舒格格,吏部侍郎家的佛拉纳格格,另外还有几个巡抚家里……”

    德妃越说越起劲。

    胤祚顿觉汗如雨下,好说歹说,才让德妃暂时压下了找儿媳妇的念头。

    不过,德妃也给胤祚下了死令,出正月之前,一定要找个侧福晋出来。

    傍晚,胤祚从德妃寝宫出来,紧赶慢赶,才在紫禁城关门前走了出来,走出数步,回首凝望,紫禁城红墙黄瓦,守卫森严。

    “哎!”胤祚叹了口气,上车,赶回王府。

    胤祚一连在王府住了五六日,一直到了春节前。

    他从齐齐哈尔带来了很多俄国人和泰西人的稀奇玩意,还有各处搜罗来的名人字画,稀世珍宝等全都一股脑的进献到宫里去了,分送康熙和德妃。

    自孝懿仁皇后佟佳氏死后,康熙再未立过皇后,故胤祚也不必再将礼物送去嫡母那。

    这期间,胤祚还进宫给康熙和德妃请过几次安。

    两人都没什么大事,康熙每每就问胤祚点学问上的事情,胤祚答得似是而非,便被康熙臭骂一通,就算偶尔自认为答得不错,康熙也要就纠点毛病,然后勉励胤祚一番。

    胤祚甚至觉得,十几年来,康熙骂自己已经骂成了习惯,而且据魏珠说,康熙每次骂完他,心情都不错,又是读书又是写字的,甚至还传南府唱戏。

    由此,胤祚算是看清了,康熙骂自己就是种解压方式,并非真的对他不满。

    真正让康熙不满的儿子,譬如三阿哥,康熙向来是不假辞色,话都说的极少。

    而康熙喜爱的儿子,譬如大阿哥、八阿哥、十四阿哥他们,要么就一直优秀,找不到训斥的话头,要么就年纪不大,训斥过多,有损心智。

    像胤祚这般,学业不精,风头又盛,还成年累月挨骂的人,简直是康熙的绝佳出气筒。

    往好的地方想,这也是康熙对他的一种变相的保护,不停的受康熙斥责,也会令其他妒忌胤祚的皇子少使些绊子。

    而德妃那边,每次翻来覆去,就是立侧福晋的事情。

    胤祚三番五次推脱不允,德妃就在永和宫和胤祚玩起了偶遇的戏码,动不动就会碰见一两个以探亲之名来永和宫做客的格格。

    就算不是歪瓜裂枣,也就是中人之资,容貌连假小子戴言尚且不如,跟云婉儿、阿依慕这种人间绝色,就更没法比了。

    很快,春节将至,宫中布置的花团锦簇,百官也都纷纷放假省亲,县衙封印,商贾罢市。

    京城内外,不时有鞭炮炸响,一派浓浓年味。

    大年三十,胤祚带着阿依慕和弘历进宫给康熙和德妃请安。

    康熙在乾清宫设宴,招待皇子皇孙,福晋们则跟着后宫嫔妃们赴宴。

    胤祚自从去了齐齐哈尔之后,已经五年没在紫禁城过过新年了,这次赴宴,第一眼就看到,桌子比五年前增了五六张。

    康熙别的不说,开枝散叶的能力,绝对是清朝皇帝里拔尖的。

    皇家宴席自然是极尽各种山珍海味,而且过年的年夜饭,宫里也没太多规矩,互相攀谈敬酒,皇子皇孙们吃的都很开心,年纪小的还在乾清宫外嬉戏打闹。

    康熙见了哈哈大笑,满脸慈爱神色。

    胤祚作为皇子中风头最盛的,自然得到一大群虚情假意的敬酒,没吃几口菜就已经迷迷糊糊,众皇子看他的目光极不友善。

    吃了半个时辰,年纪小的皇子皇孙们也打闹的累了,纷纷回到殿里。

    太监在乾清宫大殿四处点上炭炉,烘的大殿内温暖如春。

    康熙笑着道:“今儿个大家都在,朕想考校一番朕的孙儿。”

    这话一出,无论皇子还是皇孙都紧张了起来,胤祚也有些担忧了看了弘历一眼。

    这孩子刚从大殿外面跑回来,额头上还有层细汗,脸颊红彤彤的。

    “再过几个时辰,便到了新年,就写春联吧,一人一副春联。”康熙道。

    虽说是心血来潮,但太监们很快便找来了纸笔桌椅,像是提前备好的一般,不少阿哥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的神色。

    从太监速度来看,这所谓的做对子,明显是康熙有备而来,就更要需要郑重应对。

    众皇孙纷纷到桌前,提笔写春联,统共七八人,其中最小的弘晀,仅一岁,尚不会握笔,而最大的就要数弘历,过年便有六岁。

    皇孙们年纪都不大,康熙出题便宽松,春联无非讨个好彩头便可,只需对仗工整,用不着追求什么诗词画意。

    很快,弘晀的对子便已写完,太监将墨迹吹干,然后一左一右,将对子竖起,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两个“春”字。

    一岁孩子话都没学全,已然会写字,已是非常了不起,康熙大喜,夸赞了几句。

    接着太监一一展示皇孙的对子,多是些小孩子歪歪扭扭的涂鸦。

    到了四岁的弘昱时,只见对子上联“岁岁平安日”,下联:年年如意春”,已是难得的对仗工整,字迹也整洁。

    康熙大喜道了声“好”,看了看周围,又从桌上端起盘蜜汁蜂巢糕,道:“赏你了,拿去吃吧。”

    “谢皇法玛。”弘昱跪下,笑着道,太监将糕点端到他面前,弘昱贪嘴的拿起一个塞到嘴里,惹得康熙哈哈大笑。

    大阿哥也是一脸得意之色,毕竟弘昱是他的长子,弘昱受赏,他也与有荣焉。

    接着太监又到了弘晳桌前,将他的对子拿起,只见上联:“春风春雨春时到”,下联:“新年新岁新景来”。

    虽有些粗陋,但对个孩子来说,已算做的不错,康熙笑着也赏了盘御膳豆黄。

    太子脸上如释重负,他的长子,也算没让他失望。

    接着太监站在了,弘历的桌前,而此时的弘历还握着笔,眉头紧锁。

    太监小声的道:“殿下,请放笔吧,皇上等着看呢。”

第五百一十五章 女人的战争(一)

    弘历小大人似的叹口气,放下笔。

    太子脸上浮现微笑,而其余皇子眼中有有些兴奋,看不到胤祚出丑,能看他儿子出丑也是好的。

    两个太监一左一右站好,将弘历的对子捧起。

    乾清宫中,所有皇子皇孙都停下杯盏,屏息静气的去看弘历的对子。

    只见,上联写道:“气冲斗牛,廓清寰宇,盛景当惊世”,下联为:“龙骧虎跱,鼓乐和鸣,神州共举杯”。

    “好!”康熙一拍御座,叫好道。

    康熙三十六年是丁丑牛年,而马上就要来的康熙三十七年是戊寅虎年。

    这副对子上联写气冲斗牛,下联写龙骧虎跱,将牛、虎划入对子中,取辞旧迎新之意,同时,又极言盛世壮景,颇有心怀天下,气吞河山的皇家气概。

    普通人能在仓促之间做出此对子已属不易,更何况弘历是个不到六岁的孩子。

    “这对子不错,弘历你何故落笔叹气啊?”康熙板着脸问道。

    弘历从桌子后面出来,向康熙行了一礼道:“回皇法玛,孙儿杯字收笔不佳,正打算重写,怎知时间已到,故而叹气。”

    众人打眼一看,果然看到下联最后“杯”字的一捺笔锋不足,显是收笔过急了,破坏了整体的字迹的美感。

    但也多亏他这一提醒,众人才发现,弘历不仅对子大气磅礴,字迹更是极工整,要没“杯”字败笔,这副对子就堪称完美。

    大阿哥、太子、三阿哥看向弘历的目光恶毒的像锥子般,如果目光能杀人,弘历此时恐怕已经千疮百孔了。

    他们自己被胤祚压了一头也就罢了,偏偏儿子辈也被压了一头,如何能不心怀怨愤。

    四阿哥看向弘历的目光颇为复杂,他自己的长子弘晖今年三月刚刚出生,还是个尚不满一岁的婴儿,故没带到宴会上来。

    只是,他自问在见过的孩子之中,像是弘历这种资质绝对是世间少有。

    他六弟胤祚不学无术,尚能成就一番大业,如今他的长子如此聪慧,无论从下一任皇帝还是下下任皇帝人选考虑,皇位恐怕都无出胤祚其右了。

    其余的阿哥也都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像是十四阿哥明明和弘历差不了多少岁,也摆出一副叔父样子勉励的有之。

    像八阿哥赞不绝口的有之,像是大阿哥他们那样满怀恶毒的有之,林林总总,众生百相,不一而足。

    康熙听了弘历的解释,板着脸道:“读书写字都不能操之过急,将这对子重新写过。”

    “是。”弘历答应一声,回到书桌前,将对子重新誊抄,这回字迹工整,完美无瑕,胤祚自问自己来写,也未必能写成这样。

    康熙这才露出笑容,在桌上看了看,端起一盘奶皮子道:“这是察哈尔新进宫的奶皮子,蒙语叫乌如木,赏了你吧。”

