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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陌上殊     覆雪归春txt下载     覆雪归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说错

    阿蘅院子里的小丫头,一大清早就跑去找了杨神医,中间连点掩饰都没有,这般的消息自然是很快就在府中传遍了。

    温芙与温蓉是派人守在了杨神医回去的路上,打听到了阿蘅确实是生病了的消息,只不过杨神医并没有具体说明阿蘅生的是什么病,她们派出去的人瞧见了青叶在管家处拿的药材,懂行的人说那些药材都是用来治疗风寒的。

    她们虽然不觉得阿蘅的风寒会与她们有什么关系,但阿蘅毕竟是在同她们争吵过后的第二日,就传出了生病的消息,她们自然是要前来探望一番,也免得会有人说她们的闲话。

    只是临到门口,她们不自觉的想起阿蘅昨日气愤至极的模样,竟是有些不敢跨过那道门槛了。

    温三夫人过来的时候,温芙与温蓉都已经打定主意,要直接进门去了。

    然而一回头,就看见了温三夫人身后的常嬷嬷。

    温芙与温蓉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那么的心虚,连声招呼也没敢打,就跟四条腿的兔子似的,窜出去后,很快就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她们这又是闹得哪一出?”温三夫人急着赶路的动作突然一滞,如果领头的只有温芙一人的话,她倒也还能理解,谁让温芙从小就是喜欢闹腾的一个孩子,可跟在她身后的温蓉却是从来只喜静不喜动的,这般的想法在她脑海中转了一圈后,就又被压制了下去,如今的情况,别人家的小姑娘又哪里比得上阿蘅重要呢!

    见温三夫人只是略微提了一下,就没了后续,常嬷嬷也歇下了准备说话的心思。

    阿蘅已经醒了过来,正坐在床上喝药。

    她现在喝药的习惯已经发生了很大改变,将汤药晾到温热,入喉不会感觉太烫的时候,她便会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直接一饮而尽。倘若杨神医许她吃糖,那喝过药之后,就可以含上一颗糖,去去嘴里的苦意。若是不能吃糖,那就喝上一口温水,效果虽然没有糖好,但也聊胜于无。

    温三夫人看到的便是阿蘅略显‘豪放’的喝药姿势,她眼中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心疼的神色。

    果然还是因为先前将阿蘅送出京都的缘故,才使得阿蘅竟是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温三夫人的语气中带上了些许心酸的意味:“你以前喝药,都是要我们千哄万哄,欠下许多承诺,才愿意喝上一两口苦汤药的……”作为一个母亲,她是既高兴于阿蘅的成长,又为她的成长而心疼。

    哪有人的成长是一帆风顺的,阿蘅能够忍受汤药的苦味,却连一句抱怨的话也不说,不过是因为承受过更大的委屈,所以眼下的都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阿蘅没想到温三夫人会来的这么快,听到温三夫人的话以后,她下意识的回到:“今天的汤药也不是特别的苦,倒也还是能够入口的。”她说这话,也不过是想起在白马书院的那一次,与杨神医刻意开给她的格外苦的汤药对比出来的,然而听在温三夫人的耳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情了。

    在被娘亲抱进怀里,久违的喊着心肝宝贝的时候,阿蘅有那么一瞬间,是格外茫然的。

    可茫然之后,就变成了满心的欢喜。

    怎么能不高兴呢!

    她自梦中醒来的那一日起,所求的不就是亲人平安喜乐么,她现在当然是很开心的。

    温三夫人挥退了房间里的下人,连她的心腹柳嬷嬷也都被赶到门口去守门了,房间里只剩下卧病在床的阿蘅与温三夫人两个人。

    她的指尖从阿蘅包扎过的伤口上轻轻拂过,动作轻柔的仿佛是一阵风。

    “阿蘅昨日听了她们的话,心中觉得十分委屈,才将其他人都给赶了出去,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的哭,还不许其他人进来。在窗户大开的情况下,倚坐在软榻边的地面上睡了一夜,以至于第二日被丫环们发现时,整个人都在发热,是这样吗?”

    温三夫人将自己从常嬷嬷话中总结出来的事实给梳理了出来,看向阿蘅的眼眸中也满是包涵的神色,并未有什么其他的负面想法。

    阿蘅点点头,张开口想要为自己解释什么,却又想不出能从什么地方解释,最后便也什么也没说。

    她看着温三夫人稍显平淡的神色,以为事情已经过去,是不会再追究的意思,刚松了一口气,在听到温三夫人的下一句问话后,整颗心又都提了起来。

    温三夫人问她:“那阿蘅又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呢?”她停顿了一会儿,又开口说到:“我已经从常嬷嬷口中知道了你们争论的事情,也不觉得阿蘅的做法有什么错漏之处,可你事后又为何要用匕首弄伤自己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伤之!

    阿蘅觉得自己在温三夫人的眼中已经看见了这句话。

    她低头看向自己手臂上的伤处,回想起昨日受伤的经过时,心中满是莫名其妙。

    “我那么怕疼,又怎么会自己弄伤自己呢?娘亲,你信我呀!这真的只是意外而已。”

    阿蘅同温三夫人解释着自己受伤的经过,当她说到放在袖袋中的匕首突然滑落出来,等她去捡起来的时候,却不慎划伤到了自己时,温三夫人脸上的颜色变得很是不好看。

    温三夫人皱着眉,让阿蘅将匕首拿出来给她看。

    阿蘅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在枕头下摸索了片刻,拿出了一把墨色匕首。

    “这么危险的东西,怎么能随身带着呢?”温三夫人说着便要将匕首从阿蘅的手上拿下来,她是不准备再让这些危险的东西出现在阿蘅的身边了。

    然而阿蘅却快速的收回了手,将匕首往怀里一放,脸上很是严肃的说:“可是我如果不随身带着件防身的武器,我是会害怕的!”

    温三夫人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习惯?”

    阿蘅想也不想的回到:“就是我上次迷路的时候,路上意外碰到了两个匪徒,幸好在他们发现我之前,就已经被雷给劈死了。可在那之后,我时常会想那道雷来的没有那么及时,在那之前我就被匪徒发现了的话,那可该怎么办?”

    “后来我就想到了呀!随身带着个匕首,就算不能用匕首自救,我也能自由的选择生还是死的呀!”

