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五毒蛙（1）
柳眉的指尖颤了颤，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一个声音在她心间响起：“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在心里说，我听得到。”
凌夜竟能够通过体肤接触，直接与她的神识对话。她理了理思绪，才道：“这些人并不是得了怪病，而是中毒。这毒在大悲咒的基础上又混合了一种别的毒药。它与大悲咒既相生又相克，使大悲咒毒性缓和不致命，却又连绵不断的侵蚀经脉、化解修为。”
柳眉把脉的手，松开了。神识的交谈中止。她没有告诉凌夜：这毒药快速的侵入人的天灵，不出三十六个时辰，便可致人癫狂。情绪激动只会加速毒发。一个癫狂的有修为之人，危险程度可想而知，更何况是百余人！而如今，距离第一个中毒之人毒发的时间，已经不足十二个时辰了。若不能在十二个时辰之内炼出解毒的丹药，只怕这些人会因癫狂而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
“道长，我留下帮她炼丹药。”凌夜突然对看守柳眉的道人说：“我对炼丹药有些了解，也可以顺便监督一二。”
柳眉终于抬头，疑惑的看了一眼凌夜。
那道人点了点头，说：“也好。”
柳眉看着凌夜，那眼神似乎在问：“你为何留下？”
凌夜避开柳眉的目光，又对那道人说：“这屋内设了结界，她跑不了，陈道长你去休息吧，此处暂由我看着。”
那道人瞟了凌夜一眼，说：“你是哪门哪派，姓甚名谁？”
凌夜不假思索回答：“我是凌府的附属家族子弟，姓白名天。跟随青莲居士身边，略学过炼药之术。”
“竟是青莲居士的门下。”那道人立即颔首，道：“我就在隔壁房间，有事立马通知我。”
凌夜说：“好。”
无水城内，方紫苑在思过崖静坐思过。虽然有过，她觉得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如此行事的，也就是说，她不后悔私自下山。
回想昨夜她偷偷摸摸的回到自己房间。她关上门的瞬间，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却听到一个熟悉的男音：“去哪儿了？”
“师父！”方紫苑一惊，急忙笑脸上前，道：“你怎么在我房间啊！也不燃灯。”
“你回答师父的话。”李云逸少见的严肃。
方紫苑见师父似乎有些生气，也不敢撒谎，支支吾吾说：
苏慕白传灵书给柳眉，“我……我出去了一趟。”
“去见苏慕白了？”李云逸的声音依然严肃。
“是。”方紫苑乖乖承认：“我去送送苏师兄。”
李云逸的声音带着些冷意，说：“你可知私自下山，触犯门规，是要受罚的。”
方紫苑也听出李云逸的怒意，又急又慌，道：“我……我当时听说苏师兄要走了，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漆黑的房间内，清晰的听得到李云逸叹了一口气，他的语气不似刚才冰冷，反倒多了一分无奈，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方紫苑一愣，急道：“师父你说什么呀？……我……我只是……我或许……是有一点吧……”
看着语无伦次的少女，李云逸无奈更深，他语重心长的说：“你可知道，情爱是修仙途中最大的绊脚石，会妨碍你修行大道。”
“可是……”少女委屈的站在原地，低声说：“人若无情，与草木何异，即使修成大道，也不过是一块成仙的木头。”
“谬论！”李云逸当即喝止。
“师父，你不是也有情吗？”方紫苑紧了紧怀中的求助罗盘，罗盘刚才闪烁了一下，是苏师兄在查探她的位置，他在关注着她。方紫苑看着李云逸反驳倒：“我宁愿像你一样，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也不要当什么木头神仙！”
此刻，李云逸也望向思过崖的方向。昨夜，他的确少见的有些动怒了，这个徒儿，虽然懂事，却也不驯。竟然说不想当什么木头神仙，李云逸无力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笑了。这呆憨的样子，还真与自己有些像，不过相识数日，心意已经如此坚决。只希望苏慕白能接受她，若结为修仙伴侣，也许能成大道也未可知。
云梦山脚，小屋内，凌夜捏住了柳眉的手腕，神识再次链接。他说：“这毒应应是慕容景的手笔。他掌握了你的位置，将你投入这样一个圈套，究竟意欲何为？”
柳眉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三年来，不断有人寻我，却没有一次是干脆的拿剑杀我，如今看来，他在不断的测试我，逼迫我。无论如何，他出招，我接下就是了。丹方我已拟定，也已经让他们备下药材。现在，我要起炉炼丹了。”
凌夜静静的看着柳眉，慕容景作为神农殿掌事，炼丹炼药的本事，在仙门百家，也算是屈指可数。他的挑战，真的能被柳眉轻易化解吗？
凌夜带来的丹炉和材料，摆起来便是一间炼丹房，柳眉进去后，便让凌夜在外间等候。
暮色降临，里面忽明忽暗的火光，是柳眉催动灵力产生的炉火。她灵力消耗过多，灵魂受损，此刻还能成功炼出丹药吗？凌夜的心是忐忑的。
整整三个时辰过后，柳眉出来了，天也已经黑了。她疲惫的一伸手，陈道长立即伸手去接，五颗银色的丹药滚落下来，在陈道长手心滚动。
柳眉用疲惫的声音说：“你且试一试。”
那道人本欲立即吞下一枚，听柳眉如此一说，放下了手，语速飞快的说：“这丹药到底成是不成？”
柳眉看似随意的从陈道人手中取了一枚丹药，递给凌夜，道：“一试便知。”
凌夜愣了愣，接过丹药，放入口中服下。
“同道，如何？”那陈道人急急的问凌夜。
凌夜服下那丹药，只觉得百骸俱散，经脉逆流，一时间剧痛难当，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仙友！”那陈道人一看，顿时急了眼，“这丹药有问题，有问题！”
“不急，”柳眉淡淡说：“你且继续看。”
汗水从凌夜的脸上不断的滚下来，滴落在地，地上很快湿了一片。片刻之后，他终于抬起了撑在地上的手，那里留下了一个湿润的手印。
“怎样！”陈道人再次急急问。
凌夜再次站起身的时候，他周身的气息都变了。
刚才那一段毁灭筋骨的痛楚中，他竟然进阶了！不过须臾，他竟然已经从分神巅峰突破，进入了合体之期。他再次睁开双眼，昏暗中柳眉的脸竟然就那么出现在了眼前，他……看得到了？
45五毒蛙（2）
凌夜觉得不可思议，他下意识的展开神识，看到这个世界已经截然不同，所有细微的东西，周围的心跳、呼吸、血管的奔流、甚至尘埃的跃动，都逃不出他的心目，是的，此刻，他开了真正的心目。心目中柳眉的脸，与眼睛所见重合。他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他真的重见光明了！
“怎样啊！”陈道人催促道。
“感觉甚好。”凌夜说着，看向柳眉，这丹药，竟有如此奇效。
“什么叫甚好，”陈道人看着凌夜诡异的笑，继续：“你的毒解了吗？”
不待凌夜回答，陈道人已经上前欲逮住凌夜的脉，凌夜一闪，避开，随后又伸出手腕，递到了陈道人跟前。陈道人惊异的伸手一摸脉，这仙友竟能避得开他全速的抓我。一探之下，果然并无中毒的脉象。顿时大喜，立即吞下一枚丹药。
“怎么会这样！”
陈道人服下丹药后，沉默了片刻，突然对着柳眉目露凶光：“怎么会这样？我的病症并没有消失！”
他预料到了一阵痛楚，却没有预料到会如此轻微。陈道人只觉得筋骨一阵酸痛，随后一阵眩晕，过后脑子里反倒轻松了些，调息一试，不觉惊怒交加：“怎么会……我的修为还在被侵蚀……”他匆忙的再次一拾凌夜的手腕，却只摸到一片幻影。凌夜整个人已经移了数尺之地。
“你……”陈道人惊愕的看着凌夜。
“我不喜欢被男人碰。”凌夜冷冷的说着，抬起手腕拭了拭，仿佛被陈道人的行为玷污了。
“可能是因为你病已侵体。”柳眉立即解释道：“你们染病已经有两日，可这位公子不足一日，他的症状，这个丹药就够了，可是你们的症状，这个丹药只能暂时压制，要彻底治愈，还需要一样东西。”
陈道人对这个说辞半信半疑：“那你说说，还要什么东西？”
柳眉重重的吐出三个字：“辟毒珠。”
“辟毒珠？”陈道人继续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柳眉满脸疲惫之色，依然坚持着低声解释：“南海辟毒珠，是传说能解百毒的灵宝，若我在炼丹时，能得此灵宝相助，丹药必成。只是……”
“只是什么？”陈道人紧张道。
“只是……”柳眉抬首看着陈道人，又看向凌夜，说：“它是南海婆摩族的宝贝，恐不容易借来。”
陈道人沉吟了片刻，道：“我们人多，大家一起上，总能借到。只是此去南海路途遥远，来回御剑也需要五个时辰，我们的修为被侵蚀，恐怕……到不了南海。”说罢，他将目光也投向凌夜：“同道，这里只有你病症已除，不知可否……”
陈道人的脸上，带着紧张、谄媚的僵笑，巴巴的看向凌夜。见凌夜目光冷峻，半晌不语，主动加码道：“若你能取得辟毒珠回来，救了我们这些同道，我保证，我们手中的灵宝，任你挑选。”
“哦！”凌夜嘴角上扬，终于有了一点回应。
“是的！”陈道人急忙保证：“我们百余人，有不少出自修仙名门，有不少稀世的灵宝，到时候任你挑选，总有一样对你有用！”
“这……”凌夜低头沉吟，缓缓才一抬头，说：“有点意思。”
那陈道人的脸，抽动了两下，终于大笑道：“那就好。”
“你尽量在两日内赶回。”柳眉看着凌夜说：“这些修炼之人，等得越久，身体伤害越深，治愈后存留的修为就越少。”
“对对对！”陈道人也立即附和道：“越快越好。”
凌夜朝着柳眉点了点头，一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此刻，柳眉回过头去，看向陈道人。
陈道人察觉到了一道异样的目光，也朝柳眉看去。柳眉此刻的神情，完全像变了一个人，那种感觉，让陈道人不寒而栗，强烈的觉得有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要发生了。
陈道人紧张的盯着柳眉的双唇，急切的想要听到她说点什么，却又恐惧她说出来的话，是自己不能承受的分量，脊背竟然汗水涔涔直流。
半晌，柳眉才不轻不重的说了句：“陈道人，你可是千剑门陈宣明长老？”
陈道人拭了拭额头的汗，却又有汗珠冒出来，他愕然说：“是，你问这个……是何意？”
柳眉似笑非笑道：“难怪能带他们布下这个千人千剑璇玑障。”她的话里，似乎带着讥诮，透着寒意。
