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无色枫
枫林中，行了百步之后，李云逸停在了一株枝干粗壮的大树下。月光透过枝枝叶叶射进来，如同射在一片片晶莹的水晶上，豁然间一片明亮。
方紫苑一抬头，才发现这棵树的确与众不同，它的叶子都是透明的，只有在风中摇曳时才可见一些依稀的轮廓。月光穿透树叶，变得更加明亮。
“这株无色枫已经在这里一千年了，你上前，当有树叶飘落时，接住，然后闭上眼睛，凝聚所有的精神力，去想象这片树叶的轮廓。”
“是。”方紫苑说罢，走上前去，一阵微风撩过额发、扑过面颊，她立即伸手一握，霎时一惊，看似无物，她却握到了实物的质感。
“闭眼。”李云逸吩咐。
方紫苑立即照做，想象着树叶的轮廓，渐渐的感觉有一丝细微的游丝在她体内游走，进入指尖，然后钻出了指尖，一点点描绘出树叶的形状和叶脉。
“怎样？”方紫苑闭着眼睛问。
李云逸在一旁道：“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的灵力，会让无色枫呈现金色、绿色、蓝色、红色、褐色五中不同的颜色，你手中的无色枫已经显色，你睁开眼睛自己看吧。”
方紫苑立即睁开了双眼，手中的树叶，已经呈现浓浓的墨绿色。她欢呼起来：“是木，我属性是木。”
“是的。但不全是。”李云逸看着那片无色枫，道：“这是褐色与绿色的混合色，你是少见的双属性灵力。”
“双属性？”方紫苑举起那片枫叶，仔细的打量起来。
“是的。”李云逸抬首说：“过往也有一些双属性灵力的同门，他们大多修炼有成，被载入了无水城的历史中。”
方紫苑欣喜不已，急切的问：“那眼下呢，有谁是双属性的？”
李云逸略一沉吟，道：“长老前辈，我也不甚清楚，只听说妙雪长老是双属性灵力，我的大师兄慕容景兼有火与土，苏慕白兼有水和金。”
“苏师兄也是双属性灵力！”方紫苑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似乎这一共同点，无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他突然又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
李云逸看着兴奋的少女，心中升起一种感慨：也许这是上天给他的第二次机会，他一定竭尽全力，帮这个弟子修成大道。
素心殿内，月光如水。
苏慕白在空荡荡的殿内，缓步走着。这里空置了多年，自从妙雪长老移居了后山雪斋，这里便鲜少有人涉足。只是素心殿的梅花开得甚好，兰草也葳蕤芬芳，他常常与小眉相约在此，共享这份清净。
他还记得第一次教小眉抚琴，她问：“我们是修仙门派，修炼功法自不用说，为什么还要学习抚琴？”
他答：“修习功法是一种修炼，抚琴修身养性，也是一种修炼。”
他也记得，她还问过：“为什么前殿的千级玉阶，要徒步上来？”
他说：“那是要提醒修炼之人，不要忘了修炼的根本，更不过分依赖功法。”
十岁，还是个喜欢不断问为什么的年纪，他教授她琴、剑、道、法，也与她同赏无水城的风、花、雪、月。
她的功法一日千里，渐渐已经与他不相上下，他欣慰高兴的同时，也不断逼迫自己更进一步。她激发了他所有的热情和潜能，只有与她在一起，他才觉得自己可以更强、在修行这条迢迢大道上走得更远，更远，更远，甚至可以走到终点。
他就这么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也等着她一点点长大，从含苞未放的少女，长到亭亭玉立的年纪。他自己也从一个自负与迷茫交织的少年，步入了弱冠之年，渐渐形成了自己的道和法，以及信念、理想。
他觉得时机成熟，请求师祖同意与她结为双修伴侣，却被回以“年幼多情，须加历练”驳回。师祖告诉他，需到分神之期，能掌控自己的灵魂和精神，双修方有意义。
他修炼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许正因为太专注于自己，才没有发觉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正陷入痛苦的深渊。如果当日能早些察觉小眉的处境，她就不会走到最后那一步。
这一步，也是他的深渊。他不仅没能从深渊拉出小眉，到最后竟没有半点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到莫大的伤害，甚至连与她一同承担的权利都被剥夺。
被掌门师祖罚在落霞坡琅嬛洞中思过，不过是一个闭关修炼的机会。他思过了半年，也自责痛悔了半年。出关之日，却发现原先苦修不得突破的元婴巅峰，竟已跨越，并再升了一个小境界，进入了出窍中期。
正回忆时，突然感觉身后有人在靠近。苏慕白收回了思绪，凝神留意着那个越发靠近的脚步声。
“苏师兄。”
一声不太熟悉的声音，在苏慕白背后响起。无水城弟子三千，他熟悉的不过百来人。他回头一看，那张脸，果然不太熟悉。
“我叫叶城。”
来人似乎也知道自己并未入过苏慕白的眼，开始自报家门：“我是神农殿的弟子，苏师兄也许不认识我。”
神农殿，慕容景的人。苏慕白淡淡的扫了来人一眼，一贯柔和的眼神却仿佛藏了一枚针，声音平静似古井里的水，他说：“可是慕容长老有什么吩咐？”
“不是。”叶城轻轻摇头，缓缓走近了一步，用极低的声音说：“请恕我直言，苏师兄来此，可是怀疑归迟城中布下血咒的是柳眉？”
叶城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然而听者却恍如听到惊雷。苏慕白半晌平静下来，才低声说：“何出此言？”
叶城并没有回答，而是进一步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唇语在说：“我师父用了一个凡人的心头血追踪柳眉师妹，也许他也在怀疑是柳眉师妹布下的血咒，就在刚才，他施术追踪，我看到那玉瓶亮了，可是却迟迟追踪不到目标。”
又是平地起惊雷！苏慕白看着叶城的唇语，心脏狂跳起来。不管施展血咒的是不是小眉，只要那瓶血能点亮起来，那么小眉就一定还活着。
30凝霜松林（1）
确定了这一点，苏慕白的理智瞬间恢复了。他也用唇语对叶城说：“难得你还叫她一声师妹。你告诉我这些，你师父可知情？”
“不知。”叶城继续低声道：“柳眉师妹曾在我修炼受伤时相助过我。之后还告诉我，若伤势反复可到素心殿找她。所以今夜我才能找到这里。”
苏慕白看着叶城挣扎的表情，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你与你师父不一样。道不同不相为谋，或许你应该另择去处。”
叶城无奈一笑，说：“多谢苏师兄。我还在受罚幽闭期间，不能多留，再会。”
苏慕白点了点头，叶城才一转身，消失在了黎明的黑暗中。
暮云山顶。
柳眉张开眼，就看到细碎的月光透过漆黑的松枝，洒落在地上斑驳如画。再一近看，只见凌夜闭目端坐着，自己竟躺在他怀中。他的眼睑下面，一条黑色的血痕，依然冰冻干涸，身上附上了一层冰霜，保持这抱住她的姿势，倚靠在一株松树下，陷入了沉眠。
沉眠是修行之人一种降低自身体力和法力消耗的状态，类似于动物的冬眠，通常只有在绝境中才会使用，使肉体所有的能量仅用于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命活动，但是意识是保持清醒的，也可以自行打破沉眠状态，在遇到危险时切换回正常状态。
“你……为了救我，使自己陷入了绝境？”柳眉惊声低语。
“我找了三年，才找到一个可能为我解蛊的人，”凌夜打破了沉眠，沙哑的声音低语道：“所以，你不能死。”
柳眉道：“你也许还能找到下一个解蛊之人，真的需要如此犯险……”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凌夜打断柳眉说：“我必须在青云楼开启之前，解除蛊毒的束缚，而现在距离开启之日，不过三月。”
“青云楼！”柳眉惊道：“你要登顶青云？”
凌夜不语。
柳眉自嘲的笑起来，喃喃自语：“我早该想到的，你们兄弟，年纪轻轻，就有此修为，有冲击青云剑仙的理想，是当然的。”
她又道：“仙门曾有传闻，‘青云直上九重天，千层白骨一剑仙’。既是如此凶险，我定会在你入楼之前，解你之蛊。”
凌夜轻启薄唇：“愿你守信。”
他随之睁开了双眼。这一睁眼，柳眉瞬间如掉入了冰窟！
柳眉看到那双眸子，血丝蜿蜒，如同破碎后被缝补了起来，瞳孔黯淡无光，甚至照不出人影！
柳眉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应该看不见了吧！他竟然为了救自己，牺牲掉了如此强大的重瞳？柳眉颤声问：“凌夜……你……看得到我吗？”
凌夜淡淡说：“我的确双目已盲，但是身负法力和灵力，依然可以感知周围的一切。”
柳眉看着他，凝眉道：“可是你的法力和灵力，也已经所剩无几了。”
换来的是沉默。
柳眉又问：“你究竟是如何斩断血咒的，要知道血咒之力，远远强过法力！”
“重瞳秘境。”凌夜说：“我的重瞳可以将任何东西强行引入一个秘密空间，那个空间只有自己才能进入，我叫它洞天境。”
柳眉：“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一瞬间扑灭了应荣施加了带血咒的火法术，也是将火纳入了洞天境？”
凌夜：“是。”
柳眉：“可是进入洞天境内，你又如何善后呢？”
凌夜：“洞天境是一个可以由我自行控制的世界，所有的东西一旦纳入洞天境，便能被我操纵自如。”
柳眉：“所以最难的环节在于，如何将事物纳入洞天境？”
凌夜：“不错。”
柳眉听得，突然“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凌夜问。
柳眉轻笑道：“我在笑，这片刻功夫，我们说的话，似乎比相识一月以来所有话加起来还多。”
凌夜竟也淡然一笑：“现在你我二人除了说话，似乎也无力做其他。”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见凌夜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又主动提示道：“比如，我精血几乎耗尽，为何还能醒过来？”
“为何？”凌夜配合的发问。的确，精血耗费到如此程度，有可能会长睡不醒、形同傀儡。
“我也不知道为何。”柳眉垂下眉头，静静说：“很多次，我都觉得若自己此刻闭上眼睛，就再也不会醒来，可是，我还是醒过来了。后来我想，许是我血液中蕴藏的力量，它能使枯木重生，兴许也在不断的修复我的身体。”
“嗯。”凌夜表示认同。
“你可愿一试？”柳眉突然道：“试着喝下我的血，也许你就能恢复了。”
凌夜一凛，冷声道：“我并非嗜血的妖物。”
