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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笔韵随风     经济大清txt下载     经济大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八十五章 天下正统(下)

    数天后,吴旦先人马进驻空城衡州。

    “望风而遁!胆小鬼!”吴旦先骑着高头大马进城,望着空无一人的残破街道大骂道。

    “王爷神威盖世,吓得清狗抛头鼠窜,弃城而逃,末将为王爷贺!”手下将领立马跟上马屁。

    吴旦先笑了笑:“派出探马,寻觅清军主力,本王要再来一个袁州之战。”

    “是。”手下领命,很快十几波探马就从衡州城四面而出。

    衡州城空旷的城头,也再度插上了他们义军“明”字大旗。

    衡州府衙破败,吴旦先直接住在一处大户的宅院中,大户早就遁逃,可是走的仓促,桌椅家具都未带走,地窖中还有陈年的绍兴花雕。

    吴旦先大喜,命人拍开泥封,准备酒宴。

    为准备吃食,又派出不少兵丁在城内搜罗,虽然衡阳屡遭劫掠,但依旧有数万走不动的老弱留在城中,无奈又被劫掠一次。

    入夜,粤王府酒香弥漫,肉香扑鼻。

    上百个吴家子弟齐聚一堂,开怀畅饮,菜还没上齐,吴旦先已喝了个五分醉意。

    “王爷此番被皇上委以重任,从此乃是朝堂上下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了。”有人借着酒意道。

    “大伙知道吗?咱们大明开国以来,追封的不算,王爷还是第一个异姓王呢。”

    “你喝多了吧?咱们大明开国也不过刚满一个月啊。”

    “我看你才喝多了!我说的是自太祖起的大明朝,从洪武元年到如今也有三百多年了。”

    有人借着酒意道:“要我说,当什么异姓王,直接当皇帝多好!有道是皇帝轮流做,怎么着,也该轮到咱们姓吴的了吧。”

    “那是!要说从姓吴的里挑一个,那非我们王爷莫属啊!”

    “那是自然!来,干!庆贺吾皇登基!”

    “干!”

    大厅之中闹作一团,几个没什么本事的吴家长辈,接着酒意就想来一出黄袍加身。

    其余吴氏子弟只当是笑话,也无人制止,更有甚者甚至上前帮腔,言语中将朱姓皇族骂的狗血淋头,粗鄙之词张口既来。

    吴旦先连连摆手,口称不敢,却劝不住开口的人。

    许久之后,对前明皇族的骂声渐歇,不少人跪伏在地,山呼万岁起来,那声音接着酒劲越喊越大,声震瓦砾。

    吴育恒看着眼前的一幕已有些傻了,只觉得这些人分外陌生,两个月前,这些个五体投地、山呼万岁的还是他熟悉的的三爷、四舅、五叔、堂兄、表弟……

    两个月前,这些人别说是皇帝,就是县衙的一个师爷,都不敢直呼其名。

    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对他们来说都是朝廷大官,要好吃好喝伺候着,受欺负了也还是笑脸相迎。

    谁家有病有灾必会热心周济,谁家有了好酒好菜,也会在乡邻间分享。

    在吴育恒看来,这些族亲,都是世上最好的人。

    而如今,眼前的这些人像是中了巫蛊般,大吵大闹,大言不惭,似是要将大半辈子受的气,一晚上发泄出来一般。

    吴育恒猛地一摔杯子,站起身来,厅中吵吵闹闹,根本无人注意到他。

    拿起佩刀,吴育恒头也不回的冲出了门去。

    闷着头走了许久,酒意被风一吹,已散去不少,那山呼万岁的吵闹之声也消散了。

    这时,吴育恒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经意间,走到城墙边上。

    天色已全然暗下,城外似乎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照的半个天空发亮。

    吴育恒在城墙下连唤了几声,没听到守兵的回应,无奈只能自己爬上城墙,片刻后,他登上城墙,发现果然卫兵已睡成一排。

    也是,毕竟今晚军中主将,都在粤王府里上演黄袍加身,兵丁们无人看管,自然会携带。

    吴育恒正要把人都叫起来,一回头才发现,让他整个人呆住的一幕。

    不知何时,城外已经建起了漫山遍野的军帐,从湘江两岸到烝水之边,连绵不绝,无穷无尽,军营中的火盆火把多如繁星,烧的夜幕一片橘红。

    数十骑兵结为一队,在营帐四周,来回巡逻警戒,这样的巡逻队,城外数不胜数,如围绕巨舰游弋的鱼群。

    此时,吴育恒才想起,早先派出去的探马,没一骑归城。

    “这……这……”吴育恒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城内士兵只有两万左右,而城外……吴育恒已数不清了,只觉得不下百万,若是清军现在攻城,恐怕守军坚持不到一个时辰。

    吴育恒猛地踹醒一人,叫他去谯楼报警,自己则飞也似的跑下城去,给吴旦先示警。

    等他气喘吁吁的跑回粤王府时,正看见吴旦先披上几块发黄旧布拼成的“龙袍”,周围吴家子弟跪成一片,恭贺新皇登基。

    吴旦先满脸为难之色:“这不成啊……”

    “皇上定国号为成,天佑大成!”有人立马高声喊道。

    ……

    待大成国的天子群臣们在赶到城墙,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所幸清军不知顾虑什么,一直没有进攻,否则大成国的国祚,恐怕只有两个时辰。

    当登上谯楼,看见眼前无边无际的清军,不少人吓得当时就委顿在地,还隐隐传出尿骚味。

    不过也有猛将当即对城下清军破口大骂,翻来覆去都是民间俗语。

    吴旦先强自镇定下来道:“派人,去其他三面城门看看。”

    半个时辰后,有人回来复命,带着哭腔道:“王爷,四面都是清军,我们被围住了。”

    一个吴家族长当即怒道:“要叫圣上或者陛下,没规矩。”

    又有人道:“都这时候了,还讲究虚礼做啥?城下清兵少说也有十万,我看还是逃命要紧。”

    “逃?四面都是清军往哪逃?”

    “要不……要不我们降了吧。”

    “我们是造反,抓住是诛九族的!”

    “放屁!我们好歹也是大明旧部,朝廷是要招安的!说书的都这么说!要不平西王怎么来的……”

    吴育恒忍不住讥讽道:“现在怎么不说自己是大成国的了?”

    谯楼之上,安静了片刻,一片漆黑之下,看不清众人表情。

    许久后,一人斥道:“你个小娃娃懂什么……”

    “好了。”吴旦先开口,“看样子,清军是要围城啊。”

    “王爷,我们怎么办?”所有人都像看救星一样,眼巴巴的看着吴旦先。

    “马上派人,去长沙求援!”吴旦先艰难的道。

第五百八十六章 破长沙(上)

    “轰!轰!轰……”

    十声火炮,震天动地,撕裂了湘江两岸的宁静。

    十发实心生铁炮弹狠狠砸入了长沙城墙内部,霎时间,城墙剧震,砖石四射,巨大了裂痕顺便爬满了城墙,漫天沙尘扬起,遮天蔽月。

    还没定长沙守军回过神来,很快,又是十声炮响,十枚炮弹,不偏不倚,正中城墙上同一位置。

    这段明洪武年间修筑的砖石城墙,终于不堪重负的塌了一段。

    长沙城墙自古有“城池崇屹,甲于他郡”的美誉,明代更有“铁城”之称。

    而今,这个美誉,随着城墙自身,在半柱香不到的功夫里,轰然垮塌!

    塌的让人措手不及。

    守军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快第三波炮弹袭来。

    长沙上空绽放鎏金牡丹,万条金丝花蕊刺下,将整片城墙笼罩。

    半个天空都被牡丹照亮。

    “娘亲,放烟花了!”城内一个孩子,指着天空异像,蹦蹦跳跳。

    她的娘亲已吓得魂飞魄散,赶忙将自己的孩子抱进房里,一家人挤在床上,双手合十,祈祷漫天神佛保佑。

    城墙上的守军,还未来得及赞叹那烟花的美丽,就被无数花蕊射的千疮百孔。

    接着火炮又响了三轮,像是翻地一样,将坍塌的城墙四周用花蕊全翻了一遍,谯楼、民居、守军、百姓,半个完整的物件都没留下。

    接着一群精壮清军,手持弯刀弓箭,飞快的就冲向缺口,城墙堆放了无数的滚木礌石、弓弩火油,却没有半个活着的守军使用。

    清兵如入无人之境,飞快的奔到了城墙之下,顺着缺口近了长沙。

    “府衙在哪?”大阿哥满面狰狞的问道。

    属下带着一个吓得已尿了裤子的义军,那人哆哆嗦嗦的指个方向,队伍形如鬼魅,顺着那条路便飞奔而去。

    黄明被爆炸声从梦中惊醒,以为是天地会的人试炮,便又沉沉睡去,片刻后猛地坐起,想起来那十门红衣炮早就运走了,现在长沙城内可没一门火炮。

    想到此处他已是汗透衣襟,鞋都顾不上穿便跑了出去。

    府衙内已乱作一团,卫兵没头苍蝇一样的到处乱跑,狼奔豕突。

    “发生了何事?”黄明大喊,喊声却被淹没在了一轮炮响之中。

    “告诉我,发生了何事?”黄明怒吼道。

    没人搭理他,有人高声喊道:“清军攻进来了,快跑啊!”

    这话像是为卫兵们找到了主心骨,全都想着府门挤去,还有人趁机冲进房里,大肆搜罗财物,金银玉器,玛瑙摆件,见什么拿什么,甚至还有人抱前明青花花瓶,摔了一跤,瓶子碎在怀中,碎片划破脖子,当场鲜血飞溅,抽抽几下便不动了。

    “不许跑!”黄明抽出刀来大喝,见无人听命,连斩数人,却于事无补,卫兵们见了血,反而更加胆怯。

    黄明折腾许久,好不容易组织起了几十人,随他出门迎敌。

    此时炮声已许久未响。

    黄明一马当先,方一推开府衙大门,一只箭便破空而来,直中右肩,肩头从后肩透了出来,带其一串血花。

    手中的钢刀“咣当”一声,便掉在地上。

    门外,一个身着镶黄旗棉甲的清军将领,手持弓箭,冷冷看着他。

    在那将领身后,无数清军涌现,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争先恐后的上前撕咬凡人血肉。

    黄明身后的几十号人,见此情此景,已被吓得屁滚尿流,当即四散而逃。

    “不留活口!”大阿哥冷冷下令。

    周围清军齐声应是,如万鬼齐吼。

    接着无数清军涌入小小的府衙,遇人便杀,一间间的房子杀过去,比砍瓜切菜还要简单利索。

    无论侍女、下人、老仆、卫兵还是孩童,凡是遇上清军,便是当胸一刀,血溅五步。

    这座长沙知府的府衙,伪明临时的皇宫,转眼间就成了修罗地狱。

    大门口,大阿哥收了弓箭,抽出佩刀,冷冷的朝黄明逼近。

    黄明已吓得肝胆俱裂,心中是一万个后悔,他做梦也没想到,清兵来的这么快,从第一声炮响,到清兵入府,恐怕一个时辰都不到。

    早知如此,他也学着手下拿些财务逃跑便是,何苦送了性命。

    眼看大阿哥一步步走来,黄明强忍肩头剧痛,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不知,脸上涕泗横流,脑门几下就磕出鲜血。

    可无论如何求饶,大阿哥始终不为所动,就在刀即将斩下只时。

    黄明急中生智,喊道:“我带你去找陈丹书!他是大明朝宰相!还有大明天子!我知道在哪。”

    大阿哥收刀归鞘,冷冷道:“带路!”

    一盏茶的功夫,府衙上下已被清军杀了个干净,黄明越过“同僚”的一具具尸体,一步一个血脚印,前倨后恭的将大阿哥引到府衙正厅。

    黄明推开大门:“这便是大明天子寝宫,丞相平日也在里面。”

    清军冲了进去,大阿哥随后踏入,只见房间窗户全部以木板钉死,虽然宽阔,却昏暗无比,家具富丽堂皇,却毫无人气。

    正当中有一高台,摆着一张金丝楠木的官帽椅,想必这便是那所谓大明天子的龙椅。

    椅前置一方桌,桌上摆着一方大印。

    桌旁站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手持长剑,神态癫狂。

    “他就是丞相——陈丹书,此人是天地会湖南分舵主,武功了得,大人小心。”黄明提醒道。

    “你这狗贼!”陈丹书大喝一声,“背我大明,当诛九族!”

    黄明冷笑,反唇相讥:“姓陈的,都这时候了,还做什么反清复明的美梦,快快跪下来求饶吧!”

