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玄龟
湖岸被浪席卷，莎草垂露，沙土泥泞，他的衣鞋尽数被沾湿，沉重的拖住他的脚，心急前行，却快不了，大战后的疲惫感进一步加剧。他按捺着内心的急切，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多久了？十二年了吧，没有这样，像一个凡人一样，身体是如此的沉重、迟缓、无力。汗水从脸上流下来，流过干涸的血迹，被染得猩红。浑身仿佛都在蒸腾出带着血腥味的汗气，骨子里却是冰冷的寒意，每迈出一步，身体都在叫嚣着：停下来吧，你已经很累了！你现在只是一个使不出法力的凡人！但是，即便是一个凡人，即便要肉身尽毁，灵魂湮灭，也一定要完成眼前这件事。他握紧了拳头，继续朝前迈去。
突然，大地一阵巨震，地面凸起一座小山，小山上土地龟裂，骤然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凌夜一惊，连连后退了数步，大地的震动减弱了，裂缝处，泥浆翻涌，爬出了一只庞然大物。那庞然大物先是露出一只巨大的爪子，然后露出一个头，然后翻爬了出来，露出巨大的龟甲，竟是一只巨大的乌龟。
凌夜惊骇之余，已经试着运起气海，却发现气海依然空虚，这个巨大的乌龟附近，法力压制并没有减弱。真仙所说的四大妖兽，并没有提到乌龟，大概只是一只个大、修为却一般的妖兽吧。边这样猜想着，却难掩心中不安：这乌龟就算修为一般，自己用不了法力，又怎么与之相搏？
“兄弟，是我！”
那乌龟一开口，声若洪钟，相传数里，却迅速变得轻如人声，待身体全部从地下爬出，竟化身成了刚才的老头！
“你竟是乌龟！”凌夜察觉不到敌意，放下了警惕，悠然道。
“什么乌龟！”老头一瞪眼：“你大哥我可是北冥玄龟。”
“北冥？”凌夜的眉心微微一皱：“天地间真的存在这个地方吗？”
那老头眯眼一笑：“怎么，你觉得自己已经看穿了整个天地？哈哈哈，听说重瞳之人，随着能力的提升，的确会有此错觉，觉得自己看得到、感应得着的，才是事实。”
凌夜却摇了摇头：“这世间看不穿的东西，太多。”又道：“我还有急事，先走一步了。”
“哈哈哈哈！”那老头突然大笑起来：“看你失落的模样，看不穿的，大概是女人心吧！”
凌夜难以察觉的身形一顿，继续前行。
“上来吧！”老头的声音如被拉长拉粗，说话间，他再次化身兽态，一只约莫一丈的身长，尖嘴如鸟喙、长尾如蛇，墨绿色的龟甲，的确不是普通的乌龟。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玄龟？
凌夜稍一迟疑，还是跃上了龟甲。本想着，龟虽慢，比起凡人的他还是会快些。然而一坐下，顿觉风驰电掣，其速度，竟然不亚于御剑飞行。
粗闷的声音响起：“去大风楼对吗？”
“对。”答了一个字，凌夜又闭目静坐起来。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玄龟有些不甘心的问。
凌夜才问：“你真的是玄龟？”
“当然！”玄龟一边飞速前行，一边娓娓道来：“凡人只听闻，北冥位于海之尽头，天地相接之处，乃神之领域，天柱矗立，鲲鹏遨游，却不知其所在。那是因为神域，有神之结界，不是凡人可以涉足的。就连得道飞升的仙，也难以企及。除非有神之血脉。”
凌夜察觉到话语中隐藏的自豪和激动，不动声色道：“你有神之血脉？”心中暗想：这神兽，怎么都对自己的血脉如此重视？
“当然！”玄龟傲然道：“我乃天地四圣兽，北方玄武一脉。东方青龙一脉，据说已经在人间断绝，南方朱雀一脉，还有残留，但是早已不是纯正血脉，西方白虎一脉，情况与朱雀一脉类似。所以，大哥我应当是四圣兽在人间最纯正的神族血脉了！”
凌夜淡淡说：“我见过腾蛇后人。”
“腾蛇？”玄龟的声音里有些不屑：“腾蛇虽然也是神脉，但只是普通的神兽，又怎么能与四圣兽相比。”
凌夜面无表情，心中却不禁哑然失笑：这些神兽，对自己的血脉倒是自豪得紧，还自以为是的分了个三六九等，不知腾蛇听到这话，会作何感想。
说话间，大风楼已经到了。
凌夜起身，从玄龟背上一跃而下，玄龟也顷刻间变回了人形。凌夜正要道谢，却被玄龟一下子握住了手腕。
“兄弟，”玄龟使用神力，紧紧的握住凌夜的手腕，一边说，一边在他手腕间写下一串金色的符文：“我不想进去见那个老小子，只好订立契约，进入你的意念里，只要你有需要，就唤我一声大哥，我就能出来。你放心，这个契约是我单方面订立的，对你没有丝毫影响。”
待符文写完，玄龟的人影倏的不见了。符文金光一闪，也隐匿不见。
凌夜低头，看了一眼手腕，没有异常。在转动意念，似乎在意念之海里，多了一个东西。他无暇细探，起身，迈进了大风楼内。
一步入楼内，整个世界顿时变得静谧、安宁，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他缓步走进，循着地面的石板小路，步入通往地下的石阶。
石阶陡转，一转身，进入地下殿，顿觉一片幽暗，四面来风。他边缓步前行，边理了理沾着血污的衣衫的头发，慢慢的走到了殿中央的石床。那里，柳眉安静的闭目躺着，仿佛只是睡着了。风轻轻拂动她的碎发，他伸出手，想要整理她稍稍凌乱的碎发，却突然停手，顿住，又收回了手。
“回来了。”
真仙从身后走了出来。
凌夜回身，摊开手掌，一枚鸡蛋大的紫色玉石，出现在掌心。
真仙走近前，看着那紫色玉石，道：“这就是紫山狂蟒的宝器，竟然是蛇胆。”又上下打量了凌夜一遍，问：“你就没受点伤，中点毒？”
195玄龟（2）
凌夜不答，只问：“这蛇胆，还鲜活着，可用吗？”
真仙眼珠子又转悠着，打量了凌夜一遍，一边收了蛇胆，说：“可用，可用。”
“那就好。”凌夜说着，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柳眉，说：“眉儿，我先离开一下，你一定要等我。”
“这就走了？”真仙问道。
凌夜回头：“真仙还有何嘱咐？”
“不急不急，”真仙拉着凌夜说：“你取紫山狂蟒的蛇胆，法力应该消耗得差不多了，还怎么打剑齿黑虎？紫山狂蟒有神兽镇压，你尚且受了毒伤，剑齿黑虎可以施展的实力，可是远超紫山狂蟒。”
“所以呢？”凌夜淡淡锁眉，问。
“所以，你应该休息一下啊！”真仙说着，手中变出一个茶壶，递到凌夜跟前，道：“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取出蛇胆的？”
凌夜推了推茶壶，道：“眉儿危在旦夕，还请真仙，真心相救。”
“谁说我不真心了。”真仙收回茶壶，有些心虚的恼道：“你要是死了，她可就真的没救了。”却暗自心道：重瞳真是名不虚传，太讨厌了，在它面前，没秘密了啊！坏了，他赶紧收住心念，万一这小子会的不仅是感知本心，而是读心……他立即抬头，看了看凌夜，只见凌夜面上无波，这才稍稍放心，道：“剑齿黑虎可不像紫山狂蟒，它对待敌人冷静、嗜血，一旦触怒，它必定要全力将敌人杀伤，所以你出手一定要慎之又慎。”
凌夜简单的道谢离去。
一出大风楼，意念中突然传来一阵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玄龟在意念之海大笑道：“须弥子那个龟孙，竟然也有今天，哈哈哈哈，还想喝茶听故事，这小心思被你识破的时候，那尴尬的模样，太解气了，哈哈哈哈！”
“你能看到我的意念？”
凌夜的声音冷不丁传来。放肆的笑声戛然而止。
“兄弟，是……是是是这样的，”玄龟支支吾吾的解释起来：“其实，对你是没什么影响，因为我看见了，也……也不会对别人说的。”
“你也不需要我的召唤，就能出来？”
这一下，玄龟连辩解都发不出声音了。这重瞳，果然讨厌，在他面前，一点秘密都没有了啊！
“要怎么解除契约？”
话音一落，凌夜只觉得意念之海一阵波动。等了许久，才听到玄龟的声音：“兄弟，这个契约，不能解除。因为，这个其实不是我单方面的契约，而是……是这样，我缔结契约后的一刻钟内，你可以自愿取消，如果不取消，就默认双方同意，不能取消。”
沉默，沉默。凌夜沉默的外表下，意念之海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兄弟，你听我解释！”惊涛骇浪之下，玄龟终于从意念之海出来，化作人形，落在凌夜跟前，追着快步向前的凌夜说：“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一分一毫，我在这里等了你三百年，就是为了今日。我的确不该骗你，但是，这是三百年前，我就立下誓言……”
凌夜终于停步，扫视了玄龟一眼，说：“你要跟着随你，我此刻没有时间理会。但是你要分清楚，我不是你三百年前的那个兄弟。”
玄龟一怔，茫然点头：“我知道了。”他化身兽态，驮起凌夜，朝着西方急速奔去。
轮回重生，就是另一个人。我又何尝不知，玄龟默默叹了一口气，这一世，不管以什么姿态，我都会在你身边。前一世你守护万民，今后，就让我来守护你。凡人的寿命太短，在你得道飞升之前，我会生生世世守护你。
“你说重瞳修行分十层，后五层，到底是什么？”凌夜突然问。
玄龟一愣，旋即心花怒放：还是那个灵魂，还是那个视修行如命的兄弟。他细细解说道：“之前说过前五层，第六层，吞噬万物，是重瞳空间具备的一项能力，可以将目之所及的一切事物吞噬进空间，然后在空间内加以操控。”
凌夜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玄龟微微有些吃惊：“你已经达到了？”
凌夜再次微微点头。
玄龟这才释然一笑：“不错，你不是普通的人，你体内有他的灵魂。”眸光一聚，它回首看着凌夜，似自言自语：“你必须快一点，比他更快一点达到大乘飞升之境，在那些人注意到你之前。”
“哪些人？”
“那些口中护佑万民，却自身能力不足的人。”玄龟语气中带着一丝鄙夷又带着一丝无奈和崇敬。
“快走吧。”
“好。”玄龟刚才说话，速度不自觉慢了些许，就被催促了。无奈的瞪了瞪眼，玄龟暗道：前世，他可不是这样的急性子啊！脑中又回想刚才在意念之海看到的那一幕，那个女子，隔着意念之海感觉不到她的生机，看样子已经死了，不死也就一息尚存。须弥子那老小子，还能做什么呢？罢了，大风楼自有秘法。只是那女子让他如此心急，看来已经入了他的心，前世虽然双修的女仙也有几位，但都没有见他如此上心。动情，于修行是一大阻碍。难道这一世，也不行了吗？
龟背上，凌夜已经开始调息恢复。