“你竟然知道这个法障。”陈宣明再次拭了拭额头的汗珠，浑身有些发冷。他觉得非常奇怪，眼前之人，明明是个毫无法力的弱女子，自己在惧怕什么？就算她知道这个法障，也不足为奇，千剑门的千人千剑璇玑障，也有些薄名。它是由一个璇玑阵发展而来，由一人发动法阵，其他人分别对着阵眼使出最强的一剑，璇玑阵就会将这一剑的威力融合，人越多，阵的威力越大，阵眼也随之扩大，行成一个封闭的空间，也即法障空间。发动阵法的人，可以通过自己的意念控制法障中人员的出入。此次，他就是那个发动法阵的人，融合了百人之力，这个法障可以说是坚不可摧、牢不可破。只是这个妖女此刻提及，不知到底是何意。他紧张的再次看向柳眉。
等来的却是柳眉淡淡的一句：“将你手中剩下的药丸，给这里面法力最强的人服下。”
璇玑阵中他的确可以感受到每个人的法力强弱。他愣了一愣，还想说些什么，却看到柳眉再次走进了炼丹房。里面，很快再次亮起了火光。她又开始炼丹了？陈宣明嘟囔着，退了出去，摇了摇头，暗道：怎么倒向是我被她拿捏住了？这妖女今天有些不对。
炼丹房内，柳眉指尖凝出一片颤抖的火苗，将几片干药草引燃，丢入丹炉中，然后一片一片的往里面加料。药草在丹炉中发光发热、然后化为灰烬。她抱膝坐在丹炉前，怔怔的看着里面瑟瑟发抖的火苗。
46五毒蛙（3）
46五毒蛙
归迟城北，苏慕白再次来到这里，当日的焦土依然在，恶战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当日的预感依然强烈。就在这里，他与小眉失之交臂。
追踪，就从这里开始吧。苏慕白法力一起，白衣如风鼓动，无数金色蝴蝶从袍袖间飞舞而出。
此刻天际间突然一道光闪过，一封灵书如箭疾驰，悬停在苏慕白跟前。激起千百金蝶乱舞，将灵书围在中央。
苏慕白伸手一触，那灵书便自动展开，目光一扫之下，他的神情骤然变了。
“云梦山。”苏慕白喃喃自语：“你在云梦山。”
灵书消散，苏慕白突然感应到灵书上竟附有一缕神识，一讶，随即他看着灵书消失的地方，说道：“叶师弟，多谢了。后面就交给我吧。”
终于，那缕神识也消散了。苏慕白伸手，金蝶纷纷扑向苏慕白的掌心，消失了，唯余两只，向南飞去。他朝着金蝶飞去的方向低语：“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小眉，若我还有机会，下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了。”
凌虚御风，不到一个时辰，凌夜就已经抵达了南海。婆摩族世代居于南海之滨，寻找起来并不困难，只是要沿着海岸线一个村落一个村落的打听，颇费时间。已是夜间，凌夜陡然出现在一户一户渔民家中时，寻常人一个个都被吓得不轻。天已经亮了，他的打听丝毫没有进展，这个传说中的婆摩族，究竟在何方？
天已经微微亮。
柳眉推开炼丹房的窗户，看着远处的天，泛着灰白的希望。
突然，两点金色的亮光从远处蹁跹而来，在法障外飞扑盘桓。那是……柳眉的心骤然收缩，停止了跳动，那是苏师兄的金丝燕尾法相蝶！
他来到此地了吗？暂停的心脏，开始反噬般狂乱的跳动起来。如果是他，可否解开眼前这个局？她似乎看到了黑暗中的亮光，不过这亮光只是转身即逝。
通通通！
蛮横的捶门声过后，是砰的一声巨响，门被粗暴的撞开。
黎明的山风豁然灌入炼丹房中，搅起满室的灰烬，冲向窗外的天际。
“丹药！”一个满目猩红的男子闯了进来，朝柳眉伸手吼道：“快给我丹药！啊……”痛苦让他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来。
陈宣明长老也迅速赶来。
“毒已侵入天灵，”柳眉脸色顿变：“怎么会如此之快！”
陈宣明身后，又迅速出现了三个人。
“你说毒？”一个人箭一般上前，扣住了柳眉的肩膀：“你说我们不是病，是中毒？”
柳眉一时失言，不过事已至此，她也不必再隐瞒，迎上几人震怒的目光，平静的说：“的确如此，而且有人在煽动这个人的情绪。”她指向那个抱头跪地的男子，说：“导致他的毒加速侵入天灵，丧失理智。”
“你为何不早说？”有人立即抽剑，横向柳眉的脖颈。
“早说又如何，你们会相信我吗？”柳眉发出一声清冷的笑：“毕竟这个毒，是五毒蛙和大悲咒。”
“什么！”
赶来的四人，包括陈宣明，都惊声大呼：“不可能！”
大悲咒是无水城的一种丹药，由慕容景所创，天下仙门皆知。传闻，这大悲咒化解修为，正是除魔卫道者一半是佛一半是魔的体现。而五毒蛙，背后是一个沉寂了百年的名字，这个名字代表的只有一个意义——恐惧，也许很多年轻的修仙者从未听过，但是眼前这四个人，都已经修炼数十载，很明显他们从前辈口中的过往里，也被烙上了恐惧的烙印。
“不可能！”陈宣明再次提高了音调，似乎大声一点，恐惧就能减少一分。
“哈哈，”柳眉肆意冷笑起来，“时至今日、此刻，你们仍然囿于自己的认知，以此来作判断。这一次，你们仍然可以选择不信，不过代价是……”
四个人的目光齐齐聚焦在柳眉脸上，一个冰冷的字从她唇齿间滚落：“死。”
不信的代价，是死！
“如果信你呢？”陈宣明的声音有些颤抖，女子身上莫名的威压再次出现，他颤声问：“即便信你，没有辟毒珠，你也炼不出足以借我们毒的丹药，不是吗？到时候……”到时候，结局还是死。
柳眉淡淡一笑：“如若信我，尚有一线生机。”
这句话，紧紧攫住了四个人的心脏，他们紧紧的盯着柳眉，就连地上抱头挣扎的男子，也抬头看向柳眉。
柳眉轻启薄唇：“解毒的丹药，需要的本就不是辟毒珠，而是时间。”
收回了金丝燕尾法相蝶，苏慕白心头又惊又急。
云梦山上并没有找到柳眉的下落，却出现了一个金丝蝶无法逾越的法障。最大的可能就是小眉此刻在法障中，若果真如叶城师弟所担忧，小眉此刻面临极大的危险。
他心念一动，一柄长剑飞弹而出，此剑不见剑身，唯见一泓清泉，波光流动。他一踏上飞剑，便御剑冲天而起，朝云梦山法障奔去。
南海岸边，凌夜眼见天光已现，一夜已经过去了。他望着莽莽海岸，四散的渔村，感到无力而疲惫。他想，如果重瞳还在，也许早就找到了婆摩族的居所。然后，他猛地被这个想法震惊，自出生起，他还是第一次，认同甚至希望自己有这双罪恶的重瞳。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响声如鼓。他起身，风灌满玄色的袍袖，两日，二十四个时辰，至少在此期未到之前，他不能停下来。
无水城后山，收回了神识，叶城仍夙夜观察着神农殿的响动，却再没有发现半点信息往来。越是安静，越是凶险，正说明一切都按照师父慕容景的预期进行着。
叶城回到冰晶石林，此刻他也别无办法，只有将一切托付给苏慕白师兄，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修炼化冰成水、凝水成冰的法术。
冰凌融化，聚成涓涓细流，细流汇合，形成水潭，潭水腾空一跃成为一条水龙，水龙摇身一变，披上一层冰甲，冰甲加厚，最终成为一条冰龙。
47五毒蛙（4）
冰晶石林内，回响起熟悉的跫音。
冰龙粉碎，化为漫天冰凌。
掌声响起，一个男子边击掌，边漫步走入了冰晶石林，腰间，别着一把折扇。
叶城立即恭敬施礼，道了一声：“大师兄。”此人正是神农殿慕容景大弟子，风广年。
风广年一挥手，算是回礼，道：“叶师弟，你化冰成水、凝水成冰的法术已臻大成，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师父称你是乾坤殿最有天赋的弟子，真的没有看错你。”
“不敢！”叶城立即又是一礼：“师弟万不敢受此谬赞，我凝水成冰的功夫，还差得远呢。”
风广年笑而不语，一抖右手，展开了一柄折扇，在这冰天雪地里，摇起扇子纳凉起来。半晌，才又道：“今日我奉师父之命，召你回殿，你可知为何？”
叶城再次一礼，毕恭毕敬道：“不知，还请师兄明示。”
风广年继续摇着手中折扇，说：“玄天剑宗携弟子前来我无水城切磋学习，师父的性子你知道的，即便是切磋，也是必争求胜，想必师父是对你有所安排。”
叶城依然恭敬的站着，说：“多谢风师兄告知。”
风广年一合折扇，道：“好了，这便随我回殿吧。”
此刻慕容景正打开了水镜，看着云梦山法障内的情形。
霓裳在悄然出现在身后，道：“主人，有一人出了法障，其余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那个人要不要除掉？”
慕容景：“那个人本就没有中毒，并不影响大局。”
霓裳：“那我们安插在里面的人，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慕容景：“务必斩草除根。”
霓裳：“千人千剑璇玑阵，防御力极强，这个法阵发动起来既慢又复杂，但是一旦发动就无法撤除，且需要意念维持法障空间的出入。只要里面大部分人丧失理智，法障将成为一个无法出入的死空间，里面的人一个也跑不掉。到时候将我们安插在里面的线人击晕但不至死，法障消失，线人逃出升天后，就可以指控这一切皆是柳眉所为，她将会成为整个江湖追杀的对象，到时候主人若肯收留她，她定是感恩戴德，岂会拒绝！主人这一招，的确是绝妙。”
看到慕容景面露笑意，霓裳继续道：“属下不明白的是，主人三年来费如此大的周章，就为了这么个丫头，值得吗？”
“你懂什么！”慕容景笑意更浓：“这丫头，在我手中，将成为一把利刃、一个宝鼎，甚至助我得道飞升也不一定！”畅想未来，让慕容景神采飞扬。
霓裳还是第一次看到主人如此兴奋。她一抚胸，躬身道：“既是主人所需，霓裳定以命相护。”
“下去吧。”
“是。”
日上中天之际，凌夜终于在一个渔村问到了婆摩族的消息。
再次来到礁石海岸，飞越百丈海域，那里有一座小岛，岛上便是婆摩族聚居之地。族人好奇又热情的将他引到了族长的草屋。
“辟毒珠？”族长直摇脑袋：“不行不行，年轻人，你不能去。”
见凌夜面色不改，那花白胡子的老族长又急道：“年轻人，不是我们吝惜宝物，而是太危险了！那珠子供奉在深潭中的珊瑚丛里，周边有鲨鱼和毒鳗守护，只有每月的初一，朔月之日，海潮退避，珊瑚丛浮出，才能得见一二。”
“你只需要告诉我方位。”凌夜的神色依然坚定。
“那……”老族长见状，也只得指向远方。
无水城。
“师父，这次切磋我可以参加吗？”方紫苑兴冲冲的跑进来，问打坐修炼的李云逸。
李云逸睁开眼，吐出一口气，道：“倒是可以，但是玄天剑宗的弟子，可能不是你能应付的。”
“为何？”方紫苑瞪大了眼睛：“他们都特别厉害？”
李云逸点了点头，神色严肃。
“那……”方紫苑试探着问：“总有一两个不那么厉害的吧？”
李云逸一笑，道：“玄天剑宗如今有天宗、人宗，四位长老，每人弟子不超过三人，算来，似乎还真没有不厉害的。”
“啊！这么少人！”方紫苑皱起了眉头，又问：“那，总有一个最弱的吧。”
