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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雪归春全文阅读

作者:陌上殊     覆雪归春txt下载     覆雪归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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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如故

    永安二十年,冬。

    呼啸而过的寒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从窗棂间的缝隙中钻进来,吹散了屋内腥甜的梨花香,冷冽的气息在屋中盘旋不去,惊醒了帷帐内面色苍白的女人。

    女人躺在那儿,双目紧闭,覆在她身上的还是夏日的薄被,在凛凛冬日里无法为她带来更多的暖意。

    她缓缓睁开眼睛,透过轻薄的帷帐看向空无一人的屋内,内室与外间用做阻拦的珠帘黯淡无光,被那从窗棂间进来的风轻轻一吹,便四下散落开来,一如她的人生,走到了尽头之后,不需要别人的推波助澜,只外界的风吹草动,便足以让她对此间再无眷恋之情。

    一旁的红木小几上,端放着一座鎏金的瑞兽香炉,乳白色的烟雾袅袅上升。

    香炉里仍在燃烧着的梨花香,便是此间除了女人以外,唯一还冒着热气的东西了。

    女人名叫温如故,是昔日的礼部侍郎温钦唯一的嫡女,自幼备受宠爱,容貌过人,曾与另外三人一齐被京都众人冠以‘京都四美’的称号。从当年到如今,不过是四五年的光景,她便被抹去了身上的光彩,只剩下一个面容枯槁的躯壳,仍然在世间苟延残喘,叹只叹人事已非。

    外间的门被人推动,传来一阵噪耳的吱呀声。

    不多时,一个看身形也就八九岁的孩童带着一身的寒气,踩着滚落满地的珠帘,来到了温如故的身边。他在帷帐前停顿了片刻,抬手将一旁的瑞兽香炉给掀翻了,用脚将冒着火星的梨花香给踩灭了,这才撩开帷帐,低声道:“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让他们点那个香,那个东西不好。”

    小孩见温如故不似往常那般立时辩驳他的话,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又小声唤道:“姐姐?”

    温如故此刻只觉得浑身疲软无力,眼前也是一片模糊,竟是连咫尺之遥的小孩的脸都看不清了。不过即便是看不大清,她也还是知道小孩是何许人也。

    毕竟普天之下,还会这般关心她的人,实在是不多见了。

    四年前,兄长温桓意外离世,父亲母亲承受不住那般打击,不过是数月的功夫,竟然先后离世,于是乎温家三房便只剩下她与幼弟温柠,原本她与温柠都还未成年,理应是在温家其他长辈的抚育下长大成人的。

    可惜的是那时候的她太过天真,竟然会相信一个向来只会挑她错处之人的话。她带着父亲母亲留给她的嫁妆,嫁给了自小指腹为婚的段瑜之,不仅如此,她还听从了段瑜之的话,将温柠也从温家带走了,也因此被温家长辈所恶,最后落到如今的下场,却不见温家的长辈为她说过半句话。

    怪只怪她太蠢。

    时至今日,才看清那些人的恶心面孔。

    上方的帷帐是温如故昔年从温家带出来的那顶,原本的雪青色在时光的流逝间,已然变得暗淡,其上的双绣花卉草虫了无生机,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都是垂死之态,死气沉沉的模样,总归是不好看的。

    温如故偏过头,看向偷偷溜进来的温柠。

    她当年虽是嫁给了段瑜之,可实际上自她嫁入段府之日起,她与段瑜之就分居在两处院落,即便是新婚当日,他们也不曾同房。起初是她请求的,理由也很简单,即便是嫁了人,她也仍然想要为父亲母亲多守几年的孝,段瑜之是同意了的,而被她带入段府的温柠也有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小院子。

    而后来。

    后来世人都说她已然疯魔,无缘无故的竟然想要对自家姐妹下毒手,也亏着段瑜之仍然念着夫妻之情,愿意护她周全。

    虽说是让她困守在一方小小的院落,但他到底不曾要了她的性命,只是不让她见外人而已。

    这般的做法已经是对她仁至义尽了。

    实际上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段瑜之他自己心知肚明。

    只可怜了温柠,想要见上她这个没用的姐姐一面,还要如此偷偷摸摸的。

    温柠不知温如故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的事。

    他从袖子里先是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手炉,里面的炭火暖融融的,被他放到了温如故的手中,接着他又拿出几块用帕子包裹着的点心:“他们段府上下就没有一个好人,姐姐你不要再惦记着那些人了。倘若他们真的把姐姐放在心上,又怎么在这寒冬腊月里还让姐姐用着夏天的薄被,屋里连一点炭火都不曾备下。”

    温如故闻言,只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再度睁开,前前后后却是连一句话都没有。

    温柠捏着帕子的手不自觉的更用力了些,松松软软的点心本就难以保存,他这一用力,更是散落的不成样子。

    他皱着眉,不高兴的道:“变成这副丑样子,也不能再给姐姐吃了。”

    温柠记事早,自然是知道自家姐姐的那些个小毛病的。

    姐姐吃东西时,味道的好坏倒是次要的,但凡长得不好看的,任凭它味道再好,她也不会去尝试的。

    将帕子胡乱的裹好,塞回袖子里去,温柠重新看向温如故,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上了些许的期盼:“姐姐,我前两天在学堂里看到堂兄了,他已经答应我,等大伯沐休之日,便来段府接我们回家,算一算时间,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等我们回家了,我让厨娘给姐姐做水晶糕,姐姐,你说好不好呀?”

    小孩期盼的目光像是黑暗之中燃起的一抹亮光,令人震撼之余,又不免为之心惊。

    温如故弯了弯嘴角,勉强举起手,在温柠弯腰的配合下,成功的摸了摸温柠的脑袋,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得要温柠贴近她身边才能听见那气若游丝的话语。

    “便是堂兄答应带你回家,可你也知道我当年的做法太过,如今堂兄他们愿意先退一步,我也不能还像当年那样不管不顾。”温如故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就大了起来,苍白的脸上也多出了一抹红晕,整个人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过来。

    她勉强直起身,一只手在枕头下摸了半天,方才拿出了一个信封,信封鼓囊囊的,可见里面装着不少的东西,偏封面上只字未写,让人猜不出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

    温如故接着说道:“等堂兄来了,你把这封信交给他,如果他问起我的话,柠儿便替姐姐与他说声对不起,可好?”

    温柠点点头,自以为明白了姐姐的意思,不过就是不想被抹了面子,才会想要找个中间人来转达自己的歉意,这种事情他一定能帮姐姐办的漂漂亮亮的,定不会让堂兄对姐姐有什么不满的。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大半,院子里那些偷懒跑到别处去的仆从一流,也差不多已经到了要回来的时候了。

    温柠站起身,准备同姐姐暂做告别,不料却被姐姐拉住了衣袖。

    “姐姐?”

    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来得及嘱咐他的吗?

    温如故抿着唇,紧紧的闭上了双眼,再睁开眼时,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她说:“柠儿,是姐姐太固执,才会让伯父他们生气,往后你要多听他们的话,不要像姐姐一样,被那些下三滥的家伙给哄骗了。”

    十五六岁的温如故遇上不顺心的事情,眉眼之间都会透露出一股脑的不高兴。

    可二十岁的温如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学会了什么叫做不动声色。

    目送着小孩跨出了那扇门,温如故脸上的红晕变得更加的明显,整个人都变得容光焕发,倘若温柠看到此刻的她,定然是不敢直接离去的。

    而他没有看到。

    也不会再看到。

    温如故打开了温柠带来的手炉,鲜红的火炭落在了帷帐间,它仿佛会呼吸一般的暗淡了瞬间,下一刻便有点点火光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火光蔓延的速度很快,想来不过须臾的时间,便能燃尽这一室的肮脏。

    可温如故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原本半支撑坐起来的她,忽然重重的摔了下去,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之前,忽然出现了最后的一个念头。

    幸好。

    幸好不曾让温柠为她点上一盏灯。

第二章 阿蘅

    雾气弥漫在天地之间,是触目惊心的白,让人看不清前路,寻不到归途。

    阿蘅赤着脚站在雾气之中,神色茫然的看着这个模糊不清的世界,当眼前只余一片白,同眼盲也就没什么差别,尤其是在寂静无声的衬托之下,显得尤为可怕。

    她忍不住去想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种,不似人间的地方。

    如同眼前被雾气笼罩看不清的前路,阿蘅的记忆也是模糊不清的。

    有时她是穿着绛红色绣缠枝纹袄裙的少女,在春日宴上呼朋唤友,拉着小姐妹们玩击鼓传花,偶尔也会站到阁楼上,偷偷去看隔壁院子里的少年们吟诗作对,她似乎在看着人群里的某个少年,又好像谁也没看。

    有时她又是个小姑娘,记忆停留在十岁那年的冬日,园中下着小雪,隔着墙她能听见有人在小花园中嬉戏的声音,而她只能躺在小阁楼里,看着烛火暗淡,顶上的雪青双绣花卉草虫纱帐在室内渐渐变成灰黑。

    交织错杂的记忆相互矛盾着,欢喜与难过来回的转换,使得阿蘅更加弄不清自己此身在何处。

    站于原地,久久不曾走动。

    阿蘅突然觉得身上一寒,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熟悉的衣裳,仿佛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模样,雪白的里衣在衣襟处绣着紫色的杜衡,小小的花纹凑在一起,圆润的弧度平添了几分稚气。伸手抚平衣襟上的褶皱,不经意间在浅色的衣襟上落下几点血痕。

    她诧异的看向掌心多出来的伤口,指尖轻轻触碰着外翻的皮肉,鲜血染上指尖,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所以她现在是怎么了呢?

    是在做梦么?

    亦或是她已经死了?

    阿蘅不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的话,据说人在梦中是看不到颜色,闻不到气味,也感觉不到疼痛的。她现在也感觉不到疼痛,却能看清掌心的鲜红,还有衣襟上的紫色花纹,这同梦境似乎就没什么关系了。

    阿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如若并非梦境,而她又恰好出现在此地,那是因为她已经离开尘世了么!

    原来,人死之后就是如此模样么?

    到处都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心底是在漫无目的的猜测,身上却感到阵阵寒意,阿蘅跺了跺脚,她身上明明还有一套里衣,可脚上不知怎的却连双袜子都没有,更别提鞋子了。

    眼前的雾气渐渐变淡,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出现在了阿蘅的面前,小路是用青石板铺就的,路的两旁生长的迎春花无风自摇。

    也许这是黄泉路。

    阿蘅回头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雾气依旧浓郁的很,仿佛伸手碰一下都能抓住一团白雾,她晃了晃头,继续看向眼前的路。

    她曾听嬷嬷说过的乡野怪谈中有讲过黄泉路,然而黄泉路是邻近忘川河的,而且它的两旁生长的不是迎春花,而是曼殊沙华,一种闻见花香就能想起前世记忆的神奇的花。

    雾气之中没有风,阿蘅身上却越发的冰凉。

    她悄悄的挪动脚尖,向前走了小半步,这一下可谓是冰火两重天,踏出的那一只脚如同踩在温暖的火炕上,没有动的那只脚就是踩在冰块上,尔后不知不觉间,阿蘅向着前方不断的走动,走动之间,她再没有感觉到寒冷。

    穿过薄雾笼罩的青石小径,路的尽头是一扇半月形的拱门。

    凭空出现的拱门连接的是一座几乎废弃的小院,院墙上画着鱼戏莲叶图,橘红色的锦鲤在碧绿色的叶片下探头探脑,脱落的颜色都掩不住扑面而来的熟悉之感,那是阿蘅在她父亲的书房中见惯了的笔法,似是出自她父亲之手。

    然图上的落款却是阿蘅从未听过的名字。

    视线向下移动,墙根处的枯草之上,冰雪尚未消融。

    阿蘅不曾回首,盖因她走动之后,心中就有的明悟,在此间,除了向前,她别无选择。

    抬手拢了拢衣襟,她现在已经不会感觉到冷意,然身体依旧不自然的瑟缩着,似乎有什么无法忍受的事情正在发生。

    雾气之中清晰可见的院落,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诱惑,吸引着阿蘅上前观望。

    阿蘅站在距离拱门尚有一段路的地方,从她那儿是无法通过拱门看清院中全部景貌,只瞧得见一条青石小径通向前方,小径两侧光秃秃的,没有花树,就连杂草都枯黄腐烂在泥土中,轻易分辨不出来。

    这确实是一座已经将要废弃的院落。

    阿蘅迟疑了半晌,还是捏着袖摆,小心翼翼的走进院中。

    随着阿蘅的走近,她心中的惶恐愈深,突的小腿一软,若不是及时抓住拱门上突出来的墙砖,她都要直接跌坐在地上。

    心中忽然变得空落落的,整个人就好像变成了一片飞絮,被风卷起后,漫无目的的飘荡,寻不到来处,也见不到归途。

    眼前的小小院落,从外面看去时,已然被荒草覆没,不由得让人断定它早已废弃。

    然而阿蘅站在拱门前,却还是能看出这间院落里的烟火气息。

    正屋的门紧闭着,旁边的木窗开了一道小小的缝,寒风在屋内盘旋一圈,再出来时就带上了些许腥甜的梨花香。

    倘若是无人居住的废弃院落,又怎会费心添上梨花香。

    里面会有人吗?