玄龟定了定心神，继续说：“之前说到重瞳的第六层，你已经达到了，后面是第七层，穿越空间，是以重瞳空间为媒介，瞬息之间将事物转移到另一个空间。这个法术，意念一动，即可完成，不需要结印施法，比大乘之境才可修炼的瞬息移动之术更为便利。”
“这个术法，没有任何损伤吗？”凌夜问。
玄龟想了想，说：“应该没有。他施展过多次，我并没有看到任何损伤。你何以有此问？”
“我穿越空间之时，身体被扭曲的空间割裂。”凌夜轻轻的抡起袖子，上面还残留着一道道血痕。
“你，施展过？”玄龟惊问。
凌夜平静的回答：“我凭借此术，逃亡至此。”
196妖邪群出
玄龟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突然爆发出一声大笑：“不错，不错。我与他相识时，他也是凭借此术胜的我，哈哈哈哈。还抢走了……咳咳……”他咳了两声，掐灭了话题。抢走了我调戏已久的女修，我能说？
玄龟斜眼瞟了瞟凌夜，生怕追问，但他似乎对抢走什么并不感兴趣，而是问：“第八层呢？”
玄龟这才松一口气，道：“第八层，影响万物。达到这一层，周围的人很容易被你影响，你的情绪、你的想法，都很容易得到周围人的认同，甚至对手也可能直接被你说服。”说罢，玄龟试探性的问了问：“这一层，你应该没有达到吧？”
凌夜摇头，暗暗自嘲：说服自己，尚且困难。
玄龟继续说：“最后两层，鲜少有人达到，分别是第九层，看见过去，第十层，看见未来。看见过去我倒还能解释，可以根据蛛丝马迹看见曾经发生的事情，甚至是根据残留在空间中意念，就能还原过去情境。第十层我就不太了解了。除此之外，重瞳的能力据说还能更上一层，这一层源自推测，从未听说有人达到，就是可以穿越时间与空间。”
凌夜不禁露出惊讶之色。这种能力，实在是骇人听闻。人、妖、魔，都不断修行，千万修行者中，方能出一个人，打破时间的禁锢，获得长久的生命，却还是要面对天劫，若能穿越时空，岂非时间和生命任由掌控！
看着凌夜惊异的神色，玄龟满意的大笑起来：“你表情和我兄弟当年得知的时候真是一模一样，哈哈哈。不过我最喜欢的重瞳技能不是穿越时空，而是隔空观物，哈哈，走路上都能看见女孩子水嫩白皙的身体。”
凌夜微微一异，继而不屑的扫了一眼，不再发一言。
“呵呵呵，”玄龟已经学会了自觉的打破尴尬：“我也就说说，真正有这个能力的人是你。咳咳，放心吧，就算你在大街上用这个能力，我也是不会有什么表示的。”
依然是尴尬的沉默。
不过镇压了紫山狂蟒那么多年，憋了那么多年，话匣子打开了，岂是那么容易止住的。玄龟再次自觉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他说：“兄弟，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玄琛。”
“凌夜。”
没有张开眼睛，他淡淡的吐出两个字：“凌夜。”
“好，我记住了。”玄琛很慎重的说。
苏慕白脱离追踪后，不安的看向凌夜逃离的方向。灵蝶飞去，探查了许久，又飞了回来，却没有带来任何消息。他稍稍安下心来，根据灵蝶的情况，应该是遇到了阻碍，之前凌夜的确也说过，要带着小眉逃亡到传说中大风楼的仙障中。难道世间真有这样的仙障？无论如何，只要没有打斗的消息，那么他们暂时就是安全的。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苏慕白开始往徵阴山赶。
为避免被发现，苏慕白决定从北向西绕行，御剑贴地低速的飞。启程不过一刻钟，怀中罗盘突然嗡嗡的震动起来。他取出罗盘一看，发出求助信号的，正是北面。他没有立即做出回应，一边向北飞，一边注意动向。心中左右难安，一边是遇困的同门，而另一边，凌兄受了伤，小眉生死未卜！
罗盘求助信号又响了一次，他的心更焦灼了一分。
罗盘握在手里，越攥越紧。如今无水城凋敝，弟子门人少，信号所在地为北境，本就极少有人涉足，若自己不回应，哪里还有人？被困的同门就只能孤身奋战。此刻，师父神魂消散前的一幕幕再次浮现，谆谆教诲，嘤嘤嘱咐，都是他放心不下的无水城，这艘破败的大船，师父付出了所有的心血，最后将生命也奉上，作为弟子又怎么能罔顾心愿，弃之不顾！
求助的同门在北，小眉在西。
苏慕白一闭目，几乎要旋身向北，却在这时，突然北部有人响应了求助信号。他纠结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些许。
继续向西前行了百里，罗盘再次震鸣。苏慕白立即取出一看，求助信号竟从一个变成了两个！此事绝不寻常，两个信号相隔不过十里，表示十里之内，两个门人竟都遇到难以解决的妖邪！零星小妖，以这两个弟子的修为，应该不在话下。大部分妖邪不会结群，且都有自己的领地，特别是厉害的妖邪，领地范围也相应的更大，怎会相隔不过十里，就有两个厉害的妖邪？
御剑停在了空中，苏慕白端看着手中罗盘，嗡鸣不止，两个信号点越来越靠近。这两个弟子不敌妖邪，想要联手。直到两个点汇成一个点，罗盘信号依然没有中止，终于，他一收罗盘，御剑朝北方疾飞而去。
冰霜林地中，鸦雀惊飞，苏慕白很快就看到了战场。
两个人被围在垓心，陷入了苦战。围攻他们的邪祟，一只尸妖不管不顾疯狂猛扑，打得二人无暇分心，而另一只狼妖在外围，伺机而动。
干阳一声长鸣，从天而降，将尸妖钉在地上。尸妖犹自剧烈挣扎咆哮，剑阵如雨，剑光如虹，阴尸最惧怕这阳刚之气十足的干阳剑气，霎时间被千百剑气击得瘫死在地上，动弹不得。
“掌门师兄！”
“苏师弟！”
两个门人立即兴奋的上前问礼。苏慕白回礼之后，三人一起看向另一只狼妖。
这是一只拥有智慧的冰狼，见此情境，冰狼妖立即收起利齿，闻风向北逃去。
“追！”
两个门人立即御剑追了上去。苏慕白也跟了过去。冰狼速度极快，但林间障碍重重，所以不及在空中御剑。很快两人一个赶在了冰狼西南，一个拦在了西北。冰狼立即掉头向南，南面苏慕白已经赶来，冰狼被三方包围了。再掉头只会浪费时间，停顿在原处更无生还的机会，冰狼不愧为拥有智慧的生灵，它未做任何停留，就做出了选择：继续朝南猛烈奔跑，企图夺路而逃。
197妖邪群出（2）
一声清越的铮鸣，仙剑若邪升空，剑阵已起，剑尖带着摄人的威力，直指冰狼头顶。
“呲……”
冰狼龇牙，冰蓝色的眸子，对着仙剑的主人目露凶光，顶着巨大的威慑力，企图继续前进，步子却不由得沉重非常，速度也陡然慢了下来。
不过迟缓只是那么一瞬间，威慑力突然消失，冰狼疑惑的看着头顶上那个白衣飘飘的男子，再次加速，瞬息之间，已经跨越了剑阵，朝南疾驰而去。
“掌门师兄！”
“苏师弟！”
两同门都不可思议的看向苏慕白，若邪出剑，明明可以一击斩杀冰狼妖，关键时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何要停手？
苏慕白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夺路而逃的冰狼，收了剑阵，兀自呆立在原处。
冰狼本是与世无争的生物，它们不嗜血，不结群，生活在极冷的北境，像是一个自我放逐的浪人。就在刚才它的对视中，苏慕白看到了孤独、愤怒、无助、恐惧，那一瞬间，他想起了柳眉，她也曾经用类似的眼神与他对视，问他：“你，可杀过人？”当时不懂，现在想来，她就如同这头被逼入绝境的冰狼。
看到了苏慕白神情中的落寞，两个门人都不再开口。
等了片刻，终是其中一人打破了尴尬：“掌门师兄，那个尸妖，似乎也不寻常。”
苏慕白似乎此刻才回过神来。三人一同御剑来到了尸妖旁。
细看之下，尸妖尸体已经腐化，装束看起来竟像是山中猎户。
不禁让人生疑：亡灵邪祟，多在死后不久尸变，这具尸妖是成妖已久，日渐腐烂，还是腐烂后许久才尸变成妖？
三人面面相觑，看来都没有很好的解释。一人提议：“先将尸妖收入锁妖囊中，再慢慢考虑。”
苏慕白点头赞同。
收了尸妖，三人这才有空寒暄几句。
首先发出信号的是俞长亭，乾坤殿弟子，荀明师叔的第十六位弟子。后来回应信号的是郭常，原神农殿的五弟子，在无水城大乱之后，已经离山了。
俞长亭对郭常行礼致谢，道：“没想到在此地能遇到郭师兄。”
郭常苦涩的一笑，摇头道：“师兄二字，我实不敢当。”又问苏、余二人道：“离开无水城数月，不知山上是否一切安好？”
苏慕白点点头：“一切都安好。只是人心不如从前。”
“哎！”郭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望向远方。
俞长亭忍不住问：“郭师兄如此关切山上情况，为何当初要离山？”
郭常这才拉回目光，叹了一口气说：“助纣为虐，罪孽深重。无水城遭此大劫，焉知不是我神农堂弟子之过。风光年师兄已经殉道了，或许他心中所想，与我一样。”
苏慕白眸光一聚：“慕容景的言行，早已露出苗头？”
郭常黯然道：“他嗜血好杀，早已非善类。云游之时，除了凶残妖孽，就连为作恶的小妖，也斩杀殆尽。在慕容峰师兄出事后，他的言行变得更为冷酷偏颇，只是，我万没有想到，他会投身魔人，屠戮无水城！”
郭常的声音变得喑哑沉痛：“师父，不，慕容景，他在慕容峰败给柳眉之后，放纵慕容峰挑衅甚至刺杀柳眉，这些，我们师兄弟也略知一二，从旁劝过，慕容景不仅不听，反而罚了叶城师弟面壁思过。后来柳眉被逐出师门，他一直追杀，这些我们也略知道些，却没有师兄弟敢再进言。是我们没有守卫好自己的道义，没有尽到劝谏的责任，才有了无水城的大劫。”
俞长亭低头，不再说话。
苏慕白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握紧了拳头。他面色凝重，问：“风师兄已经用生命证明了自己的道义，俞师兄，你呢？”
俞长亭一惊，猛的抬眼看向苏慕白。他表情严肃，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刚才，郭常提到了柳眉，这个人，是埋在苏师兄柔软心头的一根刺。
郭常也是一惊，手开始颤抖。
苏慕白看着他颤抖的双手，依旧一言不发。
俞长亭轻咳了一声，干着嗓子道：“苏师兄，郭常师兄刚才也算救我一命，不如……”
“不必了！”此刻郭常突然站了出来：“背负如此沉重的负担苟活，还不如给自己一个解脱。”他说着，看向苏慕白：“苏师弟，多谢你，给了我选择的机会！我与风广年师兄一样，愿用生命证明自己的道义。”
仙剑骤然发亮，剑阵自头顶上方张开，剑尖直指自己的颅顶。
“郭师兄！”俞长亭一声大喊。眼看仙剑俯冲直下，呼啸生风。
“叮——”
一声脆响，仙剑攻势被若邪化解，剑尖撞击在了若邪剑脊。
“苏师兄！”