    “我大明乃天意所归!尔等贼狗,猖狂一时,不可猖狂一世,终将为煌煌天威所诛!天雷之下化为齑粉!”陈丹书大笑道,“此乃天意,我大明是天选之国,朱氏乃真龙天子!今日我陈丹书,就要为大明死节!”

    大阿哥皱起眉头,问道:“怎么不见这‘大明天子’。”

    黄明连忙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所谓天子,不过是陈丹书拿朱三太子做的幌子,实际府中根本没这人,这个所谓寝宫,也不过是摆设,天子一应口谕、诏书,都是陈丹书一人伪造的。”

    大阿哥半信半疑。

    陈丹书却道:“放屁!大明天子岂会有假?天子现已北狩,不日便将东山再起,收复河……啊!”

    听到这里,大阿哥一抬手一箭射穿陈丹书右肩,同射黄明那箭一模一样。

    陈丹书被箭上的力道带得跌坐在地,手中长剑滚落。

    “绑了。”大阿哥下令道。他不确定是否有这个大明天子,干脆将这两人绑了,带回去细细审问。

    “殿下,我们现在怎么办?”绑好了二人之后,他的部下问道。

    “退出城去。”大阿哥淡淡道,“叛军没中我们的佯攻之计,现在城里守军至少在五万上下,我们这点人马将其击溃可以,却不能做到全歼,不如退出城去,围三放一,将猪都赶到猪圈里。”

第五百八十七章 破长沙(下)

    出得府衙大门,大阿哥亲军即鸣金收兵。

    五千八旗兵马从城内四处缓缓撤出,由城墙的缺口退出城外。

    “殿下,我们围哪三面城墙?”讲话的是骁骑参领阿林,此人一身正白旗棉甲已染得鲜红,看起来煞气腾腾。

    “围东、西、北将南面放出来。”

    骁骑参领传令,五千八旗军分作三批,分别往长沙三面去了。

    长沙城墙,全长十八里,共计城门一十三座,仅靠五千人合围,实在是勉强了些。

    不过城里的叛军头目被抓,已成了吓破胆的没头苍蝇,轻易不会和八旗军交战的。

    “殿下,接下来怎么办?”在长沙正北的湘春门外,有人问道。

    大阿哥轻笑道:“接下来便开炮吧,往城里射,将咱们带来的炮弹都放出去。”

    片刻,隆隆炮响自长沙以北响起。

    炮声整整持续一晚。

    到第二天天明时,长沙北城已经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屋了,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子母弹射出来的大坑小坑,瓦砾间全是断臂残肢,空气中满是灰尘硝烟。

    整个长沙以北,寂静的如同修罗死地。

    待太阳升至半空,炮声方歇。

    “禀殿下,火炮弹药已全部射毕。”

    大阿哥不动神色,吩咐道:“派探马入城查探。”

    “得令!”属下抱拳传令。

    片刻后,十个八旗兵骑着拉炮的马入长沙城。

    半个多时辰后,那十骑回阵,在大阿哥身前翻身下马,拱手抱拳道:“禀殿下,除零星老弱外,城内已空无一人。”

    大阿哥微微一笑道:“传令,东西二门军士,入城。”

    一声令下,将长沙城三面包围的五千八旗兵,缓缓由三处城门入城。

    城门处早就没了守军,八旗兵用早就准备好的撞木,几下就将城门撞开。

    一入城内,灰尘硝烟便劈头盖脸的袭来,浓浓的硫磺味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大阿哥捂着口鼻,走在街上,看到城内惨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暗暗惊叹:“就算调一百门红衣炮连轰三天三夜,也未必能将长沙轰成这样,这神威二火炮竟有如此威力,当真厉害。如此神兵利器,竟掌握在胤祚手里,确是一手很强的底牌,以后要小心提防才是。”

    五千八旗兵在已成废墟的府衙前汇合在一起,一齐往城南搜寻。

    此处已超了火炮的射程,房屋毁损程度大为减轻,残破屋舍间还有不少老幼,透过窗缝门缝惊恐的看着街上缓缓走过的兵马。

    八旗兵一路走到城南,只见到了数十叛军,他们多是断了腿或被重物压住,倒在地上不住哀嚎,八旗军见了便面表情的上前一刀。

    长沙南门,八旗兵将叛军匆匆赶制的“明”字大旗扯下,又将火炮运至城门,以防叛军杀个回马枪。

    大阿哥下令,在城中寻找马匹、粮草,并派探马密切关注南逃的叛军动向,还令快马向南边的清军传信,叫他们将衡州的北门放出来,把叛军都赶到一起。

    做完这些事,大阿哥心情舒畅,走到神威火炮旁,不住抚摸,嘴角含笑。

    他心道:“这火炮虽强,既借给了自己使用,就休想在要回去了,说起来也不过是奇技淫巧而已,胤祚恐怕会卖自己这个面子。”

    正当大阿哥想入非非之时,属下来报:“殿下,北面快马来报,湖北军已攻击破叛军水师,将岳阳团团围住,总督大人已派人手渡洞庭湖,运送辎重,五日后,便可抵达长沙。”

    大阿哥得意的一笑道:“知道了,下去吧。”

    他望着北边,得意的想道:“太子啊,太子,你监国时闹出了这么大一个乱子,居然还要我这个做兄长的来善后,现在在皇阿玛心中,孰贤孰庸,应是一目了然了。”

    当晚,八旗选在城南的一处民居中驻扎,此处房屋还算完整,而且靠近城墙,便于应急。

    他们这次是突袭长沙,每人都只带了三天干粮,都是干巴巴的肉干面饼,吃起来味同嚼蜡。

    但大阿哥却不以为意,常年的军旅生活,让他已经习惯了吃糠咽菜,同漠北那腥臊无比的骆驼肉比起来,面饼配开水已是无上美味。

    房中,大阿哥一边啃面饼,一面拿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岳州、长沙、衡州、永州、桂阳、郴州……

    湖南的各个州府自北向南,都被他画了出来。

    他现在代表长沙的圆圈上画了个叉,而后写上兵丁五千的字样。

    而后又将岳阳圈起,写上了水师三万字样。

    然后又将南方三个州府叉掉,在衡阳边写上兵马五万的字样,而后又用笔将衡阳重重圈了两圈。

    此次平叛,康熙共调湖北、广东、广西、云南、山东等地兵马十万余,而他只用了八万,死伤不过千余。

    照目前的情形看,前后不到一个月便顺利平叛,恢复湖南全境。

    放眼大清……不!放眼古今,也算是史诗般的大捷了。

    经此一役,他的胤禔名字,将响彻大清军界,将老六衬托的黯淡无光,更会让太子无地自容。

    大阿哥想到此处,站起身来,仿佛已看到了太子那羞愧的神色。

    想那六阿哥胤祚,不过指挥区区一万东北兵马,打了几次小仗,便被誉为皇子之中军功第一。

    而今他手下可有十万八旗精锐,号令一出,莫敢不从,旌旗所指,所向披靡。

    这十万兵马中,广东、山东、广西的总兵都是他的党羽,唯有湖广总督陈辉祖是索额图旧部,是太子的人手。

    康熙让他给陈辉祖做副手,本就是存了互相监视的心思。

    大阿哥将面饼吞下,将白水一饮而尽,而后豪迈的擦了擦嘴,仿佛喝的烈酒一般。

    他英明的皇阿玛忘了一件事,陈辉祖是文官累迁至总督,对兵事知之甚少,很快便被大阿哥架空了。

    大阿哥哈还在湖北军中收买了不少党羽。

    如此一来,这十万精锐,可以说是被大阿哥牢牢掌控,如臂驱使。

    只要他愿意,从长沙至江宁,走水陆,顺风顺水,也不过十日而已……

    等大阿哥回过神来,已发现纸上已画了重重的一笔,直至东北,横亘一千六百里,那里并无代表州府的圆圈,但大阿哥知道,那里是江宁,康熙御驾所在。

    大阿哥顿时满身冷汗,连忙将那张纸凑在蜡烛上烧掉。

    火舌很快窜了上来,将十万大军、雄城高墙、锦绣江山都碳化为灰烬。

    火苗在大阿哥眼中跳动,他盯着那斜指江宁的一笔出神,手上传来灼痛,大阿哥手指一送,那张纸飘落,空中完全烧尽,仅留满地余烬。

第五百八十八章 受潮

    “啪嗒!”

    随着火刀火石的一声撞响。

    几颗火星燃起,在空中划出微弱而明亮的轨迹,而后落在了裸露在外的引线上。

    引线终于点燃,飞速碳化变黑,火苗顺着引线直通佛像内部。

    四阿哥反应最快,当即喊道:“佛像后有人。”

    八阿哥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众皇子中,他的武功最好,一个翻身便跳上了佛前供台,而后一跃便到了释迦摩尼金像身后。

    释迦摩尼像的后背与墙面,刚好隔着一个人的位置,两侧都被两尊菩萨像挡住,进出只能侧身从释迦摩尼金像旁挤过。

    此处是大殿的一个死角,被释迦摩尼像遮的严严实实,若非听到响动,任谁也猜不到佛像背后有这么个所在。

    此处无光,漆黑一片,八阿哥一进来便看到那引线的光亮,当机立断,伸手一掐,黑暗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亮。

    八阿哥只觉手腕一冷,生生抽回手,这时一股疼痛自手腕传来,皮肤竟被利器划破,所幸伤口不深,若是晚上一瞬,恐怕他这只手都要被砍下来。

    他连忙退开,此时他的眼睛也适应了昏暗的环境,这才发现,佛像背后还有个人,手上还拿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此时,那根引线已马上就见底。

    所幸,胤祚早就拖着康熙出了大雄宝殿,胤祚还想拖他再走几步,康熙已经挣扎起身。

    周围善扑营侍卫连忙上来,将康熙团团围住。

    胤祚急道:“皇阿玛,大殿中埋有火药,此处尚不安全,要再退开些许。”

    此时,佛像后面传来一声惨叫。

    “胤禩!”康熙惊慌的叫着八阿哥的名字,而后他满脸狰狞的对着左右道,“将这些妖僧全部擒住!”

    “喳!”侍卫们一声齐呼,而后涌入殿中。

    无数把森然钢刀,架在了殿内众僧的脖子上。

    接着,佛像后,一个人影晃晃悠悠的走了出来,没两步便栽倒在地上,他的胸腔插着一把匕首,鲜血顺着血槽缓缓溢出。

    这人穿着灰白僧衣,头上无发,明显也是灵谷寺僧人。

    而后,八阿哥从佛像后走了出来,一手握着手腕,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滴落,伤手捏着一小节已经熄灭的引线。

    广远和尚见到此景,无奈叹气,念了声“阿弥陀佛”。

    康熙及众皇子见状,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惟有胤祚想看一群傻子一样,气不打一出来,怒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退出殿来!”

    十四笑道:“六哥别担心,引线已被……”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撞上胤祚吃人般的目光,乖乖闭嘴了。

    康熙命道:“都退出殿来,将全寺妖僧押往江宁候审!”

    “喳!”善扑营总管抱拳领命。

    康熙转身时,冷冷的看他一眼,善扑营总管顿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胤祚补充道:“另外派人去挑些水来,将这大殿上上下下全都浇透!”

    “喳!”善扑营总管又道。

    而后胤祚在前领路,走到离无梁殿五十步时停下,回身对康熙拱手道:“皇阿玛,儿臣此前也曾在无梁殿闻到过火药的味道,以防万一,还是先让侍卫探查一番才好,另外八弟的伤也尽早处理为宜。”

    八阿哥笑道;“这伤不妨事。”说着还将伤手举起来示意,伤口已被他用绸布绑住止血了。

    康熙点点头道:“就依你所说,先在此处歇息。”

    直至此时,胤祚才感到一阵后怕,腿一软,就坐在地上,四肢不停的微颤,明明是八阿哥受的伤,却像是受伤的是他一般。

    随行的太医急忙上来,先检查了康熙龙体无碍,而后又处理八阿哥伤口,将那绸布取下,撒上金疮药,而后又取出白纱裹紧。

    随后,那太医又到胤祚身边,检查一二,又捏了捏胤祚的胳膊,起身对康熙道:“禀圣上,八皇子所受只是皮外伤,筋骨无碍,只是流血甚多,微臣已止住血,再开几服方子调养几天便无大碍。六皇子……受惊过度,尤其是之前拖……咳咳,这个额……总之,手臂有些暗伤,大约几日内手臂都会酸软无力,只需要安心调养,切勿受累,应当也就无事了。”

    太医回想之前康熙被胤祚拖行的场景,一不留神说错了话,顿时脑门上满是冷汗。

    康熙只当没听见,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而后,内侍搬来了椅子,用黄绸搭成凉亭,供康熙休息。

    胤祚还有些不放心,在地面上敲敲打打,而后又叫侍卫将周围二十步内,全洒上水才放心。

    此时,康熙问道:“胤禩,刚刚佛像后是什么情形?”