    她说的话完全是发自肺腑,过于激动的结果,就是忘记了上次迷路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瞒着温三夫人的,这会儿猛地说漏了嘴,她自己是感染了风寒,温三夫人的火气是不会往她身上发,但另外两个隐瞒真相的人,后果就可想而知了。

    “迷路?匪徒?”

    温三夫人的声音很轻,面上的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看在阿蘅的眼中,就很是令人生畏了。

    去年生辰宴过后发生的事情,温三夫人其实是有所猜测的,但是阿蘅回来以后,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也不像是在外受了委屈的模样,她便顺从了温三老爷等人的想法,没有继续往下追究。

    谁成想这会儿从阿蘅口中得知的只言片语,就令她惊慌失措,原来她曾经差一点点就失去了阿蘅么!

    小姑娘捂着嘴,不敢往下说。

    可在温三夫人的瞪视之下,她也没能坚持多久,很快就将当初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给全都说了出来。

    温三夫人在生气之余,又想到了另外几件令她觉得异常的事情,便对阿蘅说:“你还瞒了我不少事情吧!趁眼下的这个空档,你就老老实实的全都交代出来,我还能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放过你这一次,所有的火气都冲着你爹和你哥去。可你要是不愿意珍惜这次机会,那往后再让我发现你有隐瞒着我的事情,我可是会翻旧账的!”

    打个闷棍,给个甜枣,有赏也有罚,端看阿蘅会如何选择了。

    阿蘅不自觉的往后挪动了下身子,她总觉得这一刻的温三夫人是有些可怕的。再想想温三夫人说的话,她觉得自己还是坦白从宽的好,毕竟按照她的个性,在爹娘和兄长面前,是很少能够升起防备的心思,就如同娘亲所说的那般,倘若再有下一次,娘亲可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她迟疑了半晌之后,就真的乖乖的将先前瞒着温三夫人的事情都给说了出来。

    其实主要说的也就是那两件事,一次是生辰宴迷路差点跑到匪徒窝里去,还有在白马书院中的那次也不知道是谁连累了谁的绑架。说过这两件事以后,阿蘅又停顿了一下,就先前去参加诗会,却不小心弄伤了腿的那次,她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也说出来。

    小姑娘说话时,一直是低着头的,自然也就不知晓在听了她的话以后,温三夫人的脸色是有多难看。

    等她将全部事情都说过一遍后,温三夫人再问她:“可还有瞒着我的事情?”

    阿蘅抬起头,看到温三夫人强忍着怒气的模样,小心翼翼的摇了摇头。

    她能说给温三夫人听的事情,都已经全都说了出来,其他不能说的事情,便是在睡梦之中,她也不会说出口的。

    本就是因为担心才出的门的温三夫人,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脸色尤其的差。

    她虽是同阿蘅说,不会和她生气,但是清算旧账这种事情怎么能算是生气,这分明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且不说温三夫人回去后,是如何怒气冲冲的找到了温三老爷和温桓,又是做了些什么事情才让自己消气的,单就说阿蘅再次感染风寒的事情,在府中引起的后果还是很大的。

    温三夫人没有背后说人长短的习惯,且阿蘅又特地拜托她将昨日发生的事情隐瞒下来,故而府中的大多数人只知道她感染了风寒,却不知她是因为何故才感染了风寒。

    除了温芙与温蓉以外的其他同辈的人,或是亲自上门探望阿蘅,或是派了身边的心腹给阿蘅送过礼物,最基本的关心是都有了。

    尤其是温桓,他知道阿蘅生病的时候,温三夫人还没有找上他。

    他看着缩在被子里的小姑娘,伸手摸了下小姑娘的额头:“先前已经喝过药了,这会儿好像已经不发热了……”

    阿蘅在温桓关心的眼神中,默默地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她有些不敢和温桓说起在他来之前,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了。

    温桓没有注意到阿蘅此刻的异常,他只以为小姑娘是因为病情的缘故才会显得与往常不大一样。

    见阿蘅一直情绪低落,温桓回想了一下最近得到的消息,在里面选了一个阿蘅或许会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说:“……皇上已经定下了春猎的日子,就在二月中旬的时候,到时候祖父和父亲肯定是能够参加春猎的,只是父亲的官职还不足以带着我们一起去,不过阿蘅若是想去的话,倒是可以跟在祖父的身后……”

    先前阿蘅说起春猎场上发生的事情时,分明是想要亲自去看一看的。

    如果没有发生昨天的事情,阿蘅这会儿恐怕就已经兴高采烈的答应下来了。

    虽说这次春猎或许会有几分危险,可这些危险向来针对的都是朝廷中的要员,还从来没有牵扯到女眷身上过。

    只是阿蘅现在做决定时,需要考虑的就不仅仅是自己高兴不高兴的问题了。

    祖父能够参加春猎,本就是皇上的特地恩典,能够带到猎场上的家眷也不可能太多,至少是不能让孙辈全都出现在猎场之上的,阿蘅若是开口想去,温老太爷自然是不会拒绝她的。可她要是去了,像温芙与温蓉也要去的话,那可怎么办呢?

    而且她们还很有可能会让祖父连席柔也一起带去的。

    阿蘅并不想让祖父为难,索性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说好了自己不去的,如此一来,别人也不能借着她的名头,来说祖父不公平了。

    她跳过了这个话题,小小声的将温三夫人来过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包括她对温三夫人说的那些话,然后在温桓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满怀歉意的说:“娘亲这会儿应该是去找爹爹了,可能再过一会儿就会来找阿兄了,阿兄还是先回去准备一下吧!”

    温桓也没想到阿蘅会说漏嘴,这会儿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对着阿蘅叹气道:“你呀你呀!”