俞长亭一声惊呼。两人都诧异的看向苏慕白。
苏慕白面色依旧凝重：“我要的，不是这样的证明！”
苏慕白凝眉看向郭常，凛然道：“风广年师兄拼了性命，换取了师兄弟们撤离的时间，他的死才有了意义，你这样一死，又有何意义？”
郭常愣了，又问：“我该当如何？”
“重回无水城，用漫长的岁月，无数心血，去守护它，一点一点，去赎回自己的过错。”
那一刻，郭常看着苏慕白的身影，恍然看到了无形的光芒将他笼罩。是圣光，郭常觉得，唯有圣光，才堪匹配他此刻智慧和威严。
许久，郭常终于热泪盈眶，跪地俯首道：“多谢掌门点拨，指出解我心魔的道路。”
怅然收剑，苏慕白神色暗淡道：“若论罪孽，孰与我深重……”
郭常，俞长亭两人都愕然，怔怔的看着苏慕白落寞的神情。
苏慕白又在周围张开了一个结界，面向两人道：“你们都有伤在身，先行调息一番。”
待两人打坐调息，苏慕白独自一跃，腾上了树顶，朝西方望去。
结界内，两人迅速运转经脉，修复损伤。尸妖并没有法力，造成的都是皮肉伤，看起来吓人，实则不重。冰狼一开始并没有杀念，所以也只是伤及皮肉，用以恐吓对手，是以两个人的伤都很快恢复得七七八八，然后在结界中窃窃私语起来。
198剑齿黑虎（1）
俞长亭有些惋惜道：“玉面佛心，谦谦君子。从前苏师兄的笑容，是师姐师妹们最喜欢的，如今，他似乎已经不笑了。即使笑，也透着伤。”
郭常：“佛心，似乎不是一个风雨飘摇中的领路人应该有的。”
俞长亭：“苏师兄就是心太善，什么都自己背负。”
此时，站在树杪上的苏慕白，骤然看到烟花信号。他定睛一看，是其他门派求助信号，紧接着，烟花信号接二连三的空中绽放开来。
本打算他们疗伤后，再西行的苏慕白，此刻，无奈的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朝着西方远远望去。
徵阴山之北，玄龟驮着凌夜，已经来到了白石峰下。跟紫云湖底一样，这里仙障对法力的压制也减弱了不少。
感觉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峰顶传来一声猛虎咆哮。饶是在峰下，凌夜都感觉到了震慑人心的恐怖力量。兽王的威压，与狂蟒相比，又强了许多。紧接着，就看到惊鸟出林，小妖兽纷纷惶恐乱窜。
“不好！”玄武一声惊呼。
凌夜有些不解，这些小妖兽，他还不曾放在眼里。然后，转眼之间，他看到了恐怖的一幕：无数生灵从峰上冲下，有修行的，未修行的，虎狼蛇数，应有尽有，一窝蜂的冲了下来，互相踩踏冲撞，又引起更多野兽恐慌，形成巨大的兽潮。
听着潮水般的足音，感受着地动山摇的震动，凌夜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了传说中的兽潮。
兽潮，书中有记载，成千上万失去理智的野兽，如潮水奔涌，其力量足以毁灭一片大地，无法以人力阻止，再强的修行者，遇到兽潮也只有逃跑。兽潮会持续多长时间，书中也有记载，野兽跑得精疲力竭才结束，书中所载消逝得最快的一次兽潮，也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
“快跑！”
玄武说着，已经调转了龟身，朝南疾驰而去。只觉得背上一空，却见凌夜已经凌空而起，仗剑继续向北而去。
“你不要命了！”
面对奔涌的兽潮，玄龟冲着凌夜高喊。原本声若洪钟的嗓音，此刻也轻易被淹没在千百万混乱狂奔的足音中。
凌夜虽然在空中御剑，但是兽潮在地面卷起狂风，飞禽亦在空中乱窜，导致上空也尘土飞扬，一片混乱。他御剑前行，只留下微薄的法力只张开一个小而薄弱的护盾，尽管如此，他御剑的速度也不过寻常人跑步而已。尘土模糊了视线，大风卷起的叶片，穿过护盾如刀片划过，乱飞的禽鸟，如重拳撞击在身上，他以肉身维持着前进的姿态，缓慢的向前。每前进一步，威压更大一分，速度也更慢一点。很快全身袍衫已经破烂不堪，血染白衣。逆流而上，护盾迅速破裂，再凝聚，再破裂，冲撞得越来越远……
“这才是第二方，你能扛到几时？”
玄龟的声音混杂在兽潮中再次传来。
“扛到最后。”凌夜咬牙说着，向前艰难推进了一步。
“你扛不到最后！”玄龟说着，声音陡然粗壮起来，接着一声怒吼：“前一世如此，这一世也是如此，你怎么学不聪明！何必那么逞能！”
话音一落，轰然一声巨响，一块巨型翡翠龟甲重重的落在了凌夜面前。
耳边的风声立刻小了，杂乱的攻击都被挡在了龟甲盾牌之外。凌夜俯首看去，玄龟结起了手印，龟甲盾牌正是出自他的手笔。疯狂的兽群冲撞在盾牌上，发出砰砰砰砰的闷响，玄龟顶着压力，一步一步前行。
凌夜了然，跟随着玄龟的节奏，步步前行。
玄龟一边前行，一边开口：“我知道你们人族修仙者，都认为兽潮无可抵挡。那是因为，你们使用的终究是凡人之力，我用的是神技，玄武盾，是以我族特有的神力施展出的技法，区区兽潮，我还抵挡得住。”
话虽如此，玄龟前进的速度并不快。
两人就这样一步一步，朝着白石峰顶前行。靠近峰顶了，奔涌的兽潮接近尾声，野兽越来越大，玄武盾上撞击的震荡越来越剧烈，透过玄武盾的威压也越来越强。
顶住了鹿群、羊群，顶住了狼群、野马，却在一群黑熊的猛烈撞击下，玄武盾赫然出现了一条裂缝。
凌夜立即看玄龟，竟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凌夜道：“你不是说抵挡得住？”同时，已经结印开启了剑阵，诩非剑影直刺黑熊咽喉。
玄龟抹了抹嘴角，说：“太久未活动筋骨，神力没有恢复。”再次结了一个手印，玄武盾上的裂缝，迅速的愈合了。
黑熊群在玄武盾前咆哮撞击着一只只倒下，兽潮终于远去了。
玄龟回望远处烟尘滚滚的洪流，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再看凌夜，他收剑，未做任何停顿，就已经将目光瞄准了峰顶。
峰顶上，几块白色巨石，杂乱的堆在那里，组成了一个石洞，石洞里，一双油绿的眼睛，从黑暗中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带着莫大的震慑力，能使人忘记兽潮带来的巨大声响以及大地震动，不由自主的将注意力全部投射到它身上。
“玄龟，你竟臣服于人类，简直丢尽了神族血脉的脸！”
一个低哑粗犷的嗓音传来，黑暗中，走出一只身形庞大的猛虎，足有八尺高，它墨黑的身躯上，闪耀着灰黑色的斑纹，一对巨大的獠牙，白森森，闪着寒光。
玄龟安然坐在了一块白石上，似笑非笑的回应：“我从未臣服。说到丢神族血脉的脸，你这个杂种，才是天大的笑柄。”
“住口！”
剑齿黑虎一声怒吼，掀起一阵狂风，整个山体都震动了。
凌夜拄剑而立，才能在狂风中屹立不倒。同时，他眸光大亮，在剑齿黑虎全身迅速搜寻起来。绿琉璃般的虎目，闪亮的獠牙，炙热的心脏，妖力蓬勃的内丹，哪一个才是它独特的法器？
剑阵张开，千万剑影，如暴雨袭向剑齿黑虎。
199剑齿黑虎（2）
剑齿黑虎愤怒的嘶吼着，剑影在虚空中碎裂，仍有不少飞剑绕过声波的攻击，插入了剑齿黑虎的身躯。
一轮攻击完毕，剑齿黑虎身上，已经插满了剑气凝聚的飞剑，就连琉璃般的眼珠上，都插入了一饼飞剑。它的身姿却没有一丝颓势，静静的立在那里，然后，它轻轻的晃了晃身体，飞剑纷纷碎裂，仿佛晃去皮毛上的水珠一般轻松。随后，它昂然，淡定，一步步的，朝着凌夜走来，体型越来越高大，投下一片小山般巍峨的阴影。凌夜完全被笼罩在了这片阴影中。
紧握的拳头开始发抖，凌夜从来遇到这样的对手，仙剑完全无法对其造成伤害的对手，这可是仙剑诩非！
“剑气能透入我的皮毛肌骨，的确是好剑。”
巍峨的身躯里，发出轰鸣的人声。
“不过徒有一把好剑。”话音未落，黑影一闪，巍峨的身影从眼前消失。
诩非剑随之而动，护住后心，铿的一声，抵挡住背后一只巨大的利爪。
“不错，凡人！”
剑齿黑虎说着，爪尖发力，猛地一扇，将诩非剑连剑带人，一同扇出几丈远。
凌夜在空中连连变换身形，才终于把握住平衡，安然落地后，犹自向后滑行了数尺。
“不错，千锤百炼的应变能力，迅捷利落的动作，凡人，你让我刮目相看。”剑齿黑虎说罢，浑身银灰色的斑纹闪耀明亮的金属光芒，令人无法直视。
凌夜立即闭目，以心目视之，光团中，正在发生形态变化，待光芒稍减，剑齿黑虎已经化身为一个着黑袍滚银边道袍的道人模样，只是那道人的脸，还保留着老虎的部分特征：鼻子和虎须，还有一对毛茸茸的耳朵，长在一张国字脸的大汉头上，莫名的滑稽。
“为表示对你的尊重，我以人的形态与你交战。”
说话间，虎须一翘一翘的，然而神色却是一丝不苟。
“你拉倒吧！”玄龟大笑着从旁揶揄道：“你这人不人，猫不猫的样子，就叫尊重了？”
剑齿黑虎睥睨了玄龟一眼：“那又如何，我尽力为之，这是我化形的极致。而你，自恃神血，恣意人间，修盾盾不坚，修爪爪不利，哪一样修行做到了极致？”
玄龟霎时脸都白了，气急道：“游历人间，哪里不是修行！”
凌夜不动声色，暗中却诧异：玄武盾如此坚固，剑齿黑虎说“修盾盾不坚”，玄龟竟对这一句丝毫不敢反驳，难道……
正寻思着，玄龟接下来的话，就证实了猜测。
只见玄龟大声道：“不要以为你破了我的玄武盾，就赢了我。玄武血脉的力量，岂止一个玄武盾而已！”
“你还有什么，尽管试试！”剑齿黑虎冷笑说。
玄龟又道：“你现在结界压制下，灵法十不存一，我岂能欺你？”
剑齿黑虎诡声笑道：“怎么？你不打算出手帮这个人类？”
玄龟陡然一愣，神色黯然了。许久才缓缓道：“我还没有决定。”
凌夜从旁观察了许久，此刻收了剑阵，执剑在手，缓缓的拔出了诩非，道：“以示尊重，我将使出全力。”
“好！好！”剑齿黑虎将目光从玄龟身上，移到了凌夜身上，连声称道：“这才是真汉子！”
“真汉子……”玄龟看了看凌夜颀长的身形，又看了看剑齿黑虎魁梧的身形，一头雾水。
凌夜放弃了御剑，而是集中力量在剑气、步法上，就像一个寻常剑客，而非修仙者。而实则，他剑刃外附着雷刃，他的速度、每一剑的伤害，都远超御剑。一番对阵下来，剑齿黑虎竟然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玄龟集中念力在双瞳，才看清双方一举一动，不觉大为惊骇：凡人，真是不可小视！
连连处于下风，剑齿黑虎已多次被剑气创伤。先只是一次偶然的擦碰，然后，越来越频繁，第八次被剑气所伤后，剑齿黑虎终于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他的所有行动似乎都被预知、被洞悉，有一种逃无可逃的压迫感。
也许剑齿黑虎并没有察觉，他的这种压迫感，进一步拖慢了自身的速度。而所有的变化，都逃不过重瞳。
