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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笔韵随风     经济大清txt下载     经济大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七十章 祥瑞

    松烟徽墨,黝黑发亮,在加了一滴水的蕉叶白端砚中渐渐磨开。

    康熙执笔,胤祚研磨,其余皇子都凑在一旁观看,其余官员均站在三层的汉白玉须弥座台基之下,屏息凝神以待。

    再有五步,便踏入享殿大门了。

    胤祚急中生智,想出了让康熙提字的主意,其余皇子顿时纷纷赞同。

    康熙略一思量,便答应了,叫内侍搬来桌椅笔墨。

    研磨讲究一气呵成,专心致志,不然磨出的墨浓淡不同不说,墨锭还可能粘在砚堂上,不易取下。

    而胤祚研磨却三心二意,不时抬头观望远处的山坡,手上研墨的动作也是要多慢有多慢,过了好半天才化出一点墨水。

    康熙等了片刻,心中打好腹稿,便挥手赶走了胤祚,自己接过墨锭,在端砚上又磨了几圈,力道正好,砚台中充满黝黑墨水。

    山兔毫的湖笔饱沾松烟墨,在宣纸上落笔。

    一个“治”字写成,正楷字体,结构饱满有力,颇有些光明正大的平和之气。

    而后,康熙又沾墨落笔,写就“隆”“唐”二字。

    “轰隆!”

    千余步外的山坡上传来轰然巨响,那是火药爆炸的巨响,还夹杂着树木倒下的喀嚓声,隐约还能听到喊杀和惨叫。

    胤祚脸色大变,望着爆炸的方向,心里就地卧倒的想法都有了。

    但看见康熙及其余皇子又有了一丝犹豫,没有动弹。

    过了许久,也未见炮弹落下,也没听到第二声炸响。

    胤祚心中长舒一口气,看来他的布置生效了。

    康熙仿佛没听到这声炸响一般,头都没抬,手上稳稳当当的写完了最后一个“宋”字。

    “治隆唐宋”这便是康熙给明朝太祖皇帝朱元璋的提字。

    文武群臣,也被这声炸响吓得不轻,议论纷纷,但看到高台上的康熙纹丝未动缓缓收笔,也都渐渐安静下来。

    四阿哥上前,待墨迹干了,将这副字拿起,当众高声宣读道:“圣上御笔亲赐,治隆唐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下拜,山呼万岁。

    声音激荡,将喊杀声全部盖了下去。

    四阿哥对内侍道:“将圣上御笔拿去装裱。”

    内侍接过那副字,下去了。

    此时,山坡上喊杀声已渐渐停息下来,很快,便有一个五品的佐领从林中冲出,三两步跑到须弥座台基下,拱手道:“启禀圣上,末将已派人查明,林中有祥瑞现世,刚刚的天雷,便是祥瑞之兆。”

    那武将说着,林中有个兵卒出来,手上端着个木托盘,上面放了个蘑菇般的东西,呈赤红色,人脸大小,阳光下泛着点点金光,璀璨夺目,绝非凡物。

    “芝草……是芝草!”有人叫到。

    “这年份,至少也有五百年了吧……”有人迎合。

    芝草即灵芝,是无可争议的祥瑞,尤其是这棵芝草现世伴随惊人的天雷,还有璀璨夺目的神光,又在康熙祭陵的时间找到,更是神异之极。

    一时间众臣连忙叩谢上苍厚爱,感慨天佑大清之声响成一片。

    在无数歌功颂德中,那空中淡淡的血腥味也被自然的忽略了。

    过了片刻,康熙大手一挥:“祭陵。”

    “祭陵!”礼官高声喊道,脸色红润像打了鸡血。

    随后,康熙终于踏入享殿。

    ……

    傍晚,夕阳西下。

    康熙祭陵已经结束,明孝陵又恢复了往日的神秘宁静。

    在享殿旁千余步的山坡上。

    胤祚正捂着口鼻,检视一处血肉横飞的战场。

    他面前的空地向下凹了一个两尺的大坑,落叶全都不见,土壤还有些焦黑,周围几棵树全都被震断了,让傍晚的阳光可以顺着这一小片空隙照下。

    空气中还残留着浓重的硫磺味,却盖不住更明显的血腥气,只是尸体早已被处理了。

    现在坑里只有一门被炸的碎成十几片的红衣炮残骸。

    “六哥,你是怎么让刺客炸膛的?”十四一脸崇拜的问道。

    胤祚微笑道:“只是提供了更好的火药罢了。”

    “什么意思?”十四不解。

    “《武经总要》中载,凡引火球药,硝40两、磺21两、碳18两2钱,后世流传药方也多是如此,这种火药比例不正确,而且硝石、硫磺等的纯度也不高,爆炸威力较小,而齐齐哈尔的颗粒火药经过种种改进,威力比这种火药威力大的多,刺客不知增减用量,自然会炸膛。”

    胤祚淡淡道。

    早在六天前,皇子们议事时,胤祚便想到了给刺客更好的火药,让他们行刺时炸膛的办法。

    刺客从长沙得到的火药,经过长途跋涉,已经受潮不能再用,而用屎尿制出的硝再重新配置火药,刺客们也难掌握好用量,对他们来说,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在江宁城内再搞些火药。

    于是,胤祚便用颗粒火药替换了江宁城武库内的黑火药,然后又放松守备,让刺客将火药偷了去。

    齐齐哈尔的颗粒火药威力巨大,同样填装炮弹,用量要比黑火药少三成左右,刺客拿到火药之后,必然只敢少量的试燃烧,发现颗粒火药燃烧性极好,便放下心来。

    但就算是神机营的操炮老手,换了火药之后,都要小心翼翼,一不留神就会炸膛,更何况这些不通火器,一心行刺的刺客呢。

    让刺客炸膛的方法,险之又险,本是胤祚安排的最后手段,没想到还恰恰是这最后的手段起了作用。

    “六哥,白天那祥瑞也是你事先准备好的?”

    胤祚点点头:“既然知道刺客会炸膛,自然要提前想好应对,吓到那些迷信风水的满朝文武就不好了。”

    “那祥瑞……”

    “假的,就是灵芝罢了,五百年年份,价值一万两银子,但也是凡物,不是什么祥瑞,闪闪发光是因为我撒了金粉。”

    十四阿哥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六哥,你这也太神了,堪称神机妙算啊!”

    胤祚大笑:“说什么傻话,说的我像是诸葛孔明似的,只是运气好罢了。”

    没想到十四却认真的点点头:“对!诸葛孔明!六哥,你就是诸葛亮一般的人物啊,弟弟不才,愿做六哥的赵子龙。”

    “哈哈哈……”胤祚笑的前仰后合,同时点了点十四的额头,“你这家伙,拍马屁也没用,战场不是闹着玩的,我是不会带你的!”

    说罢,就自己走下山坡了,随行的侍卫们亦步亦趋的跟上。

    十四立马哭丧了脸,追在后面喋喋不休:“六哥,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六哥,你上次跟我说的话,我都想过了,未来战争确是火器的战争……哎!六哥,慢些走……我还有火器发展方略想和六哥你探讨呢……六哥,你跑什么……”

第五百七十一章 招供

    月出东山,江宁城中曹府灯火通明。

    穿着托肩小褂,束着绉裙,外穿滚玉色背心的侍女打着六角灯笼在亭台水榭间来回穿梭,奴仆们穿着蓝色松江布长袍在府里行来走去。

    曹府正厅中,已经被布置一新,珊瑚屏风、青花瓷器全都撤下,摆上了十台寿山石面八仙桌,周围放着紫檀五开光坐墩,桌上摆着瓜果点心。

    厅内宾客已来的差不多,有江苏、浙江、安徽等地的巡抚,有翰林院学士、大学士,还有两淮盐运使、漕运总督、江南河道总督,以及民间乡绅等。

    当然,还有四个尊贵至极的皇子,以及暂未到场的康熙皇帝本人。

    曹寅摸着已有些泛白的胡子,看着满堂宾客,心里喜忧参半。

    喜的是,不论这些人与他曹家有没有交情,光是这份与会名单列出去,就能保曹家十几年的荣华富贵。

    忧的是来都是省府大员,吃住花费,乃至康熙南巡,国库不会动一分银子,全要从曹家出。

    旁的不说,光是今天这顿饭,就已花了曹家两万多两银子。

    若是从康熙离京开始算起,花费就已是天文数字,曹寅甚至都没敢仔细算过,只知道大约已经有六七十万两。

    到康熙南巡结束返回京城,没有一百万两银子,恐怕下不来。

    曹寅虽掌握着整个江南最富庶的江宁织造局,但他的主要任务是给康熙搜集江南官场、民间情报,而非捞银子。

    自接任江宁织造以来,八年时间,也不过攒下来百万两银子,加上曹家之前的家底,不仅不够支付康熙三次南巡的费用,反而还要亏空不少。

    就在昨天,府里现银都被抽调干净了,曹寅不得已去织造局支取的十万两银子应急。

    虽说是用于支付康熙南巡费用的,但却没有任何批文,往重了说,这便是挪用公款了。

    他位高权重,又是康熙心腹,自没人敢拿这十万两银子做文章,但授人以柄总是不好,所以曹寅是后半夜去的,走的也急,连个小厮都没带。

    本来一路上颇为顺利,结果早上到家的时候竟然碰上了六阿哥。

    当时他心里发虚,应答的也就不太自然,希望六阿哥没看出什么破绽才好。

    曹寅想到这里,又瞥了一眼皇子那桌。

    只见皇子中,四阿哥、八阿哥、十四阿哥均在,唯独不见六阿哥。

    而且现在康熙也没到场,曹寅心中很自然的有了些联想。

    “曹大人……曹大人?”

    曹寅回过神来,才发现坐在自己身侧的江宁知府曹明欣正举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哦……呵呵,知府大人。”曹寅也同样端起茶杯,笑脸相迎。

    曹明欣道:“圣上南巡,这已是第三次了,次次来江宁都是以曹大人府邸为行宫,此次还特意在贵府宴请江南要员,曹大人的圣眷之隆,可见一般啊!哈哈哈……来,下官以茶代酒,先敬曹大人一杯!”

    “圣上恩典本官自当铭记于心!多谢知府大人提点。”曹寅也将杯中茶水饮尽。

    康熙还为到场,宾客们不敢擅离座位,也不敢高声喧哗,便与身边的人攀谈起来。

    曹明欣和曹寅虽都姓曹,但两人并无太多关系,曹寅祖上乃是内务府包衣,可曹明欣却是汉八旗。

    可因为都姓曹,别人分辨不清,曹明欣便狐假虎威,借着曹寅的威名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平步青云。

    故而他好不容易见到了曹寅本人,就更加要熟落一番。

    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白天祭陵的事上。

    曹明欣对天降祥瑞的说法深信不疑,一个劲的说什么“天佑大清”之类的废话。

    曹寅对白天的事情心知肚明,只是草草应付,同时看向六阿哥位置,虽然位置还是空空如也,但心中敬佩却丝毫不减。

    那十门红衣炮的事情,康熙也交给他去追查了,可他追查许久,半点影子都没查到,惹得康熙勃然大怒。

    要不是六阿哥发现了刺客,处理得当,一旦康熙有什么闪失,恐怕曹寅身家性命也要不保了。

    算下来,这已是六阿哥第二次出手帮他了。

    上一次,是六阿哥的东北织造局上贡内务府黄金六万两,大大缓解了康熙南巡的资金压力,也让曹家少出了不少血。

    虽然两次帮他曹家,都是六阿哥的无心之举,但曹寅却把这恩情记在心下了。

    现在湖南叛乱如火如荼,监国的太子毫无作为,对比之下,六阿哥就显得有勇有谋功绩斐然。

    现在重新考虑下曹家的站队,似乎还来得及。

    “父亲,皇上怎么还没来?要不要儿子去看看?”说话的是他的长子曹颙,弱冠之年,已经婚配,在江宁织造局中做个小吏。

    曹寅摇了摇头:“皇上此时恐怕正忙着,不要贸然打扰,再等等吧。”

    就如曹寅所说,此时在江离院中,康熙正忙着品茶。

    他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中,神情悠然,手中端着的是胤祚亲手泡的铁观音。

    茶是福建泉州的新茶,水是珍珠泉水。

    茶叶嫩,泡茶的水温便不用太高,水烧开了,晾片刻,再沏茶,这样汤色明亮、嫩绿,滋味鲜爽。

    爱喝茶,可能是康熙与胤祚为数不多(仅有)的共同爱好了。

    总的来说,康熙对胤祚沏茶的手段还是满意的。

    现在胤祚还在忙着审问白天抓到的此刻,康熙便在胤祚住的江离院中等消息。

    康熙旋转手上的茶盏,嫩绿的铁观音茶叶在杯中翻腾。

    要说这铁观音,原本无人问津,全大清还是胤祚第一个喝的,而后迅速风靡,火爆程度堪比碧螺春。

    康熙睹茶思人,胤祚在畅春园读书时,顽劣不堪,没想到外调为官之后,做了不少大事,渐渐成了他儿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

    便如同铁观音一样,多年默默无闻,有了机会便一飞冲天……

    “皇阿玛!”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胤祚推门进来,气喘吁吁的道,“刺客招了……”

    “气喘匀了再说,毛毛躁躁!”康熙板着脸道。

    胤祚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平复了片刻道:“皇阿玛,儿臣猜想的果然没错,帮刺客进江宁城的,就是曹大人!”

