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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阙     叹重生txt下载     叹重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万花楼(一)

    薛可惯常到玲珑阁要换上软鞋的,阿六到廊下将薛可的绛红羊皮小靴拿过来,太子蹲下身子给她换鞋,薛可俏声埋怨道:“好不容易将这鞋穿暖和,又要换!”

    “不想换?这路上还有些积雪,怕这软鞋禁不住。”太子突然抬头看她,喜上眉梢道:“我背你!”

    薛可连忙摇头:“不要不要,让人笑话!”

    太子的执拗劲却上来了:“怕什么?谁敢笑话?我就要背!”说着就背对着薛可,回头道:“快点上来!”

    阿六在一旁捂着嘴笑。薛可趴到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哪来的牛脾气!”

    太子才不管,一把背起她,专门捡下人多的路走。一路上多少丫头宫人惊得忘了行礼。难为太子还保持着一脸严肃。

    走到一半时,太子突然停下来。薛可戏谑道:“怎么了?背不动,嫌沉了,刚刚你非要背,现在想要我下来可万万不能!”

    “可儿”太子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我真的好快活!”

    薛可听得心里一荡,轻轻伏在他背上,道:“我知道,我也是。”

    太子吸了吸鼻子,突然跑了起来,薛可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尖叫了一声。

    待到了抱朴院,放下薛可,好歹走了两炷香的时候,太子的鼻尖上也冒着一层细细的汗珠。薛可笑道:“看这一头汗,要不先去洗个澡吧!”

    一旁的兴儿凑趣道:“娘子说的是!爷还是得注意点,别冷风吹了热汗,这时候泡个澡才清爽呢!娘子不知道,爷在小汤山那边有个庄子,里面有汤泉,爷一直想带娘子过去呢!”

    “兴儿!你提醒了爷!去备车,我带娘子过去!”

    “今天?现在?”薛可被太子这说一出是一出的架势吓了一跳,今儿太子已经够出格了!“这时赶过去都快晚上了,明天还要赶回来,折腾什么?”

    “怎么晚了,今儿天这么好,一两个时辰就到了,明儿上元节,白日无事,晚上赶到万花楼就行了。正好过去!兴儿,快去!”

    兴儿看看薛可,脆生生的应了一声。

    薛可无可奈何的看着太子:“那阿六赶紧去准备准备!”

    “不用准备,那边都是齐全的!阿六,带上两件厚衣裳就行了,那边靠山里,晚上怕是比这儿冷点。”

    别人尚可,张嬷嬷却是忙乎着,不到半柱香的时辰,倒收拾了两箱子出来,又一一交待阿六,哪件衣服配哪件钗环,阿六只是应着,估计也没往心里去,反正她也根本分不清,但是又没胆子辩驳张嬷嬷。

    马车布置的宽敞又暖和,太子横抱着薛可,将她头枕到自己腿上,摩挲着她头发道:“是不是累了?先睡会。”

    薛可刚开始还颇有兴趣的看看车外,过了一会也确实有些疲累,便躺了下来,刚要睡着,太子的手却摩挲来摩挲去,不由打掉他的手:“能不能老实点!”

    太子歉意的笑了笑:“我就是忍不住!你睡你的。”

    “你这样人家怎么睡?”太子听她话语中不自觉的娇嗲气,心中更加心痒难耐,一把抱起她坐在自己腿上:“反正也睡不着。”又按了按她,薛可顿时明白了他的变化,没好气的压低声音道:“你害不害臊?外面都是人!”

    太子搂着他,一双手不老实的伸入衣裳内,感到从手心传来的一阵阵销魂,贴着她耳朵边道:“都是人才好呢!真的,可儿,我以前读到高玮的时候,觉得世上怎么有这么荒唐的皇帝,当着臣子的面,不知道怎么,这两天我突然能理解了。可儿,你这么好,我有时真希望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这么好!”

    薛可惊讶的看着他,冯小怜的荒唐事她是想都不敢想。

    太子看到她的神情,知道她是吓到了,不由好笑的刮了刮鼻子:“我当然不会让你在朝堂上玉体横陈的,我只是说能理解他当时的心情,看你吓的!”

    薛可啐了一口道:“光这么想,也够下流了!”薛可这一分神,倒忘了拦住太子的手,不小心就窜到了敏感之处,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薛可忙坐直身体,道:“别闹了!我和你说件正经事!”

    太子见她神色认真,也住了手,望着她。

    “今儿南宫还说,殿下迟迟不纳妃,街巷中有些不好的传言,甚至说殿下有龙阳之好的!”

    太子好笑,拉着她的手摸到自己某处,道:“你知道我有没有!”

    薛可没好气的在那处拧了拧,太子疼得直龇牙。

    “我倒有个主意,明儿万花楼上,殿下不如带上两位昭仪,也好平息下谣言。我看上次那个孙昭仪,还有之前殿下宠幸的那个,看着也挺温婉的。”

    太子不满的看着薛可,咬了咬她的耳垂,道:“我也有个主意。”太子在她耳边吐着热气:“可儿,我想明天晚上带你上万花楼。”

    薛可惊讶的看着他:“我?我怎么行?皇上皇后可都是见过我的!”

    “我想了好久了!明天皇上还带着后妃,大家本就在万花楼上不同房间,你也不用拜见,直接在房间等我就好,百姓隔着那么远,哪里就能认出来!再说,张嬷嬷你又不是不知道,但凡出席大场面,她的妆化的我都不认识!”

    薛可被他逗的好笑,却仍然摇摇头:“不行!冒这个险干嘛?”

    “我就是想!”太子有点孩子气:“可儿!我就是想在世人面前和你在一起!”

    薛可心中一软,轻轻拂过他的衣裳,轻声道:“怎么尽说些傻话!”

    太子将头埋在她肩上,喃喃道:“可儿!我只要你!我不想和别人上万花楼,逢场作戏也不想。”

    倒也不觉得时间长,马车便到了太子在小汤山的汤泉别院。别院靠着山,天色已经微黑,启明星已经高悬在天空。山里的星月果然比城里显得更亮。

    太子扶着薛可下了马车,又替她紧了紧斗篷。

    “到底还是山里清净。”薛可听得耳边的风入松声、泉水叮咚声及不知名的鸟叫声,不由叹道。

    外面虽然有点冷,进了别院,听得汤泉声音,便感觉到一阵阵热气腾腾,别院里花卉争奇斗艳,绿藤遍绕,完全没有隆冬的气氛,倒像是穿越了一个季节。

    “这边的泉水鱼是极好的!兴儿,做上没有?”

    “早就准备好了,爷!”

    果然兴儿笑眯眯的引着二人进了一处四面通风的亭子,四面都是热气,倒像是置身仙境。亭中布置着酒菜,果然当中便是一道蒸鱼,上面铺着细细的姜丝和葱丝,一旁的浅碟中倒着姜醋,这本就是薛可最爱,此时又跋涉而来,更觉得有些食指大动。

    太子见她吃的高兴,也十分欢喜。吃完后,便有宫人领着二人分别去不同的汤池先净下身子。

    香胰、浴油在热气中散发着一种销魂的香味,擦净身子后,宫人又呈上一件似透非透、似露非露,看着便有些让人脸红的浴衣过来。

    薛可在热水中泡了会,本就脸红,这时也看不出更红,裹着浴衣便随着宫人到了一处白玉汤池,汤泉用紫竹从山上引下,叮叮咚咚的水流声在夜里格外悦耳。一旁假山藤蔓,巧灯鲜花,衬上空中一轮明月,几点寒星。

    太子听到响动,转过身来,便看见一身红纱的薛可,喉咙突然就像着了火,示意宫人都散下,薛可每走一步,他眼神便暗上一分,薛可一只脚刚步入汤池,太子再也忍不住,扑了过去。

    秦王在书房,脸色黯沉下来。长顺在一旁不敢出声,刚刚报来太子昨日带着薛可出了城去了汤泉庄子后,秦王就一直没有说话。他心疼自家主子,虽不敢劝,但到了入宫的时间,不得不上前道:“爷,时辰不早了,皇后娘娘昨日吩咐了,让奴才提醒您早点入宫,想必是娘娘有些体己话要和爷说。爷是不是准备起身呢?”

    秦王收拾下情绪,沉声道:“去拿衣服吧!”

    坤宁宫中,皇后果然挥退了下人,和秦王说了几句:“阙儿,六娘那孩子没福气,但你的王妃之位一直空着也不是事,阙儿可有相中的人么?”

    秦王顿了顿,道:“母后,此事可否缓一缓?”

    皇后用帕子擦了擦剥好的香榧,递给秦王:“哦?为什么?”

    “儿臣目前志不在此,朝事繁多,儿臣想一心辅佐父皇。再说,太子妃之位不是一直空着么?”

    皇后用帕子擦了擦手:“前段时间我还听到个有趣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阙儿你志向高远,不沉迷女色,这是好事,但是听说你已经大半年都没在内院过夜了,是么?”

    秦王不免有些尴尬:“母后怎么问这个?哪个下人在母后面前嚼这些舌头?”

    皇后面色沉了沉:“更荒唐的是,说是你心里还惦记着薛家的丫头,是要给她守身如玉么!”

    秦王忙站起来道:“母后!这种荒唐话母后怎么能信!没有的事情,实在是朝中事多,母后也知道,秦王府最近也不平静,暗帮的事情,墨尘的事情,儿臣处理起来都有些分身乏力,去内院自然少了些。”

    皇后听了,也有些心疼儿子,拉着他坐下,道:“阙儿,母后当然知道你忙累!只是婚姻也是大事,一个贤惠的妻子能帮你甚多,太子不成婚,你看看,朝堂内外的传言好听么?更何况,繁衍子嗣也是头等大事!阙儿,薛家丫头的事,母后已经答应你暂时不动她,但如果你对她还是一门心思,就别怪母后不留情了!”

    秦王正在心里盘算这消息是怎么传到皇后处,听此话忙道:“母后放心!儿臣断不至于如此!”

    皇后点头,安慰道:“儿啊!等你日后那一天,你心里若还有她,换个名分把她接到宫里,你愿意宠幸母后也不拦着你,但是你心里要清楚,她是逆犯之女,也在东宫住了三年的人,就算你心里放的下,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封妃生子的,你是成大事的人,要有分寸!”

    秦王面上微笑着点头,心中被皇后那句“在东宫住了三年”深深刺的说不出话。见皇后吩咐完,便要起身告辞。

    “你还回王府么?不如在母后这里歇息会,一起用了晚膳与母后一起,直接去万花楼岂不好?”

    秦王不好拂逆,点头道:“那我就不歇息了,庄伦长公主在慧太妃处,我去那儿坐坐,晚膳前便回来。”

    皇后点点头,庄伦长公主在宫中时最喜欢小秦王,秦王的诗经都是她教的,秦王和她走的也近:“那你去吧,母后这边手头还有点事,就不过去了。”

    秦王起身告辞,带着长顺往慧太妃处过来。这些太妃的居处都在后宫的最北边,辈分虽高,人烟却冷清的多,伺候的宫人也多是年纪较大因为各种原因不愿出宫的老宫女。越往北边走,花木也越萧条,地上的积雪也仅扫出一条窄窄的供人行走的道。假山上藤蔓都已枯谢,显得光秃秃的。

    假山里边却传来一个女子声音:“你说可准么?真的是薛姑娘么?”

    “嗯!奴婢听得真切呢!”接下来的话秦王凝神却也听不见,想必是那宫女凑到耳边说的。

    “好!此事关系重大!你随我过来!我将东西给你!”说着便听见二人的脚步声远去。

    秦王一摆手将长顺的劝阻挡下,让长顺先去别地,自己便悄然尾随那两名女子。

    只见那二人疾步到了一处不大的低矮的院子,院子里堆放着炭火等杂物,二人回头看了看,又进了东侧一个房间,秦王侧身在窗户下,但这房间显然住的是下人,窗户都是不透光的油纸,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那个女子道:“你一定要收好,这个药性很强,一点就够了,丢了可再也没有了!”

    “奴婢还要去花房那边当差,我晚上再过来拿吧!”

    “也好,那你快去吧,今晚主子们都去赏灯,我晚上在这等你!”

    “哎!那我先走了!”

    秦王侧身藏在屋侧,只见一个女子慌慌张张的出来,看了看周围,又疾步离去。

    秦王一思索,便推门进了房间。屋里光线甚暗,只听得一个女声在里侧的箱笼中传来:“你怎么又回来了?”

    秦王走过去,道:“你手上什么东西?”

    人刚走进去,却吓了一跳。高高的箱笼堆着一人多高,里面确有一个女子,只是未着寸缕,正面笑嘻嘻的看着他。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万花楼(二)

    秦王心下觉得不好,连忙转身走到门前,刚推门便发现不对,门已经从外锁上了。他刚要运力,屋子赤裸的女子已经从背面抱住了他:“王爷要去哪儿呢?王爷特意约了奴家出来,奴家冒着万千风险过来,怎么王爷倒要走?”

    秦王不由怒道:“你是谁?谁指使你的?”

    “王爷不用着急,过会不就知道了么!宫染只要一声喊,这附近的人都会过来!王爷还是先忍忍性子,别破门的好!”

    “你到底要干什么?”秦王缓缓转过身子,沉声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问王爷几句话!”那女子突然厉色看着他,虽然全身赤裸,却有一股让人不可亵玩的杀气:“墨尘公子怎么死的?他是自杀的?还是你逼的?”

    “墨尘?你是墨尘的什么人?”秦王反问道。

    “什么人?”那女子突然凄凄笑起来:“我什么都不是,我连他的奴婢都算不上。你们这些口蜜腹剑的汉人,逼死了公子,他那么高傲的人,怎么可能自杀!”

    “你是墨尘的人。”秦王肯定道:“墨尘的死的确和我有关系,但绝不是我逼死他的。你如果不说清来龙去脉,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些。”

    那女子哈哈笑了起来:“不说便不说,公子已经走了,我还管这些干什么?我只知道公子为了你做了很多事情,你却看着他自杀,你对不起公子,你不配公子这样对你!你让公子含冤而去,我便让你也尝尝这样的滋味!”

    “所以你特意设计了这一切?你知道薛姑娘的事情,想必是墨尘透过你传给皇后的是不是?”秦王心中快速搜索、探问着。

    那女子不置可否。

    “你想让我含冤而去,看来不是普通的宫女,想必是后宫中人,你是父皇的嫔妃?你口音倒像是,难道是?”秦王不由皱起了眉头。

    那女子看了眼秦王,冷哼道:“你倒不傻,便让你死的明白,我叫察木斯尔,汉名叫兰木贞,你父皇封我为华嫔。”

    原来这便是新近十分得宠的华嫔,秦王当然有所耳闻,华嫔进宫才一年多,而且是异域进献的女子,可父皇如果进后宫,倒有一半的晚上都宿在华嫔处,而且已经连提了好几次职级,母后也委婉的表达过不满。秦王这才明白,原来华嫔是墨尘安排进宫里的人。

    “你这样岂不是自寻死路?”秦王问道。

    “公子走了,我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思?”华嫔凄凄道,突然又笑了一笑:“临死前还能陷王爷于不孝不义之中,还真是开心呢!是王爷强行奸淫我,我抵死不从好?还是和王爷苟且被人发现我羞愤而死好呢?”

    秦王不由有点头疼,刚想说话,华嫔的身子已经缠上来,秦王下意识的推她。二人无声的推拉纠缠半天,突然华嫔的身子一颤,手颤巍巍的指着秦王道:“你腰间是什么?”

    秦王看自己的外袍已经被她拉散,露出腰间的一块玉珏,正是墨尘临走前一晚给他的。

    “公子竟然把沙月玦给了你!”华嫔不可置信的盯着他腰带。

    秦王有点疑惑,取下玉珏,点头道:“临走前墨尘将它给我,让我戴着,就好比带着他看看这世间。”

    华嫔突然捂住了脸,泪水从手指间滚了下来。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是赤裸的,连忙奔到里间,半刻之后,她从箱笼那边出来,身上衣服已经完整,只是脸上泪痕仍在。她拜倒在地,哽咽道:“察木斯尔拜见新主子!”

    秦王更加疑惑,沉声道:“你先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华嫔擦了擦眼泪,先敲了两下门:“宫染,你先进来。”

    宫染进来后,华嫔指着秦王道:“公子将沙月珏给了王爷,这是咱们的新主子,你先拜见了。”

    宫染也不可置信的看着秦王,又看看华嫔,华嫔含泪点了点头,宫染遂盈盈拜倒在地。

    华嫔又吩咐她撤去周围的人。这才向秦王一一道来。她本和墨尘的母亲同属一个部落,部落战败后死者达八九成,幸存的多是一些孩童,流离失散到其他地方,公主隐性改名建立了自己的青楼酒肆,又到各部落去打听他们的消息,又将当年的幸存孩童努力聚到一处,她和宫染便是当年被其他牧人收养的婴儿。公主一心要复仇建邦,耗尽一生心血,却终因操劳过甚而英年早逝,他们便听从墨尘公子号令。墨尘奉母亲遗命,带着他们部分人到了京城。而她和宫染因为样貌出众、性格伶俐、官话较好,被公子使了手段借着西域进献的名义进了宫。而她也不负公子所望,一举得宠,不过一年的时间,便从一名番邦进献的美人到了独居长恩宫的华嫔。

    华嫔泪眼盈盈道:“既然公子将沙月珏给了王爷,王爷便是察木斯尔的主子。察木斯尔是对着真神、对着公子发过誓言的,绝不敢有半句谎言,也不会有半点异心。刚刚冒犯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秦王点头,虚扶了一下:“你起来吧。孤也不知道墨尘给我玉珏的用意。你对墨尘一片忠心,只是刚刚也,也过于鲁莽了。”

    华嫔并未起身,继续道:“沙月玦是我们部落的圣物,见玦如见主。京城中我们的兄弟姐妹也有三十多人,在西域还有一百多人,都会如我一般听从王爷号令。”华嫔再次拜倒:“只是,察木斯尔有个冒昧的请求,还请王爷成全。”

    “你说来听听。”

    “族中人才济济,察木斯尔并非天人之姿,还请王爷赐我一死。”

    “你地位尊宠,又何必一心求死?”

    华嫔凄凄笑了两声:“去年秋天,公子亲自送我进了紫禁城。都说我享尽荣华富贵,不怕王爷见怪,这宫墙内的日子于我而言却是度日如年。想着公子抱负,我撒娇卖痴、曲意媚上,横冲直撞的也到了嫔位。可如今,公子孤零零的一人死在他乡,我只想随公子而去,黄泉路上也好伺候公子,回西域的路上公子也不至于太孤单。”她说完已经泪流满腮。

    秦王陷入沉思。

    太子和薛可用过午膳已然回城。今日是上元节,两旁的街贩已然准备起来。花灯架子已经搭好,或奇巧精致,或高耸如云,或栩栩如生,想必晚上一片争奇斗艳。

    太子去肃正堂换过衣服,又到抱朴院叮嘱了一趟。

    薛可连连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到时随着兴儿去就是了,我会带着阿六的,也会让影五他们跟好的,我坐马车,不会乱跑的。殿下快去吧,今日便是街上人多的很,再不出发,就是东宫的车辇也过不去了。”

    太子闷闷道:“真的不陪我上万花楼?”

    薛可好笑,男人孩子气起来真是不管不顾的:“好了,明年,明年再说吧。今儿个就等你下了万花楼咱们去赏灯,岂不更自在?”

    太子想想也是,点头道:“那我过去了,阿六,记得给娘子穿暖和点,手炉也多拿两个。”

    连阿六都觉得太子是有点婆婆妈妈,点头应是后忍不住朝薛可吐了吐舌头。张嬷嬷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瞧瞧,自家的小主子也知道疼人了!

    兴儿坐在马车外面,看着街上的人也有点头疼。上元节怕是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了。傍晚时分,府衙前已经罗列了盗窃、口舌、争执等轻罪犯人。府尹当众一番教化,从紫禁城传来快马黄衣,传口赦,复决遣,特令放罪。罪人、家属及旁观者皆山呼万岁。之后,月色华光,花灯宝炬从紫禁城开始,随着宫人的击鞭之声由远至近点亮。一时数十万盏灯节次亮起,真真是“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亭台楼宇,贵家府邸,商家街铺,乃至深巷小院,门前莫不以花灯纱幔绣帘装饰。这一日又是朝廷钦定的“不设禁日”,这一日,男女老少都在街上,行酒玩乐,吃食逛会,玩笑肆意。

    太子昨夜突发奇想,说要带薛可到城墙上看花灯,说是人又少,视野也好。薛可也来了兴致,因而兴儿看着时辰,用过晚膳便早早准备出门,谁知道街上已然热闹起来,车马简直寸步难行。

    薛可笑道:“不着急,我们走过去也是一样的,顺便看看街景,殿下他们还要去万花楼,一时半刻也回不来的。”

    阿六急道:“人这么多!阿五他们跟不牢,万一有人冲撞了娘子怎么办!”

    “人挤人,哪里冲撞的起来!这在马车上坐着也是无趣。”薛可掀开车帘:“兴儿,去买几个面具来!给我挑个好看的,给阿六挑个凶的!”

    兴儿笑眯眯的应了,派了个小厮过去。不一会儿,果然挑了个七仙女的和钟汉离的面具过来,薛可哈哈笑了几声,看着阿六的冷脸,恶作剧的将七仙女的面具套在她脸上,果见她一脸嫌弃中带着尴尬。

    阿六和兴儿几人围着薛可在人群中慢慢前行,苦了跟着的几个影卫。好在人多,走的也确实不快。不过是在人流中慢慢前挪罢了,两旁的街贩有卖梅红缕金小灯笼的,有卖雪柳、菩提叶的,有卖年糕、园子、细粉吃食的,有赌彩的,猜枚的,各种吆喝声不一而足。薛可颇有兴致的拉着阿六一一看过去,阿六也慢慢高兴起来,居然也花钱猜了两枚碗豆,谁知彩头居然是两朵绒花。薛可笑的直不起身,将大红的绒花插在阿六鬓间,衬着她七仙女的面具,显得妩媚至极。

    一行人磨磨蹭蹭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城墙下。薛可也走的有点累了,便上了马车歇息一会。兴儿在车旁踮着脚看,薛可让阿六递过一杯茶:“兴儿,坐着歇歇吧,殿下来自然会看到的!”

    “哎!娘子莫着急,太子爷不是在万花楼被百姓绊住了,就是在路上堵着了。谁想到今晚这么多人呢,想来万花楼那边人更多!”