    太监接过那盘奶皮子,端到弘历桌上,弘历跪下道:“谢皇法玛。”

    几个对子写的好的,康熙都赏了点心,看起来是一碗水端平,毕竟大过年的,只是让皇孙们写对子助兴,又不是考校功课,没必要分出个高下名次来。

    皇孙们都不以为意,捧着康熙御赐的点心,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了起来。

    而众皇子们却都盯着那盘奶皮子出神。

    清宫规矩,皇上吃菜,一顿饭,一道菜不可连吃三口,其余皇孙的点心,康熙都是动也未动,唯独那盘奶皮子,就刚好少了两块。

    虽说皇帝喜恶旁人不可知,但传菜时,总能看到些端倪,奶皮子就是康熙膳桌上尝出现的一味点心。

    康熙将自己偏爱的一味点心,对弘历这个皇孙的喜爱程度可见一二,这也让众皇子们极为艳羡甚至嫉妒。

    用完了晚膳之后,宫人们将膳桌撤下,换上了清新香茗。

    胤祚打开杯盖,茶汤碧绿,茶叶螺旋卷曲,香气扑鼻,乃是贡品碧螺春,这茶叶虽为贡品,产量也极低,就算胤祚来宫里也很少见到,今天总算借着年夜饭,有了口福。

    乾清门外涌进许多人,不少人身着各色衣物,还有的拿着面具,像是唱戏的,又不像任何一出戏的戏服。

    康熙朝孙子们招了招手,皇孙们都凑到康熙身边。

    “你们可知接下来要做什么吗?”康熙和蔼的笑着问道。

    “看戏!”年龄最小的弘晀奶声奶气的道。

    康熙摇摇头道:“再猜。”

    弘历道:“皇法玛,现在该是庆隆舞的时候了。”

    康熙笑着摸了摸弘历的脑袋,道:“你倒聪明。”

    庆隆舞是满族部落时期的舞蹈,舞蹈者扮做两方,一方是猎人,一方是猎物,舞蹈表现的就是狩猎过程。

    这个舞蹈作为满人传统,一直是寿宴上的保留节目。

    南府主事来向康熙请示是否可以开演,康熙一声令下,南府宦官们开演。

    康熙就着庆隆舞又问了些历史问题,弘历总是答得飞快,惹得康熙笑意不觉,其余的皇子答不上来,康熙便让他们在膳桌上随意拿东西吃。

    弘历得了康熙夸奖,更加高兴,连连抢答,直到胤祚回头狠狠瞪他一眼,才不继续卖弄了。

    在乾清宫大跳庆隆舞的时候,女眷们的宴会也在进行。

    康熙无皇后,孝庄死后,后宫事物就由两位皇贵妃与德妃分别管理,德妃虽只是妃,位次上差了皇贵妃一截,但却是康熙最喜欢的妃子。

    清朝后宫规矩森严,后宫妃子绝大多数都是老实本分之人,并没后世认为的惨烈宫斗,众妃嫔们平日里也都是和和气气的,德妃待人处事都大方得体,众妃嫔都敬服她,因此管理后宫事物,也是得心应手。

    以往的年宴,都是康熙的妃嫔和太妃们一起过,今年德妃有些私心,将阿哥们的嫡福晋也全都叫了来。

    年宴就摆在德妃的永和宫中,康熙妃子众多,皇子众多,连带着皇子的嫡福晋们也不少,摆起宴来,场面比乾清宫还要大。

    太妃们坐了一桌,康熙皇贵妃、皇妃、皇嫔、常在、答应等坐了五六桌。

    大阿哥的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皇太子妃瓜尔佳氏,三阿哥嫡福晋董鄂氏,四阿哥的嫡福晋乌拉纳拉氏,六阿哥的嫡福晋阿依慕等等,一干皇子嫡福晋们,又坐一桌。

    与乾清宫相比,永和宫女眷们规矩就更少了,宴会氛围很是融洽。

    皇子的嫡福晋们也都趁着这个时候给自己的“额莫克”们敬酒。

    额莫克就是满语里婆婆的意思,不过满人入关后,受汉人影响,也很少称呼额莫克,都是随着丈夫叫额娘。

    阿依慕和四阿哥的嫡福晋向德妃敬酒时。

    德妃看着乌拉纳拉氏笑得合不拢嘴,还道:“叫什么额莫克,怪生分的,叫额娘便是。”

    乌拉纳拉氏笑着福身道:“谢额娘。”

    而到了阿依慕这,德妃的态度截然不同,虽不说冷冰冰,但也是不稳不火,只说了些不痛不痒的祝福话,也没让阿依慕改口。

    阿依慕大大咧咧,也没十分在意,与德妃碰了一杯便自己道:“既然额娘觉得额莫克生分,那妾身也改口叫额娘便是。”

第五百一十六章 女人的战争(二)

    德妃楞了一下,微笑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不远处,大阿哥嫡福晋凑到三阿哥嫡福晋身边,道:“你看六阿哥家那位,倒是不和自己额莫克生分,当真好不要脸。”

    董鄂氏嘲笑道:“你瞧她那身蒙古人装束,哪像个福晋样子,连良家女子恐怕都算不上。”

    今日阿依慕穿着宝蓝色蒙古袍,较之满人衣裙更为贴身,衬托的腰肢盈盈一握,面庞更是绝美,方一入场,就遭到了诸多女子的嫉妒。

    皇太子妃瓜尔佳氏也凑来来道:“你们看那女人的模样,尖鼻子尖下巴的,一看就是刻薄女子。”

    伊尔根觉罗氏憋着笑道:“再看她那双桃花眼,青楼娼妓也没有生的这么勾人的。”

    三人正调笑间,阿依慕和乌拉纳拉氏已敬完了酒,回到桌前,三人互相提醒,不再言语,只是目光不时在阿依慕身上扫过,眼中满是轻蔑。

    饭吃的差不多,皇贵妃瓜尔佳氏提议玩行酒令,众女眷都齐声应允。

    先玩的是击鼓传花,德妃叫宫女捧来大红绣球和小鼓,由皇太妃背身击鼓,绣球在几个女眷桌前传递,传球时紧张万分,停鼓时欢声笑语。

    击鼓传花玩了数圈,不少女子都饮了几杯,众人兴趣稍减。

    皇贵妃章佳氏便道:“击鼓传花饮酒太快了些,咱们都是女子,饮醉了可大大不妙,不如换个文雅点的。”

    一嫔妃道:“不如我们来行酒令如何?”

    德妃抚掌道:“也好,正巧本宫听下人说,乾清宫里皇上正让皇孙们写春联,不如我们也出对子考校如何,上一人出了下一人对,对不出便罚酒,然后下一人再给下一人出对子。”

    能做皇子嫡福晋的,都是官宦之家,四书五经都学的通透,对对子自是不在话下。

    皇贵妃章佳氏道:“这法子好,便由德妃你做裁判官吧。”

    德妃点头应允。

    皇贵妃章佳氏想了片刻道:“便由本宫开始吧,听好了,本宫的上联是‘冬风迎暖,炭暖酒暖情谊更暖’。”

    说完,她看向身边的瓜尔佳氏,笑着道:“怡贵妃,请对吧。”

    瓜尔佳氏是三品协领祜满之女,是作为八旗秀女入宫的,才学比之寻常秀才都要好上许多,略一思量便道:“本宫的下联是‘春雨送福,家福人福子嗣添福’。”

    “对仗工整,怡贵妃才学比之男子也丝毫不差呢。”德妃笑着道。

    瓜尔佳氏这对子对的喜庆,不仅工整,应景,还祈求多子多福,讨得好口彩,女眷们听了无比连声叫好,喜气洋洋。

    阿依慕也拍手叫好,就是声音虚的不行。

    乌拉纳拉氏听阿依慕声音不对,回头看了眼她,握住阿依慕的手道:“妹妹怎么了?为何脸色泛白?”

    阿依慕小声道:“我……我身子有些不适……”

    她在葛尔丹汗庭虽然读过书,但也仅限能读书识字罢了,才学比这些皇帝妃嫔和皇子福晋都差了许多,别说对对子,怕是出对子都难。

    乌拉纳拉氏来之前,受了四阿哥的嘱咐,要照顾好阿依慕,从四阿哥那知道了阿依慕事迹。

    而且阿依慕生的娇美,性格直爽,嘴巴也甜,“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乌拉纳拉氏对这个妹妹也很有好感,此时看她紧张,自然好言安慰。

    众女眷学识都不差,对子传的很快,对的好的,便有人齐声欢呼,对的不工整,被德妃指出,便乖乖饮酒受罚。

    有些对的差的,还受了大阿哥、二阿哥、三阿哥的福晋的低声耻笑,那些笑声传到阿依慕耳朵里,脸色就又白了几分。

    乌拉纳拉氏拉着她的手道:“别怕,你坐在我的下首,一会我给你出个简单的对子,保准你一听就能对上来。”

    阿依慕可怜兮兮的道:“姐姐,要不你再帮我想想,我给别人出什么对子?”

