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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陌上殊     覆雪归春txt下载     覆雪归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画纸

    温钰是在两天后才带着行李去了城外别院。

    他先前与戚漳商量好了,准备一起外出游历,且不曾定下归处。

    结果忽然改变主意,要往潍州去,他们提前准备好的东西,自然就不是那么齐全,甚至还有些冗余。

    温桓见到温钰后,有些诧异。

    “小叔怎么有空过来?”

    他在书院多日,也不曾回京都,更是不知道温钰早已辞官的消息。

    温钰从马车里出来后,并不急着同温桓说话,而是吩咐一旁的小厮。

    “在别院也待不了几天了,后面车厢里的东西就不用往下拿,直接放在里面就行。”

    回过头,他再看向温桓,好似才发现面前有这么一个人似的。

    “我若是不来,又有谁能劝得了阿蘅呢?”

    在大多数的长辈眼中,无论是过去了多少年,孩子也都还是孩子,却不曾想时光荏苒,幼童终会长大。不管是他三哥三嫂,还是面前的侄儿,在他们眼中的阿蘅,和十年前那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是没有区别的。

    小孩子不知冷热,须得大人来照料。

    同样的,在他们眼中,小孩子也是不懂得委屈是为何物的。

    温桓轻咳两声,眼睛是紧紧的盯着温钰,嘴上却假做不在意的说:“阿蘅那天说得也很有道理,潍州山高路远的,虽然温家祖地在那儿,但不管是我还是阿蘅,都没有去过那儿。阿蘅要是真心不想去的话,那留在家中也无妨!”

    他试探性的问着话,心里对爹娘隐瞒的事实,也是十分好奇的。

    温钰抬起手,纸扇在温桓的头上敲了两下,“似你这般连事情都不清不楚的,哪里来的底气敢夸下海口,真以为你爹娘是无事无由的就要将阿蘅送走么!”

    纸扇是半开合着的,扇面的那一部分打在了他的头上,力道也不是很重,倒也不算疼。

    温桓还是做出一副被打疼了的模样。

    他又往温钰身边靠近了些:“小叔真下得去手,不过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总不能让我白白受了这委屈,不如在去看阿蘅之前,小叔先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温钰摇着手中的折扇,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却也没打算和温桓细说,转身便往别院中去了。

    温桓追在他的身后。

    “小叔真的不打算先跟我说一遍吗?因着这些事情,阿蘅最近一直都不大开心,上次我去看她时,她还在我面前哭了好久,小叔你就不担心待会儿说错话,又将阿蘅惹哭了么……”

    青石小径上,温桓是围在温钰的周围,一遍又一遍的碎碎念着。

    他是从温钰的寥寥数言中,就猜出阿蘅每年夏天离开京都外出避暑,必然是存在某种迫不得已的缘由的。

    然而猜出来,也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将事情知道一清二楚。

    如果是别的事情,不清不楚也就算了,毕竟人生难得糊涂,不是么!

    可现在是与阿蘅有关的,而且还是一度被他忽视过的事情,自然是需要打听的清清楚楚才行。

    不过温桓的碎碎念,倒也没有掺水分。

    阿蘅近来的状况确实是不大好的。

    温钰忽然停下了脚步,跟在他身后的温桓一时没反应过来,多走了两步路后,又倒着往回走。

    “小叔是准备先和我说一遍了么?”

    温桓一时喜出望外,两只眼睛都在往外冒着光。

    他就算现在不追着温钰身后问,等到了小竹楼后,自然也是能知道前因后果的。

    可他还是想要能够更早一些时候知道。

    如此一来,也能提前推断一下阿蘅可能会有的反应,也好提前想出安慰人的话,总好过到时候又眼睁睁的看着小姑娘在一旁抹眼泪,他却像个锯嘴葫芦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光顾着心疼去了。

    他是知道自己是在心疼的。

    阿蘅却不一定会这样想。

    毕竟他平时也是很能说会道的,又如何能让阿蘅相信,他只是太过关心阿蘅,才会一时说不出话来呢!

    温钰看着他喜形于色的模样,叹了口气,他先前说三哥三嫂总是将阿蘅当做小孩,什么事情都不愿意与阿蘅商量。现在看着温桓,他发现自己也和三哥三嫂似的,并不想和他多说呢。

    即便是真的和他说清了原委,他又能做得了什么?

    少年意气风发,听上去倒是极好的。

    实际上仍然是文不成武不就,连他的父亲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么能强求他去做。

    裴天逸这些年都不曾出手,温三老爷和温三夫人却一直是不放心的。

    然而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抓着别人没有做过的事情,就去给人家定罪的。

    只要裴天逸没有真的对阿蘅下手,只要他平西大将军的名头还在一天,只要他没有犯下通敌卖国的罪行,温家就不可能真的与他撕破脸面。

    不是因为不在乎阿蘅,恰恰是因为太在乎阿蘅,所以才不能与裴天逸翻脸。

    温钰脑海中一瞬间浮现了很多,揉着有些酸疼的额角,他问温桓:“阿蘅最近心情不好么?”

    不得不说,温桓与阿蘅确实是亲生兄妹的。

    在亲近的人面前,轻而易举的就被转变了注意力。

    当然,这也和温钰选择的话题有关系,温桓本就是在担心阿蘅的事情,现在又有什么能比阿蘅更让他关心的呢!

    温桓也顾不上其他,叹了口气,就开始告状:“祖父这两天都住在书院里,阿蘅又觉得我是和爹娘站在一边,只知道哄骗她,也不愿意见我。”

    “她呀!最近就跟要成仙似的,一天三顿饭加起来也没有从前一顿吃得多,平日里的糕点也不大吃了,瞧着就像是在修仙似的,都已经到了不用吃饭的地步。我让人劝她,她就说自己是苦夏,吃不去饭,可您瞧瞧,苦夏也不是这么个苦法呀!”

    从小厨房端到小竹楼的饭菜,哪次不是原样端过去,又原样端回来。

    一碟子的菜,也不知道她可夹了三筷子。

    小姑娘两天下来,是没有瘦多少,就是瞧上去精气神儿都不比从前。

    温钰想着阿蘅,小姑娘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便是真的气急了,也不该像温桓说的这样,拿自己的身体撒气的。

    他拍了下温桓的肩膀,道:“那还在这里耽搁什么,还不快跟我一起去小竹楼,阿蘅若是真的像你说的这样,我肯定是要好好说她一顿的。”

    温桓点头,走在前头,直奔小竹楼。

    小竹楼里的阿蘅躺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又陷入一场又一场错乱重叠的梦境中。

    她的眼前似是被蒙上了一层黑布,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许多人同时说话的声音,有些人在哭,有些人在笑,还有些人在说着话,可她也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些什么,就如同站在高楼之上,听着对面楼里的人说话一般。

    越是听不清,阿蘅就越是焦急。

    “姑娘……姑娘……”

    远远的,有道声音越来越清晰。

    阿蘅眼前的黑布似乎也往下滑落了一些,隐约的一点亮光,让她忍不住向着光的方向奔走,尔后一跃而下。

    仓皇间,从软榻上直直的坐了起来,阿蘅抬手擦了下额角的汗水,才看清蹲坐在她面前的人是青叶,想来方才那句‘姑娘’,也是出自她之口吧!

    “出什么事情了?”

    阿蘅站起身,摊开双手,任由青叶替她换着衣裳。

    她的问话倒也不是凭空而来。

    青叶等人都是知道她有午休的习惯,倘若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她们是不会来打扰她的。

    “四老爷和少爷来了,现在正在书房等着姑娘呢!”

    青叶拧干了帕子,轻轻巧巧的给阿蘅擦着脸上的汗。

    “书房?书房!”

    阿蘅原本还闭着眼睛,等着青叶的服侍,待听得她话语中的重点后,便再也按奈不住了。

    她昨天在书房待了一天,写来的字都已经交给常嬷嬷烧掉了,可画出来的那副画,却还放在书房里呢!

    阿蘅还是个小姑娘,但梳妆打扮也是需要花上一些时间的。

    在这时候,书房里的温钰与温桓也转悠开了。

    温桓在书架边晃悠了好几圈,摇着头道:“阿蘅这里的书,又少了许多。”

    他说话时,温钰特地看了眼倚墙而靠的书架,上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书,也不知道他的感慨从何而来。

    温桓一回头就瞧见了温钰那副一言难尽的模样,连忙摆手解释。

    “您别看这书架上全是书,现在这里的一大半都是话本故事,我上次来看的时候,书架也是满着的,但话本故事都是让阿蘅放在木箱子里,根本没有往书架上摆的。”

    现在的书房是没有木箱的,也不知道那些被话本替换下来的书,又让阿蘅放到了何处去。

    温钰原本不曾注意到书架上的书,听得温桓这么一说,倒还有了几分兴趣。

    他抬脚向着书架的方向走去,宽大的衣袖从身旁的书桌上拂过,将上面的东西给拂落在地。

    清脆的声响在书房中格外的明显。

    温钰低头看去,只瞧见了画纸的背面,隐隐约约的透露出些许的墨迹。

    “阿蘅最近在学画么!”

    说话间,他已经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张画纸。

    温桓正在书架边流连,他抽出书架右下角的小册子,上面已经按照顺序将书架上所有书的书名都抄录下来了。

    听见温钰的问话,他头也不回的道:“应该还没有吧!我记得我当年刚入学的时候,是在下半年学的画,书院这些年好像都没有改过课程安排,如果女子学堂那边的进度和男子学堂一样的话,那阿蘅应该就是还没有学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就让他解释了好长一串。

    等他说完话,书房就陷入了莫名的静默之中。

    半天都没有其他的声音出现。

    温桓感觉有些不大对劲,他将手上的小册子重新塞回了书架,转身看向书桌前的温钰,就看见他身形僵硬的呆愣在原地,手里好像还拿着一页纸。

    “小叔在看什么?”他好奇的凑上前去,又想到温钰先前的问话,“是阿蘅画的画儿么?”

    “我记得阿蘅先前还说要给我画上一幅画像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

    尾音消失在空中,温桓也看见了那副画中的内容。

    画中的女子梳着妇人发髻,显然是已经嫁了人的。

    一只手跌落在锦被上,周围的火光渐深,已经点燃了纱帐,马上就要烧到锦被上。

    “这……这画看上去还怪有意境的。”温桓瞧着画中的女子,感觉又几分熟悉,他伸手摸了下画纸上的墨迹,捻了捻指尖,愣了下,“笔墨还未完全干透,这幅画居然是阿蘅画的么?”

    小竹楼里除了阿蘅,也不会再有其他人在书房中作画了。

    “她怎么会画出这样的一副画?”

    温钰看着画中人,只觉得满心都是悲意。

    虽是想要赞叹阿蘅画艺之高超,却又想不通她是怎么做到将悲意全都融进画中的。

    难不成三哥三嫂要将她送往潍州的决定,对她的打击就那么大,才让她的画中都是满满的悲伤?

    阿蘅推开门进来时,温钰与温桓已经盯着那副画看了许久,两人都没想明白,阿蘅怎么就画出了这样的一幅画。

    那副画是阿蘅昨夜失眠得出来的成果。

    她夜里总是被噩梦惊醒,梦中皆是温如故身死的模样,便去了书房将最后一幕给画了下来。

    画完了画后,阿蘅又觉得困顿非常,就又回去休息了。

    至于那副画,她是打算等第二天早上吩咐常嬷嬷去烧了的。

    结果早上睡过去了,一时就忘了书房还有一副待烧的画。

    “小叔,阿兄……”

    阿蘅问过好后,就要上前去拿下那副画。

    温桓看向她,表情很是慎重:“这是阿蘅亲手画的吗?”

    虽然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想要得到阿蘅的亲口承认。

    承认一件事情的办法,有千千种。

    阿蘅是不愿意他们因为一幅画的缘故,而联想太多,便道:“画的还好吗?阿兄上次给我买的话本,里面有个‘负心郎’的故事,这是我给里面那位姑娘画的图。小叔也觉得我画得很好吗?我给你们说说那个故事吧!”

    她也不急着拿回画了,就站在旁边,准备说着‘负心郎’的故事。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回忆

    不管是温桓,还是温钰,对话本中的故事都不怎么感兴趣。

    看着阿蘅信誓旦旦的模样,他们这才想起来,小姑娘年纪虽然小,但共情能力还是很强的。

    戏台上,那些她看不懂的戏,演到悲欢离合时,她也会眼泪汪汪的替戏中人说话。

    为话本作的画,倒也还说得过去。

    温钰虽然对‘负心郎’的故事并不感兴趣,却也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认真的听着阿蘅说话。

    反观温桓,他的不情不愿都快要凝结成实质了。

    阿蘅看的那些话本都是他亲自去买的,市面上流行什么话本,他就给阿蘅买了什么样的话本。

    然而他对话本里面的情情爱爱之类的东西,是一点也不感兴趣的。

    有才气的书生,明明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平步青云,却偏偏要抛妻弃子,做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还美名其曰妻儿无福,不能与他共享荣华!

    温桓自看过那个让他三观尽碎的话本后,就在没想过要看类似的东西。

    就阿蘅现在说的这个,光听着名字就知道不是个好故事。

    阿蘅原本不过随口一说,等着阿兄或是小叔,谁来打断她的话,她便顺势换个话题了。

    谁知这两人竟是准备听着她往下说的。

    幸好‘负心郎’的故事确实是有,而并是阿蘅随口杜撰出来的。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哦!负心郎说的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故事,他们原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更是结为夫妻,原本应该是恩爱两不疑的,只可惜女子婚后得了重病,颜色不比从前,她的郎君就移情别恋了。”

    阿蘅其实是不大喜欢那个故事的结局。

    纵使她的郎君已经另结新欢,可她还有关心自己的父母兄长在,并非是独自一人,也未曾到无法忍受下去的地步,怎么就一定要寻死觅活呢!

    温如故当年是真的已经病入膏肓,确实是生不如死,才会自我了结。

    可话本里的那名女子分明是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她的兄长在外为她请来名医,她的父母也在和她的夫家交涉,想要带她回家的。

    偏偏她只因为那一人的负心,便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故事的最后,那名女子葬身在了火海,我画的就是她身死的那一幕。”

    阿蘅心中很是不明白,夫妻二人间的感情对人的影响怎么会那么大,竟能让人连父母之爱,手足之情都想不起来,只一门心思不想再活下去。

    可真是有够奇怪的!

    小姑娘的情绪忽然低落下去,温钰看了温桓一眼,见他仍是魂飞天外的模样,不由得暗自叹气。

    先前在他面前说的头头是道的,怎么到了阿蘅面前,又是这副模样,瞧上去就跟没将人放在眼里似的,也怪不得阿蘅会不高兴了。

    温钰往前走了两步,带着阿蘅去一旁的方桌前坐下。

    他有意无意间,挡在了温桓的前头,没让阿蘅瞧见他不在状态的模样。

    其实阿蘅还是瞧见了的。

    不过她也没有其他的想法。

    毕竟阿兄本来就是那样的人,他会很照顾她,记得她的喜好,出门在外也不会忘记给她带礼物,但是也有他固执自我的一面,总有些时候是懒懒散散,魂飞天外的模样,也不是因为厌烦或是其他,而是真的对那些个话题不感兴趣罢了。

    “我打算过几日跟着温杝的车队,一起去潍州,阿蘅到时候也与我同路吧!”

    温钰说着开门见山的话,看向阿蘅的眼神是极柔和的。

    阿蘅握紧手,随即道:“连小叔也希望我去潍州,而不是留在京都,可是为什么呢?”

    温钰沉默了下,他已经从温三老爷那儿得知了前因后果,那些都是不该说给阿蘅听的话,倘若可以的话,他们甚至不愿意让裴天逸的名字出现在阿蘅的生活之中。

    他轻描淡写的道:“阿蘅应该还记得前几年夏天,你爹娘都带着你出了京都,美名其曰是避暑,实则不然。远离京都其实是因为一些不便外传的隐秘之事,至少在你长大成人之前,不论是我,还是你爹娘,都是没办法告诉你的。”

    “今年夏天将你送往潍州,亦是因为那等不可说的缘由。”

    阿蘅顿了顿。

    问:“长大成人?是长到阿兄那般大吗?那阿兄又知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呢?”

    她并不想要怀疑温钰的话。

    可是事实上,她翻遍了温如故的记忆,也没有找到爹娘做出的解释。

    还没等到温钰开口,自己走过来坐到方桌前的温桓就猛摇头。

    “不不不,我是真的毫不知情,绝对没有骗你的意思!”

    他也是听阿蘅说过,才发现这件事确有不对劲之处。

    “你阿兄得等到及冠之时,方能从你爹娘口中得知全部缘由,而你等到了你阿兄现在这个年纪,到时候自然也就能知晓了。”

    不管将来是不是真的会说给阿蘅听,现在肯定是要这样说。

    能往后再拖延一些时间,就再拖延一会儿。

    也许哪一天裴天逸就突然想通了,不准备再揪着阿蘅不放了。

    又或者边关刀剑无情,裴天逸突然就死了呢!

    到那时,阿蘅自然就不需要再躲来躲去,再将缘由说给她听,也是可以的。

    阿蘅低下头去,许久没有说话。

    如果真相确实如同小叔所说的那般,也怪不得温如故会等不到爹娘的解释了。

    十七岁那年,她的阿兄与爹娘都已经不在了。

    就连小叔也在外出游历中,不知所踪。

    那时的温如故自困于段家之中,与温家的其他人并无来往,不管是春夏秋冬哪个季节,她始终都留在段家,再没离开京都半步。

    阿蘅的声音有些沉闷,却也没有继续追根问底。

    “谢谢小叔特地来与我说这些,等阿兄旬考结束之后,我便会启程前往潍州。在此之前,我都会留在别院之中,不会……不会回京都去的。”

    她好像又走上了温如故的老路。

    可一切与温如故记忆中的模样又大不相同。

    温钰从小竹楼离开时,温桓是紧跟在他的身后。

    路上,温桓一声不发,直到进了温钰的院子,他才疑惑的开口:“阿蘅明明是想要知道事情原因的,可小叔你刚才分明是什么也没有说的啊?”

    “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阿蘅想要的,就只是一个原因吧?”

    温钰扶着额,再次感慨,温桓与三哥不愧是亲生父子,连思考问题的方式都是一模一样的。

    面对那些阴谋诡计与后宅算计,他们都能一眼看破,怎么就看不清小姑娘真正在意的东西呢?

    还是说,因为小姑娘始终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所以一时灯下黑了!

    温桓问:“她还想要其他东西吗?我怎么不知道!”

    便是温钰已经提醒的如此明显,他还是想不到其他方面上去,甚至还更加疑惑了。

    “我有时竟是不知你们是在装糊涂,还是当真糊涂?”

    温钰看了眼还在收拾中的院子,站在庭院中的桃树下,没有急着进门。

    他是不介意给侄儿解答疑惑,毕竟这些对他而言,都只是小事。

    只不过说的不是那么明显,须得温桓自己领悟了。

    “阿蘅在乎的,并非是被送往潍州,而是无缘无故的将她从京都送走,偏偏你们却要将其混为一谈,现在来问我,她想要些什么,你觉得是不是有些可笑呢?”

    温钰没让温桓继续留下来,“这些个事情还是等你旬考结束后,再来琢磨吧!快些回去复习功课,倘若旬考的成绩差了的话,可别怪我半路将你踢回来!”

    回到书房中,温桓看着满书架的书,其中有三分之二都是阿蘅亲手抄写的。

    小姑娘从前性子独,到了她手上的东西,便只能是她的。

    旁人若是碰了她的东西,都会惹得她不开心。

    父亲送给她的书,亦是如此。

    她能允许温桓去她的书房看书,却不会愿意让他抄录那些书。

    可后来,是什么时候就发生了变化呢?

    温桓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陷在木椅之中,桌面上摆放着的书本,被他拿来挡在了脸上。

    闭上眼睛后,眼前一片漆黑,思绪反而变得更加清楚。

    他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实际上他记得很清楚。

    温桓从来都没有和其他人说过,阿蘅其实差点走丢过。

    两年前的元宵节,他与书院中的几个好友相约一起出门参加诗会,阿蘅以为他是要出去看花灯,便吵着要和他一起出门。

    元宵节的夜晚,街上的人摩肩擦踵,路边小贩摆着的摊子上,各种小玩意琳琅满目,很是吸引人。

    小姑娘挽着他的手,从街头走到街尾,小贩的叫卖声不曾停歇,她便拉着他,一个摊子接着一个摊子的看过去。

    温桓忽然攥紧了盖在面上的那本书,纸张破碎的声音太过轻微,根本就压不住他从喉间溢出的哽咽。

    他从来都不曾想过要伤害小姑娘。

    可是那年的元宵节,花灯乱入了谁人的眼,错乱间的人却做下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原本和他肩并肩的小姑娘,被街头的小玩意儿迷了眼,不知不觉间就放开了他的手。

    而温桓分明是发现了的,却不曾上前去,只安静的跟在小姑娘的身后,听着她同小贩的对话声,视线却落在了一旁的酒楼上,那里是他的好友们举办诗会的地方。

    他想着自己是守在小姑娘身边,在街头闲逛,诗会上的好友们大概已经在举杯共饮,开始作诗了吧!