第五百七十二章 宴会

    “确定是他?”康熙眯起眼睛,言语中满是森然寒意。

    窗外蝉鸣不止,胤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硬着头皮道:“皇阿玛可还记得儿臣们曾列过一份名单?”

    “你们怀疑之人的名单?朕记得,老四跟朕说过,你们将大半个朝堂都列上去了,朕记忆犹新啊。”

    康熙微笑着说道,但眼中却全无笑意。

    “曹大人位列……名单第四……”

    “呵呵……”康熙森然笑道,“好,既然如此,便抓人吧。”

    胤祚心里有些害怕:“皇阿玛,要不要先等等,以免打草惊蛇……”

    “哼!”康熙冷哼一声,盯着胤祚,锥子般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穿透一般,“怎么?怕朕牵扯太多人进来?”

    “额……”胤祚一时语塞。

    “放心好了,朕不是滥杀的昏君。”

    胤祚稍稍松了口气,历史上,康熙对臣属也是出了名的仁慈,就算犯了大错的臣子,最多也不过罢官夺爵,少有屠戮臣子的事情发生,要不然也不会得个圣祖仁皇帝的谥号。

    可康熙接下来一句话却让他心又凉了下去。

    “不过,该杀的,朕一个也不会放过!”

    康熙说完,将茶杯放在桌上,起身赴宴去了。

    待康熙走远了,太监总管李德全回来道:“殿下,快随圣上赴宴去吧。”

    ……

    片刻后,康熙带着胤祚一通入主厅,满座宾客纷纷起身山呼万岁。

    康熙让众人平身,而后首先举杯,拿白天的祥瑞说事,讲了段祝酒词,而后宴会开始。

    胤祚一落座,旁边的十四便问道:“六哥,是他吗?”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皇子们都知道,这是在问刺客的幕后主使是谁。

    十四这话一出,其余的皇子们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胤祚点了点头。

    十四长出一口气道:“果然是他。”

    八阿哥道:“还好十四弟当时提及此人,不然差点让他漏掉了。”

    四阿哥盯着曹寅那桌道:“江宁武库火药被刺客盗去,便可知此人便脱不了干系了。”

    胤祚也望向那边,正好和曹寅的目光对上。

    曹寅见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空空的杯底展示给胤祚看。

    胤祚也举杯饮酒还礼。

    “倒霉,只是看上一眼便要喝酒,还是不看了,安心吃菜便好。”胤祚回过身来,自语道。

    十四笑道:“六哥,为将者哪有不喝酒的?我听东北的袍泽说,六哥的酒量可是一等一的好。”

    胤祚的杯子空了,侍立在周围的侍女立刻上来倒酒,纤纤素手提起酒壶,也是一道别样风景。

    可惜四个皇子都没看到,不禁让倒酒的侍女有些气恼。

    等胤祚再看向杯子的时候,才发现酒杯不知何时又被倒满了。

    他端起杯子,闻了闻:“这好像是朔白酒?”

    “这是汾酒。”十四道,“酒味清香甘醇,与朔白可是大大不同。”

    言下之意,对朔白酒颇为不屑。

    胤祚没好气的说:“皇阿玛不喜饮酒,你平日也当注意些,少提这些事情。”

    十四做了个鬼脸道是。

    八阿哥看着这一幕,自斟自酌了一杯,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康熙是个律己慎严的皇帝,紫禁城中中有口自元朝传下来的黑玉酒瓮,专藏美酒,康熙直接在其上刻了一首戒酒诗,以此明志。

    他平日饮食,桌上从无酒具,就算是宴饮宾客,饮酒也不超三杯。

    不仅他自己不喝酒,还要求别人也不喝,所以凡是康熙在的宴席,还从未有人喝醉昏倒,顶多喝个微醺而已。

    十四看着曹寅那桌道:“六哥,你看曹大人喝的多开怀啊,全然不知自己大难将至。”

    四阿哥吃了口清蒸鲫鱼,放下筷子道:“现在宾客太多不好动手,等宴会散了,怕是曹大人就出不了这个大门了。”

    “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是一个从四品的小官自己干的,他背后一定还有别人,一定要追查清楚!”八阿哥放下酒杯恨声道。

    四阿哥看他一眼,板着脸道:“八弟,你喝多了。”

    胤祚看老八一眼,发现他确实脸颊通红,眼神迷醉。

    八阿哥起身拱手道:”四哥说得对,弟弟今日高兴,多饮了几杯,还请见谅,这便不喝了。”

    说罢,便将手中酒杯推了出去,他身后的侍女很有眼色的将酒杯收走。

    待酒过三巡,月亮已经升到办公。

    坐在主位上的康熙打了个哈欠,起身道:“朕有些累了,先去歇息,老四,你们几个,替朕陪好诸位大人。”

    四阿哥起身拱手道:“儿臣领命。”

    康熙离开后,宴会的氛围显而易见的冷淡不少,众宾客也都各找理由先行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宾客已经基本走光,唯独曹寅和江宁知府没走。

    这里是曹府,曹寅身为主人,自然要等到最后,可江宁知府还不离开,就有些奇怪了。

    胤祚走上前去笑眯眯问道:“曹大人,要不要再来壶酒?”

    这本是一句委婉赶人走的话,没想到曹明欣却说:“也好,那就再来一壶。”

    “再来一壶酒。”胤祚朝着侍女吩咐道。

    十四沉不住气了,上来抢道:“六哥,还啰嗦什么,直接……”话还没说完,被四阿哥拦了下来。

    “慢着,六弟也许能问出什么,我们看看再说。”

    很快,侍女端上酒壶,胤祚接过酒壶,亲自给曹明欣倒酒。

    “这怎么使得?劳烦六阿哥亲自倒酒,下官真是该死!”曹明欣脸色通红,舌头都有些不利索了,虽然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没有一点表示,笑眯眯的看着胤祚倒酒。

    曹寅本想上前训斥曹明欣不懂礼数,但看到这个氛围,心中顿时明白了什么,连忙借尿遁出去了。

    一出大门他才发现,门外贴着墙根,蹲着几十个穿着黄马褂的护军营侍卫,长刀出鞘,明晃晃的刀光晃得他一阵头晕目眩,心中止不住的打鼓。

    梅雨季的江宁,乌云蔽月,压抑万分,一场暴雨,即将袭来。

第五百七十三章 幕后主使

    “请。”曹明欣端起酒杯,对胤祚示意,而后一饮而尽。

    胤祚并未举杯,待他喝完道:“曹大人,本王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就问你一句话,说了,也许还能留个后。不说,谋反怎么判罚,想必你心里清楚。”

    曹明欣醉眼惺忪,脸色酡红,嗤笑道:“曹某九族上下八十五口,砍头、凌迟,殿下想怎么杀怎么杀,谋反……呵呵,诛九族的大罪,这点下官还是晓得的。”

    胤祚眯起眼睛:“虎毒尚不食子,你要眼睁睁看着子女凭白替你送死?”

    “哈哈哈……”曹明欣大笑。“下官既走上这条路,就想到会有今天,区区家人都无法取舍,还谈什么大业?”

    胤祚正被此人颠覆性的三观震撼,突然抓住了曹明欣的一个话头,立刻逼问道:“大业?你是想反清复明?你是天地会凌子虚的人?”

    五年前,天地会总舵主凌子虚,折戟于关外黑风口,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胤祚将这个名字说出来,只是想诈一诈曹明欣。

    没想到,曹明欣果然神色微变,而后拿了个空杯子,边倒酒边笑道:“往后就早也喝不到山西的汾酒喽,今晚可要喝个痛快……”

    他话还没说完,便猛地将酒壶端起来,往嘴里狂灌。

    “不好!”胤祚吃了一惊,这个曹明欣万一死了,那线索就全断了。

    危急时刻,离得最近的十四悍然出手,一把抓住曹明欣的下巴,另一拳死死打在曹明欣小腹。

    “嘶——”

    曹明欣没叫出来,只有一声抽气入肺的动静,额头上的血管根根爆起,双目圆睁,像是要把眼睛掉出来。

    接着他一声干呕,接着口中污物体喷涌不止。

    十四连忙躲开,胤祚用袖子捂住口鼻,在那些污物中细看,果然看到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药丸。

    十四酷爱打仗,武学功夫自然也是极好的,他这一拳下去,曹明欣直接半条命都没了,倒在自己吐出来的污物中,拼了命的捡那颗药丸,却只能像个离了水的大虾,无力的挪动。

    四阿哥朝着外面吩咐道:“带下去吧。”

    穿着皇马褂的侍卫走近来,将已经毫无抵抗力的曹明欣拖了出去。

    “六哥,这么说来,曹明欣是天地会的?”十四问道。

    “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胤祚沉吟,“不过现在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是什么?”十四自觉捧哏。

    “曹明欣上头一定还有人。”

    四阿哥点点头:“不错!从湖南到江宁,一路州府三十六处,关卡无数,凭他一个江宁知府,绝无可能让刺客平安通过其余关卡。”

    胤祚附和:“四哥说的是,刚刚他吃药自尽,也像是在保护什么人。”

    “曹明欣的府邸……”十四插嘴。

    “已经派人去搜了。”胤祚打断道。

    四阿哥略一沉吟:“狡兔三窟,谋反这种大事,曹明欣绝不会在自己府邸中留下把柄,他有没有什么别院?”

    胤祚一愣:“来的匆忙,这个倒是还没查过。”

    “我去吧。”许久未开口的八阿哥说话了,“我去亲自审问曹明欣和他的妻女。”

    四阿哥看他片刻,点点头:“也好。”

    话音一落,八阿哥拱了拱手,作别离去了,一个侍卫打着灯笼,给八阿哥引路。

    “既然如此,我便去曹明欣的宅子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四阿哥道。

    “四哥,那我干什么?”胤祚问道。

    “今天多亏你了……你也累了,你和十四都早些休息吧。”四阿哥说完,便出门去了。

    屋外一声闷雷,接着噼里啪啦的下起雨来。

    胤祚和十四相顾无言,各自回房。

    躺在床上,回想一天的经历,感觉是像是过了一个月般的漫长,浑身上下无不疲惫至极,昏昏沉沉的便睡了过去。

    等再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放亮。

    坐起身来,只觉得头昏脑涨,迷迷糊糊的下地穿鞋。

    门外的侍女听到声音,连忙进来服侍胤祚穿衣。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胤祚睡眼惺忪的问道。

    “回主子的话,已经是午时初刻了。”侍女娇声道。

    胤祚一惊:“什么?我睡了这么久?怎么不叫醒我?”

    侍女吓了一跳,委屈的道:“老爷说,皇上看主子劳累,特意让主子今天休息呢。”

    “哦。”胤祚松了口气,对那侍女挥挥手道,“对不起,错怪你了,下去吧。”

    那侍女得了胤祚一句道歉,顿时受宠若惊,脸色飞快的红了,想说什么,又不敢说,飞也似的逃掉了。

    胤祚笑着摇摇头,不禁想到京城的阿依慕,不知她现在过得可好。

    还有丫丫这个蠢丫头,不知道自己不在,会不会被彩裳欺负。

    接着又想到了坐镇京城,纵横捭阖的云婉儿,两行与徽商的商战不知如何了。

    近来,忙着红衣炮的事情,胤祚根本分不出心思管别的事。

    现在红衣炮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砍头、诛九族,自有人抢着去做,胤祚乐得清闲,也准备忙回自己的事情了。

    胤祚坐在桌前,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侍女又红着脸推门进来,拿来牙刷、牙粉、脸盆毛巾,伺候胤祚洗漱。

    牙刷是用檀木加马尾制的,与后世的牙刷几乎完全相同,连称呼都一模一样。

    而牙粉是一种以盐为主,掺杂金银花、藿香、茯苓等制作而成的中药牙膏,除了没有泡沫之外,与正常牙膏别无二致,不仅能有效清洁口腔,还能在嘴里留下一股好闻的味道。

    一番洗漱之后,侍女又红着脸退了出去。

    胤祚走到桌边,想铺纸写信,发觉房中有些暗,走到窗边向外一看,只见天色阴沉无比,间杂着蒙蒙细雨,看起来分外压抑。

    院子中,下人们都趁着雨小,清扫庭院的残枝落叶,雨水将下人们的衣物微微浸湿,不时传来小声说话的声音和偷笑声。

    这换了别人,可能觉得下人偷懒失礼,但胤祚却不以为意。

    眼前的景象,宁静祥和,倒是让胤祚的心情好上不少。

    可好景不长,破坏氛围的人很快就到了。

    十四快步走进园中,边走还边嚷道:“六哥,六哥,好消息!八哥审出幕后主使了!”