    阿蘅迟疑半晌,方才缓步上前,推开了那扇门。

    房间里的格局是阿蘅不曾见过的模样,她捏紧了指尖,小声的问道:“请问,这里有人吗?”

    随着话音的落下,阿蘅很快就听见了从内室传出来的一声轻响。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她循着声音走向了内室,于星星点点的火光中看见了自己。

    褪色了的雪青双绣花卉草虫纱帐不复当初的鲜丽,在火光中却又有了另一番美感,可美丽的东西大多都是有毒的,人们理当敬而远之。

    阿蘅瞧见了另一个自己在火光中睡去,周围那些不断扩散开来的火焰,似是不曾给她造成半分的困扰。

    浓烈至极的色彩逐渐变得暗淡,眼前的场景也渐次模糊,到最后,留在阿蘅面前的,只剩下一片黑暗。

    她于黑暗中睁开眼,入目的仍是那顶雪青双绣花卉草虫纱帐,不曾褪色的纱帐,依旧鲜亮如昨。

    风雪在梦中,屋外却是春光正好。

第三章 姑娘

    京都的春日向来是热闹非凡的。

    姑娘们事先约好了,由家中兄长护送着,三五成群的往城外踏青去,到了地方,姑娘们聚在一起说些悄悄话,兄长也各自去寻各自的好友,再有带来的下人奴仆守在一旁,省的被不相干的人惊扰到。故而每逢春日,踏春就成了姑娘家必有的游玩乐事。

    微风徐徐,吹得无事之人越发的昏昏欲睡,尤其是守在檐下那两个老婆子,多日不见外人来访,她们就更加疲懒。

    年前的时候,她们姑娘感染了风寒,按理说,风寒实在算不得什么大病,抓上两副药,吃上几回,差不多也就能好全了,可她们姑娘愣是从年前病到了年后,至今也不见好转,也不知是不是这贵人家的姑娘都是这般身娇体弱。

    原本姑娘生了病,像她们这种末等的下人更应该尽职尽责,免得被上面人给迁怒了才是。

    可眼下的风向不是又转了么!

    她们姑娘是三房唯一的女孩,可哪家的夫人不是更喜欢男孩子呢!

    温三夫人前两日才请府医帮忙诊脉,后就喝上了安胎药,接着连她们姑娘的院子都没来了,怕不就是因为担心被过了病气,伤了她肚子里的另一位主儿呢!

    这府里的女主人们,一旦有了身孕,有哪个不是小心翼翼的护着肚子里的那块肉,又怎么还会全心全意的顾忌着旁的人。

    更何况,听说夫人这一胎怀的可不是那么的稳,想也知道,她这会儿忙着肚子里的那个,哪里还顾得上她们院里的这个呢!

    既然有机会躲懒,她们就更不会难为自己了。

    青叶提着食盒自外面走进来,一眼就瞧见了檐下那两个耷拉着眼睛的老婆子,顿时皱着眉,心里暗道:待会儿见到常嬷嬷,定是要同常嬷嬷告上一状,最好能将她们赶出院子,这等光吃饭不做事的家伙,让人看着就觉得烦。

    看到青叶过来,稍矮一些的婆子挪了挪身子,抬头冲青叶笑道:“这是去给姑娘取饭来了,哎呀!不是我说,我们院子里也有小厨房,就在小厨房里弄点吃的也就得了,姑娘这会儿也不一定能醒!你这一日三餐的跑大厨房去取饭,可不是白费了功夫么!”

    青叶年纪小,今年也才十一岁,可她是家生子,打小就在府中长大,自五岁那年成了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名义上是个二等丫鬟,实际上行的是一等丫鬟的事,只等年岁长了,她这辈分自然也就上去了。因而在府中,她还是有几分薄面的,何曾被人这般用小话挤兑过,她心中有气,面上自然也就带了出来:“你们两个不好好的守着院子,还跑到檐下来打瞌睡,我要跟常嬷嬷说去。”

    她不好揪着王婆子的话去反驳,不然还不知道这等人要编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便把话头放到别的上去。

    王婆子讪笑道:“哎哟喂,你可不能这般诬赖好人,我们两个不过是年纪大了,眼睛就越发的显小,哪里是打瞌睡了呢!”

    强词夺理,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青叶瞪了她们两眼,抱着食盒进了屋,府医都已经说了,姑娘这两日就会醒来,她得为姑娘准备好饭食,姑娘昏睡多日都不曾好好用饭,等她醒来之后,肯定是会感觉到饿的。

    她们姑娘自小就得老爷夫人的宠,屋里的一应器具都是夫人特意精挑细选的,譬如内室与外间的那层珠帘,用的都是上好的白玉磨成的玉珠,典雅又精致。珠帘旁的小几上,还倒扣着一本书,那是姑娘先前用来打发时间用的。

    顺着木质纹理雕刻着的玉兰祥云精致又好看,再往上挂着花卉虫鱼的帷帐,常嬷嬷坐在一旁,脚下的方凳上放着铜盆,她手里的帕子在铜盆里过了一遭,沥干了水,轻轻的擦拭着小姑娘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听到青叶的脚步声,常嬷嬷手下的动作不停,开口问道:“厨下的人可是将东西都准备好了?”

    青叶点头,提着食盒上前一步:“刚才我去了大厨房,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厨房的刘管事就已经将饭菜都准备好了,他说了,是夫人特地派人去厨房吩咐的,原本就算我不去那边,他们待会儿也是要派人将食盒送过来的。嬷嬷,夫人这几日虽不曾来看望我们姑娘,可实际上她心里还是惦念着我们姑娘的吧?”

    常嬷嬷将帕子放进铜盆里,回过头瞪了青叶一眼:“还不快闭嘴,你也就仗着姑娘素日里的宽厚,现在竟是什么胡话都敢往外说了,我看你是想要和新入府的那群小丫头一起再练上几遍规矩!”

    青叶瑟缩了一下,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外人不知道,她们这些伺候姑娘的人,又怎么会不知夫人有多看重她们姑娘,她又怎么能相信外面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说出来的假话呢!

    青叶将食盒放到一边,讨好的看向常嬷嬷,双手作揖,正待求着常嬷嬷不要同她计较,谁知她话还不曾说出口,就瞧见帷帐内的姑娘似是动了一下。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就变了模样。

    “嬷嬷~”青叶的尾音都快要飙到天上去了,她双目圆睁,指着帷帐内的姑娘,惊喜的开口道:“我方才瞧见姑娘的手动了一下,是不是,是不是姑娘要醒过来啦!”

    常嬷嬷听到这话,急忙看向一旁的小姑娘,也顾不上再去训斥青叶了。

    小姑娘的眼睛轻轻颤动着,额头间冒出的汗珠也是越来越多,她的嘴巴张张合合,似是在无声的呢喃着什么话。

    常嬷嬷凑近了去听,也没能辨别出小姑娘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也不敢在此刻出声,将姑娘从梦中唤醒,前几日的那位大夫将她们姑娘的症状说的尤为惊险,还特地强调了要让姑娘自己醒过来,说什么若是靠外力唤醒的话,是极容易给姑娘带来不好的影响的。

    至于是什么样不好的影响,他没说,常嬷嬷自然也就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她将这事看得极其的重要。

    有了大夫的千叮咛,万嘱咐,常嬷嬷不仅不敢出声唤醒姑娘,转过头还特地对青叶比划了个噤声的动作,口中不能言,她也只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姑娘能够早日醒来。

    眼看着小姑娘就快要醒过来了,谁知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躁杂的吵闹声,瞬间打破了室内的一片安静。

    恰在此时,小姑娘睁开了眼。

第四章 梦醒

    阿蘅虽是从梦中醒来,可心神却仍然停留在那个诡异的梦中,乌黑的眸子不见平日的灵动,反而是呆愣愣的,给人一种魂飞天外的感觉。

    守在一旁的常嬷嬷还来不及高兴,心里便是一咯噔。

    难不成那位大夫所说的后果竟是应在了此处。

    倘若姑娘能自然转醒,那自然是一切安然无恙,如若不能,那她们姑娘莫不是就此往后都是眼下这般痴傻模样!

    屋外的吵闹声仍然在继续,初初醒来的小姑娘也依旧是懵懵懂懂的模样,常嬷嬷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深,火气也不由得全都窜了上来。

    她转头对一旁的青叶道:“你且出去瞧瞧,是哪来的少爷小姐们,竟然这般不知礼数,在院子里便是吵了起来,既然不是真心实意的来探望我们姑娘,那就恕我这老婆子倚老卖老,不伺候他们了!”

    常嬷嬷故意说得大声了些,隔着一扇门的屋外,听的不是十成十的清楚,七八分却也是没问题的。

    青叶尚未走出房门,外面的声音就已经渐渐消停下去了。

    沉思中的阿蘅也被常嬷嬷的声音惊醒,长久以来的昏睡,让她整个人的筋骨都是疲软的,这会儿人是清醒过来了,但身体上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

    “常嬷嬷,我娘亲呢?”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阿蘅便追问着一旁的常嬷嬷。

    往日里,阿蘅自病中醒来,触目所及的第一人必然是她的娘亲,唯独这一次,她不仅没有第一眼寻到娘亲,第二眼、第三眼都是寻不到的,温三夫人压根就不在这间房里。

    常嬷嬷本是在因着屋外的吵闹声而生气,脸上是不可抑止的薄怒,可在听到阿蘅的问话后,薄怒瞬间消失,只剩下不知如何开口的困惑。

    她自是知道温三夫人对阿蘅有多看重。

    可小姑娘看待问题,却有她自己的一套说法,倘若她打心底里认为夫人不曾陪在她身边,就是对她的漫不经心,那又该如何去劝呢!

    倒也不是不能将事情一五一十的比划清楚,比如说温三夫人如今正怀有身孕,精力不比从前,故而才没能始终如一的守在小姑娘的身边。

    如此说法,却不知小姑娘能接受几分。

    是信,亦或是更深的误解,在话尚未说出口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阿蘅此时是刚刚从梦中醒来,思绪依旧混乱,尚未整理出清晰的脉络,她问着温三夫人的去向,不得回应之后,也不曾深想,只揪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大半的注意力仍旧放在先前的梦境之中。

    梦里有两个她,一个缓缓自白雾中走来,另一个却在破旧的院落中渐渐失去生机,像极了某种不详的预兆。

    她朝着糟糕的方向想着,说出的话也隐隐透露出不详。

    “嬷嬷,我是不是快要死掉了?”阿蘅问话时,眼中无悲无喜,有的只是浅浅的疑惑,“从去年年底开始,我就一直在生病,府医开的药方子没什么大用,苦药喝下了一碗又一碗,可我的病总是不见好。爹爹在城里重金悬赏名医,可名医总是难寻。后来祖父为了我,还特地进宫求来了太医院的首席。”

    常嬷嬷急切的打断阿蘅的话,“姑娘莫要多想,不管是太医还是府医都说了,只要姑娘醒了,再喝上两副药,这病自然也就药到病除了,姑娘只管放宽心就好。”

    若是在梦醒之前,听到这番话,阿蘅或许会半信半疑。

    而现在么!