    八阿哥恭敬的答道:“禀皇阿玛,佛像后有一小孔,孔中连出来一根引线,旁边有一人正给引线点火,儿臣入内将那人杀死,然后拔下了引线。”

    八阿哥将手掌摊开,里面正是如指甲盖长短的引线,一头已经发黑。

    四阿哥有些奇怪的道:“那引线有多长?”

    “应当为两寸左右,大部分都埋在佛像内壁里,外面只露出些许。”八阿哥答道。

    胤祚道:“可否让我看看?”说完伸手将那引线要了过来。

    引线是用细纸沾着硝粉制成的,按说这样长短的引线一旦燃着,十秒之内便会燃尽,八阿哥出手再快,也用了至少一分钟上下。

    胤祚仔细一摸才发现,这段引线有些潮湿,想来应是因为受潮了才自动熄灭的。

    八阿哥说的像是自己救了所有人一样,无非是为了在康熙面前邀功而已。

    胤祚嘴角一勾,倒也没说破。

    十四皱着眉头道:“我想不明白,我们前后在大雄宝殿中待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妖僧们为何不早些动手?”

    胤祚笑道:“若我所料不错,应当是火折子受潮了。”

    火折子是土纸卷成的纸卷,先用火点燃,再将其吹灭,这时候虽然没有明火了,但能看到红色的亮点在隐隐的燃烧,能保持很长时间不灭,需要点火时只要一吹就能使它复燃。

    这东西与火刀火石是大清常用的两种点火工具。

    不过吹火折子是很有技巧的,需要突然、短促、有力,送气量要大,不会用的人,吹干嗓子也吹不燃。

    江宁连续下了三天大雨,万物都被潮气浸湿,也包括这引线与火折子。

    想来,康熙等人在佛前诚心礼佛时,那刺客便在佛像后,不停的吹火折子,可因为紧张加之受潮,无论如何也无法吹燃。

    无奈之下,只得又拿出火刀火石点火,可声音又不敢太大,还要夹杂木鱼声中,不被人听到,一直到胤祚拖着康熙逃跑,那刺客才将引线点燃。

    胤祚将自己的分析讲出来,众皇子都微微点头。

    十四还道:“怪不得我之前听见有打火声夹杂在木鱼里,我还道是听错了。”

    说话间,善扑营已将大雄宝殿内众僧拿绳子绑成一串,押下山去。

    当先一个,便是那广远和尚。

第五百八十九章 易容(上)

    广远和尚走到近前,停住脚步。

    “我有话要与六皇子说。”

    善扑营总管正为前途发愁,闻言大怒,正要拿刀鞘打人。

    却被胤祚出言打断了:“好,正好我也有些话想问你。”

    说完,胤祚看向康熙,康熙点了点头。

    胤祚便走向广远,离他十余步时停下,问善扑营总管道:“他身上没凶器吧?手脚都捆结实了吗?”

    “回殿下,搜过身了,这老和尚除了一袭僧衣,再无其余东西了,手上绑的是缉盗扣,越挣扎越紧,殿下只管放心。”

    胤祚思量片刻道:“腿脚也绑在一起吧,等我说完话再解开。再检查下此人口鼻是否有什么东西,对了!别忘了谷道。另外再找两个侍卫,拿刀架在他脖子上。”

    善扑营总管一愣,接着抱拳领命去了。

    半个时辰后,终于折腾完毕。

    胤祚靠上前去,在三步外站定道:“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广远和尚脖颈上一左一右驾着两把钢刀,四周还有十个侍卫围成一圈看着,只露一个缝隙与胤祚对话。

    “贫僧不会武功,也不懂那些旁门左道的江湖本事,殿下不必如此防范。”

    胤祚意味深长的笑道:“还是防范些好。我听善扑营的禀报说,你坐垫下还藏有火药,木鱼和木鱼锤里还藏有火刀火石,意欲何为,发人深思啊。”

    广远和尚叹道:“贫僧本以为火药金佛,天衣无缝,可惜贫僧是差天一招,可惜,可惜……”

    胤祚嗤笑道:“要我说,应是善哉善哉才是。”

    广远被逗乐了:“六殿下,真是妙人。敢问殿下是如何看穿此计的?”

    “很简单,檀香、水缸、闹鬼。”

    “殿下可否说的详细些?”广远一愣。

    胤祚狡猾的笑道:“不急,你一个问题,我一个问题,互相之间如实作答,可好?”

    广远笑着道:“妙极,很公平。”

    “你与之前在明孝陵行刺的天地会刺客可有关系?”胤祚问出第一个问题。

    “没有。”广远摇摇头,片刻后又道,“有。”

    “大师,你不说实话,咱们也没得聊了。”胤祚转身欲走。

    广远叫住他:“殿下且慢,贫僧未曾诳语,说没关系,是因为贫僧确实不认识在明孝陵动手的此刻。而有关系,则是因为他们与贫僧同属天地会。”

    “天地会?”在场众人心中都默念了下这个名字。

    广远道:“现在该贫僧发问了吧?”

    “请讲。”

    “殿下所谓檀香、水缸、闹鬼三者是何意?”

    胤祚笑道:“初入山门,我尚且觉得一切正常,待到了无梁殿中,我发现此殿檀香弥漫,阴冷干燥,空气中有说不出的怪味,出来后,随行的小沙弥说,曾见到无梁殿中有鬼影晃动,还不许僧侣玩晚上靠近。我当心里已有了几分怀疑。后来在大殿中,我才想到,无梁殿阴冷干燥,刚好用来储存火药,那些鬼影,正是你搬运火药的同党,我说的可对?”

    广远点了点头。

    胤祚接着道:“从无梁殿出来,我听说寺内井水发臭,必须下山挑水,我更加奇怪。既然挑水如此麻烦,为何不趁着飚风之际,用缸接水?除非是有人怕大殿燃起火来,扑灭的太快了些。至于檀香,你们做贼心虚,烧的太多,这一点就不必我多言了吧。”

    广远闭着眼睛,许久才道:“殿下厉害,贫僧无话可说。”

    胤祚暗自得意,其实他的这些分析都只是马后炮,若非他在大雄宝殿的地缝里发现了火药,打死他也不敢拖着康熙就往外跑。

    “该我了,你还有没有其余同党?”

    老和尚摇摇头,黯然的道:“没有了,这么些年与朝廷斗法,天地会中的高手已死伤殆尽了,我的师兄妹也没了下落,仅余的几个徒子徒孙,也被你们抓了。”

    胤祚眯着眼睛大量老和尚许久,然后才到:“该你问了。”

    “贫僧的问题问完了。”

    这回轮到胤祚一愣,他可是还有许多问题还未问完。

    广远和尚见胤祚脸上神情,笑道:“殿下想必还想知道贫僧究竟姓甚名谁,法号到底是不是广远?又是谁安排了贫僧入灵谷寺?贫僧的戒碟由何人签发?普善大师究竟是不是贫僧同党?”

    胤祚默然不语,广远和尚这番话,全是他心中想问的,可惜现在话头被广远捏住了,不好开口。

    “其实,告诉殿下也没什么,只求殿下圆贫僧一个心愿。”广远淡淡道。

    “什么心愿?”

    “贫僧毕生所学唯‘易容’二字而,容颜增减,化形削骨,虽不是什么大道,却也是传承千年的心血,不想断在贫僧手上,望殿下能将之传承下去。”

    胤祚心中一喜,在大清,他最感兴趣的便是武功心法、民间秘术之类的东西。

    凌子虚、铁云这些人的本事他都是见过的,都是实打实的杀人技,绝不是后世电视上骗人钱的花拳绣腿。

    只可惜,这年代门户观念很深,很多秘术绝技不知不觉就失传了。

    大枪大炮胤祚能造,老祖宗的东西,可是造不出来。

    怀着这样的传承之心,胤祚才能容凌子虚在东北隐姓埋名,教出二丫这么个徒弟。

    此时听老和尚说要将易容术传承下去,胤祚自然满口答应。

    老和尚见胤祚答应的随意,便道:“殿下易容虽是旁门左技,却也有过人之处。”

    胤祚正色道:“那是自然。”

    老和尚接着道:“譬如贫僧,贫僧与殿下可是老相识了,殿下可还记得?”

    胤祚一听这话,不自觉的走进一步,盯着广远的脸看了许久,这张脸形容枯槁,眼窝深陷,鼻长唇薄,灰眉灰须。

    长相也算是有特点的,但胤祚却无论如何想不起在哪见过。

    “京城,静流寺。”广远和尚提示道,“殿下曾告知贫僧西洋之景,令贫僧大开眼界啊。”

    胤祚勃然变色,不敢置信的道:“你……你是静流寺的方丈智空?”

    老和尚笑道:“正是!静流寺的一合泉闻名天下,三十年前,康熙老儿曾来此休沐,盛赞此泉,从那时起,贫僧便易容为智空和尚,等康熙再来,好借机下手,没想到这一等,便等了三十年。”

    康熙在一旁暗暗吩咐内侍:“传朕旨意,查封静流寺,将一合泉填死,寺中一应僧侣,抓起来审问。”

    老和尚继续道:“殿下如若不信,可叫人去取贫僧的工具,将贫僧面皮划开看看。”

    侍卫看向胤祚,胤祚点点头,示意侍卫照老和尚的吩咐去取。

    片刻后,工具取来,老和尚道:“还请殿下松绑,待贫僧展露真容。”

    老和尚的工具都收在一个木盒中,看上去像郎中的药箱,里面物品杂七杂八,绝非是化妆用的胭脂水粉那么简单,光是大小不同的刀片就十几把,看样子,绝非一般人能玩得转的。

    胤祚权衡再三,耐不住好奇心,说道:“松绑……”

第五百九十章 易容(下)

    胤祚一声松绑,围着老和尚的兵丁便伸手去解绳子。

    老和尚身上绑的缉盗扣是由民间猪蹄扣演化而来,猪蹄扣则是民间用于捆猪的扣子,越挣越紧。

    而缉盗扣则比猪蹄扣复杂的多,犯人全身有绳结九处,四处绑在上身,四处绑在下身,后背还有一个总扣,九个扣子全在身后,犯人凭自己根本不可能解开。

    就跟砍头、凌迟也都算手艺一样,这缉盗扣的系法和解法都是衙役们的传家之秘,旁人根本无从得知。

    兵丁刚解开老和尚的总扣,正要去解肩胛骨上的手扣,只听得胤祚道:“那我就是傻子!”

    上下两句合起来便是“松绑?那我就是傻子。”

    两句话间喘气可够长的。

    兵丁听了一愣,连忙手忙脚乱的再把扣子系回去。

    胤祚一直盯着老和尚,见他自始至终没有妄动,暗想,莫非这老和尚真的不会武功?

    “松绑是不可能的,你若想展示真容,便叫我手下代劳,若不想,我也不强求。”胤祚淡淡道。

    老和尚笑道:“也罢,既然殿下信不过老衲,就叫兵丁下手吧。”

    善扑营总管看了眼胤祚,胤祚点点头。

    “你去。”总管挑了个机灵的兵丁。

    老和尚指挥那兵丁拿了把最长的刀片,而后道:“从我脸上由天灵盖过鼻梁到下巴划上一刀。”

    “这……”那兵丁闻听此语,不免有些胆寒。

    老和尚道:“下刀深浅三分五厘,指压刀背,一力贯之。”

    那兵丁也是见惯了生死的,一时胆怯之后,定了定心神,便上前下刀。

    那刀极锋利,一碰皮肉,一缕鲜血便留了下来。

    “再用力些,手不要抖。”老和尚道。

    而后那兵丁将刀缓缓划下,一路划到老和尚鼻梁,已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那兵丁也不免手颤了几分。

    待到那刀划至下巴时,老和尚整张脸已鲜红的恐怖。

    离得近些的侍卫都不敢正眼直视,胤祚看的胃里翻涌不止,移开目光。

    就在此时,老和尚用力一蹦,原地跳了起来,压在他肩上的两把刀全都撞开,下巴上的刀直接划断了他胸前交错的数道绳子。

    而后他一挣,上身绳子全都崩开。

    一切发生的太快,兵丁还未反应过来,刹那间,老和尚已夺过了刀,横着挥出,三个兵丁颈血狂飙。

    漫天血雨中,老和尚划开腿上绳索,一步踏上,其势如饿狼扑食,哪还有半点老迈之像。

    一刀送出,正指胤祚眉心,沾满血水的刀尖上寒光熠熠。

    电光石火间,老和尚一声惨叫,捂着胳膊退了三步跌坐在地。

    胤祚身前,一个攥着刀的断手落在地上。

    身侧,善扑营总管缓缓收刀回鞘。

    “好刀法。”老和尚抽着冷气恶狠狠的道,“想不到断门刀的后人,竟也为康熙狗贼卖命了,可笑!”