    对子对的飞快,很快就传到了皇子福晋的这一桌上。

    大阿哥的福晋先起来接对子,对的工工整整,不算出奇,接着她出了个“岁岁平安,盛世千家乐”的上联。

    德妃暗暗点头,跟身边妃嫔道:“伊尔根觉罗氏接的一般,但这个上联却出的不错,有些长子福晋该有的气象。”

    坐伊尔根觉罗氏下首的二阿哥福晋思量片刻,本要开口接对子,却被伊尔根觉罗氏在桌下轻踢了一下。

    二阿哥福晋不解,这时,坐在上首的三阿哥福晋开口道:“年年如意,新春万民兴。”

    这便将伊尔根觉罗氏的对子接上了,接着她又开始出对子,对子轮转的次序悄然变了,德妃看到这一幕,也没多说什么,平日宫里转换了行酒令的次序,或许触犯规矩,但今日年宴,百无禁忌,也不在乎那么许多。

    阿依慕一看次序变换,自己成了乌拉纳拉氏的上家,之前商议好的套路已用不上,脸色又白了许多,抓着乌拉纳拉氏的手也渗出了不少汗珠。

    二阿哥福晋恍然,笑容满面的看着伊尔根觉罗氏,低声道:“还是姐姐聪明,接下来就看六阿哥福晋出丑了。”

    很快,对子传到了阿依慕身边。

    给阿依慕出对子的,是五阿哥的嫡福晋他塔喇氏,她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想接着机会表现下自己,便出了个颇难的上联:“五更分两岁岁岁守岁岁岁旺。”

    德妃眉头一皱,阿依慕再令她不满,那也是自家的媳妇,怎容他人刁难。

    乌拉纳拉氏本想小声给阿依慕提个醒,奈何这对子太难,就算是她也一时想不出下联。

    这么多岁字,更是早让阿依慕听糊涂了,干脆端起一杯酒道:“这个……妾身对不出,自罚一杯。”说着就将酒饮下。

    二阿哥福晋趁机笑着道:“不行!不行!德妃娘娘是裁判官,娘娘说罚才可罚,你自罚是怎么回事?还要重新喝过。”

    德妃解围道:“罢了,既然对不出,便是一杯酒,无需本宫责罚了。”

    接着阿依慕给乌拉那拉出对子,那对子是乌拉那拉氏提前告诉阿依慕的,下联自然是张口既来,对子很快便传了下去。

    阿依慕坐下来,脸色发红,闷闷不乐。

    其余的福晋们则看着阿依慕吃瘪的样子,小声调笑。

    对完了对子,天空飘起小雪,有人提议去御花园赏雪,德妃欣然应允,于是一众女眷们又出了永和宫,迎着小雪,走向御花园。

第五百一十七章 女人的战争(三)

    御花园共有万春亭、福碧亭、千秋亭、澄瑞亭四个亭子,分别对应春夏秋冬四个时节。

    德妃带着众女眷们来了澄瑞亭,这亭子四周,载种了许多梅花,傍晚小雪中独自盛放,空灵圣洁。

    女眷大多怕冷,在御花园中浏览一圈后就纷纷涌到生了炭火的万春亭中。

    德妃在亭子中摆了几桌麻将,见阿依慕进了亭子,便招呼阿依慕来玩,也算是对阿依慕之前出丑的补偿。

    阿依慕从没玩过麻将,一开始连输三四两银子,看的德妃都有些心疼。

    不过,很快阿依慕摸清了门道,加上手气又旺,连胡了三四把,赢了七八两银子,德妃转忧为喜。

    嫔妃们打了几圈后,纷纷招呼阿哥的福晋们替自己,阿依慕玩的正在兴头上,不愿起身。

    大阿哥、二阿哥、三阿哥福晋和她坐在一张牌桌上,彼此交换了个神色,想让阿依慕再出一次丑。

    只是这回没了诗词歌赋,阿依慕越战越勇,又赢了两把,将三个福晋身上银子赢了个精光。

    大阿哥福晋见牌桌上讨不到便宜,便口上道:“弟妹精于此道,嫂嫂们只好认输啦。”

    话里话外,讥讽阿依慕只懂玩乐,没有学识。

    阿依慕正待回话,突然一阵恶心,忙捂住嘴巴,跑出亭子去,随即干呕起来。

    大阿哥福晋愣在当场,心想这是个什么回应,是借机逃跑了,还是意指被我恶心到了?

    片刻后,阿依慕捂着肚子回来,向德妃歉然道:“妾身失礼了,请额娘恕罪。”

    德妃眯着眼睛道:“怎么,身体不舒服吗?”

    阿依慕道:“可能就是体虚吧,劳烦额娘挂怀了。”

    德妃毕竟是过来人,嘴上虽不说破,却执意要请太医过来诊治一二。

    一柱香的功夫,太医到,给阿依慕号了半天脉,松开手,退后一步道:“恭喜各位娘娘,恭喜福晋,此乃喜脉,之前福晋干呕,应当是孕吐。”

    这话一出,万春亭内顿时安静下来。

    片刻,乌拉纳拉氏道:“恭喜妹妹了。”

    这时亭子内众女眷才反应过来,口中道喜不止。

    德妃更是喜出望外,连忙让阿依慕坐在身边,将身上的白狐裘也脱下来给阿依慕披上,嘘寒问暖的,态度与之前决然不同。

    大阿哥福晋目瞪口呆,好巧不巧的,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验出了喜脉,皇家女人以子嗣为重,至于之前对不出对子,还有她嘲笑阿依慕的话语,全都变得无足轻重,此时她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而五阿哥的福晋,此时已脸色煞白,阿依慕怀孕,自己还出对子,让她饮酒,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她恐怕脱不了关系。

    想到这里,五阿哥福晋,连忙到阿依慕的德妃身前道:“妾身不知弟媳有孕,令弟媳饮酒,这个……实在是做得不对,还望弟媳不要放在心上。”

    阿依慕笑笑道:“这些酒算什么……”

    德妃板起脸,打断道:“什么叫不要放在心上?孩子无事便算了,有事了,本宫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五阿哥福晋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在母家被当做掌上明珠捧着,在夫家是嫡福晋也没人敢欺负,平日里哪听过这般重话,闻言眼眶都红了起来。

    五阿哥生母宜妃也责怪道:“年宴行酒图个喜庆,你非出那么难的对子做什么。”

    “我……”五阿哥福晋一时语塞,眼泪已经在打转了。

    待叽叽喳喳的女人们互相责怪完,太医这才插上话:“诸位娘娘,福晋,六阿哥福晋胎像平稳,略微饮酒没有大碍,只是今后就需要多加注意了,微臣开几个安神养胎的方子。”

    德妃这才展颜笑道:“好,没事就好,彩云,看赏赐。”

    彩云是德妃身边的大宫女,闻言掏出了十两银子,递给那太医,太医受宠若惊的接过。

    阿依慕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莫名其妙就被诊断有了身孕,又莫名其妙的被当成了女人堆里的宝贝,德妃现在怎么看阿依慕怎么顺眼,连乌拉纳拉氏都放在一边不理了。

    女人间的话题又从诗词风月,变成了如何怀上孩子,生了阿哥取什么名字好之类。

    大阿哥福晋气鼓鼓的坐在一旁,却又无可奈何。

    不久,乾清宫传来庆隆舞的声音,紫禁城南发出霹雳啪哒的鞭炮声。

    紫禁城,家家户户打开门,出来放鞭炮,街头巷尾都是红红火火的鞭炮炸响,漆黑的夜幕很快布满火树银花。

    在北风紧吹中,在京城百姓的欢声笑语中,在紫禁城庆隆舞舞步中,在御花园女眷的勾心斗角中,大清迈入新的一年。

    乾清宫里,庆隆舞的猎人一方终将猎物补获,皇子皇孙齐齐从位上起身,跪在康熙御座前,给康熙拜年,恭祝他们的皇阿玛、皇法玛福寿绵长。

    御花园万春亭里,所有福晋和后宫嫔妃,也向太妃磕头拜年。

    无论民间还是宫廷,这一刻都充满了浓浓喜庆,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拜完年后,嫔妃们收拾东西,赶回永和宫守岁,而康熙则摆驾御花园,到御钦安殿祭拜真武大帝,然后到澄瑞亭内的斗坛祭拜斗母,最后到天穹宝殿行磕头礼。

    行礼完毕之后,回乾清宫稍事休息,而后又去奉先殿祭拜列祖列宗……

    大年初一,天色未明,皇上便乘龙撵在宫里四处转悠,规矩极为繁杂,待一切规矩行完之时,天色已蒙蒙亮。

    康熙摆驾太和殿,此时,文武百官、王公大臣全都穿着华服位列殿下,康熙一到便山呼万岁。

    百官王公的万岁喊声,打破了紫禁城的宁静,传至了皇宫中的每一角落。

    待太和殿庆典结束之后,皇子皇孙们便可以回去了。

    德妃等后宫妃嫔此时也到了乾清宫,向皇帝行贺礼,并与康熙共进早膳。

    但这一天的忙碌还不算完,正午,康熙在乾清宫摆宴,胤祚还要再度进宫与众皇子请康熙祝酒。

    与年宴相比,这顿宴会就完全贴合宫里的规矩,光是程序就有冷膳、热膳、酒宴、水果、茶水五项,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该如何说话,如何落座,如何敬酒都有讲究。