李云逸凝眉思索了片刻，说：“若说最弱，也许有一个，语真长老新收了一个弟子，年纪与你差不多，入门六年，修炼了六年。”
“我已经修炼了十年！”方紫苑突然兴奋道：“师父，我七岁就开始修炼了，入门前，随父亲修炼了七年呢！”
“或许你可以跟他切磋一番。”李云逸安慰道。
方紫苑立即道：“嗯，这个人叫什么？”
李云逸道：“我不大记得，他来了便知。”
云梦山法障内，柳眉从袖中取出了一个药瓶，倒出四粒药丸，一一分发给室内的四人。竹屋外，冰刃相接的声音、喊杀声，声声入耳。又有人毒发失去了理智。
陈宣明紧张的接过后，问：“这是什么？”话音未落，一人提倒冲了进来，挥刀就对陈宣明砍了过来，目眦欲裂嘶声大吼：“你自己独吞了丹药，快把丹药给我！”
陈宣明一剑刺中了来人咽喉，鲜血顿时洒了一地。他收剑入拂尘，沉痛道：“五毒蛙之毒，若不能解，唯有杀之，以免祸乱众人。”此刻，又有脚步声靠近而来。
柳眉皱紧了眉头，说：“昨夜你服用的是抑制五毒蛙之毒的丹药，而这一颗，是大悲咒的解药。”
“你竟然有大悲咒的解药！”除了一个虬髯男子，其余三人同声惊呼。
其中一紫衫男子一仰头，欲吞下分发的药丸，却被柳眉喝止：“不能吃！”
“为何？”紫衫男子惊问。
柳眉冷声道：“想要活命，两种丹药至少要岔开十二个时辰。”
紫衫男子立即放下了捏住丹药的手。
几人仍然一副惊异的表情看着她：“为何？”
柳眉无奈道：“两种丹药本亦是毒，且毒性相辅相生，服用间隔太短会发生什么，我无法预料。”
48五毒蛙（5）
门外已经响起混乱的脚步声，一大群人已经朝这间炼丹房涌来。
柳眉快速道：“从现在起，再过六个时辰，如果你们还活着，就服下解药，你们的毒就算控制住了。”
方才欲吞药的紫衫人又道：“什么叫‘如果我们还活着’？”服了解药，还会死吗？
然而他没有等到回答。一道弧光赫然闪过柳眉的身侧，陈宣明一推柳眉，那道弧光才避开柳眉，轰然炸开在一旁的竹墙上。
地上那个抱头挣扎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一招落空，他继续发招，并嘶吼着：“反正你已经没有解药了，反正我都要死，那就一起死！”说罢，他朝着推开柳眉的陈宣明扑了上去。
又有几人破门而入，提着带血的兵刃冲了进来：“给我丹药！”
陈宣明一边应付着闯入者，一边朝外面看了一眼，心下大骇，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几乎所有人都加入了厮杀搏命。他朝柳眉道：“妖女，外面已经乱了，我们要先出法障了。念你炼丹的功劳，我允许你出这个法障，不过你得有本事出得去才行。”
柳眉嗤笑一声，道：“你以为，你还能控制法障的出入吗？”
“什么意思？”陈宣明霎时大骇。
服药的四人顿时一阵心惊。紫衫男子更是脱口问道：“陈老道是法阵发动者，岂能控制不了？”
“我想你比我更明白吧，陈长老！”柳眉笑声里，藏着一抹凉意。见陈宣明仍未反应过来，又提醒了一句：“神志、意念。”
陈宣明霎时间面如死灰，口中蹦出两个绝望无力的字：“完了……”
“什么完了？”另外三人追问道：“快说，什么意思？”
陈宣明沉默了许久，才终于理清了思路，咬牙道：“妖女，难怪你会说‘解毒的丹药，需要的本就不是辟毒珠，而是时间’、‘六个时辰后，如果我们还活着’这种话。你早知道这些人会丧失神志，一旦十分之一参与法障的人失去神志或者死去，这个法障就会自动关闭出入，成为一个死障，无人可以进出，直到参与法障的所有人死去，法障消失。”
“现在呢，”有两人急急催促道：“你快试试！现在还能不能出入？”
陈宣明瞪着柳眉，恨恨道：“已经不能！”
其中一个身穿灰白道袍的清瘦之人问：“妖女，你既然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不早些告知我们，非要等到法障出入关闭，你也出去不，对你有何好处？”
陈宣明也恨声道：“你没有法力，在这里困住六个时辰，唯有一死，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柳眉面色无波的说：“毒没有解除之前，谁也不能从这里走出去！”
这平淡一语，犹如一声洪钟，将四人振聩在当场。
陈宣明带着不敢相信的表情，颤声问：“妖女……你……你是……怕我们出去伤害无辜？”
没有回答。
陈宣明又问：“可是你自己并没有中毒，这样一来，你就要陪我们一起死，真的值得？”
这一次，他得到了柳眉的回应。
柳眉依然用平静的声音，淡泊的语气，轻声说：“我灵力枯竭，拼死亦炼不出百人的丹药。从你们用千人千剑璇玑阵囚禁我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死亡的结局。”
“我们……我们……”陈宣明说不出话来，心底却在咆哮：我到底做了怎样愚蠢的决定！
南海之滨。
凌夜凌虚步入珊瑚丛上空，透过深蓝的海水朝里面观望。
深蓝的海水，纯净如一片巨大的水晶。水下，游弋着巨大的海鲨和无数的游鱼。他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金色的法障砰然张开，随后，他猛地扎入了海水，急速下坠。
下沉的过程中，最后与柳眉相处的种种，如走马灯在凌夜脑中旋转不息，不少细节让他觉得心生不安，如今他开了心目，洞察力不同以往，心生不安必定有其原因。
当她递给他丹药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她紧紧的盯着丹药的表面，似乎上面有什么难以觉察的标记，生怕拿错。离开之前，她对他说，两天之内，务必回来，可是她的声音和语气，似乎并不急。她说出辟毒珠的时候，也有些漫不经心。
为什么会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陡然浮现在凌夜脑海：她难道已经认定是死局，支开自己？
不可能！凌夜脑中另一个声音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可能！萍水相逢，她何以如此为他着想？不会的！若留他在法障中，以他的战力还有一线生机，她怎么会放弃！她明明就是那种在生死线上徘徊挣扎，如蝼蚁般求生的人，怎么会放弃生机！不会的！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可是这个声音呐喊得越大声，他的心脏越加刺痛。这刺痛几乎让他的心脏麻痹、停止跳动。
他屏息凝神，猛地爆发出最大的力量，包裹着躯体的法盾，如同一枚纯金的飞弹，朝着珊瑚丛中央的高台上射去。
云梦山。
千人千剑璇玑障内，陈宣明一边护着柳眉，一边思忖这几日发生的种种。才发现这一步步看似自己的选择，如今回头看，倒更像有人从旁推动。修道六十载，今日竟成了别人借刀杀人的刀。他一挥拂尘，挡住了刺向柳眉的刀，大声道：“妖女，生死关头，我决定相信你。这最后一程，我护你。也许护不了六个时辰，但也算老道我的一点心意。”
“也算我一个。”紫衫男子一边挥毫应战，一边笑道：“护美人周全，怎能少了我一个。”
“我也是。”灰白道袍的清瘦男子也朗声回应。
“还有我。”最后一个虬髯微胖的男子，说出了进屋来的第一句话。
陈宣明看着那三人，朗声大笑：“不愧是同道中人。”
柳眉一愣，继而笑了：“既如此，或许你们不该再叫我妖女。”
轮到陈宣明一愣，也大笑道：“是，还未曾问姑娘芳名。”
柳眉淡淡道：“不知你们是否听过无水城弃徒，柳眉。”
四人一听，都再次愣神，继而都哈哈大笑起来。其中灰袍男子笑道：“也许最不值得相信的，往往是最应该相信的。”
49五毒蛙（6）
陈宣明边战边说道：“那慕容景是无水城十七代大弟子，修炼近百年，其子慕容锋天资卓绝，也修炼了四十年，在道友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我等也曾望其项背。不想竟传闻他败给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我等尚且不信，这个打击，他们父子两定然是难以承受。你因此受了不少苦吧。此刻我才完全相信你说的毒是大悲咒，真是惭愧。”
灰袍男子也道：“没想到今日竟然结识了这样一位风流人物。道中有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人亦如此，能结识你，死也无憾。”
柳眉低头道：“我不过是侥幸获胜，如今更只是个凡人。”
紫衫男子一边挥毫作战，一边笑道：“姑娘不要妄自菲薄，即便你修为尽失，”他又是一笑：“就凭这绝世容颜，曾青睐于我，我觉得也不枉此生。”
“丹青生！”另外两人喝道：“你这死性不改！”
虬髯男子寒冰一般严肃的脸上，竟也现出一丝笑纹。
这位丹青生，便是先前欲吞服丹药之人。此刻的他，竟毫无惧死之色，他晃动手中巨大的毛笔，哈哈大笑道：“我还是有个遗憾，这银毫，绘遍天下美人，却漏了一个。”说罢，他朝着虬髯男子喊道：“武威兄，可否借你白袍一用？”
陈宣明和灰袍男子都愣了愣。
灰袍男子喊道：“李丹青，你明知道武威道兄最珍惜这身白羽道袍，你莫不是……”
然而，话没说完，就见虬髯男子在两人惊讶的目光中，一甩手，利落的抛出了身上的白袍。
“谢了！”李丹青旋身接过白袍，朗声大笑：“这道袍上，将会出现一副绝世丹青，必定不会辱没了白羽道袍的珍贵。”
日照林间，静谧如水。
苏慕白踏步走在云梦山的朝阳中，细碎的足音在林间回响。他皱了皱眉：这不寻常的宁静，让人隐隐不安。
一阵微风拂来，他立即拧紧了眉头：血腥味！浓厚的血腥味夹杂在风中飘散而来，必定是经历一场残酷的厮杀。
他立即御剑前往，须臾之间，就被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包围。他一挥衣袖，眼前的障眼法消失，赫然露出一大片横七竖八的尸体！
还不及细看，两支附着法力的飞箭朝他直刺过来。铿铿两声，打在他的金属性灵盾上。其威力之强，险些刺破灵盾的屏障。这灵盾，曾经抵挡过腾蛇后人的火焰，不想此地，竟出现了如此强大的敌人。他灵力提升，迅速修补了灵盾。
偷袭之人见一击失效，似乎失去了战意，迅速潜逃。苏慕白一推掌，成群的金丝燕尾法相蝶扑棱棱的飞出，紧紧追随着潜逃者的脚步。两道天雷轰然降落，瞬间击中了两个目标。
“你是、苏慕白！”一人口中带血，朝着御剑赶来的苏慕白道：“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出手伤人。”
“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暗箭伤人？”苏慕白抛下了那两支暗箭。