    胤祚诧异的看了那总管一眼,刚刚那一刀实在太快,比之日本居合术还要快上十数倍,胤祚甚至根本没看见刀光。

    没想到宫里竟还有这样的人。

    胤祚命令道:“先止血,别让他死了。”

    老和尚跌坐在地上,任由兵丁捆绑上药,脸上已是一派委顿。

    “我蛰伏三十余年,皆为了今日之事,没想到,谋略失败了,武功也失败了,天意如此啊……”老和尚喃喃道。

    待老和尚被重新捆起来后,御医上前治伤,待看到老和尚脸部伤口时“咦”了一声,而后从医箱中,拿出刀来,顺着老和尚的面皮就下刀。

    胤祚吃了一惊,但也没有出声。

    一炷香的功夫,御医将老和尚左右两侧面皮割下,这才露出老和尚的真容。

    只见他脸上无毛无发,火烧的疤痕遍布整个头部,鼻梁极平,嘴唇极薄,整张脸就如同在皱巴巴的糙纸上画了两个眼睛一般。

    周围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胤祚原以为老和尚说他会易容术,不过是为了制造行刺的机会,没想到竟是真的。

    御医看着那两片面皮,啧啧称奇,连忙呈给康熙道:“皇上,这便是那老和尚的面具,此物大概是猪皮制成,然后涂上胶水,套在头上,只是……此物触感纹理,均与人皮无异,毛发几可以假乱真,能将此物套在头上,而不露出破绽,也当真是……匪夷所思……”

    “呵呵呵……”老和尚笑道:“那就是人皮,毛发也都是真的毛发,人皮一旦褪下,很快便腐臭发烂,我以秘法修补,仍然要半个月换一次,才能不被看出来啊。”

    他样子得意,像是在介绍自己的艺术作品。

    褪去了僧人皮囊后,此人讲话的口音、语调竟完全变了,也不再自称“贫僧”。

    胤祚心里算了算,若是从三十多年前,老和尚冒充静流寺方丈算起,至今为了做人皮面具,已杀了上百人不止了。

    念至于此,不由觉得可怖异常。

    一瞬之间,胤祚对那所谓的易容术秘籍,也没什么兴趣了。

    “可惜啊!可惜!”老和尚已有些疯癫的自语道,“易容之术传承千年,今日便要断在我手上了!哈哈哈!快哉!快哉!”

    “押下去吧。”善扑营总管道。

    “且慢。”胤祚阻止,而后对着老和尚道,“告诉我,你的戒碟是谁签发的?你怎么认识的普善大师?是谁引荐你入的灵谷寺?”

    戒碟即僧人的身份证,自唐代起便由官府签发,因为僧人不缴赋税,因此朝廷对僧人戒碟审查很严。

    老和尚底细不清,又前后装成智空、广远两个和尚,能弄到戒碟,必是官府中有人帮衬。

    老和尚得意的大笑:“六殿下,六王爷,这些问题的答案,贫僧要带到棺材里去了!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

    “等上了刑具,看你还能不能硬气!”善扑营总管戏谑道。

    胤祚想了片刻,叫来一个兵丁,叫他附耳过来,耳语几句,而后那兵丁又到了老和尚身边,讲那番话悄悄说了。

    老和尚闻言,愣了许久,而后叹口气道:“也罢,我就告诉你个名字。”

    周围所有人顿时屏息凝神以待。

    康熙更是迷起了双眼,眼神中,满是森然杀气。

    今天不论从老和尚口中说出的是谁的名字,都是九死无生!

    “索额图!”

    老和尚嘴角带着笑意,轻声道。

    三个字,像是陨石砸落一般,砸在所有人的心头。

第五百九十一章 索额图

    “索额图”。

    老和尚说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在场四个皇子就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

    胤祚想起了他们写下怀疑名单的那个晚上,在记下名单之后,四阿哥将那名单就着烛火焚烧殆尽。

    跳动的火光之中,自曹寅往上,知州、知府、提督、总兵、侍郎、尚书全部焚烧殆尽。

    江宁知府曹明欣。

    江苏提督浣之章。

    两江总督李鹤年。

    这三个名字排在最上,一点点的烧成飞灰。

    而最后一个被烧掉的,也是最上面的一个名字,便是索额图。

    康熙南巡,太子监国,此时康熙一旦发生任何意外,太子登基顺理成章,不会有丝毫阻碍。

    而作为太子的族亲,也是太子的最大支持者,一旦太子登基,索额图将是获利最大之人。

    索额图,这三个字太过敏感,他在康熙朝任要职数十年,朝中党羽无数,就算现在告老,也有相当强的影响力。

    更何况他是太子的族亲,动索额图,就是动太子,没有完全把握,谁都不敢挑这个头。

    这份名单的推断,应验了两人,可线索到了浣之章,便断了,没有引出两江总督,更没有牵扯到索额图。这事到此也就不了了之。

    可谁又能想到,满朝文武,心照不宣,装聋作哑,试图忘掉的一个人,竟被刺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

    “哈哈哈哈……”看着所有人脸上的精彩神情,老和尚纵声长笑。

    “带下去!”善扑营总管手一挥,老和尚连带着灵谷寺的僧众们,全都被带下山去。

    有兵丁来报,大雄宝殿及下山道路已被水都淋了一遍,可以通行了。

    片刻后,又有兵丁来报,在方丈房内,发现了普善遗体,经御医勘验,普善临终前已有了很重的风寒,但却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掐死的,脖上的手印清晰可见。

    杀死普善的凶手,自然已不言而喻。

    既然他是被杀的,就证明了普善与刺客不是一伙,他也是被利用或是被胁迫的。

    康熙听完御医的话,勃然大怒,对四阿哥道:“老四,你去查,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查探清楚,报来给朕!”

    说罢,康熙起驾下山。

    ……

    五日后,四阿哥已将事情原委查探清楚。

    广远的戒碟是江苏僧纲司僧正签发,上书其为康熙一十年出家,一直云游四方,未曾入住佛寺。

    普善和尚是四个月前经人引荐,认识的广远,而后便将广远收为徒弟,带回了灵谷寺。

    入灵谷寺后,广远凭借其才智,一步步掌握了寺内大权,并安插进了自己的人手。

    飙风来袭之时,广远又请求普善为法场犯人超度,又阻止了其弟子随行,目的就是造势,引康熙拜山,这才有了后面发生之事。

    灵谷寺内,共搜出火药千余斤,基本全部放置在了大雄宝殿释迦摩尼像内。

    火药是广远三十年间自己搜集材料配置,积攒而成。

    虽然这千余斤火药配比不对,又大多受了潮,但毕竟距康熙只有十余步远,一旦爆炸,非死即残,后果不堪设想。

    若非胤祚发现及时,此时康熙已是生死未卜,天下也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广远和尚做这件事情,已是抱了孤注一掷的决心,根本没给自己留后路,四阿哥查起来也极为轻松。

    而这些证据的矛头,最终都指向了索额图。

    广远正是在索额图的引荐下,才见到了普善。

    而江苏僧纲司僧正也正是索额图的党羽之一。

    康熙随即下令,秘捕索额图。

    两天后的傍晚,索额图在杭州家中被大内侍卫待走,不过并未波及亲眷。

    索额图被押往了江宁宗人府大牢。

    康熙此时正在绍兴拜大禹陵,拜完之后立刻动身返回江宁,到牢里见到了索额图。

    “臣,索额图,叩见圣上。”一见康熙,索额图便跪倒在地,磕了个响头。

    下人搬了凳子,康熙就坐在牢边道:“平身吧,让朕看看你。”

    “谢皇上。”索额图直起身子,却还是跪在地上。

    索额图本是圆脸,面容富态,可此时面容已见棱角,胡须全白,脸上皱纹纵横,老了许多。

    康熙看着眼前之人,感慨丛生:“许久不见,爱卿清减了……”

    “皇上……”索额图一哽,他来的路上,已想好了康熙盘问当如何,受刑又当如何,可算来算去,没想到康熙第一句话,竟是这个,想到过往种种,不禁眼眶发热。

    如今,索额图已没有官身,当不起爱卿的称呼了,但康熙却依旧如此称呼他。

    “你与朕第一次见面时,朕才十二岁,那时朕还未亲政,朝中饱受鳌拜欺凌,朕一见你,便问你能不能助朕扳倒鳌拜。”

    索额图惨然笑道:“皇上当时这话一出,臣吓得腿都软了。”

    康熙也笑道:“正是如此!朕当时年少,见你如此不禁吓,还道你难堪大用,没想到四年之后,就是你帮朕灭了鳌拜。”

    “后来,你又为平三番出谋划策。再后来,你又替朕北上,与罗刹人谈判,签下了《尼布楚条约》;之后朕又派你去了李朝,再后来,又随朕去了漠北,征讨葛尔丹……林林总总,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这些年,你替朕走南闯北,辛苦你了。”

    索额图嘴唇有些颤抖:“皇……皇上,臣虽万死,不足报皇上恩情。”

    康熙红着眼眶道:“这些年来,你与明珠是朕最宠信的两个大臣,朝里每日攻讦你二人的折子多的数不胜数,朕从未理会过。朕知道,你心里是忠于朕的,这就够了。若非你在李朝做的太过分了,朕也不会罢了你的官,你不要怪朕。”

    “臣不敢,臣万死不敢啊。”索额图流下泪来,哭着磕头道。

    康熙收敛情绪,凑近了,郑重的道:“前几日,朕接连被刺,有人说,你是主谋,还拿出了铁证,按律,朕要诛你九族,但朕不愿信,朕要亲口问你!你告诉朕,这些事,是不是你做的?”

    索额图呆跪当场,想要否认,却开不了口,就这短暂的迟疑,一切便已不言而喻了。

    “皇上。”索额图闭上眼睛,缓缓磕头,“罪臣该死!”

第五百九十二章 老友(上)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手掌都有些微微颤动。

    他身子有些摇晃,强撑着,从椅子上起来,蹲坐在地上,透过牢房的栏杆,死死盯着索额图:“起来。”

    索额图起身。

    康熙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朕再问你,谋逆之事,太子是否知道?”

    索额图颤抖的道:“不知……”

    “朕,要听实话!”

    “皇上,罪臣愿以全家性命担保,此事都是罪臣一人谋划,与太子无关啊!”索额图声泪俱下。

    康熙闭上眼睛,坐回了椅子上。

    “放心吧。”许久后,康熙的声音悠悠传来,“朕不杀你,也会放过你的家人。”

    索额图深深叩头,痛哭道:“谢皇上!”

    康熙起身,缓缓离开牢房,临走停住道:“在这牢中,好好颐养天年吧。”

    牢门外,内侍太监李德全见康熙出来,连忙给康熙披上裘皮。

    “皇上,明珠在牢外求见。”

    康熙一皱眉头:“谁?”

    “纳兰明珠啊,皇上。”李德全提醒道,“明珠大人三个月前向您递折子乞骸骨了。”

    康熙开口,还未说话,却先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李德全担忧的道:“皇上,牢里阴寒,奴才叫御医给您瞧瞧吧。”

    康熙摇了摇头,深吸了几口气道:“朕想起来了。明珠告老了,没想到竟从关外到江南来了。”

    “他不是来见朕的。”康熙沉默片刻道,“把他直接带到索额图的牢前吧。”

    ……

    康熙走后许久,索额图从地上起身,怔怔的擦脸上的泪痕。

    却听有个苍老的声音道:“索相,别来无恙啊。”

    索额图闻言一惊,朝狱门看去,只见一佝偻身影步履蹒跚的走了进来,走到牢房前,只见那人穿着麻布衣衫,满头灰白头发,面上留着三缕长须。

    正是已告老的纳兰明珠。

    “哼!我道是谁,原来是明相啊。”索额图冷哼一声。

    牢房前空空如也,明珠所幸坐在地上,隔着监牢,笑道:“想你我上次分别,还是康熙三十一年呢。那年我随着六阿哥去关外,撤了大学士之职,挂了太子太傅的虚名,形同流放;而你索相那时正是如日中天,气焰鼎盛,朝中内外一一时风头无两啊,哈哈哈……谁能想到,不过区区六年,我成了一介布衣,而您呢,竟成了阶下之囚,哈哈哈哈……造物弄人,造物弄人啊!”