    想的过于投入了些,连人潮变得更加拥挤,都不曾发现。

    小姑娘回过头,发现和他的距离拉的有些远,便想要逆着人流,回到他的身边。

    他听见了小姑娘的呼唤声,然而一时间的疲倦让他没有应答,也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等着小姑娘的靠近。

    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小姑娘身后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一手敲在了小姑娘的后颈,单手扶着人,便从他的面前将小姑娘给带走了。

    他拼命的想要追上去,却被挡在前方的人群给隔离开来,只一个错眼,就再也没办法跟上前去。

    那时的他真的是连以死谢罪的心都有了。

    只要能让小姑娘平安无事,他就算是跳进溧水之中,也是心甘情愿的。

    后来,是裴家的侍卫将昏迷中的阿蘅送到了他的身边。

    说起来,阿蘅从失踪到找回,其实只有一炷香的功夫。

    一炷香……

    温桓在那之前,也从来都不知道一炷香的时间竟然也会那般难熬。

    他没敢带着昏迷中的阿蘅直接回家去,便将人带到了医馆,一来有个暂时歇脚的地方,二来也好让大夫替阿蘅瞧瞧看,小姑娘的皮肤嫩,后颈处都已经出现淤青。

    阿蘅醒来后,就与他一起回了家。

    自始至终,她都不曾问过自己昏迷的事情,也没有问他是怎么找回的她,就仍是如同无事发生一般。

    他没有将元宵节那日的事情说出去,小姑娘也没有。

    可是自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阿蘅都没有再踏出温府大门一步。

    温桓有时也觉得自己很卑劣,可他依旧不曾主动去找过阿蘅。

    直到父亲从外面又淘回来许多古籍,还将手抄本送给了小姑娘,而他照例是什么也没有的。

    又过了几天后,小姑娘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院子里,手里还拿着几本装订好了的书。

    阿蘅主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还送给他许多古籍的手抄本,且态度一如从前那般亲近,甚至比先前还要亲近,就好像元宵节那日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一般。

    从那以后,温桓与阿蘅又恢复了从前的相处模式。

    阿蘅不曾提起的事情,温桓也假装那些事情不曾发生过,就连小姑娘与往常不一般的举动,他也都视若寻常。

    只是偶尔梦醒时分,他也会看着窗外的夜色,难以入眠。

    有些东西被人忽视的久了,再卷土重来时,便更加的难以抵抗。

    温桓始终没有拽下脸上的那本书,哽咽声断断续续。

    他原本是可以和阿蘅说清楚的,亦或是直接带着阿蘅去诗会,就如同从前一般,而不是任由负面情绪将自己掩盖,连带还伤害了阿蘅。

    倘若没有那件事的话,阿蘅大概一辈子都不用明白什么叫做患得患失吧!

    她是温家的掌上明珠。

    合该熠熠生辉,而不是担忧何日会被舍弃。

    她本应该是不必在乎那些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故人

    做好了去往潍州的打算,其他的事情就不必阿蘅操心了。

    出行的日子,路上需要准备的行李,自然都有其他人为阿蘅准备妥当。

    小竹楼里,从常嬷嬷到守门的小丫头,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没有一个是有空闲的。

    阿蘅自入夏以来,夜间休息时就一直不大安生,时常会从梦中惊醒,却又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梦中的事。

    晚间休息的时间不够,白日里的空闲时间便都被她用来补眠了。

    温桓那边还在准备旬考的事情,住进别院的温钰也在联系着戚漳,一起忙活着前往潍州的事宜,阿蘅倒是成了最清闲的那一个。

    又一次无所事事的从软榻上醒来,阿蘅忽然生出外出的心思。

    她先前答应过温钰,不会回京都去,但总是留在小竹楼里,又没有人与她说话,确实有些难熬。

    “姑娘想要出门,身边可不能缺了侍候的人。”

    常嬷嬷将手上的安排出个章程后,就听说了阿蘅的新想法。

    她可没有将阿蘅拘在小竹楼里的想法,才在椅子上坐定,这会儿又连忙站起了身,“姑娘是打算去书院,还是准备回京都呢?现在外面的天还热着,若是想要现在就走的话,那老奴这就让人将冰盆放到车厢里去,也好去去热气……”

    阿蘅还坐在软榻上,身上的衣服也未曾换成外出的样式。

    她呐呐道:“我没准备去太远的地方,就想在别院附近走一走就行了。”

    虽然阿蘅依旧不知道爹娘一定要将她送离京都的缘由,但京都肯定是不能回去的,她也不怎么想要去书院。

    如今书院的氛围,正是最紧张的时候。

    女子学堂的人大多已经结束了旬考,只男子学堂那边课程进度不大一样,还有几日才能到旬考的日子。留在书院里的人,这会儿都在一门心思的准备着旬考事宜,她便是去了书院,又与在别院之中有何区别呢?

    倒不如只在别院附近走动一番。

    走累了便回来休息。

    阿蘅的决定,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事情,常嬷嬷都是举双手赞成的。

    然而常嬷嬷手边还有一些事情没来得及收尾,暂时是不能跟着阿蘅一起出门的。她便将青叶与青蕊唤了过来,无论阿蘅身边侍候着的丫鬟来来去去多少次,她只对青叶与青蕊放心。

    夏季炎热,可若是习惯之后,也并非是完全不能忍受。

    阿蘅走在前头,青叶在后头给她撑伞,另一侧的青蕊则是手持团扇,给她打着扇。再往后几步,跟着的就是别院中的侍女与护卫。

    挺大的太阳挂在高空,向人间挥洒着炙热。田里半青半黄的稻穗沉沉甸甸的向下坠着,阡陌两旁的野草低低的贴在了地面上,似是忍受不住无处不在的热意,偶尔从天边飞过的鸟雀也是寂静无声的,只蝉鸣声越发的清脆。

    田野小径上,除阿蘅一行人以外,再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姑娘,咱们已经走的够远了吧?”

    青叶将伞柄换到了另一只手上,空出来的那只手捏着帕子擦着额角上的汗水,她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岔路口,心下有些慌张,姑娘要是继续往前走,可就要走上官道了啊!

    回望来时的路,温家别院都已经成了若隐若现的一道虚影。

    青蕊手中的团扇早就被阿蘅拿到了自己的手中,她有一下没一下的给自己扇着风,脚下的步伐放慢了许多,却也没有停下来。

    她的眼神有些飘忽,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且在走走吧!”

    阿蘅在行走间放空了思绪,竟是一点也没感觉到累。

    乡间的小路是永无尽头,小路连接到官道的地方,原先是一块空地。

    不知从何时起,空地之上便修建起了一间茶馆。

    说得好听点是茶馆,其实也不过是一间茅草小屋,屋里支棱着几张桌子,供来往行人暂时歇歇脚,只能算是个茶水摊子。

    如果前方一直是无有尽头的小路,阿蘅一路走下去,在她想要停下来之前,确实是不会感觉到疲倦的。

    然而她看见了路旁的茅草小屋。

    一瞬间,休息的心思多过于继续走下去的想法。

    阿蘅开口道:“我们过去歇一会儿吧!”

    听到阿蘅的话,不止是青叶,就连跟在她们身后的侍女与护卫也都是喜出望外的。他们心中其实也满是迷惑,自家姑娘分明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虽不至于风餐饮露,但肯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这样子的姑娘,便是想要在别院附近走动一番,也是很快就能转回去的。

    因此管家安排护卫时,多的是人报名,毕竟外出一趟,他们也是能拿到补贴的银钱的。

    可惜他们猜错了。

    谁能想到那样一位弱柳扶风的小姑娘,能迈着小脚,一路从别院逛到了官道呢!

    就在阿蘅打算往茅草小屋走去时,青蕊突然抬起手臂,拦住了她。

    前方的茅草小屋确实是用来给过路人歇脚的地方,就连里面卖茶水的人也都是别院附近的农家人。他们之所以能出现在此处,也还是因为温家人帮忙周旋的缘故,否则普通的农家人,又是哪来的底气,在人来人往的官道边,开什么茶水铺子呢!

    他们既然得了温家的恩惠,又都是本分人,自然是不会对阿蘅有何威胁的。

    只是茅草小屋前停了好几辆马车,车门外坐着的车夫,一个个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模样,胡子一大把,看上去就很是凶恶。

    身边的下人看上去都像是匪徒,他们的主子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青蕊拦在阿蘅的面前,面色肃穆的道:“如果没有其他人在,姑娘想要过去歇歇***婢肯定是二话不说的,就陪着姑娘过去了。可现在那茶水摊子外面还停着好几辆马车呢!”

    “官道之上本来就是龙蛇混杂的地方,谁知道现在留在茶水摊子里的是什么样的人。咱们这一行人虽有几分武力,但双拳不敌四手,为了姑娘的安全着想,咱们要不还是再稍微累一点,往回走吧?”

    阿蘅原本已经被青蕊说服,准备转身往回走了。

    临走前,她朝着茶水摊子边又多看了一眼,恰好瞧见从屋内走出来的一名侍卫打扮的壮汉。

    隔得有些远,阿蘅只觉得那人看上去有几分熟悉,倒是他跳上去的那辆马车,车身处被挡住的标记,在她走动两步后,重新露了出来。

    瞧见那道熟悉的标记,她忽然就停下了脚步。

    这几日的阿蘅噩梦连连,难得清醒的时候都在想着过往的记忆,想要找出噩梦的根源。

    回想的时间多了,有些本应该忘记的事情,又再度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尤其是当阿蘅看见记忆中的标记时,她忽然想起自己似乎还欠着一个道歉。

    两年前的元宵节,她与阿兄出门看花灯时,意外与阿兄走散,幸好路上遇见了好心人,那人还让他的侍卫将她送回了阿兄的身边。只是阿蘅当时不知该如何同兄长交流,便假装自己是在昏迷之中。虽然她后来还被送到了医馆之中,但那都是后来的事情。

    眼前的车上有故人的家徽,不知她今日又是否能见到故人。

    阿蘅抿着唇,再度改变了主意。

    “我看他们一身正气,也不像是坏人的模样,我们过去只是为了喝口茶水,歇歇脚,又不是要过去惹事,哪里会出现危及安全的事情呢!”

    阿蘅是打定主意要往茶水摊子去,跟着她来的人,又没有哪个是如同常嬷嬷那般有资历的。

    青蕊大着胆子劝了一句,已经是极限,也不能再劝第二回。

    阿蘅几人在官道边,迟疑不前时,茶水摊子边的人也说到了她们。

    “哥,你说那边的小娘儿们……”

    古山的话还没说完,裴守的巴掌就已经拍到他的脑袋上,将他的后半截话硬生生的给按了下去。

    裴守冷着脸道:“少爷还在里头喝茶,你最好把嘴放干净些,要是让少爷听到你这么说,十军棍是少不了你的!”

    他们少爷是早产儿,身体并不强壮,没能子承父业,可到底是在军营里长大的人,对规矩看的最是严格。

    古山是才从边关调下来的,平日里习惯了和同僚插科打诨,说的都是大家明白的俗话。

    偏偏他们家的少爷从小学的都是孔孟之道,最烦别人在他面前口花花,先前在军营之中,他也只是简单的表达着自己的不喜,等从军营出来后,他便给身边伺候的人都立下了规矩,又因着身边人都是从军营退下来的,故而惩罚人的手段,依旧是和军营中相似,都是打军棍。

    虽然古山也算是少爷的亲信,可他们少爷的性子摆在那里,越是他看重的人,犯了错误,他惩罚的力度就会越强。

    古山摸着脑袋,庆幸的朝裴守笑了笑。

    得亏着裴守的提醒,否则他还真有可能挨军棍。

    十军棍对他来说其实是不痛不痒的,然而在众人面前被脱了外裤打军棍,也是很丢脸的一件事情。

    他咳嗽两声,转动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脑子,别扭的道:“那边的小娘……小娘子们,是不是有点问题,要不要咱们兄弟上去会会她们!”

    裴守漫不经心的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看去,紧接着立刻坐直了身子,仿佛是不敢置信般的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他看花了眼后,他连忙跳下了车。

    “你就在车上待着,哪里也别去,若是惊扰到她们,可就不是十军棍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匆匆忙忙的丢下了一句话,裴守很快就又进了茶水摊子。

    留下古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得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默默腹诽道,莫不是外面那群小娘儿们里头有裴守的相好在,这才让他坐都坐不住,不过他不去看他的相好,怎么还往屋里去了呢!

    裴守可不知道古山的腹诽,他这会儿正在将消息说给少爷听。

    “……就是这样,温姑娘现在带着人正在不远处的地方观望着,瞧她们的样子,应该是打算要过来歇歇脚的。”

    裴音的面色很是复杂。

    “她不是每年夏天都会离京避暑么!怎么这会儿还出现在了官道边?”

    这个问题,裴守是清楚的。

    他从两年前开始,就已经被主子安排在了京都,最近又从京都搬到了白马书院所在的那座山脚下。若不是这次少爷要回京都的话,他或许还不会从山脚下离开。

    裴守低下头道:“温姑娘重病数月之后,先是去了温家族学读书,后又从族学转至白马书院,因书院旬考安排的日子较为靠后,故而她到现在都还未曾离开京都。”

    裴音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半合上的眼眸让人瞧不清他的心思。

    声音清冷的道:“你让他们把该收拾的东西,都给收拾了,别让人家小姑娘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东西!”

    他将阿蘅称作小姑娘,然而他与阿蘅分明是一般大小。

    裴守应诺而去。

    阿蘅过来的时候,坐在马车上的强壮汉子们用蒲扇般的大手挡在自个儿脸上,不知怎的就给人一种羞于见人的错觉。

    青叶瞥见壮汉故作娇羞的模样,只觉得中午吃的饭,现在又哽到嗓子眼上,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她贴近阿蘅的身旁,同她耳语道:“姑娘,这些人瞧上去怪里怪气的,要不咱们还是别进去了,就直接回去,好不好?”

    阿蘅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她一路走来,并未细看旁人,这会儿定睛看去,心中也满是慌张。

    外面的这些人看上去确实很是奇怪。

    和她映像中的人并不相似。

    她忽然感觉自己或许真的有些过于冲动,相同的家徽也并不代表就是相同的人,原本抬起的脚久久不曾落下,莫名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了呢!

    主仆二人的动作并未加以掩饰,外头的壮汉一个个手脚僵硬到不行,都在心里念着让阿蘅等人快些进门去,他们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

    屋里的人久等也不见阿蘅,终于是有些按捺不住。

    裴守便在自家少爷的示意之下,朝着门外走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阁下

    裴守才从屋里出来,就瞧见正要进门的阿蘅。

    不管是两年前,还是两年后,他对阿蘅都是熟识的。

    阿蘅下意识的往旁边移开两步,脸也偏向别处,并未同裴守对视。

    青叶瞧着自家姑娘退让开来,又看了眼满院子的粗野大汉,忽然有种送羊入虎口的错觉,还是因为眼前的这些人匪气太重,偏偏她们家的姑娘却将他们都当成好人,青叶却是有些腿软的。

    她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挡在了裴守与阿蘅的中间,声音不高不低,恰好是裴守能听到的音量,故作平常的道:“外面太阳有些大,姑娘在这儿喝杯茶,等少爷他们将马车修好了,很快就会来接姑娘的。”

    可不能让这些人知道姑娘只带着她们这几个人。

    虽说现在是光天化日之下,可恶人行恶事哪里会看时辰呢!

    阿蘅疑惑间抬起了头。

    阿兄这会儿明明还在别院书房复习功课,哪里来的马车还需要他去修。

    背对着裴守的青叶,下唇都被她咬出血迹来,抿过之后,唇瓣的颜色都变得更加显眼。

    落在阿蘅的眼中,便是被吓着了的模样。

    阿蘅正准备安慰她一番,结果就瞧见了她身后,还没有挪开脚步的裴守。

    青叶是想要隔开阿蘅与裴守的,却忘记她自己还是个孩子,而裴守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只要阿蘅看向她的方向,又哪里挡得住身后的人。

    两年的时间在小姑娘们的身上很是明显,小矮个子也终于能摘去那个‘小’字,变成普通的矮个子。

    换做了裴守这种成年人,就看不大出来变化。

    尤其是他现在跟在裴音的身边,蓄起的胡须被剃的干干净净,就连身上的衣服也都还是从前的样式,瞧上去竟是与两年前毫无区别。

    指尖颤抖着,阿蘅看着面前模样未改的人,不由得开口道:“你是……”

    裴守只是笑了笑,却没有接阿蘅的话。

    两年前他将阿蘅送回温桓身边后,对事情后续也很是关注。外人想要在温家安插人手,确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但裴守行事早就已经在温老太爷面前过了明路,他安排进温家的人也不会做伤害温家的事情,做事也认真,不过是为了打听些消息,倒是一直没被赶出温家。

    按照王满当年在温家打听的消息而言,温桓与阿蘅都不曾将元宵节那夜发生的事情说出去。

    既是如此,他与阿蘅理当是素不相识的。

    裴守本就是因为阿蘅久久不曾进去,才被少爷暗示着出门查看是否有变故发生,这会儿见到了阿蘅,他肯定是要将人迎进去的。

    然而还不等他想出什么托词,一抬头便将满院子的乱象收入眼中。

    少爷带回来的人,大多都是上过战场的,身上本就带着一股子煞气,平时他们都习惯自个儿找角落带着,倒是不曾跑到人前将自己的与众不同显露的清清楚楚。

    也不知是他刚才传的话有问题,还是这些人的脑子有问题。

    他们一个个的,手边大刀是擦的噌亮,谁也没有把刀给收起来,都摆在了最明显的地方,他们唯一动手遮挡的就是他们自己的脸,有几个还拿着不知从何处翻出来的三角巾,直接蒙在了脸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外,也怪不得温姑娘会在门外迟疑许久。

    事实上,温姑娘进了院子只是徘徊片刻,而并非转身就走,就已经很是出乎裴守的意料了。

    “在下是平西大将军家中的下仆,因要护送少爷自边关归京,路途遥远,恐遭遇匪徒,这才寻了军中侍卫一路随行,他们虽长相各异,但都是裴将军座下的好手。”

    裴守朝阿蘅行了个礼,态度陈恳的解释道。

    原来是裴将军的部下啊!

    青叶松了口气,再看向院中的人,眼中的畏惧稍稍散去。

    阿蘅点点头,抬脚便进了屋。

    青叶等人见状,便要跟在她的身后。

    谁知裴守就站在了门口,挺大的个子将门口的路挡的严严实实的,给人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平西大将军的名声,在百姓之间是极好的。

    因而青叶才会在得知裴守等人身份后,就松了一口气,可先前瞧着挡在面前的人,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那口气似乎是松的太早了。面前的人说他是平西大将军的家仆,外面的车厢上确实也是裴家的家徽,可谁也不能保证这世上就没有冒名顶替的存在呀!

    “你拦在门口做什么?”青叶估摸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她要是跳起来的话,或许还是能打到裴守的脸的,但是想要从他的防守之下,钻到屋里去,恐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裴守咳嗽一声,道:“我家少爷身子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让……姑娘进去喝茶,已经是极限,却是不能让你们也进去的。”

    屋外的青叶已经快要和裴守吵起来,屋内的阿蘅则是终于见到了裴音。

    阿蘅压低了声音,脸上的喜意却没有任何掩饰:“真的是你呀!”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温姑娘今日的做法有些欠妥当了。”

    裴音打开折扇,轻飘飘的扇了两下。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阿蘅,上一次还是在两年前的元宵节。

    “我是瞧见了裴家的马车,想起当初还欠了你一句道谢的话,这才过来的。”阿蘅脸上的神色变得讪讪。

    当年裴音派人救下她后,她就一直哭着喊着要兄长,也没能好好和裴音说上一句谢谢,就被裴守给送回到了兄长的身边。

    又因着某些缘故,阿蘅与温桓都没有将元宵灯会上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就连裴音救下阿蘅的恩情,也一并被瞒了下来,至今都没有给予回报。

    裴音也想起了当初的事情,他语气平平的说:“不过是顺手为之的事情,并不值得温姑娘一直放在心上。”

    “对你而言,或许只是小事一桩,可对我来说,却是极重要的,不管怎么说,都还是要谢过你的。”

    阿蘅很少被人如此冷待过。

    虽然裴音对她也是有问必答,并未让她一个人唱独角戏,但是他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太过明显。

    以至于阿蘅才说了两句话,就忍不住看向门口的方向,想要离开了。

    她的举动如此明显,裴音又哪里看不到呢!

    “温姑娘既然还记得从前的事情,就应该引以为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带着几个下人便四处乱走。”裴音一开口就是指责的话,“世间险恶,远不是温姑娘平常所见的那般温和,光天化日之下痛下杀手的大有人在,冒名顶替之人也屡禁不止,温姑娘若是无事,待在温家便可,倒也不必出门来。”

    倘若前面的话还有几分道理,那么他越说到后来,就越是奇怪。

    阿蘅皱紧眉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辩驳对方。

    裴音又说:“天色已晚,我再不动身回京都,恐怕就得在城门外待一夜了,我看温姑娘身边的下人都不顶事,裴守一人便能将他们全都打倒,说来我与温姑娘也算是有几分亲戚情面在,就让裴守替我送温姑娘回温府别院去,也免得温姑娘到时又路遇恶人,却无处呼救。”

    他喊了一声裴守,就没再理会阿蘅。

    裴守是个练武之人,耳力非比寻常,屋内的谈话,他是听的一清二楚。

    虽然不明白自家少爷说话的口吻,怎么就变得奇奇怪怪的,但少爷吩咐下来的事情,定是要圆满完成才是。

    他进门后来到阿蘅的身边,显然是要等着阿蘅起身的。

    阿蘅看向裴守,觉得就算是再好脾气的人听他这么一说,也是会生气的。

    更何况阿蘅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人。

    生气自然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裴音确实是救过她,她也做不出恶语相向的事情,气急之下,便将袖中的匕首拿了出来,直接拍在了桌上。

    她心中气闷,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很好:“虽然阁下并不需要我的报答,但是我自问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我观阁下不善言语,平日里定是经常与人结仇,便将此物赠与阁下,留给阁下防身。”

    也不等裴音拒绝,阿蘅是说完话,转身就走了。

    裴守见自家少爷又黑下脸来,立刻追着阿蘅的脚步往外走,这是少爷交给他的任务,还是急着要办的任务,就不留下来看少爷发火的模样了。

    阿蘅走后,屋内一片寂静。

    裴音看着桌上的匕首,脸上的怒色渐渐淡去,到后来甚至是笑出了声。

    “难得,真是难得,居然有朝一日还能见到裴少爷吃瘪的一幕!”

    坐在角落里,自始至终都被忽视的人,在听到裴音的笑声后,忍不住开口说话道。

    裴音冷眼看过去:“苏明哲,你不说话,也没有人会把你当哑巴!”