“那是你还不够绝望！”柳眉笑意里，带着些讥讽，抑或是自嘲，缓缓说：“当日我被驱逐下山，法力尽失，久违的尝到了饥肠辘辘的感觉，那种饿，我生平不愿再体会。绝望之下，我曾饮下飞禽走兽的血。”
凌夜早知道她是生死线上徘徊的人，听到这些，仍然暗暗吃惊。以为她面对的是刀剑和无耻之徒，竟还有凡人的饥寒交迫。不由发问：“你为何做到这个地步？”
柳眉道：“我也不知，或许我该保留尊严死去。可是每每放弃，闭上眼睛，就有一个呐喊声，穿透重重迷雾，直达我耳边。她在喊：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你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一定要活下去。活着，不管是欺骗，还是苟且，都要活着！”
凌夜：“这个人是谁？”
柳眉顿了顿，才说：“我也不知道。”然后，她吃力的抬起手，又道：“我们一旦被冻僵，就很难再醒过来了。”说话间，她哧啦一声的划破了手腕，血缓缓的被挤压了出来，她举起手，用力的将不多的血液往创口处挤压推送，并将伤口贴上了凌夜的唇。
凌夜闻道血腥味，稍有犹豫，最终还是小小的啜了一口，霎时间，他如坠入了一个汩汩冒着气泡的温泉，燥热和轻飘感，诡异的交织在一起，让他莫名的觉得身体在迅速的恢复着力量。
“如何？”她问：“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让人饮我的血。”
31凝霜松林（2）
凌夜大睁着没有光芒的眼睛，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许久，才道：“那种感觉，很奇妙。”
柳眉借着满地冰霜反射的月光，看到他的脸，似乎多了一团潮红。
凌夜接着说：“我稍加调息，便能活动自如了。”
柳眉点了点头，也闭目调息起来。
凌夜调息之后，施展起御剑术。他施法让柳眉平平的坐在了他的剑后，一边试探着自己的法力，一边稳稳的御剑前行。
随着一步步试探，凌夜越来越吃惊。他清楚的记得他强行将血咒纳入洞天境时，他的奇经八脉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可是此刻，他的经脉竟然都在正常的运行，血与气不断的从他的血池和气海中滋生，使他的身体快速修复，精气不断补足。他从未经历过如此奇妙之事。她的血，竟似有活化躯体、枯木逢春的奇效。这件事若是令旁人得知，她只怕会被当成一味活的灵丹仙药，不知会遭遇怎样非人的对待。他的心中陡升一阵寒凉。
柳眉睁开眼睛时，凌夜已经带着她御剑而行了。她不知道自己调息了多久，也不知道凌夜恢复了多少，更不知道自己的血，起到了多少作用。不过至少，他们不会冻死在这冰霜之地了。
“这是你的剑？”柳眉看着衣裙前露出的半截剑身，问。天已经亮了，她看到剑身上有木质的花纹，那分明是一柄木剑！
“是，也不是，”凌夜回答：“我未曾找到属于自己的剑。”
“所以你就自己削了柄木剑？”柳眉觉得这个做法有些执着，轻声道：“凌府以剑技闻名，你身为凌府大公子却没有自己的剑，着实令人意外。”
凌夜嗤笑一声，说：“凌府的剑技不过是江湖传言而已。素闻无水城以阵法见长，昨日一见，不也平平无奇吗？”
柳眉听得，心头一动，暗道：“也不知那边如何了，擎天该已经被收服了吧。”又想着，宁缺毋滥，没想到凌夜竟是这般心性。不过也可能因为缺的是剑，对女子随意，对剑却挑剔，可见他成为剑仙的心思，坚定异常。
正想着，御剑停了下来。柳眉抬头，豁然看见满眼的冰凌霜挂，竟是已经到了凝霜松林。
柳眉走下御剑，缓步迈入林中。每走一步，她脚下便延伸出万千灵丝。
“你……”凌夜静静跟在她身后，突然有些不忍。血咒消耗了如此大量的精血，灵力应该所剩不多了。此时这样的灵力消耗，她的身体能承受吗？
这一想法生出，凌夜自己震惊了，自以为心若坚冰，救她是为解蛊，可这怜悯之心，又该作何解？从相识开始，他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此事。
“这松林中活物并不多，寒蝉应该并不难找。”柳眉说了这么一句话，似在抚慰凌夜的担忧。
他们也不知在这冰雪世界中前行了多久，只觉得寒气越来越重，脚踩在地上发出断裂的脆响，呼出的气立即冻成了冰渣掉落在地。
柳眉的步伐沉重了许多。她本已经脆弱不堪的躯体，的确经不起灵力如此消耗。凌夜箭步上前，一拍她的肩膀，给她施了一个护体的法术，自己也施了护体法术。
“这里寒气明显加重，”柳眉说：“我想我们接近了，这寒气的源头也许就是寒蝉的栖身之所。”
“嗯。”凌夜应答，又道：“你不要贸然行动，这里的寒气已经足以侵入凡人骨髓，造成重创。”
柳眉点头，慢慢前行，突然低声说：“我已经探到了寒气的源头，是一个洞窟。”
两人相视一停，凌夜便跟进一步，紧贴这柳眉的后背前行。果然不过百步，两人就来到了一个冰窟前。
冰窟的洞口被厚厚的一层寒冰包被，里面裸露的岩体隐约可见，丝丝寒意透过护体的法盾渗入，让人脊背一寒。
柳眉再次放慢了脚步，数步之后，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她停住脚步，适应了片刻后，借着脚下灵丝发出的微光，慢慢看清洞内皆是冰凌石柱。她驻足闭目，灵丝陡涨，向更远处蔓延。
凌夜聚精会神听着周围的一切声响。突然柳眉睁开了眼睛。他问：“如何？”
“前面竟有一池未结冰的潭水！”柳眉奇道，又说：“那里恐怕才是寒气的源头。”沉默了片刻又说：“去看看。”
“嗯。”凌夜低声回应。
随着眼睛适应了黑暗，灵丝的幽光变得明亮。两人来到潭水前，都被眼前之景震惊。潭水平静如死，里面毫无活物的征兆，洞穴顶端的细碎的冰末不断的飘落，落入池水中竟然融化无形。那冰末飘在空中，被灵丝的绿光一照，竟像是漫天萤火。
“这水……”柳眉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躬身，警惕的伸出手指轻轻一试，立即闪电般抽回。不等凌夜发问，柳眉便急急说：“这水寒彻骨髓，法盾似乎不起作用。”
“寒蝉会在里面吗？”凌夜问。
“我不确定，灵丝破不开水面，容我想想。”柳眉说着，略一思索，拔下了发间的木簪，然后将木簪子探入水中，再一凝神，无数灵丝顺着木簪子探入了水下，将水体照的透亮。
“在水底！”柳眉突然一声惊呼：“有活物在水底！”
灵丝在水底快速游动，企图缠住一只活物，却久久无功，她喘着粗气，速度慢了下来，说：“我的灵丝无法靠近它们，它们寒气太重了。”
“该如何？”凌夜问。
柳眉取出了一只银匣子，说：“这匣子里面有一道空间阻隔的结界，可以隔绝寒气、毒气，用来装这东西，再合适不过。不过灵丝不能靠近……”
“我下水。”凌夜说着，将手按在了盒子上，说：“给我。”
“可是，法盾无效，你如何下水？”柳眉惊异不已，这样刺骨的寒气，她的手指短暂触碰，便疼痛不已，跳下水去人还能生还？
凌夜不语，一束长发，将靴子和外袍脱了下来。
柳眉结结巴巴的说：“你这是……”
凌夜也不做声，兀自从她手中夺过了银匣子，纵身一跃，跳入了寒潭。
32凝霜松林（3）
柳眉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随即灵力骤起，如一条长蛇紧紧跟随在凌夜身侧。她看他手指曲了曲，似乎是动用了什么法诀，随后如鱼一般跟随着灵丝的指引，直奔那活物所在之地。
“如此寒潭中还能灵活自如，他莫不是动用了封闭自己感官的法诀。”柳眉心中自语：若果真如此，身体受到重创亦不自知，法诀解除时，定会痛苦非常。想不到，他成为剑仙的心，如此坚决！
不过片刻，一个水花蓬开，凌夜浮出了水面。他一跃上了岸，向柳眉走来。
柳眉收了灵丝，只在指端留了一点星星之火，看到凌夜嘴唇紫黑，须发皆冰凌，正抬手将银匣子交给她。
柳眉接过银匣子，手碰到匣子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一阵凉意。寒气竟然透过空间阻隔结界，渗透了出来。
看到柳眉收下了匣子，凌夜手一松，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凌公子！”柳眉上前一扶，怎奈他已经陷入昏迷，沉沉下坠，连带着柳眉一起跌在了地上。
此刻柳眉发现他的护体结界消失了，身体已是冰冷僵硬。她一探颈脉，发现他的五脏六腑都被寒气侵蚀，正在快速的衰竭。随着凌夜的昏迷，柳眉的护体结界也消散了。怎么办？柳眉紧闭双眼，深吸了一口气，他们再一次陷入了死亡的考验中。
须臾之间，柳眉再次睁开了眼睛。这是一场与时间的死亡角逐，她无暇多想。灵丝迸射，将凌夜一圈圈缠住，没有法力，那就只能用最笨拙的办法——体力来实现移动，她拽住灵丝，飞速前行，将灵丝在冰凌石柱之间来回缠绕转折，借力将凌夜的身体拖动前行。力道一生二，二生四，凌夜随着灵丝飞快的前进。
不过片刻，凌夜的身体就被拖到了洞口。
眼前豁然开朗。柳眉再探颈脉，他的心跳已经非常缓慢了，这里的寒气依然很重，她再次如法炮制，借树干之力，将凌夜拖出一里地，寒气已经缓和了不少。
她喘息着将凌夜摆放坐起，又深深呼了口气，再长长的吐出来。灵丝在背后如旋风增长，一圈一圈，一层一层，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卵，将两人包裹在内，与周遭的寒气隔绝。卵内的温度在不断攀升，却赶不上凌夜脏器衰竭的速度。她心脏怦怦直跳，却坚定的伸出手，缓缓上前，将这个冻僵的冰人揽入怀中，紧紧拥住。
贴上凌夜躯体的瞬间，柳眉浑身一阵战栗，因为寒冷，也因为一种奇特的感觉。融化的冰，化成水，从两人衣角滴落，又慢慢形成水雾，弥漫在这小小的封闭的空间，她听着凌夜迟缓的心跳，消耗着每一丝能消耗的力量，等待他苏醒。
外面阴风阵阵，冰凌簌簌，天光由微弱到晦暗，又由晦暗到微明，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凌夜缓缓睁开眼睛，世界仍是一片黑暗，调动灵力一感知，霎时吃了一惊，两人被一个灵丝织就的卵包裹其中，柳眉坐在他身上，两条腿缠绕在他腰间，双臂紧抱着他的躯体，她的体温透过薄衫，传递到他的身上。
这一动，柳眉立即察觉，用疲惫的声音说：“你醒了，若再不醒，我的灵力就要耗尽了。”
说罢，她起身，却不料保持着一个动作太久，起不来，一下子又跌了回去。这一跌，被凌夜抬手一揽，坠入怀中，脸颊一下子撞在凌夜的唇上。
凌夜强自镇定，面无表情，说：“你放下女子的矜持和名节来救我。我自然该有所表示。”
柳眉被这个说辞震惊了，立即手臂一横，将他的脸推远些，捂住被他的唇蹭到的脸颊，暗道：这就是他的“表示”？正常人会这样“表示”自己的救命之恩吗？
凌夜又道：“不如将你从女奴晋升为侍妾，以后也不必叫我主人，可以叫我夫君。”