第九次，剑气迎面而来，正中胸口。
被击中的那一瞬间，剑齿黑虎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自己都震惊了，一个凡人的攻势，竟给了他这么大的压迫，让他的潜意识里想要放弃抵抗！
剑气过后，是诩非剑刃。附着了雷刃的诩非，比寻常刀剑锋利了千百倍，就算如百炼精钢的剑齿黑虎皮，也被破去。不过，想再进入分毫，却是不行了。
“见血了？”
玄龟瞪大了眼睛，嚷嚷着：“虎皮破了？”
那神情，仿佛比龟甲破了更吃惊。
诩非剑再难寸进，凌夜一个飞身，后退了数丈，站定后，才再次召唤了诩非回来。
剑齿黑虎胸口，有一小股血流喷出。他擦了擦胸口的血迹，平静道：“我也要用十足的力量了。”
玄龟的脸一下子绿了：“对付一个凡人，你用得着吗？”
剑齿黑虎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凌夜身上，同样，凌夜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剑齿黑虎身上。此刻，没有人理会玄龟，他的话，不过是一阵风，没有任何回应。
剑齿黑虎伸出手，一柄长剑，缓慢的出现在手中。
“这是，这是……”玄龟眼睛瞪得像铜铃：“你犯得着吗？连这个都祭出来了！”
“这是虎牙剑，”剑齿黑虎依然专注的看着凌夜：“用它对付凡人，你还是第一个。因为这是融合我灵魂精血淬炼出的最强宝器。”
这难道就是剑齿黑虎的法宝？凌夜看着虎牙剑，刚才探查时，它虽灵气出众，却不能掩盖内丹，此刻被召唤成剑的形态，果真与先前大不相同了！它牙白的剑体，披上了一层金属般的光泽，还未挥剑，就能感受到它巨大的威压，如山洪般奔流而出。连带着执剑的人，气势也完全不同了。
200剑齿黑虎（3）
凌夜收敛心神，心中已经定下了唯一对策：躲！只有不断躲闪，不被攻击，才能在一次次的挥剑中，看清对手的攻击，找到反击的机会。虽有对策，他却并没有胜算。
忽如疾风闪电，一道银光已经瞬间闪现在眼前。凌夜本能闪避，却已经被剑气划破了皮肉。
看得玄龟登时一紧。他的预感是对的，手持虎牙剑的剑齿黑虎，不仅仅是多了一把神兵利器，同时也代表着对敌人的敬意和全力以赴的决心。这样状态下的剑齿黑虎，岂是区区肉体凡身可以抵挡！
不过电石火光之间，虎牙剑已经发出了数百次攻击，凌夜身上再次血染白衣。
“轰！”一声巨响，一枚碧玉色的盾牌落在了凌夜跟前。玄龟终于还是出手了。
“怎么，你决定要出手了？”剑齿黑虎冷笑的看着玄龟，带着一丝揶揄：“你觉得你出手，就能挡住我？”
玄龟面色凝重，摇了摇头，说：“我还没有决定，只是身体已经这么做了。”他缓缓抬眼，看向剑齿黑虎：“银，三百年前，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今天……今天……”
“够了！你犯的错，还不够多吗？还要继续犯错吗？”剑齿黑虎怒目圆睁，对着玄龟吼声如雷：“要做一件事，就专心一意的做一件事。三心两意，瞻前顾后，灵、法、神技，你修成哪一样了？亲人、师友你护住了哪一个？除了学会了人类的酒色、纵欲，你在人间，还有何长进？”
此刻，剑齿黑虎停止了攻击。这个间隙，凌夜想起真仙的话。
真仙：“要凑齐了这两个因素，本是件不可能的事，到现在又成了可能。”
凌夜：“为何？”
真仙：“因为你的剑，诩非。”
凌夜：“诩非如何？”
真仙笑叹：“许是天意，让她不死。你竟是诩非的主人。诩非附有神力，能斩凶兽。”
附有神力，能斩凶兽。
附有神力，能斩凶兽。
附有神力，能斩凶兽。
凌夜反复体味这句话，一个疑问在脑中回想：何为神力？难道神力对剑齿黑虎的伤害仅止于此？还是它根本没有展示出它的神力？
他拄剑而立，此刻停下来，伤口处的血无声流出，将白衣染成一片殷红，又顺着手臂，一股股流上剑脊，再顺流而下，涂满了剑身。身上虽无致命伤，但是数十个细碎的伤口，一起流血，体力消耗也极为迅速。等不了了，只有用仅剩的力量，全力一搏。
法力所剩无几，凌夜调动灵墟内所有能用的灵力，包裹剑身，想要挥出最后一剑。骤然间，他只觉得灵台一空，进入了一片从未涉足过的空间。
“小子，你终于来了。”
一个声音传来。
“谁？”凌夜一惊，施展重瞳，却发现这个空间内，重瞳、心目，都无法施展。
但是用肉眼，却明明看到了一个灰白胡子的老头子出现在眼前。他疑惑的打量了一番，只觉得这些人，似曾相识，问：“我们在哪里见过？”
灰白胡子的老头冷笑：“我想，应该是宗祠的墙上。”
“宗祠的墙上？”凌夜寻思着，恍然大悟：“你是画像上的人！”
然后，他听到了一片窸窸窣窣的笑声，抬眼一看，竟出现了一群人。
那灰白胡子的老头说：“反应倒快！你得叫我们祖宗。”
“哦。”
“哦？”那老头不满道：“只是哦一下？怎么还不行礼？”
凌夜抬手随意一礼：“告辞。”
“喂！臭小子！”那群人的边角上，一个身影被推了出来：“凌天心，你教的好儿子！”
凌天心！凌夜一惊，定睛看去，被那群人推出来的人影，竟真是父亲！
凌夜看着凌天心，并未行礼，甚至没有太多波澜。
此刻一众老头，脑子里臆想的父子相拥、痛哭流涕的场景，久久没有出现。他们开始骚动起来：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难道他们不是父子？”
“不应该啊！青云楼没有旁系血脉登顶的道理。”
“父亲。”许久，凌夜终于开口：“你的死，是因为我吗？”
凌天心答：“不错。”
凌夜：“我如何找你？”
凌天心：“这里是诩非的灵魂领域，你已经开启，以后用意念就可以进入！”
“好。”凌夜说罢，利落的转身。
“喂，这就走了！”灰胡子老头一把拉住了凌夜：“这是什么父子啊！”
凌夜抽了抽袖子，却被灰胡子老头抱得死死的，拔不出来，不得不解释：“我还有急事！”
“不急！”老头子的表情更着急：“这灵魂领域里，是意念交流，只在瞬息之间，不耽误事。”然后连珠炮似的放大招：“你以为这只是一个空间那么简单？不，它还有力量，这力量异常强大，用得好，说不定能帮你打败强敌，你难道不需要力量吗？所以啊，年轻人，还是还好坐下来，听老祖宗们说道说道。”
凌夜察言观色，这老头子说的应该是真话，这才点了点头：“说吧。放开我的袖子。”
灰胡子老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忽而指着凌天心道：“喂，凌天心，我怎么觉得，你这儿子，反倒成了我的祖宗？”
几个老头哈哈大笑起来：“就你猴急！”
随着凌夜坐下，心里平静了些许，这里的环境也发生了变化，本来一片混沌，此刻，有些天清气明的感觉。
那灰胡子老头挨着凌夜坐下，说：“诩非剑上，附了一个神咒，它赋予诩非剑一个灵魂领域，以血为媒，以灵贯通，意念绝对纯粹时，方能激发神咒。灵魂领域内，包含有历代家主的灵魂，继任家主后，但凡达到圣天境界的家主，都会达成灵魂协议，一旦灵魂离体，就会进入诩非的灵魂领域，成为剑灵。神咒禁锢灵魂，并将剑灵生前的力量收入囊中，一旦神咒激发，诩非剑上所有剑灵的力量，都可为你所用。”
凌夜听得，不由大惊，抬眼去看那群老头时，只见一个白衣白发、面容年轻的前辈走了过来。
201剑齿黑虎（4）
来人道：“不必数了，此刻你能看到的剑灵，是五人，但这还不是所有剑灵的人数。随着你对灵魂领域的契合度提高，你能看到的人，会越来越多。”
凌夜扫视了一眼这个空间，陡然血液一滞，只觉得穹顶之上，有几双巨大的眼睛正看向他，仰望过去，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回去吧，孩子。”白衣前辈说：“将你的灵力注入诩非，我会借你我的力量。”
凌夜点点头，一念之间，已经从这个空间消失了。
此刻，白衣人才抬头看向穹顶，对着虚空开口：“他察觉到了吗？”
“呵呵！”虚空中传来一声淡笑，再无涟漪。
出了灵魂领域，凌夜甚至听到了刚才剑齿黑虎最后一句话的尾音，仿佛刚才进入灵魂领域后，外界的时间静止了一般。
他闭目，人剑合一，灵力注入诩非后，就如微风掀起了巨浪，他的力量只是一个引子，他从未感受到剑中如此磅礴的力量。集中所有精神，凌夜极力感知着剑齿黑虎的攻击，多年来对剑道的领悟，以及刚才一番缠斗和试探，此刻发挥出了作用。
就在剑齿黑虎一剑震碎玄武盾的刹那，诩非出鞘了。
剑偏一线，与虎牙擦缝而过，迅如闪电，重如陨石，轰然落在剑齿黑虎身上，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一阵剧烈的银芒，照的人睁不开眼。
玄龟立即张开了玄武盾，将凌夜护在盾后。然后紧张的看向那片银芒。
直到光芒散去，玄龟也没有等到任何还击。可仍然不敢放松，保持着防守的姿势。
“不错，凡人，你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局限。”
粗犷的声音响起，银光散尽，剑齿黑虎再次出现，此刻，他已经恢复了兽态。继续道：“刚才若不恢复真身，我抵御不了你那一击。所以作为剑客，我已经输了。”
玄龟大惊：“你刚才明明用了万花缭乱，威力接近神技，怎么会输？”
言外之意，恢复真身，这一击已经被抵御了。凌夜无声叹了一口气。
剑齿黑虎再次轻蔑的看了一眼玄龟：“一味注重血脉，却忽视了自身的奋斗，这就是神血日渐衰微的原因。你看看，一个凡人，亦能坚韧至此，凭借自身的奋斗，到达如此境界，你真该好好学学！”
说罢，他又转向凌夜：“凡人，你们生来无半分力量，修行艰难，我不想杀你，说说你要什么，或许我可以成全你！”
凌夜全身失血，此刻刚做了应急处理，依然感觉意识在逐渐模糊。听到剑齿黑虎的话，才强行清醒过来，道：“我所要的，是你的獠牙。”
“吼……”一声虎啸，地动山摇。
玄龟心头一紧，剑齿黑虎异常宝贝这两根獠牙，血脉不纯的他，獠牙成了他不同于寻常老虎的最重要标志，定然没得商量！
“你不惜性命也要拿到吗？”
什么？还有商量？玄龟难以置信的看向剑齿黑虎。
凌夜已经难以支撑，噗通一声，跌跪在地，却保持着清醒的意识：“是的。我可以用等价的东西来换，只要我给得起。”
“你可知道獠牙意味着什么？”剑齿黑虎趋近一步，缓缓道：“它凝聚了我万年来的神魂和精血，也是我的脸面。你用什么来换？”
凌夜拄剑支撑着身体，沉思片刻，道：“用我的神魂和精血来换。”
剑齿黑虎听罢，朗声笑了：“有点意思，怎么换，凡人？”
凌夜：“待我完成此事，我将自己的灵魂献给你。”
玄龟听闻，大声惊呼：“你疯了，疯了，疯了！”虽然表情夸张，语气激烈，却依然被两人自动忽略。