    她是打心底里认为自己应当是命不久矣了,也就理所当然的反驳着常嬷嬷的话。

    阿蘅:“嬷嬷又在哄我了,那天太医与祖父说的话,我也听了七七八八,他分明是让祖父为我准备后事,不必再瞎折腾了,哪里就变成药到病除了。”

    屋外的吵闹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无隐无踪,周围寂静一片,只阿蘅的声音自屋内响起,清晰可闻。

    生与死的问题,不是常嬷嬷能与阿蘅胡乱说的,而阿蘅最想说的也不仅仅是这个。

    阿蘅先前问起温三夫人,本就是为了同她说一说自己醒来前的那个梦境,现在温三夫人是瞧不见了,阿蘅便换了个人来问,左右这梦境说给谁来听都是一样的,发生过的事情就再也不会改变。

    “我醒来之前做了一个梦,也许是一个,也许是两个,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小姑娘揪着身上的被子,手指用力,指尖处微微泛白,随着话音的落下,她又不自觉的回想起方才那个古怪至极的梦境。

    “我从白雾中瞧见了一个废弃的院落,临近了又瞧见了我自己,身着寝衣,于罗帐间渐无声息,约莫是死去了。”

    春日里,和煦的微风从窗棂间掠过,拂过卷帘轻纱,还未靠近内室,便又打着旋儿的飘走了,只有那微微颤动着的卷帘轻纱彰显着它曾经来过的迹象。

    阿蘅的声音渐渐低去,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轻纱上,心中不免想到自己倘若真的就此死去,又是否应该在死前就安排好身后之事,就如同她曾见过的那位姑婆一样。

    她在两年前,曾见过临死前的姑婆。

    姑婆满头银丝,面容却不似寻常老太太那般老态龙钟,倘若将白发换成青丝,说她只三十岁上下,也是有人相信的。

    彼时,阿蘅就守在姑婆的榻下,瞧着姑婆有条不紊的安排着自己的身后之事,细致到灵堂之上的挽联要如何写,她都要一一过问一番。姑婆说话时,守在周围的人都在哭,那时阿蘅尚且年幼,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落泪,姑婆便告诉她,有些人哭是在舍不得姑婆,还有一些人哭却是因为舍不得他们自己。

    话有些深奥,阿蘅懵懵懂懂的点着头,心里却想着等将来自己死时,也要如姑婆这般淡然处世,才不要像其他人那样哭哭啼啼,也忒难看了些。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死这么早,她明明还有许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做呢!

    怪不得会有许多人哭哭啼啼,阿蘅皱了皱眉头,感觉自己的鼻子都有些酸了。

    怅然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阿蘅如今才十岁,她还不明白死亡对她,对其他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于她而言,死亡就如同一阵风,不论是来时,还是离去,都是相同的无处可寻。

    因此,她不必担心,也不必苦恼,只需要将自己未曾完成的事情,托付给能够完成的人,以最好的姿态去迎接那份未知,就如同昔日的姑婆一般。

第五章 兄长

    常嬷嬷心头一紧,见自家姑娘又露出那副神飞天外的模样,连忙劝道:“姑娘想多了,梦里的事情如何能当真的呢?”

    阿蘅疑惑:“为何不能当真?”

    不等常嬷嬷回答,她便自己接着道:“娘亲说过她怀我时,时常会梦到有个小姑娘追在她身后,唤她娘亲,后来阿娘果然就生下了我。可见梦里的事情也是会成真的。”

    常嬷嬷松了口气,继续劝道:“姑娘有所不知,夫人的那个梦是孕梦,孕梦十之八九都是灵验的,而姑娘的梦却是普通的梦,这普通的梦,大多都是与实际相反,是成不了真的。”

    阿蘅仰头看着常嬷嬷,嬷嬷说的话,听上去倒是没什么问题。

    她心里明白嬷嬷这是不希望她继续纠结先前的梦,可她先前的那个梦再真实不过了,就好似真的发生过似的,那样的梦是不是不应该简单的归入普通的梦之中呢!而且梦里的另一个自己看上去过的非常不好,倘若她视梦境如无物,总感觉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呀!

    早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那次阿蘅心有所感,想要拦住出门会友的兄长,却没能拦住,结果阿兄摔折了腿,是被人给抬回来的。

    阿蘅没有继续说下去,旁人不把她的话当真,她自己当真就是了。

    手指拂过帷帐,看着帷帐上的花卉草虫,心头不自觉的生出一股酸涩之气。

    “我想娘亲了。”阿蘅对常嬷嬷说道。

    不知道娘亲现在如何了?她在病中的这么些日子里,每每醒来总能见到爹娘或是兄长,可今日不知怎的,他们谁也不在。而且……她还想看看方才在屋外吵闹的人。想到屋外的那些不知身份的人,阿蘅叹了口气,虽然还没有见到那些人,但听着他们的声音,她就觉得很讨厌呢!

    阿蘅的小院离主院不远,温桓在主院给祖父祖母请安后,便想着去探望仍在病中的妹妹,谁知他刚走到院中,就瞧见围在台阶边正在争吵的一群人,被那些人围在中间的恰是他妹妹身边的一个小丫环。小丫环平日都是跟在阿蘅的身后,倒是很得阿蘅的欢喜。

    温桓走上前,拍了下领头的那个小姑娘,道:“阿蘅如今还病着,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找她,要是不小心也感染了风寒,那可就不好了。”他是不大喜欢这些人来打扰阿蘅的,却也没有表现的太过明显。

    小院里的是二伯家的几个孩子,温杭、温芙和温蓉,还有一个他没见过的小姑娘。温桓依稀记得前些日子二伯母接了个侄女进府,想来就是这位了吧。

    他又看向台阶上的青叶,问:“你不去守着阿蘅,跑外头来作甚?”

    青叶往后退了一步去,小声答道:“方才屋外有些闹腾,姑娘都被吵醒了,嬷嬷就让我出来看看。”

    听到这话,温芙就不大高兴了。冷着脸,哼了一声,昂头道:“四妹妹病了许久,我们几个好心好意来探望她,现在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

    这要是放在往日,温桓还会留下来圆个场,毕竟青叶是阿蘅的丫环,可现在他满心都是屋里刚醒来的阿蘅,只见他三步做两步的朝着屋内走去,边走边问青叶:“阿蘅何时醒来的,她现在可还好?是谁在一旁伺候着?”

    青叶跟在温桓身后,下意识的忽略了院中的其他几人,她回道:“姑娘醒来有一会儿了,现在是常嬷嬷在里头伺候着……”至于好还是不好,她却是不太清楚的,谁让姑娘才醒来,她就被嬷嬷打发出来看是什么人在院子里吵闹呢!

    早春时节,屋外春风浮动尚且带着几分寒意,屋内却是暖和的,走过了珠帘就瞧见脚榻前的两盆火炉,银丝炭不见烟雾,暖意正浓。温桓来时,阿蘅正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常嬷嬷为她梳发,她身上穿着件丁香色绣折枝纹的袄裙,远远看去竟让温桓感到有几分陌生。

    阿蘅余光瞥见来人,心头一动,转过身来,眉眼弯弯的笑道:“阿兄。”

    小姑娘原就生得粉雕玉琢,玉雪可爱,如今大病一场后,消瘦不少,瞧着倒像是长大了不少,再不复当初的那团孩子气了。然而若是能有其他选择,温桓宁可让小姑娘按部就班的长大,而不是似如今这般面临生死,体会了一番什么叫做拔苗助长。

    温桓也朝着小姑娘笑了笑,说:“病才好了些,怎么不好好躺着歇息?”

    阿蘅望着温桓,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念头,仿佛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兄长,如今得见一面,竟让她忍不住想要感谢诸天神佛,一时间泪如雨下,倒是让她面前的温桓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哭上了?

    温桓急切的问着,却没得出个所以然来,他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番,没找出帕子,便捏着衣袖给小姑娘擦眼泪,一边擦,一边疑惑的旁边的常嬷嬷,她是一直守在阿蘅身边的,应当是知道阿蘅为何会如此失态。

    常嬷嬷是看着阿蘅长大的,在她的映像中,阿蘅平日里虽说是有些娇气,可从不曾像现在这么伤心过,这让她忍不住想到方才阿蘅的问话,莫不是她们姑娘仍把梦中的事当成了真?

    温桓问:“阿蘅把什么梦当成了真?”

    常嬷嬷一不小心就把心里的想法给说了出来,她瞧着阿蘅仍在小声抽噎着不说话,便将阿蘅先前所做的梦给说了出来,“姑娘想必是一时分不清梦真梦假,待少爷劝上一劝,应当就好了。”

    “这有什么好哭的呢?”温桓笑着摇头,伸手点了点阿蘅的额头,“你呀!”语气之中是满满的宠溺。

    阿蘅揉着有些酸疼的眼角,原本还想说自己不是因为梦才哭的,可听着温桓的说法,忍不住道:“梦里的事情真的不能当真吗?”

    温桓反问道:“那阿蘅你且说说,你那梦中可有我与爹娘呢?”

    阿蘅回想片刻,她在梦中倒是不曾见过爹娘与兄长,便只摇了摇头。

    “爹娘与我待阿蘅是如珠似宝,都舍不得让你一个人难过,而你那梦中不曾有我们,可见那梦就不是真的。”温桓正色道,“我说梦里的事情都不曾当真的,阿蘅可信我呢?”

第六章 不喜

    “我当然是信阿兄的。”

    阿蘅急忙抬起头,生怕自己答得慢了,就惹得阿兄难过。

    也不知是怎的,这会儿只要是温桓说的话,她都不忍心去违背,哪怕是嘴上说不,她也是不愿意的。

    “这样才对嘛!我知道你肯定是闷得太久了,才会生出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境来,等你病好了,我便带你出门好好玩上一玩。”温桓顿了一下,又解释道,“原本我瞧着你现在已经是大好了,带你出门逛一逛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是出门游玩到底比不上我们阿蘅的康健重要不是,随意待会儿让府医来为你诊脉,你在休养几日,我再带你出门,可好?”

    少年的声音尤为温柔,阿蘅拽着他的衣袖,刚刚止住的眼泪这会儿似乎又有些忍不住了。

    这动作放在温桓的眼中,就又变了模样。

    小小的姑娘揪住了他的衣袖,挡住自己的脸,似乎是在为方才的失态感到害羞,肩膀轻微的耸动,更叫温桓怜惜不已。

    阿蘅这一次可真的是糟了大罪了。

    自年前不甚感染了风寒,请府医开药方后,一连吃了许多服药却总也不见好,到后来更是凶险无比,连太医见了也只说听天由命,幸好,幸好事情没有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阿兄……”阿蘅的声音尚且带着哭腔,唯有抱住自家兄长胳膊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难过,明明温桓就在她的身旁。

    可她总是忍不住回想起先前的梦,梦里她独自守在陌生的院落之中,落入眼帘的只有散落满地的珠子,偶尔抬头看向窗外,也只能看到檐角下那一方逼仄的天空,她看不到阿兄,也看不到爹娘,只偶尔会有一个小孩带着不怎么好看的糕点来探望她。

    阿蘅是想要离开那个院子的。

    可她出不去。

    她只能看着梦里的自己一直待在那间屋子里,一直到院子里草木枯黄,白雪覆满枝头,才眼睁睁的看着红色的火焰覆没了整个院落。

    残灰余烬里,什么也不剩。

    阿蘅想到这里,抱着温桓的胳膊,忍着眼底的泪意,沉默不语。

    “好了。府医已经来了,让他看看你可是已经大安了,若确实已经好了,赶明儿我便去求母亲许我带你出门,莫要再难过了。”

    小姑娘打小儿就好哄,平日里若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只需待她出门逛上一逛,或是给她买一些模样好看且味道也好的点心,便能让她高兴好半天。因此阿蘅现在低着头,虽然看不出她现在的表情,温桓也不觉得难办,轻轻抚了抚小姑娘头顶的碎绒毛,肯定地说道:“若是母亲不许,大不了我就带着你偷偷出门,就跟上次那样。”

    他想着小姑娘之所以会感染风寒,似乎就是因为上次随他一起偷跑出去玩,在回来的半路上赶上了一场大雨,不由讪讪道:“只不过我们得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可不能像上次那般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找不到。”

    阿蘅怔怔的看着给她做保证的兄长。

    她慢慢收敛心中因梦境而生出的荒凉情绪,悄悄对自己说,梦里的事情果然是不能当真的。阿兄对她这么好,怎么可能会忍心看着她孤独的守着一个破败的小院子呢!

