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妖化
凌夜面色一沉，冷声问：“那又如何？”
“原来你知道。”真仙微微一讶，又问：“你可知她是何物？”
“不知。”凌夜问：“这与救她，有关？”
“有关。”真仙点头，道：“不同族类，魂魄数量不尽相同。人，生而有三魂七魄，升仙则七魂七魄。妖根据修为不同，魂魄数量各不相同，尸鬼幽魂类，更是根据魂魄逸散情况，复杂多变。我固住了她三魂七魄，但是并不是她所有的魂魄。”
凌夜的眼睛，顷刻间黯淡了。
“须弥子，以你的修为，竟然看不出这个女娃非我族类？”玄龟看不得凌夜这般模样，立即大声道：“你还有脸把责任推给一个后辈吗？”
做好了准备等着须弥子的强词夺理，却听到了他一本正经的回答：“我的确看不出。可能是因为她气息全无。”
玄龟一愣，忍不住近前去看了一眼，的确一丝妖气也没有。
须弥子又对凌夜说：“魂魄不全，也不代表她醒不过来。她的天、地、命三魂皆在，是可以苏醒的，但是不知道醒来会是什么样子。可能失忆，也可能痴傻，甚至有可能疯癫。你，还要继续吗？”
凌夜低头，陷入了痛苦的挣扎。
玄龟看着凌夜，也不由得思绪纷纷：失去灵魂的人，就不再是原来那个人了。再美的美人，失了魂，就少了份灵动，谁还能保证心中那份爱意？如果放弃，不再沾染妖血，也好。只是失去心爱之人，这一刻必定是痛苦的。玄龟目光紧紧的盯着凌夜，他会选择放弃吗？
沉思了片刻，凌夜抬起头，将火焰之心交到须弥子手中，算是回答。
“还是要救？”须弥子嘴角扯出一个让人疑惑的弧度：“你真的，可以替她本人做这个主吗？”
这句话，如一枚针，猛地扎入凌夜心尖。他的重瞳骤然缩紧，放出莹亮的蓝光，眉目间尽是痛苦之色。心心念念，只想要她活，可是一个残缺的她，若不愿活，又该当如何？
“你别废话！”玄龟一下子打断了须弥子，大声道：“你扰乱他的心神，是想要他的命吗？”
“哟，老伙计，你还在啊！”须弥子转过头来，笑着对玄龟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与师尊约定的时候已到。不过你怎么还敢来大风楼，想念他老人家爱的教育了吗？”
“呸！”玄龟脸一下子涨红了，结结巴巴道：“当年……我……我不过是……切磋切磋……什么教育！”
须弥子忍笑点头：“嗯嗯，一连切磋了两百次，没有一次胜绩。最傲人的成绩是，接下了十四招才落败……”
“罢了罢了！”玄龟红着脸大声说：“输给羽神，本也不丢人。谁不知道他的神威！你这老小子，如今坐镇大风楼，羽神呢？难不成真的羽化了？”
须弥子的脸色一敛，竟变得戚戚然，而后道：“他已经归于天地。”
“什么！”玄龟大骇：“这天地间，还有谁能杀死他？不可能！”
须弥子：“若是他自愿呢？”
玄龟脑袋都要炸了：“自愿？谁会自愿去死？”
须弥子看着虚空，没有再说一个字。
玄龟打破沉寂，扯了扯须弥子道：“老小子，我有事问你。”他瞟了瞟凌夜，冲须弥子挤眼睛。
须弥子摇了摇头：“他这一身妖气，若不加以控制，只怕会妖化！”
“妖化？”玄龟眨巴着眼睛：“人还能化妖？”
“当然。”须弥子鄙视的看了玄龟一样：“你也活了几千年了，怎么还不如区区几百年的人有见识。”然后一副不予计较的表情道：“他斩杀太多妖孽，妖的怨气和妖气如今已经侵入肌骨，若再沾染妖气，就会进一步侵入五脏六腑，到时候就难了。”
这一次玄龟听懂了，立即问：“也就是说，现在还有得救？”
须弥子点头：“有救。”
“如何救？”
须弥子从容道：“寻一灵气充沛、人迹罕至之地，闭关清心，少则三年，多则十年，将妖气慢慢化去。”
言罢，两人都不约而同朝凌夜看去。会不会再沾染妖气，全凭他自己决断。
凌夜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知怎的，想起初识时与柳眉的对话。
柳眉问：“公子，这山庄里似乎没有别人。”
他说：“也许别人问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但是你不同。这个山庄素来由我掌管，不仅无人，连飞鸟都罕见，被称为鸟寂山庄，只因为，靠近我的人，都会死。”
柳眉问：“这个答案，告诉我，是因为我也快死了吗？”
他答：“你本就是在生死线上徘徊的人。”
“你本就是在生死线上徘徊的人”，一语成谶，如今想来，心痛不已。
就在此刻，凌夜突然悟出了一个道理：人生在世，如果一直在行路，而看不到一路的风景，走得再久、再远、就算走到了路的尽头，又有何意义。一想到真的要失去眼前这个人，才骤然觉得，以前的克制、隐忍、卑微、疏离，都毫无意义，此刻，他唯有一个念头：很想、很想、拥有那道风景。他听到自己的灵魂在挣扎着叫嚣：就算有了苏慕白又怎样？就算这肮脏的躯体和灵魂配不上她又怎样？我只想拥有，哪怕一刻也好！如果这个念头，是妖化带来的影响，那就让我妖化吧！
温泉谷中，苏慕白虚席请教。
对面，清泉长老娓娓道来：“人，魔，鬼，妖，仙，神。各有领域，称为六界。只有冥界是灵魂，没有实体，与其他各界不相通。或者说，单向通行，死后灵魂可进入冥界，冥界幽灵却不能回溯人间。这就是死生之别，万物秩序的根本。”
苏慕白颔首称是。问道：“这个秩序有没有可能被打破？”
清泉点头：“曾经有过这样的记载。这个秩序有时候会被打乱。”
苏慕白又问：“他说‘通往冥界的大门已经打开’，这句话的意思是，冥界通往人间的通道被打开了吗？”
清泉沉默了片刻，终是说：“然。有件事，我曾听闻，不曾证实。”
210冥河（1）
清泉言罢，看了看身后的妙雪和周通，尔后才道：“这世间有些地方，本就存在连接冥界和人间的通道，它们被封印，所以不曾现世。”
不仅苏慕白，妙雪和周通的神色都变了。如果真的存在这种通道，一旦封印破除，将会造成怎样的灾难，无可估量。
苏慕白冷静了一下，问：“可知道它们在何处？用什么封印？”
“无人知晓。”清泉说罢，袖间缓缓飞出一面铜镜，铜镜上刻着繁复的花纹，细看是金色蟠龙。
苏慕白一疑：“崆峒印？”
“正是。”
崆峒印在清泉掌心上空，发着金色幽光。清泉看着崆峒印说：“崆峒印具有封印之力，但是执掌之人，修为需到大乘之境，方可发挥其威力。这么多年来，无水城仍没有出现可以托付之人。”
苏慕白躬身道：“我辈不才，定会勤加修炼。”
清泉摇头：“你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向来勤勉，何须自责。只是师尊传我崆峒印和金边剑，将天下和无水城的安宁，托付于我，我却只能有负所托。”
苏慕白一听，心中了然，清泉长老这次依然不准备入世。
“不过，”清泉又道：“我予你三道灵符，一旦你催动一道灵符，便能调用一次崆峒印。将手伸出来。”
苏慕白伸出手，崆峒印发出亮白的光芒，清泉迅速在他掌心写了三道金色的符咒。并叮嘱：“每催动一道灵符，需间隔至少一刻钟，才能催动下一个，切记。”
苏慕白点头。
出了温泉谷，周通拍了拍苏慕白的肩膀，道：“小徒孙，不要太沮丧，若真的解决不了，清泉这老家伙还是会帮你们的。”
苏慕白侧头看着周通，凝然道：“多谢周前辈。清泉长老本该超然世外，是我辈连累了他、和妙雪长老，还有你。”
仰起头，苏慕白继续道：“昔日，我太依赖师父，才有了后面的措手不及，如今，我不会再作多想，不管什么敌人，全力对付就是了。”
周通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没必要这么严肃，你上面不是还有李云逸，水若凝，摩耶，荀明几个师叔吗。哦，对了，小柳眉救到了没有啊？”
苏慕白的眼神，仿佛一下子被刺痛。
“得得得，我又问错了，”周通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上一次若非走不开，我……罢了……”
“她一定还活着，”苏慕白隐忍痛色、肯定的说：“我与她灵魂相连，她若有事，我一定会有感应的。”
周通怜悯的再次拍了拍苏慕白的肩膀。
幽暗，混沌，没来由的悲伤，以及时不时涌出的躁动。
柳眉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毫无方向的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听到了水流声，走近，才看到前面横着一条大河，看不到对岸，不知是河面太宽，还是河上氤氲雾气太浓。
她顺着河边前行，晦暗不明的天地，唯有河上星点灯火，让她知道这里还有别的生命。灯火下，河水泛着墨绿的荧光，诡异渗人。
越往前走，灯火越密集，渐渐的岸边有人影，她上前询问，却发现人们都只顾前行，没有一人理会，甚至没有任何一人看她一眼。她心中越发觉得不安，难道这些人根本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一旦萌生这个想法，柳眉自己都惊了。四下望去，眼前所见，无一不证实了这个想法：面容凄苦的行人，根本就是亡灵，暗无天日的空间，应该就是冥界，汤汤不绝的绿河，大抵就是冥河。正思虑间，河水陡然暴涨，亡灵被纷纷卷入河中，她迅速后退，退到了河边一处房舍旁停了下来。河水蔓延，周遭迅速被淹没，只有这处房舍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孤岛。
“有意思，这个亡灵还保留了意识。”
虚空中一个声音传来。
柳眉仰头搜寻，却毫无踪迹。此刻，房舍里，另一个声音传来，带着些许清冷：“你怎知道此处不会被淹？”
柳眉朝房舍里看了看，太过幽暗，只依稀看到一个人坐在窗前。她回答：“我也不知，只是看到有房舍，觉得安全。若淹了，我还可以爬上房顶。”
“哈哈哈哈。”虚空中那个声音大笑起来：“她想爬上房顶，是不是就踩在你的头上了？”
柳眉一听，立即分辨道：“这可不一样。若你屋顶上有个鸟窝，岂非说鸟儿吃喝拉撒全都在你头顶上？”
“哈哈，有意思，还是个伶牙俐齿的，”虚空中那个声音说：“你已经寂寞了七百年，何不留她在身边解解闷？”
房间里，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何草不黄，何人不矜。生当如斯，何寂之有？”
柳眉看着里面朦胧的人影，恭敬道：“何草不黄，何人不矜。生既如斯，云胡不喜？”
沉默。
沉默中，那个声音清冷的男人，缓缓站了起来。
“哟！对上了！”虚空中那个声音带着三分戏谑的笑，声音渐行渐远：“你们慢慢玩，我先走了。”
柳眉看着这个人影，有些迟疑的问：“我……路过此地，这里……可是冥河？”
一阵阴风吹过，迷雾渐散，朦胧中，柳眉看到了一个风姿绰约的侧影，风扬起他的青丝、衣袂，如梦如幻。