    薛可笑道:“一年就这么一次肆意玩乐,百姓得见天颜,自然激动,有什么可着急的!这儿倒是清净点,咱们喝点茶,将刚刚买的吃食拿过来尝尝!”

    “娘子小心点,这市井的吃食怕是没那么干净,娘子想吃什么,还是回去让厨子做的好!”

    “好,我就尝尝!”薛可知道他们是小心惯的,却是不以为意,让阿六将刚买的银杏果、金橘、腌渍橄榄、水晶粉鱼都一一摊在几案上,阿六取出自带的骨瓷银勺,一样夹了点递了过去。

    薛可和阿六一一尝过去,又低声的一一点评了下。

    “这个只有甜味,不好吃!”

    “回去让张嬷嬷用桂花糖渍,不知道会不会好点?”

    “嗯,那你留点给张嬷嬷,嬷嬷真是什么吃食,一看就会!”

    “可不是!嬷嬷以前做过一道芙蓉汤,听说汤端上来时,芙蓉花会慢慢盛开,味道鲜美无比!”

    “真的?怎么没见嬷嬷做过?回头哄哄嬷嬷,让她做来尝尝!”

    阿六也忙点头。

    兴儿却在外面嘀咕起来,夜已经有点深了,却还是不见太子的踪影。太子临行前还再三交待让自己早点出门,说他在万花楼露个面应个卯就过来的。

    慢慢的,薛可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城墙虽然比街上清净点,但刚刚也能听到街上人声鼎沸,此时街上的声音都弱了,可见部分人都已散了,太子莫不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阿六的神色也慢慢凝重起来,又过了两炷香时间,阿六出去和影五等人交流了下,回来道:“娘子,我们先回去吧!殿下怕是有其他事情,过不来了。”

    “影卫那边有传消息过来么?”

    阿六摇摇头。

    薛可思索片刻道:“咱们带了几个影卫?”

    “六个。”

    “那留一个在这儿候消息,两个去宫门边打听太子什么时候入宫什么时候出宫的,两个去万花楼那边打听消息,看看是有什么事情么?我们先回去!”

    阿六肃了肃脸色,出去吩咐了一番。街上车马已经行走无碍,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回了东宫。果然太子也没回来,薛可回了抱朴院,院子里倒是一片灯烛辉煌,张嬷嬷倒是带着一帮丫头在院子里赏灯取乐。薛可笑道:“大家玩玩吧,我先回去歇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太子被禁(一)

    薛可的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几案。阿六不时的出去看看影五他们回来没有。待得院子里的欢笑声都低了下去,张嬷嬷她们都各自安睡的时候,影五他们带着消息回来了。

    “娘子,殿下下午出了东宫便进了宫,之后就未出宫!”

    “殿下未上万花楼!今日万花楼上只有圣人带着皇后和几位王爷,之前在名单上的妃嫔都未上楼!圣人只是露了个面,之后的歌舞都未看就回宫了!”

    “万花楼的仪式仓促结束了,但是问侍卫、内监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薛可神色越发凝重:“这是出了什么事呢?东宫外可有异样?”

    影卫几人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那就好,影五,你去请南宫大人府上请他过来一趟,我在玲珑阁等他。”

    影五知道事情严重,立刻领命而去。

    南宫气喘吁吁的赶到玲珑阁时,便见到一脸严肃的薛可。他在路上已经听影五说了事情大概,不再寒暄,道:“姑娘,眼下如何打算?是不是要启动宫里眼线?”

    薛可点头道:“叫你来正是为了此事!今天事情必有蹊跷,殿下但凡方便,一定会让人传出消息的,所以”

    “姑娘是担心殿下此刻已经不自由了?”

    “或者是事情已经紧急到顾不上传消息了,可是外在一切如常,皇上还去了万花楼,能有什么紧急事情呢?”

    南宫也点头:“姑娘说的是,我立即启动宫里内线。”

    说着便出门找来张侍卫低声了两句。薛可眼观口,口观心的坐在椅上,静静思索。

    南宫回来之后,越想神情也越沉重,忍不住在房间内走来走去。二人一静一动,都在等待。

    直到子夜,影卫那边有了动静。

    “娘子!不好了!宫里传闻说是殿下,殿下今日酒后乱性,奸淫了华嫔,华嫔当场触柱身亡,圣上气的当场晕倒,太医施针后才勉强起身,是被宫人抬上万花楼的!”

    “什么?殿下呢?”

    “圣上大怒,当场踹了殿下,说是还用砚台砸破了殿下脑袋,殿下此时被关押在宫里,说是等候处置。”

    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不约而同的看向薛可。

    薛可定了定,缓了缓神,张口道:“此事必有蹊跷。殿下定是遭人算计了。”

    南宫连忙点头附和道:“不错。殿下万万不会做出此事。”

    薛可也心乱如麻,却知道此时最是慌乱不得,深吸了几口气道:“南宫,此时皇上尚在震怒当中,虽然扣押了殿下,但是对东宫尚无动作,但太子明日若还不回来,东宫怕是也会封的。”

    南宫喃喃道:“太子被押,何等重大?姑娘,到时就算圣上要遮掩,怕是也要给个交代的。但是今日圣上仍然坚持撑着去了万花楼,圣意应该是不想把此事闹大,毕竟也是宫廷丑闻。”

    “南宫,你去召集东宫的属官立刻去书斋,大家在早朝前商量个对策出来。”

    南宫顾不上其他,立刻起身出门吩咐。

    一炷香的功夫,东宫的属臣陆陆续续都到了肃正堂。大家都是上元节饮酒作乐之后,此时刚刚在睡梦中,不免都有些懵,相互迷茫的拱手行礼。

    薛可早已准备了酽茶,请大家落座后,并无闲话:“大家都是东宫最信得过的人,我这里不再开门见山的直接说了,太子今日在宫里落了圈套,被皇上扣押起来了。”

    大家都怔住了,传来了几声茶杯失落的声音。

    “事情紧急,南宫,你长话短说。”

    南宫简要将事情说了遍。

    “唐姑娘,这事有蹊跷啊!”徐属官在东宫资历最长,也是太子平素最信得过的人,便先开口打开死寂般的沉默。

    薛可点头道:“徐大人所言极是,但是事关宫廷内帷,一时之间,我们无法查清事实真相。”

    属官们也纷纷点头。宫廷之中何等复杂诡谲,又是隐秘之事,便是厂卫怕也不可能剥丝抽茧还原真相。而东宫在宫中的几个眼线,能在此时透露点消息出来已是千难万难。

    “此事关系重大,又是一团浑水,当下最重要的是想个应急之策。”南宫在一旁提醒道:“明日早朝殿下若不上朝,即使圣上有意不提,也会有疑问的。”

    “扣押太子,对东宫也会封锁的。”

    “届时东宫的人出不去,外面的消息进不来,我们就被困住了。”

    “是啊,东宫如果变成一座孤岛,不能给宫里的殿下以支援,殿下可就更麻烦了。”

    薛可凝神听着各属官的议论,待得大家声音稍微小点,开口道:“临时临急,我们手上信息太少,贸然决策怕是太鲁莽,当下最重要的就是各位所说,保持东宫消息的通畅,能够在外围支援殿下。所以我想,不如请各位属官今夜立马离开东宫,寻个去处住下。”

    各位属官纷纷道:“姑娘,我们此时怎能离开?”

    “我们当然要与东宫共进退!”

    南宫摆摆手:“姑娘恐怕不是这个意思,大家稍安勿躁。”

    薛可点头道:“我当然知道各位的忠心和决心,也绝非让大家另寻他路,各位都是东宫的栋梁,我岂能如此无知?只是刚刚影卫报此时东宫外围尚无厂卫、锦衣卫的人,但是正如大家刚刚所言,明日一早怕就不是这个情形了。我与南宫大人在东宫里,东宫一应消息全部改为内线传递,各位出去,和东宫相互驰援。更重要的是,如果需要联系朝臣或者皇亲为太子求情、争辩,各位也能上门联络。”

    属官们思索一番,也都觉得有道理。又担忧道:“那姑娘和南宫大人?”

    “南宫大人一向负责情报,他必须在这指挥、汇总消息;我本就是东宫女眷,此时出门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我和南宫大人相互也能有个商量。各位经常和殿下在外交际,联络外臣也方便。”

    南宫也点头道:“眼下殿下有难,事情紧急,各位不必再拘泥,事不宜迟,还请各位赶紧收拾,出宫之后,各位分散而居,但需要有一个聚集之处,每日将外面的情报递进来。过会,我便将宫里每日传递消息的人和暗号交给指定二人。”

    眼见天边已有一丝亮色,各位也不再多言,立刻推出二人来,其余人各自回去交待、收拾。

    天色将明。南宫一脸疲惫的回来,点头道:“都交待清楚了,就等早朝后的消息了。”

    薛可此时才觉得紧张起来,手也不自觉的有点抖。南宫瞥了一眼,道:“姑娘一夜未眠,身子可还受的了?”

    薛可摇头:“我没事,就是有点冷。”

    南宫连忙大声喊道:“阿六,在么?去吩咐多拿两个炭盆过来!”又道:“都是下官疏忽了,殿下怕热,这肃正堂一向都不生炭火的,今儿又是夜里,姑娘自然有点受不了。”

    “没事,刚刚也没觉得,这会大家散了,到反映过来了。大人也累了吧,不如去偏殿休息片刻。”

    南宫虽然知道此时谁也睡不着,但想着再议论下去也是徒增焦虑,便道:“那下官去隔壁坐会,姑娘有事就吩咐我,姑娘也到内室补一觉才好。这事情怕是一时半会不能有结果的。”

    薛可点点头,知他所述属实。阿六带着两个内监搬来两个炭盆,房间顿时暖和了点。南宫见布置妥当,便去了隔壁。薛可带着阿六进了内室,太子日常都是在这里歇息,他一向军伍作风,自律甚严,房间也布置的颇为清冷,床头案几除了几本书,并无任何华丽装饰之物。

    薛可让宫人将炭盆挪得再近些,和衣卧在床上,闭上眼睛思索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竟像是变了天似的。太子怎么会奸淫华嫔?莫说她信得过太子的心性,便是此时太子对她也正是情浓之时,她倒是相信此时的太子绝不会沾染其他女子,那么华嫔又为何以自己的性命来诬陷太子?当场触柱而亡是何等惨烈!既然是宫中的事情,薛可自然而然的想到莫不是皇后的手脚?可是听说皇后一向对华嫔颇有微词,皇后虽然素有贤名,对后宫嫔妃宽容大度,但是听说华嫔年轻气盛,又仗着陛下恩宠,虽说没有大的冒犯,到底位份提的过快,皇后很是劝阻了几次。难道皇后拿住了华嫔的什么把柄,让华嫔不得不这样做?或者华嫔和太子有什么过节?薛可越想越觉得脑中一团乱麻。

    阿六听到房间里动静,知道薛可没睡着,干脆走进去,直接道:“娘子,影卫刚刚传来消息,东宫外面已经布置了厂卫的人了,但是都在暗处。”

    薛可点头:“果然皇上要在早朝前控制一切,看来这事不准备遮掩过去,殿下这几日是回不来了。阿六,打点水来,我洗把脸去找南宫大人。”

    阿六伺候薛可妥当后,薛可便请来南宫,道:“大人听说了东宫外厂卫的事情吧?果然如大人所料,现在东宫是外松内紧,昨夜倒是没有白费心思。”

    “姑娘昨夜处事紧急,好歹没有太被动。”

    “大人可知华嫔的背景?”

    南宫思索了一番:“华嫔本是西域进献的女子,不知怎么就入了圣上的眼,这一年多来是青云直上,细细说起来,圣上多年没有如此恩宠一个女子了。眼下正好无事,不如下官陪姑娘去玲珑阁,再细细查看一番。”

    “如此也好,眼下只有你我二人议事,眼下这情形怕是玲珑阁其他人也不能过来了,不如我们就在玲珑阁来的方便。”

    南宫也点头。二人到了玲珑阁,南宫搬出宫里那一栏的资料,二个人细细翻着,看看能不能找出蛛丝马迹。奈何大海捞针一般,薛可和南宫看的头晕眼花,也没有什么头绪。

    眼看东边日头已经慢慢升起,两个人也没有心思继续看了,等着下朝的消息。果如二人所料,东宫的属官已经无法进来了。直到快午饭时分,送水的汉子还将消息传了进来。

    “太子殿下没有参加早朝,圣上也没特意说明。早朝看上去一切正常。”

    “有无朝臣提起太子?”

    “有!程相爷问了一句,说昨日万花楼上没看见太子。圣上轻描淡写的带过去,说是有件事情交给太子去办了,程相爷就没问了。”

    “好!你这两日多多关注街头巷尾有无相关传言,及时来报。”

    那汉子退下后,薛可狐疑的看着南宫:“程相爷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下官也拿不准,不过自从杨首相倒台后,程相爷在内阁中的地位隐隐已是首相,昨夜殿下不在万花楼,今日没有上朝,其中的蹊跷程相爷想必是有所察觉的。但他既然敢问,也就是逼圣上给个态度。”

    “这么说来,程相爷倒是相帮殿下的。”

    “眼下虽不明朗,但在此刻敢问一句,便是为殿下正名。不说其他人,秦王和那帮走得近的臣子想必是清楚昨夜的事情,你看看他们巴不得此事没有发生,然后任各种谣言飞舞,就算殿下日后出来,名声也毁了大半。”

    薛可点头:“相爷这份恩情东宫记下了。”

    南宫叹口气:“殿下就吃亏在后宫没有一位娘娘相帮,要不然也不至于在内廷之中一抹黑了。”

    “既然内廷的路走不通,咱们就从外围来吧。此时此刻,既然没办法还原真相,咱们就另辟蹊径,编个另外的故事吧。”

    南宫拍手道:“妙!咱们不需要证明太子是清白的,只需要给出另外一个解释就行。”

    “那就要从华嫔身上入手。华嫔最大的问题就是她的出身,她最大的动机是什么呢?”

    “报仇?另有私情?被皇后拿住了把柄?”

    “私情也罢,把柄也罢,可能性再大,可是都是隐私,一时半会查不清的,只好从复仇说起吧。华嫔是西域的,太子曾经出征西域,从这儿做文章倒是容易的很,南宫,你觉得呢?”

    南宫想了想:“不是不行,可是毕竟差的太远,西域部落众多,不知道她所在的部落和太子当年有无关系,她一个弱女子,为何又要以太子为矛头呢!”

    “模模糊糊才好做文章!事关边疆,便是皇上也要思虑再三,只要有思虑的余地就行,以皇上多疑的性格,再推以民情,我就不信皇上能为后宫一个来历不明的异族女子就废掉一个征战有功的东宫太子!”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太子被禁(二)

    南宫点头,半天下决心道:“姑娘说的是!此事拖下去朝臣也会心思不稳,朝局震荡,时间越长对殿下越不利!姑娘的主意虽然不是万无一失,却是眼下看上去比较行得通的办法。”

    “虽然皇上有意隐瞒,但是想必秦王一党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必然会大肆传播对殿下不利似是而非的谣言,我们不如浑水摸鱼,利用这个机会,将华嫔的事情一并传播出去。”

    “好!真真假假掺着说才更可信,就算圣上查,也肯定先查殿下的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

    坤宁宫里,皇后在塌上闭目养神,容若轻轻的按着她的太阳穴,劝道:“娘娘别往心里去,皇上也是气急了。毕竟这事太难听。”

    皇后缓缓吐了一口气,道:“本宫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皇上倒好,派个太监来质问我!”

    “皇上不是在气头上么!娘娘想想太子干的丑事,还传到了宫外,这可事关皇家的尊严,皇上能不生气么?皇上这气又不能对外发,可不只能跟娘娘说了!”

    皇后睁开眼:“提到这个,本宫倒也奇怪,太子怎么会?想不到华嫔都是个烈性的,本宫倒是要好好谢谢她,给她的丧事办的热热闹闹的!”

    容若笑道:“可见是天助娘娘的!”又小声道:“消息传出去是不是王爷的手段?”

    皇后看了她一眼:“这种事情还要劳烦王爷么?”说着,又冷笑了两声:“论起来,皇上质问的也没错!怎么,他的儿子做出这种不伦之事,还能一辈子遮遮掩掩么!”

    “娘娘委屈了!”

    “委屈什么?在这紫禁城里有不委屈的人么?”皇后轻轻抚了抚袖口:“倒是你递个消息,让阙儿沉住气,这两天宫里是非多,也让他少进宫。今儿的事也别让他知道了,皇上正在气头上,别让他跟着触了霉头!”

    容若应下了。

    南宫和薛可两个人轮流着休息会,总留着一个人应付、汇总各种消息,并按照二人商定的计划将消息真真假假的通过在东宫外的属官的布置,慢慢散步出去。果然到了第三天时,街头巷尾已经有议论,说华嫔本就是西域那边派来的奸细,施的美人计,迷惑圣上,此次又迷惑被太子识破后,又挑拨圣上父子情谊。谣言一时传的有鼻子有眼,说什么华嫔的父母当年为太子西征所杀,这次是处心积虑来报仇的;更有甚者说华嫔是妖邪所变,直将她描述的如妲己再世,倒是对将她的死说的是太子识破她真身,将她斩于剑下。

    皇上虽然在深宫中,但是耳目千里,自然也听到了这些无稽之谈。“这些愚民!”

    “圣上息怒!无知百姓,圣上只当听个笑话!”

    “哼!他们把朕当什么?华嫔是妲己?朕难道是昏庸无道的纣王么?”

    曹公公笑嘻嘻的给从塌上起来的皇上穿上鞋:“皇上,那不是老百姓想象的么!那还说华嫔娘娘有九条尾巴呢,皇上可曾见着了?”

    皇上倒被这话气的乐了:“真是无稽之谈!”

    “可不是!您今天头痛好点没有?太医在殿外候着呢,老奴唤他进来?”

    “天天诊脉也没见好!”

    “皇上,这病去如抽丝,再说您这两天不是精神多了么!”

    皇上哼了声,曹公公察言观色,赶紧让一旁的小太监请太医进来。两个太医诚惶诚恐的跪在一旁号了脉,又退到一旁商量半天增减了一下药物。

    “这两天那个逆子在做什么?”皇上突然问了句。

    曹公公心里一咯噔,小心翼翼回答道:“听说一切如常,起床练剑,看书,吃饭睡觉的。”

    “有无接触什么人?”

    “皇上,您亲自下的令,哪里还有人敢接近!再说宫外也都不知道呢!”

    “这还不知道呢!这谣言都漫天了!”

    “那想必也和太子爷无关呀,他都被您看起来了!圣上您想,是不是?”

    “哼!料他也没有这个脸!”

    “那老奴倒疑惑了,这宫里的事是怎么传出去的?”

    “就你这个脑子,怕是也想不明白了!”皇上笑骂了一声。

    曹公公见皇上终于轻松一点,笑道:“老奴想不明白也不打紧,反正老奴只要伺候好皇上就行,这天下大事还是皇上操心做主的!”

    皇上倒是唔了一声,接过曹公公端上来的汤药,皱了皱眉一口喝了下去。

    “去把折子拿过来吧!朕这休了两天朝,倒要看看这两天都有些什么人,准备说些什么话?”

    “哎!”曹公公亲自带着小太监去御书房。人会生病,国事依然繁重。

    看了一下午的折子,皇上年纪有点大了,加上最近精神确实不济,不由觉得头晕眼花。曹公公递上参汤,劝道:“皇上,歇歇吧!”

    皇上没有搭理曹公公的劝解,重重哼了一声道:“看看这个逆子,在朝中也不得人心,都没什么人给他说情。”

    曹公公暗暗点头,抬起头又笑嘻嘻道:“太子爷的性子也确实耿介了些!平常也不注意结交朝臣,这不,关键时刻就吃亏了!”

    皇上端起参汤喝了口,若有所思的唔了一声。

    玲珑阁里,阿六给薛可递上一条抹额,又剪了一块膏药,铰成两小块,用火烤了,贴在薛可的太阳穴处。一旁的南宫笑嘻嘻的求道:“阿六姑娘,给我也剪一块,我这也头疼的厉害!”

    阿六看了一眼,虽未说话,却也依言剪了两块递过去。房间顿时一股淡淡的膏药香味。

    南宫一边自己贴上,一边问道:“唐娘子”最近他好容易改过口来,但还是觉得不习惯:“朝臣劝谏的意思都被咱们拦下了,皇上会不会觉得太子不得臣心啊!”

    “君臣父子,总是君臣在前,父子在后,更何况咱们这位皇上对殿下的慈父之情可是薄的很!”

    “哎!先皇后早早仙逝,殿下又不是活泼讨喜的性子,论圣上宠爱之情,那是比不上秦王的。”

    薛可曾经听太子说过先皇后的一些事情,此时也不便多说,只是点头道:“皇上是一国之君,不能以寻常父亲来揣度。此刻皇上如果看到朝臣都为太子求情,恐怕才是殿下最大的危险。”

    “但接下来,我们还是应该有所动作,起码在华嫔这件事情上要有所辩白。”

    薛可点头,冷冷道:“殿下一直痴恋逆犯薛将的女儿,这事知道的人的不少,也是皇上的逆鳞之一,既然担了这个名,拿这个说说事也不为过吧!”

    南宫点头,看了看薛可的面色,笑道:“我也是这么想,之前还怕唐娘子你心有芥蒂,既然把话说开了,那就更好了。我心里倒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不知道唐娘子如何想?”

    薛可狡黠一笑道:“不如我与南宫大人将各自想好的人选都写在纸上?”

    南宫欣然同意,提笔写了几个字,再看薛可所写的名字,一方面还是被薛可难看的字体吓到了,一方面又与薛可会心一笑。

    皇上歇了个午觉起来后,感觉精神比前两天又好了点。曹公公指挥着小太监悄悄将寝殿里的花瓶换上御花园新开的红梅,整个房间飘着淡淡的清香,闻起来令人精神一震。

    “嗯!这支梅花选的不错,枝干遒劲,疏落有致。”

    曹公公笑的十分得意:“老奴跟着皇上,眼光也有所长进呢!”

    皇上笑骂了一声。

    “皇上,七王爷来请安了!”

    皇上哼了一声,提到这个儿子便是不耐烦:“他来做什么,不见不见!”

    曹公公笑嘻嘻道:“可是小皇孙也来了,嚷着要见皇爷爷呢!”

    “哦!朕的小阿满也来了啊!快宣进来!”