“不……不用了，”柳眉赶紧一整衣衫，立即起身道：“我只是还你的救命之恩。况且，名节只在悠悠众口中，你不言我不语，就当这事没发生。”
“哦，”凌夜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为何，见她这般，就起了戏耍之心，说：“原来我们是在偷、情。”他故意将偷字咬的重了些。
“不对！”柳眉一急，说：“我没有对你做任何逾矩的事情，怎能算偷情呢？”
凌夜一凝眉，才说：“原来世风已经这样了。”他抬头看着柳眉，诚恳的请教：“那怎样才算逾矩、偷情呢？孤男寡女，搂搂抱抱不算，肌肤相亲不算，难道一定要……”
柳眉一下子小脸涨的通红，看着凌夜诚恳平静的神色，又羞又恼道：“你、胡说什么！”一时情急，竟剧烈的咳嗽起来。
看柳眉面红耳赤的样子，凌夜这才拾起衣服，披上，嘴角闪过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起身说：“罢了，你我本无情，又何来偷情。”
说完这句话，凌夜心中竟有一丝失落，丝毫没有往昔与女子调笑后的放松愉悦。
柳眉听罢，这才松了一口气，红脸蛋慢慢转白。见凌夜也穿戴整齐了，才一收灵丝，两人再次暴露在了凝霜松林中。
“接下来交给我吧。”凌夜说罢，已经御起了飞剑，并给了柳眉一个法盾。
她乘上飞剑后，只说了句云梦山，便迅速跪坐在剑身后，陷入了昏睡。她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会有一阵带着破音的咳嗽。大概是寒气侵入了肺腑。
灵力耗尽，会产生灵魂创伤，虽然不会影响肉体，却要承受来自灵魂的痛楚，这痛楚，对于修炼之人，通常比肉体损伤更难以承受，恢复得也更慢。她如此磅礴的灵力，也有几乎耗尽的时候，此刻她已经与凡人无异，会生疾病，需要很长时间的睡眠。
凌夜回望着柳眉的睡颜，心中说不出的情愫。
33七殿（1）
为了施救，柳眉不仅消耗了大量的灵力，也牺牲了女子的矜持和名节。也许女子的名节她已经看淡了，曾被那么多人欺侮过，但是即便受辱也要活下去，这样一个在生死边缘艰难求存的人，竟能舍命相救，是为什么？
不管为了什么，凌夜清晰的感觉到，冰封已久的心，此刻有一股暖意流过，原来有一个人愿意为自己不惜性命，是这种感觉。
也许是柳眉的血液仍然在起着神奇的作用，凌夜一边御剑，一边疏通经脉，觉得五脏六腑的寒气祛除起来特别顺畅，恢复得出人意料的快。
“在你醒来之前，一切就交给我吧。”他对自己说，也在对柳眉说。
无水城中，天亮之时，那片墨绿的枫叶便被送到了苏慕白跟前。
苏慕白一开门，就看到方紫苑站在门外，似乎等了一阵子。
“苏师兄，”方紫苑一见苏慕白开门，立即兴奋的捧着那片枫叶，说：“师父让我向你多请教双属性灵力的修炼。”
苏慕白这才定睛看向方紫苑手中的枫叶。墨绿色的无色枫，应是绿色与褐色的混合色，土和木，五行相生，的确大有可为。若好好修炼，定能大幅增益法术的力量。
师兄弟们迅速的聚拢围观起来。苏慕白看着方紫苑兴奋的小脸，轻轻笑了，真是个单纯又活泼的女子。他说：“我的灵力属性是水与金，五行不相克，也不相生，但是修炼起来还是颇为困难。方师妹的灵力属性五行相生，威力定然巨大，想必也不容易修炼。我也并无经验，若有困惑，我竭力为你解惑，大家一同参研，你看可好？”
方紫苑听罢，明眸闪光，连连点头，道：“那我随时可以来找你吗，苏师兄？”
苏慕白轻笑着摇了摇头，说：“子午晨昏，我不便相见。其他时间，你随时可以过来。”
“哦，”方紫苑懵懂的点了点头，喃喃自语说：“去掉子午晨昏，那就上午和下午。现在是早上，那我就先走了，一会儿再过来。”
在众人唏嘘声中，方紫苑怀着笑意跑出了人群。
苏慕白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心内自语：“小眉，当日你自行去了无色枫树下，没有告诉任何人结果。今日方师妹如此坦荡无邪，你们果真是不同世界的人，难怪李师叔对她寄予厚望，对你却……”
苏慕白难以察觉的叹了一口气，她与慕容锋的那场比武，他至今记忆犹新，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命运的车轮开始偏向一个完全无法控制的方向。
苏慕白默默在心中说：“小眉，与慕容锋比武时，你使出了御雷诀，在场之人也许都只讶于你法力充沛、威力惊人，我却发现了那不是普通的御雷诀能到达的境界，而是必须同时催动水属性灵力和金属性灵力才能发出的真雷诀，彼时我也才刚刚掌握真雷诀不出一月。
“最让我吃惊的是，一日我练习凝水成冰的法诀不慎受伤，第二日你竟然送来了一枚元阳补气丹，丹药品质低劣带着一股焦糊味，你闪烁怯懦的眼神令我永生难忘，我当即猜出是你自己炼出的丹药，所以，你竟还有火属性灵力。”
大殿的钟声响起，苏慕白收回了心绪，一脚踏出房门，朝着紫薇殿的大殿走去。晨课，要开始了。
晨课一结束，李云逸唯一的徒弟、新来无水城的小师妹方紫苑，身怀土木双属性灵力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无水城。
“恭喜李师弟，又收了个资质上乘的徒儿。”
掌事弟子议会时，慕容景不咸不淡的说了句绵里藏针的话，他故意将“又”这个音，拖得老长。
“方师侄的确灵气逼人。”水若凝笑说，“且秉性天真无邪，的确值得恭喜。”
李云逸朝着水若凝感激的笑了笑，他知道慕容景这么说，就是为了让大家想起之前那个被逐出师门的徒儿。
铁岚看慕容景的脸色黑沉沉的，才说道：“大家同在无水城，培养下一代，是我们共同的责任。且如今七殿空了两殿，弟子如何分配，还未可知。”
这一语，立即令几人陷入了各自的心思。
无水城历来分为七殿，分别是：
擅长炼制丹药的神农殿，如今由慕容景执掌，弟子一百五十一人；
精于占卜预言的伏羲殿，如今由摩耶执掌，弟子八人；
长于剑技的太白殿，如今由李云逸执掌。弟子一人；
通晓千般法术的紫微殿，如今由铁岚执掌，水若凝协助，弟子三十七人；
专研各类阵法的乾坤殿，如今由荀明执掌，弟子七十六人；
善于炼法器的地泽殿，如今仍由清泉长老执掌，但殿内已无弟子，如今空置；
修习歧黄之术的素心殿，也仍由妙雪长老执掌，从前都是女弟子，如今亦已空置无人。
若这两位大长老当真要收弟子，必是百里挑一，他们若指名要哪个弟子，谁也不敢阻挠。于是连慕容景也收了心思，盘算起自己的宝贝弟子来。
无水城后山的最高峰，便是妙雪长老居住的雪斋。那里常年清净无人，鸟兽罕至。偶有慕名前来拜访的同道中人，也甚少入得了雪斋的内院。倒是七殿的一些弟子，间或结伴前来，在雪斋外偷偷窥伺，不过是想知道传闻中无水城最接近大乘飞升之境的人，究竟是何模样。
雪斋内，只有一个常客，那便是清泉长老。清泉长老在雪斋毗邻的松竹林内建了一座草庐，本就比邻而居，仍勤于日日拜访。此刻雪斋内，响起了不属于这二人的另一个声音。
“掌门师兄，好久不见。今日来雪斋，不知所为何事？”
清泉长老说着，云淡风轻的递过来一杯清茶，妙雪长老则侧躺在狐皮软塌上，很自然的看着清泉长老代她行地主之谊。
掌门人枯叶道人接过那杯清茶，坐在了临窗的榻上，那里，有一盘对弈着的棋局，窗外的梅花飘飞进来，稀稀疏疏的落在棋盘上。
34七殿（2）
枯叶拾起一片落花，放入杯中，看着那冰雪之物在热水中消融，淡淡说：“同门师兄弟，如今仅剩你我三人。昔日七殿，如今空了两殿。二十八年前流波山之战，玄天剑宗的天地人三宗，只剩天宗和人宗。十四年前的屠龙之战，我门中精英折损过半。我们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以为天下妖物已被尽除，余下的都是些无名小妖，可如今腾蛇又出，下一个又会是什么？这天下还是不太平啊！”
清泉长老也端了一杯热茶，放到妙雪长老手中，说：“你这伤，说来已有十四年了。”
沉默。
清泉长老亦自行端了一杯茶，坐在了临窗小榻的另一方，说：“掌门师兄，这天下英才辈出，自古邪不胜正，不必太过忧心。”
妙雪小啜了一口茶，说：“我们修行之人，本该顺应天意，一切自有定数。师兄若实在放心不下，还请明说，需要我们如何行事？”
清泉看了妙雪一眼，低头，饮了一口茶。她还是如十四年前一般，如今旧伤沉珂在身，枯叶师兄又何苦寻来。何况，方才他已经提及阿雪的伤。
枯叶放下茶盏，却是看向清泉，沉吟片刻，才缓慢而坚定的说：“我想重开地泽殿。”
清泉端茶的手，一滞，整室空气都凝滞了。
“地泽万物，宝器乃出。”枯叶打破沉默：“如今不仅人才凋零，许多宝器也随着前辈的仙逝湮没了。培养一个杰出的弟子，需要数十年乃至百年，但是炼制一件上乘的法器，不过数月。”
“数月……”清泉缓缓的重复了一遍，道：“枯叶师兄当知，宝器应因缘际会而生，可遇而不可求。”
“所以只求上乘，不求极品。”枯叶再次看向清泉，说：“这是提升我门派战力最快的方法。此外，我还想让师弟你，再收门徒，以传承炼器之术。”
清泉啪的一声，放下了杯盏。
室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枯叶执着的想从清泉的目光中寻求赞同，却被清泉别过脸去。
枯叶这才将目光投向妙雪，苦笑道：“我们同为修道之人，我也明白一切当有定数。但是百年过去，我竟越来越不信天命，而只信事在人为，师妹，我是不是离大乘飞升之境越来越远了？”
妙雪嫣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枯叶又道：“不过若真能换人间一时之太平，我就算长留人间又何妨！”
“师兄言重了。”妙雪从软塌上坐起身，说：“清泉师兄百年所求，不过是一件通天彻地的灵宝。他既立下此志，又岂能再违心的去炼制一些低劣的法器呢。所以我有一个折中的建议。”
妙雪顿了顿，清泉和枯叶立即都将目光投到了妙雪身上。
妙雪看向清泉，说：“清泉师兄，不如你收一二弟子，教授炼器之术。”她又将目光转向枯叶，说：“待弟子修炼有成，再将炼器的责任交由弟子，可好？”
清泉与枯叶各自一番思忖，清泉勉强点了点头，说：“既然阿雪都说了，我并无意见。”
枯叶也点头说：“五殿之内，还有今年即将入门的弟子，你可随意挑一二个有灵根的弟子，只希望能早日有成。”
“不必如此麻烦，”清泉边说着，边走到榻前，接下了妙雪已经冷了的茶盏，回头对枯叶说：“炼器需要金属性灵力，你在金属性灵力弟子里面，挑三个资质最佳的，让他们到松竹林，我会决定他们的去留。”
枯叶道：“好。”
此刻，清泉已经无心理会枯叶，他的心思全部转到了妙雪身上，轻声说：“坐了半日，你乏了吧。”
枯叶听出这逐客之意，起身，朝雪斋外走去。
“且慢，”清泉却突然喊住了枯叶，淡淡说：“若三人都不能留下，还请师兄勿要再为此事叨扰。”
枯叶无奈，点头，踏出了雪斋。他身后，一阵清风，漫飞的梅花瓣从窗户纷纷飘了出来，一声轻响，门窗已经悉数关好。