    待酒宴结束,胤祚才筋疲力尽的出宫。

    一出午门,老远的就看到百姓们走街串巷,呼朋喝友,人人都穿着新衣,红光满面,喜气洋洋,逢人见面,甭管认不认识,都要拱手,口中问候“过年好”。

    胤祚一笑,这样子才算有些年味。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上元节

    新年过后,官府开印,百官上朝,大清井然有序的步入了康熙三十七年。

    唯独胤祚像是被遗忘一般。

    年节结束后,胤祚也在没有应诏去过宫中,返回齐齐哈尔的谕旨也没有下达,胤祚每日便在府中待着,或是在京中无所事事的闲逛。

    抚远大将军王的名头在外,百官中有不少来拜会的,胤祚一概推脱不见。

    阿依慕自从在皇宫中测出了身孕,回到王府之后,便一直深居简出的修养。

    德妃从宫里捎过来许多妇人养胎的瓜果器物,还叮嘱了一番彩裳,要好好照看阿依慕,话里话外的,对阿依慕再生一个儿子报以了极大期望。

    至于给胤祚找侧福晋的事情,因为阿依慕有了身孕也耽搁了,胤祚是长舒了一口气,海兰格格听到这个消息却在府中大哭不止。

    既然要养胎,那海河马场之类的地方是去不得了,每天例行的遛马也耽搁下来,骊龙长时间被关在马厩里,脾气暴躁了许多,不仅不肯吃草料,还差点踢伤了喂草料的下人。

    胤祚命人找了几匹母马,和骊龙一起关在马厩中。

    没成想骊龙对那些母马不闻不看,而且离骊龙近了,还会受到牙齿和蹄子的招呼,一晚过去,骊龙暴躁依旧,安然的站在马厩中间,而那几匹母马却像绵羊一样的挤在角落,瑟瑟发抖。

    无奈之下,胤祚只得将骊龙关在海河马场中,命下人好生看护。

    按照满人习惯,每年春天是海东青的繁殖季节,猎手们会将海东青放归山林,让它们哺育后代。因此黑羽和白羽,也被老李带到东北放生了。

    临别的时候,两支海东青,还在王府上空盘旋,久久不愿离去。

    阿依慕看着天空中飞翔的身影颇有些伤感,老李宽慰道:“福晋不必伤心,海东青有灵性,等过了春天,自会飞回来寻主,奴才就在关外守着,定接黑羽和白羽回来。”

    阿依慕听了这话才好受了些。

    老李带着黑羽和白羽驱车上路,两只海东青一走,王府里更显的萧索下来。

    阿依慕看着胤祚道:“王爷,你说咱们还能回关外吗?”

    胤祚心里一惊,面色却不变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总觉得心里不大安宁。”阿依慕有些迷惘的道,“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胤祚微微一笑,叫阿依慕不要瞎想,又好言宽慰了几句。

    春节之后,胤祚迟迟没有返回东北,已经引起了朝野上下不少人的关注,关于胤祚再次失势的传言又不胫而走,来胤祚府上拜见的官员也日渐减少。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天色微暗,女眷们便三三两两的涌出家门,打扮的花枝招展,在街上闲逛。

    京城内外,亮起了无数彩灯,其中两行的彩灯,占据了半壁江山。

    阿依慕想出去走走,胤祚随行,两人逛了许久,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周围都是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

    “王爷,可是有什么心事吗?”阿依慕突然问道。

    胤祚本不想说,但知道自己瞒不过阿依慕,便道:“李朝有股海盗袭击了两行的铜斤船。”

    “损失大吗?”阿依慕又问。

    “这点损失,对现在的两汉来说,尚可接受,缺少的铜斤从李朝运来也可,只是航道堵了,对海运确是大大不利。”

    “为何不奏报朝廷?”

    “我五天前就已经上疏了,可圣上的批示迟迟未下来。”胤祚望着远处道,街角有个卖汤圆的小贩,煮好一锅汤圆,掀开锅盖,白雾升腾,白白糯糯的汤圆在锅里浮浮沉沉,周围围观的百姓发出“哇”的一声赞叹,随即纷纷掏出铜钱购买。

    “不说这个了。”胤祚振作精神道,“彩裳,你去买点汤圆来。”

    彩裳福了一礼,便往小贩那里走去。

    胤祚和阿依慕说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宫里的生活,岔开了话题。

    圣意难测,现在胤祚无法离开京城,康熙又不回应他的奏疏,已经是实际上的软禁。

    要是七八年前,胤祚可能觉得这种混吃等死的生活颇为舒服,但现在只觉得有些落寞。

    上元节后,杀虎口的商队传来消息,准格尔骚乱已基本平定,商人们可在天山以北自由行商,城寨上也插上了大清的黄龙旗,城里驻守的都是大清士兵,不少城寨还能看见大炮炸出来的弹坑和城墙上殷红的血迹。

    虽然朝廷里还没消息,但民间风言风语已传的满天都是。

    有人说清军借助雷霆神力,将准格尔城寨轰成齑粉。

    也有人说准格尔大汗夜遁,沿伊犁河向上游退却至巴尔喀什湖一带,苟延残喘。

    还有人说,清军被打的大败,费扬古身死,残兵丢盔卸甲,被蒙古骑兵追杀上百里,全军覆没。

    不过,随着两行商人的探索,准格尔平定的消息已渐渐得到证实。

    每一只商队传回的消息,都比上一只商队要好些。

    这次收复了哈密,下次便又可以行进至库车、伊利,再下次便是吐鲁番。

    虽然胤祚被软禁在京城中,但凭借两行还是可以知道大清发生的事情。

    大盛魁覆灭后,两行正式一通北方,和徽商形成南北对峙,分庭抗礼之势。

    云婉儿和吴泽每日都极为忙碌,与在齐齐哈尔时已不可同日而语,常常人今天在直隶,明天就要启程去山东,就连偶尔回京,也难与胤祚见上一面。

    两行吞并晋商之后,将其盐运、铜斤的生意也收到了手下,这些生意在大清都是暴利,两行的财务数据每个月都能翻上几翻。

    晋商倒下,徽商们也受益极大,不仅将江南牢牢的攥在手里,不少人还将触手伸倒了淮河以北,和两行争抢地盘,小小的爆发了几场商战,双方各有胜败。

    只要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无论是两行还是徽商都是不甘于屈居人下的,大盛魁倒下之后,曾经并肩作战的徽商和两行也渐渐疏远,二者之间,早晚会爆发一场大战。

    云婉儿和吴泽也是老早看到了这一点,提早布下层层手段,为将来的商战做准备。

    经历了和晋商的大战之后,两人已是极成熟的商人,具体细节当如何做已经不需要胤祚提醒。

    只是大方向上,还需要胤祚帮衬一把,比如历史上,徽商的代表人物胡雪岩,就是输在了洋布的倾销上。

第五百一十九章 大捷

    正月廿一正午,正当胤祚在书房策划如何进攻徽商的时候,宫里太监来传旨,宣胤祚参加三天后的朝议。

    胤祚接旨之后,又打赏了那太监五百两银子,这人就没魏珠那么爱财,推推拖拖的不肯接受,至于突然召胤祚参加朝议所为何事也没有明说。

    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胤祚接了圣旨也没有多想,安然过了三天。

    三天后凌晨,胤祚在彩裳服侍下起床,丫丫掌灯,彩裳替胤祚更衣,抹黑吃了几口早饭,就上了马车,赶往午门。

    天色还漆黑一片,午门紧闭,守卫的士兵举着火把,将午门前照的灯火通明。

    午门前排满了轿子,早到的官员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彼此交谈。

    胤祚马车到了,所有官员都停下了话头,齐齐把目光看了过来,胤祚身穿团青色龙服,走出马车,从下人手里接过朝冠,戴在头上,环视午门诸臣。

    而后微微一笑,跳下车来,独自在午门前一处空地站好。

    “这不是六阿哥吗?他怎么来了?”

    “前阵子传言六阿哥被皇上软禁,怎么今日来上朝?莫非是来向皇上求情的不成?”

    “求情也该私下朝见圣上才是,哪有大张旗鼓来朝议上求情的?”

    “该不是……”

    大臣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有些话头传到胤祚耳中,胤祚微微一笑,闭目养神,不为所动。

    寅正时分,午门洞开,百官排成一列,鱼贯入朝,胤祚如今是抚远大将军王,爵至王爷,领齐齐哈尔副都统正二品武官衔,又是皇子身份,排的颇为靠前。

    官员上朝极重次序,胤祚也不必言语,百官自会寻找自己的位置,排好之后,胤祚站在武官列第一。

    时辰一到,文武百官排成两列,过午门,过金水桥,一直走至保和殿侧两门,此时东方天色渐明,阴沉如水的天际,亮起一线白光。

    乾清门前太监一声鞭响,两门大开,百官鱼贯而入,在乾清门前站好。

    皇子们从景运门出,在百官之前站好,见到一身青色团龙服的胤祚,脸上神色各异。

    皇宫重地,不可妄言,胤祚便与皇子们一一点头问好,四阿哥八阿哥等与胤祚交好的,便点头回应,与胤祚交恶的,便置之不理。

    又过了片刻,康熙自乾清门内出,披着厚裘皮坐在御座上。

    皇子大臣跪下,三呼万岁。

    “都平身吧。”康熙道。

    众皇子大臣起身。

    康熙将手插在熊皮暖手中,缩了缩脖子道:“初春天气寒冷,乾清门前风大,三天后的朝议就改到乾清宫西暖阁去吧。”