    比府医更先进来的是温芙等人。

    事实上,她们其实是跟着温桓一起进来的,只是那时温桓惦记着阿蘅,没想起来她们。而常嬷嬷与青叶,却是她们曾在屋外放肆吵闹的缘故,而故意将她们晾在一旁。

    “看来你已经好了么!”温芙在边上站了许久,一开口的语气就有些冲。

    她是不耐烦看温桓与阿蘅兄妹情深的模样,明明她与阿蘅一般大,偏阿蘅就能被父母兄长宠爱,她就只能当对别人好的那个,不管是喜欢的衣服首饰,还是好吃的,好玩的,都得先让弟弟妹妹挑,不论什么时候,她都只能排在末尾。

    而这些全是因为她先出生了一刻钟。

    温芙、温蓉与温杭是三胞胎,其中温芙最先出生,是大姐,温杭第二,温蓉则最小。

    阿蘅:“比之前要好一些了。”

    虽然温芙每次对她说话都有些凶巴巴的,可从来没做过伤害她的事情,除了喜欢看她笑话,并且嘴上不留情面外。

    又是这样子。

    温芙没好气的扭过头,她实在不懂三叔家的阿蘅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她每次都表现的非常不喜欢对方,可阿蘅对她的态度一向都是软软的,就跟个面团似的,一戳一个坑,都不带还手的。

    屋里突然传出一声轻笑。

    阿蘅听见那声轻笑,身体忍不住僵硬起来。

    她不知道笑声的主人是谁。

    可她感觉到了害怕。

    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曾因为这个人而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重要到能让她完全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怎么了?”温桓低头问道,小姑娘原本就是半倚在他身上的,她的一点细小变化都能引起温桓的注意,更不必说她突然绷直了身体,整个人都变得充满防备感起来。

    看见阿蘅眼中的不安,温桓扫视着对面的四人,最后目光落在了穿着水红色袄裙的小姑娘身上,他轻轻拍了拍阿蘅的肩膀,道:“没事的,她是你二伯母家的亲戚,暂时借住在咱们家,并不是什么……”坏人。

    “不,不是,我就是觉得,我只是不知道她是谁。”

    阿蘅记下了这人给她的感觉,暗自提醒自己要当心。

    根据她往常的经验来看,但凡是能让她感觉到害怕的人或事,就算眼下不会发生什么,可坏事总是会发生的。

    她只能尽量提高戒备。

    “我叫席柔,温柔的柔,”席柔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与她的名字很相称,“我母亲是温二夫人的妹妹。”

    “他爹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调到京都来任职,在调任之前先将她们母女俩送上了京,只是她们在京都的宅子长久不住人,需要规整一段时间,我娘就留她们在我们家住上一段时间。”温芙解释了一下。

第七章 约定

    温芙等人并未停留太久,她们在屋内只略微站了一小会儿,在府医还没来之前,就已经离去。

    仿佛真的只是如同温芙所说的那般,仅是过来探望阿蘅一番。

    来的那位府医并非阿蘅往日见惯了的那位,而是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只知道他姓杨,名讳不详,是从北地而来的神医,医术与宫中的御医不相上下。

    他给阿蘅诊脉后,也不多说其他的话,就径自从他的药箱中取出纸笔,伏在外间的桌子上开了一副新药方。

    阿蘅疑惑的看向自家兄长,她还不曾在清醒时与这位府医打过交道,故而面对此等场面,只感到了手足无措。倘若身边没有旁人,阿蘅或许还能硬着头皮上前同府医说上一说,可现在兄长在她身旁,她自然是完全仰仗着兄长了。

    与阿蘅不同,温桓与这位杨府医打过不少交道。

    杨府医入府已经三月有余,阿蘅病重之时,他隔三岔五的便要为阿蘅诊治,开新的药方,温桓每次都守在一旁,不曾缺席过。所以,他与杨府医也能说上几句话。

    看杨府医一脸风轻云淡,远不似往日的苦大仇深,温桓这才真正放松下来,他笑着说:“杨先生,您看阿蘅的病是不是已经好了?”

    杨府医放下笔,将新开的药方放在一旁,眼皮也不抬的说:“她现在都能下地行走了,自然是已经好了。”

    温桓回头看了眼正躲在珠帘后偷偷瞧着他们的阿蘅,笑了笑,又去看桌上的新药方,心头不由生出一丝不安,他稍微压下声音,说:“可我瞧着您这药方与阿蘅现在喝的那副,没什么大差别,您可别是在……”哄人啊!

    未尽之语,溢于言表。

    杨府医将药箱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放,他现在虽然是在避祸之中,不敢用出十成十的医术,但是就算他只使出十之一二的本事,用来照料这么个小姑娘,也是绰绰有余了。听着温桓的质疑,他自然是十分不高兴的。

    他抬头看着温桓,原本的怒气瞬间又消失了。

    就这么个毛头小子又能懂什么的,不知所以然的家伙,问个话也只是想当然而已,何必与他一般计较。

    看他的样子也只是因为担心,杨府医便不咸不淡的答道:“姑娘的病虽是好了,可到底还是伤了元气,新开的那副药方是帮着姑娘调养身体。至于为何与先前的药方相似,少爷你不曾学过医术,看不懂也是正常的。”

    他说完,也不等温桓再说些什么,提着药箱便走了。

    “他瞧上去可不像是好相处的样子。”阿蘅看着杨府医走远了,这才从珠帘后面走出来。

    温桓不以为意,甚至还劝了劝阿蘅:“有大才者,多不拘小节,更何况杨先生从前是受人敬仰的神医,倘若不是父亲千请万求,他也不会到咱们家来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府医,单是因为这个,他有再多的脾气,我们也该让着他些。”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而且,阿蘅呀!你先前的病情来势汹汹,不论是原来的那位府医,还是祖父请来的御医,都不敢出个确切的诊治方法,是杨先生当机立断,拿出了独门的救命药,这才保下了你,所以不论杨先生做了些什么,阿蘅对他,都要怀抱一颗感恩之心才行。”

    温桓说话的语气并不重,却无端的让人生不出反驳之心。

    阿蘅回想起在病中偶然惊醒时发生的事情。

    那时她已经缠绵病榻许多日,昏睡的时间一向是多过于清醒的,偶尔好不容易清醒了,下一刻就又在无边的梦境之中沉沦。然而有一次,她从昏睡中惊醒后,难得的清醒了许久。只不过意识虽是清醒过来,却还是不能言语,也就是在那时,她听见祖父与太医的对话,太医都已经让祖父为她准备后事了。紧接着她就听见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将太医骂的狗血喷头。

    现在想想,骂人的那位就是兄长口中的杨先生了么!

    阿蘅点点头:“谢谢阿兄的提醒,我保证下次见到杨先生,肯定会很尊敬他的,不会再像今次这般了。”

    温桓见阿蘅应承下来,便松了一口气,他是知道阿蘅的,只要她答应下来的事情,不论怎样,都会尽力去做好的。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落日的余晖为小院渡上了一层金黄,惊觉时间已经过去良久。

    温桓摆摆手,说:“天都已经快黑了,我就先回去了,阿蘅,要记得按时喝药,等过几日我再带你出去逛一逛。”

    阿蘅目送着温桓离开,眼看着温桓的背影愈行愈远,她笼在袖子里的右手使劲的掐着左手的虎口,疼痛让她越发清醒,从而杜绝做出某些冲动的举动,比如说突然站起来拦住阿兄,不让对方离开。

    她知道自己不能那样做的。

    外来的人都已经离开,剩下的都是阿蘅院子里本来的那些人。

    虽然除了常嬷嬷,就只剩下了青叶。

    至于其他的丫环们,大多都在下人房那边重新学规矩,短期之内是不会再回来的。

    阿蘅在外间的四方桌前坐了下去,拿过桌面上的药方瞥了两眼后,就递给了一旁的常嬷嬷。

    “嬷嬷,你让人去给我煎药吧!”

    常嬷嬷接过了药方,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试探性的问道:“姑娘自醒来到如今,连口热饭都不曾吃上,你看熬好一剂药还需要一段时间,要不姑娘且先用点饭食,可好?”

    被常嬷嬷这么一说,阿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确实感觉到了些许的饿意,便乖巧的点了点头。

    午间的食盒一早就凉透了,常嬷嬷惦记着阿蘅的身体,早在温桓还没离开的时候,就示意青叶去大厨房再取些饭食回来,青叶速度倒是很快,这边常嬷嬷才劝好阿蘅,那厢她就提着食盒回来了。

    由着青叶在一旁侍候阿蘅用饭,常嬷嬷自己捏着药方去找管家要药材去了。

    虽说温府之中并无多少内斗,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走在煎药的路上,想着院子里能用的人除了自己,竟只剩下一个青叶,常嬷嬷顿时头疼起来,人手实在是不太够用呀!

    或许在之前的那些丫环们学好规矩之前,她应该先去找管家要一些丫环来。

    毕竟她们姑娘病已经好了,总是要出门的,身边若是只有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小丫头,那哪来的排场可言呢!

第八章 请安

    阿蘅醒来已有三五日,她的院子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新面孔,都是常嬷嬷去找管家要来的新丫环。

    听说这一次的丫环婆子都是温三夫人亲自选的人,尽管她还不曾来探望过阿蘅。

    又一日清晨,阿蘅醒来的极早,睁开眼后,映入眼帘的仍是熟悉的帷帐,夜里没了梦境的纷扰,又得了几日的休养,她的精气神显而易见的变好了许多,脸色虽不复先前的红润,但瞧着也是有模有样,而不似初醒那日的苍白无力。

    常嬷嬷服侍她洗漱穿衣,应阿蘅的要求,给她换了套雪青色缠枝纹的袄裙,是外出的常服。

    常嬷嬷道:“姑娘今儿个是要出门么?”

    阿蘅说:“我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娘亲了,今天想要去给娘亲请安……”

    常嬷嬷正在给阿蘅梳发,听闻此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她瞧着铜镜里的倒影,既想劝阿蘅留在院子里,又觉得阿蘅确实应该探望温三夫人,两相纠结之下,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要问阿蘅可知道常嬷嬷的纠结,她自然是知道的。

    她醒来的这几日里,温府之中大大小小的主子都对她表示了关心,同辈人都是亲自来探望她,长辈则大多是遣了身边的心腹前来,不管背地里是如何想的,明面上的关心是都有了,只除了温三夫人,也就是阿蘅的娘亲。

    娘亲自始至终都不曾露面。

    倘若不是常嬷嬷特意说起新来的丫环们的来历,阿蘅险些以为娘亲是不要她了。

    既然娘亲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心她,那么不曾前来,必然是有着不得已的理由。

    娘亲不来看望我,也没有关系的。

    我大可以去看望娘亲。

    就如同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一般。

    阿蘅是这般想着的。

    “那姑娘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可别饿着了!”青叶提了个食盒进来,一边说一边将食盒里的吃食往小方桌上摆。

    依着自家姑娘的习惯,也该到用朝食的时候了,只是姑娘这会儿都已经梳妆打扮好,看样子是准备出门的。姑娘的身子还未好全,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出远门,这么算来,也只会是去给老太爷他们请安了。请安的时候,姑娘得陪着老太爷他们闲话家常,可不能闷头吃东西,所以还是在出门前垫垫肚子的好。

    阿蘅却是没什么胃口的。

    喝了两口粥,又在青叶的劝说下吃了两口鲜花饼,便再不肯吃了。

    如青叶所说的垫过肚子后,阿蘅先去了祖父的院子。

    请安也应该有个长幼有序的,而且,祖父年岁已高,先前为了阿蘅的病,还累的祖父特地去宫中求了个太医回来,就算太医最后没派上用场,这份情阿蘅还是要领的。再者说,在阿蘅这一辈的孩子之中,祖父最偏心的除了大伯家的大姐姐温菀以外,就是阿蘅了。

    于情于理,阿蘅都应该先去给祖父请安的。

    祖父的院子里种了许多柳树,这个时候恰好生出新芽,嫩绿的芽叶在貌似枯朽的枝干上随风轻动。守门的下人远远的就瞧见了阿蘅,早早的就通知了里屋的人,等阿蘅走近院子,祖父身边的小厮常德便已经候在门口了。

    常德朝阿蘅行了个礼,道:“四姑娘来了,老太爷刚用过朝食,这会儿在书房呢!”