枯叶驻足回首，看到一道法障张开，将这间小屋护在障内。清泉用低柔的声音说：“你睡吧，我就在此地，等你醒来。”
枯叶苦笑一声，低声自语道：“你言我执着，你何尝不是执迷不悟！”
重开地泽殿，本该是无水城一场隆重的盛世。无奈不知清泉能不能收到徒儿，所以只是将地泽殿的门楣擦了擦，了事。
新人入门考核，正合时宜的分去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才使得地泽殿的事不那么尴尬。
“新人入门考核什么呀，师父？”太白殿内，方紫苑一边练剑，一边心有旁骛的问。
“无需多问，”李云逸严肃道：“心在剑上，方能人剑合一。”
“哦。”方紫苑吐了吐舌头，将心思收回到练剑上。她一聚精会神，整个人的状态便不同了，回风舞柳，畅如行云流水，不过五日功夫，已经得其要领。
李云逸微微笑了笑，这个徒儿，的确大有可为。
“李师叔，不好了！”
突然一个弟子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大声说：“李师叔，我师父让你去一趟乾坤殿。”
李云逸抓住那位弟子问：“你如此慌张，到底所为何事？”
那弟子喘着气说：“殿内几位受伤的师兄突然伤势恶化，痛苦异常，师父也无计可施，所以想请几位师叔师伯共同商议。不说了，我还要去一趟神农殿。”
那弟子走后，见李云逸要走，方紫苑急忙上前问了一句：“受伤的师兄，是指与腾蛇缠斗时受伤的几位吗？”
李云逸没有回答，只说：“你在此好好练功。”
乾坤殿内，铁岚、水若凝和摩耶已经先到了。
荀明急匆匆的上前说：“上次降服腾蛇，我带去的弟子，服食暴血丹的一人已经修为尽失，还有入三才阵的五人受了冥火灼伤，伤势无法控制，还请各位一同参详，尽快想出个办法。”
这时慕容景也到了，立即道：“先让我看看几位弟子的情况。”
35冥火之毒（1）
五个弟子被抬到了一间偏殿内，十多个弟子正在为他们施法镇压疼痛，可是还是有一团团的红云般的影子在受伤弟子的体表游走，所过之处，留下星星点点的焦痕。那几个弟子个个痛苦难当，失了理智。
“其实，”此刻李云逸站了出来，道：“当日我在阵中，也受了冥火灼伤，只是伤势轻微。即便是轻伤，到现在却还没有一丝恢复的迹象，我这几日，一直怀疑冥火似乎不只是灼伤，更像是一种毒，不能拔除冥火之毒，这伤怕是无法愈合。”
水若凝上下打量了一下李云逸，猛然又将目光转向铁岚，急问：“岚哥，你当日也受了伤，可有好一点。”
铁岚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说：“没有。”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水若凝有些急怒：“你还瞒着我是吗？”
荀明忙打断道：“水师妹，先不说这些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疗伤的方法。”
“慕白的水系灵咒管用吗？”水若凝问了一句。
铁岚摇了摇头。
水若凝又急了：“你已经找慕白试过了？慕白这孩子，也帮着你瞒我是吗？叫他马上过来！”
荀明亦知水若凝的脾气，立即上前劝解。他附和道：“行，让苏慕白过来。我们先想想谁可能治得了这个伤。”
“也许我师父可以。”摩耶若有所思的说：“如今腾蛇后人还在师父手中，且师父为妙雪师叔调理几十年，应该有不少心得。”
“那你快去问问。”水若凝被成功的转移了注意力。
可在这时，不知是哪个“机灵过人”的弟子，真的去把苏慕白喊了过来。
苏慕白一脸无辜的走进来，问：“师娘，你找我？”
摩耶一愣，赶紧快步走了出去，寻清泉去了。
荀明以手扶额，顺便遮住了眼睛。
铁岚别过脸去，看向那几个受伤的弟子。
慕容景冷笑着看着苏慕白。
一看这架势，苏慕白顿觉不好。还未及上前，就听得一声娇叱：“跪下！”
听到水若凝的呵斥，苏慕白立即“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机灵。”李云逸有些哭笑不得的想。他这位师姐的脾气，只能先顺着。
又是一声娇叱：“你可知错？”
“弟子知错。”苏慕白诚恳的伏身认错。
“真机灵。”荀明想。女人问你错没错，那铁定就是错了。
“错哪了？”水若凝气还没消，声音还是挺响亮。
“我不该隐瞒师父的伤情。”苏慕白再次伏地认错。
“真是太机灵了！”铁岚也忍不住心中为这个弟子鼓掌，他看向那几个受伤的弟子，就是想给徒儿一个提示，徒儿果然已经领悟到了。
“你知错就好。”水若凝的声音恢复了常态，只是语气里还有些不痛快。“你师父让你隐瞒，你也是师命难违。”话锋一转，铁岚只觉得脊背一寒。
“师父也是不想师娘担心，”苏慕白立即抬头恳切道：“他数日来忧心不已，也试了不少方法，昨夜他还跟我说紫微殿上下七十多弟子衣食住行，都要师娘操心，他不忍让你再多操一份心。”
“哦！”水若凝的脸色稍稍缓和，却依然端着脾气说：“他以为瞒着我就不必忧心了吗？如今呢，只会令我更忧心！”
“是。”苏慕白点头称是。见铁岚对他使眼色，又继续说：“师娘关心师父，师父也心疼师娘，才生了今日的误会。还请师娘原谅。”
水若凝听罢，气也大致消了，瞪了一眼铁岚，娇嗔道：“下次若想隐瞒什么，就永远别让我知道。”这才低头，又对着苏慕白说：“你便在此跪半个时辰，思虑一番该不该替你师父隐瞒。”
“是。”苏慕白不再辩驳。
荀明这才嘘了一口气，提高了声音说：“都回正殿去吧，我们再商议商议。”
几人立即如遇大赦，抬腿就往正殿走去。
慕容景在前，冷眼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慕白，走了。
随后是水若凝。
之后是李云逸、铁岚，最后是荀明。这三人一一从苏慕白身边走过时，都忍不住拍了拍苏慕白的肩膀。
二十年前，大家都只知道无水城有一朵艳丽的红莲，求亲者络绎不绝，只有他们师兄弟知道，水若凝内心其实是一只劲爆的红辣椒，那些求亲者，被辣死的不计其数。如今已经算是收敛些了。
偏殿外，早已围满了人。
本是探视伤情，最后竟成了看热闹。这里面，还有一个方紫苑。她蹑手蹑脚的走进去，来到苏慕白身边，伸手一边拉苏慕白一边说：“苏师兄，你快起来吧，水师伯已经走了。”
苏慕白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已承诺在此跪半个时辰，怎能食言。谢谢你，方师妹。”
说罢，苏慕白的目光投向偏殿内室伤情严重的几位同门。
方紫苑也看向内室，若没有其他同门为他们施法压制冥火之毒，还不知他们会如何痛苦。
此刻，只见苏慕白伸出手掌，五条金色灵丝蔓延，飞入五个伤者的腕间，凝神闭目，似在诊脉。片刻后，金丝消失，苏慕白凌空写出五个灵咒，那灵咒飞入五人体内，不过须臾，几人的狰狞之色褪去，神情慢慢变得平静祥和。
那些施法的弟子停了下来，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说：“苏师兄，他们体内的躁动好像停止了。”
苏慕白微微颔首，说：“我的灵咒也不过能压制片刻，并无治愈的功效。”
浓眉男子说：“至少这片刻，他们可以脱离苦痛，稍做休息了。”随后又吩咐施法的众人：“各位师弟也休息片刻吧。”
正殿内，几人商议了一阵子，仍无对策。
慕容景说：“清泉师叔也不一定能祛毒。若论祛毒，素心殿向来擅长歧黄之术，只是妙雪长老她不便施救。如今素心殿也无人传承。”
铁岚道：“还是不要惊扰妙雪长老，我们再想想办法。”
“岚哥，若真的想不出办法呢？”水若凝问。
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36冥火之毒（2）
若真的想不出办法，便只能带着一辈子毒伤了吧！李云逸想，妙雪长老昔日如此璀璨夺目之人，带着无解的毒伤，从此黯淡了下去。作为不算杰出的晚辈，前景只会更为凄凉。
就在这时，一阵轻烟消散，摩耶出现在了殿内。他五指一张，一张方子悬空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这是……”慕容景上前一看，脱口道：“是一张丹方？”
“是，”摩耶轻声说：“是我师父给出的丹方。他说若能练成此丹，或许有救。”
铁岚也细看了一下那丹方，脸色顿时变了。
荀明也急忙上前，抬眼看了看方子，脸色也有些古怪，半晌才说：“慕容师兄，这似乎是一张不可能的丹方。”
慕容景答：“我在神农堂研制丹药几十年，阅方无数，这张丹方，的确闻所未闻。”
水若凝拿过那方子一看，讶然道：“这几味药材倒也不算难，只是炼丹之人，必须有火属性灵力，这是众人皆知的，可这丹方还需要炼丹之人向丹药中注入水属灵力，岂非要求炼丹之人同时拥有水火两种属性的灵力，还要同时修炼到一定境界，哪里寻这样的人呢？”
荀明也说：“水火本不相容，就算有天生兼具这两种灵力之人，他要如何兼容修炼呢？”
“所以，这的确是一张不可能的丹方。”慕容景道，“你可曾向清泉长老询问清楚？”
摩耶轻轻点头，回答：“我亦觉得不太可能，所以特向师父请教哪里寻这炼丹之人。他却说并不知道哪里能寻到这样的人，只是天下之大，何妨一试。”
水若凝听罢，低声问：“岚哥，这丹方你怎么看？”
铁岚又看了一眼丹方，说：“清泉师叔能逆天为妙雪师叔续命，他的丹方，值得一试。”
荀明听了，也点了点头，说：“只是这个炼丹之人，该如何寻找？”
“这个炼丹之人，或许并不难找。”此刻，苏慕白缓步走上前来，对铁岚施礼，说：“还请师父应允，让徒儿抄录一份丹方，下山寻找。”
水若凝开口道：“慕白，若能寻得最好，若不能，也尽早平安回来。”
“师娘放心。”苏慕白说罢，转身，一步一步走到了慕容景跟前，神色庄重的说：“到时候，还请各位师叔伯不吝相助。”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慕容景的身上。
慕容景察觉，问：“这个丹方我也可练不出来，还能助你何事？”
“此刻言之尚早。”苏慕白温文尔雅的一笑，说：“绝非损害他人利益之事，还请师伯放心。”
慕容景冷哼一声：“我有何不放心？不过你要找的，根本就是个不可能之人，你找回来了再说罢！”
苏慕白一揖身，退出了乾坤殿正殿。
他一走，铁岚突然说：“师父让我将慕白送到松竹林，慕白这样下山了，我怎么跟师父交代呢？”
水若凝笑道：“岂不正好！掌门前些日子派人擦了擦地泽殿的门楣，算是重新开张了，此刻让慕白去松竹林，九成是想要收徒。慕白是我看着长大的，谁要，我都不给！”
“若凝！”铁岚低声喝止。
李云逸在一侧悄悄的笑了。
荀明又道：“也罢，如今我门下弟子伤情岌岌可危，还是寻找不可能的炼丹人更为重要。掌门也点名要了我一个弟子，我送去吧。”
苏慕白一出正殿，就再也抑制不住胸膛奔涌的热血，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大声疾呼：三年了，小眉，我终于来找你了！