    无可奈何的离开,等着温三夫人找上门,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春猎

    冬去春来,院子里的绿意也变得更加明显了。

    那天温三夫人从她院子离开,找到温三老爷和温桓后,又是如何说的,阿蘅也没能打探出什么。只是在那之后,阿蘅的书房中又多出了许多孤本,一部分是温三老爷派人送来的,另外一部分则是出自温桓之手。

    最重要的是,温三夫人还发下了话,不许阿蘅将孤本送还回去,就算是手抄本也是不行的。

    阿蘅知道这次是自己说漏了嘴,才会连累了爹爹和阿兄,她也不敢顶着风头去触娘亲的眉头,便将这件事情给记在了心里头,等着温三夫人什么时候消了火,她在想办法将孤本转交给温三老爷和温桓。

    毕竟阿蘅并不是个真正的爱书之人。

    养病的时候,只能留在自己小院子里头,别的地方哪儿也去不了,对阿蘅来说,两三天是可以接受的,七八天勉强也能忍受,但小半个月,那就实在是太令人难以忍耐了。

    如果是往常时候,阿蘅还能邀请府中的几个姐妹,聚在一起打发打发时间。

    只不过那样的机会,终究是难以找回来了。

    温菀姐姐的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了嫁妆上面,再过三五个月的时间,她就得嫁到别人家去了。在这之前,她需要给自己绣出一套嫁衣,倘若时间充足的话,或许连被褥也都是她自己准备。

    虽说京都里的世家姑娘嫁人时,鲜少会有人亲自绣出嫁妆,通常只是在快要完工的嫁妆上动上两针,就权当是自己亲手做的了。但温菀从来都不是那种喜欢糊弄过去的人,说好了会亲手做成的东西,那就一定会亲手去做,即便其中会受到一点委屈,也都是在所不惜的。

    再者说,就算是不去考虑嫁妆的事情,温菀也未必会有时间来陪着阿蘅。

    要知道温大夫人还在攒着时间来培养温菀管家的能力呢!

    将温菀排除出去以后,剩下的便只有温芙与温蓉两姐妹了,自她们上次不欢而散后,阿蘅就再没有主动去找过她们,连她们的消息也都没有再过问。

    于是乎,在这个极其适宜外出游玩的季节里,阿蘅却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留在了自己的小院之中。

    二月中旬,正是春猎的时候。

    温老太爷一大清早就带着温桓等人出门去了,阿蘅虽然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去参加春猎,但在这一日,也早早的就起了床。

    天边晨光初现,阿蘅半倚在窗前,目光落在了窗户对面的那堵院墙上,跨过院墙再往前去,走过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之后,就是温桓的院子。

    他这会儿应该已经跟在温老太爷身后,出门去了吧!

    阿蘅心中想着事情,可她现在的表现在身后的侍女们眼中,瞧上去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青叶小心翼翼的戳了下青蕊的手臂,将人拉到了一旁的立柱边:“姑娘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闷闷不乐的,莫非还是因为二姑娘她们那天说的话?”

    青蕊一个没留神,就被青叶给拉开了。

    她下意识的看向窗前的阿蘅,见没有惊动阿蘅,心下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思去和青叶说话,拍开还扯着她衣袖的手,青蕊皱着眉头说:“你行事总是这般没头没脑的,我们现在还得侍候着姑娘,怎么能躲起来说闲话?”

    直接将青叶说的话给定性为了闲话,青蕊是打从心底不愿意再说起那个话题的。

    不管她们在私底下争论出什么样的结果,对阿蘅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与其将心思都放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倒还不如上前去与阿蘅说一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至于从早到晚都是苦着一张脸的。

    青叶被青蕊这么一说,面上的颜色也变得不大好。

    她瞧着青蕊自顾自的回到原来站着的地方,小声嘟囔着:“就你行事妥当,办事滴水不漏!”

    姑娘读书的时候,常常会和她们说一些大道理,青叶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一句对症下药。眼下她不过是想着知道姑娘到底是在因为什么事情而不高兴,等知道起因之后,自然就能想到让姑娘高兴起来的办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傻乎乎的等着姑娘自己高兴起来。

    两人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南辕北辙,谁也没想要先将自己的心思全盘托出。

    阿蘅还不知道她身边两个侍女在背地里的摩擦,她的心里还在惦记着猎场上的事情。

    上一次在元宵节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到了自己的短板,虽说别人家的小姑娘身边也没有太多能够调动的人手,可她需要做的事情太多,若是和普通深闺大小姐一般的话,那就是真的很难办了。

    总不能每次要做些什么的时候,都去找谢淮安帮忙吧!

    即便她和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能算是生死之交,但请求帮忙的次数太多了,也是不太好的。

    或许她应该想一些办法,来培养一些自己的人手。

    如此一来,往后她再需要做些事情,也不用苦于无人帮忙了。

    这边的阿蘅已经将对温老太爷和温桓的担心,转化为了对未来的打算,另一边的温老太爷等人也赶上了大部队,正朝着猎场的方向走去。

    虽说二月中旬已经是仲春时节,但京都郊外的野物还不曾到泛滥的地步。他们此行所去的是皇家猎场,猎场内的猎物都是经过精心照料的,在春猎日期订下来之后,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

    这会儿的皇家猎场之上,满满都是养了一个冬天,膘肥体壮的猎物,而且因为是人工饲养的缘故,一个更比一个蠢萌,见到人之后不仅不会四下逃跑,反而还会傻乎乎的凑上前去,恰好能让京都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轻而易举的抓住它们。

    温老太爷虽然是早早的就辞官了,但与皇上的师生情谊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减少半分的,故而同朝中许多列在高位的朝臣一般,他也是跟在皇上左右的。

    当今子嗣不丰,只有三儿两女,太子晋玉宸为中宫嫡子,年十四,尚且是少不更事的年纪。二皇子乃贵妃所生,今年三岁,三皇子与太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到五月份的时候才满周岁,另外两个公主则是宫中嫔妃所生,名声不显。

    皇上最宠爱的孩子当属太子一人,先前除夕与元宵的时候,他甚至会亲自带了太子出门游玩,此次的春猎也是将太子带在了自己的身边。

    温老太爷特地不露痕迹的观察了太子一番,并未瞧见他有什么腿脚不便的时候,而且一路走来,也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按照往年的惯例,到了猎场之后,皇上第一个出手,亲自射中猎物之后,春猎才自此正式开始。

    “也不知今年拔得头筹的人会是谁?”皇上还是个皇子的时候,是很享受猎场上的氛围,只是在成为皇上之后,不管是身边人,还是他自己都已经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句话给谨记在心上。虽说皇家猎场出现危险的机会并不大,但该有的防备也是要有的。

    他是在回到猎场上临时搭建的帐篷中,才说出的这句话,身边都是他的心腹。

    温老太爷笑了笑,今年太子依旧不曾下场,乐王原本也是不打算下场的,他拒绝的话都已经说了个开头,可不知怎的,又突然改变了心意。有他下场,与没有他下场的结果差别是很大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能够拔得头筹的人除了乐王,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他看向皇上,发现皇上是在真心实意的感叹,停顿了一下,开口问道:“陛下当年在猎场上英姿勃勃的模样,可不是眼下这些小辈能够比拟的,便是他们夺得了头筹,又怎么能比得过陛下呢!”