    众皇子大臣纷纷跪下,口称“谢皇上”,康熙微笑着让众人平身。

    接下来,各部开始例行朝议,汇报近来公务。

    待众大臣说的差不多了,天色已是蒙蒙亮,太阳虽还未生出地平线,但东方天际已是一片明亮。

    康熙道:“既然各位爱卿都无事了,那朕有个好消息,要跟大家讲讲。”

    御阶下的大臣大多一脸疑惑之色。

    康熙含笑,将众臣子神色收在眼中,从桌上拿起一本折子道:“三天前,朕收到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奏,是西北来的。”

    西北,朝廷正在对准格尔用兵,能用上八百里加急的,恐怕就是准格尔前线的军报了。

    念及此处,众大臣纷纷屏息凝神,听康熙下文。

    康熙将折子扔在桌上,扫视一圈道:“胤祚,这折子,你替朕念吧。”

    “儿臣遵旨。”胤祚有些吃惊,拱手领旨,太监将折子从康熙御桌拿起,双手呈给胤祚。

    众大臣皇子都将目光朝胤祚射来,康熙今日叫胤祚来朝议,又叫他来读这道折子,自然有其深意。

    拿到折子的一瞬间,胤祚心中激动紧张心情一闪而过,激动的是,康熙既然说是了好消息,那折子上必是捷报。

    紧张的是,费扬古一个武将,可他娘的千万别些什么生僻字,害他读不出,可就尴尬了。

    奏折封面是厚牛皮纸,看起来有些灰尘,仿若西域的风沙,约有两掌大小,感觉上有些厚重,封面上写着“奏准格尔军报疏”。

    深吸一口气,将奏折打开,折子的内容洋洋洒洒,写了足有几千字。

    “臣抚远大将军费扬古叩报:康熙三十六年十一月,臣携一万兵马进哈密,与准军三万骑兵相遇,激战两昼夜,未分胜负,准军将领携兵退至吐鲁番,臣领兵收巴音郭楞。十二月,臣携兵马两万,攻吐鲁番,准军背山列阵,以枪炮相拒,臣军久攻不下,新军火炮朝准军阵,连轰数百炮,准军败走,此战斩首贼寇五千三百一十三人,俘两千二百八十九人,伤敌若干,敌将哈肯努部台吉亡,霍克木部台吉亡。”

    下面便是一串有功将士的名字,胤祚看到排名靠前的多是新军将士。

    朝臣听到此处已是颇为动容,哪怕是文官,也是知道蒙古铁骑的厉害的,费扬古能将不可一世的蒙古铁骑打的抱头鼠窜,这战绩可说是直追西汉冠军侯的。

    胤祚读完了一串有功将士名字后,缓了口气又道:“正月,准格尔辉特部来降,臣以台吉阿史那辉利三千蒙古骑兵为先锋,三万八旗兵马为中军,六千齐齐哈尔新军为后军,沿天山北麓行军,于准格尔盆地遇五万准军激战,三昼夜后,准军右翼崩溃,臣以蒙古骑兵猛攻准军右翼,同时新军炮击准军中军,准军大溃,死伤惨重,残军丢盔弃甲,四散逃窜,骑兵追击三十里,几无敌军生还。此役……”

    读此处时,胤祚突然停了下来。

    大臣都不解的看着胤祚,唯独康熙面上浮现一丝微笑。

    八阿哥和胤祚辈分相仿,站得较近,焦急的小声提醒道:“六哥,你怎么了?继续念啊。”

    胤祚回过神来,扫视了一圈乾清门前的臣子,此时太阳已从天边生出,天地一片金光。

    “此役……”胤祚激动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准格尔大汗策妄阿拉布坦身中流矢,业已授首……”

第五百二十章 南巡

    “啊?”朝臣中直接就有人惊讶的叫了出来,随后才发现自己御前是仪,连忙跪下请罪。

    其余的大臣也都是满脸兴奋之色。

    陈廷敬抚胸长出了口气,望着天空喃喃道:“死的好啊,准格尔覆灭,我大清再无边患,国库终于能留住银子了……”

    杜臻一挥拳头:“费扬古不愧我大清悍将!”

    施琅脸上既是兴奋,又是落寞,低声道:“可惜台湾收复之后,海上便再无魑魅魍魉了。”

    李光地、熊赐履、马齐等人则感谢上苍。

    费扬古的奏疏还有好长一段的死伤情况,将士奖惩情况,以及大战之后又占领了哪些地盘等等。

    不过这些已不重要了,胤祚不再继续念,而是合上了折子,拱手道:“儿臣恭喜皇阿玛平定准格尔,一举扫除边患!”

    大臣们此时也都反应过来,连连出列,向康熙表示恭贺。

    李光地出列道:“皇上,如今准格尔平底在即,应提早做好军民管辖,臣提议设伊犁将军辖区,总管准格尔事物。”

    “可有人选?”康熙问道。

    朝臣中冷不丁有人出列道:“皇上,臣提议由六阿哥担此重任。”

    在众皇子中,胤祚是唯一任过副都统的人,且有齐齐哈尔治理功绩在前,处理准格尔军政,应当也得心应手。

    再者,胤祚在齐齐哈尔为官许久,势力颇大,且距京城极近,是康熙也是众皇子的潜在威胁,将他调到偏远的准格尔去,也符合康熙和皇子们的利益。

    故不少大臣纷纷出列表示支持。

    看到这一幕,李光地把支持费扬古出任伊犁将军的想法,咽到了肚子里。

    此时,胤祚心中明悟,原来将他调他回京,就是为了能让他安安稳稳的去准格尔。

    这一点说不上是谁的图谋,而是整个大清统治阶级集体的意愿。

    清朝是中国封建王朝的集大成者,吸取了之前各个朝代灭亡的教训,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地方畸强,也不会让皇子掌控地方太久。

    举目望去,整个朝堂上,支持胤祚出任伊利将军的,占了绝大多数。

    齐齐哈尔能快速发展起来,很大程度上靠着柳墙开禁所带来的巨大人口红利,而准格尔地广人稀,胤祚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手里没人,也无法令准格尔快速强盛。

    而没有移民,仅靠本地那点居民繁衍,没有几十年的功夫,准格尔人口难以提升。

    准格尔离京城有几千里,就算八百里加急都要走上十余日,普通车马赶路,没三两个月的光景绝难到达。

    万一京城有什么变故,胤祚从收到消息,到赶回京城,恐怕个把月都过去了,能赶上新皇帝的登基典礼就不错了。

    因此皇子们也极希望将胤祚赶到准格尔去,从大阿哥往下,一个个推荐胤祚任伊犁将军。

    大臣皇子推荐了半晌,康熙问道:“胤祚,出任伊犁将军一事,你觉得如何?”

    胤祚拱手:“儿臣愚钝,唯恐托付不肖。”

    郭三本冷笑着道:“六阿哥过谦了,殿下才能,老臣与诸位大臣可是有目共睹,六阿哥能将关外齐齐哈尔治理成如今的样子,自然也能将准格尔治理的当,若说当今朝廷有谁适合做伊犁将军,老臣第一个便要举荐殿下啊!”

    一番话,字字珠心。

    胤祚让郭三本名声毁尽,于言官来说,已算是结了死仇,于公于私,都要与胤祚死磕到底了。

    若是在七年前,让胤祚来选,他自然是愿意去做伊犁将军,官职和地盘更大不说,矿产、农业都丝毫不差,而且真的称得上是一天高皇帝远,去了天山脚下就如土皇帝一般。

    但现在胤祚已经将齐齐哈尔建设的尽善尽美,有了火器厂、清华书院、鹤岗煤矿等地,又有周家麟、张廷玉、梅文鼎、戴梓、胡克等人辅佐,还有胤祚一手建立的新军……

    可以说,现在的齐齐哈尔完全是胤祚的心血凝成,骤然失去又如何舍得。

    好在,康熙自己也在犹豫。

    让胤祚继续担任齐齐哈尔副都统,搞不好要重蹈前朝燕王朱棣作乱的覆辙。

    但若是让胤祚去做伊犁将军,毕竟路途太远,胤祚不仅是康熙器重的皇子,更是他的儿子,从亲情角度来讲,也不愿胤祚为官太远。

    犹豫许久,康熙道:“伊犁将军职位重要,人选需慎之又慎,此事暂且压下,待朕南巡回来后再议吧。”

    对百官、皇子、胤祚还是康熙自己来说,让胤祚暂时留在康熙身边都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胤祚舒了口气,百官见康熙已有了决断,也没有异议。

    突然,胤祚一个机灵,刚刚南巡二字可是听的清清楚楚,康熙历史上曾前前后后六下江南,由康熙二十三年平定了三番及台湾之时起,中间因剿灭葛尔丹耽搁了数年,到康熙四十六年终。

    民间也早有康熙即将南巡的流言,而扬州杨亭之也多次告诉他江南盐商的异动,看来民间所言果然不虚。

    康熙南巡主要以视察河道,参孔庙,拜岱庙,祭明陵,谒禹陵等活动为主,并未游山玩水。

    且在康熙二十三年及康熙二十八年已经有过两次,已成了定制。在康熙提出此事之前,也与重臣们商议过了。

    故而朝堂上并没有什么惊讶或是反对的声音。

    “宣旨吧。”康熙道。

    内侍太监口称遵旨,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绸,走至御阶之下,口中拖着长音道:“众臣工接旨。”