第五百七十四章 搜证

    “这么快?”胤祚微一愣神。

    昨天那个曹明欣还一副视家人如草芥的态度,怎么一个晚上就全招供了。

    胤祚昨天也审过刺客,知道这些人的嘴有多难撬。

    “莫非有诈?”胤祚眉头微皱。

    此时,十四已经走到房前,推门进来。

    “六哥,审出结果了,你快去看看吧。”十四说着,走到桌前,就给自己倒了杯茶。

    “主谋是谁?”胤祚问道。

    十四喝了口茶,拿袖子擦擦嘴,神秘的笑道:“六哥不妨猜猜。”

    胤祚见他这样子,顿时想起那个名单。

    曹明欣排名第四,排第三的便是江苏巡抚浣之章。

    胤祚故作沉吟“莫不是……许鹤年?”

    十四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好不容易将茶水咽,连连咳道:“猜过了……咳……过了,招出来的是浣之章。”

    “不过……”十四话锋一转,“既然江苏巡抚都被招出来了,下一个,恐怕就是排行第二的许鹤年了吧。”

    巡抚是从二品,总管一省军政大权。

    连这种人都被牵扯出来,整个江南必有一场腥风血雨。

    至于江苏巡抚再往上,便是两江总督了,这是真正的封疆大吏,万一将他也牵扯进来,那这江南的刀光,恐怕要一直杀进京城。

    十四将茶杯放下,起身催促:“六哥,快走吧!皇阿玛派四哥做浣之章的主审,现在四哥正带人抄他家呢,咱们一起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上什么。”

    说完,便当先出去带路了。

    胤祚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六哥,你知道吗,昨天四哥带人抄曹明欣家,翻了个底朝天,愣是半点线索也没有,审了他的妻女,也没一点头绪。”

    出了江离园的大门,十四就迫不及待的道。

    胤祚心说自己的那时候正睡得天昏地暗,自然是不知道这回事的,不过十四进门时,就说是八阿哥审出了幕后主使,而八阿哥昨晚审的就是曹明欣。

    显然,曹明欣自己招了。

    可仅凭一个曹明欣的证词,就能对一个从二品的巡抚定罪吗?

    胤祚问了自己的疑惑。

    “那曹明欣不仅有口供,还有物证,与江苏巡抚往来的书信,从三年前的,到昨天的,一封没扔,全都好好的埋在曹府花园里,外面裹了油纸。”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曹府门口,下人牵过两匹马,十四和胤祚翻身上马,往城南走去。

    浣之章作为江苏巡抚,府衙也在江宁城内,他的宅子就在城南。

    胤祚越想越觉得奇怪:“那个曹明欣不怕死,用他家人威胁也没用,没什么弱点了,怎么一晚上就招了。”

    “六哥你错了。”

    “哪错了?”

    “姓曹的并非什么都不怕。”

    “哦,他怕什么?”

    “疼。”

    “什么?”胤祚一愣,在他印象中,那些视死如归的人,应当不会屈服于肉刑才对。

    十四在马上阴恻恻的笑了:“老虎凳、辣椒水、鞭子抽、棍子打那只是最普通的,什么通下管、开指窍、穿绣鞋、搓泥球,那才是真的厉害的,还有弹琵琶、灌铅、抽肠、骑木驴……”

    “行行行……”胤祚听的头皮发麻,赶紧叫停。

    “嘿嘿……死太监们,别的本事没有,折磨人的法子倒是想出来一堆。倒是挺管用的,甭管多硬气的人,来上几轮,就什么都愿意说了。”

    此时雨又下大了,两人只能暂时下马,到路边的屋檐下避雨,侍卫们递上来雨具,两人换好后,又上马启程。

    转过一个街角,前方出现一个高门大宅,周围有无数身穿黄马褂的侍卫把守。

    打着伞的四阿哥正站在大门旁。

    胤祚和十四下马走过去见礼。

    “六弟,十四弟,你们来了。”四阿哥朝他们点了点头,因为一晚没睡,四阿哥眼圈有些重,说话声音也有些虚浮。

    “四哥,你若是累了,便去休息吧,有六哥和我帮你看着呢。”十四说道。

    四阿哥摇了摇头:“这可是谋反的大罪,我得在这看着。”

    胤祚看到,门口不断的有侍卫进进出出,将宅子里的东西搬出来,古董字画,家居摆设等等,分门别类的摆了好几堆。

    为避免被雨淋湿,还专门扯了油布,搭了小棚子。

    府里没听见什么哭喊,街上也没见浣之章的家眷,像是座空宅子。

    “浣之章和他的家人已经被收押了。”四阿哥看出了胤祚的疑惑,解释道,“一旦谋反罪名落实,这些人全都活不了。”

    胤祚眼角一抽:“我觉的这事太蹊跷了些,那些曹明欣的书信准备的好好的,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要……栽赃嫁祸。”

    四阿哥皱着眉头道:“我也不希望这是真的,浣之章毕竟是江苏巡抚,若是因为谋反而诛了九族,对江南的民间和官场,都有巨大影响,皇阿玛在百姓和官员们心中的形象,也会大打折扣,可惜……”

    四阿哥顿了顿,招了招手,一个小吏小跑过来,到跟前拱手道:“下官扬州府同知翁亭和,参见三位殿下。”

    “把找到的东西跟我的两个弟弟说说。”四阿哥吩咐。

    “两位殿下,臣等在浣之章府上,搜出与各级官吏来信十余封,没有一封是与曹明欣的往来……不过臣等比对了浣之章字迹与曹明欣提供书信的字迹,二者字迹吻合,说明曹明欣府上搜出的书信,确实是浣之章亲笔。”

    十四拖着下巴道:“浣之章是曹明欣上官,又同处江宁,就算没什么私交,也不会没有一封书信往来才是,肯定是浣之章做贼心虚,将这些信都烧了。”

    胤祚喃喃道:“巡抚大员,已是从二品,位高权重,却参与谋反,是为了什么呢?”

    四阿哥拍拍胤祚肩膀道:“巡抚之上还有总督,总督之上,还有皇位,权欲无穷啊。”

    十四恍然道:“四哥,你觉得,浣之章上面还有人?”

    四阿哥摇了摇头。

    十四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这家伙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可没想到四阿哥接着道:“不是觉得,而是肯定!”

第五百七十五章 刑讯

    “只是,现在还没有证据。”四阿哥又道。

    另外还有句话他没说出口,就算有了证据,康熙也未必会判一个谋反罪。

    现在江苏巡抚谋反事实已定,整个江苏八府、三州、一厅恐怕都会或多或少受到牵连,已是人人自危了,再往上追查,恐怕会闹的江南大乱的。

    只是谋反罪不判,这事也不会轻易算了,该追查下去,还是要查的。

    “四哥,可有什么要帮忙的吗?”十四自告奋勇的道。

    四阿哥摇了摇头:“待抄完浣府,便要去逼问浣之章的口供,那个场面惨了些,你们还是不必跟去了。”

    十四却不服气的道:“四哥,我今年也十三岁了,别把我当小孩子。”

    四阿哥嘴角一勾:“也好。”

    接着他又看向胤祚:“六弟,你要来看看吗?”

    胤祚本不想去,但实在没什么好借口,加上自己心里确实也有些好奇,便说:“听凭四哥吩咐。”

    ……

    一个时辰后,江宁府衙天牢。

    “四皇子、六皇子、十四皇子到!”门卫兵大喊道。

    接着通往天牢的大门被一层层打开。

    一共五层大门,每一层后都有些牢房,用于关押轻重不同的罪犯,不过牢房大多是空着的。

    有犯人的牢房,也都是有床铺被褥,地上铺着毯子,看上去干净整洁,犯人也没有受刑之后奄奄一息的惨状,倒是与胤祚之前见的大牢完全不同。

    十四在一旁小声道:“六哥,这是天牢,专关三品以上大员的,轻易不会上刑,所以看着舒服些。昨天曹明欣关的是地牢,啧啧,那样子,别提了……”

    “三位殿下,这便是犯人浣之章所在的监号了。”带路的狱卒点头哈腰的道。

    在三人面前是一个不大的监牢,和其余牢房别无二致,只不过是在第五层牢门后的。

    牢房中关着一个穿着素白内袍的男子,大约天命之年,鬓角和胡子都已发白,容貌棱角分明,有几分凌厉之势,正坐在床上闭目养神,见到三个皇子,立马下床跪倒磕头。

    “罪臣浣之章,叩见三位殿下。”

    胤祚看他内袍尚且洁白,显然刚被抓来不久,还没吃什么苦头。

    在牢房旁,还站着一个中年文官,也拱手见礼道:“微臣大理寺少卿徐善道,拜见三位殿下。”

    “这是四哥的副审。”十四小声道。

    四阿哥与那大理寺的官员讲了几句后,问牢里那人道:““你可知罪了?”

    他讲话本就冰冰凉凉,没什么感情,此时用来审犯人倒是刚好。

    “罪臣犯下谋逆之罪,罪无可赦。”四阿哥没叫他起身,浣之章便一直保持着磕头的姿势。

    在大清,谋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死扛不认罪,只不过受更多皮肉之苦而已,更何况浣之章给曹明欣书信都被翻了出来,铁证如山,抵赖也毫无意义,还不如痛痛快快承认了。

    在认罪这点上,浣之章和曹明欣都是聪明人。

    “因何谋逆?”四阿哥又问。

    “罪臣被权欲迷眼,一时鬼迷心窍,才铸此大错。”

    “仔细讲来。”四阿哥道。

    胤祚偷偷问十四:“这怎么跟上堂审案一样,重臣犯法,不是要三司会审的吗?”

    所谓三司会审,就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明清两代,凡遇重案,便要三司会审,以最终裁判。

    十四小声道:“六哥有所不知,三司会审的都是一般的案子,像是杀人放火,或者官员收受贿赂等等。凡遇到叛国卖国、谋逆行刺等十恶不赦的重罪,三司都是走个形式,皇阿玛一句话,便可以人头落地了。”

    胤祚心中了然,大清可不是什么法治国家,一切行政制度以及司法程序的最终解释权,都在皇帝手里,换句话说,皇上想怎样便可以怎样,别说有谋逆行刺这样的罪名,就是没有罪名,皇上安插罪名也是想杀就杀。

    比如,历史上,康熙就杀了朱三太子全家,就用了个明朝余孽的借口,实际上朱三太子被杀时,已是高龄老者,根本不可能再起风浪。

    朱三太子死后,打着朱三太子旗号的起义也没消停过。

    浣之章还在交代谋反的前因后果,三个小吏将浣之章所说的每一个字记下,等审完,还要签字画押,这便是口供。

    口供录完之后,便会快马直接呈报康熙,康熙看完后,便可以下圣旨定罪了。

    一盏茶的功夫,浣之章已将来龙去脉说清。

    总结起来,就是一个对权利渴望疯了的故事。

    身为江苏巡抚的浣之章与自己的顶头上司两江总督许鹤年不合,许鹤年公报私仇,官场上处处挤兑他,年年给他官评打下下等。

    长此以往,别说升迁,连保住巡抚之职都不能,浣之章多次上书请调,均未获准,一怒之下,竟想谋害康熙,正巧下属曹明欣与天地会相熟,天地会也正为运火炮的事情发愁,机缘巧合之下,以为是天意如此,才决定刺杀康熙。

    这份口供,别说是四阿哥和大理寺少卿,就是胤祚都不信。

    因为和上司不和,便想谋害皇上,舍弃全族性命不要。

    这已经不是鬼迷心窍了,简直就是鬼上身,这故事只能骗骗小孩子。

    不过他这一番口供中,似乎有意无意的在为上司两江总督开脱,倒是有些奇怪。

    四阿哥也注意到了这点,追问道:“你行此谋逆之事,全是自己主张,无他人指使吗?”