    苏明哲笑笑:“确实不会有人把我当哑巴,他们只不过是当我不存在而已。”

    他走到裴音的身边,抬手想要拿起桌上的匕首。

    裴音不言不语,直接用折扇将苏明哲的手给拍了下去,自己拿起了匕首,随手塞到了袖子里。

    见匕首已经被拿走,苏明哲嗤笑着在裴音身侧坐了下去,打趣的说道:“刚才听着你左一个温姑娘,右一个温姑娘的,说话还那般的不客气,我还以为你是很不喜欢她呢!原来竟是恰好相反么?”

    裴音自然是不会承认的。

    他看了眼苏明哲,冷哼一声:“我不过是想让她记住自己的身份,劝她不要做些让自己姓氏蒙羞的事罢了!”

    这话没头没脑的,反正苏明哲是没听懂里面的意思。

    他瞥了一眼裴音的袖子,想着刚才看到的匕首,还有裴音格外珍惜的动作,甚至都不愿意让他碰上一下,顿时觉得自己明白了些什么。

    无他,唯嘴硬心软而已。

    裴音眼眸低垂,确实还在想着阿蘅的事情。

    只不过他的想法,与苏明哲猜测的并不是一回事情。

    他对阿蘅关心是真,不喜也是真的,并不存在弄虚作假那回事。

    裴守将阿蘅送到了温家别院附近,自己并没有上门的打算。

    温老太爷能容忍裴家安排人在温家打听消息,却不会想要让他们接触阿蘅的。

    阿蘅是从来没想过,还有人能将话说的那么难听。

    前半截的话还是关心的话语,到后面就将人贬低的一文不值,让人分不清他是好意,还是恶意。反正好也罢,坏也罢,听上去就让人很不是滋味,根本就不想去探究话中是否还有隐藏的意思在。

    许是元宵节时,她并未真正同裴音有过交流。

    再次见面后,对方莫名的就露出了本性,阿蘅见了,是再也不想和他打交道的。

    连带的送她回别院的裴守,她也不是那么很想搭理。

    故而在裴守主动告辞时,阿蘅是没有半句挽留的话。

    阿蘅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惹她生气的人又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且是与她交流不多的陌生人,就算有个可以比拟救命之恩的恩情在,阿蘅休息一夜后,也就将对方抛在脑后。

    她从小就娇气得很,除了亲近之人以外,就没有其他人能让她委屈自己的。

    而裴音并不在她亲近之人的范围内。

    想来裴音也不会在意阿蘅是如何作想的,否则他对待阿蘅的态度也就不会那么奇怪了。

    几日过去后,阿蘅便从常嬷嬷口中得知出行的日期已经定了下来。

    按照温桓一开始与她说的话,是等到温桓旬考结束后,便能动身前往潍州。

    等温钰来了以后,也是同样的说法。

    结果等到温桓旬考结束的那一日,他是上午考完了试,出发前往潍州的时间就定在了那天的下午,中间只隔了一顿午饭的时间。

    阿蘅疑惑:“怎么走的这么急,我还以为要再等上一日呢!”

    温桓也很是纳闷。

    他是知道小叔做的规划的,动身出发的时间分明是在明日早晨,并非是现在这个时间点。

    许是京都那边又出了什么意外吧!

    否则小叔也不会突然临时变卦,只不过他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变化,才会让小叔这般着急,连一个晚上的时间都等不下去。

第一百四十章 到达

    除了不想碰到不该碰见的人以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呢!

    裴天逸每年夏天回京的事情,京都的人都是清楚的。他今年在边关稍微耽搁了些时日,至今都还在回京的路上,不过他虽然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京都,但他的儿子裴音却早就已经到了京都。

    坊间传闻,裴天逸自妻子过世之后,就断绝了续娶的想法,独自一人照料裴音。

    然而事实上,身为平西大将军,即便裴天逸已经将边关的蛮夷打怕了,蛮夷们但凡听到他的名字,就会闻风而逃,但他并不懂得如何照料孩子。裴音幼时是由祖母裴老夫人亲自照顾,七岁之后才被裴天逸接到军中抚养,原是想要子承父业,只可惜困于羸弱身体,裴音只能弃武从文。

    前几日戚漳请温钰吃饭,就是在京都最繁华的那条街上。

    谁知他们刚踏进酒楼的大门,就听见大堂中有人在讨论裴天逸之子——裴音。

    那些人是在真心实意感叹,人都说虎父无犬子,他们还盼着能瞧见一个小将军,结果万分期待的小将军变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其间的落差未免有些太大了。

    酒楼里的人必然不会无端的提起裴音。

    温钰遣人出门打听后,才知道裴音已经回了京都的将军府,在众人面前都亮过了相。

    他是因为身处温家别院,与京都隔得太远,消息才没那么灵通。

    至于戚漳,他便是听过裴音的消息,也都是转而就忘的。

    毕竟温钰从未在他面前提过裴家的事情。

    尽管这次回来的人并非是裴天逸本人,但温钰依旧是放心不下的,那一日的包厢内,他始终都是食不下咽的。

    自古流传的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更何况裴音自七岁以后,就一直是由裴天逸教养的,至今也有三四年的时间。若是裴天逸在裴音的面前稍微露了些口风,到时候他不管是记恨上阿蘅,还是同裴天逸一般将阿蘅当做了江韶音的转世,对阿蘅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如此一来,可不就得先行离开了么!

    温钰当时都已经生出连夜启程的心思,要不是担心在阿蘅面前露怯,惹得阿蘅怀疑的话,他是真的就会那样做。

    勉强又过了几日,总算是挨到温桓旬考结束的那一天。

    这段时间以来,温钰身边的好手都被他派到了将军府附近,让他们轮班盯梢,就是为了能够清楚裴音的动向,避免他出现在阿蘅的面前。

    裴音回京后,就一直待在将军府之中。

    与他有关的传言却从早到晚,始终没有停歇的时候。

    前一日,温钰还听说,裴音此次归来是有在京都定居的打算,说是边关之人大多习武不习文,想要找个有本事的教书先生都很难,而裴音已经打算要走文人这一条路,便不能久居边关。

    据说,他是打算从下半年开始,就进白马书院读书的。

    后面一条消息是否准确,暂且不得而知。

    这会儿也不是白马书院招生的时候,温老太爷那里也没有收到裴家的帖子,一切都还很难以估量。

    温钰将动身前往潍州的日子又往前提了一些,温桓上午旬考刚结束,还没来得及回温府就被告知下午要启程的事情,他是着实吓了一大跳。

    路上或许能派的上用场的东西,许多天以前就在准备,尽管最后定下来的时间有些仓促,但该准备好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阿蘅被青叶与青蕊簇拥着,登上了马车,直到车队已经出发,都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她临上车前,看了眼自家小叔,小叔脸上并没有多少勉强的意味,想来即便是出了些事故,应当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故吧!

    出门在外的日子,总归是没那么舒适的。

    从京都前往潍州的路并非只有一条,可以走水路,也可以走官道。

    前朝就已经开凿的运河沿用至今,倘若是乘船从水路走,恰好能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达潍州,只是想要从京都离开,所乘船坞必然是要经过溧水的。

    溧水,是阿蘅梦中兄长的葬身之处。

    她在听到溧水之名时,都会忍不住颤抖,更不必说是直接乘船从溧水经过了。

    就算是朝廷已经派兵将溧水之上的匪徒全都已经清除干净,阿蘅这辈子也都不想再看到溧水的,更不愿意让温桓经过溧水。

    命数最是捉摸不透。

    若温桓有幸避开匪徒的杀机,却还是命丧溧水,那阿蘅的重新来过,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且她也未必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顺着官道一路而行,除了会绕上一些远路以外,也没有其他不好的地方了。反正在阿蘅看来,眼下就已经是最好的。

    舟车劳顿是必然会有的事情。

    只是阿蘅也不曾想到,她们从京都出发前往潍州,花在路上的时间居然会长达两个月左右,即便她在潍州祖宅只住两三天,就立刻回程,等她再回到京都,也都到了深秋的季节了。

    问题是祖宅怎么可能只住两三天呢!

    怎么着也都得是按月起算的。

    若是按照最短的一个月来计算,那她回到京都也该是十月或是十一月,书院里的课程也该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

    “阿蘅怎么苦着一张脸,是哪里不舒服吗?”

    温桓将阿蘅从马车上接下来后,就发现她兴致不高,跨过门槛时,要不是他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的肩膀,她险些就摔倒了。

    阿蘅看着已经走到前头去的温钰与温杝,扭头又看向身边的温桓,她小声道:“阿兄,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温桓由着阿蘅拽住自己的袖子,放缓了脚步,让阿蘅跟的更加轻松些。

    “是很重要的事情吗?”他仔细想了下,却还是猜不透阿蘅的想法,“走路的时候就不要想事情了,刚才你跨门槛的时候,就险些摔下去,要真的摔倒了,那得多疼啊!”

    疼与不疼,暂且不做讨论。

    但阿蘅确实是将温桓的话给听进去了的。

    她拽着温桓的衣袖,直接停在了原地,问温桓:“我们回去的时候,还会走来时的官道吗?”

    温桓点点头:“当然了。”

    他见阿蘅听了他的回答,却依旧是愁眉不展的模样,很是奇怪。

    “阿蘅是担心大伯母她们会更换路线吗?我记得大姐姐和阿蘅一样,都有些晕船,如果我们提出想要乘车走官道回京都,她们应该不会反对的。”

    明明是才到的潍州,他和阿蘅交流的话题,却是要如何离开。

    听上去就像是在期盼着早日离开似的。

    温桓环顾四周,发现温钰等人已经走到前头去了,只他与阿蘅落在最后头,身边也没有旁的人在,他们说的话自然也没有被其他人听见。

    他本以为自己的话说完后,阿蘅便能恢复过来,他们两人再走快一些,就能赶上前头的人。

    谁知阿蘅不仅没有平复心情,瞧上去反而是更加的沮丧了。

    阿蘅对温桓说:“现在已经是七月份了。”

    七月?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温桓绞尽脑汁,总算是从记忆深处搬出了与七月有关的一些内容。

    “阿蘅不用担心的,娘身边照顾的人有很多,就算我们不能在娘即将临盆的时候,陪在她的身边,爹也会守在娘的身边的。”

    他又想到阿蘅对温三夫人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满怀期待,不由得多加了一句。

    “上次阿蘅不还问过我,刚出生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么?我跟你说,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大多都浑身红通通的,长得并不好看,等我们回去时,温柠也就长开了,会变得白白嫩嫩的,你见过养在谢家的那个毛毛的,温柠肯定会长得比毛毛更好。”

    虽然温三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出声,但在阿蘅的坚持下,温桓也开始认为温三夫人会生下一个叫做温柠的孩子来。

    想到自己这次总算是说到点子上去了,温桓心里还有几分自得,他看向阿蘅时,眼中也带上了几分笃定的神采,觉得阿蘅这次应该是不会再反驳了。

    阿蘅心里有些复杂。

    她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忘记温三夫人要临产的事情,结果就被温桓这么大咧咧的又提了出来。

    大概男子与女子看待问题的方式,就是很不一样的吧!

    先前温如故还担心温柠出生后,爹娘就不会再同以前那样疼爱她,当然后来事实证明,爹娘的疼爱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的。

    而温桓似乎就从来都没有为类似的事情担心过。

    他好像也不大能理解阿蘅的担心。

    “我相信爹爹会照顾好娘亲,或许也会有一点担心存在,但是我现在担心的并不是那件事情。”

    阿蘅觉得不能再让温桓猜测下去了,她给的暗示明明都已经十分的清晰,偏偏兄长始终没有往那个方面猜测的想法,只能让她自己亲口说出来了。

    “我们应该还要在祖宅再住上一段时间吧!”她低声说道,“再算上回程要花费的时间,岂不是还得再过三五月才能回到京都,可到那时候都已经是年底了,书院那边又要怎么办呢?”

    阿蘅不需要考取功名,她在书院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都是没有关系的。

    但温桓不一样啊!

    他是应该要好好读书的。

    阿蘅很是沮丧,早知道就不应该强求,非要让温桓也陪着她一道出门的。

    若是温桓留在了京都,肯定就不需要担心学业的事情了。

    这个时候的阿蘅显然是已经忘记,在温如故的记忆中,温桓分明也是陪着她前往了潍州,那时也不见他耽搁自己学业的。

    走在前面的温钰这会儿也发现后面还有两个没跟上来的人。

    他站在前头唤着温桓与阿蘅:“你们两个在后面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快些跟上来,你们对祖宅又不熟悉,待会儿要是走丢了,还得让人去找你们俩,那可就不大好了。”

    作为家里人,温钰自然也知道阿蘅有个不认识路的毛病。

    温桓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前方的温钰给打断了。

    只得小声回了阿蘅一句:“书院的事情,我们等会儿再说,但它并没有阿蘅想象的那么糟糕的。”

    不一会儿,温钰领头的一行人就到了祖宅的东边的那座小院。

    温大夫人就在院中等着他们。

    显然在见到温杝时,温大夫人的情绪有些激动。

    想来也是,算上先前的时间,温大夫人与温菀离开京都都快有一年的时间了,与温杝也是许久不曾相见,一时情绪激动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大伯母,大姐姐……”

    阿蘅问过好之后,就自觉的退到一边,将说话的场地让给了其他几人。

    其实这也与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有关。

    温大夫人坐在上首,关心的询问着他们一路以来的经历。

    回话的人是温钰与温杝。

    两人你说一句,我补充一句,看上去还很是和谐。

    阿蘅与温桓则是坐在一旁喝茶。

    阿蘅就不必说了,她从头到尾都是坐在车厢里的,除了中间遇到乡村或是城镇,可以有床铺休息的时候,她才会从车厢里出来。

    而温桓一路上都在背书。

    按照温钰的话,他将温桓从白马书院带出来,再带回去的时候,总不能在学业上还倒退了,便让温桓在路上也要刻苦学习。

    又因着马车里摇摇晃晃的,看久了时间的书会觉得头晕。

    温钰干脆就大手一挥,让温桓不必再看出,顺便请了好友戚漳帮忙。

    俗话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不过是诵读就已经有如此之大的效果,若是将诵读换成背诵,效果应当也差不了多少。

    恰好戚漳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从前学下的经书子集,他到现在都还能倒背如流。当温钰将温桓托付给他后,他就开始带着温桓背诵经书子集,左右他是一字不漏的全记下来了,温桓背诵时偶有错漏之处,他也很快就指点出来。

    一趟路程下来,温桓对经书子集的理解就更深了,

    与之相对的,便是他对路途中事的不大了解。

    说是不大了解,不仅没有夸张,反而是往小里说了许多。

    一天到晚的精气神都放在了经书子集的背诵之上,他哪里又会关注背诵之外的事情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温菀

    温菀坐在温大夫人的下首,正眼眸含笑的喊着阿蘅。

    温大夫人虽是在问着温钰与温杝,但也没有就此忽略阿蘅与温桓,三不五时的,她也会问着这两人的话,不至于让人陷入尴尬的境地。

    待得温大夫人的问话结束后,温菀带着阿蘅往菀荷苑去。

    在潍州下面的乡镇里,温家应当算是很有影响力的世家大族,就连偏僻乡下的祖宅,在接连数年的翻新扩建后,瞧着也不必京都的房子差,甚至还要比京都的温家要大上许多。不过这也很正常,京都之地,寸土寸金,而潍州的乡下,土地虽然也很值钱,但到底比不过京都。

    “你可算是来了……”温菀握住阿蘅的手,“早在知道你要过来的时候,我和娘亲就已经为你准备好了院子,因着许久不曾见你的缘故,我也不知你的喜好是否有所改变,刚才就先让常嬷嬷带着人再去收整一番。”

    “她们这会儿应该还在收拾的,阿蘅就先去我院子里头,同我说说话吧!”

    阿蘅感觉到温菀的真心实意,心里也是很高心的,大姐姐虽然只比温桓大了一岁,但她现在已经定亲了,等她从潍州回到京都后,就需要开始操办婚事了。

    大姐姐的未来夫婿是皇室中人,尽管与天家已经隔开五六代,但他们家的人在皇室族谱上也是有姓名的。

    原本像未来大姐夫这种皇室中人,都是领着皇家发放的俸禄,靠着祖上的荣光,本人却都是在混吃等死的,但未来大姐夫是不一样的,否则祖父也不会同意将大姐姐嫁给他。

    未来大姐夫名叫晋长平,虽是皇室中人,但自己走的是科举取士的路子。

    若是温如故的记忆不曾出错,他会在明年春闱之中,取得榜眼的名次,在那之后还能向皇上求来一纸赐婚,给大姐姐做脸面。

    因着他是本家之人的缘故,即便血缘关系已经出了五服,可皇上对他是十分看重的,故而便有了对他的一番期待。他在京都翰林院里办了一年的差事,就变成了御书房行走,在御书房当差半年左右,就被下放到了南边的一个名为普安县的小地方。

    他外出赴任,大姐姐也是伴在他的身旁。

    温如故曾听说他是个很有能耐的人,普安县中的人穷的吃不饱饭,有些人家甚至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晋长平在普安县当了三年的县官,就将普安县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生活改善了很多,虽不至于家家户户都能有余粮,但他们都能吃得饱饭,一年到头也能给家人添上一件新衣裳了。

    晋长平的升迁之路并不快速,但十分的稳当。

    就是常年在外,久不曾回过京都。

    反正在温如故的记忆中,自从她在京都城外送别了大姐姐和大姐夫之后,一直到临死前都没能再见过大姐姐一面。

    说来也是有几分遗憾的。

    毕竟温家的姑娘们之间的感情向来友好,温菀又是看着几个妹妹长大的,阿蘅几个年幼尚且不便出门的时候,都是温菀过来陪着她们一起玩耍的。

    阿蘅只要一想到她们从潍州回去之后,翻过年再过上几个月,大姐姐就要嫁到别人家去,她便很是舍不得。

    温菀坐定后,就吩咐侍女端上糕点和果子,糕点与果子都是潍州本地的特产,其中的糕点,阿蘅或许在京都也吃过类似的口味,但不是本地人做出来的口味自然还是有些不同,而果子也是潍州特有的红果,只在夏季结果,味道酸酸甜甜,很是可口。

    特有的意思便是在别处看不见。

    她将乘着果子的瓷碟往阿蘅面前推了推,道:“这红果只有潍州有,新鲜的果子摘下来后,最多也只能保存两天,两天过后,便不能吃了。我记得阿蘅喜欢酸酸甜甜的口味,你应该会喜欢红果的味道。”

    “酸酸甜甜的味道吗?那应该很好吃的……”

    阿蘅吃下一颗红果,紧接着又拿起一颗塞到嘴里,看样子是十分满意的。

    温菀笑着看她吃下半碟子的红果后,按下阿蘅那只还想拿果子的手,她摇了摇头,不是很赞同的道:“阿蘅,凡事要适量!”

    小姑娘舔了舔唇瓣,回想着刚才的口感,忍不住对温菀讨好的笑了笑:“姐姐,我能再吃一颗吗?”

    她举起手,比划了个一字。

    显然是因为红果确实很符合她的口味了。

    “不行的哦!”温菀笑眯眯的点着阿蘅的鼻尖,依旧是摇头拒绝着,她习惯性的给阿蘅讲着道理,“红果虽然好吃,但到底是凉性的果子,吃的多了,阿蘅会肚子痛的,所以喝口茶,和姐姐说说话,就不要再惦记着果子了,还不好?”

    即便是从前在京都的时候,温菀也都是很有原则的。

    阿蘅请求她的事情,她都是在斟酌之后,才会考虑是否答应下来,而不是像温桓他们那样,只要阿蘅稍微哀求两句,就脑袋一热的什么都肯答应下来。

    当然,她便是拒绝阿蘅的要求,也会仔细同阿蘅解释清楚拒绝的原因。

    所以说,阿蘅成长至今都不曾走上歪路,是有温菀的很大一份功劳在的。

    只要是温菀开始讲道理,阿蘅就会认真去听,在听过之后,多半是不会再提出会被拒绝的请求。

    这次也不曾例外。

    在多日不见,又一番叙旧之后,温菀屏退左右,低声问阿蘅:“我离开京都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京都那边发生了许多事情,我对那些的了解都是自大哥的信中得知的,不过阿蘅你也知道,大哥他说话向来是言简意赅,但很多事情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比如说阿蘅病重的事情,我就有许多问题想要问,阿蘅能和姐姐说说么?”

    阿蘅心头微动。

    她还以为姐姐会问她与段瑜之的事情呢!

    温家的几个姐妹中,只有温菀是自始至终都不喜欢段瑜之的,她先前就时常劝阿蘅与段瑜之少些来往。

    那时的阿蘅总是十分为难,不管是温菀,还是段瑜之,对她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很难从两人之间抉择出更重要的一方来。且因着温菀经常劝说她,段瑜之却一直不争不吵的,她曾一度更加亲近段瑜之,甚至还觉得温菀的眼神有些不大好。

    现在看来,真正眼神不好的,恐怕只有她一个人。

    温菀递了碗绿豆汤给阿蘅,继续道:“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和娘亲都已经收捡好行囊,准备启程回往京都,谁知有位族老恰好在年前过世,老人家去时已经有九十二岁,可以说得上是喜丧,我们便都留了下来,一番耽搁之下,再得到京都的消息,就是阿蘅病重的时候。”

    “大哥说祖父为阿蘅请来的御医都是束手无策,后来三叔不知从何处请来了一位神医给阿蘅治病,当时大哥还担心三叔被人骗了,会耽误了阿蘅的病情,还想要劝三叔慎重,现在看来那位神医确实是有真本事的吧!”

    阿蘅点了点头。

    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当初的病症,到底是因为真的得了病,还是因为得到了温如故的记忆,但不管怎么说,若是没有杨神医的那一味救命药,她恐怕还陷在梦境中,一直醒不过来。

    甚至还有可能睡死过去呢!