    “臣等领旨。”皇子大臣口中齐呼,乾清门前跪倒一片。

    内侍太监将黄绸徐徐展开,上用江南苏绣细绣龙纹,于圣旨背面四角共四条行龙,中间绣有“圣旨”二字,周围锦云环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继克承大统,为久远之国计,敬天法祖,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今朕扫荡**,四海升平,实赖天地祖宗之灵佑,不敢以朕之薄德居之。葛尔丹伏诛,准格尔即定,李朝亦平,观诸南北,唯黄淮水务不宁,下河地方时遭淹没,虽不惜数百万库银,屡遣大臣督修,迄无成效,朕治河不肖,久处深宫,未能亲临,深愧祖宗社稷,当检视河道,于二月初十,御驾南巡,然小民膏脂,未敢妄费,一应供给,不施采缋,由京备办,勿扰民间。钦此。”

    太监读完圣旨,众皇子大臣齐呼接旨,太阳升至半空,紫禁城沐浴在阳光之中。

第五百二十一章 借力打力

    宣读完南巡圣旨之后,太监又宣读了随行人选,除李光地等心腹大臣外,还钦点大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十四阿哥以及胤祚随行。

    从随行人选之中,胤祚读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皇子们彼此对视一眼,眼中都有难以言喻的默契。

    接下来朝议就是议论南巡的路线和细节等等,待到正午时分,朝议结束,百官退朝,向康熙叩拜,三呼万岁之后,依次按照原路返回,路上不得交谈。

    直至出了午门,规矩才算约束完,官员们纷纷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

    施琅默默叹了口气,自己走向马车,临上车前,听到身后有人叫他:“施琅将军。”

    施琅回头,见六皇子胤祚站在身后吗,吃了一惊,连忙拱手道:“末将施琅拜见殿下。”

    他是朝廷亲授的靖海将军,领福建水师提督,自从台湾平定之后,他的福建水师提督之位就颇受非议,施琅干脆自己请调回京,康熙准奏。

    归根结底,施琅是降将,又是汉人,不受朝廷信任,加上海波已平,朝廷也在裁撤水师,福建水师又是大清水师中最强的一支,他又与台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于公于私,他都应退位避嫌。

    没成想,这一避嫌,就在京城滞留至今。

    刚刚在乾清门前,施琅听闻费扬古再准格尔建功立业,而自己空负一身水上本事,却只得在京颐养天年,颇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之感。

    再加上他年事已高,兼有英雄迟暮之态,就更忍不住喟叹。

    按他平日,都是下朝之后,直接回家,谁知今日被六皇子叫住,颇有些惊异。

    胤祚打量眼前这人,收复台湾时,此人是大名鼎鼎的海霹雳,澎湖一战,击溃刘国轩水师,最终收复台湾,功绩标榜史册,光照千秋。

    可眼前的施琅是个垂垂老者,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一身虎豹补子的官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就如风烛残年的老者一般,哪看得出半点英雄气。

    “额……不知殿下叫末将有何事?”胤祚有些出神,施琅有些尴尬的问道。

    胤祚回过神来,歉然一笑,压低声音道:“老将军,刚刚何故叹气?”

    “额……”施琅一时语滞。

    胤祚心中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便道:“老将军的心事,本王也能猜到几分,今日本王来找将军,正是来帮将军解除心病。”

    施琅微愠道:“王爷说笑了。”

    “本王也不绕弯子了,李朝济州海峡如今多了一伙海盗,乃是李朝海军流寇聚集而成,船坚炮厉,就是李朝水师都奈何不得。这伙海盗盘踞济州海峡,封锁我朝与日本海路,我大清百姓亡于海盗刀口下甚多,损失金银更是不计其数,本王已向皇上上疏请兵,奈何皇上并未答复,故想请将军与本王联名上书,相信凭将军……”

    “还等什么!”施琅大喜道。

    胤祚后半段台词生吞了下去,怔怔的看着施琅。

    “王爷放心此事包在施琅身上了,末将即刻就回府上疏。”

    施琅号称海霹雳,除了作战勇猛之外,更是性烈如火,当年就是因为郑成功诛杀其家人,才让他冲冠一怒,不顾臣节,归顺清朝。

    而今,听到济州岛海冦的消息,更是连查实都顾不上,连忙要去上疏请战。

    施琅说罢朝胤祚拱手道:“还请王爷屈尊府上,同末将一起联名。”

    胤祚点头微笑道:“好说。”

    ……

    第二日,乾清宫西暖阁,内阁大学士们正在替康熙批阅奏折,大学士们读了折子,便将处理意见写在小纸条上,夹在折子里,呈给康熙,这便是大学士的票拟之权。

    康熙看了折子,与票拟再出具照准、重改、待议、不准等决定。

    矮榻桌上,一盏碧螺春正散发清香,白雾打着旋上升,消散在空中。

    康熙一边饮茶,一边批阅奏折,正翻到一份请战济州海冦的请战折,看到下面的具名,不由冷哼。

    内阁大学士们大量一眼康熙手上的折子,负责票拟此折的武英殿大学士阿兰泰起身拱手道:“皇上,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这个胤祚,前些日子上了个请战折,朕留中不发,他可到好,不仅不懂朕什么意思,还联名施琅又递上来一封折子。”

    阿兰泰道:“皇上,自康熙二十八年以来,大清连年征战不休,民力疲敝,如今准格尔心腹大患已除,皇上荡平漠北,正是与民休息,韬光养晦之时,不宜再开战端。况,济州海冦远在李朝于大清百姓无碍,无非商贾损利而,臣以为此乃疥癣之疾,不必出动天朝水师大动干戈。”

    他这话已经算是很客气了,如今大清与日本的交易,已被两行全部垄断,济州海冦就是闹的再也厉害,也不过是抢两行一家的货物罢了,自古以来,哪有一国出兵为商贾牟利的道理。

    在不少大臣眼中,商贾不事生产,所赚的都是昧良心的银子,就是损失些许也无大碍。

    康熙点点头道:“本来若是只有胤祚,朕自有办法对付,可现在他竟然将此事告知了施琅,凭海霹雳的脾气,这事可就难办了。”

    大学士们面面相觑,施琅的脾气,就算没有领教过,也是有所耳闻。

    当年鳌拜当政时,他不畏强权,上疏攻台,两年连上了数百道奏疏,气的鳌拜党牙根痒痒,直接削减了水师,裁撤了他水师提督的位置,没了上疏奏事之权,这才罢休。

    后来,康熙亲政,施琅官复原职,他和姚启圣同在福建任职,两人不和,施琅便一天到晚上书弹劾姚启圣,常常一天内连上数疏,要不是功台用得到他,早就被吏部罢官。

    如今施琅沉寂许久,再度向朝廷上疏攻济州海寇,如若不准,以施琅的执拗脾气,恐怕会一直纠缠下去。

    “哼!竟学会了借力打力,着实可恶!”康熙痛骂了一句,不过骂完之后嘴角却扬起微不可查的笑意。

    圣意难测,大学士们屏息凝神,不敢出一言以附。

    “罢了,朕准了!”康熙大笔一挥,在奏疏上以朱笔霸气的写道:“既然尔要攻,朕便准尔攻,只是万务得胜而归。”

第五百二十二章 二月,风起云涌

    济州岛海寇对大清来说,只是山贼流寇,派遣水师,甚至不能算是出征,只能算是剿匪。

    这样一件小事,影响不到康熙的南巡大计。

    二月初十,南巡起銮,出永定门,三千前锋营骑兵开道,而后是举着肃静回避还有龙旗的太监宫女,再后是一千身着明黄色号衣骑在棕马之上的禁军侍卫,所有人衣着华丽,步伐一致,连马匹毛色都一模一样,气派十足。

    康熙身着玄青色龙袍,骑在高头白马之上,后有侍卫举着华盖,再后八名骑兵排成一线护卫康熙,八名骑士身穿八色八旗棉甲,手摁刀柄,威风凛凛。

    沿路旁有舆车大象,皆盛装华丽,而后是皇子及随行大臣,车马营帐等,队伍最后是三千善扑营、护军营,皆为步军,步伐整齐,进退有度。

    在护城河两侧,按品级整整齐齐的站满了文武百官,为康熙护行。

    康熙依仗从京城永定门一直延续到南苑行宫,绵延数十里,如神龙一般,见首不见尾。

    皇子们在康熙身后二十步,排成一排,纵马并行,跟着队伍缓缓出了永定门,待走出了一里路,胤祚马上回身凝望,只见天色阴沉,永定门高耸的城楼也隐没在氤氲雾气之中。

    南巡队伍的第一站便是南苑行宫,在那里队伍会再行修整,去掉大象舆车之类的仪仗,轻装简行,直奔济南府。

    ……

    就在整个直隶都将关注着康熙的南巡队伍之时,施琅亲点直隶水师战船二十艘,舢板五百余,水师三千人,由天津港驶向茫茫大海。

    在齐齐哈尔,戴梓受爆米花机器的启发,研制了一种螺旋式的炮闩,可以使火炮后膛装填,古大成得知喜极而泣,神威三的研制又被提上日程。

    在哈密,巴海麾下六千新军已踏上了往京城的道路,在队伍正中,运着一辆灵车,由十余名士兵严加看管,策妄阿拉布坦的尸首躺在其中,双眼望天,眼珠已浑浊,死不瞑目,胸口一支蒙古战箭分外显眼。