    浣之章摇了摇头。

    四阿哥上前一步逼问:“你是否受了许鹤年指使?”

    浣之章微微一愣,整个监牢都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只要浣之章说出一个“是”字,整个江南,就要变天了。

    浣之章依旧摇摇头:“罪臣虽然恨他,但也不愿胡乱攀咬,害他家破人亡,此事是罪臣一手操办的,除曹明欣知晓外,还有几个江苏的知府、知州同谋,吾等落网都是罪有应得,但许大人与此事无关。”

    四阿哥一声冷哼:“你若是说是,又没有证据,皇上绝不会诛许鹤年九族,最多赐死许鹤年一人罢了,这一点,想必你应该清楚吧?”

    “殿下这是何意?”

    “照你说,此事皆因许鹤年而起,他害你全族被杀,你不想报仇吗?”

    浣之章嗤笑:“罪臣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还不屑做此等勾当,殿下频频出言,诱使我构陷许大人,莫非另有什么目的?”

    这一句话可谓诛心,四阿哥面上不动声色。

    十四已经受不住跳起来了:“姓浣的,你最好还是老实招了,都是要死的人了,何苦再受皮肉之苦?”

    浣之章冷笑:“巧了,二十年前,罪臣正任江苏清吏司郎中,很多折磨人的玩意,还是罪臣发明的,不知二十年过去了,后人是否有些新玩意,罪臣倒是要讨教一番。”

    浣之章说着,脱下袍子,露出满是疤痕的身体,上面疤痕奇奇怪怪,显然不是刀剑所伤。

    “疼也有好几种疼法,譬如剜的疼与割的疼就不同,你说不清楚,犯人便不会怕,总要先自己试试才知道。”浣之章指着自己胸前两处疤痕道。

    那两处一处陷入些许,一处留了个长疤,显然一块被剜过,另一处被刀子割过。

    卧槽!胤祚心中爆了个粗口,没想到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浣之章,内心深处还是个变态的自虐狂。

    顿时,他对浣之章那个故事又相信了几分。

    十四也愣住了,灰头土脸的退了回来,对胤祚小声道:“六哥,这是个硬茬子,拷打恐怕没多大用处,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胤祚心道,我就是来看个热闹,我能有什么好办法,我又不是刑讯专家,我连什么通下管、开指窍、穿绣鞋、搓泥球都不懂,这方面还没你精通呢。

    那大理寺少卿也愣住了,大理寺掌管断案,却不负责刑讯,对拷打逼供也一窍不通。

    唯独四阿哥面不改色,对记笔录的小吏道:“告诉外面的狱卒,把人带上来。”

    片刻后,狱卒打开第五道牢门走了进来,手里还牵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

第五百七十六章 十二

    那小女孩大约垂髫之年,生的纷纷嫩嫩,颇为可爱,身上穿着绸子的袄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也许是被大牢里的样子吓坏了,一直在抽抽涕涕的哭。

    见到浣之章时,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哭喊道:“爷爷。”

    小女孩一只小手握在狱卒手里,不停挣扎,想跑到自己爷爷身边去。

    四阿哥淡淡吩咐:“放开她吧。”

    狱卒松手,小女孩跑到牢房边上,隔着铁栏杆和浣之章抱在一起。

    浣之章穿上衣服,和颜悦色的安慰几句,小女孩终于渐渐止住哭声。

    “爷爷,爹娘和叔叔婶婶都被抓来了,我好害怕,我想回家。”小女孩委屈的道。

    浣之章神色悲戚,推开小女孩,朝着四阿哥跪下,磕了个响头道:“殿下,罪臣所言句句是真,还请殿下三思。”

    四阿哥不为所动。

    浣之康苦求无果,终于叹了口气,抱着自己的小孙女柔声道:“乖,待会你可能要疼些,忍忍就好了……忍完了……就能回家了……”

    小女孩小脸吓得惨白,哆哆嗦嗦的道:“比打手板……还疼吗?”

    浣之章板起脸道:“你不想回家了吗?”

    小女孩嘴巴一瘪,眼里泪光晶莹哽咽着道:“想。”

    “那就忍忍吧。”浣之章说完,闭上了眼睛。

    那狱卒在一旁舔了舔嘴唇,对四阿哥拱手道:“殿下,可以开始了吗?”

    四阿哥面如寒冰,微微点头。

    那狱卒从腰上处取出一个针灸包,放在桌上,打开来,里面排列着许多大小不一的银针,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刀具,不知是用来干嘛的。

    “孩子人小,筋骨柔软,皮肤细嫩,与大人用刑绝不相同,用刑时讲求,轻下手、少流血、不留疤。”那狱卒边说,边从包中取出根绣花针“譬如这针,就是最好的刑具了。”

    胤祚在一旁听的背上直冒凉气,就连十四也不由变了脸色。

    “浣大人,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比自己亲眷更重要的吗?”胤祚开口,“你忍心看着自己的孙女受苦?”

    浣之章还是闭着眼睛,在牢房中不为所动。

    那小女孩已经被吓得有些呆了,连狱卒抓过她的小手时,都没怎么挣扎。

    小女孩终于回过神来,发出了极惨的哭嚎。

    而浣之章依旧闭着眼睛,脸上神色痛苦,嘴角渗出血来。

    “不好,犯人咬舌了。”狱卒吃了一惊,连忙抽出绣花针,打开牢门,掰开浣之章的嘴巴,从中掉出来一块血肉模糊的肉块。

    早就在外面等候的郎中听到声音,立马进来了,先用水冲洗伤口,然后用金疮药往浣之章嘴里灌。

    天牢的牢房都是经过特殊设计,房内无楞无角,地面都铺着厚毯子,四面都是铁栏杆上都包着棉絮,就是为了防止犯人自杀。

    唯一防不住的就是犯人咬舌,只不过,众所周知,咬舌是不可能使人至死的,只要救治及时,连失血晕倒都不可能。

    因此浣之章咬了舌,四阿哥倒不是很担心。

    毕竟咬舌毙命这种事情,只存在于评书故事中。

    趁着给浣之章治伤的功夫,四阿哥转身对胤祚道:“六弟,接下来的场面,恐怕就不怎么好看了,你和十四去外面候着吧。”

    胤祚担忧的道:“四哥,这样做,会不会屈打成招啊?”

    “我自有分寸。”四阿哥冷冰冰的道。

    胤祚不好再说什么,便拱手告辞,出了牢房大门,不久后,牢里又响起小女孩尖锐的哭声。

    胤祚听的心烦意乱,直接拉着十四出了天牢,这才完全听不见那惨叫声。

    十四看出胤祚的心事,劝慰道:“六哥,你不必太过介怀,那小女孩本就是犯官之后,也没几天活头了,横竖都是一刀,早晚的事……”

    胤祚瞪他一眼,十四不再继续说了。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一人犯法全家遭殃,就算他身为皇子,也改变不了现实。

    “六哥,你说浣之章口供是真的吗?”十四又问道。

    胤祚没心思回答这个问题,摇了摇头:“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帮我和四哥说一声。”

    ……

    回到曹府,江丽园,下人告诉他康熙今日去视察长江水道了。

    胤祚说了声“知道了”,便回屋子,趴在床上。

    迷迷糊糊的,耳边全是那个小女孩的尖叫,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胤祚起身,只觉得嗓子干哑难忍,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无意瞥见了桌上的信纸。

    这才想起来,他白天本想给阿依慕、云婉儿他们写信的,还没落笔,便被十四叫出去了。

    现在虽然有空了,但胤祚心里乱乱的,握着笔半天也写不出一个字来,干脆不写了。

    时间一晃,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胤祚虽然没事,但心里却一直高兴不起来。

    康熙一直在视察河道,四阿哥一直在天牢里待着。

    谋反案查到浣之章,便陷入了僵局,许久没有结果。

    他衷心希望,谋反的事情不要牵扯更多的人了。

    第三天傍晚时,十四来看他,告诉他四阿哥已经放弃了,浣之章最终还是没有咬到两件总督身上,独自把所有事情都扛了下来。

    四阿哥整理的浣之章的口供,已面呈康熙,对这些人的处置,很快便会下来。

    胤祚又问起了那个小女孩的事情。

    十四说,包括那个小女孩外,三天里,第五层天牢中,共送进去了十二个姓浣的孩子,没一个出来过……

第五百七十七章 凌迟(上)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常州知府李志芳、卢州知府贺西年,尸位素餐,放纵刺客,辜负皇恩,着革职查办、抄没家产、主犯及三族家眷发配宁古塔戍边。

    安庆知府赵平郁、池州知府马犹青,知情不报,伙同乱党,暗行谋逆,罪无可赦,着夷三族。

    江苏巡抚浣之章,江宁知府曹明欣,朋比为奸,犯上作乱,大逆不道,欺君枉法,十恶不赦,当严惩不贷,着凌迟处死,株连九族,旨到刑行。

    钦此。”

    四阿哥读罢,缓缓收起圣旨。

    江宁法场上,顿时响起压抑的哭声。

    八百六十三名囚犯跪倒在地,将法场内外堵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囚犯黑压压的跪倒一片。

    法场正中,用木头搭了座半人高的高台,上面竖着两个一人高的粗木棍,木棍上绑着两个人穿着白衣的囚犯,正是浣之章与曹明欣二人。

    在二人之前,摆着十个木桩子,每个木桩前站着一名刽子手。

    离法场二十步外,成百上千的百姓围在一旁观刑,神色木然。

    远处传来雷声,法场之上,听的分外真切。

    监斩官看了眼天色,只见天空乌云密布,隐隐可见雷光闪过,传来轰隆巨响。

    “现在什么时辰了?”监斩官问向身旁的司时官。

    “回大人,午时刚到。”司时官答道。

    监斩官点点头,威严的喝道:“行刑!”

    犯人之中,有十人被推上了台子,脑袋被摁在木桩上,刽子手拔掉了犯人脖颈后的木牌,验明正身,而后拿起斩首大刀,一口酒喷在其上,而后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好!”台下百姓顿时欢声雷动,展露笑颜。

    高台上,浣之章扬天长叹,曹明欣已经吓得脸色惨白。

    刚刚被斩首的十人,分别是二人的妻子、儿女、父母等,都是最亲近之人。

    “啊!”那边曹明欣一声惨叫,接着一块肉,便被抛上天去,他的大腿顿时流下血来。

    这便是祭天肉,是凌迟的第一刀。

    第二刀,叫“遮眼罩”,刽子手把犯人头上的肉皮割开,耷拉下来遮住眼睛,避免犯人与刽子手四目相对。

    但这次行刑,刽子手的第二刀,却将犯人眼皮割了下来。

    这是为了让犯人眼睁睁看见亲人在自己面前惨死,给犯人精神上的惩罚。

    两个主刀凌迟的刽子手,年纪都在四十左右,手中拿的刀又薄又小,却锋利异常,一双手稳得像是外科医生。

    一次正了八经的凌迟,下刀最少在三千次以上,全身上下,每一处都要下刀,足足要割上三天,期间犯人不能失血过多而死,也不能将犯人疼的休克。

    极端考验刽子手的手法,同时又极端考验刽子手的心里素质。

    其要求之高,比外科医生都要高出不少。

    台上两个犯人,被一刀一刀的割着,其亲眷被一个个带上砍头,台上很快就满是血污。

    好在刑台是木头搭的,中间缝隙很大,血水很快便渗了下去。

    随着行刑继续,周围百姓叫好的声浪也一浪高过一浪,好似在看马戏表演一般。

    还有小商贩趁机兜售凉茶、瓜子,购买者络绎不绝,发了笔小财。

    还有人去台子旁,捡凌迟割下来的肉片,如同捡菜叶子般放在篮子里。

    还有人拿了瓶瓶罐罐,去接那些犯人的血液。

    台下,犯人家眷中的不少女子,看到这一幕都被吓得晕厥。

    有不少百姓还对着犯官女子出言侮辱,甚至还要上手轻薄。

    一时间场面如同修罗地狱,人间百恶,尽皆上演。

    哪怕是冰山脸的四阿哥,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微微皱眉。

    监斩官看到四阿哥神情,谄媚的笑道:“殿下若觉得这些百姓碍眼,微臣派人将他们轰走便是。”

    四阿哥吸了口气,缓缓摇头,毕竟公开行刑就是为了震慑百姓,没人观刑,哪怕康熙嘴上不说,心里也不会高兴。

    “这些平头百姓,平日没什么消遣,就等着看行刑乐呵,都是些不开化的粗鄙之徒,殿下别当他们是人,只当是在看一群猪狗畜生便是。”