    七王爷与庄氏所生的皇孙,小名阿满,是皇上第一个嫡出的皇孙,况且长得集中了父母的优点,精致到比年画娃娃还多几分俊俏,庄氏又教的极好,小小年纪,礼仪气度竟是比一些大人都强。皇上此刻见他小小的身子整整齐齐穿着一套小锦衣,小胳膊小腿的走过来,不由得心都化了,连忙道:“朕的小阿满来了,荣达,快抱过来,不用行礼了,地上凉!”

    阿满却仍然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然后才跑过来,仰着头问道:“皇爷爷身体好点没有?皇爷爷有没有按时吃药?药是不是很苦?可是皇爷爷一定要乖,按时吃药就会好的!”

    皇上忙点头道:“皇爷爷已经好多啦!再过两天,就带阿满去骑马好不好?”又埋怨正在行礼的七王道:“你们怎么回事,朕这点小恙告诉孩子干嘛?”

    七王苦笑了下:“是!阿满天天念着父皇,前两天就吵着要进宫,我们就和他说了。”

    “哦!阿满想着皇爷爷了,是不是?乖阿满,想吃什么点心?告诉皇爷爷。”

    “阿满不想吃,阿满给皇爷爷带了好吃的!”说着,便从口袋中掏出一块金箔纸包的糖来:“皇爷爷,您要是觉得药苦,吃块糖就不苦了。”

    七王爷忙拦道:“阿满,你怎么又偷偷带吃食进宫?快拿下来!”

    皇上瞪眼道:“小孩子你凶他干嘛?这是阿满心疼皇爷爷,是不是?”皇上小心翼翼的收起糖,又嘱咐人去膳房端点心过来。曹公公看着七王的神色,笑嘻嘻的抱起阿满去一旁的偏殿吃东西。七王站在原地抽了抽鼻子。

    皇上看了看七王的神色,哼了声:“有什么话,说吧!”

    “父皇,儿臣最近听到一些谣言,有关太子哥哥的,儿臣有些话不吐不快,也不敢不说。”

    “你不是一向只管斗鸡玩狗的么?怎么也关心朝政了?”

    七王尴尬道:“儿臣对朝政是一窍不通,但是儿臣还是知道一点太子哥哥脾性的。”

    “你倒知道了?你说说看!”皇上对自己这个金玉其外的儿子一向没什么好气。

    “儿臣和庄氏成亲后,太子哥哥去给我道贺,那天他喝了点酒,酒后我陪他走了走,哥哥还让我珍惜眼前人,我瞅着哥哥还是郁郁在心,就引他说说话,散散心。哥哥也透露了心声,父皇莫见怪我就说了。”

    “见怪什么!也不看看这个逆子现在干了什么!”

    “父皇息怒!儿臣正是觉得这个有蹊跷。太子哥哥一直不愿娶太子妃,前几年也没去过东宫内苑,是因为他,他心里还念着薛氏逆犯的女儿。父皇,您先别生气,太子哥哥在感情上有点意气用事。”

    “哼!”皇上将杯子重重的放到桌上:“人都死了!他还惦记呢!他之前就和朕在御书房争执过,要娶薛家那丫头!这都几年了!难道这几年他内苑里就没个女人么?”

    “之前父皇不是也发过几次脾气么?太子哥哥一向于儿女情事上就是有点冷淡的,这两年倒是偏宠一个身份卑贱的孤女,倒把那些昭仪答应的冷在一旁,听说,听说也就是那女子长得有几分像当年的薛氏。”

    “哼!”

    “所以,儿臣想,太子哥哥断不会对后宫娘娘见色起意的。您想,之前母后赐过多少美貌的嫔妾,太子都甘愿冒着非议拒而不纳,眼下又在宠着那个女子,怎么可能冒犯华嫔呢?”

    “这么说,倒是华嫔诬陷他了?华嫔亲眼撞死在朕的面前,做什么要这样诬陷他?”

    七王讷讷道:“这个儿臣就不清楚了。是不是其中另有误会?儿臣只是从太子哥哥的心性分析,毕竟此事太过诡异,儿臣不信,天下人也不会信的。”

    “你不信?所以你就相信坊间那些无稽之谈么?”

    “那些谣言父皇不必理会,都是些无知之人在乱传罢了,稍微有些理智的人都不会相信的。只是其中蹊跷,还请父皇细细察量。”

    “不必理会?怎么不理会?你说的倒轻巧!民议是国之根本,朕听说不光民议,还有些学子在写文章议论这事,这还是小事么?你天天斗鸡玩狗,怎么不学学为朕分忧?”

    七王一听皇上又要开始训导,不由头疼,只是不敢说话,唯唯称是:“父皇有什么吩咐,儿臣就去做,需不需要儿臣去平息下非议?”

    “平息非议?就你?要怎么平息?去满城抓捕说话的老百姓?幼稚!”

    “是!儿臣想的太简单了。还请父皇明示。”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朕看到你就头疼。”

    七王行礼退了下去。曹公公进来时,便看见陷入了沉思的皇上,他默默的站到一旁。室外的寒风刮得凛冽,窗子的水晶玻璃上结了厚厚的冰花,裂出一道道美丽的花纹。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太子被禁(三)

    薛可看着手里的信报,递给南宫:“七王爷该说的话也说了,秦川先生那边也传来消息,学院里已经有胆大的学生在写文章议论,我已经拜托先生把握好尺度,切莫触怒了皇上的底线。”

    “嗯!茶馆巷间也有议论了!此时事涉宫廷内帷,本就是百姓最津津乐道的事,所以咱们只要开个头,后面都不需要推波助澜了。”

    “太子是国之储君,朝之根基,皇上势必还要征询重臣意见,你觉得皇上会问谁?”

    “如今内阁三位相爷,隐隐之中是以程相爷为首的,那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咱们东宫的属官也接触过,说的也都是一些场面话。这么多年,皇后可是没少花心思笼络,可是自从杨首相出事后,这三位也都看的明白,皇上可是不喜欢他们和皇子们走的太近,所以这三位相爷表面上可都是不偏不倚的。不过,太子是正统,只要他们能够不偏不倚就已经占了赢面了。咱们这个时候一静不如一动,倒是不要落人话柄的好。”

    “你说的是!”薛可顿了顿:“不知道此刻殿下如何?这两天宫里的消息也说不清楚,上次说头上还有伤,不知道好了没有?”

    南宫劝慰道:“太子身份在这儿,宫中奴才也不敢欺辱的。何况殿下一向心性坚韧,唐娘子不必过于心忧。”

    薛可笑了笑:“也是!倒是我,过于琐碎了些!”

    南宫心里吐了吐舌头,想您已经够沉得住气了!没听见芙蓉苑那帮女人都快闹翻天了!有要去宫中替太子辩白的,又要去皇后面前求情的,还有抄血经祈福的,还有要做法事驱邪的,也亏得薛可明令压制下来,要不还不知道吵成什么样!南宫突然发现他已经不知觉的将薛可视为东宫的女主人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也想不起来了,明明一开始太子让薛可进玲珑阁的时候,他还是好生劝谏了一段时间的。不过现在他是真心觉得,东宫如果有这样一位女主人真的是一件幸事。不过想起薛可的身份,他又觉得像个不确定的隐患,总感觉有点不安。

    薛可看见南宫微微出神,不由问道:“南宫,你在想什么呢?”

    “哦!下官在想,皇上几时会解决这件事情?如今事情发生也有五日了,皇上应该也从盛怒中稍微醒一醒了。”

    “虽然正月十六便开朝,但历来惯例是从二月二之后才算真正结束年假,太子这段时间不在朝堂还遮掩的过去,到了二月二的大朝会日子是肯定有个交待的。另外,宫中有规定,无子的嫔位女子丧制为七天,两天后华嫔即将出殡,到时看皇上如何赐号、皇后如何操办丧仪就能知道个梗概了。想来也就是今明两天,皇上必然会下决断的。”

    薛可不再说话,将手脚往火盆旁凑了凑。南宫神色也严肃起来:“看来我们的布置也要抓紧了。”

    “兵部的人选定好了?”

    “已经选定了三个,正在最后商议中。都是兵部的中层,按照之前说的,既不能官位太显,惹皇上猜忌;也要一定分量,就事论事,话要说到实处的;还要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不参与争斗,皇上相信的人。”

    “兵部是殿下最强劲的根基,你和东宫的属官想必对各位的品性也都了解,你们费心选定就好。”

    “皇上,皇后娘娘过来了。”

    皇上皱了皱眉,将头从眼前的折子中抬起来。这一封兵部左侍郎的奏折他已经来回看了三遍。奏折中倒是只字没提最近太子之事,只是说到西域平定不过四五年,而三年前薛氏通敌被诛,边陲相关传言虽然被压下,但现在宫外又有些谣言,虽不属实,但如此时宫外谣言传到边陲,怕是会动荡军心,也会给让那些边陲之国产生觊觎之心。

    一国军事乃是国之根本,而太子当年又是名为监军,实则跟着薛氏去平定西域的,皇上也不得不考虑这其中的厉害。此时恍惚了一下,见一旁等着回话的曹公公,才想起他刚禀告的话,随口问道:“你说什么?皇后来了?她来干什么?”

    “娘娘说是请示华嫔的谥号。”曹公公恭谨的回答:“娘娘正在殿外呢!”

    皇上点点头。曹公公立马弯着腰出去恭请皇后。

    皇后行礼后道:“皇上,内务府初拟了几个谥号,臣妾来请圣上决断。”

    “嗯!都有哪些,说来听听。”

    “华嫔妹妹深得皇上宠爱,年纪轻轻又走的如此惨烈,臣妾看了一下,一曰节,一曰烈,一曰义。不知道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皇后:“梓潼觉得哪个好?”

    “华嫔妹妹对皇上一片痴情,臣妾想丧仪隆重点,也对皇上都宠爱之心稍稍有点安慰,至于谥号,女子忠节乃是头一等的品性,还是节字好。”

    “节?”皇上冷冷道:“皇后觉得她是遇上了什么不节之事么?”

    “皇上!”皇后有点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坐在龙椅上的人,她不明白皇上明明前两天还在盛怒之中,怎么突然风向有点转变:“华嫔她!”

    “华嫔因感染时疫,不治而亡,朕甚痛心,皇后要费心操办丧事,对于可能感染的宫人也要处理好,切莫让宫中再有人受此影响。至于谥号么,朕也初拟了一个,华嫔一向温顺恭谨,谥号顺吧。”

    看了一眼怔住的皇后,皇上有些不耐烦:“皇后有什么意见么?”

    皇后勉强从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皇上的谥号自然是极妥帖的。臣妾明白了,谨遵圣旨。”

    皇上从椅上走下来,道:“此事辛苦皇后了。”

    “这是臣妾分内之事,还请皇上放心。”

    皇上见她温柔恭顺一如往昔,心下满意,声音也柔和了几分:“最近你也累了,阙儿天天递请安折子,朕最近事情多,也没召见他,回头让他过来,朕还要考量考量他,看看这一个年过去有没有长进?”

    皇后柔声笑道:“阙儿听说您龙体欠和,心下甚是不安,怕是没有其他心思呢!最近听说他连王府大门都没迈出过。”

    “朕知道他是个实心孩子。”皇上握住皇后的手,轻轻拍了拍:“朕这里还有些其他事情,荣达,你去把上次进贡的高丽参拿过来,皇后诸事操劳,也该进补进补。”

    皇后一脸柔情的看着皇上,反握住皇上的手:“只要皇上龙体康健,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坤宁宫里,皇后挥退了其他宫人,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怒气:“阿若,怎么会这样?明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怎么会功亏一篑?”

    容若也是疑惑不解:“是谁在暗地里相帮太子呢?也没听说皇上这两天召见谁啊?怎么皇上突然就变了主意呢?宫里这几天也没有什么动静啊!”

    “哼!本来还说华嫔虽然生前讨厌的很,倒是死得其所,没想到太子居然逃过这一劫。对了,阿若,皇上说是很久没见阙儿了,你过会便去传讯,让阙儿进宫一趟。”

    秦王的态度虽然有些失望,但到底还能控制,劝道:“母后不必动怒,太子此事虽然轰动,但想让父皇因此废了太子还是差一点的。东宫毕竟是国之根基,没有说服群臣的理由,即便父皇也不可能轻易言废的,更何况还是这样不堪启齿的事情。”

    “还是我儿沉的住气!”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是母后心急了!”

    秦王苦笑说道:“母后莫忘了,太子的册封诏书上可是写着永不言废四个字呢。”

    “不过此事到底在你父皇心里留下了一根刺。当天你是不在场,你父皇可是气的直接将砚台砸了过去!”

    秦王点头道:“这等事情,父皇不动怒是不可能的!能进展到如此地步已是难得。”

    “对了,阙儿,华嫔这件事情,到底还是有点蹊跷的,太子怎么会突然对她见色起意?之前也没听说华嫔和太子有什么过节啊?”

    秦王摇头道:“这就要问太子本人了。”又劝慰道:“母后不必心急,缓缓图之就好。”

    “可惜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儿臣相信,机会还是会有的。”秦王微微笑道。

    南宫看到华嫔谥号的那一刻,终于松了口气。满面笑容的对薛可说:“事情快要尘埃落定了!”

    薛可点头。阿六进来回禀道:“任府的孙媳妇过来了。”

    薛可颇有些意外,忙命人带她到前面花厅。

    “孙娘子今日怎么过来了?”薛可前脚刚踏入花厅,孙娘子就站了起来,迎了过来。

    “姑娘一向可好?”孙媳妇急切的打量了薛可一番,忙问道。

    薛可微笑道:“劳嫂嫂和孙娘子挂念,倒也安好。”

    孙媳妇这才放下心,行了礼,道:“那就好!我们夫人担心姑娘,一直放心不下。”孙媳妇又看了看周围。薛可微微点头道:“孙娘子但说无妨。”

    “夫人四五天前听到东宫一些传闻,便让我以小少爷满月的名义过来探探,谁知我在东宫外就被拦下了,我看着那些人像是厂卫,软和话说了半天,他们也不让我进。夫人急的很,怕您在里面受委屈,这几天我日日过来,说您是小少爷的干娘,您不在场满月礼没法办,谁知今天说了两句就让我进了。可是事情有什么进展了?”

    薛可倒也意外,沉吟道:“看来不久东宫就要解封了。这倒是个好消息。孙娘子,劳你转告嫂嫂,我这边已经化险为夷了。”

    孙媳妇不由念了一句“无量寿佛”,转而向薛可贺喜道:“那真是可喜可贺,姑娘此次受惊了!既然姑娘这边没事了,回头有空去府里坐坐。”说着又呈上带来的一个匣子。京城风俗,报满月信需要备上用红带包上长生面,配着肉蛋酒等,孙媳妇既以这个名义过来,自然带的十分齐全。

    “那是自然。”薛可回头对阿六道:“我给阿愿准备的满月礼呢?”

    阿六早已准备好,听薛可说,便端出一个匣子过来,原是一个三层的八宝螺钿匣,设计的颇为精巧,一把小金锁匙打开后,里面是赤金的一套小十二件,上层是笔墨纸砚,中层是琴笛箫瑟,下层是刀剑枪棒,件件雕琢的精巧细致,孙媳妇不由笑道:“姑娘费心了!这样的精巧东西,难为这么想出来的!”

    阿六收好匣子,递给孙媳妇,笑道:“可不是!姑娘半个月前在珍域阁第一眼看见时就爱不释手,让我赶紧定下来,留给小少爷。”

    “这也不值什么,就是小巧可爱,留着给阿愿玩。”薛可想起阿愿,由不得笑容满面:“阿愿还好吧?长了不少了吧?”

    孙媳妇提起自家小少爷,整个人都神采飞扬:“是!姑娘看看就知道了,小少爷可是一天一个模样!昨儿刚上称,月子里长了三斤半呢!如今小脸胖嘟嘟的,听见一点动静,眼睛就乌溜溜的转,可是机灵着呢!”

    薛可欣喜道:“那可真好!满月酒定在哪一天?你回去转告嫂嫂,如今东宫情形复杂,我不方便出门,回头我一定过去看望阿愿和嫂嫂。嫂嫂身子可好?”

    孙媳妇忙应下道:“姑娘这边自便就好!夫人除了担心姑娘,其他一切都好。夫人还有两句体己话想告诉姑娘。”说着看了眼阿六。阿六心下明白,笑道:“我去给嫂子吩咐车去。”

    薛可心下讶异。只听孙媳妇道:“三天前秦王到任府,劳烦夫人问姑娘一句话,夫人拒绝了他,夫人说您这边自有决断,还说事情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刻,让我传话请您千万沉住气,谁知道我这边一直见不到姑娘。”

    薛可点头道:“嫂嫂想的对!回绝的也对!回头我再当面致谢。”

    孙媳妇笑道:“这是夫人一片心,我们当奴婢的不懂,如今没事就好。”

    薛可正要说话,却见花厅门前一个丫头过来,薛可见她是平日在玲珑阁外围当差的,孙媳妇一见薛可神色,也知道当下乃是多事之秋,忙要告辞。薛可也起身道:“实是杂事多,回头我再去任府,今日就不虚留孙娘子了。阿六,你送下孙娘子。”

    孙媳妇忙推辞,出了花厅。

第一百四十章 薛可进宫(一)

    那小丫头忙进来道:“宫里来人了!南宫大人正在支应,请您尽快过去。”

    薛可顾不上其他,便提起裙子赶过去。刚到玲珑阁,看见南宫站在门口不停张望,见到薛可过来,忙过来道:“唐娘子,宫里内监过来,皇上口谕宣你进宫!如今人就在前面,路管家陪着呢!怎么办?”

    “来的好快!”薛可深吸口气道:“那你再拖延下,让路管家带内监去抱朴院找我!”

    “那边有路管家,拖个半时两刻的没有问题,这边可有应对之策?还是让阿六替下?”南宫一边吩咐着下人,一边随着薛可往抱朴院方向走。

    “七王爷都说了我长得像薛家姑娘,阿六替我,不是反而增加了皇上的疑心么?”

    南宫佩服的点点头,又奇道:“看来娘子这边早有预料,那为何还让七王爷说出那么一番话?”

    薛可一边疾行,一边瞥了眼南宫。南宫一琢磨便也反映过来,彼时那种情景,想替太子洗白却无任何证据,也只能从太子的心性、爱好说起,而太子心仪薛可是皇上也知道的事情,抬出此事也能增加一点皇上的疑心,哪里顾得上其他呢?又担心道:“那眼下该如何?”

    “不如何!我就是一个长得像薛姑娘的东宫侍妾罢了。皇上也不能因为长得像就杀了我!”

    南宫急道:“圣上的脾性你不知道?那是宁肯误杀不肯错过的。不行,你不能入宫!”

    薛可好容易赶到抱朴院,有点气喘吁吁,忙唤张嬷嬷道:“嬷嬷,快给我梳妆!我要入宫!”

    南宫也知道自己在抱朴院不妥,当下在院子里急的团团转,又拉住阿六道:“你去告诉嬷嬷,务必梳妆的和平时不一样!”

    张嬷嬷虽然被瞒在鼓里,不知道太子为何好几天没回东宫,此时见薛可等人神情,又见到南宫一个外男也进了抱朴院,心里也知道不妙,却沉住气给薛可梳妆。

    薛可沉声道:“这几天我都没有见到太子,心里牵挂的紧,嬷嬷妆容适当点就好。”

    张嬷嬷点点头,心领神会,果然淡扫了脂粉,看上去一张脸微微有点蜡黄,眼角处一点红肿,看着便惹人怜惜。

    院子里传来路管家的声音:“内侍大人,您这边请!您先喝口热茶!小娘子最近几日茶饭不思,精神不振,我先进去通禀一声。”

    那内侍笑嘻嘻道:“路管家!您可得快着点,奴婢还得回去回话呢!圣上最近心情可是急躁的很!”

    “哎哎!老奴明白的!明白的!”

    路管家进来的时候,薛可已经穿戴完毕,路管家偷瞄了一眼,觉得薛可像是与往日有点不同,但又说不出来,倒是衣服、头饰比平日隆重的多,头上珠翠繁复,压着一张泫然欲泣的脸,看上去总有点不太和谐。

    薛可移步道:“路管家,我从来没进过宫!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皇上,我见到皇上应该说什么?”

    路管家大声道:“小娘子只要心中恭敬,皇上问什么答什么就是了。”

    路管家请出内侍道:“一切有劳大人了!”

    薛可犹犹豫豫的对着内侍行了个礼,又转头道:“路管家,你不陪我进宫么?”

    内侍见她露怯的样子心里不由好笑,捏捏袖中刚收的一沓子银票,咳了两声道:“皇上宣小娘子,其他不相干的人怎么能入宫呢?”看到薛可更加惊慌的脸色,又道:“不过小娘子不必惊慌,圣上是天下最威严最慈爱的人,不会为难小娘子的!咱家也会看顾的。”

    薛可手足无措的看看张嬷嬷,又看看路管家,最后低声道:“那我一切听大人的。”

    薛可亦步亦趋的跟着内侍,一边请教入宫的礼仪,内侍难得见人如此低下性子,倒也和她一一说过。薛可级别份位又低,刚入了紫禁城便下了马车。跟着内侍走了长长一段狭道,脸上的脂粉被寒风一吹,看上去红一块紫一块的,有点惨不忍睹。薛可吸着鼻子道:“公公,什么时候才到啊!我都有点走不动了。这宫里怎么这么大啊!”

    内侍好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紫禁城可大着呢,咱们这还走的一个小角呢!小娘子过会可千万别说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话!”

    “哎!多亏公公提醒我!圣上为何要召见我呀?”薛可试探的问着。

    “这个咱家可不敢打听。不过,小娘子放心,皇后也在御书房,皇后娘娘可是普天下难得的大善人,最最体恤下人的。”

    薛可面上一阵欣喜:“都说皇后娘娘是菩萨心肠,我今儿倒是有福气了!”心里不由陷入沉思,当年的冬节她是让阿六顶替自己入宫的,而且皇后是起了杀心的,后来倒是放过了自己,想必和秦王有关,只是此时皇后又会如何呢?

    内侍将薛可带到御书房殿外,嘱咐她在此处等候,便轻声进去回话。站了片刻,一个年级偏大的公公出来,先是打量了薛可一会,然后走过来道:“这位便是东宫的小唐娘子么?”

    薛可两只手绞在一处,点点头。

    “小娘子随我过来。”

    薛可跟着他,那公公一边走一边轻声道:“圣上面前,小娘子记得规矩,不可随便抬头观望,恭谨为上。圣上天威恩重,小娘子便是紧张些也是正常的。”

    薛可心中一动,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公公,应了声是。

    薛可进了殿,她在殿外风吹的久了,刚一进殿,一股暖意混着熏香扑面而来,薛可忍了忍,吸了吸鼻子。她磕磕绊绊的跪下行礼,一阵珠摇玉晃的声音,皇上不由皱了皱眉头。

    “你叫什么名字?父母是谁?”