    阿蘅对他笑笑,跟着他往祖父的书房走去。

    温堰今年六十有三,是两朝帝师,因不喜官场纷争便早早的辞了官,如今在城外的白马书院当山长,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住在城外别院的,只在沐休或是逢年过节的日子才回温府,明日便要回书院去了。见到阿蘅前来,他很是高兴:“果然是奇人义士多出自民间,温钦请来的那位大夫确是有真本事的。”

    阿蘅点点头:“阿兄也说杨先生是个神医呢。”

    温堰又道:“阿蘅的模样瞧着还有些憔悴,还要再将养一番,回头让常德给你送些调养身体的药材,让厨房给做成药膳,到时候可不要嫌弃味道不好,就偷偷给倒了啊!”

    祖父说这话也是有先例的,偷偷把不喜欢喝的药给倒了,阿蘅可做过不止一次。

    小姑娘讨好的笑着,温堰摇摇头,语气宠溺的道:“你呀!”

    祖父向来温和,尤其是在对她们这些小辈之时,更是有求必应,家里的小孩们也最喜欢凑到祖父身边。

    只可惜祖父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在家中的,有时候便会遇上些猝不及防的事情。阿蘅眼神有些恍惚,转眼间就想起了那段冗长的梦境,在梦里,她瞧见两鬓斑白的祖父在常德的搀扶下缓缓走来,那时的祖父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让人一看他便想起了风中残烛。祖父是想要来带她回家的,他说无论如何她都是温家的姑娘,只要他在一日,便护她一日。

    可梦里的她,即便是到了最后,也还是没能回家。

    “阿蘅,阿蘅……”

    耳边传来祖父的呼唤,阿蘅恍然惊醒,抬起头时,微红的眼眶将她先前的心情显露无疑。

    “小姑娘家家的,娇气点也没甚么大不了的。”温堰伸手拍了拍阿蘅的脑袋,侧头看向侯在一旁的常德,温声道,“我记得别院里有个姓张的厨子,做药膳很是在行,你同管家说一声,把他也拨给阿蘅,至于月钱则还是走我这边的账。”

    阿蘅愣了一下,怎么就说到厨子了呢?

    她本是因为梦境中事而心有所念,可祖父显然是会错了意,怕不是以为她是被药膳给愁哭了。

    祖父果然就来劝她:“那厨子做的药膳味道不错,你且先尝尝看,若是还觉得不行,往后的药膳便从八珍坊买成品。”

    八珍坊在京都很有名,据说是皇家的买卖,里面的菜谱和药膳方子都是宫廷里的秘方,除了价格上贵了些,再没有其他不好的地方。

    阿蘅心中微动,不论是梦里还是梦外,祖父对她都是一样的好,只是不知为何,先前不觉,现在却是有了几分愧疚。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最是奇怪,没有谁必须要一直对谁好,也不会存在谁会一直对谁好。阿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就有了这般的感悟,但她就是明白不是所有的真心都能换来真情,也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得到回报。所以倘若遇见了他人的善意,自是应当心存感激,更不必说这个他人原本就是她的亲人。

    她揪着自个儿的袖口,抬头道:“我已经长大了,不挑食了,祖父不用担心我的。”

第九章 回答

    祖父并未多说什么,大约在他眼中,阿蘅只是个孩子。

    即便是阿蘅说着‘她已经长大了’的话,在他看来,也不过是童言童语。

    如果不出现变故的话,这种想法大概会一直持续下去。

    从祖父那儿出来后,阿蘅带着丫鬟们穿过抄手游廊,朝着娘亲的院子走去。一路上穿过不少其他的院子,院子里的人没有出来,阿蘅也没有进去。临近娘亲的院子,青石小路旁的花树在初春时节也是郁郁葱葱,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模样。娘亲的院门是紧闭着的,也没有人守在外边。

    青叶上前去敲门,半天却不见有人回应。

    隔了许久,那扇门才悄悄的打开了一道缝。

    “嬷嬷说不能让人来打扰夫人的,你们不要再敲门了。”一个七八岁的小丫鬟从门缝中探出了个头,噘着嘴,有些不大高兴的看着阿蘅一行人。

    小姑娘的模样有些眼生,阿蘅从前没见过她,不过青叶认识她。

    青叶瞥了那小丫鬟一眼后,蹭蹭蹭的跑到阿蘅的身边,小声说道:“姑娘,她是孙嬷嬷的小孙女红荔,应当是最近才入的府。”

    门口的动静不大也不小,按理说很快就能惊动院子里的人,可实际上,阿蘅在门口看着青叶与红荔插科打诨了许久,也不见有其他人前来。

    阿蘅向来不是喜欢打听小道消息的人,故而醒来之后,她问过爹娘兄长的去向,也问过身边的丫环如何都替换了,得了常嬷嬷的回答,便没有再追问。可这会儿,她是有些后悔的。不应该在问及娘亲后,常嬷嬷不言不语时放弃追问下去,不应该以为是在自己家中,就不会发生任何变故,她应该有所警惕的。

    心中是对自己懈怠的不满,阿蘅脸上也不自觉的带出几分愠怒。

    她挥开挡在自己面前的青叶,对着从门缝中探出个头的红荔说:“让开!”

    “姑娘……”青叶踉跄了两步,疑惑的看向自家姑娘,这一看令她大惊失色,她们姑娘一向温和,何曾像现在这般动怒过。

    红荔在门后,也被阿蘅的气势给惊到了,她下意识的往后倒退了两步,转念又想起她祖母的话,便又上前去抵着门,表现出寸步不让的模样。

    想起她开门时说的话,阿蘅心中下意识的升起一个念头,这个小丫鬟倒是个忠心的。

    可再怎么忠心,今儿个也得把这个门给让开。

    想起自她醒来就不曾听过消息的娘亲,阿蘅心中又气又急,气自己对娘亲关心太少,着急娘亲现在是否安好,她也不等身后青叶等人跟上来,就径自上前用蛮力推开了院门,引得抵着门的红荔摔了个跟头。

    “青叶你看着她。”

    阿蘅离开的动作一顿,看了眼还在地上的红荔,给青叶丢下一句话后,便急匆匆的朝着里屋走去。

    望着姑娘的背影,青叶干脆利落的应了个是,低头瞧见红荔似乎准备大声喊叫,她下意识的掏出袖子的手帕塞进对方的嘴里,霎时间就把声音给堵住了。

    只是姑娘吩咐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来着。

    青叶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想了想,到底没有把帕子拿出来,还让另外两个小丫鬟帮忙把红荔给按住了。

    总感觉这个小丫鬟对她们姑娘不安好心呢!

    阿蘅这个时候却想不了太多,从院门到正屋本来是没有两步路的,可她越走心中就越是慌张。

    院中太过安静,安静的只听得见她自己走路的脚步声。

    除此之外,竟然再无其他。

    心中闪过的念头,一个更比一个令阿蘅害怕,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这时她恰好来到正屋,门是虚掩着的,里面说话的声音隔着不远的距离,也能让门外的人听清。

    “也不知道阿蘅现在如何了?”

    是娘亲的声音。

    阿蘅心中一动,便想要推开门,可下一刻从屋内传来的声音,让她硬生生的按下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个很苍老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温和,可话中的意思却让阿蘅背后生出寒意。

    “夫人莫要担心,四姑娘她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出事的。”那声音先是劝了一句,很快就又转过了话头,“夫人这会儿还是要多关心一下自个儿的身体呀!您先前摔了一跤,险些小产,府医可是说了您得静养,平日里不能太过忧心,老爷都说了四姑娘的病已经有所好转,这话肯定不假,可夫人的身子现在也不能去探望四姑娘,想来四姑娘也是如此,说起来,我家的那个小孙女红荔倒是和四姑娘有两分相似,倘若夫人想念四姑娘,也可唤红荔前来,好歹有个念想。”

    不用别人说,阿蘅也能猜出屋里说话的那人是谁。

    倘若是放在病重之前,听见了孙嬷嬷的这番话,阿蘅定然是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早就踹开了这扇门。

    可这会儿,她却是迟疑了。

    她想要听见娘亲的回答,却又害怕听到她的回答。

    倘若娘亲的回答不尽如人意,她又该如何做呢!

    毕竟如同梦中所见,她似乎不是个值得眷恋的人,否则也不会只她与温柠相依为命。

    温柠。

    阿蘅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娘亲此刻怀着的孩子便是她梦中的温柠了吗?

    屋内的声音突然都消失了,寂静一片。

    阿蘅的思绪很快又从温柠的身上转回到娘亲的回答之上,可她久久不曾听见娘亲的声音。

    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忽然觉得浑身无力,缓缓坐倒在门前,一动不动的听着从门后传来的声音。

    温三夫人看着面前的孙嬷嬷,她此刻的脸色说不上好。

    孙嬷嬷是她的乳母,从林家陪嫁来的,向来是温三夫人的心腹,故而在温府下人之中的地位也是颇高。

    许是多年的养尊处优,也让她养大了某些不该有的心思。

    温三夫人垂下眼帘,不紧不慢的道:“嬷嬷想多了,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也,可我的阿蘅却只有一个,像刚才的那种话,我是不爱听的,嬷嬷以后莫要再说了。”

    总归是她的乳母,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温三夫人不曾说的太过,心里却早已失望透了。

    孙嬷嬷脸色一僵,没想到温三夫人会这么说。

    虽然温三夫人不曾说出过火的话,可以孙嬷嬷对她的了解,这番模样显然是已经失望透顶了。

第十章 娘亲

    孙嬷嬷狠狠的打了自己两耳光,继而低眉顺眼的道:“夫人莫要动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你是知道的,老奴一向没遮没拦惯了,可要说坏心,老奴是绝对不会有的。”她话里话外表着忠心,理直气壮的就好像真的没有半点私心似的。

    门外的阿蘅早已手脚冰凉,即便是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也没见得开心多少,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面无表情时却像极了她父亲生气时的模样,她父亲生气时能于不动声色间,将敌人坑的头破血流。阿蘅远不如她的父亲,事实上,她自小得宠,还不曾遇见过真正令她生气的事情。只是今天的孙嬷嬷和红荔是真的触碰到她的底线了。

    早先时候,阿蘅是由父亲温钦开蒙的,她在父亲书房中读了三年多的书,在八岁那年才随着二伯家的温芙,温蓉一齐去了族学。她从前看书时,曾见过一段话,‘大奸似忠,外似朴野,中藏奸诈’,而今日所见的孙嬷嬷与红荔就是其中的顶尖儿。

    一个个说起话来忠心不二,好似真的忠心耿耿。

    可内里无一不是打着忠厚的幌子,行着不轨之事。

    当真是,不可理喻!