那人影转过身来，柳眉才看清，他双眼覆了一层白纱，竟是个盲人。他没有回答柳眉的问题，而是问：“生既如斯，云胡不喜，你、还想活下去？”
柳眉惊道：“这么说，我真的已经死了？”她尽力回想，也只能想起无水城中被一只巨大的鱼吞噬，后面的事，与其说是记忆，不如说是一个含混的噩梦，她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死在了噩梦中。
她又问：“你知道怎么复活吗？”想了想又加了句：“你是谁？怎么在此七百年？”
那人瞬息之间，已经来到了柳眉跟前，面对着冥河滔滔洪流，道：“贪生怕死，果然是人之常情。”又道：“我乃冥河守夜人，在此守望冥河七百年，牧亡灵、趋恶鬼，将他们送入地狱之门。并不能让人复活。”
“原来如此。”柳眉听罢，似乎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211冥河（2）
冥河守夜人问道：“你停在这里作甚？”
柳眉说：“既然不能复活，我想等等看。”
“不可！”冥河守夜人沉声道：“所有亡灵都要奔赴地狱之门，在那里接受审判，有些将获得新生。”
“差点忘了，这是你的工作。”柳眉忽而一笑：“不若我在此陪您聊天，您想聊什么都可以，保您开心，您就当养了一只宠物。”说罢还汪汪的学了两声狗叫。
冥河守夜人苍白的脸，竟泛起一丝红漪。口中却冷声道：“人族，果然毫无尊严。”
“也是，人常说‘狗眼看人低’，‘狗仗人势’，没有尊严的狗，不配做您的宠物。”柳眉说罢，凝眉稍作思考，立即有了答案：“猫好，猫冷酷，高贵，有尊严。”说罢，“喵喵”的学了两声猫叫，讨好道：“您看如何？”
冥河守夜人的嘴角抽了抽，耳根红了。终是没有下手驱赶，而是道：“我不喜聒噪。”
“明白了！”柳眉立即欣喜道。
冥河岸边，柳眉已经坐在那里十二日。
冥河守夜人心中暗自称奇：一个言语活泼的女子，竟然能这样不动如磐石的坐上十二日。好奇心驱使他上前。
坐在了一旁，他问：“我看你也并非十分想复活。”
“嗯。”柳眉依旧看着汤汤河水，答：“我做了太多错事，早就知道自己不得善终。只是稀里糊涂的死了，想知道怎么回事。”
冥河守夜人又问：“那你又为何等在此地？等在这里，并不能帮助你清楚自己的死因。”
“你怎知没有帮助？”柳眉忽而又是一笑：“我若是等到个熟人，问上一问，或许就知道了。”
冥河守夜人面色一沉，这里每日过往的亡灵成千上万，就算真的经过，能被她一眼看到？哪里有这样的巧合！
她的神色一变，再次看向冥河，喃喃道：“我……在等一个人。”
“情人？”
她兀自笑了笑，说：“也许是。可是我，却记不清那个人的模样了。也许见到，我就能认出来了。”
“若认不出来呢？”
“这个，我还没想过。”她讪讪笑了笑：“应该不会吧。”
冥河守夜人又说：“其实你不是忘了，而是你现在并非完整的灵魂。或许你还有残魂留在人间。人间一刻，冥界一日。你来这十二日，人间不过三个时辰，若想还魂，还是有可能的，只是需要借助外力。人间不也有起死回生之术吗？”
柳眉摇了摇头：“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在这待了几天，也想通了，死就死了，休息一下也好。”
冥河守夜人：“你生前很累？”
柳眉：“记不得了。”
一个蓝衣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房舍门口，看到冥河边，并肩而坐、侃侃而谈的两个背影，嗤之以鼻：“说好的何寂之有，这会儿倒是有说不完的话。切……”说罢，他坐在房舍门槛上，捏了一个诀，两人说话的声音陆续传入耳中：
“你的眼睛，看不见吗？”
“不想看见。”
“这是为何？”
“我曾立下誓言，不再睁开双眼。”
“这也算理由？……也罢，这冥河边景色甚是单一。那你如何牧灵趋鬼呢？”
“我用心目。”
“哦。开了心目，想必你的修为不错。凡人修真，需达到分神之期。”又道：“凡人修仙者以心目看人，只是一团模糊的灰影，你呢？”
“亦然。”
两人话似乎说不完，谁也不曾回头看一眼。蓝衣人都懒得偷听了，坐在门槛上无聊的踢着脚，等待被发现。然而，此后一连数日，日日都见两个背影排座在冥河边。每次来自己都坐不住了，还是无人回头来发现他。
直到一日，冥河突然涨潮，掀起滔天大浪，亡灵四处逃窜。冥河守夜人终于起身驱赶亡灵，平息滔天恶浪，待回来，却发现浪潮淹没了他的房舍，坐在岸边的柳眉，也已经不见了。
“柳眉！”他对着冥河一声呼喊。
冥河汤汤，浪涌千层。他听到她一声单薄的回应，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你在哪里？”冥河守夜人第一次急了。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大浪拍岸。
所有的灵魂终将被冥河卷走，进入轮回之门。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实，为何他此刻会如此慌乱？
他以心目，看向轮回之门，无数亡灵正被吸入，在他眼中皆是一团模糊的灰影，无法区分哪一个是她。一旦穿过了轮回之门，就会忘记一切。在这里短暂停留的灵魂，都只因残留了一缕生前的执念，故而在此徘徊。
“柳、眉？……柳眉！”冥河守夜人还是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虽然她很早就告知了自己的名字。他听到了自己声嘶力竭的呐喊，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发出如此慌乱的嘶喊。他以为早已经看透世事，没有什么能动摇他古井深潭一样的心，原来并非如此。
她曾问：“你一直生活黑暗中，一定很想看见光明吧？”
他答：“不会，这个世界，我看够了。冥河边上痴男怨女，厉鬼罗刹，我听到得太多。贪嗔痴怨都化作执念和无尽的哀嚎，我能想象那是一副怎样的场景。”
此刻，他只想说：不！不是这样的！
我想要看见，天，给我光明，让我看到她，抓住她，不要将她带走！他在心中愤怒的嘶吼。
也许天并没有听见，他的眼前依旧一片黑暗。他不顾一切，跃进了冥河里，慌乱的四处摸索，呼喊着她的名字，耳边能听到的仍然只有一阵一阵的浪涌声。
“不！”他对着冥河长啸：“柳眉，不要进那道门！”他千百年来，从未有一刻迫切的渴求光明。
一个声音自虚空响起：“你知道没有一个灵魂能逃脱冥河的漩涡。”
“你闭嘴！”
“你想要光明吗？”那个熟悉的声音又问。
“你什么意思？”他猝然冷静了下来。
我可以替你看，蓝衣人从虚空中走了出来，眉心一拧，用诡异的笑声说：“她已经被漩涡冲走，看不见了。”
冥河守夜人浑身一震。
蓝衣人继续道：“被执念折磨的灵魂是痛苦的，她马上就要解脱了，你应该为她高兴才对。”
212友情
“你……”冥河守夜人缓缓开口：“可否告诉我，她的模样？”
“你想去找她？”蓝衣人突然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大笑起来：“哈哈哈，你竟然想去找她？你知道她从哪里来吗？穿过轮回之门后，是进入下一个轮回，还是被留在地狱经受炼狱？若是进入下一个轮回，又会投身何处？”
“不知。”
蓝衣人听得，诡异一笑，道：“好，我可以给你画一副她的画像，但是你也看不见啊！你不知她的由来，就算不出她要投身何处，又该如何去找呢？”
“……”
蓝衣人笑得更加邪气：“我可以告诉你，她长得奇丑无比。看到了你会后悔脏了自己眼睛。”
“不会。”
“你不相信我？她的确很丑……”蓝衣人瞪大了眼睛，正要加以描述。却听得一句：“不会后悔。”
而后，冥河守夜人平静的说：“她说过，她想等一个人，希望见到，又希望等不到。只有脱离轮回的人才等不到。人间界不会坠入冥河的，只有肉身成圣的仙体。她等的那个人，是修仙之人。我就从修仙之人查起。”
这一次，蓝衣人彻底震惊了，惊呼：“你疯魔了！找到又如何？穿过轮回之门，她早已忘记一切，连你是谁都记不起。”
“疯魔？也许是吧。”此刻，他已经冷静了下来，淡淡说：“我死寂的心脏，从来没有这样跳动。在这遍布亡灵的冥河边，千百年来除了修行和驱逐亡灵，我无欲无求，没有悲欢苦痛，不分白天和黑夜，我活着和死去早已没有分别。是她，让我体验到活着的滋味，知道何为友情。”
“友情？”蓝衣人眼珠子都快瞪掉了，张大嘴巴道：“这他娘的是友情？”他深吸了一口气，抚了抚自己的胸，顺了顺气，道：“她不过是一个过往的亡灵！你与她的相遇注定只有短暂的一瞬。你就要为她擅离冥河，去到险恶的人间？为了他娘的友情？我在冥河边陪了你几百年，你没体验到友情，这会儿体验到了？”
冥河守夜人点了点头。
蓝衣人几乎气绝。又听得冥河守夜人说：“我只想试一试，无论结果如何，绝不后悔。”
“也罢，我看你，合该有此一劫！”
蓝衣人说着，捏诀启动了一阵法，道：“进来吧，你这破房子，我替你守着。”
冥河守夜人点头致谢，随后钻入了法阵。这是冥界特有的归源法术，会出现在人间她曾经死去的地方。
一出法阵，冥河守夜人就进入了一个寒潭。正是魔族的嗜血寒潭。他又催动法力，以指在眼前划过，覆盖眼睛的白纱里，两只瞳孔金色的光芒透了出来。
他心中自语：看到了。不错，她的灵魂，就是在此地，开始离开躯体。寒潭中还残留着一丝她的灵魂碎屑。
顺着灵魂碎屑，他发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通道，穿越了空间，若非灵魂碎片的指引，他无法相信凡人可以从嗜血寒潭内扭曲空间到了另一个地方。
他收集起灵魂碎屑。一路跟随指引，很快来到了徵阴山，大风楼。
冥河守夜人暗道：仙气缭绕，是仙府。难道她也出自修仙门第？立即隐身进入。
刚一进入大风楼，便猛地惊觉背后有人。他不敢妄动，不敢回身，试探着问：“请问阁下是否知道柳眉？”
“哦？”那人笑言：“从冥界追查到人间？难道那丫头在底下犯了事？”
“你知道？”
冥河守夜人解了隐身术，回过头来，又惊又喜。
之听那人嗟叹：“既然她魂魄去了冥界，表明她已经死了。我还以为，她能勉强救一救呢！”
冥河守夜人敏锐的捕捉到话里的玄机，问：“她的肉身还在？”
那人回答：“就在此处。”
冥河守夜人当下又是一喜，冷静了片刻，才正声道：“还未请教阁下称谓。”
“大风楼，须弥子。”
“冥河守夜人，金越。”
“哈哈哈，”须弥子大笑三声，道：“想必你在冥界名号响亮，我却不曾听说。”
冥河守夜人谦卑道：“不值一提。”随即问：“柳眉肉身，可否带我去看看？”
须弥子道：“带你去倒也无妨。你看得见？”
冥河守夜人尴尬一笑：“看不见。”