    索额图闷声不语,冷冷看着他。

    “哟!索相怎么哭了。”明珠看见索额图脸上泪痕,故作惊讶的道,“跟皇上哭的吧?索相这眼泪还真是说来就来,怪不得独得皇恩,明珠自愧不如啊。”

    索额图闭上眼睛,干脆将明珠的话当成耳旁风。

    “故人相见,索相冷面相迎,太绝情了吧。”明珠说着,从身后拿出一壶酒来,壶嘴上挂着两个杯子,明珠将杯子取下,摆在地上,将酒斟满,端起一杯道:“关外朔白酒,豪迈,凛冽,索相请!”

    说完,明珠举杯一饮而尽,发出满足的“哈”声。

    索额图则动也未动,明珠也不以为意,给自己的杯子倒满,继续道:“索相,弑君谋逆,这可真是一招臭棋啊!明珠虽身处关外,却也能闻见臭味啊。”

    明珠接着道:“索大人,若弑君的只是你,那还好说。可你竟勾结太子,让太子背上这大逆不道的帽子,让我明珠在关外都待不住喽,一定要到江南来,亲自看你的笑话。”

    索额图终于睁开双目,凶狠的对着明珠道:“你胡说八道!此事与太子没有半点关系!”

    明珠开怀大笑:“哈哈哈……索相终于肯开口了?来,喝酒喝酒!”说罢举杯,等索额图与他碰杯。

    索额图强压火气,心道此时心浮气躁,难免被明珠这老奸巨猾的家伙,看了破绽,于是也举起杯子,与他碰杯。

    不过却未饮下,而是对明珠道:“明相,不如把你的那杯给我如何?”

    明珠一愣,接着笑着把杯子递过去:“索相多心了,最多一个月,你便要身首异处了,明珠何必多此一举,下毒害你。”

    索额图接过杯子,只是冷笑,两人将被杯中酒饮尽。

    明珠放下杯子,脸上已有了几分醉意,笑道:“依我看,你刚刚面见圣上,一定认下了自己的罪行,同时否认了太子参与此事,我说的可对?”

    “皇上对你说什么了?”索额图焦急的问道。

    明珠笑道:“放心,放心。皇上并未召见我。”

    接着他凑近了道:“此事已是铁证如山,你与其百般抵赖,还不如痛快承认了,你是太子族亲,又是当朝国丈,皇上不会把你怎么样。至于太子嘛,你骗得了皇上,却骗不了我。你是个什么人,明珠可是一清二楚啊。”

    “你不要血口喷人!”索额图指着明珠的鼻子骂道。

    “哈哈哈……”明珠纵声大笑,“我离朝之后,党羽被你减除,太子做事便更明目张胆了起来,监国期间擅自改动宫内格局不说,竟还私自制备龙袍,还秘调军队拱卫京师,篡位之心,昭然若揭啊。”

    索额图脸色全白,指着明珠,如同见了鬼一般,哆哆嗦嗦道:“你……你……你胡言乱语……”

    “京城一应大事小情,我已托人告知大阿哥了,待他面见圣上之日,便是你和太子的灭亡只时。”明珠说着举杯道,“来,索相,为我朝中的门生故旧干一杯如何?”

    索额图木然的端起酒杯,手掌颤抖不已,酒水都撒了出去。

    “明珠,你不要高兴的太早了。”索额图面庞狰狞起来,“你别忘了,你也有把柄攥在老夫手里。

    康熙十八年五月十三,你卖官鬻爵,赚的白银三十万两。

    康熙二十三年正月廿九,你向御史台行贿,一出手便是五十万两。

    康熙二十五年腊月初八,你伙同阿木合、额却若等人捏在证据,攻讦政敌,致使十五地知府裁撤,三十多知县问斩。

    你干的龌龊事,一桩桩,一件件,老夫记得是清清楚楚……”

    明珠听的满脸陶醉道:“嗯,不错!这些都是明珠所为,我供认不讳!另外,我还可以给你提个醒,康熙三十二年正月初十,长白山山路,刺杀六阿哥与李朝王妃的那伙人,也是我派去的。”

第五百九十三章 老友(下)

    “什么?”索额图皱紧眉头,一脸疑惑之色,继而眉头展开,指着明珠道:“好啊!果然是你!”

    康熙三十二年,胤祚第一次出征李朝,谈判结束返回大清时,在长白山受袭,与李朝王妃张玉贞一起掉到了悬崖下。

    胤祚与张玉贞在冰天雪地的山谷里撑了一个多月,才最终走了出去。

    事后查来,只查到那伙刺客是一个李朝民间组织——三韩团的人,是谁主使的就查不到了,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当时索额图也在返回大清的使团中,他本就有心除掉胤祚,正好借机下手,趁机遣散了胤祚的人马,不派人下山崖救援,在大清边境派了刺客截杀胤祚,还杀了胤祚的替身,以假乱真,使得朝廷都以为胤祚身亡。

    后来,胤祚成功脱险,在漠北亲自面见康熙,索额图的计划这才败露,康熙一怒之下罢了索额图的全部官职。

    明珠见索额图想起来了,笑意更盛:“索相,你我争锋四十余载,这是我下的做好的一步棋吧?”

    索额图阴冷的笑道:“结党营私,铲除异己,现在又加上一条谋害皇族,明珠,你的罪状也不比老夫轻啊。”

    明珠充耳不闻,自顾自说道:“索额图,你机关算尽,没想到最后输在了我这一步棋上吧?你的官是六阿哥罢的;你的诡计是六阿哥识破的;连你是幕后主使,都是六阿哥审问出来的。索额图,你也算是聪明一世,没想到竟载在了一个毛头小子的手上,你说你可笑不可笑,哈哈哈哈……”

    索额图气的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道:“大胆奸贼,无耻之尤!你这是大不敬!你加害皇族!你心中还有没有圣上?老夫一定要向圣上禀报,揭穿你这奸贼的无耻嘴脸。”

    明珠笑的前仰后合,穿着粗气道:“请便,请便。明珠如今已是一介布衣,且不说圣上会不会治我的罪,纵是获罪又如何?大阿哥还是大阿哥,太子已未必是太子了。”

    索额图站起身来,气的说不出话来,指着明珠连道:“你……你……你……”

    明珠得意长笑,笑的满脸皱纹横生,像是要把四十多年间积攒的怨气,一股脑倾泻出来。

    “咳咳咳咳……”笑着笑着,明珠又猛地咳嗽起来,咳的猛烈,像是要把肺里最后一丝空气都挤出来。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之后,明珠坐在地上直喘粗气,喉咙像是个破风箱一般,呼啦作响。

    索额图嘴角挂上笑意,坐下来道:“老夫还道明相怎么突然找老夫开诚布公,原来明相已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

    这是一句刺探,但明珠坦荡承认道:“不错!老夫自知没几天活头了,这才特意从关外来看看索相。不过索相大可放心,在没亲眼看到太子倒台,索相被问斩之前,明珠绝不撒手人寰。”

    索额图端起酒杯道:“那这杯酒就祝明相活的长些。”

    明珠捂着胸口,与索额图碰杯饮酒。

    索额图用袖子擦了擦嘴,冷不丁问道:“明珠啊,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了?”

    明珠嘲笑道:“索大人定是在牢里呆久了,连日子都记不清了,今儿是六月十七了。”

    “哦,六月十七。”索额图算了算日子,“湖南那边也快消停了吧。”

    “正是。湖南反贼虽众,大阿哥平叛却也不过月余。”

    索额图听罢,嘴角含笑,闭上眼睛,再不讲话了。

    纳兰明珠喝完那壶酒,独自离开,出了宗人府监牢门,外面已是漆黑一片,他被晚风一吹,顿时又猛地咳嗽起来。

    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正打着灯笼在牢门外焦急的等待,见明珠出来,连忙给他披上裘皮披风。

    “老爷,与这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说的,您快随我回去找郎中吧,您这病可耽误不得。”

    明珠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一把抓住管家的手道:“不必了,回府吧!”

    走在路上,明珠脑海中不断闪过索额图最后的几句话,总觉的蕴含深意,却琢磨不透。

    ……

    是夜,曹府,江离园,难得的风停雨歇。

    经飚风摧残后的园子,已被下人们打扫的焕然一新。

    近来正值白木兰的花期,园中,一颗白木兰绽放满天银白,月光下,彰显着岁月静好。

    可惜,这江南的月下美景,都被那在枝桠间蹦来蹦去的白羽破坏了。

    白羽忽闪着翅膀,不时往树枝上啄上几口,搞得满地落得都是受伤飘落的花瓣。

    胤祚没心情管它,认真的看着手中的来信,这是云婉儿从京城寄来的,昨日刚到。

    与信同来的,还有女侠二丫。

    自上次她替胤祚向云婉儿传信后,胤祚就再没见过她,几个月不见,这小妮子又变黑了些,身量也高了些许。

    此时,二丫正躺在院中长凳上,身边摆着一盘烧鸡,一边看着天空发呆,一边啃着鸡腿。

    想蹭两口而不得的白羽,在树上急的咕咕直叫,不停拿白玉兰撒气。

    胤祚读罢,将信放在火上烧了,喃喃道:“盐行被破了,没想到区区从六品的扬州盐法道运判,就将一个行首收买下来。”

    二丫坐起身来,叼着鸡腿含糊的道:“坏消息?”

    胤祚站起身笑道:“不,是好消息。”

第五百九十四章 海瑞罢官(上)

    康熙三十七年,六月三十。

    湖南捷报传入江宁,大阿哥率兵一举收复湖南全境,只余五万残敌被团团围困于衡州,覆灭在即。

    朝野上下无不振奋。

    受此消息影响,江宁城内物价下降,尤其是高昂的茶价、木价也有了下调的趋势。

    喝了快四个月茶沫子的百姓们,终于能买些像样的鲜茶回家了。

    民间娶妻生子、盖新房的,也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连续几日,江宁城内街头巷尾吹吹打打,喜事不断,好不热闹。

    甚至一直稳如泰山,也高如泰山的盐价,也悄然下降了些许。

    湖南等地,本不产盐,按理说,湖南平叛与否与江宁盐价并无关系。

    各地商贩们也只当这是微微的波动,没有在意,殊不知,一场两行酝酿许久的惊涛骇浪,已悄然袭来。

    转眼到了七月初五。

    梅雨渐停,江宁连续数日大晴。

    康熙南巡诸事已了,已开始做回京的准备,只待湖南平定,便会启程。

    灵谷寺和京城静流寺的和尚被抓住审问后,除广远和尚等几个有罪的被处以极刑,其余不相干的,都未受牵连,全都放回原寺为僧。

    康熙甚至还从内务府拨银子,重修了灵谷寺山门,又翻修了大雄宝殿,重塑了佛祖金身。

    虽然名义上是内务府调拨银两,但这出银子的冤大头,毫无疑问就是曹寅家。

    经过拜孔庙,祭明孝陵,祭大禹陵,拜灵谷寺等事,康熙在民间声望也是愈发升高,不少百姓士子都在为皇帝歌功颂德。

    虽然南巡路上,出了种种事故,但总算达成了原本的目的,连续数日康熙都心情大好,加之身在南京,没了奏折公文的烦扰,就更加龙颜大悦,每日晚上传戏子唱戏。

    曹寅家里有专门的戏台,两丈见方,离地三尺,青石筑成,上盖飞檐屋顶,其后是一间两开门的小房,两门用帘子遮着,上挂小匾,一书“出将”,一书“入相”。

    戏台被四面墙围成一个院子,墙边有立柱撑着偌大的屋檐,可以避雨。

    戏台前留有一大片空地,可以摆放桌椅。

    几日来,江南各大戏班,都到曹府演戏,将徽调名曲都唱了个遍。

    康熙传戏,众皇子及曹寅本人和他的几个儿子都要来陪着看,几天下来,胤祚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连做梦睡觉,都是老旦、老生那冗长的咿咿呀呀。

    胤祚现在可以肯定,康熙南巡,虽说是带了政治目的的,但肯定也夹杂了游山玩水的私心,不然不会躲在曹府里,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

    是夜,月华初上,曹府戏园点上灯笼,仆人们开始摆放桌椅点心。

    江离园中,胤祚正与二丫聊天。

    “近来江宁物价如何?”

    这些天二丫一直在江宁城中溜达,对这些事情如数家珍,便答道:“猪肉每斤二十文,鸡蛋一个两文,大米一斤九文……”

    二丫一边说,胤祚一边在纸上记录,许久之后放下笔来。

    “王爷,你记这些做什么啊?”二丫不解道。

    胤祚神秘的笑道:“自有用处,对了,盐价知道吗?”