    说完话后,温老太爷掐了下胡须,他方才说的话,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太子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吧,不知陛下打算让太子何时参加春猎呢!”话题不太对劲,那就直接跳过去好了。

    温老太爷很快就将话题给转到了晋玉宸身上。

    皇上并没有觉得温老太爷哪里不对,甚至还主动解释道:“等明年的时候,玉宸十五岁,虚岁十六,届时我就让他先到礼部担任个职位,那时也就能让他在人前显名了。”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看来的习俗,说什么小孩子没有到达年纪之前,就在人前显名的话,是会连累孩子的成长,让其原本和顺的人生平添波澜。

    别人不知道,温老太爷却是清楚其中的缘故的。

    同皇上说起这个查无来历的习俗的人,就是劝他给阿蘅改名的谢新霁,而谢云开之所以会从钦天监辞官,就是因为他在皇上面前多说了一番话。

    因着阿蘅那天同温老太爷说的事情,以至于他在和皇上说话时,也不小心走了个神。

    皇上并不是那种残暴的人,他在发现温老太爷走神时,也只是用调笑的语气提醒着他,也没有让他起身请罪的念头。

    温老太爷迟疑了一番,仔细斟酌了一下,也和谢淮安一般的借用了谢新霁的名头。

    恰好谢新霁时常会写信给他,信中总是带着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温老太爷便将阿蘅说过的事情改头换面了一番,又在皇上面前说了起来,至于是谁和他提起这件事的,自然就只有远在他乡的谢新霁了。

    “……谢兄在外游历之时,也时常会写信回来,前几日他就寄回了一封信……”温老太爷先将‘前因’说了一遍后,这才开口提起了‘后果’,“信中说有一户钱财颇多的地主,他家中的嫡子……意外失明,无法继续继承家产,偏偏那位地主只想让嫡子继承家产,并不想将家产便宜给了其他人,却问是否有办法让嫡子顺利继承家产。”

    他原本是想直接说摔断了腿的,而当地不许身有残疾者继承家产,但又觉得那样太过明显,便稍微更改了一下内容。

    皇上皱紧了眉头,似乎是在思考着问题。

    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晋玉宸问着温老太爷:“那个嫡子的眼睛是治不好了吗?”

    倘若受伤的是其他地方,哪怕是缺胳膊断腿,也都比失明要强的多。

    当一个人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是最容易被人欺骗的。

    温老太爷摇了摇头,阿蘅预见中的太子是没有治好腿的,那谢新霁‘信中’所说的嫡子自然也是没有办法治好眼睛的。

    晋玉宸又问:“那他的眼睛是自小就失明的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的父亲培养他多年,总会有几个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的忠仆,他若是想要继承家产也应当是可以的吧!”

    “他的眼睛是最近才受伤的,而且受伤的消息还没有传扬出去。”温老太爷看向晋玉宸的眼神很柔和,毕竟温家上下的人都是坚定的保皇党,而太子就是下一任的帝王,“太子当知这世上人心最易变,谁又能保证他身边的忠仆就一定不会欺骗他呢?主弱仆强之时,总会让一些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听到温老太爷的前半句话,皇上眼中一亮,极其自然的开口道:“既然他的嫡子受伤的消息还未传扬出去,那他大可以借此布下一个局。他大可以带着嫡子出门游玩,暗中分派人手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然后安排嫡子舍命相救。因为救父心切,才伤到了自身,名声上传出去,就绝了一般人想要抢夺家产的心思,他再给嫡子安排一些帮手,如此一来,家产自然就不会旁落。”

    果然是皇上能想出来的主意。

    一直到春猎结束的时候,猎场之上都是很平常的模样,并未出现阿蘅所说的刺客。

    温老太爷在回程之时,还忍不住想着皇上先前所说的话,再一联想阿蘅所预见的那些事情,背后的推手是何人,自然也就可想而知的。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查探安和桥一事中,是否藏着其他的影子。倘若背后真的有人动了手脚,那他们又是如何能确保晋玉宸就一定会走上安和桥的,要知道与晋玉宸同行的人是温桓与温杭,不管是这两人中的哪一个,都不是会与外人勾结,谋害皇嗣的人……

第一百六十八章 手钏

    安和桥一事之中,还真的不存在什么幕后黑手,一切都只是巧合。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春猎之后,温老太爷与温桓对阿蘅的关注变得更多起来,虽然没有那么明显的追问阿蘅,但总体给人的感觉是大不一样的。索性白马书院即将开学,他们的过多关注并未给阿蘅带来什么负面影响,只不过是让阿蘅与温芙姐妹俩更加疏远一些罢了。

    阿蘅也不明白,席柔到底给温芙和温蓉灌了什么样的迷魂汤,才能让她们两人对她的态度转变的格外迅速,又是如此的僵硬。

    这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院子里的小丫鬟们被常嬷嬷指挥着来了个大扫除,阿蘅再过两三日就要住到温家别院中去,府中的院子便会空下来,只会留下几个丫环婆子看着院子,故而在离开之前,是需要好好整理一番的。

    至少不能再像去年那般,临到头才发现有东西忘记带,又指挥着人回城去拿。

    常嬷嬷看着忙的热火朝天的侍女们,以及满布在空中的细小灰尘,便劝着阿蘅往别处走走:“这儿灰尘太多,姑娘还是换个地方闲坐吧!”

    阿蘅在府中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闲逛的。

    一般像这种自家院子不好待的时候,她要么是去找温三夫人说话,要么就会找其他几个姐妹闲聊,只可惜她前不久才惹恼了温三夫人,又与温芙、温蓉差不多到了绝交的地步,而温菀的院子现在也不大好去,一时间竟然就真的是无处可去了。

    青叶见阿蘅面色淡淡,就对她说:“今天的天气格外好,花园里的桃树最近多了几个小花苞,姑娘可要去看一看?”