“我这有个法宝，倒是可以一试。”须弥子说着，在身上掏来掏去，一边说：“可令你暂时看见，不过却要消耗一滴心头血。”
又翻找了半晌，须弥子才掏出了一面镜子。
柳眉静静的躺在石床上。
血滴入镜中，镜子照上柳眉的脸，镜像入心。冥河守夜人终于看到了这个与自己不分日夜聊了半个月的人的模样。
“她……真的是柳眉？”眼前这个人，让他没有办法相信。
“这个我倒是没有办法证明。”须弥子摊了摊手。
冥河守夜人伸手，欲抚她的脸，却不敢近前，终于停在一寸之外，颤抖着徒手描摹了一下她脸颊的轮廓。
“咳咳，很漂亮是吧。”须弥子适时提醒。
这时，心头血消散，镜像消失了。
他双瞳金光一闪，再次看到了她体内的灵魂。不错，正是柳眉的灵魂。他看向须弥子，问道：“我可以带她走吗？”
“那可不行。”须弥子一口回绝：“我答应一个人，在他回来之前守好柳眉。”
“可是柳眉已经死了。留在人间还有何意义？”金越问。
“带入冥界又有何意义？”须弥子反问。
冥河守夜人答：“我收集了她灵魂的碎屑，在冥河边凭着这些碎屑，或许可以召回她的灵魂。”
须弥子笑道：“小仙不才，也有一些召唤灵魂的法子。人间一刻，冥界一天，先生还是早些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应该逗留的地方。”
冥河守夜人皱紧眉头，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放弃了。忽而抬头问：“托付你的那个人是谁？”
须弥子闲笑着：“想必说来你也不知。”
金越又问：“是修仙之人？”
213大风鸟（1）
须弥子道：“的确是修仙之人。”
金越一凝，拱手道：“多谢告知。”
须弥子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笑问：“想通了？”
冥河守夜人笑了：“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等。只要她历经轮回，我就能等到她。”
须弥子再次嘴角一笑：“她也是修仙之人。哦，修仙之妖。”言外之意，那可能永远也等不到哦。
“她是妖？”
须弥子：“准确的说，并不是妖。她没有妖丹，可以像人一样修行，结金丹。”
冥河守夜人闻言大惊，心中闪现一个惊人的答案。不由得暗道：难怪有如此强大的灵魂，源源不断的灵魂碎片。会进入冥河、只有那个被诅咒的家族没错，那么她一旦进入轮回之门，等待她的，就是永无止境的炼狱！
“我必须马上回去了。”一旋身，冥河守夜人已经进入了法阵，离开了人间。
须弥子一笑，自语道：“我还没说完，心急的人。她的灵魂上附着有禁忌的法术，被另一个人的生魂牵扯，只要她不愿意，冥河的漩涡也无法将她卷入轮回之门。”
冥河守夜人听不到了。他急匆匆的回了冥河，沿着冥河四处搜寻，大声呼喊，终于在另一处汀州找到了她。
柳眉朝他招手，笑问：“你怎么来了。”
冥河守夜人的心，一下子放下了一块大石，对着漆黑的天幕道：“感谢诸天神佛，她还在此地。”
“怎么了？”柳眉懵然道：“我被河水冲走，又游回来了。我想再等等看。”
冥河守夜人看着她，有片刻的失神，然后低声说：“那个人，也在等你回去。”
柳眉一怔，继而笑了：“看来，我要等很久很久了。”
冥河守夜人也笑了，似是舒了一口气。
大风楼最高处，须弥子看向东方，无奈道：“凌夜，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的女人，哦不，是女妖，怕不是有毒，竟这么快勾搭上了一个冥界的瞎子，就凭一缕残魂。”
玄龟驮着凌夜，一路风驰电掣，终于来到了东面的黑山。
整片山峦出奇的安静，不见一只小妖。
玄龟道：“大风鸟的力量，与其他几个大妖有天地之别。它的力量，几乎超越了妖力的界限，接近妖神。凡等小妖，根本不敢近身。它体内有凤凰血脉，听闻它一震动翅膀，就刮起旋风。”
“你不曾见过？”凌夜问。
“不曾。”玄龟老实回答：“它几万年来，一直独自为阵，不怎么与其他妖**流。”
凌夜抬头，一开重瞳，看了看天，高空的风在流动，风中可见密集的灵力流，形成一个肉眼不可见的巨大漩涡。这漩涡的中心之下，想必就是大风鸟身处之地。它只是静止不动，就改变了这片天，若撤了禁制，真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走吧。”凌夜收了瞳术，向前迈出一步。再难，也只能往前走。
“好吧。”玄龟说着，紧随其后。想了想，又说：“神兽级别的战斗，都是以灵力取胜，光靠法术是不行的。说来我还不知道你灵力是何属性，是否能克风？”
“不能。”凌夜说着，继续前行。
“那可麻烦了！”玄龟背着手，边走边陷入思考。
顺着漩涡的风眼，在寒林中寻找。很快，眼前出现了几栋简朴的木屋，围成一个院子，几枝寒竹从院墙里伸了出来，一树玉兰花扑簌簌的落着素净的白瓣，洒在墙头，又飘零而下。悦耳的乐声飞出院墙，时而清脆婉转，时而轻若游丝。此处静谧得像住着一个隐者，而不是通天彻地的囚徒。
推开门扉，院子里落花点点，一个面容黧黑的中年男子，抬头看向来人，停下了手中的乐器。
凌夜也静静立在门口，看着黧黑的男子。
“还挺好听的，是吧？”玄龟讪笑着打破尴尬，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似笛非笛，似箫非箫。”
黧黑的男子似笑非笑，一挥手，面前的茶桌上，便多了两杯茶。他道：“许久没有访客了。既然来了，喝杯茶吧。”
凌夜随即上前，玄龟也跟上。
凌夜端起茶盏，却被玄龟假装趔趄，撞在了手肘，险些打翻。凌夜旋身稳住杯盏，举杯欲饮，又听玄龟吭吭的咳起来。
黧黑的男子笑了：“怎么，怕有毒。”
玄龟尴尬的收了咳嗽，壮了壮胆，道：“我不该怀疑吗？”而后一拍凌夜的肩膀，说：“对吧，兄弟！”
凌夜轻轻的摇了摇头，一推盏，将茶饮下，道：“先生心境，方才一曲尺八，已经展露无遗。”
黧黑的男子一笑，接话道：“这尺八，鲜少有人识。你竟认得。”
凌夜道：“方才一曲，细柔处，如寒林迷雾，沁人肌骨；清脆处，如笑语晏晏，却更添寂寥。想必你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已经离你远去。”
男子一挥衣袖，指着那树飘落的玉兰，道：“你看那玉兰，花期亦有期，今年落，明年还会开，唯有旧时光，遥遥无期。我在此地三百年，心中早已平静，有几分寂寥，却没有哀伤。”
三百年，这个词，一下子提醒了凌夜和玄龟。
玄龟当即问：“你就是大风鸟？”
黧黑男子一笑：“还能有谁！”
玄龟当即施展了玄武盾，将两人护在盾后。
大风鸟幻化的男子轻轻一笑，道：“我不想打打杀杀，且说说你们此行的目的。”
玄龟忍不住也笑了，暗道难道这个东西，我们要，你就能给？
凌夜看着大风鸟的眼睛，平静、光明，重瞳一扫他周身，而后缓缓道：“我要你的冠珠。”
“冠珠？”玄龟目光顺着往上爬，盯住了大风鸟幻化的男子发冠上的珠子，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白色珠子。
大风鸟伸手，取下了冠珠。
两人紧紧的盯着大风鸟的一举一动，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他那么轻易就将冠珠取了下来。
大风鸟将冠珠放在手中，摩挲把玩着，闲闲一笑，说：“你的瞳力，不一般。不过这个东西过于贵重，我怕你们承受不起。”
“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玄龟开始事后诸葛。
214大风鸟（2）
大风鸟继续道：“要承受这颗珠子，就要承受它全力催动的暴风，同时承受它带来的诅咒。”
“你，愿意给？”凌夜都有些迟疑，虽然他看不出大风鸟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可疑的陷阱。
大风鸟笑了：“毁天灭地的力量、与天同寿的生命，对我而言，都没有意义了。”
凌夜问：“什么是有意义的？”
大风鸟阴冷一笑：“看别人艰难抉择。力量，信念，和一些其他的东西，不可共存时的抉择。”
凌夜沉思了片刻，道：“我早已做好选择。”
珠子在大风鸟手中，骤然闪耀白光，尖锐的风声如利刃割破空气，震得人耳朵刺痛，脑袋发麻。
“准备好了吗？”大风鸟看着凌夜，将珠子托在掌心。邪笑着道：“你可能会死。”
“来吧。”凌夜伸出了手。
大风鸟：“就算不死，也可能不是你自己了。”
凌夜伸出的手，岿然不动。
玄龟立即将玄武盾种在他周身，希望护住他。
大风鸟嘲讽道：“你是玄武神脉，竟不知神兽血脉的力量，皆是由灵力发挥，灵魂伤害才是主要的。这大风珠催动的风暴，损伤的不仅是肉身，还有灵魂。”
玄龟涨红了脸：“我的玄武盾，对灵魂伤害也不是毫无作用。”
大风鸟但笑不语，将一颗大风珠蓦然放在了凌夜手中。平地生旋风，似要吞噬一切。
玄龟顿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如万千刀剑混砍在玄武盾上，每一刀每一剑，都蕴含着开山裂石的巨大威力。他为维持盾的威力，将瞬间将灵力提升到了十成。
玄龟艰难的抬眼看向凌夜，发现凌夜的情况更糟糕，重瞳瞬间变得幽绿，眼眶充血，目眦欲裂，诩非已经人剑合一，与他一同承受着灵魂风暴的冲击。
诩非剑灵魂领域内，凌夜再次进入，已经不是一片混沌，而是成了一片平静的湖面。
湖面波澜不兴，几个人影站在湖面，仿佛站在了一面银镜上。灰白胡子的老头，白衣白发面容年轻的前辈，凌天心，还有另外两人，皆在其中。
灰白胡子上前一步道：“小子，怎么隔了这么久才进来！”
待走近，看清了凌夜的眼睛才惊道：“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重瞳。”凌夜不经意答。而后问：“能否借你们力量一用？”
“你是重瞳？”白衣白发的前辈面色一沉，盯着凌夜问，然后转看向凌天心。
此刻，其他四人也都看着凌夜和凌天心二人。
“不错，”凌天心终于抬头，回应几人：“他是天生重瞳。”
“你为何不早说！”灰白胡子大喝道：“你只说他失手伤了你，导致你走火入魔身亡，难道就是用的重瞳之力？”
凌天心点头：“不错。他从小被圈养一院之内，没有修行过。可就是这样毫无修为，重瞳的力量都能如此可怕。”
几人听完，都沉默了。
凌夜冷笑起来：“怎么，天生重瞳有错吗？生来如此，就该被天下弃绝？”
平静的湖面，骤然掀起波澜，灵魂领域瞬间变成了一片汹涌的汪洋。凌夜在肉体和精神的巨大冲击下，眼中血流不止，在脸上流出一条鲜艳的血线，精神更是饱受摧残，已经状若癫狂。
“夜，你在承受致命的攻击。是吗？”
凌天心缓缓走了出来。