剑齿黑虎：“我怎么知道你会如约前来？反正你一离开此地，我就抓不到你了。”
凌夜紧了紧手中的剑：“我无法证明，你若不信，那就，拔剑吧。”
“哈哈哈哈！”剑齿黑虎朗声大笑起来：“你果然可信。就用你的脸面来换吧。”
脸面？不仅凌夜不懂，玄龟也是一头雾水，怎么换？
剑齿黑虎得意道：“我虽然化形术不行，但是偶然间修成了换颜术。你若同意交换，以后每次我变换人形，我们就会换脸。”说话间，他对着凌夜的脸，念了一个法诀，倏然间，施展化形术。
这一变，一旁唯一的旁观者，玄龟，险些吐出一口鲜血！
换颜术后，剑齿黑虎壮硕的人身上，装上了凌夜俊美白皙的小脸，而再看凌夜，长身玉立的公子哥，变成了茸耳朵大虎脸。玄龟嘴角狂抽，竟吐不出半个字来。
“多谢！”
凌夜对着自己的脸，竟然风轻云淡的吐出一声：“多谢！”
“真没看错你，兄弟！”剑齿黑虎突然一手搭住了凌夜的肩：“大丈夫，就不应该为脸的事费半分心神。”
“既然不该，那你这是在干啥？”玄龟哭丧着脸，又看向凌夜：“兄弟，你知道自己现在啥样吗？”
“嗯。”凌夜淡淡应了声。
玄龟才想起来他有重瞳，的确可以切换视角，看到自己。
凌夜又看向剑齿黑虎：“我有一秘境空间，进入后，可保你性命。”
“不必，”剑齿黑虎说着，抬手，召出了虎牙剑，陌陌注视着剑身，说：“这便是凝聚了我精血和神魂的獠牙。这獠牙共有两根，所以失去其一，我并无性命之忧。”
凌夜接过剑，剑齿黑虎霎时撤了化形术，变成了一头缺牙虎，玄龟不厚道的笑了。
凌夜再次道谢，才终于疲惫的阖上了双眼。
玄龟驮着凌夜，飞速朝大风楼赶。一路上，只见沉眠中的凌夜，一会儿变成虎脸，一会儿变成人脸，一会儿又变成虎脸，反反复复，玄龟终于忍不住，对着山巅一声大吼：“有完没完！”
大风楼门口，玄龟停了下来。凌夜从沉眠中睁开眼睛，跌撞着，来到了地下石殿。
“回来了。”真仙看到凌夜，眼中有一丝波澜。
凌夜取出虎牙剑，递与真仙。
202魂魄离体
“竟取到了！”真仙接过，虎牙剑在他手中显出獠牙的本相，随即被送入阵中。
“她怎么样？”凌夜用虚弱的声音问。
真仙摇了摇头：“你还是先问问自己吧。你若死了，她也活不了。”见凌夜不语，真仙才又道：“已经过去了六个时辰，紫晶劫的作用开始减弱，她的灵魂逐渐离体。”
凌夜一急，忙道：“请真仙护住她！”
真仙点头：“我会尽力的。现在，该让我看看你了。”说罢，将一团绿光丢到凌夜身上，那光迅速蔓延，将凌夜整个人包裹，如一团黏黏的泥巴。
“这是灵法？”凌夜问。
“是仙法。”真仙道：“能迅速治愈肉体的创伤，不过需要肉体本身是活的。内伤嘛，帮助不大。”
“多谢。”
真仙笑了：“谢倒不必，我也想看看，你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待真仙收回那团绿光，凌夜的身体已经焕然一新，今日新添的所有伤口，都愈合得没有痕迹。这仙法，果然不同凡响！难怪世人都向往得道成仙。
似看穿了凌夜的想法，真仙又道：“仙法虽好啊，但是也有很多限制。比如同一个人，同一天，就不能被这个仙法治愈两次，所以啊，下一个对手，你还是换个战略吧，啊？”
凌夜来到柳眉身边，轻轻的掀开斗篷，露出她毫无血色的脸。伸手欲碰，却停在了空中，似乎生怕一碰，就碎了。
一点亮光，从她的躯体里飞了出来，缓缓升空。紧接着，一个一个的亮点飘了出来，散向空中。
“坏了，她的魂魄离体了！”真仙边说着，一边迅速念动咒语。亮点嗖嗖的被他吸入一个瓶中。他又紧急施展功法，将魂魄注入躯体并禁锢在体内。一旦生魂离体，就真的死了。
行功完毕，真仙才松了一口气：“没想到都已经成仙了，还要做这等逆天的事！”又对凌夜道：“好了，小子，三魂七魄，都暂时禁锢在体内了。时间又变少了，这里交给我吧。”
凌夜眉头紧锁，缓步离开了石殿。
就在此刻，真仙突然看到石殿上方，消失了一抹魂魄的残像。他一惊，随后看向凌夜的神色，变得复杂而悲悯。
此刻，苏慕白望着漫天开花的求助信号，心头越来越凉。承诺过再也不放手，可是天意弄人。若邪剑起，他不得不再次站上了剑端。
“从哪里开始？”俞长亭问。
说话间，三人均已经御剑升空。
“郭常师兄，你觉得呢？”苏慕白问。
郭常指了指前方，说：“从中央开始。”
“为何？”俞长亭不解的问。
“方才，我还有信息未来得及与你们详说，”郭常说着，已经起身朝刚才指的地方御剑移动，同时解释道：“我在此地徘徊了半月有余，只因断断续续碰到了三具尸妖。我觉得此地甚是蹊跷，于是留下来进一步探查。”
苏慕白紧跟其后，问：“可有什么发现？”
郭常：“这尸妖的力量，越来越强，最后遇到的那个，竟已经降服不了。所以我推测，这次出现的，可能都是很强的尸妖，毕竟冰狼不可能有那么多。”
“有道理。”俞长亭点头称是，忽而又问：“那跟我们从中央开始有什么关系？”
“我想发信号，让大家都向中央靠近，”郭常说着，看向苏慕白：“这样一来，可以将尸妖集中，人力也集中起来，也避免了一个一个救有些会来不及，苏师弟你觉得如何？”
的确，一个一个救，最后被救的那个人，可能已经是一具尸体。这时候，尸妖数量不减，而整体战力，却已经削弱了。
苏慕白立即点头赞同。
集合的烟花发射了出去。三人停在了中央上方，背对背，各自开启剑阵，策应着各方向奔来的同道。
郭常所料不差，随着各个方向的同道向中央聚拢，这个沉寂了多年的苦寒之地，迅速呈现出尸妖处处、尸吼遍野的奇景。
这些尸妖异常顽强，仙剑都难以杀死，
俞长亭疾呼：“苏师兄，尸妖太多，我们仙剑都杀不死他们，怎么办？”
郭常背对着苏慕白，说：“苏师弟，或许只有光明之剑，干阳的剑气，才能将其击溃。”
苏慕白召出干阳，金色的长剑出鞘，他看着剑身，说：“刚才救你们，的确是用的干阳破敌，但是，这剑也因此被污了。”
果然，干阳纯金的剑光，已经有了一两出氤氲的黑气。
“沾染了冥府鬼气，”郭常道：“万物相生相克，干阳是阴邪的克星，同样，阴邪之气也能污了它。这是掌门剑，该如何是好？”
苏慕白抛了干阳剑在空，叹了一口气道：“因一宝器，而放弃同道，非我无水城之道。”
干阳剑影如雨，射向四面八方，本体在剑阵中，极大程度的被主人护住。
这一招剑雨纷飞，还是当年妙雪长老所创，因为需要消耗极大的法力，所以无水城中修成此术的，除了各殿主事，后辈弟子中，就屈指可数了。郭常看着满天剑雨，暗自惊叹：妙雪长老的冰雪剑，锐利、细长，不必附加太多法力，就破坏力十足。干阳剑剑身厚重，剑锋钝，剑意不在创伤而在警示，要驾驭这样一把剑破敌，更要使出剑雨纷飞这样极度消耗法力的术，非修为深厚不能及也。由此可见，苏慕白的修为，已经达到主事弟子的级别，看来弟子间私下传闻他已经到达先天之境的最后一个境界，分神之期，并非讹传。
郭常握紧的拳头，微微出汗，原来这世上真有天纵之才，当年慕容峰在同门中可谓无人望其项背，但慕容峰二十出头时，也不过元婴巅峰。一些天资出众的师兄弟，弱冠之年，能突破金丹期，已是侥幸。
尸妖在干阳的剑雨下，纷纷倒下，数十人面临的危局，顷刻间化解。众人都抬头看向天空，那里三个人御剑在天，俯瞰地面，白衣紫带，宛如天神。
203小门小派
“是无水城弟子！”
被救的同道中，一人高声呼喊：“是无水城弟子！”
“无水城？就是数月前被魔人攻破的无水城？”
“怎么可能，他们如今自顾不暇，怎么还有余力荫蔽这极北苦寒之地！”
“五湖四海走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天下第一修仙正宗的弟子！”
三人看着下面发信号的同门，各色道袍，并没有熟悉的样式，看来都是些小门小派的弟子。
“要下去打个招呼吗？”俞长亭问。他也看出来，这些人并不是五大仙门的弟子，虽为同道，却没有什么交情。
郭常也看向苏慕白。
苏慕白一收干阳，瞥了一眼上面淡淡的污点，道：“这群人面对尸妖，虽不能力敌，却也不曾临阵脱逃，置妖魔不顾。这样的同道，值得钦佩。”
俞长亭听罢，随即道：“苏师兄所言极是。”
三人一同下来，立刻被这群人团团围住，上下打量。
“你们真的是无水城弟子？”一个少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痕，笑嘻嘻的凑过来问苏慕白。看样子，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
“你小子怎么说话呢！”俞长亭立即冲上前，护苏慕白在身后。
苏慕白上前道：“无妨。我们的确是无水城弟子。”
“那你们真的被魔人攻破了山门？”那少年又心直口快。
“你……”俞长亭看着那少年，气结道：“你会不会说话！”
那少年却是两眼直直的盯着苏慕白，等着他回答。
苏慕白沉默的点了点头。
“那我看你修为还可以，魔人真的很厉害？”那少年再次发问，不待苏慕白回答，又连珠炮似的发文：“听说只有几个魔人，就攻破了无水城，他们用的是什么法术？当时你在山上吗？听说死了很多人，你的同门修为都跟你差不多吗？”
俞长亭握紧了拳头，几乎要冲上来揍人。郭常在后面紧紧的扣住了他的手腕。俞长亭不得不腹诽：真是墙倒众人推，一朝城破，一群小门小派的弟子，竟然这样公然质问起无水城门人。
终于问完了。
苏慕白身形微动，灵气凝聚的一枚金箭出现在眼前，灵力越聚越多，渐渐的金箭的颜色肉眼可见的发生了变化，纯正的金黄色，逐渐变成暗金色。
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灵力颜色的深浅，与灵力的密度呈直接关系，修道之人，十有八九都是先修法，到达较高的境界才开始修灵，放眼天下仙门后辈，能将灵力凝聚成实体形状，已经屈指可数，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将金灵凝聚出暗金色，所需要的灵力密度只怕比金色多出十倍不止，他的灵力该是何等磅礴！他的修为又该到了何等境界？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苏慕白的金箭仍然没有停止变化，暗金色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再次发生着变化，慢慢趋近黑色！由于箭簇本身灵力密度太高，周围空气都发生了变化，空气中闪闪烁烁，飘散越来越耀目的金光。
不停发问的少年，瞪大眼睛再次发问：“这……这是灵力吗？灵力还可以变成这样？”