    “启,启禀皇上,我,奴家名叫唐三儿,我爹爹是唐大牛,我娘亲是胡氏,我爹爹,娘亲都已经不在了,爹爹他原来在当兵,我,奴家一直跟着叔叔婶婶生活,后来爹爹战死了,叔叔生病了,婶婶又改嫁了,我也不知道爹爹何时战死的,然后,”

    皇上听她说的颠三倒四,不由打断道:“行了,你是怎么到东宫的?”

    “我也不知道,是太子爷接我的,我原来也不知道是太子爷,只当是爹爹生前认识的人,我后来才知道是太子爷,太子爷也没告诉我。”

    皇上不耐烦道:“听说你颇受太子宠爱?太子为了你都冷落了其他人?”

    薛可跪伏在地上,因为紧张,头上的钗环抖动的叮当作响:“皇上,皇上明鉴!太子爷怜惜奴婢,但奴婢不敢专宠,奴婢,奴婢请皇上明鉴!”说完便重重的磕头下去。

    皇上叹了口气,摆摆手。曹公公走到她身边,叫了声:“小娘子!”只见薛可紧张的扔在磕头,并未听见,不由提高了声音道:“小娘子,随咱家过来吧。”

    薛可这才听到,猛然顿住,抬头看了一眼上面,又迅速低下头,茫然道:“去哪里?”

    曹公公提示道:“自然是去接太子殿下了。”

    “接太子爷?太好了!太子爷在哪里?”

    皇上冷哼了一声,看着薛可跟着曹公公退出御书房,对一旁的皇后道:“看看,太子这什么品位,看上这么一个不上台面的东西!”

    “臣妾看着面容倒是不错!”

    “薛家那丫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眼下这一个,也就眉眼之间有点形似罢了!”

    “太子还年轻,哪比的皇上看人的功力呢?”皇后笑道:“既然皇上恩准太子回东宫,臣妾倒是该过去嘱咐两句。”

    “嗯!”皇上点点头:“朕这段时间闹得头疼,也不想看那个逆子,你去替朕训诫一番,朕是为着江山考虑才不去追究,让他好好在东宫修身养性,反省反省。”

    “臣妾领旨。”皇后肃声应道,款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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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公公这边将薛可领出殿,吩咐道:“小桂子,你过来,领这位小娘子去清远殿。”

    薛可轻轻行礼道:“今日有劳公公照顾,日后定当回报。”曹公公笑眯眯地嗯了一声,桂公公过来,正是到东宫宣口谕的那位内侍。

    薛可见过皇上后,心中一片轻松,不再说话。桂公公虽然觉得她觐见前后有点不同,只当她被圣仪惊吓到,心中也觉正常,毕竟他还见过第一次觐见陛下后出殿站都站不稳的呢。

    皇后虽然在后,但坐的是凤鸾,走的是官道,倒是比薛可提前一步进了清远殿。清远殿原是皇上皇子在祭祀前凝心静神、沐浴斋戒的所在,所以整个殿布置的颇为古朴清雅,并无多余的装饰。

    太子正在殿内翻书,听得外面动静,抬起头。听见殿外皇后的声音缓缓道:“行无关的人先退下吧。桂公公也把人带到了,本宫带着唐娘子去就行了。”

    桂公公满脸堆笑,躬身道:“那奴婢就回去复命了。”

    皇后点点头。眼见得院内并无旁人,转身看向薛可,打量一番后冷声道:“你胆子倒是不小!”

    “娘娘夸奖,妾身惶恐!”薛可淡淡道。

    太子在殿内听到薛可声音,心下一着急便打开殿门冲了出去:“你怎么来了?”

    皇后对太子颇有些无礼的举动皱了皱眉,道:“皇上勒令你不许出殿,怎么现在连皇上的话也不管不顾了么?”

    太子细细打量了一番薛可,虽然见她穿着打扮与平常不一样,但好在并无损伤。薛可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太子遂定下心来,朝皇后行礼道:“不知娘娘此来有何旨意?”

    皇后心下虽然不快,面上仍是仪态万方,道:“论理本宫是你的母后,论情也是你的姨母,看到你这样,本宫也于心不忍,多次向你父皇求情。今儿皇上开了圣恩,让你回东宫反省。”

    太子这几日虽然也收到零碎的消息,心里也有预料,但被关押了几天,听来仍有些恍惚,看了一眼薛可,薛可对他轻轻点了点头,他心里安定了些,只是他向来面无表情,躬身行礼道:“臣感念天恩。谢过娘娘。”

    皇后一脸慈和的笑道:“你父皇让本宫好好训诫训诫你,本宫想着你这几日紧闭思过也思的差不多了,训诫就免了。只是这次的事情你实在做的荒唐!”说完面上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嫌恶表情,又看了看薛可,拿起手中的帕子点了点唇,叹道:“华嫔是你父皇的爱妃,你有这念头就是大不孝,还有这种兽行,哎,本宫也是可怜姐姐去的早,你自小便在东宫野惯了,也没人好好管教你。”

    皇后还待说下去,太子虽然心中怒盛,面上倒还沉稳。薛可却在一旁轻笑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如今京城内谣言四起,皇上之前让太子殿下在宫中办差,如今为了平息谣言,所以让殿下回东宫不是么?怎么娘娘所言到和街边巷闻一般,是谣言传到了宫中了?还是从宫中传出去的?妾身倒是疑惑起来。”

    皇后面上隐隐浮出一层怒气,她知道今日再怎么口舌为难也还是要放走太子,但对薛可她是早有杀心,上次又听报说秦王竟为了这个女人一直冷落中王府中的女人,更是心中恨盛。此时怒极反笑起来道:“容若,本宫在说话,这是哪里来的不知规矩的东西在乱吠呢?”

    容若上前一步行礼道:“启禀娘娘,这是太子殿下一个没有名分的侍妾,刚刚皇上说了是个不上台面的东西。”

    “嗯!”皇后好整以暇的看看自己的指甲道:“东宫的主人本身就没什么规矩,养出这么个女人也不奇怪,容若,既然太子没有教她规矩,你就教教她吧。”

    “是,奴婢遵旨。”容若前行两步走到薛可面前,正要扬手,太子不紧不慢的一步上前,容若一惊,赶紧撤手,指甲堪堪划到太子的外裳。

    “容若姑姑这是要教训孤么?”太子语带讥嘲的问道。

    “奴婢不敢。”容若赶紧退后一步,跪下请罪。

    “怎么?太子是要护着她了?”皇后心中倒是欣喜,倘若能利用薛可生点事情岂不更好:“本宫要教训个贱婢都不行了?还是太子眼中早就没有我这个母后了?”

    “娘娘言重了,唐氏是东宫的人,也是臣的侍妾,臣的教管之责不敢推卸,回去一定好好教导她,不烦娘娘费心。”

第一百四十一章 薛可进宫(二)

    太子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皇后一时倒也不好继续施展,遂道:“本宫就是看你教管不好才想帮帮你的。你这个孩子就是因为内院没有贤妻才会纵容出这么个不知礼仪的贱婢,也会惹下这么大的祸事。你但凡早听本宫一句劝,早点迎娶太子妃,不也至于今日。”皇后半笑半不笑地说道。

    “娘娘教训的是。今后还请娘娘多多教导。”太子语气谦卑,话中却不漏半丝口风。

    皇后见他神色,也明白他向来是软硬不吃的性子,倒也习惯了,转身面向薛可道:“唐氏,你没有礼仪规矩本宫可以不计较,可是你好大的胆子,胆敢欺瞒于我!”

    “妾身惶恐,不知娘娘所言为何?”薛可一脸安静的回道。

    “前年冬节的时候,本宫是见过你的,怎么两年不见,你倒是换了个人啊!谁指使你?又是谁给你的胆子犯下这种欺上之罪!”皇后声音突然提高,厉声问道。

    薛可轻轻笑道:“娘娘刚在皇上面前可是什么都没说呢!不知道算不算欺上呢?”

    皇后暗自咬了咬牙,半晌对容若笑道:“看到没?这个贱婢还讹上我了。”

    容若轻声道:“娘娘息怒。”

    皇后径直走到薛可面前,盯着她道:“你当本宫不敢杀你么?”

    薛可看着皇后的脸一阵恍惚,前世便是这个一脸端庄而和善的女子下令把自己拖到内务府受刑,而原因不过是她的存在可能有一丝丝危及她儿子而已,可怜的是她上辈子还曾经寄希望于阿阙的母亲能够接受她。这一世皇后杀她的心怕是一刻也没有动摇过吧。“娘娘母仪天下,有什么人不敢杀呢?”薛可也讶异自己的语气竟然隐藏不住内心的波澜,她还以为自己可以呢。看来修为还是不够啊,她在心中嘲笑自己。

    “本宫留她一条贱命,她倒用来嘲讽本宫了!”皇后气的脸上已经快维持不住日常的优雅了。皇后推开一旁的容若,直接一巴掌向薛可脸上挥去。

    太子不敢阻拦,当下只是将薛可往他身边一拉,皇后这一章便落了空,她用了全部气力,此时不免身形有点不稳,容若忙一步上前扶住皇后,皇后深深呼出一口气,仍然气息有点不均匀。

    “娘娘息怒!”容若一边暗暗扶住皇后一边道:“娘娘心存慈念,一是不必为着小人动怒伤神,二是何必为了老鼠伤了玉瓶,是不是?”容若一边劝皇后一边在言语极力贬损薛可。

    薛可早已不将此类言语放在心上,恍然笑道:“原来如此。”

    皇后心中更怒,看着太子冷笑道:“大家明人不说暗话,本宫确实是看在她伺候过秦王的份上才留她一条贱命的。”眼见太子的眼色一沉,皇后心知话语奏效,神色放缓对薛可道:“既然太子不嫌弃你,那你就好好伺候太子吧。只是要用心伺候才是,别让太子又做出华嫔那档子事情来!”见太子的手紧了又紧,皇后面上浮出一点笑意,继续对薛可道:“你这张脸嘛,本宫瞧着也是平常,但长得像薛氏逆犯之女,确实有点邪性,不如本宫赐你一张新面孔吧!”

    太子心中一怒,正要说话,却觉得一只稍微冰冷的手拉住他,只见薛可微不可见的摇摇头。他心中何尝不知今日此时实在不宜多生事端,遂定了一定,只见薛可轻声道:“娘娘既然在陛下面前有心回护妾身,此时又大费周章,岂不令陛下生疑?”

    皇后顿了一顿,心中亦是踌躇了片刻,转身看了看院子,只见冬日里一片萧条,只剩几株光秃秃的树枝丫和墙角处的残雪。容若心下明了,上前劝道:“娘娘,今日还有诸多宫事等着娘娘令下呢!”

    皇后心中叹口气,道:“今日唐氏屡次冒犯本宫,本欲申戒律彰宫规,但眼下事务繁多,本宫也计较不了这么多,容若,你就在这里掌嘴五十,小惩大诫吧!”

    容若领命,上前一步。太子不作声,亦上前一步。

    皇后见此情景,怒气又起来了,用手指抚着太阳穴道:“容若,随我去御书房,本宫这就回禀陛下!”

    “是!”容若应道。

    薛可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娘娘留步!娘娘奉陛下旨意而来,何必为些许微末之事劳烦陛下?掌嘴之事,妾身自行即可,省得姑姑费力。”

    皇后听她这番话,转过身看向太子,冷笑道:“你这个侍妾倒也乖觉,本宫要去皇上那复旨了。太子,你说说吧?”

    薛可轻声道:“皇上天恩慈爱,虽然不让殿下觐见,殿下也应该去御书房门外谢恩才是。”

    太子手紧了又紧,神色变了又变,终于点头道:“臣陪同娘娘去御书房。”

    皇后唇角露出一丝嘲意,道:“容若,那你在此处好好监刑。掌嘴之后,让她去清远殿外跪倒午时,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奴婢领娘娘懿旨。”容若转身对着跪着的薛可道:“唐氏,那你自己掌嘴吧!”

    太子在皇后身后,咬着牙不去看薛可,只听得一声声巴掌声和容若的计数声。

    皇上已经不在御书房,皇后命内侍前去回覆了旨意,皇上传回一句“知道了”便算了了此事。太子在御书房外磕了头,又神色沉沉的赶回清远殿。

    午时前一刻正是宫人们换班的时候,三三两两路过的宫人看着跪着的薛可和一旁的容若姑姑,用眼神暗暗交流,隔出几步后低声窃窃私语。

    太子眼见院里的日晷走到午时,走出殿门,一把拉起跪着的薛可,薛可跪的久了,腿脚不免有些麻木,勉力支撑着站起来,扶着太子一步步针扎般走着。她今儿本是一头珠翠,配着一张被打的肿胀的脸,看上去的确有些惨不忍睹。

    太子搂住她,不作声的往前走。薛可听到两旁的宫人议论声,苦笑道:“今日给殿下丢脸了。”

    太子一边撑着她,从未觉得宫门如此之远,半晌低低道了一句:“终有一日,我要让你凤冠霞帔走进这紫禁城,让他们三跪九叩的拜迎你。”

    薛可想笑,嘴角一动,却扯到脸,疼得一嘶嘴,道:“那敢情好。”

    兴儿这几天被隔离关押在另一处,此时也被放了出来,在宫门处候着,看到太子的身影,这几日的委屈突然涌了上来,不由滚下泪珠来。他小跑着迎上去,太子扶着薛可越走越近,看到薛可面上的伤痕,心中一凛,再瞅瞅太子的眼色,硬生生把剩下的眼泪憋了回去,用袖口胡乱擦了擦脸,跑着过去扶住薛可另一侧,道:“爷!唐娘子!咱们回东宫!”

    南宫和东宫已经回来的一众属官都在东宫门口焦急不安的等待着,相互之间不说话,却有用眼神相互安慰。路管家等人就没有这么斯文了,不断地催促小厮往前再打探打探,直到太子的马车慢慢出现在视线。大家心中的惊喜与紧张都到了顶点。路管家已经迎了上去。徐属官眯着眼问道:“马车上那是兴管家么?”南宫也不大确定:“看着像是!”

    前方的小厮已经兴奋的回禀:“是太子爷的马车,兴大爷在马车上!”

    众人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都笑逐颜开起来。

    马车在门前缓缓停下,路管家等人已经拥了上去,太子掀开车帘,看见大家神色,缓缓点点头道:“诸位辛苦了。”

    “殿下委屈了!”“臣等不辛苦!”众人七嘴八舌道。

    只听到阿六的声音在一片恭贺声中有些格格不入:“娘子呢?”

    南宫心也一沉,看向马车。

    太子下车,在众人中分开一条路,走到阿六面前,道:“娘子在马车里,阿六,你上车,兴儿,马车直接到肃正堂,宣太医。”

    阿六心中一急,顾不上行礼,直接跳上马车。马车未做停留,从中门直接长驱驶入东宫。太子带着众人一路走过去。众人见他脸色不好,南宫这段时间和薛可朝夕相处,心中着实担心,倒是直接问道:“唐娘子没事吧?”

    太子咬咬牙道:“没事,我们回去再议。”

    众人在路上七嘴八舌寒暄了一阵,进了肃正堂,下人上了茶,众人端肃坐正,都静了下来。

    南宫和徐属官先删繁就简将这段时间东宫内外的事情禀报了下。此次实在凶险,众人都看向太子。

    太子冷笑了两声:“宫里的事情大家恐怕也猜得到,我在宴会上并未饮酒,当然更无那等无耻之事,华嫔她以命相抵,拼死诬陷,又撞死在皇上面前,孤倒想知道谁下了这么大本来诋毁孤!”

    “华嫔在深宫,能掌控和指使怕是只有皇后吧!”

    “那倒也未必,华嫔这两年扶摇直上,皇后可是一直想打压的!”

    “难道华嫔真是西域的奸细?听说她父亲原来是巴鲁克鲁兹部落的,那支可是当年在西征军那场战役中被灭族的。”

    众人均将心中猜测及听到的传言说出来,大家又分析了一番。徐属官拈拈胡子道“”“此事探查细节固然不易,但想想谁能从中得益却是一目了然!”

    “徐大人所说有理!”众人均点头。

    太子见一时也难有定论,心中也记挂着薛可的伤势,摆手道:“此事慢慢再探查。这段时间诸位辛苦了,处理的也极为妥当,孤此次能脱险也全赖诸位相助。”

    “殿下言重了,臣等分内之事。”众人均站起来拱手道。

    “此次好在有惊无险,南宫大人和唐娘子当属头功!”徐属官又补了一句,众人也纷纷点头。

    南宫躬身道:“臣子本分,不足为提。只是唐娘子她,是在宫中受了委屈吧?”

    太子点点头,沉声道:“我进去看看。大家今日先散了吧。”

    众人这段时间对薛可也慢慢熟悉、敬佩起来,听闻不由浮上担心之色,南宫环顾一圈道:“殿下您先进去,臣等再稍过一会,听听太医说法。”

    太子知道他们心意,也不再坚持,三步并作两步进入从后门穿过内室。

    两个太医战战兢兢的在一旁,阿六正拿着药膏往薛可脸上点涂,张嬷嬷一边抓住薛可的手,一手用丝帕轻轻拭去她额头的汗和眼角溢出的泪水。太子看向薛可的脸,只见她嘴中咬着一块帕子,疼得满头的汗水加泪水,心中一疼,扯下她口中的帕子道:“疼就喊出来!”

    阿六又蘸了点药膏,薛可疼的倒吸一口气,苦笑道:“我自小便娇气的很,其实也不大疼。”

    太子端起她的脸,头上的妆饰已经卸去,头发披散着,原本的一张俏脸半是血痕半是肿胀的,整个都变了形,眼睛肿的只剩一条线,张嬷嬷吸了吸鼻子:“太子爷!”眼泪便滚了下来。

    太子轻轻拍了拍张嬷嬷的手,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身面向太医,粗声道:“要紧么?”

    “禀殿下,虽然看着吓人,但都是皮外伤,殿下不必过忧,臣等尽力,尽量不留下伤疤。”

    “用最好的药!”

    “是!”

    太子握了握薛可的手,转身出了内室。在门口深吸了几口气,回到正厅。见到众人担忧的神色,道:“并无大碍。”看到南宫明显松口气的神情,太子神情凛然:“我向来持身自重,对于阴谋宵小从来是不屑为之,但今日起,我决定不再防守躲闪,正面出击,还请诸位相助!”

    众人又是惊又是喜,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齐声道:“愿誓死效忠!”

    太子深吸一口气道:“南宫,你之前掌握的皇后和秦王臣属、手下、附庸的把柄都可以拿出来了,诸位明天开始仔细商议,务必要一击得中,刀刀见血。”

    “是!”众人齐声道。

    在一片慷慨激昂声中,一个稍显迟疑的声音道:“殿下,只是皇后那边也有不少是殿下的母族,也要一视同仁么?”

    太子眯了眯眼:“这么年,孤一直念着这一点血脉情分,任由他们骑墙观望、两头得利,如今也是该他们表明立场的时候了。”

    “是!”众人也都明了太子的决心。夜晚的素正堂虽然清冷,大家却由衷的觉得热血沸腾。太子一向中正刚毅,屡次吃了暗亏,虽然心中明白,却不肯同样耍弄权谋,如今多年只守不攻的局势终于慢慢转变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留疤(一)

    商议到深夜,大家才意犹未尽散去。

    太子返回内室,却发现房间已经空了,兴儿一边递上热毛巾一边小心回道:“唐娘子上完药便要回抱朴院,嬷嬷传了软轿抬回去了,娘子说爷在商量大事,让奴才不要回话。”

    太子点点头,他在宫中呆了多日,每日说是清净,心却乱的很,此时才真正觉得放松下来。兴儿已经烧好热水,他从浴室出来换上干净的中衣,却发现自己毫无睡意。

    “兴儿,我去抱朴院走走。”太子吩咐他拿来外衣。

    “爷!这都夜深了,娘子也睡了,不如明儿再去吧!您这刚沐浴过,可别着凉了!”兴儿极力劝阻。

    “不必多言。”太子摆摆手,伸手让兴儿伺候他穿好外裳,低声像是自言自语说了句:“不去看看我不放心她。”

    兴儿心中叹了口气,口中道:“也是!娘子也是对爷一片痴心,为爷受了这等委屈!”

    太子不作声,踏着如银般的月色,踩着碎雪,一路走将过来,耳边回响的却只是他转过身时一声声清脆的巴掌声。

    抱朴院中灯火昏暗。太子轻手轻脚的进去,张嬷嬷迎了出来:“太子爷!怎么这么晚还过来?”张嬷嬷看着太子还有些湿哒哒的头发,不由责备兴儿道:“兴儿,你心里也没个成算,这个时节着凉是能开玩笑的么?”

    兴儿一脸委屈的看着太子。太子摆手道:“我没事!娘子还好么?”

    张嬷嬷叹口气:“刚睡下。上完药后嚷着饿,盛了点粥过来,吃了两口又扯到伤口,呛着了,咳了半天,疼得汗淹了伤口,然后也没吃东西,之后就昏昏沉沉的睡了,不到半个时辰迷迷糊糊的醒一次,醒了又喊疼。爷!宫里哪位主子下这样的狠手?这是存心要毁了娘子的容貌啊!”

    太子不作声,掀开帘子进去,之间薛可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小小的一只,整个人果然睡得极不安稳,长长的睫毛无意识在闪动,手指间隔的抽搐,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全没有白日的镇定与果敢。

    太子也疼得抽搐,轻轻握住她的手,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只是将手放到唇边。

    薛可像是感觉到有人,迷迷糊糊未睁开眼问道:“嬷嬷天亮了么?”

    “娘子,天快亮了,娘子再睡一觉,天就亮了。”

    张嬷嬷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轻声回禀太子:“娘子此时意识模糊着,上药时太医说了句,说明天天亮了就没这么疼了,这不,娘子每次醒来就问天亮了没有。”

    “嬷嬷,我膝盖疼,你帮我揉揉。”薛可艰难翻个身,背对着太子,喃喃道。

    太子轻轻掀开被子,薛可在雪地里跪了几个时辰,膝盖早已肿的两指多高,太子运气,将手掌覆在她敷过药的膝盖上。

    感觉到一股热气透过膝盖,缓解了那冰凉似针扎的感觉,薛可不由舒服的哼了一声,半晌又撒娇似地说:“阿娘,不要走,你陪我多捂一会,我好冷。”

    太子心一酸,张嬷嬷擦了擦眼角的泪,去外间搬过一床被子道:“爷晚上要不就在这就陪陪娘子吧!”