“那又如何？”凌夜声色俱厉。
凌天心默然，第一次认真看着这个年轻人，他的儿子，与最爱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他长大了，眉目间，尽是慧儿的模样，可是举手投足、言语神态，却与他的母亲没有半分相似。
而后，凌天心忽而开口道：“直到我死的那一日，我才真正开始认真的思考你我的事情。”
“我们，有事？”凌夜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
凌天心道：“你我是父子，可自出生以来，我们也不过见了匆匆数面。每次见你，我总会忆起你仙逝的母亲，我不愿见，也不忍见。”
凌夜不置一词，脸上的嘲讽之色却是更浓了。
凌天心继续道：“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你母亲安好，即便你有这一双重瞳，又如何？她爱即吾爱。我不过是把你母亲的死，归咎在你身上而已。”
“我知道，让一个婴儿背负这些，何其无辜。说到底，生下你，是我和你母亲两个人的事。归咎于你，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哈哈哈……”凌夜听得，竟然冷声大笑起来，笑的太厉害，以至于嘴角的血止不住的流溢出来：“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的确没用。”凌天心叹息着摇了摇头，又说：“当日，我知道自己要死了，没有时间了。就在那一日，我内心奔涌而出的全是对你和你母亲的愧疚。她拼了性命生下你，总自己的命换你的命，可我没给过你一天安乐，那一刻我想，若你成妖魔，那也是我一手促成。”
“呵呵……”凌夜笑得愈发冷厉，笑声里透着绝望和无情，他嗤笑道：“你太高看自己了。”
看着这对父子，其他几人都暗自唏嘘，不敢轻易插话。
许久，凌天心长叹了一口气，道：“果然，心结没那么容易解开。我死后，族中人还是为难你了吧。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凌夜道：“在红泥沼泽，我想明白一件事，若不得自由，这条命不要也罢。”
“他们竟将你囚禁在那非人的地狱！他们竟敢如此！”凌天心不由震惊了。
“一个直系血脉，凌府长子，竟受这般待遇。”身后灰白胡子也摇了摇头。
凌夜看着凌天心，哑然失笑，道：“我曾无数次在阁楼上搜寻你的身影，与府中所有人一样，对你敬若神明。没有恨，只有仰望，可是，你竟然就这么死了！如此轻易，如此仓促，如此的……我恐惧，失望，我开始恨你无用，也恨自己，从此，我不再是人们口中害死母亲的灾星，而是成了、成了弑父杀母的罪人……”
215大风鸟（3）
灵魂领域内，大浪涛天。凌夜眼中，深红的血液蜿蜒流到了腮边，使得他的笑，有种古怪的狰狞。
“夜儿，”凌天心对他伸出了手，却蜷了蜷，停在空中，声音有些沙哑道：“在这灵魂领域内，我有漫长的时间，我不断的思考、悔恨，然后你来到了这里。让我有了第二次机会，所以，我决定……”
“咳咳，”灰白胡子的老头，轻咳两声，忍不住插嘴：“我是你们共同的前辈，我说句公道话，小天心，你这个爹当得的确不对，小夜夜，你的确委屈，没爹疼没娘爱的。不过，你现在不是找到了心爱的女人吗？叫什么……眉儿是吧？”
“不错，眉儿！”
一听到眉儿，凌夜翻腾的气血如被一阵清流浇过。
“你是为了救她才来到此地的吧？”灰白胡子老头上前一步，道：“要借用我们的力量救她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你不是为了救一个女人吗，如果那个女人苏醒后，我们看过了，不喜欢，你得立即休了她。”
“没问题。”
本以为凌夜要思量许久，没想到他一口答应：“没问题。”
灰白胡子老头有些诧异的看着他，是对那个眉儿有绝对的自信，还是……不可能，那个眉儿应该很重要，不是说休就休的那种地位。
凌夜此刻心里想的是：要休她，怎么也得先娶上再说吧。
灰白胡子看着凌夜无所谓的表情，总有些惴惴不安，琢磨着不会被骗吧？
此刻，玄龟在他脑中艰难的传音：“兄弟，短短瞬间我的玄武盾已经再生了七十三遍，大风珠的旋风，正克制我的盾，我已经支撑不住了。”
凌夜面色一凝。
灰白胡子见了，道：“你难不成想反悔？”
话音一落，就感觉整个空间在震摇，不是水面起波澜，而是整个天地在摇晃。
凌夜对着虚空说了一声：“谢谢。”
“哟！”灰白胡子站在摇摇晃晃的地平面上，笑了：“这孙子，变脸倒是快。一说帮，马上就谢上了。”
虚空中一个声音传来：“谢的不是你，孙子！他体内还有别的东西存在，应该是一只强大的契约妖兽，刚才在帮他抵御攻击。”
“爷爷，”灰白胡子不满的对着虚空高喊：“您老能不能在小辈面前，给我点面子，别叫我孙子。”
“怎的，不想当我是你爷爷？”
这时，凌夜已经消失在这个震荡的灵魂领域。玄武盾的绿光一撤，玄龟也失去了维持人形的力量，一直翠色的小龟，啪唧一声，掉落在地，被旋风刮得在地上连连翻了几个跟头，最后四脚朝天的停在旋风圈子外。
人剑合一，加之五个剑灵，将灵力注入诩非，灵魂领域的震荡，逐渐减缓，
风慢慢变弱了，凌夜从剑中走出，解除了人剑合一的状态。
终于，大风珠稳稳的落入了凌夜手中。
大风鸟看着诩非，若有所思，须臾，才道：“这柄剑，隐隐有神力。你的心境，也比之前更加平静。的确有能力接住大风珠。不过，你准备好接受它的诅咒了吗？”
凌夜淡淡说：“别无选择，就不必选了。”又问：“大风珠离体，你会如何？”
大风鸟笑了，一托掌，将神魂精血凝为珠，突然光速一般打入凌夜体内。
凌夜避闪不及，眼见那血色的珠子没入体内，紧接着，是全身爆裂般的痛楚。
大风鸟看着凌夜，道：“诅咒名为……”他顿了顿，嘴角倏然多了一抹邪笑：“遗忘的挚爱。”
这个诅咒名为，遗忘的挚爱。
“什么！”凌夜的神色霎时间扭曲了，忍着剧痛问：“我会忘了那个人？”
大风鸟笑意更深，身形却似烟雾慢慢淡去，他说：“忘情，抑或彻底忘了那个人？非也，忘了，你就不痛了。诅咒会应验到你挚爱之人身上，使她……”
话未完，大风鸟的身形已经随一阵狂风消散，声音也消失了。
大风珠的旋风，终于平息了。
凌夜浑身爆裂般的痛楚持续着，身体再次腾起血雾，似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有红黑的雾气散发出来。
他听到诩非剑里，有人在高喊：“振作！夜儿，不要入魔！”
又有人叹息：“非圣贤，即妖孽！果不其然。”
“他似乎没有往圣贤的方向走。”
此刻的凌夜，顾不得那些声音说什么，他拄剑坐下，尽力凝神。
往事种种，一一浮现，初见的瞬间，凝霜松林的灵丝卵，云梦那一个昼夜，竹楼内她撒下的谎言，为他解蛊的那一吻，乾坤一隙中她递过来的丹药，魔窟里她渡来的灵力……她救了他太多次，在他浓黑的世界里，撒下一片亮光。她如同一轮皓月，虽阴晴不定、若即若离，可他心里，她一直都在。
在这一点一滴的回忆中，他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气血稍稍收敛，缓过一口气，他立即战栗着起身。每动一下，即便是轻微的动一动手指，都是一阵钻心的剧痛。
他自然看得到身上的黑气还没有散去，可是顾不得这些，他感受到了更大的危机，巨大的能量刚猛的冲刷着他的筋脉，他的筋脉和五脏六腑，都已经出现裂痕，随时可能破碎，灵墟气海更是如同要爆炸一般，他必须活着将大风珠送到大风楼。
玄龟的声音传来：“兄弟，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诩非剑内，也传来人声：“终于回神了，以后万不可造杀孽。”
凌夜艰难的伸手，捧起地上一只四脚朝天的小龟。小龟趴在凌夜掌中，道：“兄弟，我灵力耗尽，需要较长一段时间来恢复。”同时，在掌中黑红血雾的笼罩下，它进一步看清了凌夜身体被侵蚀的严重程度。
凌夜道：“真身纳入我乾坤戒中，安全。”
“我不是担心这个，”玄龟道：“这段时间，我无法再出来了。在此之前，你能不能……喊我一声，一声，大哥。”
静默，微风吹过，一只翘首等待的小乌龟。
216大风珠
凌夜覆手，将翘首等待的小龟收入了乾坤戒中。目光又看向诩非剑，立即有熟悉的声音大喊：“能不能不要老把剑藏筋脉里，偶尔也让我们透透气。我……”
话没说完，剑已经收入了经脉。
不顾一切痛楚，凌夜艰难的抬起了脚，一步，一步，踏上诩非剑。强忍剧烈的痛楚，调动气海，法力艰涩的在体内运行，时不时被乱流冲散，平日里顷刻触发的御剑，都变得如此艰难。
一次，两次，三次……噗噗噗，他听到体内的声音，内脏在强行调动法力时一点点破碎，他仍然坚持着，试了数次，诩非终于动了。带着一身浓黑血雾，他飞快的向大风楼。
一收御剑，他砰的一声跌落在地，踉跄的起身，跌跌撞撞的朝石阶下奔去。
一进入地下石殿，余光就看见真仙在室内等着他。
真仙早就感知到了他的气息，目光早已等在他现身的地方。此刻一见，只见凌夜满身血腥，汗水混着血雾，凝结成血色的水珠，从他的头发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掉，他除了眼睛，无一处不被血染红。
凌夜蹒跚而又急促的前行几步，心念一动，一颗雪白的珠子从怀中取出，珠子中蕴含的能量，偶有一丝流泻，便使得珠身五尺之内，皆能感觉到风暴将至的莫大威压，整个室内，都能听到风嘶声。
须弥子仙人玩笑道：“若你将此珠融入自己金丹，修为会大幅提升也未可知哦！”
凌夜面色没有一丝触动，坚定而平静的说：“请前辈遵守承诺。”
须弥子笑意一敛，道：“没意思，跟我那徒儿一样没意思。”说罢，他一抬手，大风珠从凌夜手中缓缓飞起，进入了兽魂阵。
一瞬间，阵中光芒大作，所有凶兽的法宝都鲜活闪耀起来。阵法，启动了。须弥子微微吁了一口气。总算赶上了。
凌夜更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而后，他强忍剧痛，拼着最后的力气，踉跄着快步来到了柳眉所在的石床边。浑身因为剧痛已经湿透了衣衫，他躬身，定定的看着柳眉，血色的汗水如雨，一滴滴从头发，脸颊，睫毛滑落，打在她的脸上。
他就这么怔怔的看着她，一动不动，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忽然间，仰面倒下。
此刻，千里之外的凌戈，心头一阵刺痛，立即皱紧了眉头。
这些天，他已经竭力在打探消息。大哥救柳眉一去不返，苏慕白倒是有了踪迹，柳眉也没了消息，难道只有苏慕白逃出来了？