    二丫想了想道:“大概每斤二百文上下。”

    胤祚将其记录下来,他面的纸上,注明了近半个月来的盐价波动,都十分平稳,胤祚皱紧眉头:“奇怪,不应该啊。”

    二丫漫不经心的补充了一句:“不过买的人越来越少了,今天一天,都鲜有人去买盐。”

    胤祚眼前一亮,笑道:“是了!官盐太贵,还有私盐嘛。”

    “什么?”二丫满脸疑惑。

    这时,院外来了个老太监咳嗽一声:“咳咳!殿下,皇上派老奴来请殿下去戏园看戏。”

    胤祚顿时满脸苦涩。

    许是看见有姑娘在院中,老太监传完口谕,便先去了。

    二丫顿时满脸兴奋的道:“王爷,看什么戏?我也想去。”

    胤祚没好气的道:“不许去。”

    二丫撅了噘嘴。

    胤祚有叹口气解释道:“皇上身边不知有多少高手,你去了太危险。”

    二丫听话的点点头。

    见胤祚往院外走,白羽在树上扑腾翅膀也想跟来,胤祚回身道:“你也留下。”

    白羽不满的发出声鸡叫。

    胤祚出来院门,发现那老太监在十步外正等着他,见胤祚出来,便头前带路。

    到戏园时,天色已全黑下来,戏台上挂着八盏大红灯笼,将台上照的光彩夺目。

    台下已经摆好了桌椅,周边已经坐满了人,唯独中间康熙的位置还空着。

    见胤祚过来,十四站起身子,招手道:“六哥,这里。”

    其实也用不着他打招呼,这么多日下来,胤祚对于自己该坐在哪里,已经一清二楚了。

    皇子们的位置分别在康熙左右,胤祚和十四在左手边,八阿哥和四阿哥左右手边。

    胤祚刚一坐下,十四便兴冲冲的道:“六哥,今儿个这出是新编的。”

    “哦。”胤祚兴致缺缺。

    十四继续道:“戏名叫《海瑞罢官》,讲前明海青天的故事,在江南唱的可火了。”

    胤祚一边打量桌上的点心一边问:“前明的戏,也能唱吗?”

    十四反问道:“有何不可?海青天乃是一介清官,老百姓为歌功颂德也是理所应当嘛……哦……”十四突然愣住,紧张的道:“六哥,你是说这出戏有反清复明之嫌?”

    胤祚连忙挥手:“我可没这么说。”

    十四松了口气:“那就好。”

    此时已是康熙三十七年,距庄廷珑的《明史》案已过去了三十余年,不论民间还是官场,对文化的管制都松动不少,只要不是公然宣传反清复明,就没有大碍。

    例如,几年后,横空出世的《桃花扇》就以南明灭亡为背景,清朝在其中可不是什么正面形象,却也一样没被禁演。

    “皇上驾到!”戏园外,太监高呼。

    园内众人连忙跪地恭迎圣驾。

    “平身吧。”康熙笑眯眯道,他今日没穿龙袍,戴了一顶如意帽,身穿棕色长袍,外着宝蓝色马褂,看起来像个富家翁。

    这身行头,也说明今日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众人都可以随意些。

    康熙落座,众人都回位置坐好。

    《海瑞罢官》正式开演。

    先出来一个花脸,踩着锣鼓点,上台来走走转转。

    胤祚已隐隐有些犯困。

    台上锣鼓点逐渐密集,猛地一停,花脸立在台中,手抚长须,精神抖擞的一个亮相。

    胤祚脑袋往下一点,又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只听的台上胡琴起,花脸开口,如石破天惊:“五花马,青锋剑,江山无限……”

    胤祚猛地吸了口凉气,顿时困意全消,怔怔望着台上。

第五百九十五章 海瑞罢官(下)

    “巡南走北,悠悠万事,世上善恶谁能断。巡南走北,悠悠万事,难逃天地人寰~安,安,安~”

    花脸唱完下场,一老生上场,身边还跟着仆役家人,咿咿呀呀,开始拖长腔说话。

    胤祚听得清楚,这不就是康熙过万寿节的时候,自己传出去的那曲《江山无限》吗?

    当年寿宴时,康熙派人唱戏,胤祚听的难受,便自己哼唱这个小曲,偏偏叫八阿哥听了去,又让太监教会了戏班子,想给康熙献曲,只是后来高原(XZ)使者打岔,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想来,那时唱戏的戏班子也是徽调班子,许是他们回了江南后,就将这个曲子传开了。

    如今听下来,曲子的词句一字未改,只是曲调变了许多,完完全全是贴合徽调花脸的唱腔,几乎听不出原曲的旋律。

    应当听不出来吧?

    想到这里,胤祚心虚的看了眼康熙,只看康熙坐得笔直,目不斜视,看戏看的认真。

    胤祚不由松了口气。

    十四阿哥偷偷凑过身子,对胤祚道:“六哥,我怎么觉得这花脸的曲子有些耳熟?”

    “闭嘴。”

    十四满脸委屈。

    既然这曲子一出,胤祚不由对这出《海瑞罢官》来了些兴致,看了一盏茶的功夫。

    没想到那老生咿咿呀呀,竟只说了不到五句话。

    急的胤祚是抓耳挠腮,干脆问十四道:“这出戏主要讲的什么?”

    “海瑞罢官的故事,六哥不知道吗?”

    海瑞是明朝有名的清官,一生廉洁的可怕,堪称全体官员的道德楷模,却为同僚所不容,历史上多次罢官不做。

    胤祚点点头:“罢官的事情,我是知道的,不过具体细节就不清楚了。”

    十四小声道:“说起来,主要就是海瑞微服私访,惩奸除恶的故事,第一个故事,是他看到有人抢占民女……”

    “等会,微服私访?”胤祚赶忙叫停,这与他熟知的海瑞罢官的情节,似乎有些不同啊。

    十四点点头:“对呀,微服私访。六哥听到开场那曲子了吗?唱的就是微服私访,走南闯北的故事……等等!我想起来哪听过这曲子了,六哥,是你……”

    “闭嘴。”胤祚无情打断。

    十四再次满脸委屈。

    他们身后的一个孩童,听了两人的话,凑上来道:“两位殿下有所不知,这出戏是先有曲子,再有戏的。”

    胤祚和十四同时转头,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站在他们椅子后边,笑嘻嘻道。

    “我叫曹頫(fǔ),曹寅是我父亲。”那孩子自我介绍道,许是看胤祚和十四打打闹闹的,觉得有意思,倒也不怕二人。

    胤祚点头道:“怪不得。”

    《江山无限》这曲子,蕴含一股纵剑江湖,惩奸除恶的豪侠气;又有种奔波飘零,历尽万事的沧桑感,套在微服私访的故事上,倒是相得益彰。

    可惜,曲调变成了花脸唱腔,让胤祚怎么听怎么别扭,便道:“可我觉得这曲子也没有多好。”

    曹頫道:“那是殿下还没看完戏,等全都看完了,再回味这曲子,才能品出味道。”

    十四笑道:“若论这曲子真谛,想必世上没人比我六哥更懂了。”

    几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台上已演了许久,正演到海瑞微服私访查明真相,于是亮出尚方宝剑,惩治贪官,还百姓公道。

    只是此事尚存蹊跷,海瑞于是又乔装打扮,融入民间。

    台下看到剑斩贪官一幕,无不叫好。

    十四也激动的鼓掌,而后又问胤祚道:“六哥觉得,海瑞此人如何?”

    胤祚想了想,一如既往的敷衍答道:“清官。好官。”

    十四摇摇头:“六哥,要我说,海瑞是清官不假,好官未必。”

    “此话怎讲?”

    “六哥知道海瑞与徐阶之事吗?”

    胤祚点点头,原版的海瑞罢官就是根据这段史实编出的。

    徐阶曾是朝中首辅,他的儿子侵占百姓土地,被人告发,海瑞在徐阶退还部分土地后仍紧咬不放,最后使得徐阶被朝中之人借机攻击,两个儿子充军,所有田产被没收,徐阶也郁郁而终。

    “海瑞曾上书大骂嘉靖皇帝,嘉靖气的要杀海瑞,还是徐阶说情,才保住海瑞一条性命。”

    胤祚恍然:“这么说来,徐阶还是海瑞的救命恩人呢。只是此事,海瑞是秉公执法,没有掺杂私情,并不能不算好官啊。”

    十四撇撇嘴,很是不以为然。

    毕竟按照关二爷华容道义释曹操的做法,海瑞也应当放徐阶一马才是。

    曹頫插嘴道:“家父说过,海瑞为官,‘凡讼之可疑者,与其屈兄,宁屈其弟;与其屈叔伯,宁屈其侄;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其屈愚直,宁屈刁顽。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以救弊也。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以存体也。’此等做法虽让自己心安理得,却容易是非不分,误判案情。”

    十四拼命点头道:“正是如此!海瑞为官时,每遇刁民诬告富人,多是刁民得利,久而久之,海瑞每到一处,富人便大量出逃,街上满是打补丁的。”

    “是吗?”胤祚想了想,这大概就是古代版的“我弱我有理”了。

    三人一边看戏一边闲聊。

    月照当空之际,海瑞也终于完成了三次微服私访,虽说是为民请命,主持了公道,却也得罪了当朝权贵。

    海瑞干脆主动罢官不做,告老还乡。

    临行之际,应天府十里八乡的百姓前来送行,细数海瑞任应天府巡抚十余年间的种种功绩,台上众人感动落泪,感人至深。

    十四一边吐槽:“其实应天府巡抚,海瑞只做了半年就被撤了;若真是让他做十余年巡抚,江南各地不知要被折腾成什么样子。”

    海瑞辞别百姓,独自一人踏上行程,路上随口唱起走访民间时听到的小调,只听那曲子悠悠道:“五花马,青锋剑……”

    海瑞的扮相是老生,这次是老生唱法,唱腔又有所不同,更突显了沧桑之感。

    就算是胤祚,也不由承认,这曲子此时唱的恰到好处,堪称全戏的点睛之笔。

    只是曲子缺了下阕,少了点意思。

    出乎意料的,康熙突然叫人命台上戏子停下,正当所有人都不解其意时,康熙转过头来,对胤祚道:“胤祚,这唱词还有下阕吧?”

第五百九十六章 下阕(上)

    胤祚微微一愣,感情康熙还记得这曲子是他写的。

    “朕记得在两年前万寿节上,你叫戏班献上此曲,只是当时时间仓促,无暇编排,显得分外突兀,今日看了这出戏,才觉得这词曲做的有些意思。只是这曲子唱到‘难逃天地人寰’,似乎有些意犹未尽,朕想来,你应当还有下阕未传出去吧?”

    康熙酷爱读书,在文学艺术方面极端敏锐。

    “今日朕能重听此曲,也算是缘分,就命你把此曲补全吧。”康熙连日心情大好,说话也和颜悦色了不少,他金口一开,便是上谕,胤祚只有跪下道“儿臣遵旨”的份。

    很快,太监将桌子搬了上上来,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十四自告奋勇的亲自给胤祚研墨,八阿哥和四阿哥也得了康熙的默许,凑过来看。

    胤祚挑了只中号的关东辽毫,沾了沾墨,却迟迟没有下笔,面泛难色。

    周围皇子只当胤祚是在凝神苦思,全都耐心等待。

    实际上《江山无限》这曲子下半段,胤祚稔熟于胸,倒背如流,许久未下笔,只是在斟酌如何修改为好。

    毕竟下半阙里“千古帝王……难逃天地人寰……”之类的词句,略有些犯忌讳。

    胤祚可不希望重蹈《沁园春·出塞》的覆辙。

    转眼,已过去了半柱香。

    胤祚还是未写一字。

    皇子们耐性都极好,还是不急不躁的,只是曹家的几个儿子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简单的将词句替换,避开忌讳,倒也简单。

    譬如将“千古帝王”替换为“王侯将相”便是。

    只是这样一来,似乎就失了这曲子的内涵韵味。

    思来想去,胤祚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暗道,这或许是个天大的机会也说不定。

    主意一定,胤祚立刻下笔,文不加点,笔走龙蛇。

    周围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皇子们目露惊叹之色。

    片刻后,胤祚全文写就,将笔放在一旁。

    皇子们看那词句,惊叹又缓缓转变成了惊悚。

    八阿哥对胤祚挤眉弄眼,十四则靠过来,小声提醒道:“六哥,你这词有些不敬,还是改改为好。”

    胤祚却道:“放心。”

    而后,将那墨迹干透的纸呈给康熙,太监将纸接过。

    “直接给台上戏子吧,唱出来。”康熙道。

    于是太监上台,将纸给了扮海瑞的老生。

    只看那老生接过纸,看了一遍,接着手就抖了起来,而后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胤祚高声道:“你别怕,这词是我写的,你只管唱就是。”

    那老生听闻此语,暗想自己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怎么这种倒八辈子血霉的事情,回回都叫他碰上。

    两年前,他被召进紫禁城中,演了出七擒孟获里的诸葛亮,就被要求唱这《江山无限》的上阕,差点把命都唱没了。

    两年后,他扮海瑞,竟也没逃过《江山无限》的下阕,偏偏这下阕写的极为不敬,哪怕词不是他写的,经他之口唱出来,恐怕也会丢了脑袋。

    可满院的天潢贵胄都等着听呢,他一直不开口,恐怕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念头至此,他只能颤巍巍的站起身,小心翼翼的开口,同时心里暗暗许愿,只要能逃过这一截,他从此定然告别梨园,再不淌这浑水了。

    “五花马,青锋剑,江山无限……难逃天地人寰。”海瑞从头唱起,先是唱了上阙,而后咽了口口水,又唱道。

    “双辕车,乌篷船,山高路远。醒也罢,梦也罢人生苦短……”

    康熙听闻面露微笑,轻轻合着曲子点头。

    曹寅的儿子们小声道:“‘双辕车,乌篷船’,这是江南之景啊。海瑞也是应天府巡抚,倒是契合。”

    台上“海瑞”的声音颤抖了,哆哆嗦嗦的又唱道:“千古帝王,悠悠万事,功过自有百姓言。千古帝王,悠悠万事,难逃天地人寰……”

    这句唱完,满院的听众,已脸色大变。

    皇帝是什么人,那是真龙天子,万岁之尊。

    人生苦短是何意?功过自有百姓言何意?难逃天地人寰又是何意?