    “姑娘,你……”青叶因着红荔的缘故,比自家姑娘慢了许多步,等她赶上来,却瞧见阿蘅正坐在冰凉的台阶之上,这让她如何能忍。三两步跑上前,也顾不上主仆尊卑,就要去搀扶阿蘅。她想着这是夫人的院子,都没敢大声说话,压低了嗓音,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您就是再不高兴,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病才好了些,就这样不爱惜自己,难不成是还想回屋子里,再躺他十天半个月不成!”

    阿蘅这才抬起头来,也不出声辩驳,借着青叶的力道,就此站了起来。

    屋内的孙嬷嬷还在表着忠心,屋外几个丫环也压着红荔过来了。阿蘅瞧见红荔被堵住了嘴巴,她也没说什么,在站直了身子后,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稍微整理了下仪容之后,抬脚便踹开了面前那扇虚掩着的门。

    门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屋子里很暖和,火炉烧的旺旺的,阿蘅大跨步的朝着里间走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坐在杌子上,两双手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僵硬在半空中,听到身后的动静,她连忙转过头来,动作之急,让人仿佛能听到她脖子发出的咔嚓的声音,看到阿蘅后,她慌张的站起身,朝阿蘅行礼:“四姑娘。”她束手束脚的模样,看起来颇为可笑。

    这便是孙嬷嬷了。

    阿蘅从前就不大喜欢她,因为她总是喜欢在温三夫人面前说一些重男轻女的话,虽然温三夫人不会当真,可阿蘅总是不高兴的。而且温三夫人的院子里,只有她会按照温府的排行唤阿蘅为‘四姑娘’,其他人都只唤阿蘅为‘姑娘’的。

    孙嬷嬷低着头,她没有听到阿蘅的回话,便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一会儿,就觉得浑身僵硬难耐。

    阿蘅却没有理会她。

    看人总不能只看对方的表面,谁知道她们那副忠厚老实的面皮下,到底藏着一颗怎样的心呢!

    阿蘅又往前走了两步,看见娘亲躺在锦被之中,面色苍白。

    房间中忽然变得无声无息,气氛沉闷到了某个极点,温三夫人方从闭目养神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一睁开眼,她便瞧见守在她面前的,令她心心念念的阿蘅。

    小姑娘红着眼眶,像个小猫儿似的趴在她的手边,一见她睁开眼,便低下头,嘴唇抿的紧紧的,眼泪顺着脸颊落到她的手上,带着一丝凉意。

    温三夫人抬手拂过阿蘅颊边的碎发,温声道:“我的阿蘅真是个娇气包,才几日没见到娘亲,就忍不住跑过来哭了么!”

    阿蘅听了这话,反倒是忍住了眼泪,她只喊了句娘亲便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娘亲似乎无论何时都是这般从容,永远不会失态。

    阿蘅想起孙嬷嬷先前说的话了,那时娘亲应该已经气急了,可她也不曾口出恶言,更不曾恼羞成怒。

    然而在那个荒诞不经的梦里,她曾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与娘亲一日日的衰弱下去,院子里始终都弥漫着苦涩的中药味,药渣铺满了门口的那条小径,她看见梦里的自己哭着求他们不要丢下她,可谁也么有答应她。后来的那一天,她穿着白色的孝服,跪在灵堂前,周围的人来来去去,却再没有人会说‘阿蘅是个娇气包’了,也再不会有人愿意给她娇气的机会了。

    温三夫人小心的用手擦着阿蘅脸颊上的泪,仿佛是在怕惊扰到了谁,她说话又轻又柔:“阿蘅莫要哭了,女儿家就应该一直高高兴兴的,倘若你不高兴了,只管与爹娘说,有爹娘在,总能让你高兴起来的。”

    阿蘅顿了一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在病中所做的那些梦,像是一个巨大的阴影,始终缠在她的心头,若是其他的事情,她大可以痴缠在爹娘的身边,一字不漏的说出口后,便只等着爹娘来帮她想办法,可唯独那些梦是不可以的。那些梦是不详的预兆,有着某种让她无法说给旁人听的力量,她只知道那些梦不说出去,或许就不会发生,可一旦说出去,那就一定会发生。

    那是她醒来后,心中唯一的明悟。

    梦中的事,许多都是断断续续,有些没头没尾,也有些只有一个开头。

    阿蘅所能确定的只有梦境开始的时间,那应当是在五年后,永安十六年,而那年她十六岁。

    五年的时间,总能改变些什么的。

    只要远离某些人,结局总会不一样的。

    阿蘅摇了摇头,咬着唇,小声的说:“我就是好想好想娘亲。”

    小姑娘到底还是年纪太小,不明白有些事情遮遮掩掩的,反而更惹人注意,更何况她表现出来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可怜,让人一看便知她藏了心事,不曾说出口。

    温三夫人略一皱眉,到底没舍得逼问,只说:“娘亲就在这儿,别的地方,哪儿都不去。”

第十一章 摔跤

    阿蘅不希望娘亲太过担心,便下意识的想要转移话题。

    “我醒来后有问娘亲怎么不在,常嬷嬷没有说,我以为娘亲是在忙,所以才没有来看我,可是娘亲明明是身体不好,嬷嬷是这样,连父亲和阿兄也是这样,”原本是为了转移娘亲的注意力,可这会儿阿蘅越说却越觉得委屈,“怎么可以都瞒着我呀!”

    不待阿蘅再说些什么,旁边突然传来扑通一声。

    却是孙嬷嬷坚持不住了。

    那么大的一个人,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温三夫人说:“青叶带孙嬷嬷一起出去吧!”

    孙嬷嬷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闷不做声的往外走去,青叶离孙嬷嬷不算太远,因着身高的缘故,恰好看见了孙嬷嬷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鸷,那模样让人看了只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她回头看了眼自家姑娘,想着待会儿回去,要把孙嬷嬷的异样说给姑娘听,得让姑娘警醒些才是。只是依着姑娘那纯良的性子,怕是又不会当成一回事儿吧!或许她该回去同常嬷嬷商量商量,看看要不要把这事透露给桓少爷。

    丫环们都跟着青叶与孙嬷嬷一起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温三夫人与阿蘅。

    温三夫人劝道:“这不是担心你病才刚好,心气神都还没恢复过来么,这才拦着没让他们告诉你,再者说,我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哪里就不是大事了,”阿蘅与温三夫人呛声道,“刚才孙嬷嬷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您都已经怀有身孕,还差点小产了,怎么就不是大事了!”

    温三夫人握住阿蘅的手,语带歉意:“我的身子我知道,不过是需要调养一番的事情,真的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她们当下人的,惯喜欢夸大其词,你莫要被她们的说辞给吓到了。”她又转过话头,“我原本还想着过两日就去看看你的,没成想倒是你先来的,快来让娘亲好好看看,我的阿蘅这番可真的是吃了大苦头了。不过娘亲已经问过菩萨了,菩萨说阿蘅只要过了先前的那道坎,往后定能岁岁年年,顺心如意。”

    阿蘅抿着唇,忽然问道:“娘亲在家中待得好好的,如何会摔跤呢?”

    她的眼中蒙上了一层薄雾,如水的眼眸这下可真的是如水了。

    温三夫人叹了一口气,抬手替她擦着眼泪:“平日里总是傻乎乎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我同你父亲还总是担心你让旁人给骗了,时时都想着要如何提点你,怎么今儿个就精明起来了,娘亲想要哄你,都没哄过去……好了好了,娘亲告诉你就是了,莫要再哭了,待会儿眼睛该疼了。”

    阿蘅攥着温三夫人的手,抽抽噎噎的喊着娘亲。

    温三夫人瞧着阿蘅的模样,顿时觉得心疼不已,她叹了口气,轻描淡写的说:“我偶然听说城外有座不知名的道观,颇为灵验,但凡是前去许愿,就没有不灵验的,便去那道观为阿蘅点了一盏长明灯,回来时,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要紧的。不过那道观确实灵验,长明灯才点上了一日,阿蘅果真就醒了过来。”她满脸的庆幸,倘若让她再度面临抉择,她的选择也还是不会改变。

    那时宫里出来的御医说他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新入府的杨神医倒是说他能治阿蘅的病,可一连过去了十天半个月,阿蘅始终不见好转。

    恰在此时,有人在温三夫人面前提到了那个道观。

    倘若真的药石无灵,便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诸天神佛之上。

    温三夫人以前从未听说过那座道观,可同她说起那座道观的人信誓旦旦,还给她举了不少例子,说京都的某某人家在花朝节弄丢了自家的小少爷,官府的人找遍了京都也不见人影,那小少爷的母亲便去道观许了愿,隔天便在自家门口找着了他们家的小少爷。

    但凡涉及到神神鬼鬼的东西,在流传之中总是会失去原本的模样。

    那人举的例子,是真是假,并不是十分的好分辨。

    可那位走丢的小少爷,温三夫人却是知道的。

    小少爷姓谢,他的兄长是温桓的同窗。

    温桓确实是说过谢家小少爷失而复得的离奇之事,只是他不曾提起这中间还有道观的事。

    不提起谢家小少爷,温三夫人对那道观就已经信了七八分,加上一个谢家小少爷,那就更是十成十的信任了。

    她原本是打算给阿蘅点上一盏长明灯,然而马车行到道观外时,她瞧见了一位妇人正在门口叩头,听说也是在为家中儿女祈福,三步一叩首,自道观外一直叩到大殿之中。温三夫人下了马车后,便同那位妇人一般,从门外叩到了门内,在殿内许了愿,点了长明灯之后,才转道回府。

    在回来的半路上,她的下身就见了红。

    然而这话却不能对阿蘅说的,她说这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小姑娘就已经如此自责,若是全盘托出,她的小姑娘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呢!小姑娘好不容易才养好了些,可不能再伤心费神的。

    阿蘅不知娘亲摔跤之事,背后还有诸多复杂的缘故,她只听着娘亲说出来的那些话,就已经泣不成声。

    “都是阿蘅不好……是阿蘅贪玩,非要阿兄带阿蘅出门,若是阿蘅没有出门,就不会生病,阿蘅没有生病的话,娘亲也不会因为担心阿蘅而摔跤……呜呜……都是阿蘅的错……”

    小姑娘抹着泪,哭的很是伤心,险些都要背过气去了。

    温三夫人轻轻抚着她的背,缓缓声的道:“阿蘅,不哭不哭哦,娘亲这不是好好的吗?”

    “再哭下去,等回头弟弟出生了,可是要笑话你的,到时候,弟弟会说,羞羞脸,阿蘅姐姐是个小哭包!”

    阿蘅抬头,抽抽噎噎的道:“阿蘅不是小哭包……”

    “好好好,我们阿蘅不是小哭包。”温三夫人小心的擦着阿蘅的眼泪,她如今的身子也算不得康健,陪着阿蘅说了一小会儿话,便已经感觉到了疲倦。她打起精神,想着再宽慰宽慰阿蘅。

第十二章 蜜饯

    柳嬷嬷在大厨房里将熬好的药放到食盒里,提着食盒往回走着。

    她是温三夫人身边侍候的嬷嬷,在温府的地位与孙嬷嬷不相上下,有时候还会略占上风。

    原本熬药这种活计,让个小丫鬟做就行了,可因着某些缘故,柳嬷嬷也不放心其他人,便只能自己上手了。她们夫人的院子是设有小厨房的,可夫人这会儿怀有身孕,闻不得太重的味道,这熬药的活计便不能放在小厨房里,不得已之下,柳嬷嬷才跑去大厨房。

    回去的路上,柳嬷嬷的眼皮就一直在跳,跳的心慌慌的,生怕她不在的时候,夫人又出了什么事。

    紧赶慢赶之下,她总算走到院门口。

    打眼一看,就瞧见院子里红荔被人用帕子堵住了嘴,旁边还有三五个小丫头看着,另一边守在正屋门口的绿衣小丫鬟,不正是她们姑娘身边的那个青叶么!

    柳嬷嬷没有在院子里瞧见孙嬷嬷,还有其他应该守在院子里的丫环婆子们,心中讶然,面上却不显。她提着食盒往正屋走去,路过青叶时,问了一句:“怎么就你守在这儿,院子里的其他人呢?”