    太子点点头,小心翼翼从背后拥住薛可,像捧着一块易碎的水晶玻璃。这一次,他发誓,付出一切代价,他也要保护好自己爱的人,他不要再做五岁的自己,在空荡荡的宫殿里木然的看着母后离自己越来越远。

    太子回宫虽然没有昭告天下,但是京城的风声永远是最灵敏的。一早向东宫递来的拜帖已经堆满了信匣,东宫外等待太子接见的人也是人满为患。薛可挣扎着起身道:“殿下快去忙正事吧!在我这里磨蹭什么?”

    太子正端着一碗燕窝粥,一勺一勺的喂薛可。

    阿六劝道:“殿下还是让奴婢来吧,娘子心里着急,呛到就不好了。”阿六对昨晚薛可的呛咳可是心有余悸。

    太子情知属实,将碗递给阿六:“那我先过去,午膳时再过来。”

    “刚刚报程相爷过来了,殿下不可怠慢,快去吧,留相爷用午膳才是,还有史将军,王侍郎,秦川先生那边殿下都要一一亲身致谢说明,我这边正是好好休养的时候,殿下在这我倒无法安心,况且这几天我也不想见人,殿下何不让我清净几日?”薛可一口气说了许多,不免有点气虚。

    太子哪里不明白她意思,她只是不想他呆在此处心里愧疚罢了,低下头握住她手,半晌道:“我知道了。你若答应好好养伤,我就答应你这几日不过来了。”

    薛可勉强扯出一个微微的笑容:“如殿下所愿。”

    夜色沉沉,太子的脸色更加阴沉,一旁的阿六早已经习惯承受这种低气压,可怜的是一旁的两个太医,虽然是站着回话,但是已经恨不得自己是隐形人了。但是显然不如他们所愿,太子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们:“什么意思?之前不是说不会留疤的么?”

    “启,启禀殿下,按说这种浅表伤痕是不会留疤的,但是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没想到唐娘子是这种疤痕体质。微臣也着实没有料到。”

    另一名太医也忙不迭点头道:“是否留疤实在是因人而异。殿下,这确是始料未及啊!”

    太子用手按了按紧蹙的眉头,看向阿六:“娘子知道了么?什么反映?”

    阿六想了想,事实上她也一直有点奇怪,薛可虽然美貌,但她一直对于自己的容貌有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此次伤在脸上,她除了关心上药疼不疼,这几天来她竟是从来没问过脸上什么时候能好。

    也是今天早上张嬷嬷在梳妆时,突然发现薛可脸上的伤痕结痂之后竟然不是脱落后露出粉红色的新肉,而是一条条凸起在脸上,看上去张牙舞爪,丑陋显目。

    张嬷嬷吓得梳子掉在地上,薛可问道:“怎么了?”张嬷嬷看着铜镜中不是十分清晰的脸,忙遮掩笑道:“没事没事,人老了,手滑。”薛可轻轻“哦”了一声,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阿六想了一会今天的薛可,面无表情回着太子:“娘子可能还不知道,也从未问过。”

    “现在还有没有办法?”太子烦躁的看着太医:“你们都是太医院最好的肌肤科圣手,怎么会束手无策?”

    “臣等惭愧!”二人忙跪下道。

    “这实在和个人体质有关,臣等也是无奈。”

    “药粉药膏都仔细检查过了?”

    “臣等下午已经相互检查了几遍了,并无异样。”

    太子挥挥手,二人轻声退下,到门口才呼出一口气,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你也退下吧。”太子的声音有一丝颓然。

    阿六悄声退下。回到抱朴院时,薛可已经喝过安神汤入睡了,一脸焦急的张嬷嬷看着阿六。阿六也无奈的摇摇头。

    薛可这几日虽然呆在抱朴院,却也没有清净下来。从前薛可的身份不过是东宫遮遮掩掩的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此时却是公之于众的太子侍妾,莫说东宫一众属官的女眷前来送药问安的,就是朝内一些太子死党的女眷也陆续过来了。

    虽然太子严令不许旁人打扰薛可静养,好在薛可的伤势也慢慢好转,一有闲暇便翻着女眷的拜帖,从玲珑阁召来两个笔吏,详细问问各家女眷的详情。

    因为伤在脸上,不便见人,薛可拣些重要的帖子让人先一一回帖。却听得阿六禀报:“娘子,任夫人过来了!”

    “嫂嫂来了?”薛可一阵惊喜:“快快迎进来!不知道阿愿来了没有?”

    一盏茶功夫,仙姑已经被迎进抱朴院。薛可笑着迎上去,看看身后阿愿没有过来,不由失望的朝仙姑撇撇嘴,又拉住仙姑的胳膊:“嫂嫂身体可大好了?这大冷的天还亲自过来干嘛?”

    仙姑笑道:“不亲自过来看看你就是不放心,咦,你这脸?”

    薛可笑道:“我还以为满京城都知道我在宫里丢人的事情了,怎么嫂嫂不知道么?”

    仙姑的神情变得凝重,将薛可拉到院子里阳光下,细细端详了一会,转向阿六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阿六吞吞口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薛可笑道:“就是脸被打了一顿,有什么要紧的,回头我细细给你讲讲,这几天都快好了!”

    阿六想使个眼色,但她向来不善于此,面部一向僵硬的很,只好轻轻咳了一声。仙姑却不管其他,拉着薛可进了房间,喝退了其他下人,对阿六道:“你家姑娘抹的药有问题。”

    阿六摇摇头道:“没有,太医已经查了好几遍了。”

    薛可看着二人神色对话,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问道:“阿六,怎么了?”

    阿六下意识的回避着薛可的眼神:“姑娘的伤疤出了点问题,太医说有点麻烦。”

    “哦!”薛可点点头:“是感觉这几天伤口处有点痒痒,摸上去也凸起来,不太对劲。”

    阿六心中不合时宜的翻了个白眼,一般的女子要是听到关于自己面容的事不是都要哭天抢地了么?她家娘子未免也太淡定了,不知为何,阿六心中生出一股淡淡的自豪。

    “嫂嫂,这样难看的紧么?”薛可笑嘻嘻的问仙姑。

    仙姑也没好气的拍掉她的手:“怎么还有心思闹?这是大事!”

    薛可叹口气:“除却生死,哪还有什么大事?”

    仙姑听着她的话,不由想起任遥,心中一酸,如果可以,她也宁愿毁了自己的绝世容颜换的任遥一世平安,此时勉强笑了笑道:“你说的也是。”过了会又道:“但你这个伤疤会不会是被人动了手脚?”

    站在一旁的阿六蹙眉道:“可是太医说药粉药膏都没问题。”

    “药粉药膏?”仙姑冷哼了一声:“宫廷之中多的是杀人不见血的刀,用过的帕子,枕的枕头,洗脸的水,用的熏香,哪个不能致命,光查药粉药膏有什么用!”

    薛可知道仙姑身世,也知道她所言非虚,点头道:“如果天生如此倒也罢了,如果是遭人暗算,可是容忍不得。”

    仙姑点头:“你小时皮的很,遥哥说你上树下河,无所不为,你还记得你身上容易留疤么?”

    薛可被她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来,自己的伤口从来都是非常容易愈合的,而且恢复如新,小时候胳膊在打枣的时候被一截树枝划了一道很深的伤口,连娘亲都担心肯定会留疤,结果结痂后一揭痂,比原来的皮肤还要嫩滑,所以娘亲总说她皮糙肉厚,一点没有娇滴滴的闺女样。

    “嫂嫂说的是!”薛可看向阿六,冷笑了一声:“阿六,咱们看来是遭人算计了,想不到我这张脸,也被人惦记上了!”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仙姑看向薛可,又道:“先不管你什么打算,你先要把你这张脸治好,这物品一一排查起来可是不容易,不如你先去我那儿住几天。我那还有半瓶春幼膏,本来想着你只是普通伤,东宫有的是灵丹妙药,就没带过来,眼下这种情景,春幼膏还是能起到作用的。”

    薛可摇摇头:“知道这东宫里面,抱朴院中,还有对我下手的人,我哪里还有心思去嫂嫂那里!”薛可冷冷笑了一声道:“我倒要看看这人是什么来历,能在我这抱朴院里得手!”

    仙姑又好气又好笑,拍拍薛可手道:“我听说你将东宫内外打理的不错,可是这种卑微宵小是见缝插针,人在暗处,你在明处,被人算计也是在所难免的,你也不用动气,先把你的脸治好要紧。”

    薛可点点头:“嫂嫂说的是。我也犯不着动气,我就是好奇。正好排查排查,今儿毁了我的脸事小,留下祸根事大。”

    仙姑叹口气,看了看薛可,又伸手将她耳边的头发捋了捋,道:“这次在宫里,你受委屈了。”

    薛可心酸,看向窗外不作声,半晌道:“有什么委屈?又有谁不委屈呢?”

    仙姑轻轻揽过她,抚了抚她的肩。

    是啊,人生在世,一场修炼,顺心遂意者能有几人?恣意而为又能多长时间?

第一百四十三章 留疤(二)

    用午膳时,薛可便有些不高兴:“怎么天天都是这些汤菜,没有一点颜色,怎么下筷?”

    “娘子,您现在脸上伤未痊愈,太医嘱咐不能吃带酱料的菜呢!”一个小丫头轻声回道。

    薛可蹙了蹙眉头,不说话。

    晚上面对这同样的乳白色的汤汁和翠绿的青菜,薛可重重的放下筷子:“阿六,殿下回来没有?”

    “已经回肃正堂了。”

    “随我过去!这样的饭菜怎么吃!”薛可起身便拿架子上的披风。

    “娘子!娘子!”几个小丫头来不及叫张嬷嬷来劝,就见薛可已经带着阿六出了门。张嬷嬷赶到的时候,人影已经不见了。“算了算了,殿下那边会注意的。”

    太子的膳桌上同样摆着乳白色的汤汁和翠绿的青菜,看到她们过来,连忙吩咐兴儿摆筷。薛可叹口气:“殿下不能给口好吃的么?”

    太子看着她,柔声哄道:“乖!好了你想吃什么都行。”又肃色向阿六道:“那边安排好了?”

    “影五他们都已安排妥当。”

    太子冷冷哼了一声:“等孤揪出来,让七爷好好招呼招呼!”阿六想起七爷的刑堂,不由为这个不知名的人打了个寒颤。

    薛可一脸嫌弃的吃了两口无盐无酱的菜,太子倒兴致勃勃的替她夹这个夹那个的,道:“这个桃胶燕窝我觉得不错,一股清甜之味,来,你尝一口。”说着,将勺子送到薛可嘴边。薛可勉强张了张嘴,摇头道:“行了行了,我吃饱了,殿下传膳吧。”

    “不用再传了,我吃这个就挺好!”太子怕自己的膳食端上来,薛可能看不能吃难受,赶紧道。

    薛可吐吐舌,本来还想在太子吃时也沾点光,看来真是一点机会也无。

    吃完饭,下人收拾桌子的功夫,太子牵着薛可的手在院子里走一走。薛可不由笑道:“殿下当真好忍性!”

    太子奇道:“怎么今日如此夸我?”

    “就我现在这张脸,殿下还能含情脉脉的看着我,委实不容易。”薛可不由打趣道。

    太子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她:“你肯定会好的,但是我一定要告诉你,即使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喜欢。”

    薛可点点头,笑道:“我也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没什么不好的。”

    太子看她笑的清风霁月,虽然不明白她为何不是特别在意容貌,但是心里却也轻松了一点,只要她开心,至于脸上的疤什么,他是无所谓的。

    阿六回了抱朴院,大声问道:“嬷嬷呢?”

    “阿六姑娘,嬷嬷今日下午腰痛犯了,正在房间休息呢!阿六姑娘找嬷嬷有事么?娘子呢?”一个小丫头凑上来回道。

    “哦,也没事。娘子今晚在肃正堂安歇,我和嬷嬷说声。”

    “哎!我过会就去回复嬷嬷!阿六姑娘放心吧!”小丫头脆生生答道。

    阿六点点头。一旁正在清扫墙角残枝的丫头跑过来,笑嘻嘻道:“阿六姑娘,娘子可要收拾什么随身衣裳么?”

    阿六点头道:“我正是回来拿娘子小衣的。”那小丫头正要说什么,阿六却已经抬脚往房间走,小丫头在后面叫道:“阿六姐姐,我和你一起去吧!你一个人不好拿吧!”

    “几件衣服有什么不好拿的!”阿六进了屋,突然又停住脚步,转身道:“对了,娘子说肃正堂的枕头太硬,让我拿个她惯常用的枕头,你过会随我一起过去吧!”

    “好的!阿六姐姐,我这就去洗手!”那小丫头笑的脆甜可人,露出嘴角的一颗小虎牙。

    阿六静静的看着她,也露出一个笑容,隐在暗处的影五看见了这个笑容,不由打了一个寒战。阿六在薛可身边当侍婢久了,有时都让人忘了她曾经是他们中最杰出最冷血的影卫。

    小丫头高高兴兴的用包袱包起枕头,跟着阿六身后一蹦一跳。

    “阿六姐姐!殿下对娘子可真是好!”

    阿六柔和应道:“是啊!说起来殿下之前还从来没对哪个女子这样好过呢!”

    “不过娘子长得多好看啊!”小丫头羡慕地说道。

    “倒也不只是好看。”阿六难得八卦一回,放低声音道:“芙蓉苑的主子们难道不好看么?你知道么?娘子每个月都要花五百两金子去西市买一种香料的。”

    “什么香料?”小丫头凑得近些,一脸好奇。

    “是西域传来的一种香料,叫做斐什么的!”

    “斐什么?”小丫头歪着头想了半天,看到阿六,又恢复了一脸清纯无害的笑容:“我可不懂这些香料,不过殿下真的喜欢么?”

    阿六撇撇嘴:“谁知道呢!快走吧,这天到了晚上可真冷,对了,你叫煮雪是不是!名字还蛮好听的!”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倒是热闹。

    到了肃正堂,阿六接过煮雪手上的枕头,笑道:“我拿进去吧!难为你跑一趟,我这还有一盒子娘子赏下来的点心,你拿去吃吧!”

    煮雪脆生生的应了,抱着点心匣子道了谢。

    只是她出了肃正堂,并未直接回抱朴院,而是小心看了看身后,见没有人七绕八绕,却是绕到了芙蓉苑的门口。

    她显然与门口的婆子颇熟,将点心笑眯眯地给了那婆子,自己便溜了进去。

    芙蓉苑在东宫里实在不算很大的地方,太子将各路塞来的女人都安置在此。他本来于此一道就甚为克己,除了和薛可赌气的那段日子,基本不踏足芙蓉苑。也正因为此,芙蓉苑里的各路女人倒也安分,同是天涯寂寞人,相互之间倒也安稳。

    煮雪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处院落前。

    “孙昭仪?”她在门外轻轻唤道。

    一个小丫头过来开了门:“是煮雪姐姐!昭仪已经换了衣服,准备就寝呢!”

    “这么早就准备睡了?”煮雪吐吐舌头。

    小丫头将她迎进去。孙昭仪果然已经换了寝衣,卸了妆环,叹道:“长日寂寞,不如早点安寝,说不定梦里还能遇见他。”

    煮雪心下也凄凄,去年孙昭仪有段时间是得过宠的,太子一个月中也有两三次唤她伺候,只是不知道后来抱朴院那位怎么又复了宠,太子就不踏足芙蓉苑了。

    煮雪和孙昭仪是旧日的情分,经常过来,也知道孙昭仪对太子是痴心一片。不由笑道:“你猜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孙昭仪心中一动,忙令其他人退下,小声问道:“可是得手了?”

    “不光是得手,我还打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煮雪忙凑过头,将今日送枕头以及阿六说的香料之事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香料?什么斐?这我可是一点没听说过。”

    “一定不是寻常的香料!昭仪明儿个慢慢查访就是。”

    孙昭仪点点头,转而又紧张地问道:“她脸上的疤真的加重了?”

    “那还有假!”

    孙昭仪的脸色惊慌不定,抓住煮雪的手道:“太子爷发现了么?会不会查到我们头上?”

    “我做的小心谨慎,万万发现不了的!”

    “是么?”门口传来一声冷冷的反问声。

    “是谁?”孙昭仪不由尖声惊叫起来。

    阿六一挥手,四个婆子便上前,熟练的将二人捆绑起来,顺便塞了块布到二人嘴中。

    看到二人不断挣扎,阿六笑了笑:“想说话是不是?不用着急,过会有的是时间让你们说。”

    孙昭仪和煮雪被悄无声息带到了肃正堂前厅。太子面无表情的坐在当中,薛可好整以暇的看着进来的人。而太子面前的桌案上赫然摆放着一个撕开的枕头。

    煮雪被带到另一个房间,有两个婆子在审讯。孙昭仪颤颤巍巍的跪下去,太子终于正眼看了看她,点点头道:“原来是你。”

    孙昭仪嘴里的布被拿开,她膝行两步,并不争辩,只是低低地喊着:“太子爷,太子爷!”如泣似诉,哭声幽幽咽咽,听得人心里好不悲戚。

    太子有些不耐烦:“你是自己说还是我找人让你说?”

    “爷!妾身错了,是妾身嫉妒唐娘子专宠,才出此下策的!妾身是脂油蒙了心,还求爷饶了妾身这一回!妾身只是太想王爷了!”

    见太子不说话,她又低低哭道:“爷就可怜可怜妾身吧,自从去年爷宠了妾身,妾身这眼里就只有爷一个人,妾身也不贪求,只求爷能够偶尔看看妾身就足够了!可是,可是,妾身已经一年零七十二天没有见过爷了!”

    她话音婉转,整个人跪伏在地上显得格外单薄可怜。

    薛可似笑非笑的看着太子。

    “这枕头里面加的是什么?”

    “是,是药粉。”孙昭仪怯生生的说。

    “这药粉什么功效?”

    “是,是延缓伤疤愈合的。”孙昭仪又低低地哭起来。

    “啪”地一声,茶碗在地上裂成几瓣,茶水溅的到处都是,孙昭仪被这突来的一声吓得止住了哭,瞪着一双泪眼,梨花带雨的看着太子。

    “孤没有耐心也没有时间听你哭。你既然不愿意说,阿六,带她去刑堂吧。”

    孙昭仪面带惊惧地看着阿六越走越近,带着绝望的喊着:“太子爷,救我!”

    “慢着!”

    太子和阿六都看着薛可。

    薛可心中叹了口气,前一世的她被皇后和杨四娘带进了宗人府和秦王府的刑堂,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眼前的女子虽然哭哭啼啼有点烦人,但是真把她送进那么个地方,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忍。

    孙昭仪看向她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恐惧和厌恶,不知道薛可要怎么对付她。

    “你现在最恨的人大概是我。”薛可微微笑了笑:“但是很快就不是我了。等你尝遍了刑堂的各式刑具,你恨的就是指使你的人,恨他将你推进了火坑,然后你就会恨自己,最后你就会恨你的爹娘,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个世上。”

    薛可的语气依然很平静,但是孙昭仪已经忍不住抖起来:“你以为刑堂是什么地方?到时候还容得你娇滴滴的哭上两声么?”

    薛可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拉起她一只手,孙昭仪下意识的躲着。“看看这双手,十指纤纤的,想必弹个曲儿、绣个荷包都不在话下。可你要知道,如果你十根指甲都被拔断的话,可是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

    孙昭仪吓得尖叫起来,整个人连连退缩,像看着鬼怪一样看着眼前的薛可。

    “我说的对不对,阿六?”薛可偏着头问。

    阿六虽然不知道自家娘子如何知道这些的,但还是客观的点点头,想了想又加了句:“七爷的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孙昭仪这次连尖叫也发不出了,整个人抖如筛糠,像溺水的人看到一根稻草一样看着太子。

    可惜,太子从头至尾神情都没有变过,甚至都没有认真看过她。

    孙昭仪眼中的希望一点点破灭,终于最后一点火苗也熄灭了,面若死灰的转向薛可,说了句:“娘子救我。”

    孙昭仪仍然低低地婉转地说着,只是不再看向太子。

    “妾身叫孙思瑶。是扬州府推官的庶女。四年前宫中采选的时候入宫,煮雪是和我一起入宫的。

    因为容貌出众,我被皇后选中到坤宁宫。一开始我以为只是做宫女,我们一共四个女子,皇后让宫中的嬷嬷训练我们,教的内容却是如何侍奉男人。

    后来我被皇后送给了太子殿下。在芙蓉苑呆了两年,我都没有见过太子,坤宁宫的人一开始还联系我们,后来见我们没有用处也任我自生自灭。

    本来以为这样也挺好,谁知道去年殿下突然宠幸了我。我便着了迷失了魂,每天只想着再见到殿下。皇后娘娘那时也屡次联系我,可是我一心只想着殿下,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殿下的事情。

    但殿下却像忘了我一般,再也没来过。

    前两天,我听二门上的婆子说娘子脸上受了伤。之后坤宁宫的人找到我,说是有种药粉,沾上去之后娘子脸上的伤疤就不会好了,还说娘子只要容貌变得丑陋,必然会失了殿下欢心。”孙思瑶像是已无生恋,不紧不慢地说着。

    “皇后的人怎么和你联系的?”薛可皱了皱眉,她原以为自己整肃过后,东宫的门户要清净点。

    “原先是二门上的一个婆子,后来那婆子被遣到庄子上了,现在是马道婆。”

    “马道婆?”

    “就那个号称又能除邪祟又能治女人病,经常出入内院的那个?”阿六在一旁问道。

    孙思瑶点点头:“就是她。”

    薛可见问的差不多,示意阿六带她下去。

    “你准备怎么处置她?”太子走过来,看着薛可的眼神有点心虚。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春幼膏

    仙姑很快又登门了,这次还带着小阿愿。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薛可惊奇的发现她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会吐口水泡泡的孩子就是当时在庄子上皱巴巴的那一团小婴儿。阿愿眉眼已经长开,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抱朴院的每一个人,也不怕生也不啼哭,只把张嬷嬷在一旁喜的无可无不可。

    “我们的阿愿宝宝好漂亮啊!”薛可小心的抱过孩子,由衷的赞叹。

    张嬷嬷忙点头附和:“可不是!看这孩子头发,乌黑浓密,看看这双大眼睛,机灵着呢!看看这天庭饱满的,这孩子福气呢!也是夫人这般的容貌,才能生出这么俊的小公子!”