对话间，另一个匍匐在地的人，悄悄的将袖中一个暗藏的法器，对准了苏慕白。然而还未及出手，一阵电流闪过全身，那人一阵抽搐，法器滚落了出来。
苏慕白伸手，法器飞入他掌中，他观摩了片刻，才道：“我正疑惑，被我的天雷击中，就伤成了这样。这样的修为，怎么能射出几乎破我灵盾的箭，原来是这个法器。”他又问：“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问，两人顿时面如死灰。
苏慕白又厉声问道：“你们是否用这个法器射杀了法障里的人！”
话音未落，两人各自拊掌，直击自己的天门。
苏慕白一惊，却已经来不及。两人口中鲜血狂吐，俨然对自己下了死手。
苏慕白知道不过片刻，他们便会气绝而亡，便收回了金丝蝶。却在此刻，其中一人遗体爆裂，弹出一个光弹，直飞冲天。显然是某种联络信号。
苏慕白心知此处已经不可久留，却不能放下不管。迅速查探了一番两人遗体，除了法器，并无其他发现。他收了法器，便急急朝那堆尸体奔去。成堆的尸体中，苏慕白无法抑制的喘息着，从一具尸体走向下一具，心中不断絮语：小眉，你如今是何模样？这里面，不会有你吧？也许，见到了，我亦认不出你了？
死人堆中，他瞟到一抹较为干净的白色。他走近，好奇的抽出那片白布，竟是一件白袍，上面一副残缺的画，紧紧攫住了他的目光，他飞速上前，拾起那件白袍。颤抖着手，他张开了那副画，上面，一个女子静静的立在清晨的竹屋中，轻颦修眉淡淡愁，半垂明眸浅浅怨，出尘淡泊净如莲，亦远亦近画中仙。几乎在第一秒，他便断定，这就是小眉，长大成人的小眉！
“小眉真的在这里！”苏慕白紧紧抓住这幅画，不知该喜还是该悲，这片林中，已经毫无生机，剩下的，只有几十具他还未过目的遗体……
目光再次投向画卷，画中的女子身侧，还站了四个人，将她围在垓心。苏慕白仔细分辨，希望能从中得到一些线索。细看之下，却没有一个能识别出来。他回望方才拾起画卷的地方，躺着的，似乎是画中一人。
苏慕白再抬头，望着满地的尸体，一股凉意爬上心头。他不断的快步前行，扫过每一个人的脸，越往后，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可是直到扫视完了最后一人，依然没有柳眉的痕迹。不由得微微舒了一口气，至少，还不能确定她已经死了，那就是还有活着的希望。
苏慕白一口气未吐出，斜刺里一个黑影，他本能的一挥剑格挡，“铿”的一声巨响，两剑相撞迸射出巨大的风压，掀起一阵狂风猎猎。
苏慕白心头一震，这一挡，他几乎使出了九层的力量，而对方的剑气仍在不断加强。
顶着剑压和狂风，苏慕白努力睁眼看向对手，扭曲的影像中，他看到一个玄色衣衫的年轻男子，此刻也正朝他看过来。
50云岫崖（1）
苏慕白艰难的传音：“在下无水城弟子，兄台何以突然出手？”
无水城乃修仙大派，此刻自曝家门，既可以作为一种威慑，也能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毕竟无水城弟子的形象一向都是斩妖除魔，扶助众生。
果然，听到苏慕白的传音，对手睥睨了一眼眼前人，猛的收剑。苏慕白也应声撤招。一阵狂风肆虐过后，一切恢复了平静。
苏慕白再次抬头看向眼前这个男人，才发现这个人俊逸非凡，虽微有疲倦之色，却难掩周身一股阴戾之气。他的瞳孔，竟然有一圈重瞳环绕，如此一来，岂非魔障？
正打量着，对方竟然开口了，看着苏慕白的剑，冷声道：“似正若邪，剑华如水，幻化无形。你就是苏慕白。”
苏慕白微微颔首一礼，道：“蒙掌门赐宝剑若邪，在下正是无水城苏慕白。”
换来一声冷哼：“不过如此！”
苏慕白一愣，随即道：“区区修为，的确有辱名剑。”说罢，他展开了手中丹青画卷，问到：“我寻此画中一人，兄台既已先于我在此，不知可曾见过。”
凌夜一扫画卷，顿时眸光一聚，握紧了拳头，吐出两个字：“见过。”
苏慕白心头猛的一震，煞时间浑身散发出战意，声音也不似之前柔和，沉声道：“你在何处见过？与此事何干？是否……参与了这血腥的屠杀？”
凌夜看着苏慕白的表情，轻挑眉峰，淡淡道：“是与否，你又能耐我何？”
心中却对苏慕白产生了一丝好感，他还算是个血性男儿，只是这脾气，也忒怪了点。
苏慕白一凝眉，若邪缓缓抬起，无形之剑闪耀粼粼波光，剑意纠缠着战意，随着森冷波光，一圈一圈地散放出来。
凌夜看着他一片虔诚严肃，也缓缓抽出了木剑。
人未动，草木先动，草叶翻折，竹影摇曳。
苏慕白一愣神，竟然是一柄木剑。
电石火光之间，二人陡然出剑。错身而过，落地的霎那，各自回头看向对方。不远的地方，突然汩汩有水声，一股新鲜血液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暗处，突然现出两个人扑腾着，一人捂住自己的胸腔、一人捂住自己的脖子，面对汩汩流淌而出的血液，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
“说，你们为什么潜伏在此？”苏慕白的剑调转方向，指着胸腔淌血之人：“若不及时治疗，一刻钟内你便会失血而死。”
而凌夜，冷漠的看着脖子被割开的男人，似乎看着一个将死的猎物。
“我说……”将死的猎物因恐惧而声音嘶哑……
“不必说。”凌夜冷冷开口，嘶的一声，木剑划过的血痕突然爆裂，炸开成一条巨大的裂口，血喷涌而出，猎物随即再也发不出声音，徒留因极度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脸。
“你……”苏慕白瞪着凌夜：“怎可草菅人命？”
凌夜抬起了剑，淡淡道：“你难道还未察觉？”
“察觉？”苏慕白已经，随后陡然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身处在一个包围圈内。更让他惊讶的是，眼前这个重瞳之人，竟然比他先行察觉，他拥有金属性灵力，比普通人在感知上有先天的优势，且他避开重法轻灵的风气，苦修灵力，感知上已显有人能及，难道此人也身负金属性灵力，甚至强于自己？
头顶突然轰然闭合了一个法阵，苏慕白和凌夜轮被困其中，随后，一群人鱼贯而出，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红衣，浓妆妖娆的女子。
女子笑道：“抓了两条鱼儿，啧啧……”她将两人打量了一番，称赞道：“一个玉树临风佳公子，一个冰山冷峻美男儿，黑白二位公子，都不错。”
说罢，红衣女子朝前又近了一步，贴着法阵边缘，娇嗔道：“是谁杀了我的探子？”
这时，立即有一人上前，回禀道：“杀死胡一和胡二的，是这个白衣人，胡三是这个黑衣人杀的。胡四还有一口气。”
“胡老大你的差事完成的不怎么样，”女子登时一改柔媚，厉声道：“让你击晕混入璇玑阵的暗线、击杀其余所有人、活捉柳眉，你完成了哪一件？”
“属下该死，”胡老大立即跪地，紧张的辩解道：“属下无能，胡二误杀了一名暗人，实乃那暗人当时已受重伤；还有那个逃走的人，属下的确已经用飞雷箭射中，那人昏死后居然还能苏醒过来逃跑，属下始料未及；至于柳眉，属下也没想到一个黄毛丫头，竟然敢跳下方竹林后的万丈深渊。”
“够了！”女子怒斥一声，还未及再开口，就感觉到一种刺骨的寒意落在她后心，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然后，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你说谁、跳下万丈深渊？”
“柳、柳、柳……眉！”胡老大脱口颤声道。说罢他自己也怔了，刚才那一瞬，前所未有的恐惧完全占据了他的大脑，已经顾不得这问话的是敌是友，该不该答了。
红衣女子这才发现，胡老大也被寒意震慑，并且他才是寒意震慑的靶心。胡老大不由自主的连连哆嗦：“就、就就就是那个妖女！”目光畏缩的瞟向寒意的源头——黑衣的男子。
“你说柳眉！”白衣的佳公子也顿时寒意四起。
“起阵！”红衣女子见状况不对，立即一声令下。
红光四起，法阵瞬间启动，苏慕白和凌夜脚下，现出一个殷红的复杂阵图。
随着施阵之人的方位变化，法阵的阵图也不断变幻，看不清的攻击从四面八方夹裹而来，两人在阵中仅能勉强招架，全然失了主动进攻的能力。
红衣女子这才稍微放松下来，笑道：“这是我派新创的殷月阵，还未实战过，今日有黑白二位绝世佳公子试阵，必定会是难得的一出好戏。”
苏慕白看阵图诡异，变化万千，饶是见过无水城不少精妙阵法，仍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女子又笑了，说道：“你手持宝剑若邪，想必是无水城苏慕白公子吧。”
51云岫崖（2）
苏慕白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何人？”
那女子道：“这个你无需知道。”她道：“无水城精通阵法，想必苏公子对阵法也颇为了解，我便再多说几句：这阵法一启动，就与施阵人血脉相连，施阵人以血肉供养阵法，阵法回馈以施阵人三倍于己身的力量，阵与施阵人休戚与共，血肉之躯身死则阵破，阵破则施阵者身亡，换句话说，这就是一个放大自身力量的强大血阵。”
“竟然是血阵！”苏慕白心头一惊：以血肉为牺牲的阵法，在无水城均被列为禁忌，无非两个原因：邪与恶。吞噬血肉之躯是为邪，力量强大难控是为恶。他对此类阵法知之甚少，似乎确有杀了施阵之人方能破阵的记载。
苏慕白看向凌夜，他与自己一样并无反击之力，心中百感交集，对凌夜道：“同为修道之人，又同困一阵之内，或许还会死在同一处，如此缘分，值得称一声道友，不知可否告知姓名？”
“会死的，不是我！”凌夜的表情，冷厉得就像一块寒冰，却又阴森得像一只即将发狂的野兽，不，应该说是已经失控的野兽，令人望而生畏，脊背发寒。
凌夜说着，嗡的一声张开了一个金色的法盾，随后放下了木剑。对方杂乱的攻击不断的打在法盾上，时不时有一两次攻击穿透法盾，在他的身体上割开一个口子，他却浑然不动。脑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杀了这群人！他们逼死了柳眉！杀了他们！这个声音犹如干枯草原里的一粒火种，顷刻间大火燎原，他浑身如置于烈火之上炙烤，万千烧红的针尖在血管经脉中流淌，他骤然失去了意识。
苏慕白敏锐的感知到，他正疯狂的将所有的灵力和所剩的法力正源源不断的注入瞳孔，又惊又疑，同时他靠近凌夜，勉力为凌夜挡下一二攻击。
“喝啊——”一声地动山摇的嘶吼，凌夜猛的睁开了双眼，一股巨大的威压几乎霎那间将周遭一切碾成粉末，苏慕白瞬间张开法盾，却顷刻间被这威压震碎消退如泡沫，他立即法盾再开，全力维持之下，法盾不断的修复，再生，消亡，又重开。殷月阵的攻击已经不复存在，他只看到青的，黑的，红的，一团混乱，不断的从眼前的世界消失，湮灭。