    在扬州,今年春暖,瘦湖畔已有早开的大团琼花。然而,徽商们并不看花一眼,从华贵的马车上下来,便涌入柳府之中,一个个愁眉紧锁,柳府上空阴云密布。

    在京城,阿依慕倚门而望,看向城南,康熙仪仗已消失在城门之外,彩裳一旁开解,阿依慕叹了口气,一手扶着肚子,返回府中。

    在京郊,静流寺木鱼声停,小沙弥跑入大雄宝殿,报告康熙仪仗动向,老迈的主持睁开双眸,双手合十,高颂佛号,眼中寒光四射。

    在西湖白堤,携家人出游的索额图抬首北望,而在躺椅上赏漫天桃花的纳兰明珠心有所感,放下茶盏,望向南方。

    二月,大清各地,寒冬已过,春意渐浓,方才风停雪歇,却又风起云涌。

    湖南茶陵,一场春雨骤临。

    为知县垦荒的数百青壮们被淋了个透心凉,雨水越下越大,青壮们顶着雨水在田地中耕田,雨水模糊了视线,不少人滑到在田中,溅了一身泥巴。

    不远处的屋檐下,知县的两撇鼠须气的一抖一抖,大怒起身,指着青壮们道:“别以为下雨了就能偷懒,耕不完这片田,谁都别想回去春耕,误了农时,都是你们自找!”

    青壮们没人答话,只是手上的动作略微快了些。

    “一群臭泥腿子!”知县恨声道。

    茶陵县共有陈、吴两个大姓,两姓的族长也俱在此处,田中劳作的也多是两姓的后辈。

    见知县生气,陈氏族长起身,颤巍巍的拱手道:“知县老爷请息怒,这外面疾风骤雨的,青壮们难以耕田不说,淋久了雨也容易得病,不妨让大伙避避雨,等雨停了再……”

    知县还未说话,师爷先跳了出来,指着陈氏族长的鼻子道:“放肆!你们陈氏拖欠朝廷银响上千两,若不是知县大人担着,尔等刁民,早就被拉倒菜市口处斩了,哪能容你们活到今日?如今让你们青壮出些力气都不愿,眼里可还有知县大人吗?”

    陈氏族长只得低声下气的道:“黄师爷教训的是。”

    黄师爷冷哼一声,端起一盏茶,弓着腰,双手捧给知县道:“大人请用茶。”

    “嗯。”知县对黄师爷狗腿子的态度十分受用,接过茶碗美美的啜了一口。

    “上任县令将粮饷都收到了十年之后了……”吴氏族长不瞒的小声道。

    知县边喝茶,便看着远处青壮干活,在茶陵这一亩三分地,他就是土皇帝一般的人物,因为上任知县搜刮了大量的民脂民膏,此地已贫困已极,仕途升迁已没什么指望,百姓家里也没什么油水,但借用下民力,还是可以的。

    正美滋滋的想着今后的收成的时候,田间传来“哞”的一声牛叫。

    接着就听有人道:“不好了,牛跑了!”

    “轰!”天边一道春雷滚滚而来。

    知县顾不得大雨,往雨中走了两步,急道:“我的牛!快去追回来!”

    茶陵不是什么富裕地方,全县也就寥寥几头耕牛,耕田拱土还要靠着,那可是比人命还精贵的。

    也不待知县说,丢了牛,陈、吴两姓的青壮们比知县还着急呢,立刻便有人去追了。

    这耕牛,家家户户的春耕都等着租用,没了牛,便无法春耕,无法春耕,那下半年的活路就算断了。

    师爷猫着腰,将知县请回了屋檐下,口中道:“老爷,您身体贵重,不宜淋雨,小的替您惩治这些泥腿子。”

    知县满脑子惦记着牛,随口“嗯”了一声。

    师爷拿起伞,冲进雨中,一路淌着泥巴走到田边,春雨极大,伞根本遮不住,他浑身湿透,小胡子贴在唇边,看起来分外狼狈。

    青壮们还站在田里,茫然的看着越跑越远的牛,师爷脸色铁青,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

    “贱骨头!弄丢了大人的牛!老子今天就来教训你们。”黄师爷手中拿着根马鞭,扬起手来,鞭子落在青壮们的身上。

    一鞭子下去,衣服破裂,皮肤血红,青壮们自知理亏,被打了也不敢吭声,低着头,等着雨点般落下的鞭子。

    吴家族长看不下去了,向知县求情。

    知县不予理会。

    老人又颤巍巍的拄着拐棍,走进雨中,蹒跚走到黄师爷身边,抓着黄师爷的手,希望他住手。

    “去你的!”黄师爷大怒,一扬手,吴家族长倒在泥地里。

    “轰!”天边又是一声春雷。

    吴家族长倒下,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吴家青壮怒火被点燃。

    一个身量颇高的青壮,一步跨到田垄上,一把抓住了黄师爷落下的鞭子。

    黄师爷面上闪过一丝惊恐,尖着嗓子道:“你们要造反吗?”

    那青年大怒:“老子就是要造反!”说着一拳捣在黄师爷胸口。

    一声筋骨闷响,黄师爷脸色变得血红,口中吐出血箭,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倒在地上不动了,生死不知。

    那青年回身,朝着身后的青壮道:“兄弟们,官家无道,咱们反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 义军

    黄明原是吴三桂部将,三番被灭后,在茶陵隐姓埋名,本想做个农民了此残生。

    但茶陵知县私派农活,搞得天怒人怨,黄明嗅到一丝机会,便在今天混在了青壮的队伍里。

    瞅准时机,在牛屁股上扎了根针,牛便跑远了,一举激化了矛盾。

    田中青壮面面相觑,他们对官府心存怨气不假,但还没想过要造反,万一不成,那可是全族掉脑袋的大罪,一时间无人答话。

    黄明在田垄上,自己镇臂高呼,却无人响应,好不尴尬。

    这时,几个青壮已经跑去搀扶吴家族长。

    一个青壮伸手摸老人的鼻息,面色大变,大叫:“不好!”

    另一个吴家的青壮颤抖的道:“族长……死了……”

    “什么!”田中的吴家青壮顿时炸开了锅,被官府抽几鞭子是一回事,死了人又是另一回事。

    当即就有人喊道:“族长死了!我们要跟官府讨个公道!”

    “对!要讨个公道!”

    黄明单手将黄师爷从地上提起来,一探鼻息,道:“黄师爷死了,咱们去找知县讨这个公道。”

    吴家族长的死,让青壮们群情激奋,茶陵知县见势不好,早就带着手下逃回县城去了。

    经过黄明一番煽动,青壮们一个个拿起锄头、铁锹,就朝县城走去了。

    黄明原先走在队伍最前面,渐渐的就落在队伍后面。

    “兄弟,那个吴家族长是你掐死的吧?”黄明低声道。

    他身边,一个青壮微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老家伙本就气若游丝了……在下陈丹书,未请教兄台大名?”

    那陈丹书便是第一个去测吴家族长鼻息的人,他最先跑到老人身边,故而掐人的动作没人看见,黄明也是看到吴家族长脖子上有些红印起的疑心。

    “黄明。”黄明拱了拱手,有些戒备的看着他。

    陈丹书不以为意,微笑道:“咱们当着知县的面杀了师爷,他逃回城去,定然紧闭城门,咱们手上这些农具去了,恐怕进不了城。”

    “那你说怎么办?”黄明有些不悦道。

    “县城还是要去的,现在让青壮们回头,做不到,到时在城外劫掠一番,引官军出城就是。”

    “官军?”黄明有些发憷,三藩之乱时,清军的骁勇,还让他心有余悸。

    “黄大哥放心便是,茶陵是座小城,城里只几十衙役,外加百余八旗兵,那些人比之酒鬼赌徒还要不如,一旦官军开城门,我们定能借机杀进城去。”

    陈丹书笑着道,眼中却有无尽寒意。

    事情与陈丹书的预料如出一辙,茶陵县大门紧闭,十余兵丁来城墙上紧张的来回巡视,见到青壮靠近,纷纷拉弓射箭。

    黄明心中一惊,忙躲到石头后面避箭。

    清军善射他是知道的,现在他们离城墙不过几十步,完全在清军水牛角大弓的射程内,只需二十个八旗士兵,轮番激射,青壮们不会有一个活人。

    可令人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城墙上射出的箭,飞了不过十步,便软塌塌的坠在地上。

    连村里孩子用的弹弓,都比这箭射的远。

    看到这一幕,青壮们胆气大壮,但也不敢上前,一时僵在了原地。

    黄明悄悄从石头后面溜出来,朝城墙上看了一眼,十几名穿着八旗兵号衣的清军正对他们虎视眈眈。

    城墙根下,十步左右,插着一排羽箭。

    想来是青壮们没到射程内,茶陵县的守军也不愿浪费箭支了。

    看见黄明出来,茫然的青壮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问道:“现在我们进不去城了,该怎么办啊?”

    “要不算了吧,民不与官斗,咱们回去将吴老爷子安葬了才是正经。”

    青壮中,吴家人最为激动,一人挥着拳头道:“不能就这么算了!血债血偿,官府必须给个说法!”