    仙姑虽然超尘脱俗,此刻也像一个普通的母亲,带着满足而骄傲的神情,看着阿愿,笑道:“这孩子特别闹腾!晚上也这么精神,所以我想着带他出来,说不定新鲜一阵子,晚上倒好睡觉了。”

    薛可没有抱孩子的经验,两只胳膊卡的紧紧的,一刻也不敢动弹,不到一会,自己也累了,孩子也不舒服,想挣扎,奶娘见状遂抱过去。仙姑摆手道:“你带阿愿去晒晒太阳吧。”

    奶娘应声出去。薛可又忙嘱咐:“嬷嬷过去看着点,晒一会就去西暖阁,这个天还是有点冷呢。”张嬷嬷巴不得,一路逗着孩子一路出去。

    仙姑隔着窗子看见奶娘在院子里向阳处,旁边围着张嬷嬷还有好几个小丫头,拿着手边的小玩具逗着阿愿。

    已经立春了,院子的柳树已经长出嫩黄色的芽头,一旁的桃李也有了花苞,而冬天还有部分晚梅仍然枝头绽放,不由点头道:“你这院子景致倒是不错,看来太子对你也是颇上心了。”盯着薛可的脸又看了看,皱眉道:“事情查清楚没有?怎么脸上也没什么好转!”

    薛可不置可否,笑嘻嘻道:“嫂嫂果然神机妙算,果然有人在暗算我。”

    “官宦内院,哪里少得了这个!”仙姑平静道:“更何况在东宫。你查清楚,心里有数就好。”

    仙姑自从声明退出暗帮后,摆明不掺和东宫和秦王的事情。薛可心下明白,也不再说详情,只是点点头。

    仙姑拿起带过来的一个匣子,沉香木雕刻,打开又是鹅黄的缎子,里面放置着一个小小的汝窑瓷瓶,薛可看着这包装,不由笑叹道:“什么东西这么金贵!不知道的还以为装着宝册金印呢!”

    仙姑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宝册金印,等着太子给你吧!这是春幼膏,市面上万两黄金也求不来的东西,虽然不能肉白骨,但是对你这种疤痕是有奇效的。”

    “哦?”薛可不由好奇起来,拿起瓷瓶仔细看了看,道:“这么厉害,嫂嫂何不多做点,岂不能赚上一笔?”

    仙姑瞄了薛可一眼,好笑地道:“东宫是亏你还是怎么了,天天想着这个?”继而又道:“你当其他人不想做呢!方子也不难寻,就是里面的材料难得,特级的东珠也只是下脚料,最难得是里面一味主料,叫做鲛人骨,说是深海中一种猛兽的第二根脊骨,这种兽本来就稀罕,但还说有个习性,将死之时能自己有感知,然后寻到自己的家族墓穴,而这个墓穴也不知道在深海的哪个地方,所以稀罕备至。”

    薛可听了倒是感叹了一会:“世间飞鸟走兽,倒是比我们人更灵通些。像我也不知道哪天就没了呢!”

    仙姑拍了她一下:“说这些不吉利的干嘛!喏,过会我再叮嘱张嬷嬷这个用法,你这个性子,千万别糟践了。”

    薛可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打开瓷瓶上的木头筏子,闻了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转而想到一事,问道:“嫂嫂上次不是说你生产之后用了些,如今只剩半瓶了么?这瓶倒是全新的。”

    仙姑轻轻咳了咳道:“又翻出了一瓶呗!你管那么多。”

    薛可细细看了看仙姑的神色,笑道:“嫂嫂从来不骗我,怎么这次倒瞒着我了?”

    “行了,我也不是有意瞒着你,这是秦王带来的。”仙姑虽然见惯人心,为人确是清冷的很,不善于也不屑于矫饰,见薛可心有怀疑,便直接说了出来:“你在宫里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他又不知道哪儿听说你脸上疤痕的事情,拿了这瓶药来找我,我是不管太子、秦王什么的,但是这瓶药对你实在有益,我就带过来了。”

    薛可冷笑一声:“他们母子倒好,一个打人,一个送药的。”

    “你怨恨归怨恨,这脸上留疤可不是件小事,我不管其他,这药你一定得用。”

    正说着,张嬷嬷进来笑嘻嘻道:“任夫人,小公子睡着了,安置在暖阁里,您看可行?”刚说完,张嬷嬷看见了薛可手边的瓷瓶,不由眼睛发亮:“夫人,这是,这是!”

    仙姑点点头:“这是春幼膏!”

    “阿弥陀佛!~夫人!您真是无上功德!”张嬷嬷忍不住念了一声佛,想起听自家娘子说任夫人之前修道,又忍不住换了个说法。她说的不伦不类,仙姑和薛可都笑起来。张嬷嬷也知道自己失态,笑道:“夫人见谅!老奴是太高兴了!这是我们娘子的救星啊!”

    仙姑笑着推了推薛可:“看到没?嬷嬷可比你识货多了。”又转向张嬷嬷道:“你家娘子还说不用呢!嬷嬷可是要监督她!”

    “老奴醒得!醒得!”张嬷嬷连忙点头,恨不得马上从桌上收好,生怕薛可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药膏。

    仙姑稍稍觉得安慰:“你每天晚上洁面之后,将一瓶茉莉花膏在火上细细烤成乳状,磨三到五颗珍珠,有现成的珍珠粉也行,用细筛筛到融化的花膏里,然后涂到脸上,一炷香之后抹干净,看到匣子里那只贝壳小勺子没有,用那个勺子勺出来,每次指甲盖大就行,涂到疤痕上,再用珍珠粉细细涂上,第二天早上洗干净。不出七天,疤痕就消了,其他注意的事项应该都知道,不能晒太阳,不能吃发物。”

    嬷嬷在一旁赶紧记下来,又细细重复一遍,确认无误后上前轻手轻脚的收拾起春幼膏,小心又小心的捧到内室,出来时看着仙姑的神情带着别样的尊敬,又忍不住埋怨道:“夫人好好劝劝我们娘子,娘子太不以为然了,每天在外面也不带个帷帽,还闹着要吃酱鸭呢!夫人您说现在能吃么?”

    仙姑不由好笑,又轻轻责备薛可道:“不能这样!怎么自己的容貌自己倒不知道珍惜了?”

    薛可嘻嘻笑了一声,她前一世为情爱所累,这一世她最需要戒的也不过是情爱,毁了容貌也许自然就没了恩情吧。她整个人靠在仙姑身上,伸着指头数着最近的饭食,一脸委屈。

    太子刚办完公事,踏进抱朴院,便听见薛可的笑声,不由心中暗暗纳罕,驻足转身问道:“谁过来了?”

    阿六上前回道:“是任夫人带着任小少爷过来了!”

    太子点点头,薛府的事情发生后就很少见薛可真正开心过,这两年薛可的性子越发沉稳了,倒是在任遥夫人面前还有几分小女儿的姿态,当下停住脚步,心想自己进屋,她二人不免拘谨,轻声道:“我晚些时候再来看娘子。”

    刚要回转的时候,张嬷嬷从屋中出来,打眼便瞧见太子,道:“太子爷过来了!任夫人正在屋里呢!”又上前一脸喜气道:“太子爷!任夫人这次来带了春幼膏,娘子的脸一定能恢复如初!”

    太子一听心中也高兴起来,又见薛可已经迎了出来,连忙过去。

    仙姑收起神色行礼,太子忙还礼,又致谢道:“听闻夫人带了药膏过来,真是无以为谢。”

    仙姑微微侧身让过这个礼,道:“殿下言重了,不过是药物,用的上就好。”说着便起身要告辞。

    薛可忙命人唤过暖阁里的奶娘,太子倒是第一次见襁褓中的阿愿,此刻正在奶娘的怀里熟睡,嘴角微微流出一丝口水,煞是可爱。太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解下腰间一块羊脂玉,道:“临时临急,来不及准备,这块玉做个小礼物送给阿愿,以后夫人或任府有什么事情,也千万莫见外。”

    仙姑正要推辞,薛可已经一把接了过来,塞到阿愿的抱被之内,笑着道:“嫂嫂莫见外,阿愿也莫嫌弃。”

    仙姑见她如此,倒也不好再推脱,道了谢,便带着阿愿、奶娘等人离开。

    薛可送她们一行出了抱朴院,回到房中时,发现太子坐在她日常的椅子上若有所思,见她进来也只是微微抬抬眼,不由好奇道:“殿下在想什么呢?”

    太子微微一愣,忙道:“没有想什么,只是感叹任夫人这药膏送的及时。”

    薛可以为他心中怀疑这药膏的来源,当下微微一笑带过。

    太子同薛可说了些话,回到肃正堂便面色沉重,吩咐兴儿去传给薛可请脉的太医。

    “娘子进东宫也有一段时间了。”太子轻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怎么一直没有身孕呢?”

    太医心里一咯噔,打了两遍腹稿,才缓缓说道:“殿下容禀。之前也和殿下禀告过,娘子多思多虑,损耗心血,体质本就弱于常人。这次娘子在雪地里跪久了,寒气也伤了身子,更是要好好调养,才能有望怀胎。”

    太子心里一沉,皱眉道:“究竟要不要紧?要怎么调养?”

    太医沉吟半晌道:“调养体质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但如果娘子小心在意,凡事心情放宽,饮食加以调整,微臣这边佐以药物,怀胎生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太子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继而道:“娘子知道这件事么?”

    太医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太子,低下头回道:“娘子知道的。娘子之前一直在服用药物避免身孕,直到知道自己体质难以受孕后才停了药物的。”

    “什么?”太子忍不住重复一遍,又深深吸口气,摆手让太医退下。

    烛火摇摆不定,兴儿拿着烛剪过来,只见太子的脸上阴晴不定。他正在心中琢磨下午殿下回来时瞅着神色还挺高兴的,冷不防听到太子声音:“兴儿,你说娘子她是怎么想的?”

    兴儿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想张口,看见太子苦笑了一声:“孤都不明白,你又怎么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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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张嬷嬷天天监督着,也许是春幼膏真的有奇效,薛可脸上的疤痕确实一天天淡了下去。眼见天气也慢慢暖和起来,向阳面的桃树已经打出花骨朵。

    薛可正在院子里看着张嬷嬷指挥众人换门帘、窗纱,阿六便报孙昭仪来见。

    之前,薛可已经放出风声,说是东宫的唐娘子容貌被毁,遭太子厌弃,又传东宫的孙昭仪再度受宠,太子已经有意升她为太子嫔。

    孙思瑶经此一劫,倒像是想开了一般,认定了薛可。便是薛可让她过来,有时太子在场的时候,她也绝不往那边看一眼,像是断了对太子的心思。只有张嬷嬷是一百个不放心,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天天在太子面前晃来晃去,而自家的娘子别说着脂粉了,面上的疤痕还明显着呢,偏偏她还嫌气闷,不喜欢戴帷帽,累的张嬷嬷恨不得全天跟在后面替她挡太阳。

    张嬷嬷撇撇嘴,小声道:“隔三差五就过来,还不是想着能在娘子这儿见到太子爷,也就娘子好脾性。”

    薛可笑笑,让阿六将她带过来。孙思瑶这段时间明显消瘦了点,下巴尖尖的,看着更加的弱不禁风。如今春日里天气,她还穿着大衣裳,戴着狐狸毛领。

    薛可懒得回屋,示意张嬷嬷带着一众小丫头先下去,阿六又搬了把椅子出来。薛可温声道:“你穿的也忒多了点!”

    孙思瑶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谢过座才慢声慢气道:“不知怎么,今年特别怕冷。”又低下头苦笑:“可能是心寒了。”

    薛可不置可否笑了一笑,这世上男女之间情爱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便是浓情蜜爱也有消散的一天,早一天心死未必不是好事,又道:“你册封太子嫔的诏书已经下来了,皇后那边一刻也未耽误,怕是很快就要联系你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痊愈

    孙昭仪咬咬贝齿,点头道:“我听从娘子吩咐就是。”

    薛可喝了口茶,又给孙思瑶杯中添了点水,孙思瑶有些不安要站起来,薛可示意她坐下,见她也无别的事情,不由奇道:“你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

    孙思瑶脸微微红了一红,嗫嗫道:“娘子可是不愿意我过来,如果娘子嫌烦,我,我下次便不过来了。”

    薛可摇摇头,她对眼前的女子也说不上厌弃也谈不上喜欢,或者说她已经不像过去那样会轻易的喜欢或者厌恶一个人,更多时候是一种云淡风轻。

    “我被皇后赐入东宫后一直在芙蓉苑,殿下又很少去芙蓉苑,姐妹之间每天不过是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倒也平安无事。如今我被册封为嫔,芙蓉苑里倒不宁静了,所以我想,加上娘子之前说过我可以来抱朴院,所以,所以。”她声音越来越小。

    薛可笑道:“你倒是来我这里躲清静了。怎么样?内苑的事情能应付过来么?”

    孙思瑶抬起头,小脸从侧面倒透出一种倔强:“可以的。”随即又苦笑了一声:“不瞒娘子,妾身之前在宫中当差被皇后选中,身边的教养嬷嬷便天天耳提面命这些,所以这些倒是能应付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过你既然受封为嫔,位份高于其他女子,自然也要承受来自她们的嫉妒。”

    孙思瑶轻轻“嗯”了一声,继而小声道:“所以我想来娘子这里,抱朴院里人人都没有其他心思,我便是偶尔来这儿透透气,也觉得舒服!”

    薛可倒是也有些同情眼前的女子,青春韶华,却在内院争斗中消磨自己,不由道:“既然你愿意,没事便过来坐坐吧。”想了想又笑道:“不过也就这段时间,等伤好了,我在抱朴院也呆不住的。”

    薛可参与玲珑阁和议事,孙思瑶并不知道,她羡慕的看着薛可:“殿下对娘子是真好,去哪儿都带着娘子!”

    薛可笑了笑未说话,这世上的事情冷暖自知,外人哪里能看见?为着太子的宠爱便觉得无比艳羡。

    张嬷嬷走过来,声音板板正正:“娘子,太子爷往这边过来了。”说完又板着脸瞅了一眼孙思瑶。

    孙思瑶心下明白,忙起身告辞。张嬷嬷一点机会也不留,带着她从抱朴院的侧门离开。

    春日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薛可看着小丫头收拾她喝过的茶杯,人刚下去,太子就已经进来了。

    显然是走的急了,这个天气额头上沁出薄薄的一层汗出来。

    太子皱皱鼻子:“这是什么味道?”自从薛可的脸被人暗算后,他进抱朴院后总是习惯性察看一番。

    薛可看着一旁张嬷嬷使过来的眼色,笑道:“这院里院外花都开了,想必是哪儿飘过来的吧。”

    眼看太子还要说话,薛可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轻轻擦拭他额头,柔声道:“春日里最忌急躁,殿下走路缓些才好。”

    她这一走近,太子只觉得温香软玉扑面而来,心中一荡,早就忘了刚刚想要说什么,抓住她擦拭的手,将她牵入屋里。

    “这几日朝堂可还安稳?”薛可这段时间被勒令在抱朴院好好休养,外界的消息都是太子每日过来传达,而太子怕她思虑,从来都是只挑些高兴的事情或者趣闻逸事说一说。但薛可心中明白,华嫔一事虽然草草了结,但皇上心里到底有芥蒂,太子在朝堂中怕是会更艰难。

    “都是老样子。”太子握着薛可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噬咬,一边心不在焉的说着。看见薛可瞟过来有些责怪的眼神,忙补了一句:“朝臣心思自然也有活动的,但也好,倒是看清了一些立场,不是坏事。”

    与薛可心中估计的差不多,薛可拉着太子坐下:“殿下细细说来。”

    太子正心猿意马,此刻二人并排而坐,只闻到她发间袖中一股幽香,又将脸凑近了些,声音有些嘶哑的在她耳边道:“我晚上留在这里和你慢慢说。”

    薛可心下好笑,也凑到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太子只觉得舌尖轻轻划过耳垂,一股热气顺着耳朵流淌到全身,也没听见她说什么,下意识的两只手搂住了她的腰。

    只听得一旁轻轻咳了一声。张嬷嬷端茶上来,面色肃正的看着二人。

    太子脸上依然是一脸沉稳,只是薛可发现他耳根处悄悄红了。张嬷嬷每天严格按照流程给薛可上药,又遵太医叮嘱要薛可好好休养,因而太子这段时间也都识趣的很,一般晚膳过后就在张嬷嬷催促的目光中回去。

    太子貌若无事的接过张嬷嬷端来的茶,找着话题:“嬷嬷这段时间辛苦了。娘子的脸已经大有好转,不离近几乎都看不出了。”

    张嬷嬷仍然一脸严肃:“太子爷有所不知,越是快愈合的时候越是马虎不得!这个时候再出了岔子,便是大罗神仙的疤痕药也不管用了。”

    太子连连点头,忙说还有事情,将薛可小手在掌心中揉搓了一阵,带着兴儿离开了。

    薛可看着太子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看着张嬷嬷。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晚上,张嬷嬷一边在给薛可抹药,一边感叹道:“这还幼膏真是名不虚传,难怪小小一瓶价值万金,娘子左边这条疤痕都看不见了。”

    一旁的阿六冷冷的来了一句:“看不见,心里记着呢。”

    张嬷嬷叹口气:“记着又能怎么样?那是当朝皇后,一国之母,阿六,以后这些话别说了。”

    薛可微微笑道:“又没有旁人,也不打紧。”

    “娘子就是惯着阿六。”张嬷嬷又忍不住说了起来。这两年,张嬷嬷也明显絮叨起来:“阿六啊什么都好,就是不像个女孩子家。上个月我给她精心淘制的胭脂,今儿我在她窗角发现了,她竟然拿来涂窗子!”

    薛可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嬷嬷急忙道:“别笑别笑,差点涂岔了!”待得薛可不动后,又忍不住道:“娘子也不在乎自己的容颜,阿六也不在乎,哎!又不是男子,这……”

    薛可听到她的话,猛然站了起来。吓得张嬷嬷差点摔了手中的春幼膏,整个人心有余悸的看着薛可。

    “这几日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想不起来,嬷嬷,你提醒了我。”

    张嬷嬷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出来,正小心翼翼的捧着还幼膏离薛可远了几步。

    “阿六,几时了?我想去趟殿下那边。”

    “那怎么行?虽然立春,晚上冷着呢!而且娘子这面上珍珠粉得敷上半个时辰呢!不行不行!”张嬷嬷满脸的不赞同。

    阿六想了想,道:“我去禀报殿下。”

    薛可沉吟片刻道:“此时应该尚未安歇。你便说我想起一件事情,倒也不着急,请殿下明日过来商议。”

第一百四十六章 曹公公(一)

    薛可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珍珠粉,整个人歪歪地半靠在榻上闭着眼睛想事情,冷不防耳垂被噙住:“什么事情这么要紧?想的都出了神?”

    薛可听到太子声音,微微眯起眼:“你怎么过来了?外面冷吗?”

    “正好手边也没事,我怕你着急就过来了。哪里冷了?”太子将她身子往怀里带了带。

    薛可有点贪恋他身上的热气,也往他怀里靠了靠:“殿下的额头不是被皇上用砚台砸了一下么?我印象殿下说是曹公公送去的药。”

    “不错。”太子听她说起正事,也努力坐直了身体。

    “殿下觉得曹公公送药是皇上的意思么?”

    “当时皇上震怒怕是不会给我送药的。”太子冷笑了一声,又道:“应该是曹公公私下送的吧。这也说得通,曹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凡事记得给自己留条退路,这份情,我记下就是。”

    薛可摇摇头:“这不是顺手的人情,当时殿下处境艰难,曹公公此举是冒着触怒皇上和得罪皇后的风险的。”

    太子想了想,点了点头:“你说的是。回头我备份礼找人送过去。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不是备份礼的事情。殿下应该找曹公公谈一谈。”

    “他是皇上近侍,恐怕不好走的太近吧。”

    “我今儿回想进宫的一些细节,当时情况紧迫,但曹公公有意提点我,让我面圣时愚笨一点。我当时就想着回来告诉你,后来事情多竟然忘了。”

    太子心中微微一痛,她在宫中的屈辱他一直难以释怀,薛可也从来不在他面前提,此时也不过一句“事情多”轻轻带过。当下又凝凝神道:“曹公公?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结交他。他在潜邸时就跟着皇上,这么多年深得皇上信任,在宫中地位超群。我倒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薛可点头:“按说他在宫中,应当是皇后笼络的人,眼下殿下最短缺的便是在宫中的势力,这次华嫔的事情也是在这方面吃了亏。如果曹公公有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太子点点头:“我明日与他们商议商议,看看如何行事才稳妥。”

    太子心中有了决定,再看看薛可敷着珍珠粉的一张脸还皱着眉头,不由道:“东宫那么多属臣,大家慢慢琢磨就是,你安心休养,不许再烦神了。”

    薛可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正想起一个细节要说,张嬷嬷带着个几个小丫头端着水、帕子等进屋。

    太子在一旁有点好奇的看着珍珠粉一点点洗净,露出薛可干净、白皙的一张小脸。灯下,疤痕已经淡的看不出。

    张嬷嬷举着烛台细细端详了一阵,满意的点点头,又看了眼太子。

    太子轻轻咳了声:“我与娘子商议完就回去。”

    张嬷嬷这才带着小丫头离开。

    太子将薛可抱到自己腿上,薛可已经卸了头饰,一头青丝披散着。太子将脸埋在她发间,嘟囔道:“嬷嬷年纪大了,我要安排她去荣养,这一天天的,跟防贼似的盯着我。”

    薛可忍不住笑了两声。太子听到又恨恨的在她颈项间咬了一口。

    薛可抬起头,轻轻问道:“夜也深了,要不今晚就不回去了?”

    太子看着她一双眼在烛光下亮晶晶的,像是一池阳光下的碧波,清澈见底,又像是藏着一只前年的精怪,魅惑人心。太子喉结滚动了几下,终于声音嘶哑的在她耳边说:“我再抱一会就走了。嬷嬷说现在这个时刻最是紧要。”半晌,像是给自己勇气一般说了句:“孤能忍。”

    薛可笑了笑,站起身将太子的披风拿过来。太子身量高,她踮起脚将披风套上,又仔细的打个结。手指轻轻拂了拂衣服,慢慢划过他的肩和胸口,便听到太子压抑而低沉的呻吟声。

    “既然殿下能忍,那就再忍几天吧。”薛可若有若无的看了太子一眼。明明是平淡无奇的一眼,太子只觉得有无限风情,刚想拉住她,薛可却朝窗外扬声道:“是兴儿在外面伺候么?”