    “放肆!”四阿哥怒道。

    监斩官吓了一跳,连忙拱手道:“微臣知错。”

    “代天子教化万民,正是尔等官吏职责所在,你身为管江苏清吏司郎中,更是要将此铭记于心,怎可将百姓为猪狗?”四阿哥冷冰冰的说。

    “是!是……微臣知错。”

    四阿哥看向说罢,看向自己身边,三个兄弟全都不在,四阿哥心中不免有些羡慕他们。

    行刑还在继续,刽子手的刀已经砍得发顿,又陆陆续续换了刀。

    砍下的人头堆在台子四周,渐渐垒起小山。

    天空越阴沉,雷声轰鸣不止,乌云漆黑如同要滴下墨来。

    “轰隆!”又是一声响雷。

    接着四周全是噼里啪啦,如金戈铁马一般的声响。

    大雨如期而至,斗大的雨点砸的瓦片劈啪作响,天地间响成一片。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回家避雨,小商贩们也纷纷收摊,密密麻麻的人群散去,露出蜿蜒空旷的青石板街道,天地浊气也为之一清。

    大雨冲散了血迹,也压下了犯人的哭喊。

    四阿哥和监斩官头上有油布做的凉亭,雨淋不到。

    四阿哥朝油布外伸手,手掌很快便被雨水浸湿。

    “好雨。”四阿哥感慨。

    “殿下,那边有个人。”监斩官指着刑场前面道。

    四阿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和尚盘腿坐在雨中,身前摆着木鱼,一手合十,一手敲着木鱼,闭着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法场前都是泥土,被雨水一浇,就成了烂泥地,那和尚便安然坐在泥中,浑身衣物都被大雨淋透,袈裟散落在地上,上面全是泥脚印。

    但和尚的面容却波澜不惊,好似在佛前早课,无悲无喜,宝相庄严。

    显然这和尚早就来了,只是之前被人群挡住,现在人群散了,才被监斩官看到。

    “这么大的雨来这念佛?殿下,这和尚有些古怪,微臣派人去盘问下。”监斩官请示道。

    四阿哥打量那和尚片刻,只见他年纪六十左右,胡须纯白,皮肤干枯,一身袈裟倒是金丝缝制,看上去是个得道高僧的样子。

    “不必了,这个和尚我认识,”四阿哥道,“他是灵谷寺的普善和尚,大概是来超度逝者的,便让他去吧。”

第五百七十八章 凌迟(下)

    江宁法场的脑袋,转眼已砍了三天,大雨也下了三天。

    两名主犯也被割了近三千刀,浑身皮开肉绽,没一块好地方,又被大雨淋着,已是进气少,出气多,全靠口中三百年的山参片吊命。

    今日是行刑的最后一日,两个被千刀万剐的主犯终于能迎来解脱。

    曹府,江离园中,胤祚搬个黄花梨官帽椅坐在屋檐下,静静望着大雨出神。

    院子中,下人们早已忙成一团,有的用木头加固门窗,有的在屋顶绑草席,有的冒雨将树木用绳子捆紧。

    一派忙碌中,胤祚怔怔出神的淡然,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胆子大的侍女,还会偷偷瞥一眼在堂前坐着的皇子殿下,接着羞红了脸,和同伴们打闹着躲到一边。

    “殿下,飚(biāo)风快来了,外面风大,还请回房里吧。”身后响起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话语。

    胤祚回身一看,只见平日伺候自己更衣洗漱的侍女正红着脸站在身后。

    “飚风?”胤祚有些疑惑。

    侍女努力的点了点头道:“对!飚风来了,就会下很大的雨,还会刮很大很大的风,能把房子都吹塌呢。”

    胤祚恍然,飚风便是古人对台风的称呼,江宁地处长江以南,每年都会刮几场台风,从江边渔民到城里百姓,都练就了一身看天色便能预知台风的本领。

    似乎是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侍女又慌忙的解释道:“不过殿下不用担心,府上房子结实,不会吹塌的,顶多瓦片飞走些……”

    侍女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觉得自己越描越黑,低着头等着被责怪。

    胤祚心道,怪不得下人们都在房顶绑草席,原来是怕瓦片飞出去。

    接着他又有些担心的问道:“飚风一来,城里百姓受灾的不少吧?”

    侍女见没被责怪,有些开心的笑道:“殿下放心,江宁每年都要来几次飚风,城里的百姓们都知道如何防备的……只是渔民们受灾会重些……”

    胤祚点点头,心道江宁也不临海,等台风吹到了,其威力必然已经减弱许多。

    而且大清没那么多电缆电线,也没高楼大厦广告牌,危险因素也少上很多。

    江南民居大多是砖木混建,最高只有两层,不易被吹塌,而住在木房中的百姓们,也会在官府的安排下,集中躲避,海边的渔民们也知道去山洞中暂住。

    所以,只要不来几十年一遇的台风,百姓就不会有多大死伤。

    台风带来的大量降雨造成的涝灾和洪灾,才是最应该担心的。

    不过江宁有康熙坐镇,又有忧国忧民的四阿哥帮衬,也用不着胤祚瞎操心。

    想到四阿哥,胤祚又随意问道:“法场那边怎么样了?”

    侍女想了想道:“听出去采买的下人说,已经砍的差不多了,好像有不少老弱淋了雨,没撑住,上刑台前就咽气了。”

    “曹、浣二人呢?”

    “殿下问的是那两个主犯吧?”侍女抖了抖肩膀,小声道“听说割了好几千刀,太……太惨了……奴婢没敢细问……”

    “哦。”胤祚点点头,心里说不上是愧疚还是同情,感觉怪怪的。

    那侍女见胤祚和蔼,壮着胆子道:“对了,殿下,听说有个得道高僧,在雨里做了三天法事呢。”

    胤祚看了眼院子中的大雨不由道:“这种雨,淋上三天,恐怕命都要没了吧。”

    “听人家说,高僧佛法无边,端坐雨中念经,袈裟片雨不沾呢。”侍女刚忙道。

    胤祚微笑:“有这等事?”

    侍女见胤祚不信,急道:“殿下,是真的,采买的下人亲口跟我说的,他还说高僧念经之时,天上雷声滚滚合鸣,竟好似梵音一般,周围百姓无不拜服呢。”

    胤祚笑而不语。

    侍女感叹了句:“哎!没想到这些人作恶多端,竟也有高僧愿意为其渡化。真是菩萨心肠!”

    接着小侍女双手合十,念了两句“阿弥陀佛”。

    胤祚半开玩笑的道:“要我说,八成是那个采买下人喜欢你,跟你胡吹的吧?”

    侍女闻言惊呼一声,顿时满脸羞红,一跺脚,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胤祚撇撇嘴,自找了个没趣,心道丫丫比这侍女禁逗的多,到底是江南姑娘脸皮薄些,今后说话可要多多注意。

    想到此处,胤祚站起身来,伸手接了把雨水。

    天空一道惊雷闪过,一瞬间雷光璀璨,接着“轰隆隆”的天地巨响传来。

    不少侍女吓得掩口惊呼。

    胤祚也吓得一机灵,连忙把手缩回来,倒不是他怕打雷,只是这年头没有避雷针,万一被劈死了,可就太冤枉了。

    说起来,避雷针的原理也不复杂,找些工匠,应该能造出来,之前齐齐哈尔雷雨较少,一直没想起来这个事情。

    心中敲定了避雷针的事情,胤祚又开始看大雨出神。

    江南的雷雨天倒也颇为壮观,北方就少见这种展示天地之威的惊雷。

    突然,胤祚愣住了。

    刚刚落雷的地方,好像就是在法场附近啊。

    ……

    江宁法场。

    刑台上,人头还在一批批的落地,木桩已经被染得黑红,上面布满交错的刀印。

    刽子手已经换了三波,鬼头刀更是换了无数。

    绑在柱子上,被千刀万剐的曹、浣二人,此时已经不成人形,除了鼻孔尚有出气进气、心脏尚微博跳动外,已与一坨碎肉无异。

    二人身边主刀的刽子手正冒雨行刑,此时是分外小心,下手奇准,连雨水流进眼中,都不擦一下,生怕一不小心把犯人弄死了。

    毕竟凌迟的最低要求是三千刀,技术好些的刽子手,能割到三千五百以上。

    但若是三千刀都没到的话,就算做失职,是要受罚的。

    “二千九百五十八……二千九百五十九……”

    刽子手每割下一刀,便有人在旁边拿着肉片报数,一刀是一刀,绝不含糊。

    其余犯人们,见了三天的生离死别,又淋了三天的雨,口中又没人参吊命,几乎都已死掉。

    断头台上,砍得只是一具具尸体。

    偌大的法场,只有割肉的报数声,和那和尚一声声的木鱼声。

    和尚三天来未动一步,滴水未进,旁人来劝,也置若罔闻,四阿哥派人在他头上打了伞,竖起棉布挡风,又点了炭火取暖。

    只是老和尚不愿起身,便只能一直坐在泥水里。

    “二千九百九十八……二千九百九十九……”报数仍在继续。

    刽子手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雨中割满三千刀,实在是难如登天。

    好在只要再下一刀,便能完成差事。

    现在他已不追求什么三千五百刀的最高成就了,只要能应付完差事,就给这两个倒霉鬼一个痛快。

    “轰隆隆!”

    就在这时,天空一道惊雷劈下,正中法场旁一个废弃的酒楼,酒楼瞬间塌了大半,大火燃着又灭,诡异无比。

    恰在此时,木鱼声停。

    老和尚颤颤巍巍的起身,双手合十,朝法场行了一礼,而后拿着木鱼出了伞下,进入雨幕之中。

    两个主刀凌迟的刽子手回过神来,竟发现刚刚二人的手都抖了一下,曹明欣被割破了大血管,浣之章被划破了心脏。

    撒金疮药已经来不及了,鲜血从伤口飞快喷涌,二人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第五百七十九章 飚风

    飚风来袭,江宁笼罩在强风大雨之中。

    没了高楼大厦的阻挡,飚风的风力比后世更强,吹飞瓦片简直稀松平常,身子轻的走在路上都能被吹起来。

    这种天气不宜出行,胤祚便只能呆在房里,每天逗弄白羽,或是找人聊天解闷。

    虽然飚风天阻止了人们的出行,但却阻挡不了留言的传播。

    雷击法场的事情,已在江宁城内传的沸沸扬扬,有人说这是杀孽过重,触怒了上天;也有人说这是犯人罪孽滔天,天打雷劈,也有人说这是老和尚得道成佛,降下雷劫。

    种种说法不一而足,加上那两千九百九十九刀的残缺之数,还有那老和尚整整念的三天经。

    几天来在法场发生的种种,都被塑造成了传奇的故事,在江宁的大街小巷,在老百姓的茶余饭后广为流传。

    “六哥,你说那雷击是不是真的是天意所谓啊?”

    江离园内,四阿哥往口中塞了块烤五花肉,含糊不清的问道。

    胤祚正将新的生肉片,放在炉子上烤,旁边一个小厮正蹲在地上,侍弄炭火。

    院中狂风大作,大雨倾盆,颇有些凉意,两人在一旁吃着烤肉,倒是十分惬意,就是苦了那侍弄炭火的下人,弄得满脸灰黑。

    胤祚用长竹筷子夹起一片烤肉,抹上番茄甜酱又包上生菜叶子,一起送入最中,舒服的眯起眼睛。

    “六哥,你难道也觉得是皇阿玛杀伐过重了吗?”十四见胤祚不说话,紧张的压低声音道。

    “咳!咳……”胤祚闻言差点呛到,连忙喝口水,“瞎说什么!”说着看了眼那小厮。

    那下人在地上,已经被吓得浑身冷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心道他只是伺候主子用膳,怎么就这么倒霉听到这种事情,装聋子的心情都有了。

    胤祚拿起细绢手帕擦擦嘴道:“法场那边一片空旷,就那二层酒楼最高,不劈它劈啥?只是个好端端的自然现象,你们非要往怪力乱神上扯。”

    十四嘿嘿笑了笑,又学着胤祚的吃法,用菜叶裹着烤肉送入口中,吃的满嘴流油,眼冒精光,连连竖起大拇指。

    不过,雷劈下时,两名犯人都是差一刀到三千刀,这时间实在是太巧合了些。

    胤祚不由有些犯嘀咕。

    “那个和尚,是什么来头?”胤祚边剪五花肉片,边问道。

    十四盯着在铁板上被烤的滋滋作响的肉片,目不斜视的道:“那是普善大师,灵谷寺的主持,七八年前常入宫讲佛法……六哥,我记得那时候你也在来着,你忘了?”