    青叶往后退了一步,回道:“孙嬷嬷回自个儿房里去了,至于其他人,我同姑娘来时,就一个也没瞧见的。”

    听得这话,柳嬷嬷瞬间黑了脸。

    夫人身子不舒服,这段时间对院子里的管束就稍微松了那么些,可柳嬷嬷在去大厨房熬药前,是敲打过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的,让她们一个个的小心伺候着夫人,当时孙嬷嬷也是在一旁帮着腔的,这次如若不是因为她心里不安,提前回来了,怕还发现不了她们一个个的都在阳奉阴违。

    笼在袖子里的手,无声的攥紧了。

    柳嬷嬷眼露寒光,夫人前儿个才让她来打理院子里的事,原本她还打算按照夫人管理时的惯例,只要那些家伙不犯什么明显的错,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现在看来,还是她太过心善啊!

    这些阳奉阴违的家伙,就不该对她们心软。

    青叶悄悄的又往后退了几步,她从前学规矩时,跟着的就是这位柳嬷嬷,所以自然知道柳嬷嬷生起气来,要有多可怕。这种时候,她是万万不敢去触碰柳嬷嬷的眉头的。原本还想要将孙嬷嬷的事情说出来,现在想想,还是不要蹚这趟浑水的好。

    这厢青叶退了,柳嬷嬷暂时按下想要收拾人的冲动,整理了下衣裳,提着食盒,敲响了虚掩着的门。

    “夫人,该吃药了。”

    门内的温三夫人还没想好要怎么宽慰自家的小姑娘呢,就被敲门时给打断了思绪。

    阿蘅听见了柳嬷嬷的声音,顿时也不哭了,胡乱的抹着眼泪,又擦了擦脸,这才扬声道:“嬷嬷,你进来吧!”

    阿蘅对柳嬷嬷的映像还是很好的,她同孙嬷嬷一样,都是娘亲身边的老人了,只是很多时候,柳嬷嬷看起来要比孙嬷嬷可靠很多,大约是因为孙嬷嬷时常要为自己的家人考虑,而柳嬷嬷没有其他的家人,她始终都是将温三夫人放在首位吧。

    柳嬷嬷进来后,将食盒放到一一旁的方桌上,从中端出热气腾腾的中药,阿蘅下意识的上前去,想要接过药碗,却被柳嬷嬷给躲开了。

    “我的好姑娘哎,您可端不得!”

    不等阿蘅提出疑问,柳嬷嬷就已经解释道:“这药碗烫的很,您这细皮嫩肉的,可别烫着自个儿了,还是让奴婢来吧!”

    说着,柳嬷嬷便将药端到温三夫人面前,慢慢吹凉喂给她。

    阿蘅隔着许远的距离,都能闻到那碗药的苦涩,她悄悄的往柳嬷嬷身边蹭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娘亲喝完了那碗苦药,忽然两只小手往前一伸,在温三夫人与柳嬷嬷的面前缓缓打开,原来她在两只手上都放了蜜饯。

    “娘亲吃糖,吃了就不会觉得苦啦!”

    这蜜饯是杨神医特地做的温补蜜饯,费了不少的药材,才得出了两小碗,不过这种蜜饯,孕妇小孩都能吃,最要紧的是不会与药性相冲,算是比较难得的精品。

    温三夫人愣了一下,没舍得辜负阿蘅的好意。

    从小姑娘手里拿起蜜饯放在嘴里,还别说,这种特别炮制的蜜饯,确实比一般的蜜饯要好吃的多。

    阿蘅见温三夫人舒缓了眉头,连忙解下了腰间的荷包,她今儿个出门前,特地将杨神医送来的蜜饯都用荷包给装起来了,就是想着要送给娘亲吃的。她高高兴兴的将荷包递到温三夫人的面前,说:“给娘亲,我有的都给娘亲。”

    “你这孩子,娘亲又不是没得吃,怎会贪图你这一点小吃食。”温三夫人笑着点了点小姑娘的鼻尖,摇头推拒着。

    阿蘅见状,便道:“可这个蜜饯是杨先生新做的呀!”

    杨先生在温府之中暂避风头,因而也不好制作些奇奇怪怪的药丸,刚好在给阿蘅诊脉时,瞧见了阿蘅喝药时难以下咽的表情,便跑库房要了些药材,整治出了一些滋补蜜饯,因着是第一次试手,杨先生做的并不多,拢共加起来也只有一小荷包。

    “杨先生说这是他第一次做滋补蜜饯,虽然量少了些,但效果很好,这种蜜饯不管与什么药,都不会药性相冲。”小姑娘将荷包硬是塞到了温三夫人的手上,这才接着道,“娘亲身体弱,得要补一补呀!而且我都听爹爹说过啦!娘亲怀有身孕的时候,总是吃不香,睡不好,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娘亲睡得好,不过我能给娘亲甜甜的蜜饯啊!蜜饯最好吃啦,娘亲肯定也会喜欢的!”

    小姑娘的眼眶还是红通通的,这会儿却已经笑开来,眉眼弯弯的样子,半点不见刚才的沮丧,这让温三夫人不由的叹道,果然还是个孩子,说难哄确实是难哄,可要说好哄,也是真的好哄。

    温三夫人收下了荷包,不是为了吃食,仅仅是因为小姑娘的那一份心意。

    阿蘅又陪着温三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只是温三夫人确实是有些倦了,靠着枕头竟慢慢的睡了。

    柳嬷嬷小心翼翼的给温三夫人调整好了睡姿,又将被角压得严严实实的,放下了帷帐,这才悄悄退了出去。

    阿蘅也跟着她一起退出去了。

第十三章 谈话

    阿蘅走出房门,温桓正站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他分明是旧日里惯常做的打扮,可在阿蘅看来,却莫名的带上了几分落寞。

    听到阿蘅的脚步声,温桓才转过身:“……娘应该已经休息了吧,我就不去打扰了,我许久不曾同阿蘅谈心,今日赶巧了,阿蘅就去我那里坐一坐,吃些糕点,可好?”

    阿蘅点头“好的呀!”

    温桓张了张口,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的院子比较远,旁边住着的是大伯与二伯家的兄长。院子里的一角种了翠竹,还有一角搭了架,种的是葡萄,葡萄藤这会儿还是枯白的颜色,看不到多少生气。

    阿蘅坐下之后,丫环便端上了点心,精致小巧,花样繁多,都是阿蘅从前喜欢的口味。

    温桓亲自给阿蘅倒了杯白水,又对旁边的丫环说:“我和阿蘅要说些话,你们先下去,把门也合上。”

    青叶看了眼自家姑娘后,跟着屋里的另外两个小丫鬟一起出去了。温桓的食指敲打着桌面,哒哒哒的声音,急促又刺耳。

    阿蘅忽然明白过来。

    阿兄与她的这次谈话,想来不会是什么温馨的闲话家常,否则阿兄不会打发了其他人之后,还迟迟不开口。这让阿蘅有些不安。

    阿蘅正色道:“总觉得阿兄要说的话会很重要,阿兄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可以说给我听听的……”

    温桓不再敲桌子,他改成叹气了,一声更比一声长,声音里的苦闷简直就像是要化成实质一般。

    有些事情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是好。

    他向来觉得小姑娘就该娇养的,故而不论是外界的算计,还是其他的风风雨雨,他都想要为阿蘅挡下。将小姑娘养的天真了些,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正他和父亲有那个能力能护着自家的小姑娘,那当然是怎么宠就怎么来。

    只是,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

    更何况,别人对他有心算无心呢!

    倘若不是这次出了事,不仅使得娘亲受伤,还牵连到了阿蘅,或许他仍然不会反思自己的作法,是否存在疏漏之处。一想到他待会儿同阿蘅说了那件事之后,阿蘅可能会有的反应,他就觉得心口疼。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形象在妹妹眼中一落千丈,他只担心小姑娘会把责任往她自己身上堆。

    可他也只能据实相告。

    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温桓说话时,依旧有些无力:“阿蘅,我要同你说件事,在说之前,你要先答应我,听了之后不能生我的气,也不能生自己的气。”

    兄长的模样给人一种将要破釜沉舟的错觉。

    阿蘅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瓣,能让阿兄这般慎重,且发生在最近的事情,除了娘亲摔跤的事情以外,她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了。若不是为她求平安,娘亲也不会特地往道观去,以至于摔跤后险些流产。

    所以阿兄是为此来劝她的么?

    可是,不让她生自己的气,还可以理解。

    生阿兄的气,又算什么呢?

    明明这件事与阿兄并无关系啊!

    温桓:“道观……长明灯……我是说,让娘亲去道观为你点一盏长明灯的主意是我出的,原本我是想借此让娘亲安心,然而消息不知道为何走漏出去,成了别人算计娘亲的好机会。背后那人大概是想让娘亲吃苦头,可我们都不曾料到娘亲已经怀有身孕,所以娘亲后来才会小产,都是因为我出的馊主意。”

    少年郎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纵是神佛也敢欺。

    道观是有的,有求必应却是不存在的。

    早些时候,阿蘅尚在病中,始终不见清醒,而温三夫人也因此日渐消瘦,脸色一日更比一日差,仿佛下一刻也会病倒似的。偏偏不论他人如何劝说,温三夫人都不愿意丢下病中的小姑娘,独去休息。便是温钦与温桓亲自劝她,她也是不听的。恰在此时,温桓从杨神医口中得知阿蘅不日便会好转过来,便想要找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让娘亲对阿蘅的病情放心,又能让她自愿去休息。

    彼时温桓想到温三夫人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寺庙礼佛,就决定在这方面下功夫。

    原本温桓只想到大概的方向,却还没想好更加细致的步骤,然后他看到了书院里的同窗好友——谢淮宁。

    谢淮宁有个弟弟,花朝节的时候与谢淮宁一同去灯会,路上两人不知怎的就恼了,谢家小弟就带着下人投奔他小舅舅去了。偏偏不论是谢家小弟,还是他小舅舅,都没想起来给谢家报个信,以至于还惊动了官府。等他小舅舅知道时,事情已经闹大了,于是他们就在找了个天还没亮的早晨,将谢家小弟送到了谢家门口。

    这事后来传了出去,衍生出了很多个不同的版本,温桓听说后,还特地去问过谢淮宁。

    那些个版本之中,也有不少与神神鬼鬼有关的。

    温桓稍微改动一下后,就找人说给温三夫人听。

    他原本是想让温三夫人为阿蘅点一盏长明灯,花一点银子,抄两本书,也不用太过费力。就连道观,他都特地找了个谢家的,想着做戏要做全套。

    可谁成想,竟让外人钻了空子。

    阿蘅愣住了:“什么叫做让娘亲吃苦头?娘亲不是不小心摔倒的吗?你们,你们到底还瞒了我些什么?”她说到后面,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原来阿蘅还不知道么!

    也对,他怎么就没想到,娘亲根本不会在阿蘅面前说自己受了多少苦。

    温桓忍不住按住额角,他好像又做错了些什么。

    早知道的话,他就不该提起的。

    温桓不是很坚定的想着。

    阿蘅又问道:“娘亲说她去道观的第二日,我便醒了过来……那,那阿兄来看我的那日,为何不曾说起娘亲,后来,后来,也从不提起?”

    温桓叹了口气,说:“娘亲去书院的那天,我恰好在书院,第二天我回来去看你时,还不知道娘亲小产,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了。为何不告诉你,阿蘅刚醒来,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你让我怎么敢说呢!”

第十四章 奇怪

    于是乎,阿蘅顺理成章的从自家兄长口中,得知了娘亲小产的真相。然而大病一场之后,阿蘅再不会像从前那般只知道责怪自己,自怨自艾已经是过去才会有的事情,如今的她,只想知道背后算计的人到底是谁,反击回去才是她想要做的事情。

    阿蘅冷下了脸,抬头看向温桓:“阿兄既然说到背后有人算计,那你一定知道那人是谁了吧?”