也不知过了多久，吼声停了下来，威压消失，苏慕白小心撤了一层法盾，才惊觉已经法力空虚，浑身裹上了一层汗水。再看四周，草木全部消失，自己也被逼退到了百步之外。方圆百步，只有那么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如神明睥睨众生，看着周围的一切。
苏慕白撤掉了法盾之内的一层灵盾，顷刻间一股沁人骨髓的威压席卷而来，在这片空无一物的大地上，狂流暗涌，经久不息。此刻抬头看向凌夜，苏慕白才惊觉，那双重瞳，发出如野兽般幽绿的光芒。
凌夜缓缓提起剑，朝着红衣女子躲避的方向，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漫步前去。
法阵消失，以血肉为牺牲，倒下了一片垂死的施阵人。他们看着这玄衣碧眼的男子，就如同看到嗜血的修罗，甚至放弃了挣扎，一个个露出引颈就戮的绝望神情。
凌夜举起了剑。
“慢着！”
一声低喝，苏慕白再次召出了若邪。他说：“这些人已经无还手之力，你还要草菅人命吗？”
“他们该死。”
凌夜的话，令所有人为之一颤。
他不再多言，再次举起了屠刀。
“铿”的一声，两剑再次相撞。
苏慕白本以为自己方才法力消耗太大，难以招架这一剑，两剑相撞的瞬间，才发现，对方的剑一样勉强。
见这二人出手，红衣女子立即寻了个间隙，施了个法术，遁形潜逃了。
凌夜见状，厉声道：“你若纠缠，我连你一起杀！”
苏慕白一怔，看向凌夜，问：“我以为在你眼中，我们本就是敌人，你为何不杀我？”
凌夜双目一翕，目光愈加幽冷。
苏慕白继续道：“难道是因为……柳眉？”
话音未落，木剑再次剑锋扫来。
又是一番纠缠，苏慕白知道，眼前之人方才破阵消耗了巨大的法力，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苏慕白传音入密：“那些人能走的已经走了，阁下不如多留些体力，你我同去找一找那个万丈深渊。”
蓦然收剑，凌夜说了句：“不必。”径自先行。
苏慕白无奈一笑，尾随而行。
穿过方竹林，便是一个悬崖。崖边，一块不起眼的青石上，刻着“云岫崖”三个古朴的大字。这里，距离刚才血腥的屠场不过一里之隔。
崖边，清风阵阵。崖下，云雾迷蒙，深不见底。他们跟随着模糊的足迹来到这里，至此断了踪迹。
苏慕白的心一阵抽动，展开画卷，画中人的眉眼再次印入眼帘。片刻之前，她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跳下这万丈深渊？不顾一切的赶来，终究还是迟了吗？
“嗡……嗡嗡……”
一阵阵轻鸣接连不断的从怀中发出，苏慕白取出了随身罗盘，是方紫苑在查看自己的位置。
就在此刻，眼前黑影纵身一跃，跳下了万丈悬崖。深不见底，也不知道下面是天罗地网还是人间仙境，凌夜就这么义无反顾跳了下去。
“你……”竟然跳下悬崖！
苏慕白来不及开口，一推掌，无数金丝燕尾法相蝶纷飞而出，织成一张网，将凌夜凌空托起。
等来的是一声呵斥：“多事！”
“你可是要下去探个究竟？”问完，苏慕白自知得不到回答，又立即道：“我陪你一起！”
说罢也欲纵身跃下。这时，一束白练横空飞来，一把缠住了苏慕白的腰。回头余光一瞥之间，竟看到方紫苑出现在身后。
与此同时，凌夜一掌震飞托身的蝴蝶，极速坠落下去。
方紫苑来时，正见到苏慕白在崖边摇摇欲坠。她紧急抛出白练，将苏慕白缠住，拉起。
52云岫崖（3）
随着苏慕白起身，惊起一群金蝶，纷飞乱舞，那景致，美得方紫苑呆愣许久。
随后，叶城也出现在方紫苑身后，对苏慕白问候了一声：“苏师兄，可好？”
苏慕白神色复杂，瞟向崖下，那个黑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崖下的迷蒙大雾中。他临崖轻声自语：“我要寻找的那个人，片刻前，跳下了这万丈悬崖。生死……未卜。”
方紫苑疑惑的看着苏慕白的背影，话语中，似乎有掩盖不住的苍凉，她的心，也跟着微微发痛。
叶城也是一怔，快步上前，站在崖边一番观望，扭头看向苏慕白的侧脸，说：“苏师兄，我们修行之人，都知道生死天定，凡人强求不得，你尽力了。”
苏慕白对着深渊中弥漫上来的浓雾，伸了伸手，低声道：“半个时辰之前，我与她仅仅一里之隔。”
方紫苑听懂了他的话，却不懂，为何苏慕白的话里流淌着悲伤，似乎林间升起的雾气，都被这悲伤侵染，越发的浓厚。他要寻找的人，难道不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苏师兄！”叶城企图打破这种消极的情绪，提高了声调说：“清泉师叔祖已经拟了另一个可以暂时压制冥火之毒的丹方，我师父已经炼制出来，并且给师兄弟们服下了。他们虽然暂时无法修炼，但是至少不必再受肉体上的痛苦了，你可先放心了。”
苏慕白这才回了神，转身问道：“你们二人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方紫苑立即笑答：“我们是特地找苏师兄回去的，掌门有令，让我们找到你，立即一起回无水城。”
“怎么是你们来寻？”苏慕白有些不解。方紫苑能查到自己的位置，她来并不奇怪，可是随行的为何是叶城？
叶城笑了笑，说：“方师妹点名要我随行。”
“哦？”苏慕白更加不解。叶城在神农殿，与新来的方师妹应该不熟才对。
方紫苑这才讪笑着说：“那天我私自下山，被罚去后山思过，就碰到了叶城师兄。他这人挺有意思的，又仰慕苏师兄已久，我这才给他一次接近师兄的机会。”
叶城听得，脸霎时红了。连忙岔开话题道：“苏师兄，我们启程吧。听说玄天剑宗的人已经到了，弟子之间的切磋事宜正在商议，掌门让你即刻回去。”
苏慕白点头说了声：“原来如此。”又说：“只是我方才法力消耗剧烈，此刻需要稍作调息。”
“那……”
叶城刚开口，就被方紫苑抢了白：“那有什么！苏师兄可以乘坐我的御剑。”
方紫苑说罢，砰的一声，召出了她的剑，又一挥手臂，展开了她的白练，说：“我还有玉清练，师兄躺在上面都可以，比御剑舒服多了。”说罢，朝叶城挤了挤眼，似乎在昭示着胜利。
苏慕白看了一眼那白练，浅笑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玉清素女练，玉雪剔透，与方师妹很是相配！”
方紫苑娇羞的笑了笑，问：“是吗？”
苏慕白点头，说：“不过听闻，只能乘坐自己心爱之人。师兄我可不敢坐。”
叶城摸了摸鼻子，吃吃的低头笑起来。
“笑什么！”方紫苑对叶城一声娇叱，然后红着脸转向苏慕白说：“苏师兄，只是传闻，师兄不要当真。再说……再说……你本来就是……”
叶城立即插话道：“苏师兄，还是乘我的御剑吧。”
苏慕白立即点头道：“好。”
方紫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子泄了个干净，只得红着脸收了白练。
苏慕白愧疚的看了一眼方紫苑，跃上了叶城的御剑。有些话，说出来，的确不易，何况方师妹一个女子，还是不要说出口了罢。
离开的时候，苏慕白再次看了一眼崖下，闭上了眼睛。心中暗道：小眉，你一定会没事的，我不信天意如此残忍。虽有天命，可尚有人力可以争取的变数，还有那个黑衣重瞳的男子，他到底是谁？跟小眉是何关系？
霓裳踉踉跄跄的出现在慕容景跟前，噗通一声跪倒。
“又失败了？”慕容景表面平静的话语里，压抑着一触即发的怒火。
霓裳匍匐在地，一面贴地，道：“主人，属下无能，殷月阵被破，死伤惨重，柳眉跳下了万丈悬崖。霓裳拼死逃出，只是为了及时告知主人这个消息，消息传到，我立即以死谢罪！”
“混账！”慕容景一掌击中匍匐在地的人，压抑的怒火顷刻燃爆。掌力将她推到一根柱子上重重的一声撞击，她口吐血沫，发不出一丝声音来。紧接着是慕容景的怒吼：“你不该死！若赎不了你的罪过，你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霓裳惊愕的张了张嘴，眼眶慢慢湿润了。
慕容景再次厉声道：“听着，你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死！”然后是一系列的命令：“给我刨根挖底，找到破阵之人，找出他破阵的力量和破绽。马上！”
“是……”霓裳靠在柱子上，喘息着艰难道：“是……那个……重瞳的男子。”
“是他？”慕容景面色骤寒，略一思忖，又问：“还有谁？”
“苏、慕、白。”霓裳吐出这几个字，脑袋一歪，昏死了过去。
“苏、慕、白。”慕容景咬着牙，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恨声道：“若再任由你修炼个三五载，迟早会成为我的大碍。”
一转身，对身后一个黑影道：“将她带下去，处理一下。”
黑影问：“主人要回无水城了吗？”
慕容景点了点头，说：“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黑影躬身相送，道了句：“无水城内此刻又多了玄天剑宗的人，主人多加小心。”
“我自会小心。”慕容景说罢，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了房间内。
云岫崖下，坠落的过程，如此漫长。氤氲雾气中，凌夜又想起来柳眉最后的一点一滴。
柳眉递给凌夜的丹药，本就是为他精心炼制、混合了龙血滴水观音的极品聚元丹，助他重梳筋脉，突破分神巅峰，也因此，朔月之期，他已经法力空虚，却并没有毒发。
53云岫崖（4）
凌夜又想起，柳眉炼完丹打开房门那一刻的疲惫不堪，分明在诉说，她枯竭的灵力并未恢复，又如何有能力炼制供百人服用的丹药？
他转身时，她说出那句“小心”，眼中闪烁着生死离别般的忧戚和无奈，原来一切早有预谋，为何他没有看破？
耳边的风声化作尖锐的怒吼。不管她是死是活，不管后面还会有多少追兵，他决心，一定要找到她，哪怕是一具尸体！
柳眉在一片碧水潭边猛然惊醒。梦境里，混乱的厮杀、飞溅的血肉、刺耳的哀嚎，犹在耳边。破空的飞箭，一支支穿过皮肉，如同收割稻穗，一茬一茬的人倒下，连护在她身侧的四个清醒之人，也难以幸免。她看到李丹青蘸起口中的鲜血，企图为他最后的画作点上一点朱唇，却被一支飞箭洞穿了手臂，他以身躯挡住血迹，将那副画作抱在了怀中，露出最后的笑容，轰然倒地。
柳眉瞪大眼睛看着那个笑容，跌落进尘埃和鲜血中，成为这个炼狱里最后一丝光亮。
“姐姐，你醒了！”
一个清脆的童声在耳边响起，随即一只小手推了推她的手臂，说：“我去给你打点水来！”