苏慕白将金箭轻轻一推，无声的穿透了林间一棵合抱古木。苦寒之地，木头也坚硬如石，只是在这小小金箭面前，八尺粗的树干，竟然悄无声息被化为齑粉。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古木倒在了树丛中。
发问的少年张大了嘴，再也问不出一个字。
收了灵箭，苏慕白此刻终于开口：“与我们对战的一个魔人，可同时射出百支这样的火灵箭。”
“百支！”
人群中一阵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发问的少年再次问道：“他是最厉害的吗？”
这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的盯着苏慕白，静静的等待他的回答，似乎在等待一个宣判。
苏慕白轻轻摇了摇头：“他被击溃后，被另一个魔人所救。这个魔人，才是前所未有的恐怖。”
所有人都怔在了原地，百支火灵箭的魔人，被无水城击溃了，可见无水城弟子的实力绝非范范，而眼前这个人说，另一个才是真正的恐怖，这到底是何种恐怖？
苏慕白继续道：“这个人，能让万物静止。”
“什么！”
人群中爆发短促的惊呼。而后，从苏慕白的表情中确认这不是玩笑后，都呆若木鸡。让万物静止，岂非只能任由人打杀，这世间，竟有这种术法！实在是，太恐怖了！
苏慕白又道：“术法的确奇特，但是世间万法万缘，定有可以克制它的术法存在。诸位道友刚才力战尸妖，无一人逃命，可见都是有志庇护天下之人。魔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所以若诸位想到什么，还请不吝赐教。”
此刻，突然高空再次亮起烟火。方圆百里内，还有仙门同道求助。
“又是求助信号！”
苏慕白深深皱起了眉头。
“怎么办？”俞长亭问：“跟这次一样的战术吗？”
苏慕白摇了摇头：“太过蹊跷。发信号让所有人御剑升空，待我探一探，再做决定。”
御剑升空，苏慕白袖中，飞出无数金蝶，结群卷起一阵阵风，飞向四面八方。俞长亭也发出了弃敌升空的信号。
“金丝法相蝶！”人群中再次有人发声：“你就是苏慕白？”
“苏慕白？”
这个名字大家都不陌生，若论仙门百家谁最炙手可热，苏慕白若论第二，可能没人能排第一，最多也是并列第二。
“你就是苏慕白？”
爱发问的少年御剑靠近前来，将苏慕白上上下下不住的打量个不停。其实，彼时不止他，其他小门派的同道都将打量的目光聚集在了苏慕白身上。
“苏师兄！”少年挠着头，嘿嘿笑着道：“刚才真是对不住，我是罗阳山的季唐，小门小派，你可能没听过。”然后回手指了后面一圈人道：“我们这些人都出自小门派，都想干一番大事业，光大本门，所以集结起来，四处游历降妖，半年了，才逮到一件像样的大事，没想到……呵呵……这尸妖还挺难缠。”
俞长亭听得眉毛拧成了麻花。这群人，看起来都不过是弱冠之年，果真是初生牛犊。
郭常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季唐看着郭常不满道：“小门派就不能干大事业了？我们可都是经过刻苦修行的！”
204魔窟故人
郭常笑着解释道：“不是取笑。我也出身小门派，后来才入的无水城。家中幼弟，想法与你们一般无二，想到他，故而忍不住笑。”
季唐脸色稍缓，仍忍不住嘟囔：“有什么好笑。”神色却逐渐严肃起来。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苏慕白身上，这半年来，也遇到了一些名门世家的弟子和前辈，修为也的确高妙之处，但是没有一人，身负苏慕白这般修为，却还能谦逊平和，温文尔雅。道门天才，尤其是少年天才，往往伴随着张狂和戾气。而他，明明心中有剑，却温润如水，会有怎样的将来？仙门百家，都道无水城没落了，呵呵，有人，有剑，就有希望。
“小子，你盯着看苏师兄干嘛？”俞长亭忍不住插嘴。
“小子？”季唐再次不满的转过头来：“谁是小子？我已经二十有三，修行二十载！”
“啊？”俞长亭惊得瞪大了眼睛，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的小子，竟然二十三了，而且从三岁就开始修行了？
旁边的同道呵呵笑道：“季唐此言不虚。他们家族都是看起来脸嫩。”
有几个同道，从信号发射地脱身，聚拢到中央。看着这满天飞剑的架势，不明故里，稀里糊涂的加了进来。
金蝶陆陆续续的飞了回来。苏慕白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苏师弟，情况如何？”郭常御剑趋近问。
苏慕白沉声道：“前方有一处地方，幽冥鬼气异常浓厚，不断的有尸妖出来。”
“要去探查一番吗？”郭常问。
苏慕白点了点头：“如不及时阻止，只怕会酿成大祸。”
“那就去吧。只是有一点你必须遵守。”郭常说罢，郑重的看向苏慕白：“你如今执掌无水城，身负重担。所以一会儿，无论出现什么情况，请一定以自身安危为重。”
苏慕白看着他严肃的表情，默默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地上几只追逐过来，满地乱窜的尸妖，再次看向西北方，他要去的地方，离西北方，越来越远。
郭常又对众同道说道：“尸妖身上，充斥幽冥鬼气，诸位同道，修过三味真火的，可以真火焚烧，想必会凑效。”
有几位同道这才试着用三味真火对准尸妖，果然，尸妖挣扎了半刻钟，终于还是烧为灰烬。
就这样一群人御剑前往了金蝶指引的地方。不过须臾，就到了一处浓雾笼罩的地方。
有人施法刮起大风，将浓雾卷走。众人这才看清，浓雾下，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窟，一个尸妖，正从洞窟中缓慢的走了出来。
“尸妖！”
御剑的人群里，立即有三味真火对着一阵狂烧。
不过片刻，尸妖就烧成了灰烬。
“把洞窟烧了！”
有人提议。
真火对着洞窟又是一顿猛烧。过了约莫一刻钟，几个通了真火的同道都气喘如牛，真火也渐渐熄灭了。真火毕竟消耗真元，不能持久。就在此时，又一个尸妖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
“还有尸妖！”
火焰的余烬和烟尘中，一声大喊，让众人心中一凉。待仔细看去，成对的尸妖接连不断的走了出来。一个奇特的声音从洞窟中传来：“谁敢焚我幽冥洞窟！”
若说这个声音奇特，倒也无甚特别，只因这沉闷的音调，戾气的话语，以一个童声来演绎，有一种让人意想不到的毛骨悚然。
苏慕白也不觉一骇，心中生出一股彻骨的寒凉。
大群的尸妖从洞口走出后，所有人的目光却都不自觉的，从尸妖身上挪开。黑暗中，有一股瘆人的巨大力量，在缓缓逼近。
近了，近了，更近了。
那股瘆人的力量，带着刺骨的寒意，席卷而来。就算御剑在空，人群中的每一个人，都好不例外的感受到了那股寒意，脊背发冷。
凌厉的寒意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走出了黑暗，暴露在光下，竟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乍看之下，让人心惊。乌黑的瞳孔中央，一个绿油油的光圈。
他直直的看向苏慕白，平静的开口道：“苏师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苏慕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后，才疑道：“是你，小寒？”
那个让人脊背发冷的童音，淡淡回答：“不错。”
苏慕白虽有心理准备，却还是一颤：“不可能，十年前，你已经……不可能。”
“天下事，哪有什么不可能？”带着森冷的笑意，他继续说：“不过是被自己的认知局限。曾途径地狱，如今，我回来了。”
“回来了？”苏慕白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你还是你吗？”
苏慕白感应到，他身上，已经没有人的气息。而是幽冥鬼气。
幽幽绿眸，森然一笑：“是耶非耶，自在每个人心中。我还是我，苏师兄觉得呢？”说话间，他抬起掌心，一团墨绿的烟瘴升起，二十来个尸妖，同时翘首，看向上空，对着御剑的人群，龇着森森白牙。
无水城里，水若凝端起茶盏，怔怔的看着茶盏中沉浮的银芽，心中没来由的跟着上下翻腾。突然一悸，咣当一声，手一滑，杯盏落地，碎成一堆碎片。
“摩耶师弟，何解？”水若凝请来摩耶，指着那堆碎片问。
摩耶俯身，仔细观察了一番，又看了看水若凝，思索了片刻，才道：“确是凶兆。但你却是失而复得之相。”
“失而复得之相？”水若凝不由得凝眉思考：“我还有什么好失而复得的？”
此刻，千里之外，龇牙的尸妖群，受到感召，同时对着空中吐气。浓郁的鬼气从尸妖口中喷薄而出，御剑的人群本能的急速升空，待停留在更高空，相互观察之下，才发现人员虽然没有损伤，但是有些人的仙剑沾染了鬼气，已经被污染，灵性大减。
苏慕白御剑立在高空，看着幽暗鬼气中那个幼小的身影，忍不住大声问：“小寒，你真的还活着吗？”
“当面问这个问题，苏师兄有些失礼吧。”碧绿的瞳孔直视苏慕白，毫无遮掩：“怎么，苏师兄不希望我活着？”
205大凶之兆
还是儿时软糯的声音，只是多了不合时宜的沧桑。苏慕白的眉头皱得更紧。
一些其他门派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怎么，这个人称呼苏慕白为师兄？”
“难道是无水城弟子？”
“无水城还真是，出了慕容景，又出了这么个东西。”
两个无水城同门也都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苏慕白口中的小寒，是铁岚和水若凝的幼子，铁犹寒，铁犹寒虽出生仙门，但天生绝脉，丹田无法聚气，筑不了金丹，且身体异常羸弱。灵墟却清澈明亮，慧根天然，只可惜早早夭折了。据说当年与苏慕白交情非同一般，如今竟沦落为这般模样。
铁犹寒却不觉得有任何需要遮掩的地方，继续道：“当年我肉身虽死，但灵魂强韧不散，度过冥界之门，幽冥鬼气，却成了绝脉的天然养料，可为我所用。在得天独厚的环境中，修成了鬼道。之后我重塑了身体，这不是寻常肉身，而是灵鬼之气凝聚而成。”
苏慕白沉痛道：“你忘了无水城，忘了师父的教导吗？”
“你竟然提父亲，”铁犹寒笑了，眸中幽绿的光芒闪耀：“他因何而死？”
苏慕白沉声肃然：“殉道。”
“不对！”幽绿的眸子，喷出怒火。这怒火又戛然而止，铁犹寒一瞬间又冷了下来：“罢了，今日我不会大开杀戒。”