    这不岂不是说皇帝同凡夫俗子别无二致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胤祚,暗想这个六阿哥莫不是恃宠而骄,已有些疯了?

    胤祚自己清楚,这江山无限下阕,他一字未改。

    所幸,现在胤祚朝中的政敌都不在,没人趁机攻讦他,反倒是十四挺身而出,指着那戏子道:“大胆!竟敢篡改唱词,亵渎天颜,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戏子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声泪俱下,磕头如捣蒜,大呼冤枉。

    十四根本不给他争辩的机会,指挥侍卫便要拿人,打定主意要让这戏子做替罪羊。

    胤祚心里不禁有些感动。

    康熙却道:“罢了,不关那戏子的事,放了吧。”

    气势汹汹冲上戏台的侍卫们,听到康熙的话,又全都退了下去。

    那戏子如蒙大赦,磕头不止,脸上早就是涕泗横流。

    康熙冷冷看着胤祚道:“你好大的胆子。”

    十四连忙道:“皇阿玛,六哥他……”

    “住口!”康熙一瞪眼,吓得十四半截话缩回肚子里。

    八阿哥欲言又止,垂首站在一旁。

    胤祚上前道:“皇阿玛,儿臣写的唱词却是大胆了些,但却是随皇阿玛一路而来,通过见到的人事,有感而发,绝非犯上之语。”

    康熙沉默。

    胤祚壮着胆子继续道:“儿臣这首曲子,也不是写海瑞的,而是皇阿玛南巡记。皇阿玛还记得呼鲁斯太的玄石碑吗?”

    康熙脸上阴晴不定。

    “儿臣还记得,当年皇阿玛荡平葛尔丹,班师回朝,途径内外蒙古交界的呼鲁斯太,那里立有一块巨大石碑,上面的字迹已然模糊不清。皇阿玛告诉儿臣,那块石碑是前朝永乐帝五征漠北时所立,永乐帝五征漠北,而边患未除,几百年后,其功绩已渐为百姓淡忘。皇阿玛当时感慨道……”

    “朕说,‘刻在石碑上的功绩,千百年后终也会化为尘土;只有刻在百姓心上的功绩,才能万古长存。’”康熙接道,“想必这便是你词中那句,‘功过自有百姓言’的由来了?”

    胤祚道:“正是。千古帝王谁人生前不是分外煊赫,死后,是非功过也只能任由百姓评说,虽是真龙天子,贵为人主,却生老病死在人世之间,这不正是难逃天地人寰吗?”

    一番话毕,万籁俱寂,戏园中久久再无响动,众皇子及曹家弟子大气都不敢喘。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戏院内外,唯余夏日蝉鸣。

    良久,康熙露出一丝笑意。

第五百九十七章 下阕(下)

    康熙微笑道:“虽说不中听,却是实话。”

    这话一出,如冰山消融一般,院内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胤祚也是暗暗松了口气,他虽然面上装作胸有成竹,但心里已经慌得不行了。

    刚刚写词的时候,胤祚心中就已经考虑清楚了这么做的利害,顺便把应对之词想好了。

    康熙近来心情大好。

    就算他一番话,惹得康熙动怒,也不过就是斥责一顿。

    而若是这番话哄得康熙高兴了,就能引出个话茬,而这个话茬对两行的天大的好处。

    康熙对皇子们,一向是不假辞色,能微露笑意,说明胤祚这番话是说的对了。

    胤祚余光看到,十四悄悄朝他竖了大拇指。

    康熙看向那些戏子道:“戏唱的不错,该赏。”

    “谢皇上!谢皇上……”戏班子全员从后台出来,跪在地上叩谢皇恩。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戏班子的命运从谷底升至云端,人人脸上都挂着劫后余生的欣喜若狂。

    康熙站起身来道:“朕有些乏了,大伙也早些歇着吧。”

    “恭送圣上。”众人行礼。

    此时胤祚引出话茬道:“皇阿玛,难道不想知道百姓怎么讨论皇阿玛功过?”

    康熙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盯着胤祚:“此话何意?”

    胤祚道:“皇阿玛何不学戏文中说的,微服私访,亲耳听听百姓的意见?”

    四阿哥首先斥道:“胡闹,皇阿玛万金之躯,岂可亲至民间?”

    八阿哥也道:“六哥,微服私访只是戏中之事,当不得真的,历朝历代从未有皇帝微服私访的先例。”

    十四张了张嘴,有心帮胤祚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又把嘴闭上。

    曹寅此时也站出来拱手道:“皇上,现今江宁城内刺客虽被一网打尽,但难免还有漏网之鱼,微服私访的风声一旦走漏,恐怕会引得刺客蜂拥而至。”

    虽然周围满是各种反对之声,但胤祚熟悉康熙的脾气,他骨子里是个有些冒险精神,又有些浪漫主义的皇帝。

    不然在明孝陵的时候,他也不会像是要慨然赴死一般,在刺客火炮的威胁下祭陵。

    后世民间盛传的康熙微服私访记,虽多是杜撰,但也绝非空穴来风。

    康熙思虑一番,开口道:“微服私访于祖制不合,况且朕有大清国各级官吏做朕的耳目,无需亲临民间,此事就此作罢,不要再提了。”

    康熙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哦?不知皇阿玛是否知道近来官盐滞销的事情啊?”胤祚坏笑着道。

    康熙停住脚步,疑惑的看向曹寅。

    他是康熙在江南的情报头子,江南官场民间,无论大事小情,均要实时向康熙禀报。

    曹寅脑门上顿时就渗出冷汗,弓着身子道:“皇上,此事臣也是刚有所耳闻,还未来得及加以验证,故而尚未禀报。”

    胤祚一听这话,心中一喜。

    百事行盐行孙行首向徽商投诚,导致盐行被破。

    脱离百事行的混乱之际,无数的官盐便偏离了原本的运送路线。

    两行的票盐比南方的纲盐便宜太多,失去了强制力干预的食盐,作为一种商品,自然是朝着高价值的地区流动。

    与其往西北贫苦之地运,自然不如借着舟楫之便往南方来得快。

    哪怕运往南方,当成私盐卖,其获利也比运往西北多得多。

    胤祚估摸时间,第一批北方食盐应该在近几日到达江宁了,结合二丫几日来的观察,这才下了“官盐滞销”的论断。

    这事情现在才刚现端倪,胤祚就赌还无人向康熙禀报,现在看来,他果然赌对了。

    康熙看向胤祚,严肃的道:“胤祚,究竟是怎么回事,细细讲来。”

    “儿臣遵旨。”胤祚拱手,将两行与徽商之战原原本本讲出。

    康熙一声冷哼:“商贾之人,重利误国!”显然是再骂两行与徽商的商人。

    不过现在两行已是内务府门下,徽商在朝中也是颇有背景,康熙便没指名道姓。

    “如此说来,本应运往西北的食盐都运往南方来了?”康熙眯起眼睛,语气冰冷。

    这是康熙准备杀人的前兆。

    对百姓来说,私盐多些,或是官盐贵些,都已经习惯了,但一旦没有官盐了,那便是天大的事情,大到可以逼人造反。

    对康熙来说,若官盐滞销是因为北方的官盐都跑到了南方来,那么缺盐的西北,才是最值得担心的。

    现如今,准格尔兵事方休,湖南叛乱刚刚控制住,正是国家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万不可再出什么叛乱。

    “胤祚,你好大的胆子,如此要事,为何不早早报上?”康熙冷冷道。

    胤祚连忙道:“皇阿玛息怒,盐行被破当天,两行便按规矩,向直隶盐法道递交条陈,盐法道官员应早已将此事上报给了京城。”

    现在是太子监国,除用兵及人事大事之外,其余一应事务均由在紫禁城的太子处理,故而康熙不知道此事,并不奇怪。

    “曹寅!”康熙喊道。

    “奴才在。”曹寅答道。他是内务府包衣出身,是皇帝的家奴,故面对康熙时,自称奴才,而不像其余大臣那样自称“微臣”。

    “代朕向太子拟旨,叫他好生督办此事,西北一旦出了岔子,朕要那他是问!”

    “奴才遵旨!”

    胤祚又道:“皇阿玛难道不想知道,为何同为官盐,为何南方纲盐比北方票盐贵上如此之多,甚至有人愿冒着掉脑袋的大罪,将北方官盐当做私盐来南方贩卖?”

    康熙没好气的道:“别卖关子,既然你知道便讲吧。”

    胤祚一揖到地:“皇阿玛,不是儿臣不愿讲,实是此事牵连甚广,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只要皇阿玛愿与儿臣去民间一看,只需一天,便能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康熙盯着胤祚看了片刻,开口道:“好!待西北盐运事了,朕便去民间走上一天。”

    “皇上三思啊。”曹寅立刻劝诫。

    “朕主意已定,不必劝了。”康熙说完挥手离开园子。

    四阿哥走到胤祚面前,语重心长的道:“六弟,我虽不知你究竟是什么打算,但皇阿玛安危非比寻常,此番微服私访,是你挑的头,必要做好万全准备,一旦出了事,你的处境可就堪忧了。”

    胤祚拱手道谢:“多谢四哥提点,胤祚记下了。”

    四阿哥说完,便也离开园子,八阿哥随后也走了。

    这时十四凑过来,满脸兴奋的道:“还是六哥厉害,连微服私访这种事情都能劝动皇阿玛。”

    胤祚微微一笑:“我不过是找了个借口罢了,皇阿玛其实自己也想去民间看看。”

    十四一愣,接着道:“六哥,你怎么看出来的?”

    ……

    两人说着,便走远了。

    这时,一个太监端着托盘登上戏台,朝着那些犹自磕头不止的戏子道:“都别跪着了,来领赏吧。”

    演海瑞的戏子畏畏缩缩的站起身来,那太监揭开盖着的红布,托盘上整整齐齐码着一百两银子。

    “谢皇上!谢皇上啊……”戏班又陷入痛哭流涕之中。

第五百九十八章 上午(上)

    康熙督促西北盐务的圣旨,快马送入了京城。

    三天后京城回信,信是太子亲笔手书,内容胤祚不得而知。

    从康熙的神情上看,对太子的答复还是满意的。

    转眼到了七月中旬,胤祚已将微服私访的事情安排妥当。

    康熙本身也存了去民间看看的心思,于是在七月十五这天,康熙及四个皇子加内侍太监李德全乔转打扮了一番,离开了曹府。

    同康熙一同离府的,还有扮做寻常百姓的善扑营侍卫,他们有的扮做路人,有的扮做商贩,游荡在康熙周围,足有一百多人,一旦出了什么事情,也能立即反应。

    “胤祚,这次出巡是你提议的,便由你带路吧。”康熙今日扮做了一个富家老爷,心情大好。

    “是。”胤祚拱手领命,还道,“未免暴露身份,还请皇阿玛在外以‘我’自称,言语礼仪也都要注意些。”

    康熙摸了摸胡子,笑道:“放心,老夫明白。”

    其余几个皇子也都让胤祚不必担心。

    胤祚抬头看看天色,此时东边天空刚蒙蒙亮,约莫是辰时三刻,便对康熙道:“父亲,要想弄明白官盐滞销的原因,这第一站,我们便去会一会私盐的商贩,请父亲随我走吧。”说完便在前头带路。

    康熙点了点头,跟了上来。

    十四凑到胤祚身边小声道:“六哥,贩卖私盐的都是一伙亡命徒,我们这么去,会不会有些危险?”