    温桓用手蹭了下鼻尖,尴尬的说:“娘亲去的道观原本是谢家的,里面的道士经常给山下的人义诊,我初时听说有人在道观中叩头,并未想过太多。还是,还是父亲问过之后,我才发现背后可能有人在算计的。”阿蘅对他如此信任,他真的不忍心让她失望,可他也是真的不知道背后下黑手的人到底是谁。

    比起父亲只听他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就发现不对劲之处,他果然还差的很远。温桓一直以为周围人对他的吹捧,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但现在看来,他还是在外界的吹捧中,失去了本该具备的警惕之心。

    阿蘅一愣,顿时维持不住她的冷面形象,看上去又同往常一般傻乎乎的,天真又好骗;“我以为阿兄知道的。”

    原来也有阿兄不知道的事情呀!

    想到这里,阿蘅忽然叹了一口气。

    她小心的问道:“那阿兄有去查背后算计的那个人吗?”

    一时不清楚,也还行,就好像她先前不清楚娘亲是如何受伤的,现在不也知道了。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阿蘅虽然想要早点报仇,但稍微多等几日,她也不是不可以的。

    所以,阿兄有没有继续往下查探呢?

    温桓看着阿蘅小心翼翼的模样,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小姑娘刚才还对他信誓旦旦,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就又觉得他不可信了。他忍不住抬手在小姑娘脑门上敲了一下,力道不重,反而很轻,顶多是摆个样子,他说:“他们都算计到娘亲和你的头上了,我怎么可能不继续往下查,你呀!总不能因为我办坏了一件事,往后就都不信我了吧?”

    “没有的,没有的,阿兄你别气,”阿蘅连连摆手,生怕温桓真的委屈坏了,“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阿兄说的话,我都是信的。”

    小姑娘说话间,直接站起了身,后退时还不小心被凳子绊了一跤,她绕开桌子走到温桓的身边,蹲下来后双手拽上了温桓的衣袖,只听得她小小声的重复着:“只要是阿兄说的话,我都是信的。”

    温桓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袖,说:“阿蘅都说了相信我,我自然不会生气的,”他又笑着拍了拍阿蘅的肩膀:“蹲在地上,腿不酸吗?还不快回去坐好了,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阿蘅在我这儿用过饭再回去吧,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云片糕,好不好?”

    阿蘅乖乖的坐了回去,尔后抬头冲着温桓甜甜的笑着。

    “我都好久没吃青禾做的云片糕啦!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旁人做的云片糕,没有青禾做的好吃。”

    见状,温桓莫名的松了一口气,也就直接吩咐守在外面的人准备好饭菜。

    他看着阿蘅笑起来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方才蹲在地上的模样,惊慌失措的,宛如惶惶不安的幼兽。

    阿蘅是温家三房的嫡女,自幼备受长辈宠爱,在同辈之中有他护着,也向来是说一不二,从不曾让她受过多大的委屈,唯一可以称得上是意外的便只有自年前一直缠绵至今的那场风寒,然而不过是一场风寒,怎会让人出现如此大的变化。

    温桓是看着阿蘅从襁褓中的幼儿,一步步的长成如今的明媚少女,从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阿蘅的,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并不是很明白了。

    明明小姑娘打小就生活在温府之中,被他们当做珍宝一样对待,但温桓心中却莫名觉得阿蘅似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承受了天大的委屈,以至于会露出那样惶惶不安的神色。

    阿蘅并不知道温桓在想些什么,用过饭之后,她便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临走前,温桓问她:“我送你回去,可好?”

    春日里的午后,阳光落在庭院里,给人一种暖融融的感觉。

    阿蘅站在院子里对温桓摇头,拒绝了他想要护送的想法。

    “阿兄真奇怪,”在回去的路上,阿蘅对跟在她身后的青叶说,“明明我是在自己的家里,又不会迷路,阿兄突然说要送我回来,让人很不习惯,就好像我与阿兄,一下子就变得疏远了许多,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

    青叶听着阿蘅的小声抱怨,想了一会儿后,劝道:“兴许少爷是因着许久不曾见过姑娘活蹦乱跳的模样,想念的很,所以才想要送姑娘回去呢?”

    反正她是一点没看出少爷想要疏远姑娘。

    所以是姑娘想太多了吗?

    阿蘅原本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成想却听到青叶如此真心实意的劝说。

    她忍不住回道:“什么叫做许久不曾见过我活蹦乱跳的模样啊,我哪里就活蹦乱跳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阿蘅的眼中还是带上了一丝笑意,显然青叶的劝说是十分有效的。

    青叶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姑娘是知道的,青叶没读过书,所以说的不是很好呀!”

    她原本是想说姑娘病好之后,脸上难得有了光彩,不像是从前那样的苍白,只是一时着急,说出口的话就成了那个样子了。

    “这有什么,再过几日,我便要同大姐姐她们一起去族学读书,到时候我肯定是让你跟着的,”阿蘅扭头看向青叶,接着道,“常嬷嬷说过族学里也有教你们读书的地方,青叶记得要好好学,下次可不能再将久病初愈说成是活蹦乱跳啦!”

    青叶点头称是,心底各种念头飞快的闪过,写字念书可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呀!没想到她也能这样好的机会,只是她从前总听人说,读书不仅要花很多钱,还特别的难,也不知道她能念成什么样的书。只希望不要辜负了自家姑娘的期望才是!

    看样子她回去后,还得跟常嬷嬷多多请教才行,在去族学之前,先给自己打个底子,也免得让鄙人因着她的缘故,而去嘲笑姑娘。

第十五章 安排

    回去后,阿蘅又找了常嬷嬷进来。

    阿蘅的院子里原本也有不少下人奴仆,不过在她病重之时,有些人被送到管家处重新学规矩去了,还有些人则是拖了关系和银钱,转调到了别的院子里去,直到前两日才补了新人进来。人虽是多了,而且都是温三夫人特意挑选出来的,可阿蘅对新来的人并不熟悉,因而在有些事情上,她是懒得动用她们的。

    去族学是一早就定下来的,温芙她们满了六岁后,就被送去族学。阿蘅却与她们不太一样,她自小就养在父母身边,是娘亲给她开蒙,后来的读书认字都是她父亲教导的,倘若不是父亲认为她应该去族学多认识些人,交上两个至交好友的话,她或许现在还会在父亲的小书房里看着书。

    旁人去族学,身边都会带两个丫环,阿蘅原本是想带着青叶与青蕊一同去的,只是现如今青叶还在她身边侍候着,可青蕊却在管家处。如果阿蘅想的话,她当然也可以在新来的丫环们中挑上一个,不那样做,无非是她不愿意罢了。

    即便先前不曾提起,可阿蘅心里默认的人选只有青叶与青蕊的。

    常嬷嬷这会儿不在院子里,她到管家那儿去探望青蕊等人,顺便想问一下她们什么时候才能被送回来。听新来的小丫鬟说姑娘找她去,忍不住一路上都在问她:“姑娘脸色可还好?”或者“姑娘可有不高兴?”

    小丫鬟一问三不知。

    常嬷嬷看得出小丫鬟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便不再继续问了。等回了院子,阿蘅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不等阿蘅注意到她,常嬷嬷就已经气势汹汹的上前了。

    “我的好姑娘哎,您这是做什么呀!”

    阿蘅的院子采光是极好的,在半下午的时候,坐在院子里,只觉得浑身暖融融的。听得常嬷嬷的话,阿蘅揉着眼睛,软软的回道:“我没做什么呀!”

    她不过是等人等的有些久了,险些睡着了而已。

    常嬷嬷虎着脸,不赞同的看着阿蘅:“病才刚好了些,您就又不爱惜自个儿的身体,这么冰凉凉的凳子,哪里是姑娘能坐的,青叶也是的,就不知道提醒姑娘些,也不说让你从屋里搬个凳子出来,你找个垫子给姑娘垫一下,难道还做不到么?”前两句还在说阿蘅,后面就全在数落青叶了。

    她摇着头,不禁怀念起青蕊来,青叶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比不得青蕊稳重大方。

    阿蘅冲常嬷嬷笑着,拉着她的手左右晃了晃,说:“嬷嬷别生气嘛,青叶刚才有劝我的,只是我想在外面晒晒太阳,才没回屋里去的,而且我才刚坐下,嬷嬷就回来啦!”

    小姑娘只要一撒娇,身边的人便不忍心再责怪她。

    这次也不例外。

    回到屋里,阿蘅在常嬷嬷的注视下,苦哈哈的喝了一杯姜茶,又喝了两口水,感觉嘴里奇怪的姜茶味散去了些,这才开口:“嬷嬷,我想问问青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按照温府往常的规矩,送到管家那儿重新学规矩的丫环,即便是重新回到原来的院子里,也只能从低等丫环做起,是比不得从前的。而阿蘅话里的意思,显然并非如此。

    学规矩这种事情有长有短,端看送她们去学规矩的是何人了。

    常嬷嬷方才便是去问过管事,这会儿听得阿蘅的问话,她也不怵:“大管事说青蕊的规矩已经学好,可若是想要回来当差的话,恐怕还要再过个把月呢!”

    阿蘅疑惑:“既然已经学好规矩,又为什么还要再过那么久才能回来呀,就不能让她们早些回来吗?”

    “姑娘有所不知,按照咱们温家的规矩,送到大管事那儿学规矩的丫环都是一批又一批的,离开的时候也是如此,并不是谁先学好了规矩,就能先离开的。”常嬷嬷给阿蘅解释着,她知道姑娘往日里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难得姑娘主动问起,她当然还是要好好说说的。

    青蕊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偏阿蘅又不愿意找旁的人来代替青蕊。

    故而她对常嬷嬷说:“过几日我便要去族学读书,青蕊暂时回不来的话,那前几个月就只让青叶随我去族学吧。”说话间,阿蘅又好似想到些什么,便补充了一句,“嬷嬷记得帮我给青蕊她们带话,就说我等着她们回来呢!”

    阿蘅说着对青蕊等人的关心,对另外一些借口调走的人,却是只字不提。

    就好像压根没有那些人似的。

    这厢阿蘅担心的问题,俱都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另一边,青叶却是到了夜里才找到时间,与常嬷嬷单独谈话。

    青叶不单单是为了去族学的事情而担忧,更让她忧心的还是温三夫人院子里的那个孙嬷嬷。

    她仍记得自己瞧见的那一幕,思来想去也不觉得孙嬷嬷会是什么好人。

    先前随姑娘一起去温桓那儿时,青叶没能找到机会,将她看到的那一幕告诉温桓,不过现在告诉常嬷嬷也是一样的。

    然而等她将自己在温三夫人院子里的见闻,连同自己原本的打算都一五一十说出来之后,常嬷嬷的脸色就变得不是很好看了。

    “合着你还打算把这事儿同少爷说上一遍?”常嬷嬷语带讽意。

    青叶听出了嘲讽,可她也没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便挠了挠头发,疑惑的问道:“姑娘向来良善,我即便是同姑娘说了,她也是不会信的,那倒不如同少爷说呢!有少爷在,他总不会让姑娘被人欺负的。”

    常嬷嬷反问她:“你是姑娘的丫环,还是少爷的丫环?”

    “我,我当然是姑娘的呀!”

    青叶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也不是个笨的,被常嬷嬷这么一说,自然也就反应过来了。

    不管少爷与她们姑娘有多亲近,她的主子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们姑娘,所以即便是她说的话,姑娘不爱听,也不能不与姑娘说,反而跑去同少爷讲。

    虽然这次她只是想想,并没有实际那么做。

    可不对,就是不对。

    “看在你一心爱护姑娘的份上,这次我就不罚你了,可你也得给我记着,自作主张的事情要不得,”常嬷嬷的眼神变得有些凶,她盯着青叶,面无表情的道:“倘若有下次,即便姑娘再心软,我也不会再留下你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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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雪归春介绍:
她在寒风凛冽中失去最后一丝温暖
却在春日艳阳中醒来
恍惚间,好似穿过了漫长的梦境
梦醒之后,仍是世间客。
【更新时间修改一下:每天固定更新四千左右,以前是分开为两章,现在合二为一了,更新时间还是晚上九点半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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