凌戈按住了刚才刺痛的心口，拧紧了眉头。他与大哥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每每大哥出事，他都能有所感知，这些天，他心口频繁刺痛，可至少这种感知还在，就表示大哥还活着。刚才那一下刺痛之后，这种感觉变得似有似无。
“家主！”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传来，是凌府最隐秘的护卫。他们现身出马，必定关系的都是大事。
“何事？”
凌戈不动声色的松开了按在心头的手，目不斜视的发问。
黑暗中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家主吩咐调查的洞庭精怪之事，有眉目了。”
“哦，”凌戈终于抬头，看向屋脊，一边挥手示意，一边道：“竟然劳动你来汇报，想必干系重大。”
得到示意，屋脊上竟无中生有，变出一个大活人，稳稳的跪落在凌戈面前，未曾发出一点声音，更无一粒扬尘。
见到此状，凌戈赞叹了一句：“蛛老大，你的化形术，怕是已经近妖。”
蛛老大立即俯首道：“雕虫小技，怎能逃过少主鸦神之眼。”
凌戈摆了摆手，道：“我手下的人，若都只是雕虫小技，那还能倚仗谁？”
蛛老大一惊，低着头不敢抬起半分，后心仿佛有一道目光，如冰冷的剑抵在那里，又仿佛一只苍鹰锐利目光锁定了猎物，他一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罢了，”凌戈道：“洞庭之事，到底是谁？”
威压撤去，蛛老大这才悄然舒了一口气，回禀道：“煜清君。”
凌戈面色一沉，道：“说下去。”
“是！”蛛老大继续汇报：“煜清君施展了奇怪的妖法，使洞庭精怪癫狂，互相屠戮吞噬，并通过吞噬别的精怪增强妖力，这才出现了家主上次遇到的水蜈蚣。那水蜈蚣是吞噬了大量弱小精怪的妖力而形成。”
煜清宫是近十年才突然崛起的仙门，煜清君便是其创始人。凌戈冷冷道：“这妖道，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突然，一丝风声，在窗棂上拂过。
凌戈一抬手，一排黑色的墨羽箭已经砰砰砰的落在窗边的墙上，围成一个人形。
蛛老大瞪大眼睛看着那片墙，紧接着就看到被围住的空白之地，突然传来一声银铃般的笑声，继而显出一个人形来。
蛛老大的眼中霎时写满了震惊，饶是身为鸦神殿四大供奉，也只是凭直觉知道有人。能如此精确的将来人定位，家主的修为是何等的深不可测！鸦神之力，果然不是凡人可以企及的。
那个人形从一圈墨羽箭中走了出来，是一个白衣的女子，笑着欠身一礼，道：“家主，风女有礼了！恭喜家主，已将鸦神之力，修炼得出神入化。”说罢，还朝凌戈抛了一个媚眼。
凌戈无视风女的媚眼，微微屈指，墙上的墨羽箭化作缕缕墨烟，消失不见，徒留墙上一排空洞，提示着刚才那一幕的真实。他道：“风女，你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风女捂嘴轻笑道：“果然是长大了，以前你可都是叫我风女姐姐的！”
凌戈无奈的摸了摸鼻子，看了看蛛老大。暗示她，此刻还有其他人在，你收敛点。
没想到蛛老大立即会意，往房顶一跃，顿时化身一直小蜘蛛，隐没在房梁中，不见了。凌戈一愣，无奈的扶额。
看他无奈的样子，风女又是一阵发笑，继而道：“好了。我来此，的确是有事回禀。”
217妖毒
话语一出，风女的神色变得无比严肃，她沉声道：“几日之前，多地几乎同时出现尸妖，冥鬼。他们来势汹汹，甚至直接攻击仙门小派，绝不简单。”
“绝不简单。”凌戈听得这四个字，面色越发沉重，精怪，尸妖，冥鬼，这人间，到底是怎么了？
“还有一事。”风女看向凌戈。
“讲。”
风女才又道：“在探查尸妖的过程中，绝大部分仙门都有死伤。唯一未出现死伤的，只有苏慕白一行人，不知他们是否想出了应对之法。”
凌戈一思忖，问：“苏慕白现在何处？”
“无水城。”
凌戈微一颔首，对风女道：“风女姐姐，风伯伯最近可还好？”
风女晦涩一笑，道：“父亲最近常说，鸦神供奉一职，已是力不从心。”
凌戈又问：“你可准备好接替他老人家？”
风女看他神情肃然，不像是随口一说。才缓缓摇头：“神殿供奉，必须是德高望重之辈，我还远远不够。”
凌戈微微叹了一口气，道：“除了大哥，我所能倚仗的，只有寥寥数人。可大哥的性子，你也知道。”
风女听得，单膝跪地，仰首道：“家主，鸦神之灵，失落百年而重现，定会使我族大放异彩。风族附属凌府三百年，愿一直为家主效力。家主若要降此大任于我，就算要以命相搏，我也会全力以赴。”
凌戈扶起风女，道：“你的心性，我早已知晓。不过是让你早做准备。”说罢，他抬眼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低声道：“这个人间，平静了太久，或将迎来劫难。鸦神是天地之眼，这种时候，我们的作用，比修为卓绝的玄门名仕，更为重要。就看我们发挥到何种地步了。”
风女凝眸，看向凌戈，神色已经不同。她淡淡道：“小戈真的长大了，心怀苍生的仙门名流，也不过如此吧。”
“眉儿！”
一声惊呼，凌夜猛地醒来。弹坐而起，凌夜顿时觉得浑身酸软刺痛。
须弥子余光瞟向凌夜，悠然问：“感觉怎么样？”
看到须弥子，以及他的影子，凌夜又是一惊：“我还活着？”
“自然。”须弥子有些不屑道：“你以为我是谁，在我这里死容易吗？”说罢，又解释：“你本来气血灵法一团混乱，就剩一口气。我已经替你将乱流疏导，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并不代表你就无碍了，你体内还残留着大风鸟的巨大力量，多多运功调息，但不要勉强，对你有好处。”
凌夜起身，脚下又是一阵钻心的痛，边站起边问：“眉儿怎么样了？”
须弥子一瞥法阵，示意他自己看，同时解释说：“阵法没有问题，不出意外，也需等上七七四十九天。”
凌夜松了一口气，忍着痛，走向一汪泉池。这地下石殿里，有三个天然泉池。
“你要干嘛？”须弥子问。
凌夜不停步，只说：“我清洗一番，再去看眉儿。”然后一步迈入了泉池。
须弥子摇了摇头：“可怜我一池泉水了。”又道：“你也知道自己身上血腥味重啊？”
凌夜身体每动一下，都剧痛无比，但是比起回大风楼那一路，已经好了血多。听到须弥子的话，他忽然问：“妖化之事，你是否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须弥子回身，直视凌夜道：“不错，妖血侵入人体，就如同毒素，我称之为妖毒。”
凌夜垂眸，仔细的清洗身上的血污，淡淡说：“所以你才选中我。以你之力，战胜妖兽不难。”
须弥子笑道：“小子，你怨我利用你吗？毕竟斩妖兽，就一定会沾染妖血。它们不是寻常的妖兽，妖毒也比寻常妖兽更甚，就算是我，同时沾染四大妖兽的妖毒，也不能守住身心。”
凌夜看向须弥子，道：“何怨之有。还活着，已很好。”说罢，他又看向法阵内的柳眉。
须弥子看他神色平静，的确无半分怨怼。微微叹了一口，道：“罢了，你洗完就去疗伤吧。这里有我。”
凌夜摇了摇头，在池子里继续忍痛清洗着，说：“我守在此地。”
须弥子一瞪眼：“你信不过我？还守在这？当着我的面洗澡？”
凌夜摇头，目光依然自动聚焦在柳眉身上。
须弥子彻底无奈了，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你比我那徒儿更没意思！你不走，我走！”
须弥子说着，已经闪身到了石阶前，回头看了凌夜一眼，在心内叹息：静静等待吧，痴情的人。
凌夜坐在泉眼旁，看着汩汩涌出的泉水都变成了血水，几番清洗，才恢复了肤白发黑，整池泉水，已经全部染红。
他换了一个泉池，才终于将周身洗净。
这时，小童端着衣衫笑着递了上来，说：“这是楼主的旧衣，你与楼主身量相当，先借给你吧。”
凌夜扫视一遍衣衫，起身道：“我与他身量仿佛并不相当。”我比须弥子高了一个头。
可他拾起衣衫穿上，却又相宜得体。
待经整理好衣衫，梳理好头发。凌夜终于缓步来到柳眉跟前。
小童看到梳洗完毕的凌夜，眼睛亮了亮，开口道：“你穿上楼主的衣服，风采竟不输我们楼主，真是令人意外。”
凌夜淡淡笑道：“须弥子仙人，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小童一笑，说：“须弥子仙人并不是楼主。”
凌夜奇道：“须弥子不正是大风楼主？”
“那都是老黄历了！”小童吃吃笑着说：“须弥子的确曾经是大风楼主，但是十年前他被击败，按照大风楼的规矩，楼主之位就让与胜者。须弥子大人也因此再无后顾之忧，飞升成仙。不过现在这位楼主也是暂时的，他必须打败须弥子真仙的另一个弟子，才能坐稳楼主之位。”
原来十年前就换了主人。凌夜又问：“那为何他还留在此地？”
小童又吃吃的捂嘴笑起来：“只因须弥子仙人溺爱楼主。”
“溺爱？”凌夜更奇了。
“是啊！”小童笑答。
218剑灵的日常
小童也不卖关子，竹筒倒豆子般叙说起来：“楼主乃须弥子仙人的爱徒，不是我这样的徒弟哦，是真正有传承关系的师徒，这样的徒弟，一生只能收两个。楼主以十二岁稚龄击败师尊，却无心楼中事物，所以仍由须弥子大人代为打理。”
十二岁，就击败了一个修行届满，随时可以飞升的尊者！凌夜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表。
那小童没有理会凌夜脸上暗藏的震惊，继续说道：“虽然楼主两年前已经成年，却还是任性的很，除了修炼以外根本不做正事。须弥子大人一界散仙，却不能逍遥自在，替楼主在此劳碌奔波。”
一个童子就敢如此言非，这个楼主倒真是稀奇。凌夜关注的是：“既能击败须弥子，修为应该更高，也该修行届满。”
小童鼓起腮帮子说：“谁说不是呢！楼主的确厉害，但是却不能飞升。”
“为何？”凌夜已经许久没有在一天之内，被震惊了那么多次了。
小童摇头说：“不知道，须弥子大人也在寻找症结。”
凌夜暗道，天外有天，这话诚不欺我。天地之间，到底有多少玄妙，是人无法理解的？他换上衣衫，整理仪容，缓缓地、郑重的，向前走去。前方石床上，柳眉静静的躺在兽魂阵中。
小童瞥了那一池又一池血水，无奈的撇了撇嘴。这血水，必须借用师父的白玉盏全部吸纳，倾倒出去，再好好清理一番池底。只是这泉池由地下热泉沁入形成，汇聚速度极慢，这样一来，不知多久才可以再泡热泉澡了。
小童本想抱怨两句，可目光一投到凌夜身上，顿时怨气消了七八分。这个男人，一身血腥戾气此刻尽化柔和，见者，如闻春夜飘荡的笛声。小童吸了吸鼻子，默默退出了石殿。
经过两日的梳理，凌夜觉得体内的气血、灵法都畅通了许多。坐在这间石殿内，看着柳眉，心里平静了不少。他召出诩非，心念一动，已经进入了诩非的灵魂境界。