    “杨神医很厉害的……”

    就如同阿蘅不会安慰人一般,她夸人的话语翻来覆去的也就那么两句,只要亲近之人懂得她的意思,她也根本不必再去阻止更为华丽的语言。

    温菀拉着阿蘅的手,轻轻地皱着眉头:“御医说你无药可治,那位杨神医却能救得你的性命,他的医术自然是高超的,可我这次见你,却觉得你消瘦了许多,似是一阵风就能将你卷走的。”

    “是因为先前的病症还未好全么?怎的不让那位神医给你开两副补药,补一补身体呢?”

    在得知阿蘅病重的消息后,她也曾向京都去过信。

    温杝给她的回信中,说的是阿蘅已经病好了,不需要再吃药了,却从未提起阿蘅竟是消瘦至此。

    这倒是怪不了温杝的。

    他在京都是有差事要做的,平时留在温府的时间就不多,阿蘅又在病好没多久之后,就去了白马书院读书,一个月在家待不到三五天的时间,与温杝更是没有多少碰面的机会,消息上有所欠缺,也是很正常的。

    阿蘅想起杨神医给她开的那些药,隔着百来步的距离,都能闻得到的那股子苦意,不由得摇起了头,就跟摇拨浪鼓似的。

    “我的病已经都好了,现在看着瘦一些,也是因为我长大了,其实我身子骨好着呢!真的不需要吃补药的!”

    小姑娘的抗拒溢于言表。

    温菀也想到了寻常大夫们开出来的补药是个什么滋味的,她自己虽然是没有尝试过,但温大夫人偶尔也是需要喝补药的,便是她那样常喝的人,每次喝药时,也都是愁眉苦脸的,更何况是阿蘅这般吃不了苦头的小姑娘的。

    不过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不吃补药,用食补也是可以的。

    留在潍州的这些时日里,温菀随着温大夫人学了许多管家的事宜,毕竟翻过年,等晋长平此次科举之后,不论最后名次如何,他们都得要谈婚论嫁了的。到时候她就得离开自己原本的家,凭着自己的本事去经营处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应该有个处理章程在的。

    心里已经定下了阿蘅接下来一个月内的食谱,寄希望于食补能有些效果,可以将阿蘅补得白白胖胖,即便是胖不起来,那也得和从前一样,而不是现在这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小姑娘现在的模样还是消瘦了些,温菀就喜欢她有福气的样子。

    温菀想了想,又和阿蘅说:“不想吃补药,那就不吃好了,不过接下来的一日三餐,阿蘅可得好好用饭,不能才吃了两口,就推说自己饱了,不愿意再吃饭了。”

    “可是我现在苦夏啊,是吃不下去多少东西的!”

    阿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但很多时候,她看到了摆在桌子上的那些饭菜,就没有用饭的想法,甚至还觉得自己不用吃就已经饱了的。

    每天勉强自己多夹两筷子的菜,就已经花费了她很大的努力了。

    温菀叹了口气:“潍州的天气四季如春,是不会出现那种让阿蘅热的吃不下去饭的时候,就算是在夏天,阿蘅也可能苦夏的。”

    苦夏本就是因为天气太过炎热,让人无法忍受,连带的吃饭的胃口都会下降,才会引发的后果。

    潍州的环境最是适宜休养,一年四季的温度都没有多大的变化,是不会出现像京都那样极端炎热的天气,如此一来,阿蘅的苦夏应当是会不药而愈的。

    阿蘅却有些怀疑。

    她总感觉自己的身体有哪里是很不对劲的,但又找不出具体的原因。

    在她看来,留在温府的杨神医大概已经是全天下医术最高的人了,在此之前,她还以为医术最高的人都留在皇宫之中,结果杨神医比御医要厉害多了,在阿蘅心目中的医术最高就成了杨神医。

    连杨神医都无法诊治出她有其他的病症,其他人肯定也都诊治不出来的。

    阿蘅再次后悔没有细想,就启程出发来了潍州。

    早知道会有今天的这些事情,她就应该拉着阿兄一起去往年避暑的德州,好歹那里离京都比较近,就是不走水路,坐马车从近道走,半个月也就到了地方。

    哪里像是潍州!

    光是一个来回就需要四五个月的时间,就这一次出门,得耽误她多少事情。

    下一次可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做下决定了。

    温菀又与阿蘅说了一些关心的话,就将她送到了灵鹤苑,是温大夫人特地给她安排的院子,就在温菀的菀荷苑的旁边,出了门拐个弯就能到。

    直到阿蘅回了灵鹤苑的内室中,温菀离开后,她都一直没有提起段瑜之的事情。

    阿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温菀还不知晓她与段瑜之的事情,亦或是她觉得那只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才会对此不发一言。

    然而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阿蘅还在等着温桓给她的解释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晚膳

    夜色渐深,温大夫人派了身边的陆嬷嬷过来传话,说她们几人从京都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之下应是十分疲倦,定下的宴席便推到了明日,今日也让她们好生休息一番。

    阿蘅谢过了陆嬷嬷,又让青叶送了她一个装了银瓜子的荷包。

    陆嬷嬷推辞一番,道:“四姑娘客气了,老奴不过是帮着传个话而已。”

    话虽是这样说,但她也是笑着收下了荷包,在放进袖子里的时候,还下意识的用指尖捻了捻。

    她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不一会儿,常嬷嬷进来,问阿蘅何时准备用晚膳,她也好让厨房提前准备了,免得到时候饿着了阿蘅。

    阿蘅问她:“阿兄还没来找我吗?”

    常嬷嬷回道:“还没有,不过奴婢先前好像听得四老爷说过一句,似是准备要带少爷外出赴宴……”

    不是说好了过一会儿就会来和她解释么,结果一下午都没见着人。

    想当初在京都的时候,爹爹每次外出赴宴,有哪次不是到了月上三更才会回家来。

    小叔和阿兄明明和她一样,都是今天才到的潍州,连修整的时间都不留,就立刻出门赴宴,想来应该是为着非常重要的事情吧!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宴席结束,若是宴席上的时间花费太久,阿兄回来都已经是半夜三更的话,他肯定是不会连夜打扰她的。

    阿蘅在心底叹了口气,知道今儿个十有八九是等不到兄长的解释了。

    就说:“我下午吃了不少的果子,到这会儿也都还不觉得饿,嬷嬷就看着办吧!”

    常嬷嬷才应声离去,很快就又有小丫头前来通报,说是大姑娘过来了。

    温菀进了屋,瞧见阿蘅正懒洋洋的躺在软榻上,不禁皱了皱眉。

    先前温老太爷特地从宫中求了教养嬷嬷回来,温家的几个姑娘都跟在教养嬷嬷身后学过规矩,她们的那位教养嬷嬷看上去便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说话行事,便是教导规矩之时,也是柔声细语,让人害怕不起来,但她教导过的姑娘学的规矩,一向都是很好的。

    阿蘅现在这副没骨头的模样,显然是不符合温菀从前学过的规矩的。

    小姑娘一见她,连忙诚惶诚恐的坐起身,谁知一时用力过猛,险些从软榻上摔下去。

    “哎呀!”阿蘅被青蕊扶住了胳膊,她又看向一旁的青叶,连声追问道:“青叶,你的手是不是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青叶甩了甩手,她瞧见自己手背上已经开始往外渗着血迹,犹豫了一下,没有伸出手。

    她说:“只是一点小伤,待会儿回去涂些药膏就可以了,姑娘不用担心的。”

    方才姑娘起身的动作过于急促,竟是直接摔了下去,要不是她拿手拦了一下,这会儿流血的就不是她的手,而该换成姑娘的脑袋了。

    可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温菀也是捂着心口,她差点没被阿蘅的举动给吓出毛病来。

    这会儿见她还有心情追着小丫头问话,是一点后怕的心思都没有,不由得又生起气来。

    青叶是藏着自己的手,不敢让阿蘅瞧见。

    她们家的姑娘最看不得血肉模糊的样子,若是不小心瞄到了一眼,那接下来的三五天里,姑娘夜夜都会从噩梦中惊醒的。

    温菀瞧见青叶躲避的模样,又想到她先前是毫不迟疑的用手挡住了阿蘅,便是吃痛也没有收回手来,一时间对她多出了不少的好感。

    她瞥了一眼身边的青烟,说:“我看这丫头的手似是伤的不轻,你带她去府医那里开些药,也好让她的伤能快些好。”

    阿蘅跟着后面,连连点头:“是应该让府医开些药的,青叶你就先去养伤吧,要不我还是给你放上一段时间的假,等你伤好了再回来,你看怎么样”

    青叶并不想要放假的。

    姑娘身边侍候的人来来去去,丫环里头只有她与青蕊是最得姑娘喜欢的。至于旁的人,姑娘怕是连名字都记不清的。

    可若是她放了假,那就得从姑娘身边离开。

    青蕊虽是能干,但她一个人也忙活不了两个人的事情,到时候必然是要让底下的其他小丫鬟顶上她的位子,她才不想别人踩着她去讨好姑娘呢!

    她偷偷看了眼温菀,心中暗道:她们姑娘是最好性子的一个人,便是在姑娘面前耍赖,也是不成问题的。但大姑娘就不一样了,她向来丁是丁卯是卯的,就算她打算谢绝姑娘的好意,想要继续留在姑娘身边侍候,也不能当着大姑娘的面说。

    还是等她从府医那处回来后,再寻个机会同姑娘说吧!

    别说她手上的伤并不算是很重,就算是真的很严重,那她也只是右手不能做事,她还有一只左手呢!

    做一些轻巧的事情,也还是能留在姑娘身边照顾姑娘的。

    青叶跟着青烟出门去了,阿蘅这才冷静下来。

    她看向温菀,很是好奇她的来意。

    今天一下午的时间,她都是在温菀的菀荷苑度过的,该叙旧的话也说了许久,没道理这么晚了,还要来找她说话的。

    “姐姐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阿蘅问着话,心里也在想着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也开始信奉起无事不登三宝殿之类的话了。

    温菀笑道:“是来陪你用晚膳啊!”

    早在她出门之前,就已经吩咐厨房赶快上菜了,这会儿菜也应该要送上来了。

    阿蘅忽然一怔,倘若不是温菀提起这件事,她都已经忘记自己还有那么矫情的时候……别人家的小姑娘年纪小小,就有了自己的独立院子,阿蘅也不例外,但她的那间小院子是到她八岁的时候,才迎来了自己的主子,在此之前,阿蘅都是住在她爹娘的院子里头。

    她打小就很害怕孤单一人。

    住宿是如此,吃饭也是如此。

    在以前的时候,如果没有人陪她一起吃饭,她是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愿意自己单独面对一桌子的饭菜的。后来年岁渐长,倒也能勉强自己稍微吃下去一些东西,但总归是会胃口不好的。

    只不过那些矫情的小毛病,在她自漫长梦境中醒来以后,就已经都改正了。

    又或者说,当她有了温如故的那些记忆后,早就已经习惯独自一人的生活,身边再无一人可以依靠的时候,孤单就已经变成了常态。

    毕竟自她醒来,也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阿兄他们都早已习惯了她的变化。只有姐姐离得很远,还不曾亲眼目睹她的那些变化,到现在也还都将她当做从前的那个她。

    小心翼翼的护在怀中,生怕她会难过。

    上菜的人已经过来了,温菀松开阿蘅的手,站在内室中央,指挥着屋里的丫环收拾桌子,准备好用膳。

    阿蘅悄悄抬起手,擦去眼角的泪珠。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就是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了。

    厨房端上来的菜都是阿蘅喜欢的菜色,她的有些喜好是经年不变的。

    在用膳之前,温菀先拿过了桌上的碗箸,盛了一碗汤递给阿蘅。

    个人的养生法门,各有各的相似之处,也各有各的不同。在温菀这儿,用膳前先喝上两口汤,才是对身体好。

    阿蘅心头微动,接过了汤碗,小口小口的饮着汤。

    温如故的记忆之中,她在温家待了十几年,早就养成了饭前喝汤的习惯,偏偏段家的人都是习惯在饭后喝汤的。她与段瑜之成亲之初,那人还不曾撕下虚伪的假装,更没有暴露出后来的那些本性。可即便是如此,最后改变习惯的人也是她。

    怎么忽然又想起了那些不高兴的事情?

    阿蘅喝下了最后一口汤,从汤碗中抬起头时,眼睛里已经满是笑意。

    不开心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她现在的生活已经是足够的好,往后也会越来越好的。

    陪着阿蘅用过膳,且在桌上不露痕迹的劝着阿蘅多吃了些东西,温菀满意的看着阿蘅面前的空碗,她就说阿蘅到了潍州之后,是不会再有苦夏的症状的。

    她放心的出门,回了自己的菀荷苑,心中已经暗自做下决定,往后的一日三餐都得陪着阿蘅一起用,如此下来,甚至不需要半个月,就能将阿蘅养回从前那副白白嫩嫩的模样,虽说阿蘅现在看上去也还是很不错的,但到底还是太瘦了些!

    青叶跟着青烟的身后,去了府医的住处。

    谁知府医今日恰好出门访友去了,等到明日才能回来。

    可青叶也不能顶着一只不曾包扎过的伤手,直接就这么回灵鹤苑的,于是她们两个便出了温家祖宅,去外头的医馆里看伤。

    府医看伤开药是不需要额外花银子的,外头的医馆就不一样了。

    医馆本就是以看病开药来赚取银两,倘若没有银两,那就只能自己等着伤好,或是能有一个好运气,恰好赶上医馆的大夫做义诊的时候。

    青烟带着青叶出门时,夜色已经渐渐浓郁,县城之中的街道上,偶尔也会有几个小混混到处闲逛。因而在出门前,青烟特地找上两个不当职的家丁,请他们帮忙护送一段路。

    等青叶处理好伤口,再回到灵鹤苑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温菀已经离开,阿蘅也早就用过了晚膳。只是不知何故,她回来的时候,阿蘅不仅没有留在内室之中,反而是在院子里闲逛。

    姑娘这是打算熟悉一番灵鹤苑的环境么?

    只是眼下天色已晚,姑娘又能在院子里瞧见什么东西,倒不如今天早早的休息,等明日起床后再来查看呢!

    青蕊提着个灯笼走在前头,阿蘅跟在她的身后,缓缓的挪动着自己的脚步,房间里的常嬷嬷正在支使着丫环们给她铺床,势必要在她休息之前,给她整理出一个良好的休息环境。

    还没走两圈,阿蘅就发现一旁似乎有人在偷看她。

    她眯着眼睛看向视线来时的方向,然后就瞧见了正站在门口的青叶,她顺着青叶的肩膀往下看,瞥见了她右手上的白色布条,布条裹得严严实实的,光从外面也看不出她的伤口现在是如何了。

    “姑娘,青叶回来了。”

    青叶一边说着话,一边往阿蘅的方向走去。

    尽管不知道自家姑娘现在闹得是哪一出,但这并不妨碍她陪着自家姑娘在院子里的闲逛。

    缓之又缓的在院子里头再走上一圈,阿蘅终于在台阶前停下了脚步,她的手不自觉的放在自己腹部轻轻揉动了两圈,望着月光下与白日大不一样的院子,已经没有了继续往下走的打算。

    青蕊将手中的灯笼递给了一旁的小丫头,这才走到阿蘅的面前,小声询问着:“姑娘还要再走两圈吗?”

    她瞧着姑娘的模样,也不像是想要继续往下走,更何况潍州此地的天气确实是四季如春,但夜里的风还是比较大的,她们家的姑娘身子骨比较弱,能不在外头吹冷风的话,还是尽快回到屋里去的好。

    阿蘅却犹豫了一下,才道:“那就先回去吧!”

    院子里微风徐徐,不在院中走动,只站在原地吹吹风,也是很舒适的。

    只是常嬷嬷她们肯定是不会赞同阿蘅的想法的。

    她若是一定想要固执己见的话,常嬷嬷她们便是心中不赞同,最后也还是会随了她的心意,但到底还是差了些什么。

    青叶走在阿蘅的右手边,满是疑惑的问道:“姑娘今日倒是好兴致!”

    可不是好兴致么!

    原先在京都的时候,可见不到姑娘月下漫步的模样。

    阿蘅则是有些窘然。

    温菀陪着她一起用膳时,总是会特地给她夹菜,放到她碗里的菜又都是很合她的心意,结果一不留神,她就吃了比平时三倍还要多的饭菜。

    偏偏她又是个反应极度迟钝的人,等温菀走出门后,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惊觉自己有些撑,光是坐着,都很不舒服。

    这才有了青叶回来之时,看到的那一幕。

    白日里也算是已经累了一天,阿蘅由着青蕊服侍梳洗后,便去休息了。

    至于久等不至的阿兄,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只希望他今日在外赴宴,并未喝下太多的酒,否则等到明日阿蘅去找他时,他还是醉醺醺的话,那阿蘅铁定是会生气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安排

    阿蘅醒来时,屋外的天已经亮了。

    潍州的天气四季如春,要比旁的地方更适宜居住一些,就连日光也更加的温柔,光线从帷帐间落下,引出层层叠叠的光影。

    阿蘅还沉浸在昨夜的梦境之中,漫长的黑暗中只那一丝光明最为引人注意,对着帷帐间的光影看了许久,方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她下意识的喊了青叶的名字,过来挑开帘子的却是青蕊,她走向阿蘅,轻声道:“姑娘醒了,青叶手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得过几日才能回到姑娘身边伺候……”

    青蕊挂好了帷帐,就要服侍阿蘅穿衣。

    阿蘅问她:“青叶的伤让府医看过了,府医是如何说的?”

    青蕊回答到:“昨日府医出门访友去了,青叶是在外头医馆看的大夫,说是手背蹭破了皮,流了些血,涂上药膏后,三五天的时间便能结痂好全了。”

    “听上去倒像是伤的不怎么重……”阿蘅也分不清伤重还是伤清,便道:“你待会儿从匣子里拿些银钱送给青叶吧,就告诉她,让她再好好休养几日,等养好了伤就能回来,在她回来之前,就得多麻烦青蕊了。”

    言下之意便是,不准备让其他人有机会代替青叶的。

    青蕊点头应了下来。

    她与青叶是住在一间房里头,昨夜青叶辗转反侧了一整夜,就是担心她受伤的这几天里,会有人借此机会抢了她在姑娘面前的位置。

    要她说,青叶分明是多虑了。

    姑娘虽然最是好性,平日里对身边的丫环大多都是放纵的,看上去像是很容易轻信他人的模样,可实际恰恰相反,侍候姑娘的这么些人里头,姑娘最信任的除了常嬷嬷,也就是青叶与她了。至于其他的那些人,即便是老爷特地为姑娘找来的几位侍女,姑娘对她们都是信任不起来的。

    现下得了姑娘的一句准话,想来青叶晚上睡觉时,也能安稳些,不会吵得她也睡不着觉了。

    等梳洗好,用过了早膳,阿蘅才在灵鹤苑又走了一圈,昨夜月光如水,前头还有个人提着灯笼,阿蘅也在灵鹤苑的小院中转了好几圈,只是夜间与白日里头看到的景象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灵鹤苑的旁边便是温菀居住的菀荷苑。

    温菀早起之后,本是打算与阿蘅一起用早膳的,但她去给温大夫人请安时,被留了下来。

    按照一般的惯例,温大夫人应该是在昨夜就开了宴席,为温钰等人接风扫尘的,只是又想着他们舟车劳顿的,便将宴席推到了第二日。虽然温钰他们当天夜里就出去参加了其他人的宴席。

    温大夫人留下温菀,为的就是中午的那顿宴席。

    阿蘅熟悉了一下灵鹤苑,就又回房歇息去了。

    这时候丫头过来禀报,说是温桓过来了。

    阿蘅见到温桓时,他瞧上去有些精神不振,眼睛里面满是红血丝,身上虽然没有一丝酒气,但他的那副模样分明是宿醉之后才会有的表现。阿蘅递了杯茶给他,温桓接过去喝了一大口,让她坐在自己对面。

    “昨天小叔喊我出门去,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阿蘅先是摇了摇头,后又点点头。

    下午的时候,她被温菀带过去说话,根本没时间去想温桓的事情。后来她回了灵鹤苑,确实也等了一会儿,但很快也就猜到兄长是没办法来找她的事实了。说等也确实是等了,可要说没有等,好像也是可以的。

    “怎么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温桓笑着摇摇头,没打算继续问下去,而是接着问道:“阿蘅还在为书院的事情烦心吗?”

    也算不上吧!

    阿蘅想了想说:“我就是有些担心阿兄的功课,阿兄不是打算明年春闱也去试试水的么!”

    温桓怔了下,他确实是有这个想法的,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而已,也不知小姑娘是从哪里得知的。他笑了笑,说:“你看我们来时的这一路上,小叔是有多抓紧我的功课,就可以猜到便是在潍州,他也不会让我有丝毫懈怠的。”

    小叔……

    阿蘅对小叔的观感一向是很好,小时候会经常带她出门的人,除了温桓,便是小叔了。大概是因为小叔总是很能与她玩到一起去,故而在她的映像中,很难想象出小叔运筹帷幄的模样。

    他好像并不是那种能走一步看三步的人。

    阿蘅追问道:“所以小叔是怎么打算的呢?”

    温桓说:“潍州的书院是四季无休的,小叔说他们的书院并不适合我,他打算为我请两位先生专门教导我。昨夜出门赴的宴席也就是为了这件事,宴席上的那几位都是小叔的好友,我初时以为小叔提起请先生的事情,最多只有一两位会同意,结果不成想他们全都是同意了。”

    五个人……若是加上温钰与戚漳,那便是七个人了。

    他当时还想过要推拒一番的,但没有什么效果,以至于他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除了夜里休息的时候,大概是没有一刻空闲的时候。

    阿蘅愣了一下:“都同意了……请先生这种事情,也讲究多多益善吗?”她说话的声音小小的,听上去满是不确定。

    潍州的书院与京都的书院不相似,也不那么适合她的兄长。

    那小叔找来的多位好友,难道就会适合兄长吗?

    她想了想,又问:“阿兄今日便要跟在那几位先生身后学习了吗?不需要有个磨合的时间吗?”