    胤祚笑道:“放心,我们去找的这个私盐贩子,我已经盯了半个月了,还派了高手潜伏,没事的,等我们到了就谎称是要大量采买私盐,然后再零售的,私盐贩子急于脱手,不会起疑。”

    曹府在江宁城南,是一处僻静所在,街上尚无行人,越往北走,街上的行人就越发多了起来。

    卖糖人的,卖茶点的,卖冰糖葫芦的,各色各样的商铺,比肩继踵的行人,纷至沓来,街道仿佛渐渐鲜活了起来。

    四阿哥和六阿哥在民间走惯了的,表现的好些。

    八阿哥和十四阿哥则看得目不暇接,眼神到处乱飞。

    周围扮做百姓的侍卫们,也高度紧张了起来,默契的将街上的行人与康熙隔开。

    走了小半个时辰,路过一家茶楼,楼内不少茶客正在喝茶吃茶点,现在时间尚早,说书先生还没来,茶客们便天南地北的海聊,好不热闹。

    康熙路过门口时听了下来。

    “老六,还有多远啊?”

    胤祚答道:“就在城外码头,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康熙点点头道:“好,那便不急了,进来喝杯茶再走吧,正好今天出来的匆忙,大家都还未用早膳。”

    说罢,便当先进了那茶楼。

    胤祚看的一愣,心想自己可没安排过喝茶的环节啊。

    周围的侍卫也愣神片刻,随后连忙涌入了茶楼,茶楼老板见骤然来了这么多人,笑的合不拢嘴。

    十四神秘兮兮对胤祚道:“六哥,我算是服了你了。”

    胤祚不明所以,十四指着茶楼道:“你竟派人到这茶楼来议论皇上的功绩,这马屁拍得高明!”

    胤祚侧耳一听,还真是,茶楼里正热火朝天的讨论准格尔的事情。

    茶客嘛!就喜欢天南地北的侃大山,讨论家国大事也实属平常,但问题是,这些人不是他请的啊,说康熙两句好话还好,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十四拉了拉胤祚的袖子:“六哥,皇……父亲已经进去了。”

    胤祚无奈,随他走进茶楼,正看见康熙坐在大堂中间的位置,同桌的还有四阿哥和八阿哥,空出两个位置,显然是给胤祚和十四留的。

    其余侍卫们三三两两的分坐在左右。

    侍卫们有的拿着糖葫芦棒,有的拿着“一卦千金,十卦九灵”的布幡,还有的背着郎中的医箱。

    明显都不是一路人,坐在一起,又半句话不说,气氛极为诡异,有心的茶客已觉察出异常,闭口不再言语了。

    胤祚和十四与康熙同桌坐下,小二来伺候点茶,康熙让胤祚来点。

    胤祚便随意点了些最贵的。

    小二退下之后,茶楼很快安静下来,像是一盆熊熊燃烧的炭火,被一盆冷水浇下来,顷刻间便被浇灭了。

    片刻后,小二将茶点端上来。

    茶是龙井,泡在紫砂壶里,茶点是茶饼、酥饼之类,样式颇为简单。

    “几位爷慢用,有什么需要再招呼小的。”小二殷勤的点头哈腰,李德全赏了他两钱碎银子,小二便笑的更开心了。

    茶点上来,李德全先不动声色的拿银针挨个的试了毒,而后又取出银刀,每样都切了一小块吃下,而后又将茶倒好,取出银杯,每杯茶都倒出一些尝过,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道:“主子,茶点可用了。”

    康熙这才举起杯子道:“不必拘谨,都自便吧。”

    李德全站在康熙身后,寸步不离,在茶楼中颇为碍眼,胤祚忍不住道:“李公公,不妨去别桌找个凳子坐下。”

    李德全笑道:“多谢六公子挂怀,老奴站着无碍。”

    胤祚心中一动,这李德全向来跟在康熙身边寸步不离,怎么好像贴身保镖一般,于是小声问道:“难不成……李公公会武功?”

    李德全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老奴不会。”

    “那你站在皇上身后干嘛,万一动起手来,还碍手碍脚,还不如去坐着。”胤祚腹议。

    “老六,这些人怎么都不言语了?”康熙突然问道。

    胤祚看了眼周围的侍卫,康熙心领神会,叫周围的侍卫都退出了茶楼,而后又换上了楼上的雅间。

    刚进雅间不多时,茶楼内又活泛起来。

    “你们看见刚刚那桌的人了吗?人家喝茶还有奴仆以身试毒的,真是好大做派,都赶上皇上了。”有人压低声音悄悄的说。

    “瞎说,皇上吃饭怎么会用奴仆试毒,起码也是三品以上的大臣试啊。”

    楼上雅间,胤祚听了这话差点没笑出声来,康熙脸上的神情也分外精彩,可接下来的话,却叫他们笑不出来了。

    “不知道西北战事如何了,皇上如此好战,真是劳民伤财啊……”

    “谁说不是呢?西北、湖南都在打仗,京城那位竟跑到南边游山玩水了,这不是浪费银子吗?”

    “嘘!你们敢议论皇上,不想活命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上午(下)

    “朕的百姓,竟是这么看朕的!朕从京城到江宁,未花过国库一两银子,怎么就成了奢侈靡费?朕收复准格尔,开疆拓土,扫除边患,怎么就成了穷兵黩武?究竟是朕做错了,还是地方官不做为,江宁知府呢?朕要治他得罪!”

    从茶馆出来的一路上,康熙都在气呼呼的念叨。

    胤祚硬着头皮道:“皇阿玛,江宁知府曹明欣,因谋反之罪,上个月已经被凌迟处死,株连九族了。”

    “哼!算他运气好,就算他没谋逆,朕也要罢了他的官!”康熙冷哼。

    胤祚暗骂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十几天前刚说过,“功过自有百姓言”,现在百姓就言了不少坏话。

    好在他们身边有侍卫挡着,这番话没叫寻常百姓听了去。

    茶楼里的茶客,自然是没受什么惩戒,康熙吧满满一腔怒火都发泄在几个皇子身上了。

    从茶楼到码头,皇子们被康熙埋怨了一路。

    出城之后,很快便来到了江宁码头,二丫做男子打扮,已在码头前等着。

    “六爷。”二丫远远的看见胤祚,朝他打招呼。

    胤祚等人走上前去。

    “这是我父亲,其余是我兄弟。”胤祚介绍道。

    “见过各位贵人。”二丫抱拳道。

    众人也向她还礼。

    二丫道:“请诸位随我来吧。”说着便往码头上走去。

    “老奴敢问六公子,会面地点,可是在船上?”李德全突然问道。

    二丫接口道:“是一艘五百料的大船,停在江心,需乘小船上去,此人手中约有白盐十万斤,基本算是江宁最大的私盐贩子了,整个江宁黑市的私盐,都是从这艘船上进货的。”

    李德全对康熙道:“主子,船上不比岸上,还请主子不要轻易涉险。”

    二丫大大咧咧的道:“船我已经查探过了,船体完好,不易损伤,船上有水手十五人,女眷五人,打手十名,都是没有功夫的普通人,兵器也只有刀剑一类,没有弩箭火枪,算不得什么龙潭虎穴。”

    康熙对李德全道:“你听见了?”

    李德全有些急道:“主子,万一船只倾覆,后果不堪设想。”

    二丫还要再说,却被胤祚拽住了。

    “父亲,就让儿臣及兄弟们登船便可。”胤祚道。

    康熙摇摇头道:“戈壁大漠朕都去过了,又怎会怕区区商贩,朕要登船。”

    李德全只是内侍太监,闻言,便不好再说什么,默默退开。

    一行人在二丫的带领下,走上栈道,栈道头停了一艘小船。

    二丫回头道:“船主有规矩,只能容许三人登船,想来六爷与这位老爷是定要登船的,我便给二位划船吧。”

    说罢就要跳到船上,却听得李德全道:“这位姑娘,划船这种小事,还是让老奴代劳吧。”

    二丫有些不耐烦的道:“你这老奴才,话也太多了些,我去自有我去的道理,说句不客气的,船上这二十几人,我杀起来,也不过是一炷香的事情。”

    胤祚也拱手对康熙道:“父亲,实不相瞒,这位二丫姑娘是儿臣心腹,在关外随异人学艺,一身武艺精湛无比,普通人中难逢敌手,若是非要选择一人不去,也当是儿臣留下,让二丫姑娘上船。”

    康熙微笑不语,李德全有些为难的看了康熙一眼,见康熙并无反应,也笑着道:“姑娘今年不过及笄之年吧,却能将一手剑法练到如此境地,后生可畏啊。”

    原本信心满满的二丫,听了这话,诧异的看了李德全一眼:“公公怎么知道我是使剑的?”

    李德全神秘的一笑:“老奴不仅知道姑娘是使剑的,还知道姑娘剑法名叫‘奔雷剑’,此剑法以缥缈凌厉著称,退时如云如雾,进如惊雷当空,世上会使此剑法的,不过一掌之数,绝大多数是年过古稀的老者,近几年也没了消息了,老奴还道这剑法从此失传,没想到今日又见到此剑法传人,心中喜不自胜啊。”

    二丫表情,如同见了鬼一般,喃喃道:“前辈未见我出手,如何看出我的剑法的?”

    李德全不答,笑着道:“待老奴从船上回来,再告诉姑娘此事可好?”

    二丫有些迟疑,毕竟这李德全究竟实力如何,她还看不清深浅。

    倒是胤祚抢道:“如此,那便有劳公公了。”

    说着便请康熙上船。

    二丫有些担心,胤祚悄悄对她道:“放心,李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武功肯定不在你之下。”

    说完,便拍拍她的肩膀上了船。

    众皇子和二丫站在栈道尽头,望着他们身影渐渐在江面上隐去。

    小舟上,康熙站在船头,负手而立,李德全则站在船尾摇橹,虽不见有多卖力,但小船却能在江面平稳向前。

    胤祚见到宝了一般,一脸崇敬的看着李德全。

    “前辈……”

    “殿下折煞老奴了……”李德全吓了一跳。

    “李公公?”胤祚换了个称呼。

    李德全媚笑道:“殿下有何事?”

    “得空了,指点那丫头两招呗?”胤祚笑嘻嘻道。

    李德全连称不敢,胤祚便死皮赖脸的死命纠缠。

    康熙听的心中连连叹气。

    良久,李德全经不住纠缠道:“殿下,老奴斗胆说一句,武学之道贵精不贵多,‘奔雷剑’乃是天下剑法中,数一数二的了,那姑娘既已有了师门传承,便不需老奴多言置喙了。”

    胤祚笑嘻嘻的道:“那是那是,贵精不贵多,是大大有理,但门户之别却是要不得,公公不见多少精深武学,都是因门户之别断了传承。想北宋时,点穴是烂大街的本事,现在已无人通晓了,还有一阳指、降龙十八掌、打狗棍法、凌波微步等等,现在都已无人通晓了,我们如今再把持门户之见,数百年后,岂不是一点真传也剩不下,武学一道全成骗人钱财的花架子了?”

    这一番话说的李德全一愣。

    不仅仅是因那些摘抄自《天龙八部》而他从未听说过的高深武学,也是因为武学失传的痛心。

    胤祚又趁热打铁道:“公公也不需多了,随意指点那丫头两招便好,公公你武功如此之高,想来两招也足够她受用无穷了。”

    李德全左右为难,求助的看向康熙道:“皇上……”

    康熙刚想答复,就见右舷远处,出现一个模糊船影,三桅风帆,两层船楼,比之寻常渔船高大数倍,是一艘五百料大船,正停泊在江中。

    “应当是那艘船了,快划过去。”康熙命令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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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大清介绍:
这一年,美洲土著经受着残忍的掠夺,大清沉醉在康熙盛世中,俄国的彼得大帝东征西讨,英国光荣革命峥嵘初现!
这一年,一个累死在工作中的小审计员穿越到了大清皇子——胤祚的身上。
一片小小的蝴蝶翅膀能否吹动大清的资本主义战舰扬帆起航?
朱三太子打算反清复明?胤祚说:“推翻大清可以,但只能采用君主立宪制。”
沙俄要犯我边境?胤祚说:“给它经济制裁,把他们制裁回原始社会去!”
朝鲜吕宋日本等藩国怎么办?胤祚说:“能统一的统一,不能统一的就用经济结构统一!”
有人问胤祚:“你最崇敬的人是谁?”胤祚说:“老罗斯柴尔德、卡内基、洛克菲勒……哦,不好意思。忘了他们都没出生……那现在看来只好崇拜我自己了!”经济大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经济大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经济大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