    “呵呵呵……是吗?”胤祚尴尬的笑笑,但凡遇到经延或是讲佛,他都一律睡觉,自然不会记得。

    不过四阿哥和十四都认得此人,看来这人确实是个得道高僧。

    “那老和尚后来怎样了?”胤祚给烤肉翻面。

    十四心不在焉的说:“后来?后来他就说自己老了,腿脚不便,就不入宫了,讲佛的又换了白马寺的广悟大师……”

    “我是问那老和尚淋了三天雨之后怎样了?”

    “其实也不算淋了三天,四哥派人给他打了伞,点了火盆,后来还派人一路护送他回了灵谷寺去,还送了医药,应当没什么大事吧……六哥,你翻面快些,肉老了就不好吃了。”十四说着也那双筷子,帮胤祚翻肉,“说起来,我听说灵谷寺谢绝香客了,已经三个多月了……”

    胤祚见十四动手,干脆把筷子扔了,起身活动下。

    一阵大风吹来,带来一阵雨水,所幸烤肉摊上早就支了伞,雨水攻击下,毫发无伤。

    “你说那老和尚是图什么?”胤祚望着院子中被吹得枝叶乱飞的白玉兰道。

    十四夹起一片烤肉,放在嘴边吹气,边吹边道:“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呗!高僧们心里想的都差不多。”

    “为超度不到一千个犯人不惜送了性命?在灵谷寺的大雄宝殿里念经不是一样?若是非要亲临现场,搭个法台不也行?非要在泥水里泡着?”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十四装模作样的念道,“堪不破生死,又怎么好意思叫得道高僧?”

    “疯子。”胤祚小声念叨。

    守着炉子的小厮真的要哭出来了,心中一直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菩萨、各路神灵,可不是小的对你们不敬啊,阿弥陀佛,万勿怪罪……”

    烤肉终于差不多了,十四吃了口,被烫的龇牙咧嘴,但还是竖起大拇指道,“六哥,你这个吃法真是绝了,在铁网上烤肉,没直接火烤的那么柴,配合这个酱料和青菜一起吃,又提鲜解腻,我服了!”

    胤祚看了眼天色,只见天色阴沉,乌云蔽日。

    “时辰不早了,睡前吃的太多,对肠胃不好。”胤祚提醒道。

    十四道:“无妨无妨,六哥,我现在学你,比旁人都睡的晚些,有时还要吃宵夜。”

    胤祚一脸黑线,心道,真是好的没学着,坏毛病全学去了。

    “好了,烤完这些也差不多了,你先下去吧。”十四对那下人道。

    那下人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告退,快步走远了,心想近日一定要求炷香,去灵谷寺拜一拜,可最近几个月灵谷寺闭山谢客,这炷香不知能不能上成。

    十四放下筷子,难得的认真道:“六哥,谋逆的案子,真的就这么算了?”

    “不算了又能怎样,圣旨都下来了,凌迟的凌迟,流放的流放,皇阿玛的意思,就是盖棺定论了。”

    胤祚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已经放温了,不过香气依旧,正是铁观音。

    十四叹了口气:“不能抓到首恶,总觉得功亏一篑。”

    胤祚抿了口茶道:“怎么,你非要把两江总督拉下水再罢休?那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十四摇了摇头:“六哥,两件总督在名单上才排第二而已,你忘了第一是谁了?”

    胤祚轻笑,放下茶杯:“别瞎想了,这事已经过去了。”

    还没等十四再回话,只听的院外响起脚步声,两人都朝门口看去,只见冰山脸的四阿哥打着伞走了出来。

    “就知道你在六弟这。”四阿哥走到屋檐下,对十四道。

    两人一起向四阿哥见礼。

    四阿哥道:“我来就是提醒你们一声,钦天监传来消息,明后两天飚风还会增强,都待在自己屋里,没事不要走动了,皇阿玛也不会去视察河道,还说这两天的请安都免了。”

    “另外,大后天,风力减弱,皇阿玛已决定出行,届时咱们都要跟去。”

    胤祚和十四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问道:“去哪里?”

    “紫金山,灵谷寺。”

第五百八十章 灵谷寺风波(上)

    明孝陵与灵谷寺都位于江宁城外的紫金山,二者相距不过四里。

    灵谷寺由南朝梁武帝所建,寺内有一灵谷塔,供奉南朝宝志和尚舍利。

    民间传言,明孝陵所在原先是宝志禅师的墓葬,墓上建有灵谷寺,后来朱元璋发现此处风水绝佳,才鸠占鹊巢,将墓穴及灵谷寺迁往现址。

    虽说是市井闲谈,但明太祖将独龙阜四周大大小小的禅寺合而为一,形成了如今的灵谷寺,倒是事实。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康熙一行到独龙阜山脚下时,风力已弱了许多,雨也停了,空气中飘着细小水滴,整座山峰笼罩在朦胧水汽之中。

    在青灰色的天空下,山林间佛塔、禅寺在水汽中若隐若现,深幽静谧。

    饶是平日大大咧咧的十四看到此景,也不由发出这样一声感慨。

    紧接着他转向胤祚道:“六哥,你说当年杜牧写此句时,是单纯感慨眼前美景,还是另有深意?”

    胤祚笑道:“不过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罢了。”

    十四回过头去,想了片刻,点点头道:“也算有理。”

    根据钦天监的说法,今日飚风已过,康熙便带着几个皇子,几个大臣,外加数十名太监宫女侍卫拜访灵谷寺。

    几天来,江宁城内,雷击法场之事已传的沸沸扬扬,同时在大雨中为犯人超度三天两夜的普善和尚,也成了百姓心中菩萨的化身。

    更有甚者,甚至指责康熙杀伐过重,有违天和。

    连日狂风骤雨,百姓们无事可做,却让这些闲言碎语借着水汽滋养,在砖瓦缝中无声无息的蔓延开,搞得处处人心惶惶。

    而康熙的应对,便是在今日拜访灵谷寺,为天下百姓祈福。

    康熙信佛,但也信道,同时也信基督耶稣,佛学、道学、基督之学,以上种种,在康熙看来不过是一种学问。

    金刚经、道德经、圣经,在康熙看来也不过是经史子集的一部分,跟宗教信仰根本扯不上关系,拜访灵谷寺不过是又一次的作秀。

    好在,这次比之前拜访孔子庙和拜明孝陵都随意了很多。

    康熙只带了最简单的仪仗,对皇子们也没太多的约束。

    胤祚和十四一路上都在东聊西聊,四阿哥和八阿哥不时也来上几句,搞得像是郊游一般。

    八阿哥听了关于杜牧诗句的争论,忍不住道:“萧梁向佛,不过短短五十年国祚;李唐向佛,终也落得四分五裂;佛寺土地免税,僧侣也免赋役徭役,唐末不少佛寺还放高利贷,逼得自耕农卖田卖地,家破人亡,动摇了国之根本,于国百害而无一利,这些杜牧自当清楚;且杜牧成诗时,韩愈刚因上《论佛骨表》被贬不久,出于自保,未免会把本意写的隐晦些。”

    十四一愣,接着点点头道:“好像,也有道理……”

    四阿哥敲打道:“马上到山门了,你们几个少议论这些。”

    “是。”兄弟三人齐声答道。

    灵谷寺山门为三拱门,红墙绿瓦,在江南的水汽浸润之下,墙壁已极尽斑驳,看不清原本的红色,四周爬满了植物,看上去颇有些深山古寺的清幽之感。

    正中拱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第一禅林”,这块匾额乃是朱元璋亲笔,到现在也有近三百年了,已是残破不堪,摇摇欲坠。

    拱门外,站着三个和尚,都穿着灰色僧衣,来起来颇朴素,其中为首的一个胡须灰白,看来五十余岁,另外两人都是年轻的小沙弥,站在老和尚身后。

    “那人就是普善和尚?”胤祚小声问道。

    十四看了那老和尚一眼道:“不是,普善比这人年纪大得多,他可能是普善弟子一类。皇上驾到,主持与监院竟不出山门接驾,哼!灵谷寺真是好大的架子!”

    那三明和尚待康熙仪仗走到近前,上前双手合十行礼道:“拜见皇上。”

    龙辇中传来康熙的声音:“免礼吧。”接着龙辇落地,内侍太监挑开金丝帘子,康熙从中走出。

    待见到那三个和尚,康熙目光一凝,问道:“普善大师呢?”

    那老和尚垂首道:“家师前日已圆寂了。”神色不悲不喜,而身后的两个小沙弥泽则有些悲戚之色。

    “大师圆寂了?”十四吃了一惊。

    “前日?”胤祚算了算日子,“也就是从法场回来的第二天就死了?”

    康熙闻言也正色道:“还请节哀。”

    老和尚道:“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有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阿弥陀佛。”

    胤祚在一旁有些傻眼,小声问十四道:“他说的这啥意思?”

    “他说的是《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中的一段,大意就是说诸行无常,有生必有死,万事万物都在因果轮回之中。”

    胤祚道:“听起来有些消极啊,不是应该说大师已修成正果,去往西方极乐世界了吗?”

    十四深吸了口气,似乎对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六哥很是头疼,片刻才道:“六哥你那是净土宗的说法,普善大师修的是禅宗。”

    “哦哦……”胤祚尴尬的笑笑,没好意思再问净土宗与禅宗有何区别。

    “还未请教大师法号?”康熙问道。

    “贫僧法号广远,师承普善大师。”老和尚低眉垂首,双手合十,神色波澜不惊,颇有些得道高僧的韵味,“由于家师圆寂,监院普觉大师也于上个月圆寂,寺内监院、主持之位空悬,群僧无首,怠慢之处,贫僧先替众沙弥向皇上请罪了。”

    康熙笑道:“大师言重了,朕本次是为江南百姓祈福而来,还请大师带路吧。”

    广元和尚道:“阿弥陀佛,皇上心系黎民苍生,善哉善哉。请随贫僧上山吧。”

    一行人走过山门,迎面而来的是一串长长的石楼梯,两侧便是苍翠林木,由于刚刮过飚风,石阶上满是残枝落叶,几个小沙弥正在清扫。

    见到康熙一行,小沙弥们也只是双手合十退到一旁,没有手足无措,也没有慌乱之色,倒是颇有古刹风骨。

    一路上,广远和尚一直为康熙带路,另外两个小沙弥则为皇子们讲解一路上的景色风光。

    石阶走了大约几百级,胤祚已经奏的腰酸背痛,终于到了寺院正门。

    当先一个石碑,上书灵谷寺三个大字。

    石碑之后便是客堂、祖堂之类,在寺院的黄墙黑瓦之间,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石拱屋顶,瓦片均为青灰色,像一只巨大的蛇背。

    “六阿哥,那便是无梁殿了。”一直跟在左右的小沙弥冷不丁来了一句。

    胤祚顿时心里一冷,这小沙弥怎么知道他是六阿哥。

第五百八十一章 灵谷寺风波(中)

    接着他又想到,也许是十四一路上老是六哥长,六哥短的叫他,被那小沙弥听了去吧,倒也没往心里去。

    “无梁殿?是没有横梁的意思吗?”十四也是第一次来灵谷寺,充满了好奇。

    小沙弥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此殿建于前明年间,通体采用石筑,无梁无柱,故被称作无梁殿。”

    说话间,众人在护卫随行下,已经进了寺门,转过为数不多的客房,面前出现了一大片石砖铺的空地,空地前,一座通体青石搭成,五开门的大殿出现在眼前。

    大殿两层飞檐,却未悬挂匾额。

    “此殿里供奉的正是无量寿佛,其实此殿原名无量殿,因为量梁二字读音接近,后来以讹传讹,成了今天的名字。”小沙弥又道。

    “怪不得不挂匾额。”胤祚心道,肯定是因为读错的人太多,干脆就爱怎么叫怎么叫吧。

    这时十四却皱起眉头道:“无量寿佛?那不是净土宗秉信的吗?”