“小子，你总算来了。”
一进入灵魂境界，这里就热闹了起来。
凌夜对着众人一礼，平静道：“多谢诸位先祖相助之恩。”
灰白胡子上前一步道：“小夜夜，你爹这些天可是坐立不安。”
凌夜又对凌天心揖手，淡淡说：“多谢父亲。”
虽然凌夜并没有多么走心，凌天心却震惊了。激动的颤声道：“你叫我……父亲？”
凌夜不解：“我该如何称呼？”
“不不……”凌天心有些语无伦次：“我本就是你父亲。只是，你从没这样叫过我。”
“不过一个称呼。”凌夜淡淡说着，有些心不在焉。
凌天心没有多说，问道：“那个姑娘，情况如何？”
凌夜：“还没醒。”
凌天心又道：“自你打开灵魂领域的大门，也就打开了我们与外界的连接。只要你不把剑藏在经脉和其他空间中，我们就能感知外面世界发生的事情。”
这两日，剑就在外。凌夜于是道：“你知道，何须问？”
凌天心看着他，缓缓道：“夜，我能体会你心中那种痛楚。当年你母亲怀着你的时候，就出现各种异象，辛苦无比，我全然没有要当父亲的欣喜和激动，因为我每天都在恐惧会失去她。那种惶惶不安，让我寝食难安，痛苦压抑，可她执意要生下你，终于在你出生的时候，她……去了。可是那种恐惧并没有离开，往后的余生里，我仍然会在恐惧中惊醒，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段岁月。”
“父亲。”一声低唤，凌夜眉心微皱，不免有些动容。
凌天心得到回应，继续道：“我无法接受你母亲的离去，以至于我的后半生，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无情，冷漠，没有给你和戈儿半分父爱，直到死前那一刻才清醒。你母亲所知道，会怨我吧。
“我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你如今，被妖血侵染，一念之差或可成妖，千万不可行差踏错。”
凌夜收了那半分动容，冷声道：“成妖又如何？”
凌天心一凝，道：“沧海桑田，万世轮回，你与她总有一天会相遇，只需记得，若有行为让你不能光明正大站在她面前，就不要去做。”
凌夜蓦然惊醒，忽而又冷声道：“她早有心心相印之人，我何曾正大光明的站在她面前！”
“什么，我们几个豁出老命，帮你救别人的老婆？”这个声音是灰白胡子发出的，此刻他正瞪大眼睛看着凌夜。
“那又如何？”凌夜回以一个蔑视的眼神。
“疯子，真是疯子！”灰白胡子瞪着凌夜，突然不怒反笑：“哈哈哈，不愧是我们凌家的种！”
“都是痴情种啊，小天心，你看，你儿子多像你。”
“不及您老人家，暗恋一女子，到了终生不娶、断子绝孙的地步，到死都是老童子。”
“谁说的！”被人揭了老底，灰白胡子一声大喝。
另一个声音回应道：“罢了，你那点事，早成了后辈人尽皆知的反面教材。要不是老家主老当益壮，又给你生了个弟弟，咱们嫡系就在你手里断后了。”走出一个蓝衣老者。
“孙子诶，敢取笑你大爷爷！”灰白胡子也顾不得体面，怼道：“你一百文钱卖身去人姑娘家里当了个看门狗样的小厮，你爹要打死你不是我拦着，你还有后？”
那蓝衣老者也不示弱：“我爹真敢打死我？那天他是把我打得剩一口气了，可我娘见我那半死不活的样，一句跪下，我爹扑通一声就跪了，还当着我娘的面发誓再也不打我，就算我打我爹，他也不能还手！”
这群老头七嘴八舌的互怼，凌夜慢慢平静了，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些许陌生的暖意。
天空传来一声怒吼：“孙子们，都别吵了。天天吵，还没吵够！”
凌夜仰头看去，还是一片虚空，看不到人影。但是可以确定，那里的确有人。
219图新
虚空中那个声音又传来：“小子，不必看了，你现在还看不到我。待你修为超越老夫，自然就看到了，也只有那个时候，才能使用我的力量。”
凌夜忽而一笑，看向眼前六人，也就是说，现在他的修为已经超过了这六人。
凌天心对着凌夜，点了点头，证实了他的想法。又道：“这诩非剑灵之数，绝不是你看到的区区六人。你的路，还很长。青云楼，也不止如此。”
“不止如此？”凌夜心生疑惑，难道青云楼不止九层？可分明只有九层啊！
凌天心一笑道：“回去再想吧！还有一事，凌府有剑神和鸦神二殿，殿主之一执掌凌府，我看你并无此志，若小戈执掌凌府，你……”
凌夜道：“他已经执掌凌府，并无不可。”
凌天心这才放心点头。
青云凌府。
凌戈趁着黑夜，御剑离开了府地。不管无水城有没有想出对付尸妖、冥鬼的对策，他都要亲自去问一问苏慕白：为何他回来了，大哥却没有回来。
封山的大阵将凌戈拦在了山门外。时隔几月，这里的阵法又变了。传话的弟子也未曾见过，不敢放行，匆匆上山入殿去通传。
凌戈凌空踏虚，朝阵内看去，短短数月，被毁的殿堂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就连草木也重新焕发了生机。
无水城后山，冰雪林中，苏慕白对着苍山静坐。皓月星辉，落在冰雪之上，闪着晶莹的冷光。
关山踏着冰雪走过来，坐在了苏慕白身侧，问：“在想什么？”
苏慕白对关山颔首一礼，道：“关师兄，我在想，我们此刻最应该最什么？”又道：“短短数月，天下已现纷乱之兆，只怕很快就会应了掌门师祖的遗言，天下会妖魔频出。我在想，我们要做的，或许不是四处降妖除魔，而是壮大仙门，让四海八方仙门人才辈出，合力御敌。”
关山看向苏慕白，笑问：“你有何看法？”
苏慕白道：“其他仙门暂且不论，单就无水城，选拔弟子太过严苛，层层筛选下来，百中才取其一，不少有志之士只得流落在外，若能放宽条件，令更多人学习我派术法绝学，仙门也算壮大了一分。”
关山又问：“你准备怎么做？放低门槛，在外人看来，等于自降身份，或许就不能集英才而教之，有得亦有失。”
苏慕白道：“这个问题我想过。放低门槛，人多了，的确会分散精力在培养一些资质不算卓绝的弟子身上，但是众志能成城，人多有人多的好处，若真英才，时日久了，自然会脱颖而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修行最讲机缘，天资还在其次，天资平平者，未必会不如天才。”
关山笑了：“师弟所言不虚，道心可见一斑。只是选拔制度是先祖定下的，前辈们也未必会答应。”
苏慕白又道：“我个问题，我亦考虑过。选拔制度是先祖定下的，前辈们定然不会轻易答应。所以可以先扩大外室弟子，内室弟子门槛不降。外室弟子，向来由内室大弟子教习，也不进内殿，并不会增加各位师叔伯的烦扰。”
关山：“这倒的确是个折中之法。但我还是有两点担忧。其一，如今无水城已成颓势，会不会有以前那么多人慕名前往？其二，若人真的多了，包藏祸心的人可能也就多了，要如何防范？”
苏慕白：“第一个问题不难，我们此次在西北降妖，途中发现许多小派，拥有自己的灵法秘术，也有不少人才，既是要改入门的古制，就干脆不拘一格，主动下山，招揽志同道合之人。”
关山点头笑道：“的确够不拘一格。”
苏慕白继续说：“至于第二个问题，正是我最大的担忧。看人看物，我远不如你们伏羲殿弟子，这件事，可以交给你们吗？”
关山一拍苏慕白肩膀，哑然失笑：“苏师弟，你这句夸赞，分量可太重了！”继而又凝然道：“不错，我们伏羲殿弟子，自小观察天地万物，洞察力是我们修行的根本。我身为大弟子，秉承师父教诲二十载，只要有利于无水城，有利于师父，我岂有不效力的道理。”
苏慕白听得，微微一叹道：“关师兄，真洒脱。你总能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关山一拍苏慕白，道：“我看你心事重重，苏师弟，你的疑惑又是什么？”
苏慕白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以我弱冠之年，登上高位。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一众师叔伯，皆德高望重，我心中惶恐，若有一人心生嫌隙，都可能导致同室操戈，难以收拾。
“虽然师祖曾说，我是人魔大战的关键之人，但是，凡我所能，无水城有所需，我都会倾尽所能，并不需要登上掌门之位。”
关山看着他，肃然道：“苏师弟莫要太过忧心。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师弟资质天成，有胸襟有气魄，少有侠名，也算器与名俱，立威立德，不过早晚。无水城遭此劫难，全因慕容景包藏祸心已久，而非你德不配位所致。”
苏慕白一声苦笑：“关师兄过誉了。若在三年前，我或许也如此自信，可如今……”
“如今，你还是放不下柳眉？”
苏慕白默默点头。当年的宏图大志，当年的志得意满，皆因与她在一起。
“那就放下。”关山语气决绝。
苏慕白惊谔的抬头，问道：“曾经支持我的也是关师兄，怎么今日又让我放弃？”
关山重重一拍苏慕白的肩膀，道：“我们都是自小修道之人，都明白道法自然的道理。万人反对中、你仍坚持，是你的赤诚之心和勇气，无尽执念中、急流勇退，是你的道心坚固和气魄。万丈红尘，绝不是你我的归处，而是仙途中历的劫。”
“我明白了。”
苏慕白眸光一敛，竟有几分灰败之色。
关山又道：“我相信师祖如此安排，定有缘由。无水城此刻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而是一个锐意图新的后继之人。”
220定魂针
“苏师兄，你竟在这里。”
话音一落，苏慕白与关山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穿的不是无水城的校服，身形却熟悉得很，墨羽飘散，露出一张脸，正是凌戈。
苏慕白起身，拱手一礼，道：“还未恭喜你接任凌府家主。”
“我这次来，不是要这些虚礼的。”凌戈说着，大步向前，站定在苏慕白跟前，直直的看着苏慕白的眼睛，说：“我想知道，我大哥的下落。为什么你回来了，他却没有回来？”
关山摸了摸鼻子，感觉到不善，带着几分揶揄笑道：“凌府家主，鸦神殿主人，怎么还管我无水城要消息了？”
苏慕白知道关山回护之意，对他低语了几句，关山便笑着走开了。
苏慕白对着凌戈又是拱手一礼，道：“是我处事不周，没有先行告知凌大公子的消息。”
他又道：“实在是我也不知道凌公子的下落。”迎着凌戈不信任的眼神，苏慕白将当日情形跟凌戈再次描述了一遍。
凌戈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急道：“你确定那个驾驭阴阳鱼的人，追踪我大哥而去了？”
苏慕白摇头：“虽不敢确定，但是当时凌夜与我背道而驰，那人若不来追我，十之八九就是去追他。事后我也施法寻找小眉的下落，却毫无结果，我想他们应该是身处一个与世隔绝之地。”