这一触碰，柳眉浑身猛地一颤，睁开了双眼。眼前，一棵参天大树看不到树顶，混沌的云雾遮蔽了天空。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跳着，去到了旁边一个水潭边，取一片落叶掬起一捧水，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她身边，蹲下，将水送到她嘴边。
柳眉这才看清，这是个绿色头发的小女孩，梳着两个羊角辫，玉雪可爱。
柳眉喝下一口水，浑身渐渐恢复了知觉。四肢百骸各处都传来阵阵钝痛，骨头更像是散架了一般。
“姐姐，你从悬崖上掉下来了！”小女孩说着，伸手拭了拭她嘴角的水痕。这一轻拭，柳眉又是一阵颤抖。璇玑障里，血肉横飞的人间惨状再次浮上心头，所有触碰到她的人，都被护着她的那四个人无情斩杀，鲜血沾满她的黑色斗篷，浸湿了她的躯体，带着一身血腥，她在那个炼狱里熬到了最后。箭雨停歇，璇玑阵消失，她逃出了血腥的屠场，纵身跳下了悬崖，却没能逃离炼狱，心里的炼狱。
“姐姐，你怎么了？疼吗？”小女孩有些害怕的收回了手。
柳眉看着这张单纯的脸，努力将自己从炼狱中脱离出来，挤出一个笑容，说：“谢谢你，小妹妹。”
小女孩立即重展笑颜，说：“姐姐，你是怎么从悬崖上掉下来的，可危险了，你知道吗？要不是我和小伙伴们当时正在崖下玩耍，你可能就没命了！”
柳眉用微弱的声音轻笑道：“是吗，那姐姐要好好谢谢你和你的伙伴们。”
小女孩抿了抿嘴唇，说：“虽然我和小伙伴们当时用法力托了姐姐一下，可我们法力有限，姐姐你还是摔下来、受了很重的伤。姐姐以后还是小心些。”
柳眉勉强伸出手，骨头处处碎裂般的疼痛，她咬牙将手臂抬高一些，想抚摸一下小女孩的头发，最终却只落在了一截粉藕般的手臂上，她小声说：“小妹妹，我被人追杀，自己跳下的悬崖。可能很快会有人找来，你还是快些回家吧！”
“这里就是我的家！”小女孩说着，一指那棵参天大树，那里，有一个树洞，正是她指尖的落点。
树洞口，还有另外两个小人露出半个身子，正看着柳眉，他们都是绿色的头发。柳眉一怔，反应过来，笑道：“原来你们是山精啊！嗯，你们可比书上的图画可爱多了！”
“是吗是吗？”小女孩又兴奋起来。躲在树洞口的两个小孩，听罢也蹦蹦跳跳的上前来。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和一个蘑菇头的小男孩。
双丫髻的小女孩说：“姐姐，你不用害怕。我们将你带回了家，这里在树爷爷的烟瘴迷境内，可没那么容易被人类找到。”
蘑菇头的小男孩也说：“嗯嗯，而且这边的潭水，树爷爷说流经各种灵草灵药的根部才汇聚至此，对身体特别有好处哦！”
羊角辫的小女孩也立即道：“对对对，你不用害怕坏人找来，我们还可以找树爷爷和其他小伙伴帮忙呢，树爷爷很厉害的。”
炼狱中被鲜血浇透的心，霎时间温暖了过来，柳眉有些哽咽的说：“你们怎么知道追杀我的是坏人？”
“姐姐你是好人啊，追杀你的自然是坏人啰！”羊角辫的小女孩肯定的回答。
柳眉被这个逻辑弄得哭笑不得，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
“那还不容易！”蘑菇头的小男孩也万分坚定的说：“姐姐你那么漂亮，当然是好人了！”
原来如此！柳眉一阵唏嘘，这容貌处处带来调戏和屈辱，终于派上用场了一回。她假装平静，继续说：“你们叫什么名字，姐姐我叫柳眉。”
“我叫小黎！”羊角辫的小女孩高兴的说：“这两个是我最好的伙伴，这是丸子，这是菲菲！”
“我不叫丸子！”蘑菇头的小男孩嘟嘴反驳道：“姐姐，我不叫丸子！”然后略有些羞涩的说：“我叫灵均，树爷爷给我取的。”
“我们一直都叫你丸子，不是挺好的吗？”小黎也嘟嘴表示不满：“为什么现在想起用那个奇怪的名字。”
看到小伙伴险些吵起来，柳眉立即道：“都好听，丸子和灵均都不错。不过，我觉得……”
三人立即紧紧的盯着柳眉。
“我觉得……还是丸子更可爱。”
“对吧！”小黎立即露出胜利的笑容。菲菲也松了一口气。
“是吗？”蘑菇头小男孩也低下头，有些羞涩的笑了：“那姐姐就叫我丸子吧。”
一阵风动，树叶婆娑。
三人立即高兴的叫起来：“树爷爷！树爷爷！你来了！”
参天大树中，走出一个褐色衣冠的老者。老者看到躺在地上的柳眉，顿时大惊，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一看，更加大骇，拐杖一撞地，大声道：“你们怎么私自带外人进入迷境？”
小黎撅嘴道：“树爷爷，她不是外人，她是柳眉姐姐！”
“柳眉？”老者又是一愣：“没听过，不认识。”
54玉碑（1）
54玉碑（1）
苏慕白一行人一到山门，下了御剑，就有一群弟子围拢来，七嘴八舌的追问：
“苏师兄，你回来了，山下好玩吗？”
“可有漂亮的姑娘？”
“有没有带各种美食？”
“你真的找到那个炼制不可能丹方的人了吗？”
听到最后一个问题，苏慕白的眉心苦涩的皱了皱。
叶城立即上前将那些起哄的弟子向后推远一些：“苏师兄累了，以后再回答你们。”
无水城大殿。
正席上，坐满了前辈，连无水城掌门人、玄天剑宗宗主也位列其中，可见双方对此次切磋的重视。
苏慕白、叶城、方紫苑缓步走进了大殿。
掌门枯叶道人对立在一旁的铁岚吩咐了一句，铁岚便让三人走上前来。并伸手一指大殿中央的一块玉碑，示意三人走向玉碑。
这玉碑，不是无水城之物。苏慕白和叶城不由得都朝玉碑看去。
玉碑旁，一个银灰头发的老者，一身仙鹤道袍，清明的目光，此刻正扫向近前来的三人。
苏慕白微微躬身一礼，叶城和方紫苑也紧跟着对那老者行了一礼。
老者微微颔首回应。
铁岚从旁介绍：“这是玄天剑宗天宗的宗主，守拙真人。”
守拙真人颔首，说道：“这玉碑是本派一个法宝，玉碑中央有一金光柱，手触光柱低端，可以测试出一个人的修为。”
“竟有此物！”方紫苑兴奋道。见两位师兄都没有言语，吐了吐舌头，也不再说话。
“不过并非一个人此刻的修为，”守拙真人继续说：“它会综合考虑人的天赋潜能，年纪，修为等因素，柱中的金水会上涨到一定的高度，水柱越高，则代表这个人一生的修为可能会达到越高级别。”
听了介绍，三人都仔细瞧了瞧玉碑，显然都对它感兴趣。玉碑中间那条光柱，此刻是空的，柱子底端有一个球形池，里面盛满了金色的液体。
“三位小友来试试吧。”守拙真人做出一个指引的姿势。
三人随即进一步上前。仔细看，那金光柱上，有十个大刻度，每个大刻度里面又有小刻度。
三人互相看了两眼，都不敢妄动。
“慕白，你先去吧。”铁岚笑吟吟的说。
苏慕白一点头，上前。
“将手握住这里。”守拙真人指引着，让苏慕白握住金光柱的底端。
金水颤抖了一下，陡然猛涨。金光四射。守拙真人的眼神也微微变了，再次打量了苏慕白一眼，继续将目光锁定在光柱上。
金光继续上涨，跃过了第六大格、第七大格、第八大格，竟直直逼近第九大格。
大殿上所有人都紧紧的盯着这个金光柱，在苏慕白未入大殿之前，殿内所有师兄弟都已经一一测试过了，大家的评分大多在第五大格和第七大格之间，不想苏慕白竟然直逼第九大格。金光仍在缓慢上涨，在所有人的惊叹中，缓缓的翻过了第九大格，停在稍稍靠上的地方。
守拙道人微微颔首，笑道：“果然是可造之才，近十年江湖出现的新人中，有如此天赋修为的，屈指可数。”
苏慕白平静的躬身施礼，轻轻道了句：“谢真人赞赏。”便朝后退了一步。
“我也想试试！”方紫苑跃跃欲试。她看了看李云逸，见李云逸点了点头，立即笑着上前，一把握住了金水球。
围观的弟子，不少人观望着：这位师妹虽然初来乍到，修为也许不怎么样，但是拥有双属性灵力，应该潜力还是不错的，不知道金水会升到哪一格！
果然，金水蹭的网上蹦，惊得众人一骇！
然而，随后金水几乎停住不动了。
有人开始嘀咕：可能还是修为不够！
正嘀咕着，金水又是蹭的一涨，然后稳步上扬，翻过六七八大格，竟然也直冲第九格去了！
在场的师兄弟都瞪大了眼睛，连前辈也都露出惊异之色。
金光柱最后停在了第九大格，李云逸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哇！我们一样，太好了！”方紫苑对着苏慕白欢呼起来：“苏师兄，我们一样噢！”
苏慕白微笑着点了点头。
守拙真人叹道：“无水城果真人才济济。”
叶城想着，若苏慕白和方紫苑退下，自己便也跟着悄悄退下。抬眼之间，再次遇到了慕容景犀利的目光，暗示自己上前。他低下头假装不懂，不想慕容景竟然开口说了句：“叶城，你也上前试试！”
这一说，本来全部聚集在苏慕白和方紫苑身上的目光，不由得都投向了叶城。
“这个人是谁？”弟子中有人问。
“不认识。”有人回答：“应该是神农殿的。”
“那是自然，不如慕容师伯怎么会让他上前。”
“此人是慕容师伯的关门弟子之一，”有人认出了叶城，说：“他入门七八年了，各次比试中，未出过风头，之前又被罚下山历练三年，所以你们不认识他。”
这一解释，不少人笑了起来。能被召入这大殿中的，都是七殿的精英，慕容景让这样一个无名之辈上前测试，不知到底是何意！
方紫苑听到这些窃笑声，朝那些师兄弟瞟去。
叶城讪笑着看向慕容景，磨蹭着，却被方紫苑猛地一推，一下子推到了玉碑跟前。叶城回头苦笑着看了方紫苑一眼，无奈的伸手，触碰到了金水球。
金光柱缓慢的攀升起来，走走停停，过了许久，才终于攀上了第四格，窃笑声变成了噗噗忍住笑的声音。
叶城回头尴尬的笑着，说：“我还是不测了。”
“再等些时候。”慕容景威严冷峻的声音传来。
叶城只得继续尴尬的站在那里。金光柱仍然在缓慢的攀爬，上升。又过了片刻，终于快到第五大格。窃笑声停止了，方紫苑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金光柱陡然一跃，竟然顷刻间到达了第九格！
“快看快看！”
围观弟子中有人惊呼。
“竟然又上了第九格！”
方紫苑也瞪大了眼睛，不过是一瞬间，金光柱竟然从第五大格跃到了第九大格！
55玉碑（2）
叶城收了手，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慕容景不可察觉的笑了。对这个弟子，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叶城虽然几年来并不出众，原因是叶城修炼的凝水成冰、化冰成水的功夫，是水系法术中难度极大的法术种类，极难精通。他自己选择了最难的法术来修炼，坚实的打下了基本功，也磨炼了自己的心性。当他与门下弟子修炼同种法术时，他的悟性远远高于其他人。一旦法术有成，叶城的修为将远超门下其他弟子。今日来看，他的修炼，必定已是有所成就。
守拙真人险些怀疑玉碑坏了，一连三人，均得到第九格以上的评分，这还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蒯师叔，看来我们这次来，不会无聊了！”
庄严的大殿里，突然响起一个陌生而稚气的声音。
众位弟子不由得都转头去看，看到的，是一个少年张扬的脸，正笑着对一旁一个墨蓝色道袍的男子言笑。