    小沙弥呆了呆,片刻后才尴尬的道:“这个……这个……师祖虽是禅宗,但礼佛总是没有坏处的……”

    八阿哥笑着开口道:“金刚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禅宗净宗,不过是相而已,这都堪不破,还谈何参禅。”

    小沙弥一愣,接着立在原地,双手合十高颂佛号:“阿弥陀佛,殿下此言甚善,小僧要参悟一二。”说罢竟原地盘膝坐了下去,再无动静。

    走在前面的广远和尚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对着八阿哥合十行礼道:“多谢殿下。”

    八阿哥也躬身还礼。

    胤祚趁机低声对十四道:“没想来老八还懂佛法。”

    十四得意的道:“八哥懂得多着呢……”

    八阿哥瞪他一眼道:“不许胡说。”

    走入无梁殿中,康熙为无量寿佛敬香,广远和尚在一旁念诵经文。

    胤祚则百无聊赖的用余光大量这座大殿,倒不是他心中无敬无畏,主要是这佛经念起来,就得个把时辰,向他这种没慧根的,不找点事做,非睡着不可。

    况且这种事情心诚则灵,心不诚装模做样也没什么用。

    “十四,你觉不觉得冷?”胤祚小声问道。

    周围众和尚念经敲木鱼的声音很大,倒能将两人低声说话的声音盖下去。

    十四小声嘀咕道:“我叫胤禵……”不过显然不敢对十四这个称呼有太大异议。

    “是有些冷,我一进来直起鸡皮疙瘩。”十四回道。

    “还有股怪味道……”胤祚抱怨道。

    “六哥,那是香火味吧。”十四皱着鼻子闻了闻,说道“这大殿没窗,通风不畅,香味淤积不去,味道还挺呛的。”

    “都闭嘴。”四阿哥忍无可忍,呵斥道。

    两人这才乖乖的不说话了。

    许久之后,经文念完,众人起身离了无梁殿,沿着山路继续往大雄宝殿走去。

    “众位殿下,每到夏天,山上到处便会充满萤火虫,走在山林间如同漫步星海,美不胜收……”出了无梁殿,另一个小沙弥便开口负责介绍的工作,“只可惜,最近刮风下雨,殿下们恐怕无缘见到这个美景了……”

    那小沙弥自言自语,自怜自叹,倒也有趣,十四便忍不住打趣道:“小师父,你觉不觉的无梁殿里有些阴冷?”

    小沙弥闻言顿时有些慌乱:“殿……殿下什么意思?”

    十四神秘兮兮的道:“听说过墨斗辟邪吗?”

    小沙弥点点头,所谓墨斗就是木匠一个工具,多用于画直线,因为其“横平竖直”的特性,被认为有阳刚之气可以辟邪,不少道人还常用墨斗做法事。

    “房梁也是一个道理,《鲁班经》云:‘房梁乃量天之尺,正气汇聚,房屋缺梁,则积阴气,久而成凶。’”十四坏笑着道。

    那小沙弥闻言嘴都吓白了,哆哆嗦嗦道:“怪……怪不得……真的有鬼……”

    十四来了兴致,借坡下驴的问道:“你见过了?鬼长什么样子?”

    “我……我也没看清,就是有人影,在晚上,主持不让我们晚上去……”

    胤祚看不下去了,给了十四一个脑瓜崩:“拜托!人家那是佛堂啊,哪来的鬼?再说,鲁班经中哪有这么一句?哪一章哪一节啊?”

    十四捂着脑门嘟囔道:“我记不清了,大概是这个意思……”

    几人说着,迎面便遇上了几个挑着空扁担下山的沙弥,见到康熙仪仗,也是躲在路旁。

    胤祚一看,来了兴趣,问道:“这几个是武僧吗?练得什么功夫?”

    小沙弥连忙摇手道:“不是不是,我们寺没有武僧的,这几个都是我的师兄弟,是去河边挑水的。”

    胤祚大失所望,八阿哥却问道:“为什么要去河边挑水,寺里没井吗?”

    “原本是有几口井,可半个月前下大雨,井水不知反上什么来了,变得臭不可用,不得已,主持叫人把井封上,叫我们轮流下山挑水。”

    胤祚心道,这灵谷寺近来又是死人,又是坏井的,还真是个多事之秋,怪不得闭山门了三个月。

    可当此非常之时,普善大师身为主持,不仅没有安顿好寺中事务,反而下山去雨里坐着,回来就把命送了,就算是高僧做派,未免也有些蹊跷,想到此处便旁敲侧击的感慨。

    “哎,没想到普善大师就这么病死了,你们这些弟子也是,既然大师要去法场做法,为何不派人前去侍奉?”

    小沙弥听了也悲痛的道:“师祖虽然年事已高,但身体硬朗,之前也有淋雨打坐,都没生过病,是以这次他要下山,广远师叔叫我们不要去打扰师祖,没想到……”

    胤祚又问道:“监院已圆寂了月余,为何普善大师不找人再任,我看广远大师就是合适的人选啊。”

    小沙弥还沉浸在缅怀普善大师的情绪中,闻言随口道:“也许师祖老人家另有考虑吧,毕竟广远师叔也是三个月前刚被师祖收为下的……”

    “皇上。”走在前面的广远大师突然回头,打断了小沙弥的话头,“这便是大雄宝殿了,请入殿吧。”

第五百八十二章 灵谷寺风波(下)

    大雄宝殿内供奉三尊金身佛像,中间的是释迦牟尼佛,文殊菩萨金身在左,普贤菩萨金身在右。

    殿内左右还摆着十八罗汉金身像,或是托塔、或是举钵、或是骑象,其神态面貌均有不同。

    还未进殿,便能感到殿内的金碧辉煌。

    在大殿正中摆了大大小小近百个蒲团,两侧还站了二十余名和尚,见康熙进来,都合十见礼。

    “皇上,请。”广远和尚请康熙入殿。

    康熙迈过台阶进入大雄宝殿之中,皇子大臣等跟在其后。

    趁着入殿的功夫,胤祚将四阿哥拉倒一旁,小声道:“四哥,这个广远和尚你认识吗?”

    四阿哥摇了摇头:“怎么?你觉得此人可疑?”

    这段时间追查逆党,让四阿哥戒心极强,胤祚只开个话头,四阿哥边听出来胤祚的意思。

    “不过你不必担心,皇阿玛所到之处,面见一应人等都会详查,你若不放心,一会我带你去找善扑营总管问问便是。”

    清朝皇帝出行,一应安保全由善扑营、护军营、前锋营等几个穿黄马褂的大内禁卫营负责。

    此次康熙驾临灵谷寺,随行的便是善扑营,这一营也是康熙亲手创立,当年擒获鳌拜,便是靠着此营禁卫,因此康熙对此营也是信任有加。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胤祚没有过多纠缠,点头称是后,便跟着四阿哥去康熙身后,找个蒲团跪下了。

    片刻后,二十余名和尚们开始法事,高诵经文。

    一时间整个大雄宝殿中木鱼声响成一片,念经声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大殿之中檀香弥漫,熏得胤祚头昏脑涨。

    广远和尚坐在众和尚之前,一手持佛珠,一手敲木鱼,双目微闭,口中念诵经文,宝相庄严,显然在众和尚中道行最高。

    他用的木鱼也比普通木鱼大上许多,声音低沉,像在敲打一块生铁。

    胤祚听的难受,干脆闭眼假寐,脑海中自然而然的又想到进寺来的种种,越想越觉得奇怪,总有种阴谋笼罩的感觉。

    同时眼睛一闭,其他感官又敏感起来,鼻尖又传来和无梁殿内一样的怪味,这味道极轻,在浓浓檀香的遮盖下几乎不可闻,要不是胤祚觉得有些熟悉,也不会发觉。

    到底是什么问道呢?

    胤祚又努力抽了抽鼻子,那味道似有似无,不知是不是错觉。

    若是没有这檀香气干扰,或许就能闻出这是什么味道。

    是了!胤祚脑海中一亮,想这寺院奇怪在哪了。

    这灵谷寺明明已谢绝香客三个月,为何还会有这么重的香火气,不应是冷冷清清的吗?就算是燃檀香修身养性,这香未免也太浓了些。

    况且檀香取自檀木,一两上好的檀香,价钱至少在十两银子以上,就算灵谷寺家大业大,也不该如此浪费才是。

    何况从那个破损不堪的山门和处处斑驳的墙壁来看,灵谷寺也绝不是什么有钱的寺庙。

    既如此,点这么重的檀香,必是为了遮盖那个气味。

    胤祚睁开眼睛四处寻找,果然在殿内看见两个正冒着缕缕青烟的香炉。

    只要闻出檀香遮盖的是什么味道,那这些和尚在搞什么古怪就都清楚了。

    胤祚皱起眉头,冥思苦想。

    想了半天,实在是想不出,胤祚干脆碰了碰旁边的十四。

    十四睁开眼睛,为难的看了看康熙的背影。

    胤祚知道他不敢随意讲话,便在指头上呵了口气,在地上写了个“嗅”字。

    十四抽抽鼻子,没觉察出异样,朝胤祚摊了摊手。

    胤祚心里叹了口气,擦了擦手指沾上的灰,正要再写,忽的就愣住了。

    他赫然发现手指上沾的不是灰,而是一些细小的黑色颗粒。

    胤祚心里一惊,连忙俯下身子,用指甲使劲的在地缝中抠,终于又抠出来不少黑色颗粒。

    十四在一旁已经傻了眼,猜想着自己这六哥怕不是突然疯病了。

    胤祚没空搭理十四,将那黑色颗粒搓成灰,用手指沾着,放在鼻子下一闻,全是那股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胤祚紧拧的眉头松开。

    这是硫磺的味道,胤祚军中常常闻到,这黑色的粉末毫无疑问就是黑火药。

    恰巧此时,众和尚齐敲木鱼,胤祚竟听到一声金属相撞之声夹杂其中。

    刹那间,佛寺内圆寂的主持和监院,无梁殿的阴冷和硫磺气,小沙弥口中的鬼影,突然泛臭的水井,三个月前刚被收下的广远和尚……

    一切毫无关联的事情,在胤祚脑海中,飞速串联起来。

    佛说:“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刹那是佛教中最短的时间单位,高僧顿悟,都在一刹那间。

    而这一刹那,胤祚顿悟。

    不同于高僧得道的无喜无悲,胤祚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心脏像是被一双冰冷鬼手狠狠揪了一下,四肢微微打颤,全身的肌肉都僵硬起来。

    瞬时,胤祚几乎是蹦起来,一把抓住康熙的胳膊,就往大殿外飞奔。

    事发极为突然,康熙竟连个动静都没发出来,就被胤祚飞快往殿外拖去,犹如一个破布袋子,明黄色五爪金丝龙袍沦为擦地抹布,和尚、皇子、大臣、侍卫全都看愣了。

    离胤祚最近的十四已经完全傻掉,整个人陷入呆滞。

    四阿哥万年不变的冰山脸骤然崩塌,大惊失色。

    八阿哥连忙揉眼,如梦初醒。

    广远和尚也没了得道高僧的庄严宝相,反像芸芸众生一般瞠目结舌。

    殿外侍候的黄马褂手足无措。心道,这是什么情况?六阿哥得了失心疯?大庭广众之下要杀父弑君?

    生死存亡之际,胤祚可没一点犹豫,身体机能全面调动,一股热流窜到头上,只觉得力大无穷,康熙在他手中就如棉塞的一样,拖起来如若无物,几步就到了门口。

    此时,胤祚才高喊道:“快跑!”

    广远和尚回过神来,退下凡人的错愕,化作了阿修罗般的满脸狰狞,咆哮道:“点火!”

    就是前后脚的一步之差,还差一步就能迈出了大殿。

第五百八十三章 天下正统(上)

    飚风自江宁过境的几日里,江南各地自南向北,连降大雨。

    吴旦先率领的两万人马自长沙出,一路向东,已行军了七八天,渡过浏阳河,已到了江西地界。

    一路上,连个清兵的人影都没见到,吴旦先又约束将士,不得沿途劫掠,队伍士气低迷。

    入江西后,便遇上大雨,道路泥泞不堪,人马难行。

    吴旦先又下令在原地停驻几日,大雨中,士兵无所事事,常凑在一起喝酒赌钱,打架斗殴,士气已跌到谷底。

    甚至还有人在打董芊芊的主意。

    尽管是女人,但董芊芊也知道,这样一只军队比乌合之众还要不如,一旦与清军交手,必是大败的下场。

    偏偏她依靠的那个男人,这只军队的主将吴旦先,丝毫没有发现,每日饮酒作乐,喝醉了便胡吹大气,将清军贬斥的一文不值,仿佛靠着手下的这两万人就能所向披靡一般。

    中军营帐之中,董芊芊站在门口,望着远处,雨水已经小了很多。

    董芊芊暗松一口气,看来这场飚风算是过去了,这样万一大军溃败,她也好逃命些。

    这段时间一来,那个没用的男人送了她不少首饰珠宝,变卖出去也能换个上千两银子了,路上的盘缠到时不缺,唯一的问题就是她不会骑马,到时候如何离开是个问题。

    也许是以为董芊芊目露忧色,是在替义军担忧,她的侍女上前宽慰道:“夫人别担心了,将军他威猛善战,一定能将清军打败的。”

    侍女名叫萍儿,父母被义军所杀,自己也险些被强保,被吴旦先救了下来,就留给董芊芊当侍女。

    想她双亲死于义军之手,却还要为义军助威,也真是莫大讽刺。

    董芊芊摇摇头,抓着萍儿的手问道:“萍儿,你会赶车吗?”