    温桓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下才答道:“小叔说他为我请的那几位先生,并非全才,但每个人有每个人擅长的一方面,他说他不会特地与我事先说明什么,一切的学习都需要我自己去领悟,最后学的好坏与否,全都看我自己的选择。”

    他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说道:“阿蘅,以小叔为我请来的那几位先生来说,接下来的日子,我恐怕都得在书房中度过,若是阿蘅有什么出游的计划,可以去找小叔,如果小叔也抽不出空当的话,还有大哥在……”

    阿蘅第一次听到温桓将她拒绝在他的未来规划之中。

    许是心中早有准备,一瞬间的失落后,便是满心的理所当然。

    只是她虽然早有预料,但温桓自身似乎还没有说服他自己,他抬头看向阿蘅时,眼中还是满满的愧疚。

    阿蘅便笑着点点头:“我知道阿兄接下来会比较忙,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我会尽量不去打扰阿兄的。”说完这番话,她又偏头想了一小会儿,才继续道:“我先前从别院离开的时候,曾找杨神医要了不少药膳的方子,等我学会了,就做给阿兄吃呀!”

    阿蘅想着杨神医拿给她的那一大本书,虽说里头有一大半都是做给女子养颜美容的,但听说科举取士也是要看重容貌的,等她确定了阿兄也能吃那本书上的药膳,再做给阿兄吃吧!

    不过这些的前提是,她得先学会药膳该怎么做才行!

    温桓心头一松,小姑娘还愿意给他做药膳,想来是没有生气的,他又低下头去,喝了口茶,方才说:“好。”

    事情说定后,温桓就又回了自己的院子,他昨夜饮酒过度,若不是想着要与阿蘅说清楚,不能在阿蘅面前失约的话,他这会儿恐怕还躺在房间里头休息呢!不过就算他现在回了院子,也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了。

    距离午膳的时间已经很近了。

    温大夫人吩咐在花厅摆了席面,等到了午膳的时间,人才算全都来齐。

    阿蘅半路上碰到了温杝,就和他一道往花厅的方向走去。

    她不是个善言的人,其实温杝也并不善言,只不过他是温家的嫡长子,平日要背负的责任也比旁的人要更重一些,即便先天性的就不善言辞,后天也得培养出个能言善辩才行。

    “潍州城外的风景上佳,如果阿蘅想要出门游玩的话,可以提前与我说……”温杝比阿蘅大十三岁,他平时看阿蘅,差不多就跟在看女儿似的,不过他膝下都是儿子,倒还真没有多少与女儿相处的经验。

    阿蘅也不明白为什么大哥和阿兄,都认为她会很喜欢出门。

    事实上,在温如故的记忆之中,她在潍州生活的一个月,完全是可以用枯燥无味四个字来形容的。

    那时候的温大夫人早就已经回了京都,来到的潍州也就只有温桓与阿蘅。平日里温桓还得出门学习,便是不出门的时候,也都是窝在书房之中。而温如故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是出门游玩,她就连踏出院门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的。

    阿蘅自认为她与温如故是同一个人,温如故不喜外出,没道理换成了她,就会欣然出行的。

    她顿了顿,还是回道:“若是我打算出门的话,一定会提前与大哥说的……”

    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有出门的想法。

    接风扫尘的宴席通常是会花上很长的时间,不过因着都是自家人的缘故,午膳持续的时间并不算长。

    席面上的菜品,上菜的顺序,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都是由温菀亲自准备的。

    翻过年之后,温菀便要嫁到其他人家去。

    可温大夫人教给她的那些东西,她都还没来得及真正上手运用,倘若是年前就已经回了京都,温大夫人还能借用京都温府来给温菀练手,虽说府中的事情现在都是由温二夫人在处置,但温大夫人回去之后,温二夫人难道还能把持着府中权柄不松手么!

    不过就算是耽搁了些时间,不一定就会耽误事情。

    没能早早的回到京都去,温大夫人就算是留在潍州,也是有办法教导温菀管家的事宜,甚至还因为是在温家祖宅之中,而祖宅之内的几位主子里,又算她的辈分最高。温钰倒是与她平辈,可他身为男子,也不会插手去管理内宅的事情,故而祖宅的一应事宜都是掌握在温大夫人的手中。

    祖宅虽然大了些,人手多了些,但这些人之间的关系还真的不会比京都温府更加的复杂。

    毕竟祖宅中的下人基本上都是温家的家生子,而京都温家除了家生子以外,还有各位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人,人员之间的复杂程度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温大夫人将此次接风扫尘的席面交由温菀打理,本就是存了考教的打算。

    因而午膳之后,她便将温菀唤到自己的院中,其实她也找了阿蘅的。

    这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说的都是同一番话,多找一个人来听,也是可以的。

    温大夫人都已经不嫌弃阿蘅太过年幼,很多事情都半知半解,打算花些时间来给阿蘅解答疑惑了。

    谁知小姑娘前脚还答应的好好的,临出门时,就反悔了。

    却是温钰多说了一句话。

    他不过是随口提起自己今日在街上,似是瞧见了段家的小孩儿,就引来了阿蘅的连番追问。

    “段家的小孩儿,说的是段瑜之吗?他现在不应该在京都吗?怎么又会出现在潍州?”

    温钰先前明明听说阿蘅与段瑜之已经绝交了的。

    可小姑娘这会儿不过是听见了相同的姓氏,就如此的激动关心,一点也不像是与人绝交了,反而有些像在和人闹别扭。

    “这天下姓段的,也不止是他们一家人,”温钰掐了下阿蘅的脸颊,笑着说:“我说的小孩是戚漳从前教过的学生,却不是阿蘅想要知道的段瑜之。”

    阿蘅听了温钰的话,脸色依旧没有好转过来。

    她勉强的笑着同温钰等人告别,让青蕊在前面带着路,回了灵鹤苑。

    一个人的记忆是极其漫长的,是无法将所有的细枝末节都牢记的清清楚楚。若不是有人恰好提起了那个关键词,或许很多细节上的东西,是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的。

    温如故当年在潍州见过段瑜之。

    她是忽然间被送到潍州的,从头到尾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得到,彼时的她心中对爹娘与兄长也是有些许的怨言的,虽说那些怨言在时光中被抹平,但它确实是存在过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从前

    潍州六七月,堪比阳春三月天。

    如此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也可称得上是美景无双。然而若是无心观赏,便是再美的风景,也依旧是无法吸引到人心。

    于温如故而言,潍州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彼时她的兄长一天内的大多数时间都是花费在书房之中的,他在温习功课之余,也还会特地留上一些时间用来照看阿蘅的心情,可随着功课难度的加深,他能抽出来的空暇时间也在一点点的减少。

    偌大的宅院中,忽然间就变得空荡荡的。

    身边无人可交心,温如故便放纵的任由那抹失望的情绪蔓延开去,她始终没能明白爹娘的想法,只知道摆在她面前的事实,就是她已经被送出了京都,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且她身边唯一熟识的亲人,对她的关注也日渐减少,甚至都没有发现到她已经许久不曾展颜。

    委屈的情绪盖过了所有,偏偏还无人发觉。

    从前在京都的时候,倘若温如故承受了委屈,必然是要说给爹娘还有兄长听的,通常只要她开口说,不管是爹娘,亦或是兄长,总会有人来哄她,让她不至于一直沉浸在百般委屈的情绪之中。

    现在换了地方,爹娘不在身边,兄长每天要做的课业有许多,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也还会抽出时间来关心她。

    虽然他的关心只有寥寥数言,听到她说上一句安好,便真的就当做一切安好。

    他的心神大部分放在了课业上,只一小部分留给了她,仅剩的这一部分并不足以让他察言观色,一眼望穿她的心中所想。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温如故心头积累的委屈也已经到达了巅峰。

    倘若是在无人干扰的情况下,她的情绪再低落些,或许就能被兄长发觉,有人安慰之下,痛哭一场,心头的郁气便也该是散尽了。便是兄长不曾发觉,她也能学会什么叫做自欺欺人,等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爹娘确实有着她不能知晓的苦衷后,日日夜夜的念着,谎言说上了千百遍,就也能让人当真了。

    然而那些都只是假设罢了。

    真正的事实却是有外人来到了温如故的面前,以怜悯的姿态告诉她,她确实承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让她可以尽情的诉说自己的委屈,并且保证她说的所有话,入得他耳后,是绝对不会再外传的。

    一个人委屈的时候,忍耐一番也就过去了。

    旁边要是有人愿意接下话茬的话,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尤其是当温如故心中自认为已经被身边所有的人忽视的时候,突然有人出现在她的身边,告诉她,她所有的委屈,他都明白,还说不管别人会如何做,他都一定会陪在她的身边,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忽视她,他会一直对她最好。

    而且这个人还与她有着娃娃亲的关系!

    面对此等情况,怎能不将一腔热血全都赠与他呢?

    一如掉落悬崖的人,险之又险的抓住了峭壁之上生长而出的树木,藏在树木之后的便是通往新生的路径,所以付出全部的信任才应该是常态吧!

    阿蘅现在都还能想起段瑜之当时的模样,沐浴在七月的骄阳里,他在她的眼中,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散发着温暖的光,只是靠近,就能让人开心不已。

    她不知道段瑜之是何时出现在潍州的,只记得他出现在温如故的面前时,应当是七月下旬,他出现不久后,温桓便带着温如故回了京都。

    其实阿蘅现在细细想来,总觉得段瑜之出现的时机很是奇怪。

    不算上温家的人,那么潍州就没有段家的亲朋好友了,偏偏段瑜之却千里迢迢的出现在了温如故的面前,听着她的诉苦,怎么想都还是觉得很奇怪的。

    说起来,他好像还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但阿蘅记得不是很清楚。

    自从她的身体渐渐转好之后,关于温如故的那些个记忆就好像蒙上了一层轻纱,又好像是在雾里看花,朦朦胧胧,只能瞧见个大概,想要看的更清楚,就很是困难。当然,有一些深刻的记忆也不曾受到影响。

    温如故在潍州的这一段记忆里,唯一清晰的只有段瑜之安慰她的那些话语,对于他要求她做的那些事情,却是模模糊糊的。若不是因为他是在安慰过温如故之后,就提出了要求的话,恐怕那点模模糊糊的记忆也不会引起阿蘅的注意。

    她只在梦中才能清晰的瞧见温如故的那些个记忆,等到梦醒之后,还能记住的东西也只是小部分。

    故而那天的午膳之后,阿蘅便一直浑浑噩噩的,不管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是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样。

    温菀看着她夹起菜盘里的红色尖椒,看也不看的塞进嘴里,明明两边的脸颊都已经红透,可整个人看上去仍然像是在魂游天外。

    她忍不住问阿蘅:“你不觉得辣吗?”

    有人与她说话,她的反应虽然会慢上半拍,但也还是能够给出回应的。

    阿蘅眨了下眼睛,缓缓抬头看向对面的姐姐,感觉着舌尖上残余的味道,她的眼里很快冒出了水光:“呜呜……”

    温菀连忙将面前的蛋羹挪到了阿蘅的面前,道:“先吃口蛋羹,去去嘴里的辣味。”

    小姑娘拿着勺子,给自己喂了一勺蛋羹,平淡的味道没能盖过舌尖的辣味,但总归要比先前好受一些。

    她的胃口依旧不是很大,才吃了两三勺的蛋羹,就已经觉得饱了。

    偏偏喉咙里还是跟有把火在烧似的,让人很难受。

    阿蘅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瞄上了桌面上的那碗乳鸽汤,她正准备拿起手边的汤碗,给自己再盛上一碗汤时,忽然就想起了段瑜之找她做的那件事。

    当时的段瑜之见温如故愁眉不展,听过她的诉苦后,便请她出门到城中的酒楼吃饭。

    他说男子遇见伤心事,有一醉解千愁的说法,而阿蘅是女子,且年纪小小,还是个孩子,更饮不得酒,就将一醉解千愁换成一饭解千愁好了。

    段瑜之或许很早之前就已经到了潍州吧!

    所以他对潍州的街道走向很是熟悉,也清楚城里哪家酒楼的饭菜最好吃。

    临出门前,段瑜之还告诉温如故,他是与远房的表叔一道来的潍州,原本他们都已经约好了一起用饭,现在他又因为担心温如故的缘故,想要请她吃饭,便问她,可否在饭桌上再多添一个人。

    他说以他与温如故的关系,他的亲戚就是温如故的亲戚,倒也不必避嫌。

    若是让现在的阿蘅来说,她肯定是不会答应段瑜之的要求,但温如故是答应了的。

    她已经记不清段瑜之的那位亲戚是何种模样,只依稀记得那人好像是姓裴的。

    “怎的又发呆了?”温菀伸手在阿蘅的面前晃了晃,却不见她的眼神有丝毫的变动,再低头看向桌上已经半冷的饭菜,叹了口气,左右阿蘅与她都是吃饱了的,随即让人将饭菜都给收了下去。

    阿蘅好不容易从回忆中醒来,忽觉身边似是有了不小的变化,再定睛一看,她的面前摆着一杯清茶。

    她看向面前对着她叹气的温菀,疑惑的问道:“姐姐?”

    温菀点了点她面前的杯盏,停顿了一会儿,说:“我听常嬷嬷说,你这几夜睡得也很香,怎么到了白天就这么无精打采的?喝口茶吧,也好醒醒神!”

    她眼中的担忧不容忽视。

    阿蘅这时才知道自己追根溯源的做法,在旁人看来,是很‘与众不同’的。

    只是她想要回忆起温如故的记忆,眼下就只有这一种做法,让她也别无他选。

    闷不做声的低头喝了口茶,她也没有想好该怎么解释,干脆就以沉默面对温菀的担忧了。

    小姑娘不打算说出来的事情,任凭旁人是如何旁敲侧击,最后也都是毫无结果的。

    温菀从前也不觉得阿蘅这个性子有什么问题,可现在当她想要问阿蘅一些事情,却同样什么也问不出来的时候,心中还是感觉到了一丝郁闷的。

    她不过是在潍州多待了些时日,从前那个在她面前又软又甜的小姑娘,怎么就变了模样呢?

    是因为她终于长大了么!

    温菀忽然觉得小姑娘一辈子都长不大,也挺好的。

    夜里阿蘅独自入眠时,她看着眼前的帷帐,也不知是不是白日里喝多了茶水,明明都已经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她依旧感觉不到丝毫的睡意,好像是真的失眠了。

    阿蘅向来不喜欢有人在屋里守夜,因而此刻房间中只她一人。

    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于月光中又想起了温如故记忆中发生的那些事情。

    命运长河中总有些事情是固定不变的。

    也不知段瑜之出现在潍州的事情,是不是就属于固定不变的那一种。

    她已经与段瑜之绝交,且再无和好的可能了的。

    明明是因为那个人从头到尾都不怀好意,而且还会做出很可恶的事情,所以她才会提前及时止损的,然而当她想起他暴露真实面目之前的模样时,心中又忍不住生出愧疚来。

    在很久之前,一切变故都还未发生的时候,他确实是对她很好的。

    长久的静默之中,阿蘅终于酝酿出了一丝睡意。

    临睡前,她还忍不住在想,倘若真的在潍州再度见到段瑜之时,她又该怎么对待那个人呢?

    他是在那段委屈时光中,唯一一个给予温如故肯定的人。

    虽然他承诺过的誓言都没有实现,可他做下承诺的那一刻,确实是给予了她温暖的。

    怀着百般的纠结,阿蘅终于熟睡过去。

    等她再醒来后,就发现祖宅中的氛围又发生了改变。

    前几日还跟在诸位先生后面学习各种课业的温桓,忽然就表现出无事一身轻的态度出来,从早膳开始,就一直留在阿蘅的灵鹤苑中,其他的地方哪儿也不去。

    原本一日三餐都陪着阿蘅的温菀却莫名的没了踪影。

    下午时分,失去踪影的温菀总算是再度出现在了阿蘅的面前。除了她以外,温大夫人、温钰还有温杝也都来到了灵鹤苑。可以说温家祖宅中的主子,现在全都聚集在了阿蘅的灵鹤苑中。

    阿蘅回头看向身后的温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否则大家怎么突然就齐聚一堂了,明明除了她以外,其他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的。

    温桓拍了下她的头顶,笑着说:“我们来潍州也有一段时间了,可阿蘅一直待在家中,就没有出过门。”

    “恰好先生们这两天给我布置的课业是写上几首写景的诗,诗词总不是待在房间里,足不出户就能写出来的。我要外出观景,而小叔他们最近也很是空闲,商量之下便决定一起出门去,阿蘅在家里待了这么长时间,连大门都没有跨出去过,想来也应该是打算出门逛逛的吧?”

    写诗是确有其事,但后面的话就是可以琢磨过的。

    这还得从阿蘅前几天的魂不守舍说起。

    在祖宅的这些时日里,与阿蘅相处时间最久的就是温菀了,她本身性格就格外的细致,对阿蘅那些魂不守舍的表现,她原本以为阿蘅是因为骤然离开京都的缘故,但一连数天,小姑娘的心情都不曾转好,这就让她觉得很是不对劲。

    再加上小姑娘又不打算说出心里话,她只能估量着小姑娘不高兴的缘由,试试看的做出排解的方法。

    眼下的全体出游,便是其中之一。

    按照温菀起初的打算,她只是想让温大夫人带着她与阿蘅,去城外的寺庙烧香,留在半山腰上赏景观花而已。

    她说出提议的时候,恰好赶上温杝也来给温大夫人请安。

    温杝听说后,又问过她原因,在得知是因为阿蘅的缘故后,他就去找了温桓,一传二,二传三的,不止是温桓,就连温钰也都知道了她们打算出门游玩的事情。

    最后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全体出游。

    温菀虽然一开始没有猜到会有如此的走向,但对最后的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

    至于被所有人关心的阿蘅,她在听过温桓的话后,只是略微想了一想,便欣然的答应了下来。

    被人关心的滋味总是格外的好,又何必要拒绝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寺院

    外出游玩的事情定下来之后,阿蘅就一直被温大夫人带在身边,温菀也与她一起。

    前几日的阿蘅总是兴致缺缺的,不管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瞧上去总是不那么开心的。

    温菀在出门之前,又多看了阿蘅两眼,见她眉间的郁气似乎已经消散,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潍州的天气向来是四季如春,时常也会落几场连绵不绝的雨,不过阿蘅的运气总是很好的。”温菀与阿蘅同坐在一辆马车,她握住阿蘅的手,笑着说,“自你来到潍州之后,连天气都一直是晴朗的,恰好能用来外出游玩……”

    晴天阳暖的日子,总是会让人的心情变得更好一些。虽说雨中漫步也别有一番滋味,可绵绵细雨缠绵的时间久了,雨丝缠绕在发梢衣角时,黏糊糊的感觉恐怕是没有几个人会喜欢的。

    阿蘅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好运气与坏运气永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她从前听人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依,大概说的就是好坏运气多半是同时发生的,然而少有人能提前瞧见被隐藏在表面之下的另一番真相。

    温菀看阿蘅只是笑笑,却没有说话,便也跳过了先前的话题,转而同她说起潍州城外的相兰寺,住在潍州的温氏族人大多是在相兰寺中供奉长明灯,祖宅的管家每年也会应家主的要求给寺庙捐钱拓印经书。温家的人去相兰寺烧香拜佛的时候,总会比旁人多几分优待。

    “……阿蘅如今在白马书院就读,可曾去过山的另一面,那里也有一座寺庙,我们府上的女眷都是那儿供奉长明灯的,”温菀同阿蘅说,“三叔母在阿蘅满月的时候,就让三叔去寺庙给阿蘅供奉了一盏长明灯,后来阿蘅改了名字,祖父还特地又给阿蘅供奉了一盏长明灯,还是汉白玉的莲座呢!”

    温老太爷也不是只给阿蘅供奉了长明灯,家中的小辈们都有一盏。

    阿蘅愣了下:“我都不知道这些……”

    祖父与父亲都是读书人,他们不管是在人前,还是在人后,都是不信佛的。然而在涉及家中晚辈时,他们却又表现的格外虔诚,倘若诸天当真有神佛,不求神佛度己身,只求护得晚辈一世安康。

    相兰寺坐落于潍州城外的宝兰山上,从城门口延伸出去的官道恰好经过宝兰山,中间走过的路程虽然有些多,但马车通行的十分方便,等到了相兰寺的门前时,远处的天色已经渐渐变成了墨蓝色,很快便要完全黑下去了。

    阿蘅下了马车后,看着远处的天色微微出神:“都已经天黑了啊!”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怕惊扰到了谁。

    天黑其实是在温钰等人的预料之中的,在他们看来,上香礼佛可不算是外出游玩的方式,之所以会选择先到相兰寺之中,完全是因为温家在宝兰山附近并无别院,而相兰寺在旁边专门有留给香客住的禅房,他们是打算带着阿蘅在附近观赏风景,也好令阿蘅开阔眼界,面前是大好河山,她总不会再因为一些琐碎小事而不高兴的。

    阿蘅看温大夫人不说话,温钰等人也不打算说些什么,就也跟他们似的保持着沉默。

    女眷这边是温大夫人带着温菀与阿蘅去上过香,便由小沙弥领着去了一旁的禅房,而温钰等人却是在寺中僧人的指引下,在宝兰山上找着风景美如画的场所,也好等到第二日就带着阿蘅她们出门观赏秀丽风景。

    阿蘅对陌生的环境总是不能很好的适应。

    先前从京都一路辗转至潍州,她住过客栈,也在驿站歇过脚,但她休息的都不好,丁点儿的风吹草动就能让她从睡梦中惊醒。后来到了潍州的祖宅,起初的两三日她是少眠多梦,虽是一夜都不曾惊醒,但白日里看上去也还是没精打采的。

    相兰寺是佛家清修之地,它的禅房也华丽不到哪里去。

    屋内的装饰简简单单,便是有了常嬷嬷从祖宅带来的被褥小物件,一一摆在恰当的位置之后,重新布置一番后,看上去也似模似样的,只是到底比不上家中的舒适。

    阿蘅从前并不觉得自己有认床的习惯,但在相兰寺的禅房中小住一晚后,黎明的曙光划过天际之时,她就已经清醒过来,并且再无丝毫的睡意。

    早膳是在温大夫人的院子中用的。

    相兰寺中只有素斋,是没有丝毫荤腥的,清清淡淡的口味倒也还不错。

    只是不知为何,昨日说好了要一起外出观景的温钰等人却始终不见踪影,温大夫人派了身边的陆嬷嬷去找他们,陆嬷嬷回来却说他们一大清早的就被方丈喊走了,留在禅房中的下人也不知他们出门是去做什么,就是问寺中的知客僧人们,也都是一问三不知的。

    温大夫人说:“……相兰寺建寺百余年,在潍州上下也能排的上名号,这般的地方总不至于会无缘无故的让人走丢的,方丈既然开口找了温钰他们,肯定是有要事相商的,阿菀与阿蘅用过了早膳,就先回禅房中,却也不必担心其他。”

    温钰等人无端失约,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确实是有些不同寻常的。

    温菀心里是想要留在温大夫人身边的,她知道温大夫人在她和阿蘅离开后,肯定是要亲自去找方丈了解情况的,可她又不好拒绝温大夫人的要求,只能带了阿蘅出门去。

    相兰寺中的禅房都是相近的。

    温菀将阿蘅送回了禅房,本应该直接转到回自己暂住的禅房之中的,但她到底是更加担心温钰等人的处境,便又带着人往回走,打算再去温大夫人的院子。

    阿蘅想要留人喝口茶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温菀就匆匆忙忙的走出了门。

    她迟疑了片刻,下意识的想要追上去,却被常嬷嬷给拦住了。

    “姑娘还是留在院子里头等消息吧!”常嬷嬷不赞同的看向阿蘅,“四老爷他们没有留下口信,许是因为方丈找的太急,等他们回过神来,肯定会再派人来通知咱们的,姑娘若是出门去,与前来报信的人错过了,那可怎生是好?”