    “娘子!小的在呢!”兴儿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太子悻悻然的放下手,半天咬咬牙放下一句狠话:“等着我回头收拾你!”

    薛可认真的点点头:“等着呢!殿下!”

    太子看着她的神情,又开始后悔刚刚怎么不答应留下来,其实她脸上的疤痕都已经快看不见了,其他的么,他小心一点也不一定就有什么大碍。

    张嬷嬷已经满脸堆笑的进来,又仔细查看了太子的衣服、袖口,站在门口细细叮嘱着兴儿在前面打灯笼看着路。

    夜风徐徐。太子走了几步,方觉得脑子清醒了点。想起薛可所说的曹公公,这么多年,他一直觉得是个陌生又熟悉的存在。

    自打他记事开始,皇上身边就是曹公公贴身伺候,从最初体格瘦削、面色白净的年轻人到了现在微微发福、见人一副笑脸的大内总管,什么时候都是语带谦恭的喊着“太子爷”,似乎并无特别之处。

    记忆中也有那么几次特别的接触。七八岁年纪的时候,他性子像是草原上的小野兽,又倔又狠,记不清哪里进贡了一匹红棕色的小烈马,他非要驯服,结果从马背上摔下几次,鼻血流的满脸都是,宫人们劝阻也不听,还是要上马。曹公公不知怎么过来了,挥退了下人,拿出一方帕子擦擦他的脸,说了句:“太子爷,您这样,先皇后看到该多伤心啊!”

    那时的他狠狠的瞪了曹公公一眼。现在想想,母亲过世之后,他的姨母便登基为继后,先皇后三个字便成了宫中一个约定俗成的禁词,没有人敢提,像是他母亲只活在那块印刻有端庄贤淑的碑文和颂册之中。

    此刻前尘往事串在一处,太子心里才隐隐觉出一丝异样。如果他是母亲的人,皇上必定不会让他跟在身边,这一点从母亲身边伺候的旧人之后都被各种理由打发到看不到的角落里便可见一斑。不过曹公公是从潜邸时就伺候皇上的,那么他必然经历了自己父母亲相爱缠绵的那一段岁月。他是同情自己么?这种情感又能让他在夺嫡之争中倾向多少?付出多少呢?又或者曹公公与现任皇后有过节?可是皇后贤名远扬、宽厚待人,朝廷命妇、满宫下人无不交口称赞,她又怎会选择与紫禁城内最有势力的公公为敌?太子在心中冷笑了声。

    果然第二日商议后,大家都觉得可以接触一试。一是曹公公的助力太大,二也是太子在宫中实在太需要一个人了。

    联络的事情很快就有了回应。曹公公称三日后可在宫外的宅子一见。

    太监虽说以宫为家,除了伺候主子无牵无挂,但事实上到了主管级别大多在宫外置了宅子,还有些将老家的兄弟子侄都搬过来,一家人住的有声有色。不当差的时候关上门也宛如一个老爷,生活的津津有味。

    而曹公公身为总管,便是他不肯,下面人也将宅子家具仆人一应俱全的准备好了送上来。

    月已中天。太子被人引进宅子的时候也不无诧异的发现宅子里布置竟然比一般文人书院还要雅致,并无任何富丽堂皇之气,相反处处清新可人,墙上挂的字画也并非一味大家之作,由屋见人,太子倒是心中亲近了几分。

    太子正在端详一副未署名的字,看那笔锋布局倒像是卫夫人的真迹,簪花小楷灵动秀丽。正在观摩间,听见里间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曹公公的告罪声:“太子爷恕罪!老奴今日本是能早点下差的,都准备出宫了,圣上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老奴又回去折腾了一趟,倒让太子爷等我,罪过罪过。”

    曹公公不是寻常宫里当差模样,穿着一身家常衣服,太子倒有些恍惚,忙扶起他:“曹公公不必多礼,公公侍奉皇上尽职尽力,多有辛苦。孤也是刚刚到的。”

    曹公公见太子盯着墙上的字,忙道:“太子爷喜欢?过会老奴就吩咐人收拾起来送到东宫。”

    “君子不夺人所爱。”太子温和一笑:“这可是卫夫人的近奉贴?”

    曹公公笑道:“太子爷好鉴赏!正是卫夫人的笔迹。”

    “那倒也难得。”太子点点头:“公公品味也可见一斑。”

    曹公公又笑:“太子爷折煞老奴了。老奴也不过是附庸风雅,充充门面,贻笑大方。”说着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太子一眼:“老奴最敬佩的人最喜欢临摹卫夫人的字帖,说她的婉然若树,穆若清风,所以老奴有机会也收藏些。”

    太子心中一动:“你说的是?”

    曹公公却没有接话,请太子在椅上坐下,太子示意他也坐,他告了罪在下首坐下:“太子爷终于肯过来了。”

    “这么说,你一直在等孤过来?”

    “老奴不敢。”曹公公面色慢慢严肃起来,和平日御前谦卑的內侍形象相去甚远:“只是太子爷为人端正,怕是不屑于结交內侍的。”

    太子见他说的直白,倒也不再绕圈子:“曹公公,你是皇上身边最红的人,想必皇后娘娘也没有少花心思,公公何必舍近求远呢?况且孤的脾性公公怕是也看的清楚,不通事理的很。”

    曹公公笑了笑,与平日谦恭的笑容不同,这个笑倒是发自内心的:“太子爷待人真诚,不肯虚与委蛇,这正是殿下的金贵之处。”

    “公公如此高看孤,是因为什么?”太子端起茶杯,不急不慢的问道。

    “老奴在宫中三十多年,托庇圣上恩宠,也见识了些人间冷暖。”曹公公的声音变得悠远沧桑:“有时连奴才自己也忘了奴才的出处了。”

    “出处?”太子疑惑的重复了一遍。一般的太监无非就是家中贫困,或者是宫廷内监遇着灾年会去捡一些孤儿回来,也算是给他们一条活路,所以内监身世都凄苦的很。

    曹公公笑了笑,不胜沧桑:“这世上人分三六九等,太监便是最下贱的一种了;便同时太监,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奴才便是这下九等中的下九等。”

    看着太子脸上微微诧异的神色,曹公公补了一句:“奴才是罪奴。”

    “哦?”太子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吃了一惊,罪奴大多是家中祖辈、父辈犯事,家中不满十岁的男孩子朝廷规定视情免死或者流放,便有些到了宫廷做了奴隶。可是为了避免这些罪奴心中对朝廷有怨恨,通常在宫廷里只给他们安排最低贱粗鄙的活,一般也不会接触到宫里的主子贵人。

    “皇上知道这件事么?”太子沉吟问道。他心里不确定曹公公的想法是什么,倘若是为了报仇,无论诱惑多大,他这个盟算是结不成了。

    曹公公像是洞悉了太子的想法,苦笑道:“太子爷多虑了!这天下的事情哪能瞒住圣上呢?更何况奴才这点事情有心人稍微打听就知道。皇后娘娘就曾试探过老奴是否想替父亲恢复名誉。”

    “哦?”太子心中极是不赞成因为政治交易而改变历史定案的做法,面上虽是不动声色,仍带了几分威势:“那你作如何想?”

    曹公公面上呈出一种漠然的神色,问道:“太子爷知道曹进德这个名字么?”

    太子在脑海中搜索半晌,却是一无所获,坦诚的摇头。

    “太子爷不知道才是正常。他不过是个六品的官儿。可是太子爷对三十多年前成都府都江堰水利巡管贪腐一案有印象么?”

    太子毫不犹豫点点头。那是轰动朝廷的贪腐案件,涉案财物差不多整个成都府一年的税收,朝廷公布的数额已经是天文数字,而有内幕的人均说贪墨的钱两还不止这个数目,为了不引起更大的民议才将官邸公文上报的数目压缩了点。而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当事人不过是一个六品官员,被称为“小官巨贪”案,以卑微官身获如此巨利,其中细节不得不引人遐思。

    “是你父亲?”

    曹公公目光落在屋里某处,神思像飘出了这段对话,听到太子声音,方才恍然的回过神,应道:“奴才单名一个松字,父亲正是曹进德”。

    太子虽然不屑皇后的做法,但也不得不承认但就这个案件而言,确实有可做文章之处。

    “曹公公现在行事方便,不知查探没有?对这案子可有什么新发现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 曹公公(二)

    曹公公笑了笑,又恢复了惯常的大内总管的神情:“太子爷说哪里话,什么行事方便,不过伺候圣上久了,大家敬重圣上,也把奴才当个人看罢了。奴才哪里敢查探公案?”

    太子见他心生戒备,应对谦和,不由也放缓了语气,郑重道:“朝廷公案自有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司审理,倘若此案果然冤屈,公公还是明面提交复勘复审的好,私下授受,不仅有违国家法度,他日皇上知晓,也是重罪。”

    曹公公见他说的诚恳,忙起身回道:“殿下所言甚是!”见太子示意他坐下,他又道:“只是太子爷误会了,奴才并未有任何洗脱罪名的意思。”

    太子端起桌面的茶喝了口,示意他继续说。

    “案子有无其他内情奴才不知道,但是奴才父亲却是不折不扣的罪人。”曹公公苦笑了声:“我是父亲最小的儿子,我自小生活、读书都在府里,待到与玩伴偷摸出去玩的年纪才知道我身上一件衣服便是普通百姓二年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的价格。我父亲光在成都府就是六十多处宅子,每个宅子都有两三位姨娘,虽然当时我觉得平常,但稍微明白事理也知道这绝非一个六品官员的官薪可以负担。”

    太子也被他简单描述的穷奢小小的震惊一下。

    “案发前两年,成都府大旱,紧接着便是蝗灾,肥沃的天府之地也经常是千里无村庄、百里无人烟,第三年便是百年不遇的暴雨,我记得那时在府门口每天都排着队来我家卖身,什么卖身银子都不要,只要一碗稀得当镜子的粥就行。出了城门口便能见着百姓煮着锅,锅里什么都有,有野菜有泥土还有小孩。”

    曹公公像是陷入了回忆,神情痛苦:“父亲被抓的时候,满城衣衫褴褛的百姓对我们丢石头,吐口水,一个个皮包骨头的人跟在我们囚车后面,声嘶力竭的说着最恶毒的诅咒。”

    “那时我七岁,我上面有九个哥哥,八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砍头的刽子手就像砍白菜一样,一个个头掉下来,围观的百姓连喝彩叫好都来不及。”

    曹公公不由想起当时的情景,先是父亲和相关官员的行刑,接着便轮到他们这些家眷。

    轮到他时,天上雨越下越大,百姓终于失去了围观的热情,慢慢散完了,偌大的刑场只剩下他和妹妹孤零零的跪在一片血泊中间,左右回顾,都是自己亲人的人头在雨水中滚动。

    上座的年轻的监刑官在年幼时的他看上去如天神一般伟岸、俊朗、不可直视,站起身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曹犯虽然罪该万死,但幼子可恕,此刻天有所示,民怨亦有所平息,不如暂赦这两名人犯,回头孤再向父皇具本启奏。”

    一干官员早已被眼前血腥的行刑刺激的几欲呕吐,奈何当朝太子有心杀鸡儆猴,他们只好正襟危坐的观刑,此时见太子如此说,当然个个附议,称颂太子宅心仁厚。

    曹公公笑中透着苦涩:“奴才兄妹俩就是这样被圣上捡回一条命的。妹妹她年幼,受到惊吓,一路高烧惊厥,意识不清当时圣上作为东宫太子,奉命审理此案,之后又赶往苏州一带巡查灾情,行程紧急,妹妹性命堪忧,恰好在路上遇到从苏州老家到京城舅舅家的唐姑娘,便将妹妹交给她。”

    “唐姑娘?你说的是?”

    曹公公点点头:“正是后来的薛夫人。”

    太子越听越奇:“那令妹后来呢?”

    “奴才家中兄弟姊妹众多,男子取名皆带一个木字,女子取名皆带一个草字,我妹妹叫曹芳。后来听妹妹说,薛夫人说她姓太沉重,名太潦草,所以改名为姓,薛府里都称她一声方姨娘。”

    “方姨娘?”太子当然知道,薛将军膝下多年无子,薛夫人便将身边伺候多年的一个丫头抬了妾,并且诞下薛府唯一的男丁,也是薛可小时候又嫌弃又护着的弟弟。

    “难怪那天你对她维护有加,原来是故人情分。”

    曹公公弯腰回道:“不敢攀情分。但是妹妹曾经告诉我,薛大姑娘右耳边有颗红痣,这样的人最是心软,所以奴才那天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多谢。”太子呼出一口气,郑重的说了句,接着又问道:“那方姨娘那天也在薛府?”

    “奴才在御书房门口跪了一夜,终于得皇上恩准在厂卫到之前一炷香的时候给她送了话。”

    “哦?”太子不由惊喜起来:“方姨娘还活着?太好了!”

    曹公公想起当时的情景。印象中软软的小小的抱着她哭得声音嘶哑的妹妹已经是一个沉稳的中年妇人,常年养尊处优跟随着薛夫人,气度竟是比一般的府衙娘子更强,眼尾淡淡的鱼眼纹让她看上去既温婉又有一丝不可劝说:“哥哥,我不懂朝堂,也不懂战场。小时候变故,幸而在薛府扎根,我只知道夫人是好人,我能做的就是侍奉将军,跟随夫人,养大孩子,如今将军、夫人和儿子都面临杀身之祸,哥哥让我一个人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思?”

    “哥哥,你好不容易近身侍奉陛下,从此以后勿以妹妹为念,生辰忌日也不必焚香烧纸,免得他人口舌。将军威武,夫人慈善,便是在阴间也会护着妹妹的。”

    “只是我的哥儿才五岁,哥哥,真的没有办法了么?陛下当年不是对我们也起了怜悯之心么?不能留他一条命么?”方姨娘的眼泪说到稚子时终于从腮边滚滚而下。

    看着他的摇头,方姨娘眼中的绝望终于越来越浓,擦了擦眼泪道:“哥哥,厂卫怕是在路上了,你快回去吧。趁还有点时间,我去抱抱孩子。”

    这四年来,妹妹转身离去的背影在午夜多少次回现,每一次都是他刚要拉住她的衣袖时梦便醒了。他坐在床上,拥着最好的织锦绣被,想,这繁华人间,终于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了。

    人的一生,任凭多少跌宕起伏,说起来,也不过寥寥数语就结束了。

    太子和曹公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下曹公公拭拭眼角,率先说话打破僵局:“奴才该死,说的有些忘情了!年纪大了,让太子爷笑话了。”

    太子语带真诚:“方姨娘忠贞坚韧,孤佩服的很!他日……”太子想了想又住了话头。

    曹公公也乖觉的不再问下去。

    “对了,你刚刚说你敬重的人最爱临摹卫夫人的簪花小楷,说的可是薛夫人?孤倒是不清楚。”太子下意识的转了个话题。

    曹公公眼中散出一种悠远而温柔的神情,温和的摇摇头。

    不,不是薛夫人。

    太子爷,那是您的母亲。

    那是皇上的原配正妻,当朝国母。

    那是这世间最神圣最美好最坚强的女子。

    曹松从刑场捡回一条命之后也没有办法留在本地,一是当地百姓恨之入骨,二是太子说暂赦,还只是个待定状态。他便恳求跟随当年的太子。

    太子已经是顺手救下的人,也不在乎多施点恩情,便同意他们兄妹跟着,将曹芳送给后来的薛夫人也是路上偶遇,无奈之举。

    太子身边的人眼见多了个小囚犯跟班,也都拿他开玩笑,他父亲被称为“巨蠹”,大家半玩笑半嘲讽的叫他“小毒虫”。他隐约知道父亲罪孽深重,又是从鬼门关滚过一遭的人,无师自通就学会了唾面自干。

    到了京城,天下之大,哪有他的容身之处?他毫不犹豫就要求净身入了东宫。

    东宫里的人倒是大多数不知道他底细,只是他一开口便是成都方言,大大小小的下人奴婢都拿他的口音开玩笑,他便不说话,慢慢的,大家对他的称呼也从“小南蛮”变成了“小哑巴”。

    宫人太监有那得宠的,便是朝廷官员也要奉承;当然还有那不得宠的,低三下四,被人呼来喝去。他便是最底层的那种,干着东宫里最卑贱的活,别说见到太子、主子,便是管家、嬷嬷都没有见过,二门上一个六等婆子便能因为他多吃一口饭将他骂的狗血淋头。

    日子像是有一线生机,却又暗无天日。

    他是进香组的小太监。名字倒是好听,实际上就是将粪车拉到各院搜集粪便。

    刚开始他觉得臭,要拿块布塞住鼻子。过了一个月,他便闻不见臭味了,但是旁人走路都开始避着他了。所以他行走在各院的时间也是有严格规定的,就是防着不小心他出现,气味冲撞了贵人。

    剩下的时间,他便只能呆在花肥房里。因为一小部分的粪便是要发酵成花肥的,这里的气味一般人更加难以接受,他倒是习惯了。

    再难忍受,到底是在残羹冷炙、冷嘲热讽中活下来了。

    那一天他送花肥去花木组,天刚蒙蒙亮,几个丫环赶在阳光之前去剪那沾着露水的桃花,这是要在各院主子梳妆之前就送到梳妆台上的,半点马虎不得。

    他远远看着几个十多岁的丫头拿着花剪挑来挑去,一边说说笑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春大姐姐,这只好看么?”一个小姑娘脆生生的问着。

    “我觉得还行,你从这个枝桠处剪,这样花骨朵多点。”叫春儿的姑娘正在拿着剪子比划。

    他下意识的喊道:“不要!”

    众人都朝这边看过来。他不由羞红了脸,又走不开逃不脱,只好慢吞吞的从一颗桃树后走出来。

    “奴才叫小松子,是进香组,来送花肥的。”他畏畏缩缩努力用官话说着,带着一股浓浓的乡音。

    一听是进香组的,有几个小丫头立刻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但是听他口音奇怪,到底是年轻的女孩子,又好奇的叽叽喳喳问道:“你是哪里人?干嘛躲在哪儿?”

    他低着头,手搓着衣角,不敢回答。

    那个叫春儿的忍不住问道:“你刚刚为什么说不要这么剪?你倒是说说要怎么剪?”

    提到这个,他倒是抬起头,虽然又很快的低下去,小声说了句:“姐姐们避开点,我剪给姐姐们看。”

    小丫头们听言都纷纷让开一条道,他走过来。

    一个大胆的小丫头将手中的剪刀扔在他脚前又跑回去,他捡起来,从那个枝桠处的另一个枝节下剪,端详了一下,又从一旁剪了两支,稍稍摆弄一下,放在地上,又默默的走回去。

    那个递剪子的小丫头拿着帕子拈起他剪下的花枝,送到春儿的面前。

    春儿和旁边几个丫头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点点头:“小松子!你这样剪也很好看!你学过么?”

    他心中苦笑了一声。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是后天怎么努力也学不会的,那就是对美的鉴赏能力。只有天天吃鱼翅的人才分得清顶级鱼翅与特级鱼翅的区别,而这项无用的技能,恰好他就有。

    他自小在一种穷奢极欲的锦衣玉食中长大,品香斗茶都是等闲,琴棋书画虽然自己会的不多,却耳濡目染,鉴赏能力极高,这插花一事自然是手到擒来的无师自通。

    他看上去随随便便的斜斜一剪,却使得整枝桃花有了意境,看上去古朴遒劲,又透着勃勃生机,令人观之忘俗,心生欢喜。

    他讷讷半天不敢应对。小丫头们拿起那支花,三三两两地捂着嘴笑着走了。

    过了几日,他在干活时被组里的头目叫过去,这人平常是组里专门指派人干活的,大家都叫他“香老大”,四十多岁,声音又尖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进香组似的,常年身上一股浓的化不开的熏香味道。

    曹松每次和他说话比拉粪车时还要憋气。

    “小松子,你这是祖上哪里积德了?竟然被望春姑娘相中了。让咱家看看,你有什么过人之处啊?”香老大语气中不加掩饰的尖酸,让他摸不着头脑。

    一旁的婆子看他一个半大孩子手足无措,到底心软,笑推了推他道:“松子!你走大运了!望春姑娘说是要调你去花木组,你快给香老大磕个头,收拾收拾衣服,过会我带你过去。”

    他这才明白过来,心里一边想着和前两天的事情有什么渊源,一边早已熟练的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顾不上香老大的刻薄话,他冲着旁边的婆子笑了笑:“有劳庞妈妈了!小的什么都不懂,请庞妈妈指点。”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最高贵的人

    “花木组可比这里强多了!伺候花木,说不定还能遇见贵人呢!规矩当然也大,你过去后可要好好听他们吩咐啊!”庞妈妈一路絮絮叨叨,东张西望的曹松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事实上,他进东宫几年了,走的每一步都是固定路线,东宫好多地方他在白天都没瞧过。今日能够光明正大走在路上就已经够他高兴了。

    他哪有什么可收拾,不过两件衣服,带了过去,还被花木组的人嫌弃是从进香组带过来的,让他远远的扔了。

    果然,望春姑娘,便是那天他遇见的春儿姐姐,是花木组里的大丫鬟。干的也是花木组顶顶重要、在主子面前的活,每天负责给各院主子送鲜花插瓶。

    那日她便将曹松剪下的那株花送到了抱朴院。第二日再去时,太子妃身边的大丫鬟青墨特意出来,说是昨天的花剪的好,太子妃特意叮嘱赏一碟点心。

    这是何等的荣耀!望春当即反应过来,回来便此处找当日那个小太监。也不知是不是进香组的人有意推脱,打听两三日她才把曹松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一句话就调了过来。

    望春看着刚洗过澡,头发还湿着的曹松,当然压下了太子妃赏赐的话,一脸严肃道:“小松子,你既然在剪花插花上颇有天赋,我就成全你,以后你就在花木组安心好好干。不过,如果你不服我的管教,我可让你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他也不说“保证听从姑娘吩咐”之类的话,只是扑通一声跪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倒吓了望春一跳。

    “姑娘大恩大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望春倒是笑起来,想扶他,又想起他毕竟从进香组过来,又缩回手,道:“起来吧!小松子!快去太阳下晒晒头发吧!还有!回头多领点香胰子,好好洗洗!”