    “还不到三月,就已经有了桃花了吗?”阿蘅疑惑的看向青叶,她对一些花花草草仅仅是抱着观赏的心思,却没想着要了解更多,大概知道桃花是会在春天盛开,而且听过那首‘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不过一直窝在自己的小院之中,确实是有些烦闷的,即便再过几日就要出门去,可偏偏眼下等待的短短几日就变的格外难熬起来。

    许是府中花匠的手艺,又或者是桃树的品种很是不同,阿蘅在花园中瞧见的是满树桃花,远不是青叶口中的几朵小花苞可以比拟的。

    粉色的花瓣随风摇落在地上,飘飘扬扬的模样,很是喜人。

    阿蘅在树下站了许久,她依稀记得自家花园中所种植的花草树木,在外人眼中都是极其珍贵的品种,而现在伫立在她面前的桃树却是再普通不过的模样,与她在郊外见到的桃树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也不能这样说,区别或许还是有的。

    人家那是十里桃林,到了她这里,却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桃树。

    阿蘅是当真不记得这棵树的来历了。

    她问起身后的青叶:“我记得花园里的这些花树大多都是祖父派人找回来的,那这棵桃树呢?我怎么对它没什么映像了,只依稀记得它就一直长在这里……”她的记性本来就不好,更何况她的脑海中现在满满都是温如故的记忆,关于自身的记忆,反而是被压到了脑海深处,轻易是记不起来的。

    青叶侍候阿蘅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她恰好对桃树一事很有映像。

    那是她才到阿蘅身边不久,阿蘅当年才六岁,随温桓外出游玩时,瞧见了郊外的一片十里桃林,顿时惊为天人,想要将桃林搬回自己家来。在温桓告诉她家中没有那么多能够种植桃树的地方后,就不得不忍痛放弃了先前的想法。

    “……后来姑娘的想法被段家少爷还有二姑娘、三姑娘知道后,她们就合力从外面买回了这棵桃树。二姑娘她们当初买回来的桃树还是一棵小树苗,经过府中花匠的多年静心照顾后,才让这棵树长得这么大的……”

    青叶是觉得桃树能养得如此好,大半部分的功劳都应该归在府中花匠的身上,没有他们的精心照料,眼前的这棵树早就因为关心太过的缘故而枯萎了。

    在被提醒之后,阿蘅顺理成章的想起了先前没能想起来的事情。

    她虽然被家人养的娇气了些,但内里并不是一个喜欢悲伤春秋的人,之所以会看中十里桃林,心中所想的也不过是花谢之后结出来的果实。每年到了桃子的季节,她都能吃到鲜嫩多汁的桃子,可好吃的东西,谁又会嫌多呢!

    更何况在当年的阿蘅眼中,不管是爹娘,还是兄长,都不许她尽兴的吃上一次桃子。

    私下里,她便想着爹娘和兄长之所以能限制她,是因为买桃子花的都是他们的钱,倘若她能自己种出桃子来,那爹娘他们自然也就没有能够限制她的理由了。

    有些过于天真的想法,幸亏不曾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除了深谙她想法的温桓以外,其他人都以为她是看中了十里桃林的美景,又哪里会想到桃花谢后所结出来的果子呢!

    青叶笑着说道:“姑娘看今年的桃花开的多好看啊!”多看一看好看的桃花,就让那些不高兴的事情离姑娘远远的。

    阿蘅还没有开口,身后却传来一道柔弱的女声。

    “好久没有见到阿蘅了,阿蘅也是来赏花的吗?”

    席柔站在不远处,眉眼弯弯的看着树下的小姑娘,心中却道,虽然她是不大喜欢温家四娘的,但温四娘的容貌确实是没得话说,尤其是此刻站在桃花树下的模样,乍一看竟让人生出一种桃花仙子降临人世的错觉来,怪不得能让段瑜之那般痴情。

    好心情遇上坏的人,同样也是会变坏的。

    阿蘅看到席柔的那一瞬间,想到的是目前已经与她有绝交迹象的温芙和温蓉。虽然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她们最终是能够看清席柔的真实面目,并且准备与她重修于好的,可在那之前的绝交也是真的。

    因着温如故的记忆,阿蘅是不想理会席柔,也不打算和她针锋相对的,她是打从心底觉得没有必要那样做。

    这会儿便冷淡的点了下头,带着青叶等人准备绕开席柔,往别处走走。

    谁知在路过席柔身边的时候,就见席柔忽然抬手整理了下头发,手肘正好挡在了阿蘅往前走的路上。

    也许她应该同管家说说,让他将家中的青石小径再拓宽一些,以免同时经过的人,会出现不必要的触碰。

    阿蘅的步伐突然一滞,她轻轻地吐了口气,暗自忍耐了下来,又往旁边走去,争取和席柔擦肩而过的时候,不会真的触碰到对方。

    席柔却晃了下手腕,露出腕间的红珊瑚手钏,明明阿蘅是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着的,她却偏要说阿蘅瞧上了她腕间的手钏。

    “你也觉得这个手钏很好看吗?”席柔眼中含笑的看向自己腕间的红珊瑚手钏,又语带歉意的对阿蘅说:“只可惜这手钏是瑜之表哥相赠之物,而且我也很喜欢这个手钏,阿蘅应当知道君子不夺人所好的,这样说是不大好,可是真的很抱歉,恕我不能将它割让给你呢!”

    阿蘅听完她的话,很是茫然,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自己此身在何处。

    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居然会有人在青天白日之下来诬陷她,偏偏两人身后的侍女在席柔说话之前都是低着头的,谁也眉头抬头过。

    人们总是喜欢先入为主。

    有了席柔率先开口的那一番话,不论阿蘅是如何解释,会真心相信她的人都不是很多。

    换而言之,眼下的哑巴亏,阿蘅是吃定了。

    阿蘅冷冷的看向席柔,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席柔则是恋恋不舍的看着自己腕间的手钏,又看了眼阿蘅,迟疑的说:“倘若……倘若阿蘅你真的很喜欢它的话……我……我也可以将它转送给你的,谁让我现在是……”寄人篱下呢!

    最后几个字,她特地将声音压得很低,即便身边没有人能听清,但她们都能领会她的意思。

    阿蘅脸色变得更坏了。

    她冷声道:“我想要的东西,自然有我爹娘和兄长给我,还不至于去觊觎你的东西!”