    阿蘅再看向门口的方向,已经瞧不见温菀的身影了。

    她低声道:“我就是……我知道了的。”再多的理由到最后也只剩下了一句我知道了。

    等待的时间是格外的漫长。

    阿蘅这一等便等到了午膳时分。

    方丈遣来的知客僧人说,昨天有香客在附近树林里发现了老虎的踪迹,今日一早便召集了寺中能帮得上忙的香客,打算将那只老虎给赶走,至少是不能让它继续在相兰寺周围活动的。

    山下来的香客,除了会在相兰寺中上香礼佛之外,也有不少学子是特地到宝兰山上来看风景的。

    无论是上香礼佛的香客,还是观赏风景的游客,他们会选择来到宝兰山上的相兰寺,自然是因为宝兰山的风景比别处更好,相兰寺也比旁的寺庙更加的引人喜欢。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来人的生命安全是有保障的。

    若是让旁人知晓宝兰山上有老虎出没,除了那些天生胆大,无惧危险的人以外,还有几人愿意往相兰寺来呢?

    想必是没有人的。

    更何况平日里在宝兰山中活动最多,并非是香客与游客,而是相兰寺中的僧人。

    他们即便是不在乎香客与游客的多少,也该为自身安全而担忧的,驱逐猛虎自然是眼下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可寺中能派的上用场的僧人到底是少数,故而还须得借助前来寺中暂住的香客与游客的力量,毕竟现在大家只知道山中有老虎,却不知是否还有其他的野兽。

    危险这种东西,自然是一次性的排除干净的好。

    这会儿外出赏景也就成了没有办法完成的事情了。

    阿蘅问过知客僧人,得知小叔与兄长他们只是帮忙派遣人手,并非是亲自下场驱逐野兽,这才稍微放下了些心思。因着驱逐猛兽确实是挺重要的一件事情,小叔和兄长他们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她也是能理解的。

    在知客僧人离开之后,小叔才后知后觉的将身边的小厮派了回来。

    “主子这会儿暂且脱不开身,但昨日提前问过寺中的僧人,寺中也是有不少景色可看的,若是姑娘不介意的话,小的可以陪着姑娘在寺中走动一番的。”

    温钰身边的小厮都是应了温钰的要求,没有一个人会喊他老爷的。

    阿蘅听着这般与众不同的称呼,顿了顿,才道:“等小叔他们回来了再说吧!”

    “我听陆嬷嬷说,方丈一大清早的就将小叔他们找了过去,这会儿都已经快要正午时分了,也不知道小叔他们可用过饭了,你还是先回小叔身边去,帮我告诉小叔还有兄长他们,便是身边的事情再如何重要,也得注意身体,该吃饭的时候就要好好吃饭,可不能枉顾身体健康的。”

    她其实还想让小叔他们早些回来。

    说句不好听的话,宝兰山又不是他们家的,就算山上有猛虎出没,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左右都是外出游玩来的,宝兰山不适合游玩,总还有其他适合游玩的地方,没必要一直留在相兰寺中,还费心费力的帮忙驱逐老虎。

    她知道这种想法很不好,然而有了温如故的那些个记忆,阿蘅早就将‘自扫门前雪’当成了自己的人生格言。

    后来的那些年里,温如故受委屈时,除了温柠还会为她打抱不平以外,又还有谁会替她说上一句话呢!

    明明她并没有伤害过其他人,最后承受伤害的却还是她。

    当自私自利变成身边人固有的态度,即便她并非是生来如此,也可以后天自学成一个自私的人,只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任他洪水滔滔,与她又有何瓜葛!

    话虽是如此,但阿蘅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她坐在屋檐下,懒懒的晒着日光,暖融融的光线落在身上,方才从心头涌起的那股子恶寒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阿蘅在半梦半醒间听见了青叶的声音。

    她勉强的睁开眼,整个人还笼罩在睡意之中。

    “是阿兄他们回来了吗?”

    青叶一时忘情,不小心将阿蘅给吵醒了,听见阿蘅的问话,她飞快的答道:“少爷他们还留在方丈的院子里,听说进山的人已经发现了老虎的粪便,或许再花上一些时间,就能找到那只老虎的。”

    寺里的小沙弥们说,他们还没有找到老虎,但是野猪和野狼倒是瞧见了好几只。

    “这样啊……”阿蘅瞧上去有些失落,她看向身旁的青叶,又问道:“那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呀?”

    青叶将手中的小木牌递给了阿蘅,说:“姑娘,您瞧这个木牌……”

    阿蘅在檐下不小心睡着的时候,青叶已经与过来送茶水的小沙弥搭上了话。

    就连她受伤的木牌,也都是小沙弥所赠。

    相兰寺在潍州上下的地位很高,就算是在城里或是乡下随便拉上一个人,只要一提起相兰寺,就没有人是不知道的。而相兰寺之所以出名,一是因为寺中的方丈解签解的特别准确,二就是因为寺中生长的那棵姻缘树,说是姻缘树,其实并不大准确,因为它所庇佑的远远不止是姻缘一种,还包括很多其他方面的东西。

    求签卜卦的事情,阿蘅是很不感兴趣的,她的命数若是不变的话,那就应该是温如故那般的人生,倘若是改变了的话,那就应该无人可以算得出来,天道也不行。至于姻缘树,她其实也是不大相信的。

    阿蘅:“如果说姻缘树会保佑姻缘的话,那我还能稍微相信一些,可哪有姻缘树还能庇佑姻缘之外的东西呢!”

    她笑过之后,却也没当做一回事。

    已经临近傍晚时分,晚风吹过衣衫,凉意侵染上肌肤,阿蘅站起身,正要回到屋里去。

    却听见青叶说:“慧白说姻缘树是确有其事的,而且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阿蘅的脚步停顿了下来,回望着青叶,等待着她的下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神树

    潍州四季如春,向来风调雨顺,许久没有出现过灾年,朝廷又鼓励生育,不论生下男孩,还是女孩,都会补贴一份钱,故而丢弃幼儿的事情,基本已经绝迹。

    可青叶口中所说的慧白就是其中的例外。

    慧白是被方丈从山里捡回来的,那时他已经饿得气息奄奄,方丈让寺内的医僧看过之后,仍旧不放心,还特地让人去城中请来了坐堂大夫。然而不管是医僧,还是坐堂大夫,给出的诊治结果都是慧白饿的太久,喂他吃一些饭食,再调养一番,就又是一个无病无灾的好孩子。

    他没有缺胳膊短腿,也没有得什么不治之症,是个很健康的孩子。

    脸上也没有什么胎记,相貌虽说不上是俊秀非凡,但也能说得上清秀,至少别人看他时,不会觉得心生厌恶。

    但他还是被丢掉了。

    阿蘅对别人的悲惨人生,并不是很感兴趣,偏偏她又知道青叶的性子,这人若是要说上一件事,必然是要从头说到尾的,倘若有人催促她说快些,她嘴上会应的好好的,实际上却越说越慢,时不时的还要加上两句自己的点评。如果不想听下去,倒是可以让她立刻闭嘴,但要是想要知道的话,就得一直听下去了。

    左右阿蘅这会儿算是无事的。

    她也不打算让青叶将事情说的更复杂,便又在檐下坐定,听着青叶将事情从头再说上一遍。

    青叶与慧白是如何相识的,她倒是没有特地去说,她只在说着慧白的事情。

    说是在慧白六岁那年,他的亲生爹娘忽然找上了门,想要将他带回家去。

    慧白自记事以来就住在相兰寺中,身边日常相处的人,除了方丈以外,就是其他的僧人。他知道每个人都会有爹娘,也问过方丈,为何其他的师兄弟有人的爹娘会来看望他们,有些却连面都没有出现过,方丈说那都是因为缘分的关系,有些人父母亲缘深厚,便是落发为僧,也还是能得到父母的关心,有些人却是生来就父母缘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不可强求。

    他便知道自己就是缘薄的那一种。

    突然出现的亲生爹娘,不仅没有让慧白高兴起来,甚至还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恐慌。

    比起在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亲生爹娘,慧白是更愿意留在方丈的身边,然而方丈也不能拒绝他的亲生父母的要求,只能缓缓与其周旋。

    他那时虽然也在学着佛经,可遇到了问题,诸天神佛在他心中反而还比不上寺中的那棵姻缘树。

    毕竟寺中前来还愿的人都是冲着姻缘树来的,他们都说寺中的那棵姻缘树极是灵验,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有求必应了。

    慧白那时还不明白他们的夸耀之语中,还漏了一部分的限定之言。

    有求必应的是姻缘,其他的事情也没有人去求。

    “他是去求了姻缘树吧!”阿蘅蹙着眉,青叶现在还能和慧白说话,那他肯定是没有被亲生父母带走的,只是不知道他求的是什么,最后又是怎样应验的,才让他对姻缘树如此推崇。

    青叶点点头:“慧白说他在姻缘树前求问了他爹娘来找他的缘由,也求了不愿离开相兰寺。”

    阿蘅静静地看着青叶,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慧白在姻缘树下睡了一觉,他在梦中瞧见了当年被丢弃的那一幕,他的父母原本是想将他送给伯父做嗣子,谁知他们千里迢迢来到潍州的时候,原本说是注定无后的伯父居然已经有了个刚出生的儿子,只是那孩子才出生没多久,他的父母因为赶着过来送孩子,恰好就错过了伯父送回家的消息。慧白派不上用场,在他爹娘眼中便也没了用处,就被直接丢在了宝兰山上。

    醒来后,慧白便去找他爹娘论证,得知一切确实如同慧白梦中所见。

    而且他爹娘这次来找他,正是因为他伯父的独生子得了天花,目前生死不明,他们才又生出了让慧白去做嗣子的想法。

    只不过他们的盘算最后还是成了一场空。

    在他们承认了当初的事情,并且鼓吹慧白回去做他伯父的嗣子的时候,他伯父派出来的人,也到了相兰寺。

    慧白的爹娘是借着给侄儿供奉长明灯的旗号,才来的相兰寺。

    他伯父派来的人在见到慧白的爹娘后,就很是喜出望外,还带来了少爷已经病好的消息,说相兰寺的长明灯果然名不虚传。

    在他爹娘的面前,慧白这一次依旧是没有派上用场。

    从前他就被丢下了一次,这一回不过是重演了一次当初发生过的事情。

    慧白没有从相兰寺离开,他的爹娘也失去了认回他的想法,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原点。于慧白而言,眼下就已经是最好的,方丈本来就对他很好,出了认亲又被丢弃的一回事之后,方丈就对他更好了。

    从那以后,他对寺中的姻缘树就格外的信奉。

    青叶说:“相兰寺里的那棵姻缘树,或许就跟神仙一样,也有正职和副职的区别吧!她的正职是庇佑姻缘,可若是有人请求她其他的事情,恰好她又能做到的话,那就肯定会出手相助的呀!”

    她话中的语气,无疑是将姻缘树当成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神。

    阿蘅相信世间有轮回,也相信诸天神佛都是存在的,但有了温如故的记忆之后,她就很难相信神佛会度世间人,又或者是神佛不愿度她。

    温如故抄写了多少部经书,又在神佛塑像前叩首多少次,最后不还是落得个无疾而终的下场,火焰灼烧在身上时,疼的人是她,而不是摆在神龛里的那个无知无觉的神像。

    求神不如求己。

    可阿蘅又注意到了青叶诉说中的那一段描述,她说慧白在姻缘树下梦见了从前的往事,分明是不应该他记得的那些往事。仔细想想,似乎又与她的经历有些相似的。

    也许她确实是应该去看一看那棵姻缘树的。

    天色还不晚,阿蘅坐在椅子上迟疑了些许时间,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想要去姻缘树下看一看。

    就如同不信神佛的祖父,愿意为她们这些晚辈点上一盏长明灯,她自己是相信神佛的,便是认为神佛不会度她,这也不妨碍她向神佛祈求,祈求神佛能庇佑她的亲人。

    姻缘树所在的院子,恰好与禅房是一东一西。

    往日里去姻缘树下许愿的人是多不胜数,然而昨日方丈在得知山中有猛虎之后,便派人守在上山的路口,告知欲往山上来的香客们,相兰寺需要必寺几日,待猛虎被驱逐之后,排除山中的危险,他们才会再度打开寺门,迎接诸位香客。

    阿蘅带着青叶沿着青石道往姻缘树所在的院子走去。相兰寺建造在半山腰上,寺中的僧人来去匆匆,面上虽无多少忧色,却也不见一丝笑颜,瞧见了阿蘅与青叶,他们都会特地停下来与她们说明不能外出的事情,在得知她们是去找姻缘树,而不是外出时,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显然是因为不能放人外出的缘故,而引得香客不喜。

    他们看多了旁人迁怒的情形,见到阿蘅她们这种乖巧还不惹是生非的人,自然是多了几分好心情的。

    也不知是不是阿蘅的错觉,她们一路经过不少的楼阁宝殿,门口都会守着几个小沙弥,偏偏姻缘树的那个院子门口却是空无一人的。

    阿蘅皱眉:“相兰寺如今既不许外面的人进来,也不许里面的人出去,在寺中暂住的香客,总不至于全都留在禅房之中,她们之中肯定也有人会想要在寺中走动一番的,前面我们经过的那几个宝殿里都有人守着,怎的这里却没有人?”

    她盯着前方敞开的院门看了许久,还是没有拿定主意,如果选择进去,她又担心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危险,可要是选择不进去的话,她又过不去自己心中的坎。

    明明说好了要在姻缘树下,为祖父爹娘还有兄长他们祈福的,哪有临到门口还打退堂鼓的呢!

    青叶听了阿蘅的话,立刻上前道:“那我先进去看看,若是无事的话,再出门来喊姑娘……”

    她的性子倒是过了许多年也不会改变。

    阿蘅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感慨,她伸手按住了青叶,道:“哪有人明明看到前面有坑,却还傻乎乎的往里头跳的。”

    她不过是因为心中有所不安,才在门口迟疑不前,却也没有让青叶替她探路的想法。

    此处并非温家,也不是白马书院,而是相兰寺。

    在别人的地盘里头,便是当真有什么危险,也应该找它的主人,而不是自己闷头闷脑的冲上前去。

    阿蘅便和青叶走上了回头路,到了大佛殿边上,寻了一位知客僧人,告知对方姻缘树所在的那个院子的异常情况,请他顺路去看一看。

    知客僧人也是头一次碰上这种事情。

    他拨动着手上的佛珠手串,在没有瞧见具体情况之前,他只道:“按理说那处门口也应该有守门的僧人在。”再多的话,就没有了。

    知客僧人先进了院子,阿蘅与青叶却是留在了院子外。

    一来一回的,也耽搁了不少时间。

    阿蘅的心思都放在了前面院子里的那棵姻缘树上,一时竟忽略了头顶的天空已然出现了不一样的变化。

    不一会儿,天上的乌云就已经聚集在了一起,丝丝缕缕的雨水随风飘落,初时只星星点点,并不引人注意。

    知客僧人踏出门,说话前先念了一声佛号,这才道:“院中有位施主正在树下替他的亡妻念诵往生经,守门的僧人也陪在他的左右,故而女施主才没能瞧见其他人。”

    一听到院子里有其他人在,而且那人还在思念亡妻,阿蘅顿时就绝了想要进门的心思。

    想当初,温如故思念祖父爹娘还有兄长他们的时候,就很不希望被人打扰,阿蘅以己度人,觉得自己还是等明日再来姻缘树下祈福吧!

    她才做下决定,就有一滴雨水正好打在了她的额头上。

    抬头一看,就瞧见了满天的乌云。

    阿蘅莫名的就想到了昨日出门之前,大姐姐同她说的话,看来她的运气远没有大姐姐说的那么好。

    雨水是会越下越大的,可从此地走回禅房,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就算她们前半截路上没有淋到雨,走到后半截也会变成一个落汤鸡的。

    阿蘅对此深有体会。

    去年冬天的时候,她就是因为这样,才会重病加身的。

    这一次她可不敢再重蹈覆辙了。

    青叶也记得这件事,她连忙看向院门口的知客僧人,问他:“院子里面有油纸伞吗?”

    撑着伞走回去,或许也会打湿衣角,但回去后,就立刻换上干净衣服,就可以了。

    知客僧人在青叶期盼的目光中,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过他又很快的补充道:“看这天气,这场雨应该不会持续很久,两位女施主不妨到院中稍坐片刻,等雨停之后再回去。”

    阿蘅感受着越来越大的雨滴,又回忆了一下此处距离大佛殿的距离,很快就听从了知客僧人的建议。

    外面的雨水在阿蘅走进屋内的瞬间,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哗啦啦的全都落了下来,伴随着雨声的,还有一闪而过的亮光以及连绵不绝的雷声。

    “女施主请这边坐。”知客僧人将阿蘅引到了大堂内,很快就有小沙弥捧了热茶来。

    阿蘅捧着茶,抬头看向屋外的大雨,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希望这场雨确实能入知客僧人所说的那般,很快就能停下来的,否则……

    也不用说否则了。

    温菀知道她害怕打雷,这会儿恐怕已经撑着伞去禅房找她,却没能找到她了。

    阿蘅忽然眼前一暗,原本发散开的思维再度回收过来,就发现门口忽然站了一个人。

    那人逆着光,身形高大,似是因为屋里有人在,他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门,身体却不自觉的往后靠了靠,好像是在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进门来。

    不待知客僧人上前去,那人就开口道:“那个……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我先前将我娘子的画像放在了大堂之中,可否让我进去拿出画像?”

第一百四十七章 裴姓

    大多数时候都应该讲究先来后到的。

    阿蘅是因为避雨的缘故,才会被知客僧人带到大堂之中,若是有人会心虚,那也应该是才对,而不是门口站着的那个人。

    可偏偏他瞧上去是心虚极了。

    他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表现出进退两难的模样,一双眼睛左看右看,就是没敢同阿蘅对视。

    如果阿蘅年纪大上一些,或者长相更成熟一些,倒还能将他的举动推到男女大防上,但现在阿蘅不过是个黄毛小丫头,这些日子虽比往日要成熟些,但整体瞧上去还是略显孩子气的,而从门口进来的那个人已经开始蓄须,看年纪也是与阿蘅父亲同辈的人,明明是个不那么五大三粗的武夫,一言一行上却尽显小家子气。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阿蘅怎么着他了呢!

    屋外的雨势依旧磅礴,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减小的趋势。

    阿蘅起身,对门外的人行了个礼,便走到了一旁,直接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意思了。

    大堂之中立着四根红漆大柱,画卷是用朱红色的布袋装着的,就放在红漆大柱的旁边,两种颜色极为相似,不细看的话,倒还真的是难以发觉。

    男人缩手缩脚的进了大堂,他从阿蘅身边走过的时候,衣角不经意间划过了阿蘅的裙摆,惹得阿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屋里除了两旁的桌椅外,就没有摆其他更多的东西,她又是特地站到了一旁,依着男人畏手畏脚的模样,他本不该从阿蘅身边经过,更不该碰到阿蘅的裙摆的。

    除非,他显露在外面的模样,都只是幌子。

    那人走到红漆大柱前,弯腰拾起了倚靠在大柱上的朱红色布袋,想也不想的就要往怀里放,布袋触及到衣衫之上,他忽然又停顿了下来,这会儿的房间里不止是他一个人,画卷的宽度又不能直接塞到袖袋中,更不能直接塞到怀里,如果真的想要贴身存放的话,必然是需要宽衣解带的。

    他转动了下手腕,不再试图将布袋贴身携带,而是直接抱在了怀里。

    “在下裴江,不知这位小姑娘可否容我在此地暂时逗留片刻?”裴江看着屋外的雨,不自觉的将怀里的布袋抱的更紧一些,他说,“外面的雨有些太大了。”

    确实如此。

    阿蘅站在离门口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却也能瞧见屋外的雨被风夹卷着冲过檐下的一小段距离,落在门槛前后的地方。

    她看着裴江对布袋珍视的模样,想着他若是此刻出门去,便是行动间再如何小心翼翼,以现在的风雨而言,他怀里的布袋也是会被打湿的,可画卷一类的东西最是怕水火。

    “原本就是阁下先来的此处,我也不是此间的主人,哪里谈得上容还是不容?”阿蘅见裴江拿起布袋之后,就不再是先前那般畏畏缩缩的模样,看她时的目光也跟长辈看晚辈似的,心头微动,又道:“方才大师说这场雨下不了多久,待雨势渐小之后,我便会告辞,应当耽误不了阁下的。”

    她想着知客僧人先前说的话,眼前这位名为裴江的人,似是在姻缘树下怀念亡妻,指不定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给惊到了,扰了他怀念妻子的心境,才会露出先前的那些异样,阿蘅也是能理解的。

    早前温如故与段瑜之关系还不错的时候,每当她怀念起爹娘与兄长,总是会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那种时候,她是最不愿意见到外人的,就算是段瑜之,她也不想见到。

    眼前的裴江大抵也是如此吧!