木剑之上，柳眉悠悠然睁开了双眼。
“醒了？”凌夜问。
“我睡了多久？”柳眉反问。
凌夜：“三天。”
柳眉：“……三天？以你御剑的速度，应该早就到云梦山了吧？”
凌夜：“的确，我们在山下茅屋内逗留了两日，此刻正绕山飞行。”
柳眉一阵惊叹和沉默，复杂的思绪在脑中乱窜，最终她还是说了一句：“抱歉，让你久等了。我们来此，是为了一种花。”
凌夜：“什么花？”
柳眉再次陷入了沉默。
无水城中，慕容景再次施法点亮了那瓶追踪柳眉的心头血。血瓶闪烁着暗红的光，忽明忽灭，突然射出一条细长的红线。慕容景立即闭目感应，再次睁开眼睛时，他一挥手，一幅巨大的地图展现在眼前，他搜寻着地图喃喃自语道：“往南一千二百里，她应该是去了……云梦山！”
慕容景一挥手，地图消失了。他冷笑道：“柳眉，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要怪就怪你天赋异禀，对我太有用了。”
“主人，要属下去带她回来吗？”一个红衣妖娆的女子在一旁低声问。
“不必。”慕容景说：“上次你追杀李云逸，任务失败，真元受损。”
“属下知罪，”那叫霓裳的红衣女子立即道：“请主人让我参与行动，我功力已经基本恢复。”
慕容景看了一眼霓裳，说：“我有另外的事情要交给你。”
霓裳这才放松了些，说：“请主人吩咐。”
慕容景道：“我先问你，与柳眉同行之人的身份，调查清楚了吗？”
霓裳从袖中取出了一副画，道：“这是应荣根据记忆描述，画师画出来的那个男子的画像。”
慕容景接过画像，霓裳在一旁继续说：“此人特征明显，我多方打探，江湖中并无人识得此人，想必只是无名之辈。”
慕容景一扫之下，脸色顿变，一字一顿道：“无、名、之、辈，这四个字绝不会跟随此人一生。”
“主人何出此言？”霓裳不解道。
慕容景带着诡异的神情，道：“你可知此人的特征，极为罕见。”
“你是说他的眼睛？”霓裳道。
慕容景静静述说：“那是重瞳。古来重瞳者，非圣贤、即妖孽。不管是哪一种，都将影响天下。”
“竟有这种说法，属下孤陋寡闻了。”霓裳再次恳请道：“还请主人明示，我要做些什么。”
慕容景低头不语，在房中缓缓的踱步，霓裳了然，安静的在一旁等候。
许久，慕容景才抬起头，冷冷道：“不管此人是圣贤还是妖孽，都要趁着他未成气候，一并除掉他。霓裳，潜伏在各门派中的人，是时候用一用了。”
37云梦之乡（1）
云梦山上。
柳眉思虑了片刻，才缓缓对凌夜道：“你可曾听说过云梦泽？”
凌夜问：“传说中位置游移不定的迷雾沼泽？”
柳眉点头说：“正是，听闻沼泽中隐藏着一处龙穴，亦是龙冢。咳咳……”她边说着，咳嗽起来，咳了一阵，才继续道：“龙穴内生有一种花，它植根于龙的尸骨之上，吸收龙之灵气，叫做龙血滴水观音。我们要做的便是收集花中滴落的血色花露。”
凌夜略一寻思，才道：“十年前龙族已经被尽数屠杀，只要进入龙穴，剩下的应该不难。”
柳眉微一颦眉，说：“这种花我从未见过，典籍上也未有详细记载，希望一切如书中所载。”说罢，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若与书中记载不同呢？”凌夜问：“你便无计可施了吗？”
“不，”柳眉轻轻摇头，道：“我还有一个备选的材料，只是效用可能稍次。而且，那是地方，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去。”
凌夜不再说话，御剑冲天而起，速度瞬间提升。
“速度太快，我看不清山上的事物。”柳眉在背后小声提醒。一开口，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又怕摔下御剑，她一只手捂嘴，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凌夜的胳膊。咳完一摊开手，掌心赫然是几点鲜血。
凌夜没有理会，也不减速，他的眼睛甚至没有朝下方看。虽然时间紧迫，他的心目还是看到，她在身后咳出了鲜血。
柳眉留意着凌夜的一举一动，他御剑飞行的路线，基本都顺着云梦山的走势，看来他是可以感知到地面的事物的。
柳眉因此想到，要寻的是迷雾沼泽，肉眼定然是难以寻到的。听闻修行之人，到了合体之初期，便能以神识感应万物，看到的将不再是事物的表象，而是其深层的本质，这一能力称之为心目，难道他已经到了合体之初期？柳眉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这个境界，无水城的掌事弟子中都无人到达！凌夜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该是何种天纵英才，才能在这个年纪，有如此境界！
“也许是你的血的缘故，”凌夜突然主动开口：“三日前我来到云梦乡之时，突然奇经八脉齐齐嗡鸣，气海贲张，似是蓄满了力量。当时你犹在沉睡中，所以我借机调息梳理了两日。”
“难道是要突破境界？”柳眉问。
凌夜说：“我当时也以为如此，但是当经脉归位、气海平息之后，我只觉得感应到的周围的一切都不同了，境界却仍然停留在分神巅峰。”
“如何不同？”柳眉又问。同时也留意到，他的境界在分神巅峰。
凌夜淡淡说：“以法力或者灵力感应到的世界，是灰色没有光影的世界，如今我感应到的世界既有色彩，亦能穿透有形之物看到其背后的事物。我不知道这是否算开了心目。”
柳眉也困惑了。心目需要到达合体初期，未突破分神巅峰是不应该实现的，难道是他重瞳的缘故？她抬眼看了一眼他的重瞳，依然有些血丝混在瞳孔中，视力尚未恢复，何来重瞳之力呢？
御剑低飞，薄雾中湿润的风轻拂脸颊，让人如在云里。柳眉不知不觉停下了调息，沉浸在了这独特的氛围中。云梦泽，这里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或许已经找到了传说中的迷雾沼泽。”凌夜突然说着，御剑缓缓停在了一棵参天大树前。
他伸手一触树干，一层结界立即闪现。
“这里，是云梦泽的入口？”柳眉惊问。
“也许是，”凌夜答：“我能看到这里泄露出的不同寻常的灵气。”
柳眉点头说：“云梦山上灵气最强的地方，应该就是龙穴，看来云梦泽应该就在里面。可是这里有结界。”
“你且让开。”
凌夜说着，已经执剑在手。他使出五成法力，挥剑一劈，结界登时出现，扭曲变型，然后猛地一个反弹，他连人带剑被弹了出去，所有的法术力道也一并反弹，掀起一阵狂风，将凌夜刮得连连后退，退出十丈才稳了下来。
柳眉一见狂风，立即匍匐在地，仍被大风推动着，撞到了一棵树干上。
凌夜再次上前，这一次，他运足十成法力，猛地一劈，结界被划出一条裂缝，他心中一喜，却见那裂缝自动合上，再次将他弹了出去，他在空中避开反弹劲道，连连翻越，最终还是停落在了十丈开外。
柳眉抱着树干，却被吹脱手，卷到了空中，被狂风抛远。凌夜飞身一跃，将柳眉接住。
柳眉的头撞上了凌夜的胸膛，一瞬间竟想起了灵丝缠绕的卵中，她尴尬的垂下了眸子。一落地，她便触电一样，一下子从凌夜怀中跳了下来。
“你心跳得很快。”凌夜说。
“我……”柳眉更加尴尬了，结结巴巴的说：“我没事。”竟紧张得连咳嗽都憋住了。明明当时觉得只是寻常救人，为何现在想起来，会如此尴尬，心跳不已。她揉了揉眉心，想要将那个画面从脑海中赶走。
结界前，凌夜又用灵力小试了一番，发现灵力也同样会被反弹。
柳眉也上前，试探性的用手指轻轻去戳一戳，却不想手指竟然一下子穿透了结界。
“这是为何？”柳眉惊异的看着凌夜，一边捂嘴轻咳起来。
凌夜也不解，用手指一戳，手指却近不了半分。
柳眉起身，手指缓缓推进，毫无阻力的，她的整只手都进入了结界中。
凌夜注意着柳眉的一举一动，她毫不费力的，一下子跨进了结界，消失在另一端。他探查不到另一端的任何事物，一下子失去了柳眉的踪迹。
很快，柳眉又一下子跨出了结界。这一次，柳眉执起了凌夜的手，一步步向结界内走去，竟然就这样毫无障碍的将凌夜也带入了结界中。
两人心中都充满不解和困惑。
放眼望去，结界内，一片艳阳天，全然不似外面的雾霭沉沉。沼泽内纵横的水洼，碧绿的草地，怒放的鲜花，使这里看上去像是一片纯净的乐土。
38云梦之乡（2）
“这里，应该就是云梦泽了吧。”
柳眉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叹息：“还以为是一片被死亡气息笼罩的泽国，没想到沼泽里有草地有山坡，草长莺飞，蜂鸣蝶舞，竟是一片世外桃源。”
凌夜到了一声：“嗯。”然后低头看了看两人牵着的手。
柳眉一惊，一下子松开，将手收了回来。
“我以为你不在乎这些小节，”凌夜似笑非笑的说：“毕竟在那个蛋里……”
“别说！”柳眉急忙喝止了凌夜，满脸通红道：“若有其他办法，我、我不会……请你……忘了那天的事！”
凌夜一顿，嘴角一弯，一边靠过来，一边再次开口道：“你能忘吗？肌肤相亲的触觉，以及，身体散发的气息。”
说话间，凌夜步步紧逼，柳眉连连倒退，终于他一伸双臂，将她逼停在了一株古木的树干上。凌夜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何总对她生出戏耍之心，看她咳血，竟还有一丝心痛。
看着凌夜的脸覆盖下来，越贴越近，柳眉惊得瞪大了眼睛，怦怦乱跳的心脏告诉她，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凌夜停了下来，就停在与柳眉的鼻尖触碰的方寸之间。
他大睁着那双失去光泽的重瞳，静静的看着她，就仿佛他已经恢复了光明，许久，他才用低哑的声音贴在她耳边说：“也许你应该闭上眼睛。”
她听到他喉间咕噜一声吞咽的声音，嗅到了他身体特有的男人气息，然后她悄悄抬眼，看着他冰雕玉琢的俊美容颜，有些挪不开眼，不由自主的想，所谓色字当头，当如是吧！
柳眉想到这里，突然一个激灵，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将自己打醒。色字一把刀，果然不假，自己也曾经不知被多少男人肖想过，今日却反倒差点沦陷了，此刻自己与那些龌蹉的男人又有何区别！别过头，柳眉一曲身，从他的手臂下钻了出来。
凌夜没有阻拦，松了手，静立在树下。他悄然嘘出一口气，暗道：这种兴奋与紧张交织的羞怯感，到底是怎么回事？情缠蛊发作时也曾与女子有过床第之欢，却从未体验过这种怦怦乱跳的紧张刺激。
柳眉走出了树荫，来到一个水洼边，掬起一捧水拍了拍脸，顿时觉得清醒了不少，脑子又恢复了运转。进入这片天地，她明显觉得，五脏六腑侵入的寒气带来的闷痛好了不少，她索性对着倒影梳洗了一番。
凌夜看着她的身影，竟有一丝心虚。
待梳洗完毕，柳眉起身，来到凌夜身边，问道：“你能感知到龙穴吗？”。
“嗯。”凌夜点头。心中却有一个声音说：原来她没有生气。无来由的心里一阵放松。
“我们出发吧。”柳眉又说。
这一次，他没有御剑，而是徒步前行。柳眉紧随其后。不过片刻，就到了一处长满花草的山坡。