    丢下一句话后,阿蘅也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思,就带着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打扫庭院的人还在继续忙活着,不过常嬷嬷猜到阿蘅不会在外面逗留太久,便先将书房给打扫干净了,故而阿蘅回来后,看过院中繁忙的景象,便直接去了书房。

    常嬷嬷见阿蘅气鼓鼓的从外面走回来,进了书房后,还直接将房门给关上了,没让其他人跟着一起进去,就知道小姑娘肯定是在外面受了气,又不想要迁怒到别人身上,才会关上门,自己一个人独自生闷气。

    她看向门前满脸都写着茫然的青叶,招手将人唤到了身边:“你们刚才不是去花园看桃花去了吗?怎么姑娘回来后,看上去好像很生气,是路上遇到什么人了吗?”

    于是青叶便将路上碰见席柔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末了,她还疑惑的看向常嬷嬷:“姑娘最不喜欢在手腕上戴东西了,早前的时候,夫人想要将祖传的手镯送给姑娘,都被姑娘直接给拒绝了。姑娘连祖传手镯都不想要,又怎么会看上表姑娘的手钏呢!”

    红珊瑚的手钏在一般人眼中或许是很珍贵,可放在姑娘的私库里,那就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哪里会需要让姑娘舍了脸面去强求?

    常嬷嬷面色一沉,自上次温芙与温蓉因为席柔的缘故,而与阿蘅发生争吵之后,她就对二房的那位表姑娘很是不喜。也就是夫人和姑娘都心肠软,不打算和那位一表三千里的表姑娘计较,却没想到她们不去找她的麻烦,她却看不清形势的找上了门。

    门外的人在说些什么话,阿蘅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凭空跳出来的,关于温如故的那些个记忆。

    席柔现在戴着的红珊瑚手钏,在温如故的记忆中也曾经出现过。

    不过在温如故的记忆中,红珊瑚手钏有两条,一个是上品,另一个却是残次品。

    彼时上品的那条被送给了席柔,残次品的那条才是温如故的,而且当席柔在温如故面前炫耀她的那条手钏之时,段瑜之说出的解释让阿蘅忍不住想要冷笑出声,然而那时的温如故却是欣然接受的。

    段瑜之说席柔是借住在温府的客人,他若是将残次品的那条送给席柔,传扬出去后,坏了名声的只会是温如故,他是为了温如故着想,才会做出那般的选择的。

    温如故是体谅他了。

    但阿蘅只想找人揍他一顿。

    梦中温如故与段瑜之没有娃娃亲的事实并没有传扬开去,在大多数人眼中,他们俩人之间的关系,比段瑜之与温芙姐妹俩的关系还要亲密,所以段瑜之送她手钏,却没有给温芙、温蓉送手钏,也还是能说的过去的。

    可横栏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席柔又算哪门子的事!

    一个一表三千里的亲戚难道还比不上自小相处的表妹们么?

    要么就一个不送,要么就全都送到了,偏偏他却要来个区别对待,还美名其曰是为了温如故好,阿蘅这会儿是真的越想越生气,就连先前在光天化日之下污蔑她的席柔,都没有让她像现在这么生气过。

    阿蘅站到书桌前,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胡乱画出了个人形,就给贴到了一边的墙上,接着又翻箱倒柜的找起了飞镖。虽说人像画的乱七八糟,谁也看不出原型是谁,但只要她自己心知肚明就好,现在还是玩几把飞镖,好让她消消气。

    说实话,这会儿阿蘅已经不生席柔的气了,因为她的满腔怒气都奔向梦中的段瑜之了。

    就在她以为今天就这样匆忙过去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躁杂的争吵声,中间还夹杂着几道熟悉的声音正在喊着她的名字,声音中充满了怒气,仿佛她做下了什么不共戴天的事情。

    阿蘅看了眼手上刚刚找到的飞镖,又想想屋外的吵闹声,两相比较之下,叹了一口气,将飞镖和画了人像的白纸都给放到桌子上,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她还是尽快将外面的事情解决了,这样才能一心一意的发泄心中的怒气。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争论

    世间总有一些人,喜欢用自己的想法去胡乱猜测他人。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真相究竟如何,她们是不会在意的,因为她们眼睛里所见到的只是她们想要看见的东西。

    一如眼前的温芙,一如当年的温如故。

    院中站立的红衣少女,即便面容之上满是怒气,远远瞧上去也还是生机勃勃的,与温如故记忆中最后留下来的苍白面容判若两人。

    阿蘅倚在门框边,眼中带着些许的疑惑:“二姐姐现在是有多讨厌我呢?”

    “别人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换成了姐姐以后,怎么就变成了只要上门就一定是在指责我呢?我以为我已经退让很多了,难不成在姐姐眼中反倒成了得寸进尺不成?”

    她其实是猜到温芙会说些什么的。

    无外乎就是指责她,又在针对席柔,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但在温芙她们的眼中,她就算是与席柔擦肩而过,也有可能是在背地里瞧不起席柔,甚至还有可能在暗处下绊子。

    温芙并不讨厌阿蘅,只是当她需要在阿蘅与席柔之间做出抉择时,她心底总会不自觉的偏向于席柔。

    大约是因为比起亲人俱在身侧,又是从小被娇宠长大的阿蘅而言,借住在温府之中的席柔看上去要更加的柔弱些,而温芙又是怜惜弱小的人,哪怕她与阿蘅更加的亲密些,她最后的偏向也只会是席柔。

    “你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今天是不是去了花园?”温芙跳过了阿蘅的问题,她的眼底快速闪过了一丝心虚,但很快又坚定了来时的信念,不能再让阿蘅仗着自己受宠,就肆意欺负其他人了,再任由阿蘅这般发展下去,她的怀性子就再也改不了了。

    没错!

    尽管阿蘅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申自己的意见,在温芙等人看来,也依旧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她们只愿意看见自己愿意看见的东西。

    阿蘅点头,语气之中带着些许的嘲讽:“我是去花园转了一圈,难不成我连自家的花园都去不得了,还是席柔去找你告状,说我看中了她的手钏,她舍不得自己的手钏,结果得罪我了?”

    温芙气的脸都红了,她简直是不敢置信,完全没想到阿蘅会做出这种明知故犯的事情。

    “柔柔才没有告状呢!那是我身边的丫环亲眼看到的,就因为柔柔的手钏是瑜之表弟送的,所以你才会故意去和柔柔争抢……”温芙的右手攥的紧紧的,双眸之中写满了失望。

    她说:“可是你不知道,瑜之表弟也给你准备了手钏,原本他打算在元宵节的时候,将手钏送给你,是你不愿意见他,他才没能将东西送给你。亏得瑜之表弟还那般惦记你,求着我帮忙将手钏转交给你,谁知你送的东西不想要,偏偏喜欢去抢别人的东西!”