“与世隔绝之地……”凌戈反复揣摩，毫无头绪，天下之下，秘境不少，哪个地方，连心心相印都找不到呢？天下秘境何其多，可连心心相印都能切断的秘境，相信并没有几个。凌戈一握拳，暗道，只要我鸦神殿一个一个找，还怕找不到吗？脚一顿地，已经凌虚入空，箭一般的飞驰而去。
方紫苑忽有所感，从睡梦中醒来，只见床头，留下一包东西。她起身，疑惑的打开，是一包点心，旁边，还有一根墨色鸦羽。
一触碰那鸦羽，顿时一副画面涌入脑海。画面上，凌戈笑着说：“紫苑，我好想你，真想抱抱你，可看你睡的那么香，不忍心叫醒你。不过亲亲，我已经亲过了。哈哈，记得要想我哟。”
方紫苑羞得满脸通红，却急切的打开那包点心，是水晶珍珠糕，她最喜欢的点心之一。就算匆忙，他还是记得她。
她抱起这包点心，贴在胸口，在床上滚来滚去，忽然一掀被子蒙住头，在里面咯咯咯的笑起来。
一片墨羽从梁顶飘落，轻轻落在床上。
踏着凌虚步法的凌戈，险些失足掉落，刚才鸦羽传来的那一幕，还在脑中回放，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傻丫头，一包点心就高兴成那样，活该被我骗走。看来以后得防着点，免得被别人骗走了。”
大风楼。
三日过去了，阵法中的人，却丝毫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凌夜不眠不休守在阵外。每次须弥子进入石殿，凌夜都会问一句：“不知她何时可以醒来？”这次也不例外。
须弥子摇了摇头：“她的身体似乎对阵法没有感应。可能生机太过微弱，需要更多时日。”
凌夜又一次发问：“她到底何时能醒来？”
须弥子无奈道：“你已尽了人事，剩下的就是听天命。”又回头：“若七七四十九天还不能醒来，我也没有办法了。”
时间缓慢的流逝，日复一日，凌夜再也问不出那个问题。石床边，一个月前还俊美绝伦的男子，已经成了一个髭须乱生的邋遢大叔。黑气缭绕，他的心神已经开始不稳。
须弥子道：“你的身体，被凶兽的妖血浸透，一旦心神不稳，影响心智，会堕落成妖魔。”
凌夜不语，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须弥子又问：“你后悔吗？如果她醒不过来，你付出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他依然坐在那里，仿佛一尊石像。
须弥子摇了摇头，道：“大风珠，其实就是生息聚魂珠，可助她凝聚灵魂，可她灵魂不全，聚合后，不能固定在身体里，所以我们还需要一样东西。”
凌夜终于动了。眼珠子动了一下，沙哑的声音响起：“那是什么东西？”
须弥子：“定魂针。”
凌夜：“去哪里寻。”
须弥子没好气的看了凌夜一眼，本想戏耍一番，但看他立刻起身，一副马上要出发的样子，只好如实道：“定魂针也算不得什么宝贝，我这里多的是，只是这个东西入体后，容易被幽冥邪祟发现，当成目标。”
凌夜松了一口气。
须弥子又道：“还有一点，灵魂也许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稳固，但是针却是再也取不出来，一旦灵魂受到冲击，或在鬼气浓郁的地方，会产生剧痛，就相当于多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凌夜握了握拳，仍是点了点头。一枚牛毛细针埋在了脖子右后方，一瞬间化作无形。
出了石殿，小童问：“师尊，那定魂针真的有用，那您怎么现在才拿出来？”
须弥子叹息一声，道：“这小子都快成魔了。我不给他一点希望，怕他等不到七七四十九天，阵法完全发挥作用，他就先入魔了。”
小童一惊：“那这定魂针其实没用？”
须弥子摇头：“不知，反正从来跟这么强的阵法一起用过。不过，柳眉失了部分魂魄，本来苏醒的可能性就小，就算醒了，也不可能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啊！”小童又是一惊：“那师父要不要告诉他？”
须弥子再次摇头：“告诉他，只怕他心绪更乱，妖气更压制不住。”
不知是定魂针的作用，还是时间的作用，这之后，柳眉透明得如同随时会破裂的皮肤，一天天充实起来，慢慢恢复成玉白色，凌夜也终于像一个活人。
可是留下的时间不多了，七七四十九天已到，阵法的力量大幅削减。
须弥子看着依旧守在身侧的凌夜，叹息道：“她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了。”
凌夜不语，甚至没有抬头，依然看着那具毫无生机的身体，不眠不休的继续守着。
221灵器化形
须弥子不再下到地下石殿中来，就连小童，也减少了下来的次数。整个石殿里，安静得只有偶尔吹进来的风声。
虽然很慢，但是凌夜以其敏锐的洞察力，察觉得到柳眉每一日的变化，她的身体，正慢慢的从濒临崩塌的境地一点一点的恢复过来。
他握住柳眉的手，在她耳边倾诉：“只要有希望，眉儿，不管要等多久，我都会等你醒来的。”
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寂静的地下石殿，突然一声轻微的跃动。凌夜猛的从僵直中挑了一下眼皮。是心跳？他不敢相信的凝聚所有感知力。
扑通！
又是一声心跳。
凌夜猛的站起来。按住了她的脉。脉象极其微弱，却的的确确存在。她的气血终于开始运转！
他激动得不知所措，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鬓发。诩非剑飞出，沿着石阶飞了出去。
须弥子很快下到石殿中。
“她活了！你看她的脉。”
凌夜紧紧的按住柳眉的脉，递给须弥子，却也不松手，似乎一松手，她的脉就会停下来。
须弥子赶紧抓起另一只手腕，果然，脉搏在跳动，她的身体，有了生机。
“她是不是活了？她是不是活了？”
满眼血丝的凌夜，语无伦次的重复这句话。
须弥子长吁一口气，笑道：“她的身体的确活了，但是灵魂和意识还没有。你要记得，日日与她多说话，她偶尔会有短暂的意识，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如果那个短暂的时间内，她能听到你的声音，就能知道自己还活着，听不到，或许她就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也就真的醒不来了。”
“好好好。”凌夜连声答应，禁不住滚出一滴热泪，周身的黑气一下子退却了不少。
自柳眉有了生机，凌夜仿佛也恢复了生机。依然日日守着她，寸步不离，但之前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子，此刻已经变身话痨。
兽魂阵中，柳眉被四个宝器的力量轮番作用，身体时而结霜，时而炙热出汗。
她出汗。
凌夜便立即擦拭，说：“眉儿，你是哪里疼了是吗？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你痛。”
她结霜。
凌夜又立即在旁边烧火添柴，说：“眉儿，很冷吧？我帮你再添一床被子，好吗？你还记得吗，当初寒蝉洞内，我也浑身结霜，你暖活了我。真是世道轮回，这次，该我为你取暖了。”
日日来都听到他叨叨絮语，要这要那，被子、布巾、软枕、靠垫，在石床边堆了一堆，小童觉得耳朵都有点起茧了。今日更稀奇，竟然问：“这里可有适合她的衣衫？”
小童拼命摇头：“大风楼从没住过女子。”
凌夜不死心，继续问：“那有没有布匹？”
小童翻了个白眼，道：“绫罗绸缎，金银珠玉应有尽有，无人过问，都堆在库房中。你自去取吧，只是上面的书库不要进。”心中却道，你一个用剑的大男人，难道还会缝衣服？
“好。”
凌夜一口应下。转身对柳眉轻声道：“眉儿，天凉了，我乾戒里原备了你的衣衫，可有些破损了，我替你缝两件，你不会嫌弃吧。”
然后小童下一次进入石殿时，大吃了一惊，他竟真的在缝衣。一枚缝衣针在一堆裁剪好的布料中飞梭穿越，针体荧光闪闪，看起来绝非凡品。
“你哪来的针？”小童问。
凌夜手中针凌空一跃，显出原形，竟是诩非。而后飞速落下，再次幻化为一根缝衣针。
诩非可是在兵器谱上排名靠前的神兵啊！小童揉了揉眼睛，的确，那针是诩非化身的实体，而不是什么灵法凝聚而成。不由心中又是一震，但凡灵器，可以根据主人的修为幻化不同的形态。凡人修仙，可分十二境界，其中筑基，化气，辟谷，心动为后天之境；金丹，元婴，出窍，分神为先天之境；合体，渡劫，大乘，飞升则是圣天之境。后天之境的修士必须化气后，才能御剑，而金丹凝练完成后，灵器会呈现凝态，通常只有拳头大小，方便携带收藏，到了分神之情，灵器可化为一缕元神收入经脉或元神中，只有到了大乘之期，才能将灵器实体化后，任意化形。
小童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叫凌夜的男人。他能将灵器诩非任意化形，也就表示他已经步入了大乘之境。虽然听师尊说过，四大妖兽很厉害，但是毕竟被仙障压制，想来妖兽能使用的妖力也不多。如今得知凌夜的境界，才发现，他的确非比寻常。
很快，那飞针就完成了工作。一件衣衫凌空抖落。小童一看，再次震惊了，名震天下的神兵，加上天下少有的名贵织物，都挽救不了凌夜的手艺。他选用的一段冰蚕丝织就的素白锦缎，上面金丝绣成的菊花，本是一匹清雅脱俗的好料子，可这造型就难以名状了，两条袖子长短不一、宽窄各异，胸襟歪七扭八，下摆参差不齐。好好的一匹缎子竟做成了这般模样。
这衣服一抖落开，凌夜也傻眼了。跟想象的不太一样啊。他脸色白了白，问小童道：“我还是再去挑一块布料吧，你看呢？”
小童呆愣着，半晌才道：“要不，你还是练一练做菜？”大风楼虽然存了一些金银布帛，但是看到这么好的布帛变成废品，还是会肉痛的啊。
“也对。”凌夜竟然接受了这个建议，点头道：“要恢复体力，吃食更为重要。这大风楼外围，仙草灵药众多，我应该衬她醒来之前，研究几道对身体恢复有益的菜品。”
小童再次目瞪口呆，这是要将罪恶的触手伸到了仙草灵药上？
同样震惊大概还有诩非，堂堂剑神之剑，如今用来裁衣砍柴，斩瓜切菜，不知它和它的历任主人，是否会哭晕。
虽然裁缝手艺不行，但是这百年山参炖鸡，却是香气扑鼻，引得须弥子师徒垂涎三尺，早早的候在了一旁。
222妖魔四起
凌夜将吃食端到了地下石殿内，那师徒二人也整齐的尾随跟到了石殿。凌夜专注的低着头，继续切着手中的山鸡肉，将它们削成薄片，整齐的排列在银盘中。
须弥子叹道：“看来这柄让世人充满矛盾的剑，倒真的适合你。”
小童就直白多了，垂着口水问：“你做这么多菜，她又没醒，给谁吃呢？”