两人走近前，柳眉才发现花草掩蔽之下，分布着一个又一个的洞口。她跪坐在地上，拨开草叶，侧耳倾听洞内的动静。
“这里没有活物。”凌夜淡淡说。
柳眉仍然一动不动的跪坐在那里，片刻后，才说：“冢内，似乎有一种神秘的语言在回荡，又像是一种召唤。”
“既然来了，进去看看。”凌夜说着，上前一步，走在了前头。
一入黑漆漆的洞口，里面别有洞天。脚下，是泥土间隔着一块块湿漉漉的青石板；微风在洞内缓缓吹拂，像一声声呜咽，又像是辽远的歌声；斑驳的日光从头顶上一个个草叶掩映的洞口中投射下来，随着洞口草叶摇摆，投影浮光跃动；不知名的花草在脚边生长、绽放，生机盎然，恬静美好。然而这里却是一块死地。
黑暗处一只发着白光的飞虫突然飞来，柳眉躲闪不及，那虫子一下子撞在柳眉额前。凌夜即刻上前挥手驱赶，却见那虫子陡然消失在了柳眉前额，就像融入柳眉体内一样。
“柳眉！”凌夜一声急唤，发现柳眉已经瞳孔涣散，整个人失了神魂一般。
“柳眉！”凌夜提高了声调，握住柳眉的肩膀使劲摇了摇，柳眉依然没有反应，就像一个木头人。
“你……”凌夜指尖一颤，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这一刻，他才稍稍有些明白什么叫心乱如麻。这一刻，他清楚的意识到，她已经占据了他的心。担心她，不再是因为她能解蛊毒，而只是纯粹的在担心她的安危，害怕她收到伤害。
突然，柳眉用一个诡异的腔调说：“都是假象，这里的生机和静谧，都是假象！”
凌夜一喜，继而一惊。他探查到柳眉的脸上，带着一个诡异的表情，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那样的表情。
而后，柳眉一声幽怨的哀叹：“这里就是龙族曾经的居住地，如今成了一片荒冢。”
说罢，柳眉提起裙裾，一步一步，在这光影迷乱的洞穴里虔诚而坚定的前行，似乎她清楚的知道下一步要怎样走。
凌夜疑而不语，紧跟在她身后，几乎所有精神力都集中在柳眉身上，想要看出她有何不妥，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
拐过了长长的几道弯，柳眉放下了裙裾，放缓了步子。凌夜这才分出一部分精神力，一探，方知道，他们走到了一个巨大的空室，大到无法探知到空室的边界。这里没有光，风也停了。无数发着白光的飞虫在空中飞舞，照亮了这间空室。
柳眉带着诡异的笑容，一个回眸，看向凌夜，猝不及防的说：“你喜欢她，是吗？”
这诡异陌生的神情和话语，惊得凌夜脊背一寒。
柳眉没有等待他的回答，笑得更加诡异，而且狰狞，用森冷的声音说：“她注定要堕入地狱，永生永世。你敢相随吗？”
凌夜握剑的手一颤，剑身瞬间注满法力，却没有动手。眼前这个人，用的是“她”，而不是“我”，这果然不是柳眉！柳眉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他无法出手，因为这具躯体的确是柳眉无疑。
“你是谁？”凌夜沉声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39云梦之乡（3）
“你是修仙者吧？”那个声音对凌夜的质问充耳不闻，继续自说自话：“离开她，或是因她而死。你没有其他的命运。”
“闭嘴！离开她的身体！”凌夜的声音里起了波澜，听得出来他心绪乱了。
“我只知，你伤不到我，除非你先伤了她。”那声音笑得更猖狂：“所以我不必回答你。”
凌夜手中的剑“嗡”的一声铮鸣，形同儿戏的木剑，竟闪耀锐利的光芒。剑光如电，带着强大的剑压和刺耳的鸟鸣朝着柳眉急刺而去。
就在这时，一点白光飞速从柳眉额前飞弹而出，急速飞上天，一瞬间融入了漫天飞舞的虫群中。
木剑尖急停在了柳眉的眉心，电光陡然消失，空室间一下子恢复黑暗和宁静。
“眉儿！”凌夜一伸手，揽住了摇摇欲坠的柳眉的腰。
柳眉睁开眼，站直了身体，如梦方醒，道：“这里是龙冢？”
凌夜从这句话、这个表情里，找到了熟悉的感觉，问：“柳眉，是你？”
“我当然是我。”柳眉看了一眼凌夜，有些不解，又有些明了。
凌夜这才松了一口气，摇头道：“不知是什么地方。”
柳眉抚了抚眉心，说：“我刚才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仿佛进入了别人的记忆。那个人告诉我，这里便是龙冢。”
凌夜微微一惊，那个侵入人心神的邪物，难道是居住在此的龙族？龙族应当已经覆灭，难道是遗留在此地的神魂？
正寻思间，听到柳眉突然问：“你刚才叫我什么？眉儿？”
“……”凌夜猝不及防，只得冷傲的扭过头去，不做解释。
柳眉突然面露微笑，说：“其实，我娘、我爹、我兄长，都是这般叫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这一笑的温情甜意，从她的语气中丝丝渗透出来，凌夜的傲气被顷刻瓦解，他感知着她的笑颜，莫名的觉得满心欢喜，仿佛微风拂面，蜜糖入舌，春花绽放，难与外人道也。可是，他对她的身世过往调查过，九年前她被李云逸收为弟子，是以孤儿的身份被收留的。她的父母、兄长为何与她分开？这应该是一段沉痛的过往。经历了多少痛楚，才能面对这样的回忆展露笑颜。凌夜的心，一阵刺痛。
柳眉环顾四周，这里，无数闪着白光的飞虫，将空室照亮，隐约猜出是一处山脉的山体之内。此地灵气密度之大，世所罕见，无水城都无法与它相提并论，数十种仙草的芬芳一一飘过她的鼻尖，她不再迟疑，大步走进了冢内。
凌夜一个箭步跟了上去。这些飞虫，也不知是否有恶意，他握住剑，保持着与柳眉最近的距离。
地面凹凸不平，偶有一两节森森白骨，刺破泥土的封存，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柳眉抬眼望去，才发现远处，有一具具裸露的白骨，半身入泥土，半身惹尘埃，突然心中一阵怅然。这些龙的尸骨上，有明显的死前留下的伤痕，它们是最后离世的龙族，收敛了同族的尸骨，自己的尸骨已经无人来收。
柳眉走近前，捧了一抔土，洒在最近的一具尸骨上。
“凌公子，屠龙之战是在龙穴里吗？”柳眉轻声问。
凌夜：“不是，在南海。”
柳眉：“它们身负重伤，回到龙穴才死去？”
凌夜：“应该也有一些没有来得及回来。”
柳眉：“为什么要屠龙？”
凌夜：“无水城里那些人没有说过吗，龙族嗜血狂暴，威力巨大，已经成为人间大害。”
柳眉：“我……不太相信这样的说法。来到这里后，更加不信。”
凌夜：“所见、所闻、所想，都不一定是真相。”
柳眉点了点头，才道：“还是快些找龙血滴水观音吧。”说罢，取出了一个小匣子，打开，里面整齐的排列这一个个瓷瓶，然后径直朝着不远处的一具龙骨走去。
凌夜也跟着上前，见柳眉停在了半截头骨前，蹲下身。她面前，几种奇花异草竞相开放，她的目光独独停留在一株碧叶紫花的植物上。
“这就是龙血滴水观音？”凌夜问。
“是。”柳眉在花蕊下，仔细的放了一个瓷瓶，肯定的说：“它比普通的滴水观音更小，花朵的颜色也不同，但是外观差别不大。”
说话间，一滴血色的凝露滚落下来，哧溜一下滚入了瓶内。
“凌公子，你看，果然是血色的凝露！”柳眉兴奋道。一回首，看到凌夜的眼睛，才陡然想起来，他双目已盲。
“嗯。”凌夜似是安慰柳眉，特意应了一声。
柳眉歉意的笑了笑，起身，恭敬的对着龙骨行了一个跪地大礼，道：“小女子柳眉，并非有意打扰逝者安息。只是事关承诺和生死，不得已而为之。他日出了云梦泽，必定探究屠龙的真相，以慰英灵。”
说罢，她对这遍地冢穴俯身贴地深深一拜。
凌夜以心目看着她灰白的身影，听着她的字字句句，心中一阵悸动，眼中流露一丝丝柔情。
无数飞虫靠近，绕她周身飞舞。
凌夜紧了紧手中的剑，却见柳眉伸出手，轻轻的让飞虫停留在掌心。这一次，那些白色飞虫没有消失。
“你们是……龙族残存的神魂和意念凝聚而成！”柳眉讶道。
凌夜一惊：柳眉在与他们互通信息！这些白色光点，果然是由龙族的残念形成的。听闻只有姬族的祭师，才能与龙沟通，被称为护龙家族。巫人作为龙族的侍者，在屠龙一战中也随龙族凋零，不知所踪了。凌夜看着柳眉，思绪有些复杂。
片刻后，柳眉掌心的几只飞虫消失了。凌夜心中又是一紧，却看柳眉神色如常，她说：“这些残念太虚弱了，传递完信息就消失了。它们不能见光，所以刚才借我的身体来到这里，这里灵气汇聚，可以延长它们存在这个世上的时间。”
凌夜这才将提起的心放下，面上却淡淡说：“延长一时，又有何意义。”
40云梦之乡（4）
柳眉接道：“逝者留下残念，自然是有所留恋。”
说罢，柳眉起身，又在附近找了三株龙血滴水观音，四个瓶子同时收集。
摆好收集瓶，柳眉说：“大概要等上十二个时辰，我们就在此地等一等吧。”
两人就坐在这片无边的墓地上，静静等候起来。
柳眉打破沉默，说：“凌公子，我刚才看到的幻想，好真实，虽然知道那是别人的回忆，却像是自己经历了一般。”
凌夜道：“他占领了你的意念，所以你有此感觉。”
“也许如此，”柳眉又说：“花露不能久存，我们出了云梦泽后，就要借着此地灵气，马上起炉炼丹。”
凌夜：“嗯。”
柳眉：“丹炉和寻常药材，需要你去准备。”
凌夜：“嗯。”
柳眉：“我灵力尚未恢复，丹药炼成后，也许还要等些时日才能为你祛蛊。”
凌夜：“嗯。”
柳眉看了凌夜一眼，说：“也不知你眼睛何时能好，这里真的很漂亮，有一种回归故里的祥和安宁。”
凌夜不再说话。
柳眉抬头看着上方，平静的说：“凌公子，你看这些亡灵的残念，像不像漫天的繁星。”
凌夜看了她一眼，也抬头看向上空，用他的感知去看那漫天繁星。
也不知这样多了多久，柳眉看了看凌夜，又说：“凌公子，难得有这几个时辰的清闲，不如，让我见识一下你们凌府的剑技？”
“你懂剑技？”凌夜看了她一眼。他得到的信息中，似乎李云逸收她为徒后，就一直四处云游，并没有教授她什么剑技。
柳眉点头，道：“略懂皮毛，苏师兄教过我剑技。”
凌夜目光微微一寒，说：“我不懂剑技。我的剑，只会杀人。”
柳眉一讶，看了看凌夜的神色，渐渐收起讶异之色，对他说：“如果别人说这话，我也许不信，但是你说的，我信。”
换作凌夜露出一丝惊异。这个人，凭什么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不过，”柳眉又说：“剑对我而言，不是用来杀人，而是救人、救己。我现在右手可以行动，也该试试剑法。”
凌夜一笑：“你竟对修行如此执着。”
“只是想多一点保命的筹码。”她道：“我还有要完成的事，我必须活着。”说罢，她抬头仰望满室飞舞的光点，又道：“从今日起，要做的事又多了一件。”
凌夜看着她的侧脸，心内说不出的酸楚。这种感觉，没人比他更懂。“既如此，我便教授你一套剑法。”凌夜说着，将他的木剑丢给柳眉。
柳眉接剑。
凌夜又以法力凝聚出了一柄白色的光剑。