    裴江错愕的抬起头,当他在阿蘅的眼中看到一丝极浅的同情时,不由得想到他让知客僧人传的那些话。

    嘴角的苦意略浓,却也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阿蘅见裴江抱着怀里的画卷,不言不语,也没有上前与人说话的习惯。

    她本来就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的。

    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屋外的天空上,始终在祈求着雨势快些减小,她是真的很担心温菀发现她不在禅房里后,会着急上火,说不定还会冒着雨出门找人。她的身体不允许她冒着雨跑回去,可温菀她们也不是铁打的,冒着雨出门也是会生病的。

    毕竟在去年冬天,她生病之前,也一直都是身体健康,从不曾生过大病的,又哪里能想得到不过是淋了一场雨,就会有后面的那些后果呢!

    阿蘅对旁人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总是无动于衷,她是真的很难发现那些无形无状的东西,有时直觉稍微灵敏一些,或许十次里面还能发现一次,要是连直觉都派不上用场的话,那就真的是什么也不会发现了。

    因此她看着窗外的天,却不知道身后的人在看她。

    雨势确实如同知客僧人所说的那般,阿蘅她们不过是在大堂中稍微等待了片刻,就瞧见了云销雨霁的一幕。

    不算浓烈的阳光穿过淡薄了许多的乌云,洒落在被雨洗过的世间,叶片上的水珠还折射着太阳的光芒,眼前的世间在转眼间仿佛就干净了许多,让人不自觉的就开阔了心胸。

    阿蘅走到门边,抬头看见远处天边的那道彩虹,不由得语气欢快的同裴江等人告辞,转身就与青叶一起往禅房的方向走去。

    目送着小姑娘的身影渐行渐远,待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之时,裴江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很快就又克制住了自己,到底没有追上去。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布袋,轻笑一声。

    笑声里满是嘲讽。

    守在院中隐蔽处的侍卫们,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一丝痕迹。

    裴江的目光从他们躲避的地方一一扫过,他略看了两眼之后,转身便去了院中其他的房间,每个房间的角落里都放着相似的长条布袋,布袋之上并无太多花纹点缀,里面存放着的都是装裱好的画卷。

    他将每个房间里的画卷又都重新拿了回来,摆放在方桌上。

    盯着布袋看了良久之后,裴江才小心翼翼的拆开最上面的那个朱红色的布袋,将里面的画卷取了出来。

    画卷一点点的摊开,露出画中人的模样。

    若是阿蘅还在此处的话,那她应该能认出画像中的人,谁会分辨不出自己的模样呢!

    然而她并不在。

    出门一趟,本是打着去看姻缘树的想法,结果先是迟疑了一段时间,紧接着又被一场大雨给拦住了脚步。虽然确实是进了姻缘树所在的那个院子,可大雨倾盆的时候,她哪来的心思去注意什么姻缘树呢?

    等到离开的时候,她的心思又全都落到了天边的那道彩虹之上,依旧是不曾注意姻缘树的存在。

    阿蘅回到禅房之时,才踏进自己的小院,就瞧见了站在檐下的青蕊。

    青蕊看见与青叶一道回来的阿蘅,脸上不自觉的露出几分喜出望外的神色来,站在她身边的几个小丫头也是如释重负的模样。

    阿蘅心头一个咯噔,果然还是被她猜中了,大姐姐现在肯定在屋里等着她的解释呢!

    然而便是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她还是有些心虚的,也并没有想好要怎么和大姐姐说。

    左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好了。

    阿蘅站在院子里头给自己做了一番暗示,这才带着青叶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屋里走去。

    无论如何,气势上不能输。

    等她真的进了门,原本强装出来的气势顿时全都漏了气,整个人怂哒哒的走了进去,小碎步晃晃悠悠的,瞧着就很是心虚。

    这也怨不得她,谁能想到这会儿在她屋里头的,远不止是温菀一个人呢!

    温大夫人、温钰,还有温杝和温桓,可以说是这次出游的人全都聚在了阿蘅暂住的这间小小禅房里头。

    还是温菀先开的口:“阿蘅的胆子何时变得这么大了,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敢到处乱跑?”

    外人知道的不多,可她们这些亲近的人,又有哪个不知道小姑娘向来是记不住路的呢!

    阿蘅的眼神很是飘忽不定,她也是听了青叶对姻缘树的解说后,才突发奇想的跑出门,想要去看看那棵姻缘树,本来还以为很快就能回来,便也没有特地去和温菀她们打招呼,只是后来天公不作美,出了一些意外。可那都只是意外,并非是她的本意的。

    这样的解释是不能说出去的。

    温菀她们是不会因为做下决定的人是她,而将责任归结在她的身上。

    大概是因为她们看待自家人的时候,是从来不会觉得自家人有错,既然自家人没有做错事情,那做错事情的,肯定就另有其人了。正如这一次,她们不会认为阿蘅有错,只会认定是有其他人带坏了她,比如说同她提起姻缘树的青叶,还有明知她要出门,却不加阻拦的青蕊。

    阿蘅不好实话实说,便只能来了个移花接木。

    她将青叶听慧白说的那些话又说给了屋里的几人听,只是话里话外都将自己代入了青叶。

    “……就是这样,我听慧白说相兰寺里的姻缘树庇佑的不仅仅是姻缘,所以就打算自己先去看看的,如果所求之愿皆能实现就好了,”阿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都不奢望姻缘树能够庇佑她自己的,只想着能庇佑一下她的亲人,“我不贪心的,不需要什么荣华富贵,只要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就好了。”小姑娘的后半句话说的很轻,坐在椅子上的人只勉勉强强的听了个大概。

    房间里忽然一阵沉默。

    温菀站起身,来到阿蘅的身边,牵着小姑娘的手,将人带到了一边的椅子旁。

    等小姑娘乖巧的坐在椅子上,她才叹了口气,又跟她解释道:“阿蘅想要去看那棵……姻缘树,是没有问题的,只是阿蘅下次出门前,也要记得和我们说上一声,不然大家忽然发现找不到阿蘅,会很担心的。”

    阿蘅下意识的偏头看向坐在上位的温钰等人,她这时才发现他们身上的衣服其实都已经湿了,尤其是温桓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当她看向他的时候,他正将头发捋到前面,想要拧干水呢!

    温桓余光瞥见了阿蘅的动作,连忙松开了手。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平时附近要是没有什么危险的话,阿蘅忘记打招呼,也没有关系。只是现在外头还有些危险,也是我们关心则乱了,寺门前守着的僧人也不会让人无故出门去的。”

    话虽是如此,可当他听说阿蘅不在禅房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冲到寺门口去了。

    结果就被守门的僧人给赶了回来。

    要不是后来知道了阿蘅的去向,他这会儿恐怕还满寺庙的找着人呢!

    就连温大夫人与温钰也都委婉的劝说着阿蘅,他们是打算带着小姑娘出门来放松心情的,可不是为了弄丢小姑娘,亦或是让小姑娘受伤的。

    一直到夜里快要入睡时,阿蘅的脑海中都还回荡着他们念念叨叨的声音,果然是环境造就个人么!

    明明在京都的时候,小叔和阿兄还没有这么能念叨的,现在他们说教的时候,就跟和尚念经似的,嘟嘟嘟嘟的一刻也不停。

    虽然知道阿兄他们就在附近,可阿蘅依旧还是没能快速入眠。

    无法安睡的时候,她就开始回想着自己这一天来的经历,从早晨没能同小叔他们一起用膳时开始,到后来的那场漫长的说教,只是不知为何,最后停在她脑海之中的却是避雨时遇见的那个名为裴江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他。

    然而她将自己从前的回忆全都翻过来一遍,却也没有找到几个姓裴的人,她认识的裴姓之人,好像只有裴音与裴守,可眼下的裴江身在潍州,与生活在京都亦或是长留边关的裴守和裴音,应该都没什么关系的。

    半梦半醒之间,阿蘅忽然又想到了段瑜之请温如故吃饭时,包厢里也有一个裴姓之人,只不过那人一袭儒衫,面白无须,与她在寺中见到的分明就不是一个人来着。

    也不知她怎么突然就联想到了那个人!

    再深的思索就没有了,因为阿蘅已经进入了梦乡。

第一百四十八章 面条

    宝兰山的风景如何,阿蘅记得不是很清楚。

    她们一行人上了山之后,就暂住在相兰寺中,又因着山中有猛兽出没的缘故,也没能进山去,只在寺中来回逛了几圈。

    阿兄自来到潍州后,素日里的功课就比在京都时要多的多,能够一同出门前往宝兰山,已经是他从百忙之中难得攒出来的一段空当了。

    便是其他人,也没有谁是真正无所事事的。

    大伯母忙着教导温菀姐姐,温杝哥哥是温家的嫡长孙,来了祖地之后,须得联系祖地的族人,尤其是那些家境困难者,须得一一慰问。温钰小叔如今已经辞了官,看似是无事一身轻,可实际上他原本同好友戚漳商量好了外出游历,现在将游历的地点换成了潍州,但他总不能一直将戚漳丢在一旁不闻不问的。

    因而相兰寺一行,从出发到回程,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天半。

    回了祖宅后,阿蘅找出自己从京都带来的小册子,翻到了将近末尾的地方,看着上面书写整齐的日子,拿起笔在上面划拉了几下,将前几日的日期给划掉了。

    她一开始是打算带上一本黄历的,黄历上不仅记载着每天的日期,还会有每日适宜和忌讳的事情,只不过朝廷发行的黄历在每年都是有定数的,至少阿蘅派人出去找的那几个书铺中是没有黄历了的。故而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自己整了个小册子,在小册子中的空白页上写满了日期,过了一天便划掉一个,等到整本小册子上的日期都被划的精光时,就该到了她回家的时候。

    现在看来,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身处潍州祖宅的日子,也没有阿蘅想象的那般难熬。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陪着她的人比较多的缘故吧!

    每天都会陪着她吃一日三餐的温菀姐姐,一直在学习功课,偶尔也会到她院子中略坐片刻的阿兄,还有三不五时的就要出门一趟的温钰小叔和温杝哥哥,这两人并非是同行,但每次外出归来,都会特地给阿蘅与温菀带礼物。

    带礼物的事情大概已经成了惯例,只是阿蘅也不记得这种惯例是从何时开始的了。

    温菀姐姐还是每天都要跟在温大夫人的身后学习着各种规矩,以及待人接物的方法。

    阿蘅有时在灵鹤苑中,也会觉得很是无趣,偶尔也会跟着温菀姐姐一起去听大伯母的讲述,只是那样的次数总是极少的。

    眼看着她们回去的行李都已经被搬上了马车,可原本应该出现在潍州,并请她外出吃饭的段瑜之却始终不见踪影,仿佛他就真的不曾在潍州出现过,连带着原本会在包厢中出现的那位同样姓裴,却是段瑜之远方亲戚的人,她也没能见到,也就没办法将那人与裴江做对比了。

    她是记不清那位裴姓之人的样貌的,只隐约间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似的。

    阿蘅原以为自己最迟九月份也就应该能回到京都了,可实际上她们回程的路,要比来时更加的慢。

    一路晃晃悠悠,等她们终于回到京都时,京都已经落下了第一场雪。

    细碎的雪花只在半空中能看清些许的踪迹,飘落在林间树梢,亦或是直接落在地面上,就泯然无际,除了留下一点湿润以外,就什么也没剩下了。

    “今年的雪下得还挺早的。”

    路上休息的时候,温桓下了马,进了阿蘅所在的那辆马车。

    外面的雪并不算大,只是寒风凌冽,他从京都离开时,收纳的行李中只带了春夏的衣裳,现在他身上穿着的冬装都是半路采买的。成衣铺子里做出来的成品,虽说布料什么的,都挑的是最好的那种,但到底比不上府中量身定制的那些衣裳,条件不允许,也只能暂且凑活一下了。

    好在已经到了京都境内,等再过不久就能到达城外的温家别院,在别院中暂且修整一番,毕竟马车的速度不够快,若是不停歇的往城门赶去,也赶不上关闭城门的时候,与其在城门口凑活一夜,倒不如就在别院中休息一夜。

    当然,温桓对此也是十分高兴的。

    别院之中有他一年四季的衣裳,去了别院就能换下身上不太合身的衣裳,何乐而不为呢!

    阿蘅抱着鎏金小手炉,整个人都缩在毛绒绒的披风里头,她点了点头:“确实有些早……”

    从前冬天落雪至少都是在进入腊月以后的,现在才十一月下旬,就已经开始下雪了。

    虽然只是朦朦细雪,可到底也是雪的。

    温桓伸手在阿蘅的额头上试探了下,手掌下的感觉并无异常,他还是担心的问了一句:“我见你唇色有些发白,不会又感染风寒了吧?”

    他们之所以会在路上耽搁许久,就是因为经常有人生病。

    起初是温大夫人与温菀莫名的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中途寻了个城镇歇息了几日,也让她们二人好生吃了几服药,情况好转后,才继续踏上回程的路。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才走了没多远的路,温杝又在下马时,不甚扭伤了脚,一来二去的,又耽搁了不少的时间。

    以至于阿蘅今年的生辰都是在半路上胡乱糊弄过去的。

    去年的时候,阿蘅就没能好好过上一个生辰,还是到了今年的认亲宴时后补上的,原想着以后的生辰宴须得多尽尽心,谁成想今年又是错过了呢!

    阿蘅不知道温桓一时间已经联想许多,她食指轻轻触碰了下唇瓣,感觉到指尖下的唇瓣已经出现起皮的现状,她抿了抿唇,笑着道:“我没有生病啊!唇色发白许是因为冷的,阿兄进来之前,我曾嫌车厢里太过沉闷,就将车帘掀开了一小会儿,大约是那时候被冷风吹到了,也不打紧,等待会儿到了别院,让人去厨房熬上一碗姜汤,我到时候喝上一碗,应当就无事了。”

    “外面的风那么大,怎么能掀开车帘呢?”温桓摇了摇头,道,“杨神医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别院之中,算了,等到了别院,还是先让府医给你诊过脉,看看是否需要喝药,再来说那姜汤要不要喝吧!”

    小姑娘的胃口本来就不大,喝上一碗姜汤以后,恐怕就吃不了多少饭,更遑论是喝得下药了!

    阿蘅听见杨神医的名字,嘴里就不自觉的生出一股子的苦意。

    还是先前惹下的事情,杨神医给她开的药就格外的苦,原本能从杨神医那里拿到的蜜饯,也全都没有了。

    她忍不住揪着温桓的衣袖,小声道:“能别让杨神医给我开药吗?或者阿兄帮我同他说一说,就算药还是那么苦,喝完药之后许我吃一颗蜜饯也是好的。”

    温桓还以为阿蘅会说些什么事情,没想到她是在纠结汤药的味道去了。

    不过想想也是,去年她就因为一时疏忽大意,才会病的那么久,这一次就算她再不喜欢喝苦汤药,也会认真遵循医嘱的,毕竟喝一副苦汤药,与接连数月都得喝苦汤药,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温桓答应下来后,整个车厢忽然就陷入了一番静默之中。

    先前能找出来的话题,似乎都已经说了个遍,以至于温桓现在都不知道还能与阿蘅说些什么。

    谁让路途漫长,而他又忍不住时不时的出现在阿蘅的身旁呢!

    风吹着雪花从马车边路过,坐在车厢里的人能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还有狂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唯独没有他人谈话的声音。

    温桓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道:“没想到回来的路上会耽搁那么长的时间,连累阿蘅的生辰都只能在半路上过。”

    阿蘅顿了顿,抬头看向对面的温桓:“阿兄怎么忽然又说起这种话来,虽然今年生辰的时候,爹娘没有陪在我身边,可阿兄还是在的呀!而且还有大伯母、小叔、温杝哥哥和温菀姐姐他们,我觉得这样也还算不错呀!”

    更何况温桓他们给她准备的生辰宴,在赶路的情况,真的是已经做到了极致了。

    她的生辰是在十月上旬。

    按照他们一开始定好的路线规划,尽管中途又修改了许多次,但没有哪一次是在那个时间段里赶到州府之中的。

    阿蘅自踏上回程的路后,对时间就已经没了计算的想法,日子是一天天的过去,她连每一天的具体日期都不想知道,平日里开口的就是上午、下午和晚上,亦或是今天、昨天和明天,总之是不计数的。

    在这情况下,忘记自己的生辰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们一行人在十月份就已经到了州府之中。

    在此之前路过城镇的时候,他们要么住的是驿站,要么住的就是客栈,唯独这一次住的是州府之中的宅院。

    阿蘅一开始以为起因是小叔的好友戚漳,因为戚漳说他在州府之中有一座空闲着的宅院,院中只留了几位忠仆帮忙打理宅院。他说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想要邀请温钰到他的宅院中去看看。而阿蘅等人却是沾了小叔温钰的光。

    考虑到阿蘅迫切归乡的心情,他们在宅院中并没有住太长的时间。

    在戚宅住下的第三天,阿蘅就被温菀拉着出门看首饰去了,据说她们暂时停留的这个州府就是以首饰精美才出的名。

    阿蘅见过街头金楼里的珠宝首饰,确实名不虚传。

    买过了珠宝首饰之后,温菀还拉着阿蘅在街头又闲逛了许久,等到天色渐晚的时候,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同阿蘅一起回到了戚宅。

    温菀大概是做不来这些转移人注意力的事情,一开始要出门去往金楼的时候,阿蘅还没有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她也确实是想要买一些‘土特产’回去送人的,送给祖父与爹爹他们的东西,阿蘅在潍州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只有其他要送给女眷的东西,她仍旧有些拿不定主意。

    恰好此次经过的州府,有很多可以送人的礼物。

    便是温菀没有开口,阿蘅十有八九也会提出要出门的想法的,头两天没有出门的时候,她就已经派了身边的丫环出门去打听消息的。事实上,她也让人跟戚宅的下人打听过消息的,只是这些人平日里能接触到的东西实在是有限,就没能提供什么有用的消息。

    当她们从金楼出来后,阿蘅才发现的不对劲。

    温菀并不是那种喜欢到处闲逛的人,偏偏她今日却提出了一个与往常习惯并不相符的提议。

    那时阿蘅就知道她们肯定是瞒着她做了什么事情,她并不打算拆穿她们,甚至还顺着她们的想法继续做下去,不曾追问,也不曾露出疑惑的目光。

    这并不代表阿蘅就真的不感兴趣了,她只是明白身边的这些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的。

    既然如此,那都给出几分信任又有何不可呢!

    不过阿蘅也没想到她给出的信任会换回那么大的回报。

    回了戚宅之后,她就瞧见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生辰宴。

    “而且今年阿兄还亲手给我做了一碗长寿面呢!”阿蘅回想起那碗由一根面条组成的整碗长寿面,不由得补充道:“如果是在京都的话,我肯定是吃不上阿兄亲手做的长寿面的。”

    明明正在努力学习厨艺的人是她才对,结果也是她先吃到了阿兄亲手做的事物,她自己的厨艺现在还一塌糊涂呢。

    温桓的嘴角略微抽动了一下。

    他在戚宅住的那三天里,就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学着做面条。

    或许他在厨艺上确实是没有多少天分吧,最后做出来的总是一碗面片汤,面条是成不了条的。

    最后阿蘅吃上的那一碗是他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整治出来的一碗‘长寿面’,碗里的面确实只有一根,就是这一根面条过于粗壮了些,刚做了面条下锅煮时,他还一直担心会煮不熟。

    幸好放的调味料比较多,阿蘅当时又是感动大于理智的状态,根本就没有分辨出面条的不对劲之处,甚至还一个劲的夸赞他。

    这会儿都已经过去了快要一个多月了,她想起那碗长寿面,就要开口夸他一顿。

    问题是他做的那碗面条,真的没有阿蘅所说的那么好吃。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反目

    冬雪已至,白马书院中的学子也都放假归家去了,只有个别不打算回家的学子与先生还留在书院之中,温老太爷是在昨日回的京都,没能提前得个消息,就这般与他们错过。

    阿蘅照旧是住在小竹楼里,索性初雪时节,天气还不是最冷的时候,小竹楼虽然不如其他的庭院,它整体的布局放在那里,是没有办法安装火炕的,但现在这种时候,在屋内放在一个火盆,温度便上去。

    更何况,她也只是暂且在小竹楼中歇息一夜,第二日便要回京都去的。

    她从小竹楼离开的时候,屋内放着的还是冰盆,床上铺盖着的也是夏季独有的蚕丝被。

    回来之时,冰盆换成了火盆,透着凉气的蚕丝被也被塞满了棉花的锦被给代替了,留在小竹楼的下人很是尽心,主卧便是长久无人居住,也依旧打理的干干净净的,常嬷嬷她们只是按照阿蘅的习惯略作了些调整,就能让她直接入住了。

    温老太爷虽然回了京都,可别院里的管家却是去不了别处的。

    管家是别院里的管家,平日里只在别院这么一小块空地里打着转儿,温老太爷没有回京都之前,偶尔也会让管家派人去京都打听消息。

    虽说管家现在知道的那些东西,或许已经赶不上趟儿,但好歹是聊胜于无。

    长辈们将管家唤去询问事情去了。

    阿蘅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许多封信件,再看一眼信封上方的落款,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落款的名字是谢淮安。

    她从京都离开,初时或许不曾引人注意,但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自然是会引出几分猜测的。

    而谢淮安只知道她出门去了,却不知她的具体去向,他给阿蘅写了许多封信,全都送到了温府别院之中,大概是以为下人收到了信件,会递交给温老太爷,到时候温老太爷自然是会将信转交给阿蘅。

    只是他就没有想到,那些信件根本就没能到达温老太爷的面前,而是直接被送到了别院中的小竹楼里。

    青蕊端着托盘从外间走了进来,她将红木托盘放在了方桌上,又端起了托盘中的那碗姜汤,走到阿蘅的身边,缓声道:“姑娘,姜汤已经熬好了。”

    杨神医早在温三夫人即将生产的时候,就已经回了京都。

    如今留在别院中的是温府府医,他给阿蘅诊脉后,说阿蘅的身体调养的很好,便是路上吹了些小风,也并不打紧。

    阿蘅是为了让温桓放心,才特地让人去熬了碗姜汤。

    她看着青蕊端上来的那碗姜汤,莫名就想起了当初在村民家喝的姜汤,那时她喝的姜汤是两三片姜煮出来的一碗水,哪里像现在这般配料丰富,虽然她对此并没有感觉到很开心。

    辛辣的滋味在唇舌间蔓延,阿蘅忍不住摇头道:“姜汤顾名思义难道不应该是用姜片熬煮出来的汤么?青蕊下次还是让厨房不要在姜汤里放其他的调味料了,太难喝了。”

    两权相较取其轻。

    比起眼下的这碗姜汤而言,不添加其他佐料的姜汤虽然也很难喝,但难喝程度还是要好忍受一些的。

    “厨房的姜汤用的是独门秘方,对预防风寒最是有效,”青蕊笑着同阿蘅说,“姑娘若是不喜欢这味道,那往后还请多多注意身子才是,不淋雨不吹风的话,也就不用喝姜汤了。”她路上没能和阿蘅坐在一个车厢里,更是想不到阿蘅会主动掀开车帘去吹凉风,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说什么都要赖在阿蘅的车厢里的。

    这次是姑娘运气好,便是吹了冷风,也还是无病无灾的。

    可要是运气不好的话,那不就得跟去年似的么!