墨蓝色道袍的男子也笑了笑，笑脸一撞上守拙真人横扫过来的目光，立即打住，一拍那少年的头，正色教育道：“小子，什么叫不会无聊，要好好向人家请教才对。”
少年摸了摸被打的脑袋，愣了愣，看向坐在墨兰道袍男子身侧的一个绯色衣衫的女子。
这个女子一直静坐不语，明明面无表情，却让人感觉到一丝和暖的笑意。只见她对少年轻轻一点头，那少年立即改口道：“对，对对对，要多向无水城的师兄弟们请教。”
绯色衣衫的女子嫣然一笑，道：“小徒不懂礼数，万物见怪。”
“不会不会！”
随即出声的，竟然是一直没有只言片语的摩耶。
“摩耶师叔？”方紫苑有些吃惊的想，这个人，不是一向沉默寡言的吗，怎么此刻突然接话，且声音中似有慌乱。她盯着摩耶又看了一眼，更觉蹊跷，不止声音，他的表情也有些慌乱，甚至可以用迷乱来形容。她敏感的嗅出一丝异样，用胳膊肘拐了拐一旁的叶城，低声问了句：“你觉不觉得摩耶师叔有些不对劲？”
叶城看了摩耶一眼，茫然道：“没有啊。哪里不对？”
方紫苑白了他一眼，又伸手拉了拉苏慕白的衣袖，小声问：“苏师兄，你觉不觉得摩耶师叔有些不太对？”
苏慕白朝摩耶师叔望去，仔细看了起来。方紫苑心中一喜，暗道苏师兄应该看出来了。片刻，苏慕白才回头，对方紫苑说：“是吗？”
方紫苑只觉得胸口一闷，瞪着双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候，守拙真人也笑道：“我这位师侄名叫谢郢，是天宗语真长老唯一的徒儿，入门时间不长，的确不懂礼数。他也是金光值在九十以上的人，今日算是棋逢对手，所以有些无状。”
这一番解释，令满座弟子立即收了不敬之色，并再次打量起这个叫谢郢的少年来。
枯叶道人此刻也站了起来，朗声笑道：“有后辈如此，我们也算是看到了复兴的希望。”
在座的长辈们，都颔首笑了。
不同于谢郢的张扬、方紫苑的兴奋，苏慕白与叶城的表现，过于平静。守拙真人都忍不住问道：“你们可是对玉碑测的金光值有疑问？”
两人皆摇头。
虽然两人否认，枯叶道人还是解释说：“这玉碑是玄天剑宗的灵宝之一，玄天剑宗选弟子时，往往先测试一番，以作参考。所以决计不会出错。”
见被人误会，苏慕白抬头回复道：“弟子只是觉得，人一生修为，并非全由天分潜能决定。一生际遇及心境，对修为的影响有时更甚于天分。所以，在座的所有师兄弟，都有可能修成正果。天命无常，谁也不能真的预知，故而……”他看向守拙真人，虔诚说：“我并非不信真人，只因考虑方才种种，才导致真人误解，是晚辈失礼。”
叶城本就不想凭一个玉碑就断定自己的未来，他始终觉得，决定自己修为的是自己的勤奋和专注，此刻听苏慕白如此道来，不觉连连点头。其他弟子不觉也暗暗赞同。
守拙真人面色一凝，皱眉看着苏慕白，许久，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紫微殿，苏慕白。”苏慕白一躬身，回禀道。
“好，苏慕白，”守拙真人依然皱起眉，口中却称道：“你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想法，的确值得刮目相看。”说罢，他一伸手掌，玉碑迅速缩小，变成一块小小的玉牌躺在了守拙真人掌心，他看着玉牌说：“人的际遇可以毁掉一个人，也可以成就一个人。被成就的人，也需得有资质，方能锦上添花。所以玄天剑宗的入门测试，不会改。”
说罢，一合掌，甩起袖子，转身走回正席他的座位上。
云岫崖下。
临近地面，凌夜召出了佩剑，剑身一托，他便稳稳的站在了剑上。
崖下是一片青草坡，散漫的开着几种无名的小花，蝶舞蜂喧，宁静祥和，却没有人的踪迹。不远处，是一处清澈的湖泊，湖泊的另一侧，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他扫视了湖中，并无人踪迹，在展望远处森林，却发现林深树高，距离太远，开启重瞳都看不透。
他朝着森林走去。
柳眉迷迷糊糊的听到有对话：
“树爷爷！有人进了森林！”
“没事，他进不来。”
柳眉本想起身问些什么，无奈抵挡不住浓浓的困意，又瞬间昏睡了过去。
“柳姐姐刚才醒了！”
说话的是小黎。
“我也看到了！”
丸子也立即兴奋的附和道。
“树爷爷，她喝了你的树液，不是起码要睡七天七夜的吗？”菲菲有些促狭的笑看着树爷爷问。
“这个……”树爷爷干咳了两声，努力保持庄重威严，说：“也有例外的时候。”
“树爷爷，芳草地上又来人了！一大群人！”有一个小山精跑进来，用夸张的语气说：“是一大群！”
树爷爷不由得皱眉，转头朝柳眉看去。嘟囔道：“这个人是谁？怎么有这么多人找她？”
56射天狼（1）
小黎叉腰站在树爷爷跟前，认真说：“反正是好人，你不许赶她走！”
“你这小树精！”树爷爷拍了一下小黎的头，说：“我何时说要赶走她了？芳草地外围的树林子，我早就布下了迷阵，普通人绕一辈子也绕不出来，我还怕那些人类找来？”
“哎哟！”小黎被拍打，抱着头，却咧着嘴对树爷爷笑了：“我就知道树爷爷最厉害了！”
凌夜走出了草地，御剑度过湖泊，步入了一片阴郁的树林。林中出奇的寂静，没有鸟兽虫鸣，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朝着一个方向走了十来步，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两侧树木好像一成不变，这个林子从哪个方向望去，都似乎没有尽头，除了后方自己迈入的地方，还能隐约看到一点亮光。心中顿时警觉，朝着那一点亮光的地方退去。
“嘶！”
一支飞箭破空而来，瞄准凌夜的心脏。
凌夜一抬掌，一面金色的法盾如伞，格挡在身前。箭与盾相撞，发出嗡嗡的振鸣。在箭簇缓慢寸进的过程中，十个黑衣人迅速飞身来到了林子的边缘，将凌夜团团围住。
凌夜眸光一绽，盾中箭簇猛然折断。金盾延展，将凌夜整个人包裹其中。
“你就是那个破了殷月阵的男人？”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走过来一个极其高大壮硕的中年男子，晃了晃手中的弓，说：“能抵挡我一成功力射出的箭，的确有些修为。”
仅一成？凌夜心中有些吃惊，刚才的法盾，他不知不觉间已经使出了五成法力。凌夜注意到那个男子的手，上面经络突出，骨节分明，左手食指、右手中指皆布有老茧，这是一双经历过刻苦训练且力道非凡的手。
“列阵！”那男子不等凌夜反应，再次采取了行动。
人影频动，瞬息间已经摆好了阵形。凌夜看出来，这次仍然是殷月阵。只是这一次，地面上没有血色的阵图，阵中少了一份诡异气息，阵里的气势却比上一次强了许多。
“你已经发现了！”壮硕的男子望着凌夜，在阵外朗声说：“不错，没有阵图，这就不是血阵，只是普通的法阵。不过我的手下，和崖上那群列阵的废物不同，对付你，如此足矣。”
凌夜微微抬起头，重瞳点亮，绽放幽绿的冷光。上一次是如何破阵的，他至今都记不起来，就好像丧失了理智的发狂之举，留下了短暂的记忆空白。恢复神志时，他才发现，他的重瞳失而复得。再次点亮重瞳，凌夜察觉到，浑身都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每一寸身体都在叫嚣着杀戮，渴望着鲜血。
“阵起！”
男子直视着凌夜眸中幽幽冷光，果断的发出了命令。
陡然剑风四起，人影凌乱，铿铿的撞击声难以计数。凌夜飞快的舞动手中那柄木剑，眼看着木剑上迅速多出了许许多多的缺口，越来越薄，越来越破，终于在一次攻击中，猝然断裂。
男子看着以半截木剑继续抵抗的凌夜，就像看一只困兽，他执弓大笑道：“以一柄木剑，抵抗了殷月阵中五千六百七十三次攻击，你的确值得我不远千里赶来。”
凌夜在战斗中迅速提升调整重瞳的法力输出，不过三层重瞳之力，一日之前难以琢磨的攻击，此刻看起来清清楚楚，只是仍未找出其攻击规律，无法破阵而出。他突然又想起不久之前，开了心目，心目可以窥探各种细微的变化，若与重瞳融合，不知道会是什么效果。
“这双眼睛真是麻烦！”壮硕男子说着，一伸手，再次召出了他的弓，他有些兴致缺缺的说：“既然你没有新的花样，我就不浪费时间了。”
壮硕的男子说罢，一扣中指，指间出现了一枚银色的箭。拉满长弓，男子眯起一只眼睛，瞄准起凌夜来。剑影和人影一片混乱，要在这一片混乱中，找到一个契机，能避开所有的刀剑和自己人，独独命中凌夜，其难度，不亚于在阵中找一个脱身的契机。必须考虑到箭的速度、方向、角度，箭身的长度，甚至风速的影响；更要预判每一个人的动作、速度，在某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以毫无偏差的力道和方向，将箭射出。
等待，漫长的等待，只为了能准确抓住那个片刻。
“咻。”
一道银光一闪而过，看不清箭身，没入了混战的法阵中。
轰的一声巨响，法阵中心爆炸开来，几个人影炸飞出去。尘土散落，几个黑衣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却不见了凌夜的踪影。
壮硕的男子一皱眉，立即再扣中指，霎时间出现了两支银箭。
“你的箭，我已看穿。”
一个声音从林中传来。
“出来！”壮硕的男子大声吼：“伤我部众，你惹怒我了！”
林中，凌夜的声音又响起：“又有谁，问过我的愤怒。”
声音里带着癫狂的颤抖。整个林间的空气都随之震颤。
“好强大的杀意！”男子再次皱紧了眉头，声若洪钟，对着整个林子大声道：“十年了，也许是时候了！”他说话间，指间两枚银箭逐渐变得赤红，而后合二为一，化为一支带着烈焰的火箭。他说：“能抓住我银箭进入阵法那千钧一发之际，并利用银箭的力量助自己打开法阵的缺口，伺机破阵。你的确不凡，值得我这一支射天狼。”
林中空气骤然流动，男子警觉，立即展开了一场追逐。
死寂的林中，他追逐着一缕风动，企图定位到凌夜，然而林中障碍重重，追逐了半日，只捕捉到一个大致的方位，是无法瞄准放箭的。
凌夜的重瞳，一眼看穿了那支射天狼，上面凝聚着大量火属性灵力，灵力密集度之大，重瞳望去，箭簇上已是一片浓黑，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灵力凝聚到这个程度。这样一箭射出，必定是石破天惊，无人能挡！
射天狼他在青云凌府的卷宗里有过匆匆一瞥，也曾名震一时。当看到这样的箭，凌夜方才的不安和揣测，此时反而平静了下来，内心深处，涌出一股跃跃欲试的冲动。
57射天狼（2）
身材高大壮硕的男子，持弓箭奔走了半日，维持灵力凝聚而成的弓箭，是个极大的消耗，可这林子偏偏古怪，绕来绕去，还是这片林子，他心下一沉，有了主意。满弓搭箭，蓦然松手，射天狼呼啸着向前飞驰，箭尾处，燃起熊熊大火，在灵力操控下，射天狼飞旋着在林间穿梭，灵力之火顷刻间，将这片林子烧成了灰烬，只余几个顽强的焦黑木桩。迷障不攻自破。