    那人话音刚落,吴陈两家就想起一阵应和之声音,似乎这人在两家中颇有些威望。

    黄明朝那人看了看,只见他长得相貌平平,身材倒是魁梧,站在黑瘦的农民中颇有种鹤立鸡群的样子。

    这人虽然做农人打扮,但说话倒是有些文气,像是读过书的样子,黄明不敢怠慢,忙拱手道:“不知兄台是?”

    那人显得有些局促,拱手回礼道:“在下吴家晚辈,大名吴旦先,这个……这个……”

    那人拽了两句便没了词,倒是他身后有人骄傲的道:“二叔是村里唯一读过书的,还是个童生哩!”

    科考等级中,童生最末,连秀才功名都未能考上,但在此等穷乡僻壤之地,也算是一号知书达理的人物了,没读过书的百姓们对读书人奉若神明,故而吴旦先在陈吴两家中颇有些分量。

    黄明一转眼便想清楚了这些事情,知道要想掌握住这些起事的青壮,就要笼络好吴旦先,便道:“官军虽然弛废,但也有城墙依仗,义军难以攻城,不知吴兄弟有什么看法?”

    黄明这么说,只是想形势上征求下吴旦先的意见,没想到吴旦先却道:“茶陵县虽是个小地方,但周围也有十几处村子,知县可不光欺负了陈吴两家,周围恨知县的人多着呢,我们叫些帮手来便是!”

    一听这话,陈吴两家青壮纷纷点头称是,黄明也和陈丹书对视一眼。

    吴旦先这个提议,正和二人心中所想,可以说是不谋而合。

    片刻后,黄明带着青壮们缓缓退离县城,城上的守军们大松了一口气,纷纷瘫坐在地上。

    青壮退去的消息,很快传到县衙内,此时知县正在后院。

    县衙后院平日是知县及家眷住所,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但衙役现在也顾不上那么许多。

    后院此时乱作一团,仆人正在慌乱的手势行李细软,一副准备搬家的架势。

    老远的还能听见一个女声高喊道:“你是县太爷,弃城而逃,那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我们一家子能逃到哪去……”

    “啪!”一声脆响,知县暴怒的声音响起:“住口,贱人,你想自己开溜,留本官自己抵挡那些泥腿子吧?守下城了,你夫君平叛有功城破了,你也能混个忠烈遗孤?我呸!”

    又一个软糯女声哭喊道:“爹爹!别动怒,娘她也是急糊涂了……”

    衙役听到这声音,身子都酥了半截,脚步也不由慢了些,听闻知县老爷的妇人年轻时是省城首屈一指的徽剧名角,生的女儿更是国色天香,今日虽未见面,听声音便也知道传言不虚……

    只是那软糯女声的下一句话,便让衙役心里凉了半截。

    “……娘!不是还有刘捕头、李管带他们吗?让他们守城送死便是,何需让爹爹也留下……”

第五百二十四章 投名状

    这时后院正房的门被人打开了,知县一甩袖子,气冲冲的走了出来,看见衙役站在院中,吓了一跳,又强自镇定下来,问道:“何事?”

    “禀知县大人,闹事的百姓已经退走了。”

    知县皱起眉头道:“百姓?那是叛贼!你们还不……什么?你说退走了?”

    “李官带派探马出去打探闹……叛贼的去向,说是叛贼已经退到二十多里外了。”

    “真的?”屋内一女孩惊呼道。

    衙役斜眼从门缝中瞧去,只见一绝美女子,小口微张,眼角还带着点点泪痕,脸上肌肤白白嫩嫩,像是能掐出水来。

    喉头滚动,衙役咽了口口水。

    知县松了口气,随即又拿起架势来,呵斥道:“大胆!谁让你进院子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

    衙役吓了一跳,忙跪下来磕头求饶。

    “罢了罢了!”衙役额头磕红了,知县才满意的摆摆手,“待收拾了叛贼,本衙再惩治你。”

    黄明带着吴陈两家青壮,走了几十里山路,日头落山,才到了一处叫泉台村的地方。

    虽说青壮们赶山路已经习惯了,但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吃一顿饭,肚里没食,脚步发虚,淋了雨身上的衣服也湿哒哒的,入夜天气转凉,冷的浑身发抖。

    开始时还怀着对知县的一腔怨气,坚持着去闯县城,到现在只想有口热饭,再换了湿衣服,靠着火堆美美的睡上一觉。

    看着无精打采的青壮们,黄明满脸的担忧。

    而陈丹书则在一旁笑道:“黄兄无需担心,这群青壮究竟能不能算青壮,还是要看今晚。”

    说着,他二人又找来了吴旦先,三人商量怎么说服泉台村的青壮加入自己,顺便再给青壮们找个屋檐避雨,再接济一口热饭。

    吴旦先点着头道:“泉台村在十里八乡受知县的欺压最狠,料想愿意帮我们。”

    可没成想,他话音刚落,就有吴家的后生来报,泉台村的青壮们打着火把,拿着农具把路堵上,不让他们过去。

    吴旦先脸上一红,疑虑的起身,赶到队伍前面,黄明和陈丹书对视一眼,跟在吴旦先身后。

    队伍最前一片火光,粗粗看来至少十几根火把,陈吴青壮们是匆忙而来,身上自然没有火把,打着火把的都是泉台村的青壮。

    “敢问宗老爷子在不在?”吴旦先走到最前,对着泉台村的人大喊道。

    无人搭理他。

    吴旦先又喊了两遍,还是无人回话。

    泉台村的人反而更加握紧了手上的农具,目光越发凝厉了起来。

    陈吴两家青壮加起来有五百多人,在山路上排成一字长蛇,就是长长一串,淋了雨又分外狼狈,加上白天打了县城,身上都有些戾气,怎么看怎么像饥民之流,泉台村虽只有数十青壮,但也不能轻易的让饥民们入内。

    陈丹书这时候站了出来道:“泉台村的乡亲们,我们义军今日是来给大家做主的,你们平日受茶陵知县的欺压,我们陈吴两姓也深受其害,今日请同我们一同去县城,讨个公道。”

    这话讲的没头没尾,又文绉绉的,让人听了一头雾水,反倒“义军”二字咬的格外重。

    这年头,凡是造反起义的,就爱按个什么“义军”“太平军”“复明军”之类的头衔,这俩字一出口,泉台村青壮们戒备神色更浓。

    这时,泉台村人堆里,有个苍老的声音道:“春耕将至,村里抽不开人手,拿些酒食送予大王,以表心意。”

    说着,泉台村中有个人出来,手里捧着面饼、窝窝、猪肉、米酒一类,放在离陈吴青壮二十步远的地方,然后退了回去。

    陈吴青壮们又饿又累,一个个盯着吃食直咽口水,很快便有人上去拿起就吃。

    他们虽然号称义军,但不过是普通百姓罢了,可不会讲什么令行禁止之类。

    不过泉台村给的东西不多,根本不够五百多人分的,很快食物被抢夺一空,没抢到东西的人,恶狠狠的盯着泉台村青壮,抢到了食物的也盯着泉台村的村寨篝火,不愿离去。

    吴旦先此刻大声喊道:“宗老爷子?是你吗?我是二蛋子啊!”

    沉默片刻后,那个苍老声音又道:“旦先,泉台村户少粮少,今天老夫招待不周了,你我改日再聚吧。”

    吴旦先一时语塞,脸上笑容僵住,他身后的陈吴青壮们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陈丹书趁势道:“老人家,弟兄们淋了一天雨,想借片屋檐躲雨烤火,还望老人家行个方便。”

    夜幕掩护之下,陈丹书说完,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苍老声音道:“泉台村户少房小,还望大伙……”

    黄明打断道:“老人家的顾虑在下明白,放心,弟兄们入村之后,一定规规矩矩,决不打探财物,也不会对女眷有丝毫不敬。”

    “这……”苍老的声音有些迟疑。

    这时有个急性子的道:“宗老爷子,您千万不能心软啊,让这些饥民进村,指不定惹出什么腌臜事来。”

    “放屁!老子好心帮你们,你们不领情便算了,怎么编排上老子们了!”这边有人喊道。

    “我们辛辛苦苦走了几十里山路,没想到你们连片房檐和篝火都不愿借!”

    ……

    陈吴青壮们怒吼声渐渐响了起来。

    此时天空传来一声闷雷。

    风吹的更急了,初春傍晚的凉风,吹的火把忽闪忽闪的。

    二月,湖南茶陵,天气说变就变。

    陈丹书微笑抬头看天,一滴水滴在他的脸上。

    “下雨了。”他轻声道。

    很快,青壮们也感觉到了雨点,有些人骂骂咧咧的就要往泉台村闯,结果被叉子、耙子当场戳死。

    “死人了!”有人惊恐的喊道,随即恐慌和愤怒,像是滚滚闷雷一般蔓延开去。

    青壮们纷纷冲向泉台村,泉台村的青壮们,很快就如同残破的屋舍一般,被山洪淹没。

    浩浩荡荡的山洪奔向泉台村。

    “成了!”黄明大喜拍手,“劫了泉台村,就算是纳了投名状了,大事可期,大事可期啊!”

    陈丹书微笑不言,细雨中,一缕火光从泉台村升起,片刻后响起了女人们刺耳的尖叫和孩童的哭声。

    吴旦先正在原地,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满脸的不敢置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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