    慢慢的他也开始和大家说话了。经他手剪下的花也说不出哪里好,但就是比别人的雅致可爱。

    别的院子还不理论,太子妃那边的夸奖赏赐却是比以前多的多,望春等人见他谦和,并无抢功出头之意,也慢慢对他和颜悦色起来,偶尔也让他跑跑腿买点糖糕点心,分上那么一块两块给他。对曹松而言,这日子已经够甜了。

    七月的一个清晨,他照例是要在天刚亮时便去挑花的。

    虽然太子妃他只是偶尔听大丫头们提起过,但因为这么一点赏识,便改变了他的命运,他心里一直有着特别的感激。也因为这么一点感激,他每次都带着虔诚的心理,将园子里最好的那株花剪下放到送往抱朴院的瓶中。

    前两日他便注意到西边那片水面有株三色莲花打了花骨朵,他日日盯着,只等着微微绽放的时候,带着露水剪下来,配着水生的绣球,放到那尊雨过天晴色三足鱼戏缸中,最是艳丽不过的!

    他在岸边脱去鞋袜,想想又脱了外裳,外面的太监服是门面衣裳,弄湿了当差不好穿,穿着一身里衣,挽着裤腿走下水面。

    才拿着剪刀走过去,便听见一声尖叫:什么人!拿下!”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一脚蹬在水中,喝了几口水,刚要挣扎,又被人提起后领子,凌空扔到地上。他整个人又惊又惧,浑身湿透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是什么人?衣衫不整又手持利器?”

    虽然是夏天,但在凉水里浸了一遭,加上害怕,半天他的牙一直在打战,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便听到了这世间最好听最温柔的声音,那声音轻轻一笑:“行了,你们不要紧张,天下哪有这样胆小的刺客!青墨,先带他下去收拾干净了再问话吧。”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七月的清晨雾气缭绕,眼前十多步的距离站着一名女子,他看不清长相,但他从第一眼起就知道这肯定是世上最美的女子,穿着一袭青色的襦裙,外面一层淡粉色的纱霞,就像他准备剪下那株莲花,清新雅正,却又美的令人屏息。

    他是怎么被人拖下去,自己都不记得了。脑中一片空白。

    关了一天后,事情当然查清楚了。

    他满心期待是不是要提着他去那位女子面前回话,结果什么都没有,他就被放回花木组,只是凶神恶煞告诉他以后干什么事情都要带着眼睛。

    他陪着笑脸打听自己冲撞的是什么贵人。对方哼了一声:“你小子好运,贵人不计较,好好当你的差吧!换个主子,说不定小命都没了!”

    他患得患失,失魂落魄的走了。让他更痛心的是,那株三色莲花因为他倒在水里时压了一下,已经断了。这更让他长吁短叹了好长一段时间。

    所以对仅有的另外一株三色莲花,他简直看的比眼珠子还紧,每天干完活,他就守在岸边盯着,怕人摘,怕鸟食,水里还有些鸳鸯、绿头鸭等,他就拿着竹竿在一旁赶。

    大家久而久之也知道他有些痴,除了笑话两句也不说其他。

    好容易等了十多天,这天他起了一个大早便带着花剪出门。

    如上次一样,他脱了外裳,去了鞋袜,挽了裤腿,走下水面,然后他又听到了上次那声尖叫:“什么人!”

    这次他猛然反应过来:“是我!不要踢我!”

    话还未说完,人已经被蹬倒在水里,然后被扔到地面,他欲哭无泪的抬头,看到了同样有点尴尬的侍卫:“怎么又是你?”

    他下意识的抬头,心跳陡然停止,那个女子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她眉目如画,不是工笔仕女画的那种精致,而是吴道子仙人画的那种飘逸,举手投足都是韵味。

    “上次就是你!怎么娘娘一画画,你个小太监就出来败坏兴致!是不是谁指使的!”一旁的丫头厉声问道。这委实也太凑巧了些!

    “不是!不是!”他忙分辨:“小的是来剪那株三色莲的!”说到这,他忙转身看那株莲花。

    幸好!这次莲花幸免于难!他不由松口气,忙回话道:“东宫水面只有两株三色莲,上次那株被侍卫大哥,不是,被小的不小心压倒之后,只剩这一株了,今日小的估摸要开了,想一早剪下来呈送到抱朴院的。”

    “抱朴院?”一旁的丫鬟问道:“抱朴院的花是你每天送的么?”

    他心里隐隐一股骄傲,道:“送花的是望春姑娘,小的只会挑花剪花。”

    好听的声音又响起,带着轻轻的笑意:“哦!原来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叫小松子。”

    “小松子,你挑的花很好。青墨,你害他两次落水,回头可要赔他两身衣裳。”

    女子转身离去,只听得青墨嘟囔的声音,还对他重重的哼了一声。

    待得一天傍晚青墨姑娘真的过来了,还带过来一张画,赫然便是那株三色莲花,宛立在水中央,雾气缭绕,若隐若现。

    “小松子,娘娘说让你看看。你懂么?”青墨的口气显然不大好。一个小太监懂什么?虽然他每天送的花还不错。

    他赔着笑:“姑娘先坐,小的哪里懂呢?只是觉得好!其实这莲花尖瓣上是带着点黄的,但是画中改成了青绿,倒是更加好看了。”

    青墨见他说的颠三倒四,却也按照太子妃吩咐暗暗记下。真的还带了两套崭新的衣裳来,说是赔他的,倒弄得他坐立不安。

    “好了,逗你玩的。”青墨好笑道:“是看你为抱朴院尽心尽力的份上赏你的!”

    他再笨、再不敢想,还是大着胆子问:“姑娘,难道我冲撞的是,是”

    “是!那是太子妃娘娘!”

    有如被闪电劈中,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从一个最卑贱的小太监到了大内总管,很多人知道他侍奉皇上多年,也知道他忠心耿耿,办事得力,但很少人知道,最初是从太子妃的那株花开始的。

    太子妃赏识他的天赋,也可怜他的身世,暗地里有意栽培他,他为人也机灵,也认了干爹干妈,结交各院里有头有脸的大丫头,不过几年,便去了肃正堂。太子赐名荣达。这时他已经是东宫里炙手可热的太监,当年的往事已经无人知晓。

    “殿下还记得荣喜么?”

    太子点点头。在曹公公之前,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便是荣喜。

    “荣喜因为先皇后的周年祭上说了句话,惹恼了皇上,被打发到陵宫那边了。”

    太子阴沉着脸,手紧了又握:“这事我已知晓,不必再说。”这件事情是他与皇上之间最大的结。

    “原来殿下已经知道了。”曹公公恍然道:“怪不得!”看着太子脸色,他马上止住话头:“荣喜师兄一辈子是个聪明人,却还是没有忍住!当时先皇后临终前,奴才和荣喜去坤宁宫传的旨意,皇上口谕问先皇后还有何话要说。”

    太子凝神听着,他从来不知道母亲最后还说了什么,这么多年,母亲身边或者接触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唯一的张嬷嬷还是之前就被放出去的。

    “先皇后说,我与他已经无话可说了。留点力气不如和你们说说话。荣喜,荣达,你们跟随他多年,知道他的脾性,以后千万不要为我说话,以免惹恼他。如果可以,帮我看着小殿下。”

    病榻上的皇后像是失去水分的鲜花,只剩下凋落的凄灵的美,看上一眼,他的眼泪便啪嗒啪嗒掉下来,止也止不住。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坤宁宫,荣喜和他一样,眼睛肿肿的。荣喜一直视他为对手,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此刻却拍了拍他的肩道:“荣达,记住娘娘的话,不要为娘娘说话,不要惹恼皇上,日子还长呢。”

    谁想到,最终没有忍住的却是他。也不知道那个老家伙在陵宫那个湿冷的地方呆的怎么样了。下次再托人带点风湿膏药去吧。

    想的远了,又回过神。

    “先皇后只有这一句嘱托,奴才一直不敢忘。殿下但有吩咐,只要不是让奴才谋刺皇上,奴才赴汤蹈火,不敢推辞。”

    曹公公跪倒在地,磕了个头。

    太子扶起他,没有说话。这份来自母亲的庇佑,他无法拒绝。

    曹公公恭送太子上了马车,又说了句:“圣上最近常梦见华嫔,明日在宫里给华嫔办祈福法会,殿下倒是避一避,就不要进宫了,免得被有心人沾惹上借机生事。”

    太子点头道:“孤知道了。公公自己保重。”

    夜已经很深了。

    和曹公公的对话勾起了一些往事,心中像压着一块巨石,沉重的几乎无法呼吸。

    明知道已经很晚,太子仍然执着的要去一趟抱朴院。楼上窗户的一点灯火像是海上的灯塔般,突然让他找到了一丝生机。

    进了房间又忍不住埋怨:“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我想着殿下去曹公公那里恐怕会有收获,也睡不着,干脆等等,看看殿下会不会过来。这不让我等着了吗?”

    张嬷嬷早已睡下,薛可轻声吩咐阿六去沏壶茶,让太子慢慢说。

    太子喝下一口茶,整个人才慢慢平复下来,闭上眼,半天不说话。薛可发现他的手都在轻微颤抖。

    薛可也不催促,又给他续上一杯茶,轻轻握住他的手。

    太子突然将她一把拉过来,抱在怀里,脸埋在她发间。薛可刚想说话,发现脖颈处点点冰凉,洇湿了一片。

    薛可从未见过太子掉眼泪。当下也不动弹,只任太子伏在她肩上。

    半晌,太子仍未抬起头,只是搂的更紧,声音听起来带了点鼻音:“你说一个人为什么可以对自己的结发妻子那么狠心?”

    薛可这才明白是和先皇后有关。

    太子抬起头,面转向窗外,薛可知道他不愿意被看见,只从背后抱着他,将脸贴到他背上。

    “宗室里的老王爷都说他和我母亲很好很好。他还是王爷的时候,母亲尽举家之力辅佐他,他做了太子,舍不得母亲住进内院,建了这抱朴院。他当了皇上,第一件事便是册封皇后,宫里第一个翻新的宫殿也是母亲住的坤宁宫。”

    “可是,你知道,我母亲现在在何处么?”

    薛可本来是伏在他背上听他说话,见他问的奇怪,不由道:“先皇后难道不是帝陵寝宫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宫染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子忍不住发出一串刺耳的笑声。

    “他当年有多爱母亲,现在就有多怕母亲。对外只称为了以后合葬方便,暂不放入地宫,实际上,在母亲周年祭时,他派人偷偷将母亲,将我母亲的遗体沉在北郊一处千年寒潭之中,上面还压着那个被雷劈死的张天师建的七星镇魂塔!”

    薛可吃惊的整个人站了起来!整个后背都升起了一股凉气!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我也想问问他,为什么?”

    薛可慢慢缓了缓心神,努力吸了几口气,其实也不难理解。岁月荏苒,他抵不住花花世界的诱惑,她却决绝如初。倘若没有刻骨爱过,她不至于丢了性命,他也不会忌讳莫深。

    薛可知道皇上生性凉薄,却没想到凉薄至此。

    身为人子,自己母亲遗体在寒潭下不得安放,始作俑者却是自己的父亲,而为了避免君父的猜忌,自己还要装作不知。薛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太子。

    太子又笑了两声:“而现在,一个自杀的嫔妃,一个陷害他儿子的嫔妃,前门说书的都知道她死的蹊跷,他还要在宫里大办祈福法会!”

    薛可叹口气,转身走到门口,轻轻唤道:“阿六,去烫一壶酒来吧。”

    “人死即如灯灭,遗体归于何处都不过是人的念想罢了。那个张天师不是被雷劈死了么?想必也是罪有应得!殿下,先皇后的魂灵必然在天上看着你呢!”

    薛可自己是重活过来,但是却不明白这一世辗转之间的秘密,只好这样婉转的劝着他。

    待得酒上来,太子不说话,只是对着壶猛喝了两口。

    薛可刚拉过一个杯盏,被太子夺了回去:“你还吃着药,不能喝!”

    薛可心里一暖,温顺的点点头。阿六也没去厨房要菜,只配上几样现成的点心,薛可便挑着太子平常爱吃的果仁,细细的吹去上面的浮仁,喂到太子嘴边。

    太子张嘴含住她的手,红着眼问道:“如果有日我负了你,你会不会恨我?”

    薛可笑了笑,摇了摇头。

    可是,全身心爱过的人怎么能做到不恨呢?她突然想起上辈子,秦王一剑刺死她之后会不会也把她的尸体做法镇压起来?想着想着倒是自己笑起来。

    太子喝的又急又快,心中又郁结,已然带了几分醉意,看着她笑,不由也笑。

    两个人对笑了一阵。阿六在外面听得身上一阵阵发毛。

    坤宁宫里,皇后努力压着心中的怒气:“太子今日告假?没有进宫?孙思瑶那个太子嫔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事情也没有提前报过来!”

    容若轻轻道:“说是西山军营那边几个将官练兵的时候打起来了,伤了十多个人,太子赶过去处理了。”

    皇后哼了一声:“这倒是赶巧了!容若,会不会是宫里走漏了风声?”

    “应该不会吧!”容若仔细想了想:“这是皇上亲口吩咐娘娘的,对外只说是祈福,除了皇上和娘娘,没人知道是为了给华嫔安魂,可能只是凑巧吧。”

    “倒是白费了本宫的一番心思。”皇后想了想也觉得只是太子运气。叹口气,只觉得意兴阑珊:“罢了。”又哼了一声:“看在她临死还拉拽了太子一把的份上,本宫就给她安安魂吧!”

    一个宫女轻步移至殿内,禀报道:“娘娘,王爷进宫了,说是先去给皇上请安。”

    皇后听到秦王,脸色和缓过来:“阙儿来了。容若,那咱们也过去吧。算了,换件青色的衣服吧,免得皇上看了碍眼。”

    时值春夏之交,正是百花绽放的季节。宫里只说是祈福,办的颇为热闹。连后宫里一些不太出宫的老太妃也过来了几位。

    皇上见办的隆重、体面,当着众人赞赏皇后几句。但是折腾了一上午,又被经钹之声吵得有点头疼,面上便带出一点疲惫之色。

    秦王在一旁,轻声问道:“父皇,这里人多气味也杂,儿臣陪您去烟波亭那边坐坐吧。”

    皇上见他体贴入微,心里甚是欣慰。点点头,一旁的曹公公忙跟上来。皇后那边还要主持收尾仪式,一时半会尚不能脱身。

    烟波亭是御花园中水面旁的一处四面廊亭,曲径通幽,两侧繁华似锦,鸟语花香。

    皇上显然心情甚好,吟道:“竹边台榭水边亭,不要人随只独行。”

    秦王笑道:“乍暖柳条无气力,淡晴花影不分明。儿子以前总嫌这首诗太柔媚,今日父皇吟来,不仅和眼前景色贴切的很,到让儿子对这诗又多了一层理解。”

    皇上听了哈哈笑了几声,显然秦王这番恭维说到他心里去了。

    秦王突然面色一沉:“什么人?”

    皇上警觉看看四周,未发现什么变化,问道:“怎么了?荣达,你听到什么动静了?”

    曹公公在秦王说完后便转身看了看一旁的侍卫统领,这时满脸堆笑道:“老奴也没听见。刚刚张统领说那边有点哭声,想必是王爷练武之人,耳力超常!”

    皇上又哈哈笑了两声,对这个儿子他一直是骄傲的:“阙儿从小就练武,果然功夫没有荒废。”又转过头问道:“谁在哭啊?”

    “想必是哪个不懂规矩的下人吧!回头奴才好好整肃整肃!皇上,您今儿和王爷喝点什么茶?这个天气还是喝点刚上的雨前龙井舒服,是不是?”

    皇上笑着骂道:“若说吃喝玩乐,谁也没你这个老东西精通!”刚想招呼秦王过来喝茶,却看见他眉头紧锁,不由问道:“怎么了?”

    秦王忙回道:“没事,只是儿子听着这女子哭声哀凄,心下有些不忍。”

    “哦?”皇上也来了兴致:“去,荣达,将人带上来,朕看看她有什么冤屈。朕今日正好无事,给她做一回青天大老爷!”

    曹公公应了声是,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秦王。

    带上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宫女,看着衣着品级倒是不低。皇上眯着眼睛问道:“荣达,这人朕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那宫女盈盈跪地,泣道:“奴婢宫染参见皇上。”

    “宫染?你是?”皇上终于想起来:“你是华嫔身边的大宫女,是不是?”

    那女子伏在地上,哭的更伤心了:“皇上情深义重,还记得奴婢的主子!”

    华嫔年轻娇媚,性子耿直,又不一味奉承,皇上见惯了后宫中唯唯诺诺,难得遇上华嫔这样的,颇是宠爱了一阵,她在盛宠中离世,皇上心中也诸多遗憾,这才有了近日的祈福法会。

    见到华嫔身边的旧人,皇上也唏嘘了片刻,问道:“你在宫中可好?刚刚在哭什么?是谁给你委屈了?说给朕听听,朕给你做主。”

    众人都以为她要说些什么,却见她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那你哭什么?”皇上虽然看在华嫔份上和颜悦色,但耐心也是有限的。

    宫染抬起头,一张瓜子脸干干净净,尖尖的下巴显得莫名的委屈,眼睛微微有些红肿,眉角旁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看着便让人想替她拭去眼泪。

    宫染回道:“奴婢没有委屈,只是昨夜主子娘娘给奴婢托梦,奴婢思念娘娘才哭的。”

    “哦?华嫔给你托梦了?她说什么了?”

    “娘娘说她思念皇上,但皇上是真龙天子,她不能入梦,又说皇上情深挂念她,便是阴阳相隔,她也承受不起。还说,还说”宫染突然看看四周其他人,止住话头,俏脸上布满了红晕。

    皇上听她说到华嫔痴心时,心就软了下来,此时更是满腔柔情,不由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秦王也行礼道:“儿子去母后那边请安。”

    “嗯。去吧!朕回头过去。”皇上心不在焉的应道。

    亭里只剩下皇上,曹公公带着人在十步之外守着。

    宫染仍然跪伏在地上,粉色的宫装显得盈盈腰肢不堪一握,背部平滑,露出一段白皙的颈项。

    皇上亲自扶起她,果然小手和想象中一般嫩滑。

    皇上帮她拭去脸上挂着的晶莹泪珠,柔声哄道:“华嫔还说什么了?你可要老老实实告诉朕,否则就是欺君!”

    宫染一副含羞带怯、梨花带泪的模样,却又忍着羞意道:“娘娘说皇上的深情她无以为报,更不忍心看皇上为情所伤,她命奴婢尽心尽力侍奉皇上,替她报答皇上恩情于万一。”

    皇上的手指在她脸上来回摩挲着,声音像钩子似的,直窜入人心底:“嗯?那你要怎么侍奉朕呢?”

    宫染的脸更红了,像一只被追到的小鹿无处可逃,只能瞪着眼睛摇头:“奴婢不知道!”

    皇上显然被她娇羞又惊慌的模样取悦到了,喉间发出低沉的笑声,突然一用力,宫染一声惊呼,整个人便坐到了皇上腿上。

    “奴婢不敢有攀龙的心思!皇上明鉴!”宫染的呼吸急促起来。

    下一秒,她的唇却被皇上的一根手指堵住了。

    “嘘!不要说话,朕记得你是从华嫔一起从西域过来的,是不是?”

    宫染听话的不出声,只是点点头。

    西域的女子性情奔放大胆,华嫔就在床笫之间常给他一些惊喜,让他重拾年轻时的兴致。皇上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皇后这边却是等到整个法会都结束,看着一干道士、法师出宫,才松口气回到坤宁宫。折腾一天自然有些疲乏。

    看到秦王正在案前闲闲的翻书,面带笑容问道:“阙儿什么时候过来的?”

    秦王起身应道:“儿子也是刚刚过来。母后累了吧?”

    皇后温和笑了笑:“并不怎么累。你今儿倒有功夫等着母后。饿了没有?今儿你父皇说晚上过来用膳,你若饿了,先垫些点心。”

    “儿子不饿。”看着母亲有些期待的神情,秦王心中有些不忍,笑道:“儿子过来时,父皇那边正好有些事情要处理,估计晚上是过不来了。”

    皇后轻轻“哦”了一声,又道:“咱们再等等,想来你父皇不过来,是要给个信的。”

    秦王笑着应了,坐在一旁说些今日的趣闻。

    天色慢慢暗下来。皇后说着话,也不时往宫门方向张望一眼。饭菜早已经重做两回了。

    一个宫女神色紧张的小跑过来,低声禀报道:“娘娘,皇上,皇上去了长恩宫。”

    “长恩宫?皇上去长恩宫干什么?”皇后挑眉,冷笑一声:“华嫔不是已经死了么?”

    “皇上,皇上宠幸了宫染,就是,就是华嫔以前的宫女。”

    啪的一声,皇后摔碎了手上的杯子。

    容若忙让那个宫女收拾,又赶上来翻看皇后的手指有无扎到,又劝道:“娘娘!王爷在这儿呢!娘娘别生气了,当心身子!”

    秦王早已在皇后摔杯子时就站了起来,低着头,看不出他神情如何。

    皇后看着一旁的秦王,稍微平息了一点:“阙儿,那我们吃饭吧。”

    秦王刚离开坤宁宫,皇后的脸色便锐利起来。

    容若早已经安排好,皇后一点头,殿外候着的宫女进来,将下午御花园的事情细细禀来,又说皇上晚上便宿在长恩宫正殿,说了宫染不必挪动地方,以后就住在长恩宫。

    禀完后,她大气也不敢出,静静候着皇后的旨意。

    皇后端坐在椅上,烛光下显得宝相庄严。她听完神色如常:“入了皇上的眼,得了皇上的宠幸,这是她的福气,也是她的本事。赏封的事,明儿再说吧。”

    容若挥挥手,宫女躬身退下。

    烛火的芯子突然“啪”地一声爆了个彩,可是容若连一句讨喜的话都说不出来。

    “也算是喜事吧,容若,是不是?本宫又多了一个姐妹呢!”皇后凄凄笑了一笑:“本宫早就习惯了。”

    像是自我解嘲似的,皇后又笑了笑:“本宫只是生气,这宠幸的人,若真是身份高贵、气质动人、才学惊艳的女子倒也罢了,这个宫染算什么?一个番邦进献女子的奴婢!真是一个比一个的不上台面了。不过话说回来,若论身世、才貌、气质,又有谁比的了当年的先皇后呢?男人啊,说到底,不过是年轻漂亮四个字罢了。”

    容若听提到先皇后,不由心惊胆跳,不敢搭腔。

    皇后也知道缘故,叹了声:“帮我卸了钗环吧。皇上反正也不会过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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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重生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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