“啊呀！”树爷爷突然从树干上弹坐而起。
“怎么了，树爷爷！”小黎立即关心的问。
“芳草地前面的那片林子被人烧了！”树爷爷惊声道：“遭了，你们这群小崽子……定是这女子惹到了厉害人物了！赶紧把她扔出去！”
“树爷爷！”小黎和丸子一人抱住了树爷爷的一条腿，好拖住他。
“树爷爷！”菲菲走上前来，扬起小脸说：“我们还不清楚情况呢，我问你，那人入林子到现在烧了林子，用了多久？”
树爷爷想了想说：“这姑娘是今日早上救的，那年轻人是今日中午入的林子，后面一拨人是未时，此时已经是酉时，他们在里面绕了大概三个时辰。”
菲菲一笑，说：“那就是了，他们绕一片林子就要三个时辰，后面至少还要穿越三片林子才能到这里呢！何况此刻已经酉时，马上夜幕降临，山间的瘴气升起，他们活不活得过今晚还不知道呢，哪能马上就到这里呢！”
“……”树爷爷开始思考。
小黎和丸子眨巴着眼睛。
“所以我们还是明天再决定吧，树爷爷！”菲菲又笑着说。
“明天？”树爷爷再次陷入了思考。一边思考一边喃喃自语：“他们今晚过不来？不行，要是万一能过来呢，发现我们了呢？会不会连我们一起烧了？”
烧焦的树林里，凌夜终于现了身。
男子再次搭弓，又一支射天狼出现在弦上。
他看着凌夜的身影，说：“射天狼由我的灵力凝聚而成，它只要锁定目标，不管目标逃往何方，它都会追上去给予一击。如今我已经锁定了你，你是决计躲闪不掉的。”
“不能躲闪，格挡呢？”凌夜轻飘飘的问。
“你能抵挡一次，那么第二次、第三次呢！”壮硕男子对凌夜轻飘飘的态度颇为不满，大声嘲讽道：“你能接住几次攻击呢？”
“三次。”凌夜落寞的笑了一声，反问道：“三次，就够了，不是吗？”
“你……”男子的神情，一瞬间有些慌乱。
凌夜继续道：“这双眼睛，可以看到一个人蕴含了多少灵力，也可以看清每一只射天狼上分布了多少灵力。四支箭，是你灵力的极限，可你刚才已经使用了一次。”
男子脸上的肌肉微微一颤，又大声道：“既然你我二人都有三次机会，那么就试试看吧！”
“咻”的一声，一道红光离弦而出，冲着凌夜急速飞去。
近身处，箭陡然消失，紧接着，一声轰然巨响，不远处的一片林子内响起了爆炸声，浓烟滚滚，火苗迅速的窜了起来。
“你没有格挡！”男子喘息着惊呼：“你不是说可以格挡三次吗？”
凌夜微微平复了下气息，才道：“我的确可以格挡三次，但是我不需要格挡。”
“为……为什么？”男子的面部微微有些抽搐。
“还有更省力的办法，为何要格挡？”凌夜的语气，依旧淡然。
“你……”男子迟疑了片刻，才道：“你可以瞬间改变射天狼的位置？”
凌夜不语。幽绿的瞳孔散发摄人的寒光，浑身震颤着，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坏了坏了！”树爷爷再次弹坐而起。
“怎么了？”一边安慰他的三个娃娃也吃了一惊。
“他们……他们……又烧了一片林子！怎么办……”树爷爷一拄拐杖站了起来，再也坐不住了。
林中，壮硕的男子第一次感觉到了这幽绿寒光中带来的恐惧。他再次搭弓，却没有凝出灵力之箭，而是认真的问：“你是什么人？”
“问人姓名之前，”凌夜的声音颤抖着，透着森森寒意：“自报家门是基本的礼数。”
“你的声音……”壮硕男子也不免一惊，随即释然道：“一开始以为只是一个无名小辈，罢了，你此刻的表情、声音，都如同一头发疯的猛兽，我能感受到你的威慑力，这样的对手，值得我问一问姓名。我、名为赫连铁风。你呢？”
凌夜回答：“凌夜。”
男子继续说：“你年纪尚轻，也许不知道这个名字、这个姓氏。但是，于我，这是个不能辱没的姓氏，即便失去生命，我也不能用失败玷污了这个姓氏的威名。”
赫连铁风说着，浑身发出红色的柔光，继而浑身被一层红色包裹，如同裹上了一层飘渺的红纱。
“你在燃烧自己的身体！”凌夜眸光顿变。
“不错，”赫连铁风解释道：“这是我赫连家族秘术，可以释放蕴藏在赫连血肉之躯内的力量，这力量几乎是我灵力的三倍。”
说罢，他再次一扣中指，缓缓拉出一支长箭，这一次的箭，颜色更深，更令人惊异的是，箭的颜色还在不断加深，即便是不施展重瞳、不张开心目，仅凭肉眼，也能看到箭的颜色在加深，逐渐变成暗红色。
死寂的焦土地上，灰烬无风自动，席卷着飞上天空。远处林中的飞鸟，豁然惊起，扑棱棱的飞向更远的远方，迅速消失在血色的夕阳中。
高度密集的灵力，使箭身包裹着一层暗红的火光。
“这一箭，我会用上我所有的灵力，以及血肉之躯蕴含的所有能量，赌上我姓氏的威名，凌夜，你敢迎战吗？”
凌夜站在那里，黑色的衣衫染上夕阳的余晖，呈现出一抹金色。灵力和法力都不断汇聚，长发乱舞，袍袖翻飞，他说：“我赌上重要之人的性命。我若死在此地，你们追杀的人，必将死于你们的屠刀之下，所以，我亦不能败。”
“那就来吧！”赫连铁风大喝一声，对着凌夜，再次射出了手中暗红的箭。
58射天狼（3）
山峦震动，浓烟滚滚，烈焰冲天。四周的树林迅速被席卷一空，被烟尘笼罩。
“树爷爷，这是怎么回事？”小黎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忙问。
“不对，是火山地动！”丸子仰着小脸说：“是不是啊，树爷爷，我嗅到了燥热的气息！”
“坏了，坏了坏了！”树爷爷急得不停的喊坏了，急得转着圈圈直跺脚。这时，不少小山精都带着惊惧来到了树洞中。
“难道，是那两人的打斗？”菲菲的声音里，透着不附和年龄的淡定。
“打斗，能打出火山地动那么大的动静？”小黎不可思议的摇着头。
丸子也一脸懵然的看着菲菲。
“树爷爷，你别转了，快说啊！”小黎上前一把拉住了还在转圈的树爷爷。
丸子也立即上前，抱住了树爷爷的另一条腿。
“天啊，天啊，”树爷爷突然仰天长啸起来：“这两个是何方圣神啊！我的林子被烧了一半还多啊！求求你们别打了，给我剩一片林子吧！”
战场的中央，两个人悬停在空中，慢慢的降落到了地面。地上，仍有一堆堆小堆的火焰，在静静燃烧。
一触地面，赫连铁风立即跪倒在地，他咬着牙支撑着身体不倒，血缓缓的从牙缝嘴角间渗出来。他看着凌夜慢慢落在地面，不可思议道：“你，竟能承受射天狼一击，那是真正的射天狼啊！”
凌夜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沉声对赫连铁风说：“今日一箭，我当铭记一生。”
“老铁，我们走！”
一个急促声音，同时有一个黑色的身影闪过，一条鞭子缠住赫连铁风的腰，将他带到了空中，一个闪身，两人消失在了这个烟尘笼罩的战场。
凌夜闭上双眼，再次睁开，眸中的幽绿消失，他浑身一软，坠落在了余烬尘埃中。
“终于打完了！”树爷爷突然停止了跺脚，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大喊：“终于打完了，天哪，终于打完了！”
“他们人走了吗？”丸子问。
“还没有！不过伤成这样，暂时是动不了了。”树爷爷黑着脸说：“你们几个小崽子，还好意思说，都是你们惹的事，你还有脸问这个！”
“我就是想看看，这么厉害的人，长什么样。”丸子挠着头一脸无辜的说。
“你你你，你是要气死我啊！天啊！”树爷爷再次陷入了抓狂状态。
夜幕降临，烟瘴升起。
但是没有草木的地方，就没有氤氲水汽，烟瘴便也稀薄得多。凌夜就这样陷入了沉眠，在那片地上躺了两天三夜，脑中不断的回想起射天狼与洞天境相撞的瞬间。
那一刻，他欲将射天狼纳入洞天境，九牛二虎之力方纳入，却惊觉整个洞天境因纳入这股力量后极度不稳定，他的精神竟然无法控制，那一刻不知为何竟想到要将那份力量迅速吐出，几乎用尽了精神里和法力，所幸他做到了。
第四天的清晨，他终于醒来。
树洞里。
“姐姐，你怎么起来了？”小黎一骨碌从自已的床上跳了出来。
小山精们的床是树洞墙上挖出的一个个的洞，铺上树叶，树叶上面再铺一层草编的席子，柔软又暖和。此刻柳眉就在最底层一个床洞中。
听到小黎的声音，丸子也一屁股坐了起来。
“小黎，我已经好多了。”柳眉说着，扶着床沿站了起来。
“你真的没事啦！”丸子也兴奋了跳了过来。
“可是才过四天呀！”小黎不可思议的看着柳眉说：“喝了树爷爷的树液，一般人都要睡上七天七夜呢，七天之后伤势会减轻很多。”
柳眉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我从前修行过吧。”
“哦！”小黎和丸子信服的点了点头。
柳眉又问：“我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进了林子？”
“嗯。”两个小山精立即点头，抢着说：
“先来了一个人。”
“又来了一群人。”
“他们打起来了。”
“把林子都烧了一半。”
“不过现在没事了。”
“总之是没事了。”
柳眉愣了一愣，像是在思考什么。其实稍稍一想就能知道，是有人来崖底寻她，惊扰了这林中山精树灵。沉静了半晌，才问：“我这身衣服上全是凝固的血，哪里可以洗澡呢？”
凌夜醒来，周围一片沉寂，飞鸟都绕过这片烧焦的林子，朝着南面的林子飞去。他便也朝着南面的林子走去，生灵过往的地方，总能获得些水和食物，虽然他早已不食五谷，但是身体虚弱时，进食能加快身体的恢复。
林子里的迷障已经解除了，凌夜很快看到林边有一条小溪，他梳洗了一番，又饮了些水，突然嗅到水中有一丝血腥味，便悄无声息的顺流而上，寻找血腥的源头。
又前行了数百步，便听到了人声，仔细一辩，竟然是孩童的笑语。这深山崖底，哪里来的小孩？难道还有人家？凌夜小心翼翼的继续前行，血腥味越来越浓，与孩童的声音在同一个方向。他更加谨慎起来，缓步向前，血腥味又越来越淡了，很快便看到一个碧潭，反射着水光，潭边，水潭里听到扑腾的水声和孩童的笑声。
凌夜俯身，拔开了掩映的长草，微微一惊：一个女人正在水中沐浴，三个孩童在她身边嬉戏着，其中还有一个小男孩，在她面前游来游去。但见那孩童外貌都与常人有异，想必是什么精怪，那女人应该也不例外。
凌夜环顾四周，一件有些破的黑衣，晾在潭边树枝上，还滴着水。就在这时，那沐浴的女子似有所察觉，朝着这边看了过来，这一看，凌夜有些呆愣了：你沐浴的女子，是柳眉！
他立即俯低身子，压抑着一份莫名的悸动。俯下身后，他自己都不知为何要藏身，瓜田李下，岂非有偷看的嫌疑？
但，看着那滴水的衣衫，凌夜不知为何，竟想起了柳眉在凝霜松林跟他说过的那个故事，她的母亲偷看父亲洗澡，偷走父亲衣衫的故事，然后，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上扬。
“姐姐，有陌生人的气息。”一个女童的声音。
“我也嗅到了。”另一个女童的声音。
紧接着，是几个人从水中起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