凌夜头也不抬的道：“给她。”
这……都说了她没醒，还能好好说话吗？小童满脸尴尬，终是厚着脸皮又问了一句：“要不我先替她尝尝。”伸手就去端盘子。
电光一闪，盘子却被夺了回去，凌夜和气的说：“她说你能尝，你才可以尝。”然后继续切肉。
师徒两幽怨的看了一眼躺在石床上的柳眉，默默念叨着：“你倒是快点醒啊！”
须弥子注意到，凌夜切下的肉片几近透明，不愧是青云剑神，剑锋下凝出薄薄的灵刃，顺着肉的形状和纹理以灵刃切开，每一片肉切下，都是顺势经历过百般变化且毫厘无差的一剑。而且这个技巧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熟练着，很快就已经超越了凡人肉眼的极限，快到凡人无法识别。
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一片肉，小童打着呵欠上了楼，须弥子也没趣的走了。
凌夜坐到了柳眉身侧。
她的生机越来越强，灵墟气海虽然一片空虚，外界输入的灵力却也能短暂运转。
他将灵力输入她的体内，滋养她生机微弱的身体。
他拾起她的手，诩非化形为剪刀，将她的指甲修理成圆润的鹅卵形。
他梳洗她长长的头发，看着青丝一点点变长。
他躺在她的石床边，侧过身安静的看着她的睡颜。
日子一天又一天这样过下去，他满怀期待的等着她醒来，慢慢的，随着她的生机越来越强，第七十九日，柳眉的呼吸和脉搏，已经与常人无异。他一阵兴奋，随后又生出一分恐惧来，如果她醒了，这样的日子就该结束了，她也该……离开了吧？
那一夜，他做了一个梦，梦到她醒来。他一激动，醒了。起身抚摸柳眉的手指，曾经戴着坤戒的地方，此刻空空的。
凌夜心中默默倾诉：眉儿，你为什么要扔掉坤戒？是要抹去我在你心里的痕迹吗？你曾经在里面堆积满炼丹的药材，也曾经在里面独自诉说心事。你知道吗？听到你在暗自对我倾诉，那一刻我心里有多开心，听了你的话，我又有多痛心。扔掉坤戒，是因为我让你为难动摇了是吗？如果是，我很高兴，你对你的苏兄，感情也并非不可撼动。我也很害怕，他的心心相印，是无法可解的血咒，如果有朝一日你醒来发现并不爱他，如果有一日他变心你却无法自拔，如果你们共度一生却并非出自真心，哪一种，都让我害怕得如置身冰窟，骨头发冷。
放下柳眉的手，凌夜起身，却在这时柳眉的指尖，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
无水城中，不断有灵书传来。
北原尸鬼横行，传闻有可以控制尸鬼的神器现世。
韩水一带，群妖暴起，多处作乱。
洞庭湖突然出现巨大水蟒，为祸一方，湖边渔民死伤无数。
西南境狼妖肆虐，所过之处，生灵灭绝。
不过短短数日，已经成了妖魔四起之势。虽然只是仙门之间相互预警，但没有遭难的门派，但凡接到灵书，按理要派人援助。
正殿内，随着一封接一封的灵书传来，所有人的脸色都越来越沉。
李云逸道：“我无水城弟子，内殿仅有三十余人，该如何驰援？”
苏慕白站立于掌门座前，默了片刻，说：“内殿弟子三十又二，但是留下来的，都是修为上佳、道心坚固的同门。玄天剑宗，以区区几人，名震天下，我无水城岂能偏安不前。”
水若凝点头，她相信铁岚若在，也会如此决断。继而道：“该如何派遣？”
苏慕白道：“北原离我无水城最近，派陈念师弟并其他四人一同前往北境。五人成阵，就算不能攻敌制胜，自保应该没有问题。各位师叔伯认为如何？”
荀明点头，李云逸亦点头。
众人都看向摩耶，他掐动手指，光点闪动，片刻，也点了点头。
荀明这才走向陈年：“你少出门历练，可不要丢了师父的脸。”
陈念点了点头。
水若凝笑道：“这些孩子还年轻，丢了脸面，还能挣回来。若不能力敌，千万不要勉强。”
苏慕白也颔首赞同：“纷乱伊始，如今保存实力，才能在往后出更多力。”
北境，朔风哀哀，冰雪成林。
一大群人影，缓慢的在这冰天雪地移动，黑白斑驳的形成一片。那群人衣衫褴褛，身形佝偻，衣衫外，竟已经覆盖上了厚厚一层冰雪，拖拽着前行，在地上留下一排排拖行的痕迹。这些一排排的痕迹，叠加在一起，合成一条粗大的拖印。
这群黑白斑驳的人影之中，有一点红色，分外惹眼，隔着风雪，也容易从人群中一眼看出。
发现这支队伍的时候，陈念迅速带着师兄弟潜伏在了雪林中。一探之下，这队伍里果真毫无活人气息。
一个巨大的剑阵凌空显示在拖行的人群上方，万千剑影铺天盖地而来。陈念已经发动了突然袭击，顷刻间，那群佝偻的人影，都跌落在地。
“得手了？”
既兴奋，又疑惑，陈念上前查看。
一看之下，顿时一骇，衣衫内，尽是死尸，有的已经腐朽，有的已经只是一具白骨，被仙剑攻击后，残肢断臂，散落一地，赫然可怖。
就在这是，那一点红色站立了起来。
“呜——”
一声锐利的哨声，划破风雪。不可思议的现象发生了，那些死尸缓缓的爬了起来，有的拿起自己的胳膊，有的安上自己的腿，也有的互抢一颗头颅。
这一幕，惊得陈念一怔，迅速高呼：“退后！”
被惊呆的不止陈念一人，此刻听到他的高喝，所有人全速向后退去。
就这么短短瞬间，那些死尸全都站了起来，所有死尸都转身，看向陈念一行五人的方向。
223思无邪
陈念经过瞬间调整，也已经冷静了下来，其他四人也一样，毕竟经历过无水城大劫生还下来的弟子，都非泛泛之辈。
此刻陈念已经敏锐的察觉到：“那个红衣人才是关键。六师弟，你跟我直取红衣人，其他人，掩护我们。”
“呜——”
又一声哨响，方才还动作迟缓的死尸群，此刻突然迅捷如电，这死尸以红衣人为中心，围成两层圆圈，还有一些在外围待命，将红衣人护在中心。站位一瞬间就完成了。
“从天上攻！”
陈念又是一声大喊，陈念和六师弟已经发动剑阵，对着垓心一顿猛攻。其余三人，护在这二人周围。
然而，这尸体虽不能飞跃，也不能抵御御剑，却每每能跳到空中，以身体挡住仙剑的攻击，粉碎了又爬起来，粉碎了又爬起来，无止无休。聚集在三个掩护弟子身边的死尸，越来越多，法力在不断的消耗。
一人说：“师兄，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我们的法力要被耗尽！”
陈念思虑了片刻，道：“用四象法阵！”
说罢，除了陈念外的四人，迅速脱离缠斗，站到了相应的位置。这四人的搭配，是路上就商量好的，法阵顷刻启动。
却在这时，那个红色的身影，箭一般的飞弹了出去。陈念剑阵中剑气一动，朝着那红色身影急刺而去。
只听得一声脆响，剑气击中那红色人影的背部，红影却并没有停，继续向前飞窜。
四象阵起，红影在最后一刻，越出了阵法的边缘，逃了出去。陈念立即执剑上前追去，地上有血滴落的痕迹，昭示着这红影，是一个活物。
那红影速度极快，陈念御剑急追了百丈，不得不返回。一人孤身追赶，万一前方有陷阱，几个师弟又在四象阵中脱不开身，岂不危险。
回到四象阵旁，陈念剑阵又气，对着那群在四象阵捶挠的死尸万剑齐发。这一次，零碎的尸身再也没能爬起来。
“师兄，现在怎么办？”
陈念当即道：“追，那人受了伤，应该跑不了太远，我们顺着血腥味追过去。”
空旷无垠的雪原，几乎没有什么活物，也没有什么遮蔽，要追踪，并不是很难。果然，很快，他们就闻到了血腥味，表示目标近了。几人悄声交谈：
“刚才那个人的哨子，会不会就是传闻中的神器。”
“有可能，就是那个哨子，驾驭那些死尸。”
“那一会儿追到了，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哨子夺了。师兄，你看如何？”
“可以。”陈念赞同道：“一会儿还是老规矩，我和六师弟前去与红衣人周旋，你们三人后面策应。”又对六师弟说：“我缠住那红衣人，你趁机夺哨子。”
正商量着，眼前就出现了一点红色。
几人一对眼色，御剑极速朝着那一点红色飞去。
近了，陈念的剑，马上就要刺中目标，却在这时，呜的一声长鸣，哨音又响了。
难道这红衣人身边还有死尸埋伏？
陈念竭力收剑，剑刃凌空一挑，挑下了一件红色的斗篷，露出一个娇小的背影。
哨音短暂的停滞后，继续呜咽的长鸣起来，仿佛在吹奏一只乐曲。一边吹奏，那个娇小的背影一边转过身来，竟是一个清纯的小女，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看向来人。
陈念骤然觉得手中那柄剑，有千钧重，噗通一声，那剑连手带人，将他整个儿拽进了雪里。
“师兄！”
一声惊呼，六师弟也已经赶到，却在靠近之时，与陈念一样，噗通一下摔进了雪里。
“别靠近！”陈念迅速反应过来，对着后面策应的三人喊：“远攻！”
“咝——呜咝——呜咝——”
哨音骤变，陈念心中一异，不由自主的看向那个少女，却在这时，他看到六师弟也看向那个少女，后面三个策应的师弟依然，都齐刷刷的看向她，手不听指挥的想要松开自己的剑。
难道她还能控制活人！陈念大骇，若真如此，会不会操控师兄弟几人互信残杀？不行，必须马上想到破解之法。他咬牙握住自己的剑，突然想到，但凡由声、色、味、嗅、触等感官入手的，多半是幻觉，要打破幻境，就必须打破此刻的经脉运行。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这很难，但是无水城作为天下第一修仙正宗，自有妙法。
忽而金光一闪，陈念从束缚中挣脱出来，一跃而起，将仙剑对准那少女急刺而去。
那少女立即全速后退，却来不及，被陈念刺中了胸膛。
短哨掉落，她震惊的看着陈念，用娇柔微弱的声音问：“你怎么可能破得了我的思无邪。”
“思无邪？”陈念重复了一遍，道：“是刚才你所用的那个幻术的名字？”
少女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扬起一张巴掌大、稚气未脱的小脸道：“不错。你竟自行挣脱了幻术。可否告知我为何？”中了这个幻术思无邪，会变得毫无反抗之心，慢慢沉醉在单纯美好的梦里，一睡不醒。
“你不必知道。”陈念说着，猛地一拔剑，那少女颓然跌倒。心中还后怕着，刚才，真的惊险，若没有无水城的灵爆技能，可能今天他们五人就要变成这少女手下驱使的一具死尸。
灵爆，是将灵力汇聚于灵墟，瞬间引爆的技能，虽然会对灵墟有些伤害，但是能一瞬间改变全身的灵法流动，破除幻境。
他取出乾坤封魔袋，念动咒语。
突然一阵巨大的威压，陡然出现在上空。陈念抬头一看，如流星般，一把长长的阔剑轰然落在他面前，打断了他的法术，并阻隔在他与那少女中间。
那柄阔剑上，血槽清晰可见，可能是浸染过不少鲜血，竟泛着微微的红光。陈念岂能不认识，这把阔剑名为深红，他的主人，正是叛逃的玄天剑宗弟子，谢郢。
谢郢从天而降，落地站在了陈念对面。
“是你。”
陈念看着这个少年，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