结了一个手印，尸妖口中鬼气暴涨，掀起一阵狂浪。御剑的仙门弟子只得再次升上更高的天空。那鬼气浓厚无比，将整个山头遮蔽。再无从靠近。
正在众人以为铁犹寒要藏匿的时候，他却独自升空，没有御剑，他只身走上高空，如踩在实物上一般。对着苏慕白道：“冥界通往人界的通道已经打开，散落在人间各处。苏师兄，后会有期，再见，就是敌人了。”
苏慕白立即问：“什么意思？这些尸妖鬼魅，跟你有关系吗？你打算做什么？”
铁犹寒的身影却兀自消散了。
就在此刻，苏慕白怀中的罗盘亮了，与此同时，俞长亭的罗盘也亮了，是师门紧急召唤的信号。不过片刻，不仅无水城，人群中其他门派弟子，也纷纷收到紧急联络信号。这人间，同一时刻各仙门都发现了不妙。
顷刻间，剑光散向四方，这个临时集结的人群，散得没有一丝痕迹。
无水城中，所有人都集结在了新建的大殿中央。大殿北方主位，高台上那几个座位，如今空荡无一人。掌门座，长老座，七殿掌事之首的首席座。
苏慕白一踏入大殿，方紫苑就上前来：“苏师兄，你可回来了。”
李云逸从旁敲打道：“以后要叫掌门师兄。”
弟子纷纷让开一条道，通往大殿北方最高处，掌门宝座。
苏慕白摆了摆手，站在了主位高台的台阶下，道：“烦请各位师叔告知，紧急召见到底出了什么事？”
关山这才道：“我师父闭关修行期间，似有所感，随即卜了四卦，其中三个是大凶之兆，于是急急出关，又碰上水师叔也开启了一个凶兆。”
苏慕白问：“这四卦分别所卜何物？”
关山：“苍生，仙门，无水城，你。唯有无水城，非凶非吉。”
苏慕白又问：“可有破解之法？”
关山摇头：“还未找到。”
方紫苑上前道：“苏师兄，你如今是掌门人了，若你出事，谁来执掌无水城。既然无水城非凶非吉，你待在无水城中，应该不会有事的。”
苏慕白若有所思，片刻后，道：“刚才关山师兄的话，让我将这次的所见所闻联系起来了。”他示意俞长亭，只见俞长亭念动咒语，锁妖袋中滚出一个尸妖。
一阵抽冷气的声音，弟子门人们都纷纷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苏慕白继续道：“我们在北方发现了许多尸妖同时出没，而且，这尸妖有组织，攻击力强，耐法术攻击，普通仙剑都无法将其制服，这样的尸妖我不知道还有多少，就在我们回山前，许多仙门同道也收到紧急信号，这绝非巧合。苍生大凶，仙门大凶，想必这个凶兆，与尸妖有所关联。”
叶城惊道：“难道尸妖强到可以同时与多个仙门为敌？”
苏慕白点头：“只要数量够多。”
不少弟子的脸色都煞白了。有人恐声问：“仙剑都无法制服的尸妖，该如何对付？”
“用真火。”俞长亭解释说：“三味已通的师兄弟，可以用真火烧，这个我们已经验证过了。”
“可真火用的是真元啊，能用几次，烧多久呢！”
“既然已经知道了，就可以想办法。”荀明站出来说。
弟子们都齐刷刷的朝荀明看去，报以期待的目光。如今无水城中，剩下的元老，靠谱的只有他了。比起为爱弃城而走的李云逸、一言不合就闭关的摩耶、脾气火爆任性的水若凝，严肃认真的荀明，是当之无愧的众望所归。
水若凝也忍不住问：“荀师弟有办法？”
“你忘了灭天神火阵吗？”荀明看向水若凝，又看向李云逸，以及坐在一旁闭目静养的摩耶。
“灭天神火阵？”水若凝和李云逸不约而同的重复了一遍。摩耶睁开了眼睛。
“不错，琅嬛洞中有记载，”苏慕白道：“灭天神火阵，是借助我派法宝神火令催动的大阵，神火可以烧尽一切妖邪。”
“我也听师尊提起过，”李云逸道：“当年祖师爷就是以神火焚尽万鬼，才夺了无水城宝地，开山立派。”
得到了李云逸的肯定回答，众弟子此刻终于看到了希望。
“的确如此，”荀明说着，目光转向摩耶：“当年神火令传给重黎真人，真人羽化后，神火令也再也没有现身世间。摩耶师弟，你可否算出神火令的方位？”
关山心头一紧，道：“师父连占四卦，本已经大伤元气，又强行出关修为受损，再次占卜，不仅未必准确，只怕于修行也大有损伤，不如我来一试。”
206火魅山魈（1）
命、相、卜三技，即算命、看相、占卜，都有一个特点，随机、随缘，频繁触发，准确性会大打折扣。荀明看向摩耶，摩耶低低的点了点头。
关山舒了一口气，又道：“不过我的量天尺，要占卜重要天机，需要先斋戒、祭尺三日。”
荀明点头应允：“无妨。”
月夜，寂静的后山，苏慕白立于观澜洞前，驻足凝思。勿原山上分别，凌夜带着小眉奔赴西方之后，就再也没有给他传过消息，幽冥鬼气又来势汹汹，不得不分身应对，这就是天意吗？
弱冠之年，先掌门就赐予宝剑若邪，从那一刻起，或许更早，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只是掌门不曾言明，对于身为凡人的自己，未来太遥远，能看到的，不过今日而已。
关山缓步来到身后：“你还是接受不了掌门之位吗？”
苏慕白看了他一眼，答：“也许吧。”
关山：“你还有别的心事。”
苏慕白：“我见到小寒了。”
关山一惊：“铁犹寒？”
苏慕白：“是。”
“难怪，难怪。”关山恍然大悟，继而解释道：“我师父为水师叔算了一卦。是凶兆，面相却是失而复得之相。”
苏慕白静静叙说：“可他已经不是曾经的小寒。他已经……修成鬼道。”
关山：“难怪有这样令人费解的卦相。”
苏慕白又道：“小寒对我说，冥界的入口已经打开。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私下告知了荀师叔，他还没有给我答案。”
关山长叹了一口气：“山雨欲来风满楼，我的感觉很不好，希望这一次，无水城可以平安度过风雨。”
苏慕白也长叹了一口气，扫了一眼观澜洞，又抬眼看向西方。
西方大风楼，凌夜拖着疲惫的躯体，再次出发。
“玄龟，跟我说一说火魅山魈吧。”坐在龟背上，凌夜难得的主动开口。
更难得的，玄龟居然没有立即接话，凌夜看过去时，只看到一张面犯桃花、涎水直流的老脸。
“山魈很美味？”
“唉！”玄龟仍一脸痴相：“岂止是美味，秀色可餐，秀色可餐，能饱到撑的那种！”
“是个女妖。”凌夜低语。
“怎么，你这一世也不打女人？”玄龟有些幸灾乐祸的探起脑袋问。
“打。”
凌夜答得毫无波澜。玄龟却忍不住一声唏嘘：“人品上，你这一世可差多了。”
凌夜不理会，径直问：“她可有什么弱点？”
“弱点嘛！”玄龟捻了捻小胡子，仰头想道：“她全身都雪白，一颗痣都没有！大胸，大屁股，小蛮腰，那胳膊细得……啧啧，真真一点弱点都没有……”
凌夜冷声道：“她修为如何？擅用何种术法？武器又是什么？”
“哦，你问的这个啊！”玄龟恍然大悟：“她修为如何我不太清楚啊，擅用的法术嘛，魅惑术，摄魂术，操控术，似乎都会一点，至于武器嘛，那就厉害了，嘿嘿，就是她的身体，呵呵，还没有男子抵御得了她的大白腿。”
虽然第一印象是，火魅山魈的实力可能并不出众，但与此同时，凌夜也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的一点，问：“她能操纵男妖？”
“哦，对，”玄龟立即补充：“她身边一直有几个近卫，有些修为，他们修阴阳采补之术，进益的速度，非一般修行的妖孽可比，如今又过了三百年，你可要当心。”
凌夜再问：“这几个近卫，你可熟悉？”
玄龟：“并不熟悉。当年只是几个稍强一点的小妖，我哪里看得入眼。说到底，东南西北这四兽，虽然有些神的血脉，但不足以称为神族，本质上，只是一群大妖，我并没有放在眼里。”
凌夜虽持怀疑，却不点破，只问：“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也，没什么关系。”玄龟挠了挠胡子。
凌夜：“她若施术控制你，用你来对付我……”
玄龟立即吹胡子道：“她的那些术，不过是低等妖术，对我不起作用。”
凌夜不置可否。玄龟也有些心虚的闭了口。周遭一下子变得安静。
前行片刻，一进入南坪，突然间，玄龟一跃而起，化身为人，将凌夜扔在了地上。这一次，化形的人身，不再是那个老头，而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他一顺鬓发，整了整衣衫，朝前方一个朱红的殿宇内迈去。
凌夜愣了愣，随即跟了上去。
红色殿宇，琉璃为顶，红木为柱，白玉为阶，金石点缀，比起紫山狂蟒和剑齿黑虎的原生态住处，这里更像是一处仙宫。
殿宇内，朱门层层打开，玄龟轻车熟路的向前迈进。最后一道殿门打开，高高的王座上，侧躺着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两侧或站或坐，皆是男侍，像是迎接客人一般，没有一人出手阻拦。
“红绡，你还是那么漂亮！”玄龟停在正殿中央，对着王座上的女人赞叹。
“玄玄，真的是你！”王座上的女子慵懒的坐起了身，声音里含娇带媚，酥软入骨：“刚才通报的时候，我还以为底下人看错了呢！紫山狂蟒真的死了吗？我身上的封印之力可是加重了不少呢！都分摊到我身上了，闷得我心慌慌的。”一边说着，王座上的女子一把拉过玄龟的手，娇嗔道：“你摸摸。”便将他的手带入衣衫里，没入胸前不见了。
玄龟立即一脸痴醉，面色酡红。
谁都没有在意，跟随在玄龟身后进入殿内的凌夜。通过气息不难识别，这只是一个凡人。
凌夜以重瞳将王座上的女子打量了一番，不同于剑齿黑虎，修炼后爪牙、皮毛都充满灵气，这个女子很容易看穿，她的心脏，如一团炙热的熔岩，掩盖了妖丹的光芒，想必这就是要取的灵物。
“玄玄，你的那位小兄弟，怎么盯着我看？”红绡娇声道：“我看他俊美无双，还身负修为，难道是送给我的礼物？”
“额……”玄龟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
红绡又道：“虽然是个凡人用不了几年，但是我还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子呢！找他你一定费了些功夫吧，还是你疼我！”说罢，纤纤玉手，轻轻抚上玄龟的脸，慢慢的凑近过去。
207火魅山魈（2）
凌夜皱了皱眉，一结印，诩非骤然张开剑阵。整个大殿瞬时空气一凝，而后男侍纷纷起身，呈剑拔弩张之势。
凌夜对着玄龟遥声问：“你站哪边？”
那声音如一声钟鸣，一点清音，玄龟一个激灵，这才清醒过来，依依不舍的抽回手：“我，自然是……还是……两不相帮。”
“你个没良心的，美男不送给我就罢了，竟然带人来打杀我。”红绡竟然揪着玄龟撒娇哭鼻子起来。
玄龟笑了笑：“红绡，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不然怎么一上来就对我施展火魅术。”