光剑直刺而来，柳眉用剑一挑，却又见光从斜面刺来，原来正面是佯攻。她翻身后仰，木剑着地，以剑为支撑，飞身倒立，才躲过光剑如蛇来回蜿蜒急刺。几个回合下来，柳眉毫无还手之力，终于被光剑刺中。光剑的剑尖没入柳眉的身体就不见了，他收了法力，剑身也寸寸消失。
柳眉问道：“这是什么剑法，招招出人意料。”
凌夜道：“这套剑法是我随意想出来的，没有名字。它全赖灵活制胜，不需要法力催动，也不需要十分的气力，女子练习，刚好。你刚才可看清楚了？”
柳眉一笑，点头。
“演示一遍。”凌夜说。
柳眉执剑，闭目，分开双腿，深吸了一口气。静默片刻，突然出剑，对凌夜施展起攻势。凌夜徒手躲闪、招架，来来回回战了十几个回合，竟有渐入佳境之势。
凌夜一伸手，用法力定住了木剑，柳眉这才停了下来。
凌夜微微有些震惊，方才柳眉出击的那十几个回合，总共将那几招剑法演示了三遍。三遍，她就掌握了这剑法静若处子、动如脱兔的精髓。第一遍尤有些许错漏，第二遍错漏之处便全部修正，仅节奏把握不够，第三遍，她就全然掌握了这套剑法。凌夜看着柳眉认真的神情，低声说：“你的确不同寻常。”
柳眉淡淡一笑，一收剑道：“这套剑法出奇但是不失磊落，凌厉却能收放有余，可见创这剑法之人的心性。”
凌夜微一凝眉：“我并不懂剑技。”
柳眉又是一笑，再次执起木剑，神色一凝，一个旋身，舞起剑来。
凌夜依旧开启感知力，看那剑法忽而如弱柳扶风，忽而如金蛇狂舞，流畅优美，一急一俆，一柔一劲，配以婀娜身姿，盈腰款摆，婷婷袅袅，倒像是跳一阕舞。他凝起的眉不由得舒展开，眸光里尽是柔柔波光。
柳眉舞完最后一个动作，收了剑，走上前笑着问道：“这就是无水城的入门剑技，回风舞柳，你觉得如何？”
“看不出什么。”凌夜收了难以察觉的笑意，说：“这是无水城的剑技，舞给我看，真的好吗？”
柳眉又是一笑：“这剑法，对你而言，不过形同舞蹈，哪里伤得了你。看了也无妨。”
凌夜又不可察觉的笑了。
柳眉凝眸看着凌夜，才又道：“我当年就是从回风舞柳开始学剑，一步步领悟剑技。可你从未学过剑，竟创出了那样的剑法，才更觉得，凌公子，你真是天才。”
凌夜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天才这个词，用在他身上的人，太多，也因为这两个字，他面临着死亡的压迫，可此刻从她口中说出来，竟是说不出的熨帖惬意。
这双重瞳，让他生而有不凡的洞察力，所以天下许多难事，在他眼中，不过尔尔。可若没了这双重瞳，他会如何？沦为最平凡的凡人吧？想到这里，他的一丝笑意，又泯灭了。
阴暗的龙穴中，柳眉看不清他细微的表情，但仍能察觉他不明朗的心情。困倦涌上来，她坐到一处冢边，低声说：“凌公子，我休息片刻。时辰到了，叫醒我。”
“等等。”凌夜说话间，手中已经多了一卷席子，他躬下身，将席子铺好在地，示意柳眉：“地上阴湿，你已是寒气侵体，睡在这上面。”
柳眉展颜一笑道：“你竟如此心细如发。”又问：“可有软枕啊？”
凌夜摇头。
柳眉已经笑着来到席子上躺下，闭上眼睛，须臾之间，就进入了安眠。
41云梦之乡（5）
凌夜看着她，心中嗟叹，凡人在短短的一天之内，会困，会累，会饿，他已经有些记不得身为凡人的脆弱了。心念一动，手上戒指微光一闪，他手中又多出了一件外袍，他将那外袍轻轻的盖在柳眉身上，她在酣睡中没有半分察觉，想必睡得很安心。
凌夜终于放松了紧绷的脸，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嘴角的盈盈笑意，悄悄浮了上来。以心目感知着漫天流萤，忍不住想：这里虽是一片坟冢，倒是让人身心舒畅。
凌夜将灵识最大程度外放，这洞中虽然尸骨成对，却没有半分怨念，实属罕见，且灵力充沛，浸沐其中，仿佛在灵力的汪洋大海中徜徉。他再一次思考柳眉的话，龙族，究竟是怎样的一族，一个死后连怨念都没有的族群，生前真的邪恶吗？就算真的作恶，是出自他们本意吗？过往杀过的人，历历在目，一切都非他所愿。
几声轻咳，柳眉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看凌夜端坐在一侧的身影，略有些落寞之感。她含混的道：“夜，你怎么了？”
“你醒了。”凌夜收住心神。
看清他的脸，柳眉分明感觉到了凌夜身上渗出的肃杀之气，一个激灵，清醒了三分，撑着手臂躺坐起来，道：“这里真是安静啊。太静了，总是让人容易想起一些，寻常不去想的事情。”
凌夜侧过头去，问：“你想到了什么？”
又是几声轻咳，柳眉紧了紧身上盖着的外袍。凌夜虽然面色冷峻，却轻柔的伸手扯了扯那外袍，将她捂严实。
柳眉在他手伸过来的那一刻，身形一颤，身体明显绷紧了几分。
凌夜察觉，收回了手。
柳眉说道：“我不习惯他人触碰。”
顿了顿，她又道：“在无水城的时候，我身后就少不了各种各样的目光，虽然我尽量在外不苟言笑，甚至很少外出，但是借故上紫微殿找我的师兄弟还是有不少。他们目光灼灼，若非苏兄挡在身前，又有修仙十诫的挟制，真不知会有多少烦恼。”
柳眉沉默了片刻，眼神飘得更远，继续道：“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直到我下了山，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烦恼。或许烦恼这个词，还不足以形容我当时的困境。迷药，绳索，刀剑……当一个凡人，竟如此屈辱，这些人要的，都不过是出于一点欲望。竟不知他们究竟是可恨，还是可怜？”
凌夜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痛色，道：“修道之人，尚不能自制，何况凡人。”
缓缓的，柳眉继续道：“后来，我意识到问题出在我的脸，我做了些改变，可即便我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也会有一些人……”她有些迟疑，道：“那些人，他们似乎不需要知道你长什么样，也不在乎什么道理规则……”她再度沉默。许久，才又道：“我不想伤他们，更不想杀人的，可是当他们的手触到我的时候……”
她蓦的闭上了眼睛，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凌夜曲了曲手，却不敢再碰她一下。
许久，才听得凌夜静静的叙说：“十二岁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会取人性命，即便所有人都说我害死了生母，我的心中只有无奈。寄情于无尽的书海，我以为自己会在那个狭小的屋檐下，诗书琴韵中度过一生。可重瞳觉醒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我的人生陷入了血腥的漩涡，为了活着，为了自由，我不得不拼命的杀人，面对淋漓的鲜血，流逝的生命，我愧疚过，恐惧过，迷惘过，可最终，所有的感情，都化作对这世间的恨意，以及对巅峰力量的渴望。”
柳眉终于抬起了头，问：“十二岁，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夜没有回答。
柳眉等了许久，见他不答，就又道：“你既通诗书琴韵，可否演奏一曲来听听。”
凌夜仍是不言，却是长袖一挥，取出了一架箜篌。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而后，琴声如流水，潺潺流动在这寂静的空间内。许是这些话，憋在心里太久，无人倾诉，今日说出来，他仿佛卸下了心中一块大石，连琴声也透着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
柳眉听着箜篌声，慢慢的昏昏欲睡起来。又过了一会儿，脑袋一沉，趴在席子上，再次陷入了沉睡。
凌夜此刻心中说不出的恬静。竟萌生一个想法，让时间停在这一刻，也好。顷刻间，他就严厉否定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花露接好了。”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柳眉一听，立即起身，一一收起瓷瓶。而后虔诚跪地，向龙冢再次行了一个大礼，道：“若达成此愿，定来致谢。”
白光似乎在回应她的话，纷纷聚拢在她身边，将她周身照得雪亮。
“谢谢你们。”
柳眉带着复杂的愁绪，离开了这片埋骨之地。
云梦山下，骤然聚集起了不少修行之人。
客栈里，红衣妖娆的女掌柜正在接待一拨又一拨的客人，这掌柜正是霓裳。这些客人，很多都相互熟识，正寒暄交流。大致可以猜测到，他们来自多个修仙门派，同时患上了一种怪病，这病发病时腐经蚀骨，令人癫狂，即便不发病，也在缓慢的化解修行。这些人患病之人被告知只有云梦山上的灵芝仙草炼出的丹药才能医治，但是会炼此丹的，只有住在云梦山上的一个妖女。
“掌柜你，听说过云梦山上会炼丹的妖女吗？”有人问。
霓裳放下手中记账的笔，笑道：“我家世代在云梦山上经营客栈，云梦山上的妖女自然是听过的。不过听闻此女修行旁门左道，炼制毒药，恐怕炼丹救人的事她不会答应。”
“无妨，”一个道人近前来说：“你只需告知我们她的藏身之地，我自然有办法让她答应。”
“这个……”女掌柜有些为难：“我听几位交谈，似乎是得了怪病，是不是应该先找大夫看看，至于这位妖女，我怕……”
另一人也上前来，说道：“你有所不知，这不是寻常的病，专门化解修行之人的修为，我们也是听了高人指点，才知道这妖女能炼制此丹药。”
42下山（1）
那道人又说：“你不必害怕，我们都是修行之人，一定不会让那妖女伤害你，你若知道她藏身之处，但说无妨。”
这时，一个店小二上前，在掌柜耳边轻声耳语了一番，那掌柜面色一凝，继而一笑，说：“好吧，既然大家都是修道之人，我也就不隐瞒了。”然后她指了指身边的那个店小二，道：“就让小二带你们去吧。”
人满为患的客栈，不过片刻，就已是人去楼空。
霓裳这才吁了一口气，暗自道：“失联了两日，幸亏主人此刻又及时找到了柳眉的位置。”
柳眉一出云梦泽，便觉得有一丝异样，像是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扯在心头，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只得任由他。胸内的闷痛再次升起，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凌夜带着她御风而行，很快来到了一条小溪边。落地后，凌夜飞速的捏住柳眉的手腕，切中她的脉，一股内息透过触点，钻了进去。柳眉用力甩手，却被捏得更紧，怎么也挣不脱。她早就明白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也就安静作罢。