    再来一场持续数月的病重,那可怎生是好!

    青叶也在一旁小声道:“姑娘要是不去动车帘的话,现在也用不着喝姜汤的……”

    阿蘅对这些真心实意的关心,总是没办法直接忽视过去的,只是她也不觉得自己掀开车帘通风的举动有什么错漏之处,就连府医都说没关系的,偏偏不管是阿兄他们,还是平日里照顾她的人,好像都是打心底里认为她做错了。

    和阿兄在一起的时候,阿蘅就没有辩驳这件事。

    现在对象换成了青蕊与青叶,她也不打算多说其他。

    阿蘅拿起手边的信封,她瞧见谢淮安寄来的这些信时,已经快要到她临睡的时候了。按照她本来的想法,是想等到明天回京都的路上再看的,但这会儿为了转移话题,她决定今晚就将信全都给看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再说一些事情。

    “姜汤我已经喝完了,青蕊就先将这碗给送回厨房吧!”转过头,她又看向另一人,道:“青叶去帮我把灯给挑得再亮一些,我来看看他在信里写了些什么……”

    阿蘅身边能用得上的人,现在也只有三个,除了常嬷嬷,便是青叶与青蕊。

    偏偏她们三个是要一直守在阿蘅的身边,也没办法派她们出门做些什么事情。

    也只有这种时候,阿蘅才会升起要培养心腹的想法来。

    谢淮安在信中写的大多都是毛毛做出来的一些趣事,真正能让阿蘅提起心来的事情,也还有一两件的。

    与她同住一个小院的方姐姐,已经正式归家备嫁去了,故而她们的那间小院就多出了一间空房。

    另外就是她的二姐姐和三姐姐在下半年的时候,也都从族学转到了白马书院之中,连带着家中的那位表姑娘也一起到了白马书院。

    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席柔的父亲说是会在年前调回京都。可实际上,席柔在温府一直住到了温如故出嫁之前,她的父亲也没能回到京都。其中有几分是阴差阳错,又有几分是故意为之,谁也说不清楚。

    这些都是阿蘅早已预料到的事情,在谢淮安的信中瞧见了只言片语,倒也不觉得意外。

    当阿蘅展开谢淮安的下一封信,才发现有些意外真的是让人防不胜防。

    信中说,夏家的那两个姐妹不知何故,好像就突然反目成仇了。

    谢淮安对女子学堂那边的事情并不感兴趣,更不会主动去打听什么,之所以会在信中写到此事,也算是机缘巧合吧。

    他带着毛毛一起在书院进学,一日三餐都是在食堂里用的饭。

    如同往常一般,那天谢淮安带着毛毛去了书院的食堂,因着毛毛执意不愿上楼去,所以他们那天是在大堂里吃的饭,而他选的位子又特别的偏僻,恰好就在楼梯的转角处,楼梯上的人注意不到他们,他们却能将楼梯上的人所说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姐姐,你现在每天进进出出都是和席柔在一起,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真的不愿意同我和好了吗?”

    先说话的那位姑娘好像已经快要哭出声来了。

    她的姐姐却对此无动于衷:“难道不是因为你先说出那种过分的话么?”

    “是你不打算再认我这个姐姐的,我不过是如了你的心愿,你现在又跑到我面前说这种话,除非你先给我道歉,否则我还真的就不愿意再同你和好了,就这样一直当彼此是陌生人,也挺好的。”

    妹妹似是不敢置信的倒退了好几步,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显得它的主人很是慌乱。

    “明明是姐姐做错了事情,我才会出言制止你,你怎么能如此颠倒黑白呢!”

    她的声音有些刺耳,显然是不敢相信她的姐姐能说出这种话来。

    “虽然阿蘅开学后并未到书院读书,可我们不是已经从先生那里知道,她是因为身体不好才会缺席的,等到了明年春天,她还会回到白马书院来。就连她房间里的东西,也都没有被搬走。”

    “阿蘅平日里没有锁门的习惯,她现在也确实没有到书院来,可这并不代表你就能带着席柔跑到阿蘅房间乱翻她的东西……”

    巴掌声忽然想起,打断了那位妹妹还想要继续往下说的话。

    紧接着便是姐姐用略显凶狠的语气说道:“我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我不过是新交了个朋友而已,你就要这样污蔑我俩的名声,也不知道你居心何在!”

    “总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的,更不会跟你和好如初,就这么一直老死不相往来吧!”

    她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其实并不大,大堂之中还有人在打快板,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楼梯上的两姐妹。只不过谢淮安选的位置太过凑巧,才将这两人从头到尾的争吵全都听在了耳中。

    谢淮安一开始的时候,还在心里默念着非礼勿听之类的话,谁知他还没有念叨几句,就听见上面的人提到了阿蘅的名字。

    女子学堂那边的人确实也有很多,与阿蘅同名的却应该是没有几个的。

    不管是与不是,谢淮安都没有将他听到的事情传扬出去,只是后续稍微关注了一下女子学堂那边姐妹反目的人有哪些,想要借此确认一下楼梯上的那两姐妹是不是真的与阿蘅熟识。

    毕竟他现在带了那么久的小孩,心境越发的平和,更不会再出去惹是生非了。

    倘若查出来那两人确实与阿蘅无关的话,那他就将他听到的话全都忘得一干二净,要是恰好相反的话,那他就得好好和阿蘅说道说道了。

    比起两个陌生人而言,他当然是觉得阿蘅更重要些,反正他听了那个妹妹说的话之后,就对她的姐姐很是反感的,至于那位姐姐后来说的话,他也不好评价谁真谁假,还是先说给阿蘅听,真假就等阿蘅回来后,自己判断吧!

    阿蘅在瞧见夏家姐妹反目成仇的时候,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再瞧见谢淮安后面写的那些东西,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等青蕊回来时,便瞧见青叶站在立柱一旁,脑袋一点一点的,似是在打瞌睡。而她们姑娘披着外衫坐在床上,一只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攥紧了信纸,脸色发白,瞧上去就很是不高兴的模样。

    还不等青蕊上前问安,阿蘅便丢下信纸,以手捂住唇,无声的干呕起来。

    青蕊吓得都顾不上其他,连忙扑上前去,问着阿蘅:“谢少爷在信里写了什么东西,竟是让姑娘气成了这副模样?”

    她照顾阿蘅许多年,对阿蘅情绪上的变化研究的是极为透彻的,她在近处一瞧,就知道阿蘅这是气狠了。

    青叶这时也被惊醒了。

    她一时间想凑到阿蘅跟前,又担心自己凑的太过,会惹得阿蘅更加不舒服。

    再一看阿蘅还在干呕,就飞快的跑到一旁,倒了一杯温水,送到了阿蘅的面前。

    干呕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但阿蘅控制不住自己,她觉得十分恶心。

    尽管现在事态还未明朗,可依着阿蘅对席柔的熟悉,只要是与她搅和到一起去的人,就很少会有好人。

    至少对阿蘅来说,那些都不是好人。

    而且夏家两姐妹之中,身为妹妹的夏怡雯从来都是跟在姐姐的身后,只要是姐姐开口的事情,她十有八九是会直接听从的,在阿蘅与她们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她就从未见过夏怡雯说过姐姐半句坏话,她生性文静,喜欢读书作画,虽然平日里表现的不是很明显,但她的责任心比较重,对身边的人也是十分关心的。

    反倒是夏怡云会经常抱怨妹妹毫无主见,对她说的话总是点头称是,却又总是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如果真的要在这两人之中,选择一个来信任,那阿蘅只会选择夏怡雯,而不是夏怡云。

    “青蕊,你帮我去问阿兄……”阿蘅喝了一口温水,再抬头就下意识的想要找温桓。

    话才说了一半,她忽然才想起阿兄与她一样,也都是才回的京都,他又哪里会知道白马书院里发生的事情呢!

    若不是提前拆了谢淮安送来的信,她对书院中的事情也都是一无所知的。

    青蕊扶着阿蘅的肩膀,半天没等到后续,下意识的问道:“姑娘想要问些什么?”

    不管问什么,最后都是毫无结果的。

    阿蘅摆了摆手,看着还有两封未曾拆开的信件,她忽然就没了继续往下看的想法。只她现在看到的这些,一想到她不在书院的这些时日里,还有人跑到她的房间里乱翻东西,就已经足够怄的她睡不着觉了。

第一百五十章 乐王

    许久之前,阿蘅以为世间的恶人都在话本之中,后来才知晓人心险恶,远不是她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明了。

    只是她从未想过还有人会做出那般的事情。

    白马书院的那间房间,是她用来暂做休整的地方,倘若不是夏季过于炎热,她又不愿在书院与别院之间来回奔波,也根本不会真的在书院住下。

    因为在那里多住了些时日,阿蘅便将别院中的一些东西都搬到了书院中。

    阿蘅对夏家姐妹的观感还算不错,基本上已经将她们两人都纳入到好友的范围之内,平日里对她们二人也没有多少防备,书院里的房间也从未上过锁,然而她的不防备却成了别人长驱直入的理由。

    她觉得自个儿委屈极了,却不知道能找谁哭诉。

    这样的话就算是说到了旁人的面前,大多数人也只会告诉她,一切只是她的推断,真实情况还没有查清,万不能胡言乱语,平白污蔑了好人。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些人会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劝说她。

    这一夜,阿蘅始终都睡得不是很安稳。

    第二天晨光初现时,她便已经睁开了双眼,别院中的帷帐换成了浅红色的,她抬眼看向四角垂落下来的穗子,又想到了已经出现在白马书院里的席柔。

    她依稀记得白马书院里安排住宿的人是书院的大管事,因着选定的院落轻易不能调换,故而大管事在安排人时,总是会提前将院中的人员关系打听的清清楚楚,也省得将两个死对头安排到同一个院子中。不管是男子学堂,还是女子学堂的人,他们能来白马书院,都是为了好好学习的,可不是为了到书院来争吵不休的。

    按理说,同往白马书院去的人,除了席柔以外,还有温芙与温蓉。

    若是二姐姐与三姐姐不知道阿蘅与席柔的不对付的话,她们两个或许还会为谁能与阿蘅同住一个小院而争吵,最后谁也不让步,反倒将那唯一的空房间让给了席柔,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她们现在是知道阿蘅不喜欢席柔的,没道理她们还会让席柔与她住在一个小院之中的。

    阿蘅坐上了回京都的马车时,也还没有想清楚这件事情。

    青蕊抱着木匣子也上了阿蘅坐着的那辆马车,木匣子之中装着的是谢淮安送给阿蘅的那些封信。昨日阿蘅还留下了两个未曾拆封的信件,青蕊将所有的信件都收在木匣子之中,准备姑娘什么时候相看,就再拿给她。

    阿蘅的心思不在那两封信上,她还想着书院里的事情。

    马车行至京都城门时,忽然停顿了下来。

    车厢里的阿蘅也感觉到了马车的停顿,却也没有放在心上,许是将近年关,城门口的检查变得更加严格了些,这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左右再过上一阵子就能回到温府之中,也不在乎城门口耽搁的这一点时间了。

    然而车厢外的情况却并不是阿蘅想象的那么简单。

    身着玄色锦衣的少年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站在四分五裂的马车前,脸上是怒气冲冲,他的眼角被木屑划过,留下一道渗出血迹的伤痕。他的身旁还有一个弯腰驼背的车夫,车夫佝偻着身子,甚至不敢去看站在他们对面的那些人,只一个劲的劝说着少年,说着‘马车虽是不能再用了,可人没事就好了’之类的话。

    与玄衣少年的形单影只不同,他对面的那些人完全可以说得上是人多势众。

    阿蘅在车厢中等了许久,也不见马车有其他动作,便在青蕊极其不赞同的眼神中掀开了车帘,恰好就瞧见了玄衣少年与人对峙的模样,她下意识的惊呼出声:“谢淮安……”

    抱着小孩的玄衣少年正是给她写了许多封信的谢淮安。

    现在虽然还不曾到天寒地冻的时候,但昨日才下过一场初雪,谢淮安不带着小孩好好在谢府取暖,怎么还出现在了城门口?

    阿蘅仔细看着谢淮安身边的那辆马车,单从马匹摔倒在地上的姿势来看,那辆马车应该是要出城去的。

    木质的车厢外突然传出一阵敲门声,阿蘅寻声望去,就瞧见了面色有些漆黑的温桓。

    “昨日掀开车帘,结果回去后就喝了一大碗姜汤的事情,你是忘了不成?还是说你现在已经喜欢上姜汤的味道,想要再尝尝看!”

    温桓眯着眼睛看向阿蘅,大有她点头称是,便立刻让人端来一碗姜汤的气势。

    “府医都说我没事的,要不是怕阿兄担心的话,我才不想喝那种东西呢!”阿蘅满脸都写着拒绝,她摇了摇头,不仅没有心虚的缩回车厢里去,反而还理直气壮的又往车门边上挪了些位置,探出头去看不远处的谢淮安。

    “这是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堵在城门口不动弹了?”阿蘅开口问着温桓,她有些担心谢淮安和毛毛的,约莫是几个月不见,谢淮安的臂力又增加了不少,这会儿竟是单手抱着小孩的,然而他就算增加了不少臂力,可他怀里的小孩也长大了不少,至少比夏天的时候大上了一两圈的样子,想来他也应该抱不了多长时间,就得换个手歇息一下吧!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一堆只剩下残骸的车厢似乎在往外冒着烟气,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冒出熊熊大火来。

    温桓见阿蘅没有回车厢去的打算,没好气的道:“谢家拉车的那匹马似乎出了些问题,才从城门里出来,便撒了欢似的往前跑,恰好赶上了乐王回京。乐王的侍卫大约是以为谢家的马车之中藏有匪徒,便出手杀了那匹马,将马车也给毁了。”

    要不是谢淮安机警,在听见路过行人的惊叹之时,就抱着小孩跳下了马车的话,恐怕他这会儿就跟地上的那一堆残骸作伴去了。

    阿蘅认真梳理了一下思路,疑惑的问道:“谢淮安肯定不是匪徒呀!他也算是无辜受累,乐王身边的侍卫先对他动的手,现在也知道他并非他们想象中的匪徒,难道不是应该接着握手言和了么!该道歉的道歉,该原谅的原谅,怎么现在还在对峙呢?”

    小姑娘的想法太过理所当然,殊不知有些人即便做错了事情,也不会开口道歉的。

    不说乐王与谢淮安,就算是乐王身边的一个侍卫,也都是正经的官身,可谢淮安虽然有个当官的父亲,可他自己还是一介白身,怎么可能会别人主动给他道歉呢!

    温桓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两兄妹说的话,这才伸手把小姑娘往车厢里推去,一边推一边说:“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还不快回车厢里去,少说两句吧!”

    想要畅所欲言的话,还是回到家的时候再说吧。

    现在该一言不发的时候,就千万别开口的好。

    温桓对乐王的秉性并不是太熟悉,但也从温老太爷口中听过几句评价,这位王爷在温老太爷眼中就是个身份比较贵重的纨绔子弟,本心不算太坏,就是偶尔喜欢玩闹了些,单就是从前给人送发轮椅的事情就能看出一二。但那都是在温老太爷面前的表现,换做了其他人,可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

    他只知乐王并非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可瞧着现在的模样,也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人。

    角落里两兄妹闹腾出来的动静,并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无声对峙的时间有些漫长,原本端坐在车厢里的乐王似乎也有些不耐烦了,他从马车中下来,在人群中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原是我的侍卫太过尽忠职守,才连累了这位小兄弟,我见小兄弟行色匆匆,似是有要是在身,而我这不懂事的侍卫又将小兄弟的马车给毁了,不如我将我的这辆马车赠给小兄弟,就当了了这场恩怨,小兄弟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乐王的一举一动无不在显示着他的彬彬有礼,旁边凑热闹的人被透露了乐王的身份后,都在感叹着这位王爷的和蔼可亲。

    温桓按在阿蘅头顶的手不由得一松,他记得祖父明明说过乐王是个纨绔子弟来着,可现在瞧上去,他似乎并非是祖父说的那么不堪重任的样子。

    阿蘅没听清乐王在说什么,她只是趁着阿兄不注意,偷偷的跳下来马车,从车厢的另一边绕到了小叔的马前。

    京都世家的女子也不全都是坐在马车里的,也有人喜欢策马飞奔的感觉。

    温钰见阿蘅过来,便让人牵来一匹矮脚马留给阿蘅当坐骑。

    另一边的谢淮安明明已经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软话,可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就是高兴不起来,大概是因为站在他对面的乐王实在是太过面目可憎的缘故吧!明明人家乐王也是一表人才,再加上周身的气势,完全可以说得上是俊美非凡的,偏偏在谢淮安的眼里是怎么看,就怎么差劲的。

    他怀里的小孩忽然挣扎起来,让他有些抱不住了。

    谢淮安原本还想冷哼一声,这会儿却只能低头去看怀里的小孩子,在没有得到确切的回应时,只能由着小孩子的动作,将他给放了下来。

    乐王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不曾改变,依旧用很包容的语气问着谢淮安接下来的打算。

    而谢淮安看着乐王的面部表情,不由得露出一抹嫌弃的神色,他现在开始觉得对面的人不止是面目可憎,还格外的虚伪,简直就是伪君子的最佳典型代表了。

    不过他的智商到底还是在线,嫌弃的目光并未落在乐王的身上,而是转了个弯,停在了小孩的身上。

    他假装没有听见乐王说话,低头嫌弃的看着才下地,就左脚踩在右脚上,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大圈的毛毛身上:“都多大的人了,连路都不会走,真是不让人省心!”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左手提起了地上的毛毛,将人重新立在了地上。

    乐王皱起了眉头。

    他觉得面前的玄衣少年是在指桑骂槐,但是他又没有确切的证据。

    谢淮安这时才抬起头,正要回着乐王的话,忽然瞥见了远处骑在矮脚马上面的小姑娘,小姑娘裹着一件兔毛披风,白绒绒的毛边衬得她越发的弱不禁风。

    他咳嗽一声,转头看向乐王:“不敢强求王爷的座驾,左右此处离我家并不算太远,而我也没什么要紧事要做,就先行告退了。”

    “只是有句话,我还是要说一下的,方才我家的马车确实有些失控,但车夫已经安抚好了那匹马,马车前行的速度也缓了下来,而且出城与进城的路并非是一条,便是王爷身边的侍卫不曾出手,我家的马车也挨不到王爷的。”

    少年说完话,抱起地上的小孩,闪身就进了人群之中,三两下就消失不见踪影,原地只剩下一个不知所措的车夫,还有一堆残骸。

    方才出手毁了谢家马车的那名侍卫,来到了乐王的身边,看着谢淮安消失的方向,问道:“王爷……”

    乐王垂下眼帘,遮住了眼眸之中的诸多情绪,面对侍卫的问话,他什么也没说,就回了车厢之中。

    守门的卫兵这才姗姗来迟,将城门口的残骸清理干净后,进出城的队伍又开始挪动起来。

    角落里的温桓坐在车夫的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同车厢里的‘阿蘅’说着话,却始终没能得到一个回复,他叹了口气,道:“我说的难道不都是为了你好么!怎么还跟我赌气了?”他掀开车帘,只瞧见了一个抱着木匣子的青蕊,阿蘅却不知去向。

    青蕊抱紧了怀里的木匣子,小心翼翼的道:“姑娘方才就已经下了马车……”

    温桓赶紧下了马车,往后走去,准备让温钰等人帮忙找找不知所踪的阿蘅,谁知就瞧见了骑着马跟在温钰身旁的小姑娘。

    他的脸色已经不是一句漆黑就能形容得了的。

    阿蘅拽紧了手里的缰绳,下意识的往温钰身旁躲了躲,在见到兄长脸色变得更坏之后,才讨好的唤了声阿兄。

    排队的进城的路上,温桓就再没搭理过阿蘅,显然是真的很生气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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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雪归春介绍:
她在寒风凛冽中失去最后一丝温暖
却在春日艳阳中醒来
恍惚间,好似穿过了漫长的梦境
梦醒之后,仍是世间客。
【更新时间修改一下:每天固定更新四千左右,以前是分开为两章,现在合二为一了,更新时间还是晚上九点半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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