凌夜想起那句豪言壮语：“她的那些术，不过是低等妖术，对我不起作用。”
红绡也笑了，抱着玄龟的胳膊，撒娇道：“人家也是想留住你嘛！你真的不帮我，看着我被人欺负吗？”
玄龟的手臂，被她抱在胸前，摇晃着，蹭来蹭去，他强忍着鼻血，假装镇定道：“你豢养了那么多妖奴帮你，我那兄弟，只有一人。”
“什么男奴呀！”红绡翘着小嘴巴：“凡人才有什么男奴，面首，男宠，都不好听，他们都是我的情、哥、哥。你呢？”
“情哥哥！”玄龟老脸一红：“这名字倒是……挺有意思。不过我不合适。”
红绡一下子收了手，将玄龟的手臂扔下，冷冷道：“龟果然冷血，占完便宜撒手就走。”
这一甩手间，红绡双眼火光一窜，扫视整个大殿。霎时间，整个大殿的妖奴都红了眼，妖气最大程度爆发出来，整个大殿妖气冲天，肉眼可见。
“兄弟，快跑！”
重重门禁依次关闭，整个大殿，成了一个囚笼。妖奴们一拥而上，展开了疯狂攻击。
“这是火魂术？”玄龟有些迟疑的问。
“不错，”红绡的声音，依旧娇媚：“这就是火魂术，有幸一见，你和你的这位小兄弟，都很幸运。”
玄龟忍不住感慨：“你竟然修成了火魂术，没想到三百年来，你竟然进益到了这般地步！”
“呵呵呵~”红绡俏笑道：“你还是担心你的那位小兄弟吧，要知道，被火魂术控制的人，是没有痛觉，没有恐惧的，他们会拼尽一切力量，达成主人的命令，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不会想，这样的敌人，你这位小兄弟，能赢吗？”
玄龟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看凌夜在剑阵中，被几个近卫和几十个小妖铺天盖地的攻击拖得死死的，只有防守之力。纵使剑法再精妙，也无施展的余地。
“而且，”红绡趋近一步，凑到玄龟耳边说：“我跟你说哦，这些小哥哥，都与我双修多年，特别是我的三个近侍。我的阴阳互补术，你是知道的噢，我采阳元，每进益三分，便也施予他们**，散去一分，这样一来，他们也能进益一分，阳元也就更有能量，如此往复百年，他们的修为已经有我的五成！”
寻常小妖竟有大妖五成修为，难怪这里妖气冲天，比紫山狂蟒和剑齿黑虎处妖气更甚！玄龟握紧的手心，慢慢汗湿。
凌夜也未曾想，这殿内的小妖如此难缠，比那紫云湖里的蛇妖，不知道厉害了多少倍。想起临行时，真仙说过，能救眉儿的时间又少了。在这里与小妖耗了这么久，耽搁了太多时间，他心急如焚，附在诩非剑上的法力，越来越多，护身的法力渐渐被抽走，出剑也越发迅捷狠戾。
但是火魂术下的小妖，是没有畏惧和情感的，他们依然不顾一切的进攻，很快，地上就血流成河，残肢断臂处处散落。血腥的刺激，时间的流逝，使凌夜的情绪慢慢失控，周身竟升腾起的乌压压的杀气，肉眼可见。
玄龟大骇，思忖了片刻立即大喝到：“兄弟，你的身体被妖血污染了！不要再沾染妖血了！”
然而凌夜已经完全失控，他的力量已经超越了玄龟之前所见的那个凌夜，甚至超越了他以诩非剑召唤出来的力量，可以说此刻他已经化身杀神，每杀一妖，浑身那乌压压的血雾就浓了一分，力量也强了一分，他的剑停不下来，他的重瞳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火魅山魈从方才的胜券在握，已经切换到了目瞪口呆。她一方妖王，竟都被这凡人的杀气震慑，只能怔怔的看着那个杀神，将火魂术下的小妖全部斩杀。妖血洒遍了他全身，连头发丝都滴着血。
最后一个近卫都倒在了诩非剑下，他的剑，终于停了。
沾染在他身上的血液，仿佛沁入了肌骨，颜色慢慢淡了，然后化为无形。缭绕他周身的血色烟雾，颜色似乎浓了。
玄龟惊恐的看着凌夜，声音也因恐惧而嘶哑：“兄弟，你的身体……”
凌夜霍然拔剑，剑刃上，还带着从最后一个近卫身上带出来的血珠，然后，执着带血的剑，他一步一步朝王座走来。
诩非的血槽上，血静静往下流淌，仿佛被血浸透，剑身也通体泛着红光。
时间静止了一般，每踏出一步，都仿佛过了百年。
红绡看着他满脸的鲜血，逐渐消失，露出一张书生般白净的脸，俊逸如仙，却阴邪到让人毛骨悚然。可怕的杀气在逼近，每靠近一步，呼吸都困难了几分。红绡玉指捏着一缕衣服上垂下的丝绦，手指都变形了，看着这杀神暗道：难道要使出那一招了？可看他个样子，已经神志不清明了，那一招能管用吗？想到这里，她突然狠狠一握拳，这一招，在男子面前，还从没失败过，怎么今天竟心生怀疑！
她一捋鬓发，回头对着凌夜，骤然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噗……”
玄龟一口老血喷洒而出。虽不是正对玄龟发招，他从侧面自愿中招了。只觉得这笑容犹如百花齐放，春心萌动，整个世界都充斥着香甜的气息。像极了最初的爱恋。
却在这时，凌夜瞬身而动，手臂激电缠绕，诩非横贯而出，没入她的胸腔。
208火魅山魈（3）
“你……你……怎么会……不可能……”
红绡大睁着秋水明眸，口中断断续续的絮语，就算没有使用术法，她也足以让男子倾倒。此刻她的惊恐，深深刺痛了玄龟的心。
“哎呀！”
玄龟一拍脑袋惊呼。还回味着刚才那个初恋的美梦。就见诩非一剑刺入山魈胸膛。就连玄龟也来不及阻挡。他捂住脸，不忍看。
此刻，红绡眼中除了对死亡的恐惧，还有不甘和困惑：回眸一笑百媚生，从此君王不早朝。怎么会有男子不沉沦于此？怎会……
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多说。诩非剑不偏不倚刺入她的心脏外围，同时剑端附带的雷电如刀刃一般，精准的削下了她的火焰之心，也是她精魄所在。红绡能感觉到生命在一瞬间流逝，拼着最后的怨念，她咬牙对着凌夜恨声道：“凡人，你会后悔的！”而后，一口血，箭一般喷向凌夜的面门。
凌夜看得出其中深重的恨意，他没有躲开，任由血喷洒在脸上，而后，平静的伸手，握住了那颗火焰般跳动的心脏。
妖血再次在他脸色淡化，消失。周身的血雾，又加深了几分。
玄龟看着凌夜被浓浓血雾包围的身影，如鲠在喉。这一刻的凌夜，与他记忆中的兄弟，相去甚远，甚至是背道而驰，可是玄龟也清楚，那种一往无前的气魄，世间又有几人？玄龟握紧了拳头，凌夜虽然被妖血侵蚀，但并没有丧失自己的意识，他还有救，只要不再继续沾染妖血。
火焰之心被收入了乾戒。这里的仙法压制陡然间撤离，法力几乎恢复到了十成。凌夜席地而坐，稍作休整。
玄龟走到王座前，抱起了红绡。她怔怔的睁大了眼睛，空洞的看向上方，迅速失去了生机。
“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一件了。”
玄龟低语着，轻轻的为她阖上双眼，她的身体化作燃烧后的余烬残灰，飞散在空中，湮灭。
“你幻化成这个模样，是为了见她？”凌夜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内响起。
“是也不是，”玄龟苦涩的笑着摇头：“其实这才是我真实的化形模样。神龟虽寿，犹有尽时，我只是提醒自己，终有衰老离去的一日，所以生命多么漫长，都要珍惜眼下，做自己该做之事。”
“嗯。”凌夜点了点头。
玄龟回头看时，凌夜周身的血雾已经淡去，眼中也是一片清明。想了想，还是说道：“兄弟，你的身体已经被妖血严重侵蚀，这虽然使你力量激增，但是也让你迷失心性，以后，还是不要再用了，也不要再沾染妖血了。”
“还有最后一只。”凌夜起身，毫无波澜的说：“东方，大风鸟。”
玄龟眉头一蹙，他知道，这个人是无法劝说了。罢了，罢了，那个人，就该是这个样子。可是，玄龟的拳头握得更紧，再也不能重蹈覆辙了。
大风楼内。小童一脸好奇的看着眼前，一个巨大的铜盘缓缓的转动起来，惊喜的问：“师尊，这个命盘还能用？我还从来没有见它转动过呢？”
地下二层，地河水流过此地，汇聚成池。池里，一个巨大的铜盘，嘎吱嘎吱的，随着运转，唱起古老的歌。
四处有风涌来，小童手中的风灯骤然被风吹得左右摇曳。
“护好灯！”
真仙一改戏谑之色，对小童抛来一声不算温柔的命令。
“是，师尊！”
小童用手护住灯芯，一个法力加持的灯罩，将那团柔弱的明黄色包裹。
轮盘转动带起的水滴，滴滴答答的落入池中，发出清脆的声音，真仙凝望着轮盘，它的一转一停，甚至每一滴水珠的滴落，都映入他眼中。
又一阵风吹来，带着呼啸之声，小童立即用手护住，怎料风向陡转，时而东，时而西，时而南，时而北，完全无法捉摸。护灯的法力不能太强，一切外力都会影响占卜和运算，这是师尊早就说过的。
一阵旋风自地底直冲而上，翛然，灯灭了。
“师尊！”小童顿时噗通跪地：“灯灭了！”
沉默，持久的沉默。
昏暗的地下，看不清真仙的表情，只听到静寂中水滴的声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一个声音：“起来吧，一切自有天命。”
“扑哧”一声，真仙掌中亮起一团火，整个空间被照亮了。
轮盘停止了转动，风也停了。
“师尊，这是怎么回事？”小童起身，不解的问。
“有些人的命运，不容被窥视。”真仙平静的说：“你没有强行护灯，是正确之举。上一次发生这样的情况，还是九年前。”跳跃的火光，暗示着他内心并不平静。
“九年前，也发生过一次吗？”小童讶道：“师尊想看的，是谁的命运？”
没有回答。
火焰在真仙掌心噗噗的燃烧，斑驳的影子在墙上扭动着，形同鬼怪。
小童一瞬间感觉了冷意，他看了看师尊，正盯着掌中火焰，陷入凝思。突然灵犀一闪，陡然想起来什么，脑海里也就生出一个疑影。九年前，让师尊想窥探命运的人，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感应到有气息靠近大风楼，二人都迅速收敛了深思，上得楼去。
玄龟和凌夜已经到了大风楼门口。凌夜正要独自进入楼内，却看见玄龟又化身年轻形态，紧随其后，一起走向楼内。
“不是不进吗？”凌夜问。
“有些事，想问问。”玄龟说着，再次握紧了拳头。不想重蹈三百年前的覆辙，若无法劝凌夜放弃，也许就只能问问那个老小子有什么办法祛除妖气了。
到达地下时，真仙已经等候在那里了。凌夜随即将火焰之心奉上。
真仙看了看凌夜，又看了看他身侧的玄龟，道：“在收之前，我还有一事相告。”
“请真仙明示。”凌夜目光真诚。
真仙看向柳眉，缓缓开口：“她的魂魄，已经不全了。”
“为何？”凌夜骤然握紧了火焰之心。
真仙看着凌夜，问道：“你可知道，她非我族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