那股内息在体内运行了一个周天，才终于收回。凌夜转头说：“你的心肺被寒气侵蚀损伤，需要治疗。”
一挥手，他已用法术在溪边起了一间竹楼，又在外围布上了结界。才道：“进去，我为你治疗。”
柳眉猛地一抽回手，连声道：“不必，不必了。我服些草药就可以了，不需劳动你了。”
凌夜看着她，不语。疗伤需将法力注入伤者体内，在各个经脉内运行，与修行者而言，就如同将整个身体完全呈现在外人面前，非信任之人不可为。
片刻，凌夜终究还是道：“好。待在结界内。炼丹所需的物品，我下山去取。”
柳眉点头，摘了一片叶子，手掌抚过，灵力已经在其上镌刻出一片文字，交到凌夜手中说：“炼丹的药草、丹炉等一应物品，详细列在上面。”
凌夜收入掌中，点了点头，才迈开步子。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以心目探查了一眼，见柳眉已经一步迈入竹楼，才御风离去。
无水城。
叶城凌空站在冰晶石林的上方，俯瞰无水城的一草一木，尤其是乾坤殿，他料定师父慕容景会有所行动。
此刻已经入夜，无水城中一片寂静祥和。叶城却不敢丝毫放松。听闻苏慕白师兄已经下山了，师兄要寻的那个，能炼出清泉师叔写下的不能丹方之人，应该是柳眉吧。
这个秘密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起，反复在心中独自咀嚼，反倒越发的清晰明了。
叶城清楚的记得，那日在冰晶窟中练功，走火入魔，导致体内冰火相撞，融冰凝结的热气，与冰晶窟的寒气冲撞，争斗不休，体肤脏器皆受损，正遇到柳眉也在洞窟中修炼，及时出手相救。当时他懵懂中只记得柳眉的眉眼和轮廓，以及她淡淡的香味，直到多日之后，才猛然惊觉当时她竟然用水属灵力平复了他内脏毒火，又用火属性灵力恢复了冻伤的体肤。拥有水火两种灵力，并且水火兼修的人，这天下少之又少吧！这个秘密，苏师兄应该是知道的。
叶城收回神思，暗自忖度，倘若苏师兄找到了柳眉，她是否会跟苏师兄回山？无水城中前辈是否会重新接纳她？他心中没有答案，他唯一确定的是，苏师兄一定要在师父之前找到柳眉，否则柳眉会有危险。
就在此时，一封灵书从乾坤殿内悄然升空。灵书传信，是最快的传阅书面信息的方式，其速度御剑都难以匹敌。叶城立即抛出一缕神识，将其附着在了灵书之上。
片刻后，灵书到达目的地，听那接信之人言语，果然是师父先找到了柳眉的下落。叶城收回神识，自语道：“必须要通知苏师兄才行。”
云梦山。
在客栈店小二的带领下，一行百余人，很快就来到了山谷中的一处溪边。
“就是这里！”店小二指着前面的竹屋说：“女妖就住在那里，我就不靠近了。”说完撒腿往回跑。
领头的一个道人一挥拂尘，道：“不错，应该就是这里，此处设了结界。”
半夜，柳眉在一片燥热中惊醒，猛地睁开眼，只看得外面火光冲天，立即冲到窗前一看，竟有百余人将竹屋团团围住，在结界外堆砌其高高的柴禾烧起大火，高温使得竹屋的外墙也星星点点的自燃了起来。
“看，妖女在那！”
一个人指着窗户上柳眉露出的半张脸，高声呼喊。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那根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瞬间人声鼎沸。
“果然那妖女在里面！”
“大家还是强行破了结界，将她抓住吧！”
苏慕白连夜下山，一出无水城，就感觉到了红尘俗世的气息。他自幼在无水城长大，只有不多的几次外出经历，对外面的世界的了解，多半源自书本和同门的讲述。离天亮尚早，他倚靠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闭目养神。黎明之际，竟然听到一个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朝他靠近，然后停在了他身下的大树底。
苏慕白俯身一看，惊道：“方师妹，怎么是你？”
方紫苑娇俏的笑道：“我听说苏师兄要下山，就立即去你住处找你，可巧你已经走了，我就一路追了过来。”
“你找我，有事吗？”苏慕白低头问。
方紫苑一跃，也上了树杈，坐在一侧，笑说：“我就是想问问你，何时回无水城。我还有好多问题要向苏师兄请教。”
苏慕白一愣，道：“你来，就为了问这个问题？”
“是啊！”方紫苑认真的说：“这个问题很重要啊！”
苏慕白的神色微微有些变了，带着一丝无奈，说：“你下山，向你师父请示过了吗？”私自下山，是违犯门规的。
方紫苑：“没有，我怕去请示，就来不及、找不到你了！”
苏慕白的无奈又深了一分，道：“我也不知归期。你是否带了我们无水城的求助罗盘？”
43下山（2）
“带了，师父让我不要离身。”方紫苑说着，从腰间取出了罗盘。
苏慕白也取出了罗盘，说：“将你的罗盘靠过来，我们同时注入法力到这两个罗盘中。”
“这是干什么？”方紫苑好奇道。
苏慕白解释道：“这样，你只要启动罗盘，就能知道我的位置，我也一样。”
“哇！这么方便！”方紫苑喜道，迅速将她的法力注入了两个罗盘。
苏慕白又道：“不过注入一次法力，只能维持三个月。三个月后……”
“三个月后，我们再注入一次法力，很容易啊！”方紫苑笑着说。
“嗯，”苏慕白看着她单纯的笑脸，点点头，说：“三个月后，我应该已经回无水城了。”她不知道这样分享位置是对人莫大的信任。又道：“你快些回去吧。你师父要担心了。”
“好吧。”方紫苑撇撇嘴，说：“苏师兄，我走了，你要小心啊。”
苏慕白道：“你也要小心，若遇到危险，就使用求助罗盘。”
“我知道。”方紫苑这才磨磨蹭蹭的跳下了树，一步一回头的前行了几步，才御剑离去。
苏慕白轻轻叹了一口气，希望自己的猜想是错误的。他抬头看了一眼东方的天空，已经要天亮了，可是小眉，我该去哪里，才能找到你？
一踏入后山，方紫苑如同进入了另一片天地。
萧飒如秋，黄叶零零，骤然间冷了不少。昨夜私自下山被师父发现，罚到后山思过崖思过半月。她从未到过后山，也不知思过崖在何处，一入后山便有三条岔路摆在眼前，想寻个人问一问，奈何竟看不到一个人影，无奈，只得随便选了中间那条道，自己边走边找。
可是越走越觉得冷，天寒地冻那种冷，一入了一道石头拱门，才发现是真的冷，竟陡然入了冰雪之境。
她抱着胳膊继续朝里走，嘴里嘟囔着：“难怪没人，这是什么地方啊！竟这么冷！”
“谁说没人了！”这时，竟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方紫苑四下张望，才看到一个同门弟子朝她走了过来，说：“你是李师叔新收的小师妹方紫苑吧？”
“你怎么知道！”方紫苑打量了一下这个男子，二十出头，浓眉大眼，面带笑容，看起来随和又光明。
那男子咧嘴一笑，说：“山上的女弟子屈指可数，你山上之前，师兄弟们可都盼得脖子都长了。对了，你为何一个人来这冰晶石林？”
方紫苑张大嘴巴做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原来自己还承受着这份期待。而后她笑了笑，说：“我初上山就觉得师兄们很热情。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思过崖在哪里吗？”
那男子愣了愣，说：“方师妹才上山这就受罚了？”
方紫苑嘟嘴，点了点头，说：“我下山追苏师兄，被师父发现了。”
“可是苏慕白师兄？”男子立即问道：“你追到没有，可知道他去往何处？”
方紫苑问：“你跟苏师兄关系挺好吗？”
男子讪讪笑了笑，说：“我只是一个平庸的弟子，哪里跟苏师兄有什么交情。对了，我是神农殿叶城，你应该叫我叶师兄。”
“你竟是神农殿的人！”方紫苑笑说：“你既然跟苏师兄不熟，怎么这么热心？”
叶城摸了摸鼻子，讪笑着说：“我一直钦佩苏师兄，虽然与他只有几面之缘。近日我被罚在此思过，闲来也无事。所以多问了些，师妹不要见怪。”
“原来是这样啊！”方紫苑爽朗的笑道：“我们倒是同病相怜，我也是被罚思过，也与苏师兄只见过几次，但是我对他的关心可不比你少。”方紫苑说着，从怀中取出了求助罗盘，一边注入法力一边说：“你看，这里可以看到苏师兄现在的位置。”
罗盘中有一个光斑闪烁，然后投射出一副巨大的地图。
方紫苑懵懂的在地图上搜寻，这时叶城说：“<山海全舆图>上的红点，就是苏师兄的位置。”他的声音里满是惊讶：“苏师兄竟然和你交换了罗盘地址。”
“是啊！”方紫苑兴奋道：“我也没想到呢！不过这是个秘密哦！叶师兄，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哦。”
叶城默默记下了苏慕白的位置，看着方紫苑无邪的笑颜，他心中有些愧疚，即使方紫苑毫无保留的说出了她的秘密，他仍任不能将柳眉的事告诉她。他说：“方师妹，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思过崖不在冰晶石林中，还记得后山入口的三岔路吗，你要向西面走。”
“好的，谢了，叶师兄。”
方紫苑收了罗盘，笑着起身离开。
方紫苑一走远，叶城便立即发出了一封灵书，并在上面附了一缕神识。有了苏师兄的地址，他必须尽快将柳眉的情况和位置传递给苏慕白，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凌夜再次回到云梦山脚，心头大骇。
那间他亲手施法盖起的竹屋，已经被一大圈高高的竹栅栏包围，竹屋表面已是一层焦黑之色。那栅栏，就像一个牢笼将焦黑的小屋重重包围，栅栏的飞檐下，一排排陌生人坐在那里，就像在监视一个重犯。才离开一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柳眉……柳眉她应该还活着吧……他的心脏噗通噗通加速跳动起来。
凌夜不敢妄动，这些人能用法术制出栅栏，定是有法术。他将所有的神识聚集在那间焦黑的竹屋内。很快，他搜寻到了柳眉的踪迹，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竹屋内，柳眉伸出纤纤素手，示意一个男子前来把脉。那男子身后，还排了几个人。一个道人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
凌夜再次将神识投入到倾听周围人中，无数人的表情、话语，潮水一般涌入脑海，顷刻间，他已经分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起身，凌夜大步朝着焦黑的竹屋走去，此刻，他与众人一样，是一个找女妖炼丹的生病之人。
柳眉头也不抬的书写着丹方，涂涂改改，已经一刻钟过去了。一只手突然摆在了她面前，露出一截手腕。她习惯性的伸手，一搭上脉，顿时一惊，这个人的脉象……是凌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