    说话间,她将手中紧紧攥着的东西朝阿蘅扔去。

    虽说她话里话外并没有想要伤害阿蘅的意思,但只她的这一个突然动作,就让原本拦在她面前的青叶与青蕊下意识的挡在了阿蘅的身前,一抹红色撞在了青叶的手臂上,然后‘啪嗒’一声的掉落在了青石板上。

    红珊瑚的手钏比玉佩要结实的多,跌跌撞撞之后,依旧能保持原样,而不是摔碎后再拼不回原来的模样。

    青叶与青蕊看着地上的手钏,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把东西捡起来。

    须臾之后,两人都退到了一旁,将空处给让了出来。

    阿蘅往前走了几步,捡起了地上的那条红珊瑚手钏。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手上的这条红珊瑚手钏要比席柔所戴的那条更好,也就是说她现在拿着的才是上品的那一条,她与席柔的情况恰好是与温如故记忆中的想颠倒了。

    她将红珊瑚手钏重新抛给了温芙,在温芙手忙脚乱的接住东西后,才开口道:“我以为姐姐是不会被席柔她们那些破绽百出的话给骗到的……”

    “且不说我想要什么东西,自然有爹娘和兄长送给我,单就是段瑜之所赠这一句话,就足以让我敬而远之了,我一早就已经和他绝交,是再不想和他有任何交流的。更何况我是最不喜欢有东西缠在手腕间的感觉,我连端午节的五彩绳都不愿佩戴,更不用说是段瑜之送的手钏了!”

    温芙愣了一下。

    端午节时,人们总会在腕间佩戴五彩绳,只是她们姑娘家的衣服都是宽大的袖摆,若不是刻意将袖子撸起来,谁也看不清袖子里的东西。

    如果不是阿蘅这次提起,温芙或许还想不起这件事情。曾几何时,她还觉得阿蘅这种习惯来的很是奇怪,甚至想过要改正阿蘅的奇怪习惯,可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将那些事情都忘记的一干二净了呢?

    温芙呐呐不语。

    良久之后,才听见她低低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她捏紧了手中的红珊瑚手钏,转身离去的背影瞧上去不知怎的就平添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阿蘅在温芙离开后,原本强装出来的意气就散的一干二净了,她在青叶与青蕊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跌坐在了青石板上,等身旁的侍女想要将她扶起来时,她却摇了摇头。

    常嬷嬷皱着眉上前来:“姑娘心中就算有再多的委屈,也不能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发泄,您前些日子才病好,难不成是想要再喝上一些苦汤药?”

    苦汤药是绝对不想再尝到的。

    青叶与青蕊在常嬷嬷的示意之下,将阿蘅从地上生拉硬拽的给扶了起来。

    阿蘅本来是想要冷静的梳理一下自己与温芙还有温蓉之间的关系,她原是想着总有一天能与温芙和温蓉重修于好,那么在此之前,她也不是不能够忍受她们的错待的,毕竟她也知道她们只是受了席柔的欺骗,等她们看清了席柔的真实面目之后,一切的错待总会有弥补的一天。

    然而真正面对错待的时候,阿蘅才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坚强。

    相似的经历,再次重现之后,她依旧是会感觉到难过的,甚至这份难过还是双倍的。

    阿蘅:“那棵树……”她的声音轻飘飘的,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

    常嬷嬷顿了顿,问她:“什么树?”

    许是最近一段时间忙着整理院中大小事宜去了,以至于常嬷嬷一时半会儿竟是跟不上阿蘅的节奏,更是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青叶迟疑片刻,不是很确定的说:“姑娘说的是花园里的那棵桃树吗?”

    在去年阿蘅病重之前,她在院子里说的最多的就是花园里的桃树,时常念叨着府中种出来的桃子味道会不会更好一些,只是桃树前两年结的果子都格外的小,看上去就青涩的很,花匠说桃树还得再养两年,结出来的果子味道才能更好一些。

    算一算时间,今年树上结出来的桃子应该就能够入口了。

    阿蘅抬头看向了院墙以外的天空,白云与浅色的天空几乎融为了一体,远远看去,已经分不清是天空的白,还是云朵的白。

    她放低了声音,缓缓说道:“花园中满是奇花异草,那棵树养在花园里,瞧上去有些不太像样子,你们找人将它从花园移走吧!我也不是很想在看到它了……”

    她回到书房中,看到书桌上的飞镖与画卷,连动都不打算再动了。

    断就应该断的彻彻底底,又何必像现在这般不中不下的呢!

    又过了两日,就到了白马书院开学的日子。

    温老太爷因为是山长的缘故,已经提前去了白马书院。这一日护送家中小辈前往白马书院的还是温钰,他起初是打算在元宵节之后,再与戚漳一同出门的,谁知元宵节发生了安和桥塌陷一事,后来又被春猎一事给耽搁了行程,故而至今都还留在家中,没能像起初规划好的那般出门游历。

    因着某些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今天从温府大门出去的马车要比往常更多一些,除了必要的用来收装行李的马车以外,剩下的马车是一人一辆,明明是几人出行,却硬生生的凑出了一条车队,尤其是在出城门的时候,格外壮观。

    白马书院开学的日子都是同一天。

    一般的人,要么是提前去书院整理房间,要么就是延迟两天再往书院去,毕竟按照白马书院的惯例,开学的前两天都不会正式上课的。当然,大多数人都还是会悬在书院定下的这一日前来报道的。

    眼看着马车拐进岔路之中,朝着温家别院的方向走去,阿蘅这时才想起书院住宿的问题。

    从潍州回来以后,阿蘅只在谢淮安的信中简单了解了一下白马书院中的事情。实际上,她一直忘记向身边人打听在她离开之后,书院之中具体发生的事情。

    阿蘅撩开车帘,看向策马跟随在马车附近的温桓,不管席柔有没有住到方如玉空出来的那个房间里,她如果想要更换房间的话,也就开学这一两天还能借着祖父的名头完成这件事情,等正式开学之时,在想要换房间,难度可比直接换书院要困难多了。