    萍儿不解的眨眨眼睛,老实的说:“不会。夫人是要外出吗?萍儿叫车夫去。”

    董芊芊叹口气,叫住她:“哎,算了。”

    说完便继续倚门担忧。

    不过,董芊芊却看出了一丝异样,军营似乎突然骚动了起来,人嘶马鸣、刀枪出鞘的,和平时聚众殴斗时的状态完全不同。

    她看见十数名吴家子弟穿着重甲、拿着刀枪挂着弓箭,朝着她的营帐走来,将营帐团团围住。

    董芊芊连忙询问发生了何事。

    一个使关刀的抱拳道:“夫人,前军在袁州府与清军交手,吴国柱令中军驰援,临行前,命我等保护夫人。”

    董芊芊哦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是慌张之极。

    清军此次抽调了山东、广东、湖北、云南等地兵马前来围剿湖南,所派人马俱为各地精锐,而吴旦先手下这两万人马是什么货色,董芊芊可是一清二楚。

    “不行,我得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董芊芊心道。

    “萍儿,替我把车夫找来。”董芊芊吩咐道。

    守门的将领道:“国柱人手不足,车夫已上前线去了,夫人若要出行,还是改日吧。”

    董芊芊心中一慌,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袱就往外走,却被那将领拦下。

    “夫人要去哪?”

    “让开!”董芊芊寒声道。

    “吴国柱有令,让我等照看夫人,还请夫人不要让弟兄们为难。”

    董芊芊灵机一动:“我要上前方,为国柱助威,既然人手不足,尔等也应上阵杀敌才是。”

    那将领只是赔笑,不再接话。

    董芊芊无奈,只得回到帐中,苦思脱身之法,一晃已到了晚上。

    帐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叛军缺马,这两万人中,马不过百余匹。

    可远处的马蹄声重如天雷,滚滚而来,人数绝不下千余。

    门外的守将大惊失色,急忙卸甲,轻装逃跑还有一线生机。

    马蹄声越来越近,帐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那些吴家子弟,纷纷放下武器逃跑。

    董芊芊万念俱灰,只求进来的是个大官,美人计还能再用一次。

    正当她宽衣解带,騒首弄姿的时候,马蹄声已到帐外,一串熟悉的笑声响起:“哈哈哈哈……董姑娘,我吴旦先回来了。”

    接着吴旦先走入帐中,笑着道:“清狗果然不堪一击,此番出征不仅大胜,还缴获骏马五百、铠甲三百、刀剑无数,痛快,真是痛快。”

    董芊芊当场傻了眼,接着不露声色的收紧衣物。

    当晚庆功酒宴,董芊芊旁敲侧击下才知道,白天与与吴旦先交手的,正是山东总兵率的山东军,总计一万五千余人,兵戎齐备,训练精良。

    因突遇吴旦先大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且连日大雨,使得弓弦松动,火器失灵,士兵慌乱之下,竟被吴旦先一个冲锋,便冲散阵型。

    义军顺风仗打的太多了,兵锋正盛,一个个一往无前。

    可怜那山东总兵,稀里糊涂的就这么败了。

    当晚,中帐床底之上,两人又省略了几十字。

    完事之后,吴旦先神清气爽,飘飘欲仙。

    董芊芊趁机吹枕边风道:“恭喜国柱!现在你已击溃清军,袁州府已是唾手可得了。”

    谁料吴旦先却豪情满怀的道:“此番出征,为的是击溃清军对湖南的围剿,这才一支清军,北边还有湖北军,南边还有广东、云南军呢。”

    董芊芊无语。

    吴旦先在袁州盘桓几日后,返回长沙。倒让袁州百姓长出一口气。

    吴旦先携大胜回长沙,受到了英雄般的夹道欢迎。

    吴家子弟将大胜事迹口口相传,搞得长沙城人尽皆知,一时间吴旦先声望暴涨,将陈丹书、黄明二人死死压下。

    是夜,陈、黄二人凑在府中商谈。

    “没想到他竟活着回来了,还是携大胜而归,以后对付他可就难了。”黄明道。

    陈丹书默然不语。

    “还有你们那些天地会的废物,刺杀康熙不成,白白浪费了十门红衣火炮!”黄明怒道,“丢了这十门炮,我还怎么成就霸业!”

    “别忘了!你是大明的臣子。”陈丹书语气冰冷。

    黄明面目狰狞,咆哮道:“大明已经亡了!”他说着起身,指着远处朱三太子的大殿道:“朱三太子生死不知,你摆在那里的只是个幌子!”

    “住口!”陈丹书也涌上怒气,“朱姓皇族才是天下正统!才是天命所归!我等凡人只能顺从天命,反清复明!”

    黄明冷笑:”反清复明?做你的美梦吧。”

    “你敢犯上作乱?”陈丹书平日都是儒生形象示人,此刻却满目寒光,择人而噬。

    黄明反唇相讥:“别忘了,我们本就是反贼!”说着,一只手偷偷摸上刀柄。

    这时,屋外传来慌张的声音:“柱国、丞相,不好了,清军从南面杀到衡州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天下正统(中)

    衡阳古称衡州,就在长沙之南,二者相距不过三百五十余里,骑快马一昼夜即至。

    问题是,义军占了湖南全境,为何清军一直杀到衡州才来通报。

    “桂阳、永州、郴州的人马呢?”黄明问道,这三府都在衡州之南,若有清军来犯,应是这三府先通报才是。

    “全……全没了……”门外那人颤抖着道。

    陈丹书心里一惊,这事散出去,于军心不利,连忙道:“进来说话。”

    “是,谢丞相。”那人说着推门进来,又将门仔细关好。

    “你说全没了是什么意思?”黄明上前一步逼问道。

    那人哆哆嗦嗦的道:“根据衡州协领大人口信,昨日清军兵分三路,由南边北上,仅一日就攻占了桂阳、永州、郴州三府,警信根本没来得及发出,清军前锋就已经到了衡州境内,恐怕现在……清军已经兵临衡州城下了。”

    “混账!”黄明勃然大怒,一巴掌就把那报信的士兵扇倒在地,面上肿起一大块,嘴角满是鲜血。

    “永州到郴州,横跨近四百里,南北长六百里,村镇、城市无数,说没就没了?就是骑快马跑,一天都跑不完一圈!都他娘的是饭桶!”黄明骂道。

    陈丹书毫不掩饰对黄明的厌恶,冷冷道:“都这个时候了,着急跳脚,抓耳挠腮,又有何用?商量如何退兵才是正事。”

    接着他又问那报信的。

    “南边清军有多少人马?是满八旗还是绿营兵?由谁统领?”

    那报信的茫然摇头,一问三不知。

    黄明拳头上骨节劈啪作响,咬着牙说:“好啊,感情你是讨死来的。”说罢含怒的一拳挥出,带起一阵强风,冲着太阳穴便去了,这要打上了,非把人当场打死不可。

    此时陈丹书轻飘飘的伸手一拿,竟将黄明的拳头握在手中,黄明只觉得手腕剧痛,半个身子酸麻无比,像是被一只毒蝎子蜇了一口。

    黄明头上冷汗顿时就下来了,看着陈丹书,吸着冷气笑道:“好你个姓陈的,原来武功这么好,深藏不露啊。”

    陈丹书冷冷道:“明日你领兵南下,挡住清军。”

    黄明有心拒绝,可是手腕实在疼痛难忍,仿佛已骨断筋折一般,只能点点头。

    这时,那送信的道:“丞相,吴国柱能征善战,何不派他出征?”

    陈丹书闻言,松开手,黄明捂着手臂,退开五六步远,像只受伤的野狗,躲进了阴暗的角落中。

    “准备笔墨,我要马上拟旨。”陈丹书朗声道。

    三更天时,吴旦先府邸的宁静,被一声“圣旨到”破坏了。

    吴旦先从床上起来,也没穿衣洗漱,就睡眼朦胧的穿着内衣走了出去。

    见圣旨不跪,乃是大不敬的罪状,但传旨官此时已没了纠缠礼仪的心思,干脆直接打开圣旨念。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上柱国,兵马左将军吴旦先,怀瑾握瑜,克己奉公,荡平敌寇,明德有功,怀万夫不当之勇,显天子之威仪,彰大明之国威,实有功于社稷,覃恩封赏,封粤亲王,食邑六千户,赐紫金鱼袋,银钱三千两。嘉兹报政,畀以殊荣。

    朕继克承大统,勤于政事,夙夜不休,每念中原沦陷,先皇蒙辱,唯怆然泣下,而今朕举义旗,复旧土,万民归心,实乃天意也!清寇倒行逆施,不尊天命,扰乱湘南,必亡于煌煌天威,碾为齑粉,随风四散,特命尔提兵两万,代天南讨,再平贼寇,钦此!”

    念完后,传旨官合上圣旨,递到吴旦先手里,笑眯眯道:“恭喜王爷了。”

    吴旦先愣愣的看着手中圣旨,这圣旨是写在白绢上的,除了一口“皇帝之宝”的玺印,再无一点能彰显皇家威仪的东西。

    传旨官笑道:“事急从权,圣旨虽简陋了些,但其内容可都是圣上亲口所述,丞相代书,可谓皇恩浩荡了,王爷还不谢恩吗?”

    吴旦先写过恩典,又打赏了传旨官,独自回房去了。

    第二日,长沙城内匆匆调集兵马,吴旦先风风火火的便出城平寇去了。

    只是这清寇究竟有多少,分别在何处,占了多少府县,吴旦先一概不知。

    两万大军只带了十日的粮草,与其说是出征,倒像是去送死。

    在水网纵横的三湘大地上。

    吴旦先的两万人马,如一只狼群,沿着涓水向南,一路上张牙舞爪,耀武扬威。

    再往南,越过衡山、烝水,曾经的大周国都,大清定远大将军敬瑾亲王折戟之处的衡州,此时已是一座空城。

    势不可挡的“大明义军”,将城内劫掠一空,而后大开城门,四散逃去了。

    城高墙厚的衡州,如一只被掀了壳的乌龟,露出柔软的脏器,趴在湘江之畔等死。

    而在湘江下游二百里至宜江、岿水、耒水等地,穿着棉甲的清兵漫山遍野,如一群群面目狰狞的鬣狗,贪婪的嗅着血腥味,流淌涎液,但都躲在阴影中,无一只妄动,无数双猩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吴旦先的大军。

    长沙的兵马还全然不知清军已攻入三湘大地,还在每天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在长沙以北,岳州义军抽调民壮,短短几天便凑齐了十万人,还准备滚木礌石,设置木桩拒马,打造刀枪弓箭,将岳州裹成了一只刺猬。

    却全然不知上百艘快船已趁夜色悄然横渡洞庭湖,而后一路南下,直取长沙。

    这只队伍只有五千余人,却个个精悍异常,甲胄在身,健步如飞,行军神速,当先一人身着镶黄旗棉甲,满脸悍勇之气,正是大阿哥。

    因为一路走水陆而来,不便带马,故大阿哥也徒步前行,比身边精兵只快不慢。

    而队伍的最后,这支奇兵中唯一的十匹马,拉着十门火炮,在崎岖小路上奋力前行。

    这火炮体型小巧,统体银白,笔直的炮管散发着凌冽寒光。

    这不是大清将士们熟知的红衣炮,而是来自东北火器厂的,神威二。

    这十门炮先是随齐齐哈尔军西征准格尔,而后又被运来湖南平叛。

    炮管的膛线里,似乎还夹杂着西域的风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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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大清介绍:
这一年,美洲土著经受着残忍的掠夺,大清沉醉在康熙盛世中,俄国的彼得大帝东征西讨,英国光荣革命峥嵘初现!
这一年,一个累死在工作中的小审计员穿越到了大清皇子——胤祚的身上。
一片小小的蝴蝶翅膀能否吹动大清的资本主义战舰扬帆起航?
朱三太子打算反清复明?胤祚说:“推翻大清可以,但只能采用君主立宪制。”
沙俄要犯我边境?胤祚说:“给它经济制裁,把他们制裁回原始社会去!”
朝鲜吕宋日本等藩国怎么办?胤祚说:“能统一的统一,不能统一的就用经济结构统一!”
有人问胤祚:“你最崇敬的人是谁?”胤祚说:“老罗斯柴尔德、卡内基、洛克菲勒……哦,不好意思。忘了他们都没出生……那现在看来只好崇拜我自己了!”经济大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经济大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经济大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