    再怎么重要的事情,也不能现在拦下阿兄,就在官道上讨论起来。

    她按下心头的诸多思虑,对身旁的青蕊说道:“等会儿到了别院之后,你就去请阿兄来小竹楼一趟。”在自己的地盘上讨论事情,总会让人更放松一些。而且常嬷嬷已经提前来将小竹楼收拾了一遍,进去便能直接入住,可比阿兄那个还需要再整理的院子要方便的多。

    小竹楼中。

    阿蘅将亲手沏好的茶推送到对面的温桓手中,而后单手撑着下巴看向温桓。

    “阿兄,你应该知道吧!”她的指尖在桌上画着圈,像是在考虑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再过几个月,方姐姐就要嫁给元家哥哥,她去年就已经回家备嫁。原本她在书院中是和我住在同一个小院中的,在她离开之后,空下来的房间也就换了其他人来住……”

    温桓点头:“确实是这样,怎么,阿蘅是不愿意让其他人住进她从前住过的房间吗?”倘若是这样的话,那他就得好好劝劝阿蘅了。虽说书院确实是他们家开的,但无规矩不成方圆,他们才更应该遵守书院的规矩才是。

    阿蘅看见温桓皱眉了。

    她并不想去猜测阿兄皱眉的缘由,便继续往下说道:“空下来的房间总会有其他人住进去的,对于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但是我听谢淮安说,现在住进那个空房间的人是席柔……”

    “我可以学着与陌生人虚以为蛇,但如果那个人是席柔的话,我还是希望她能离我越远越好,而且我能够做到这些,对吧!”

    温桓从前一直不能理解阿蘅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讨厌一个陌生人,但因为那是阿蘅,所以他能够无条件的支持着阿蘅。

    在经过安和桥一事后,他才意识到阿蘅或许并不是无缘无故的讨厌席柔,只不过这其中的缘故并没有被他知晓罢了。

    温桓:“你想怎么做呢?让她换到其他的院子里去吗?”

    阿蘅却说:“与其将她换走,还不如把我换到别的院子里去呢!”

    换人还是换己,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温桓蹙着眉,说:“为什么不是把她换走?要是你被换走了的话,在外人看来岂不成了你在落荒而逃,名声上也不是很好听的样子。而且阿蘅不是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么?你才和夏家的那两姐妹有了些许的交情,这会儿却准备从头开始么?”

    名声上好不好听,对阿蘅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温如故的记忆摆在那里,再坏的情况,她都亲眼目睹过,更何况是眼下这些不痛不痒的小事情呢!

    就算会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她们也都不敢说到她面前来,那有什么好怕的。

    阿蘅:“阿兄,你就当我是怕了吧!”

    “你瞧,我不过是在潍州多待了一段时间,回家以后,二姐姐和三姐姐她们再看我时,就觉得哪哪都不顺眼了,只有席柔才是她们心目中的好妹妹,她好像是那种很容易被人喜欢上的人,我是比不过她的,也只能对她敬而远之了。”

第一百七十章 野猪

    温桓平日都是住在前院,除了给温三夫人请安或是特地去看阿蘅以外,其他的时间是很少往后院跑的。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他也是听到阿蘅这般说了以后,才知道阿蘅原来已经和温芙她们闹得不可开交了。

    “阿兄怎么是这个表情,好像是第一次听说似的。”阿蘅抿了抿唇,说:“我以为阿兄就算先前并不知道这回事儿,可今日出门时的马车安排就能够看出端倪了呀!”

    温桓端起桌上的茶杯,挡在了自己的面前,底气不是很充裕的说:“阿蘅先前不还说过府中的马车太小了,就算只你一人留在车厢中,也会觉得转不身么?刚好小叔让我去找管家说马车的事情,我才让他们多准备了几辆……”

    在他这里,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阿蘅上下打量着对面的温桓,她总觉得自家兄长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应该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哪里会像眼下这般底气不足呢!

    “算了算了,那些已经成了定局的事情,就不要再多说了,我们还是再说回前面的那个话题吧!”

    争论温桓是否知道后院发生的事情,其实挺没意思的。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耽搁的话,阿蘅或许还能跟温桓再就着这个话题再多说两句,可这会儿她是有事情需要温桓帮忙的,所以还是不要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打发时间了。

    温桓点了点头:“那阿蘅现在确定是准备从原来的小院里搬走了吗?你对接下来的邻居有什么要求,或者你更想要一个人单独住在一间院子里?”

    不管阿蘅的打算是什么,只要她肯说出来,总能想办法实现的。

    他说着话,心里就在开始考虑要如何给阿蘅找邻居了,他对女子学堂里的学生并不是很熟悉,能叫得出名字的也就阿蘅那间院子里住着的几个姑娘,再想要在其他不知姓名的人之中选出性情温柔又好说话的姑娘,实在是有些难为人了。

    阿蘅在很小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的运气是非常好的,因为她身边的每一个人给她的感觉都是很好的,即便有时会遇到几个不那么友好的人,可她们都伤害不到她,顶多是会让她觉得世上除了好人以外,还是会有坏人的。

    直到后来她从梦中醒了过来,才发现世上哪有什么运气好,不过是因为那些坏事情都被爹娘和兄长他们给拦在了她的视线范围以外。

    她就如同暖房里的花,当愿意为她遮风挡雨的人离开后,就不得不亲自面对野外的风风雨雨。可惜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人,眼里所见都是世间美好,又怎么会想得到人心有多险恶呢!最后的结果会沦落到什么地步,也就可想而知了。

    现在的阿蘅已经不相信运气之类的话,她只相信自己的直觉,已经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他人的意思了。

    阿蘅看了一眼温桓,才缓缓说道:“也不用那么麻烦的,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阿兄现在去找人打听其他学生在外的名声,可短短一两日又能查探得出什么东西呢!而且有好名声的人并不一定就真的是好人,还不如就省了这一桩事,全凭天意来确定我会和哪些人同住在一个小院中。”

    “阿兄不是一向觉得我运气最好么?那就将最后的选择交给天意好了!”

    她当然不会认为天意就站在她的这一边,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因此就算真的碰上了坏事情,也能算是料事如神,并不需要垂头丧气,埋怨他人。倘若能出现好事情,那当然就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温桓却有些举棋不定。

    他总是希望阿蘅能更高兴一些的,就好比阿蘅初入白马书院之时,他虽是不知道女子学堂那边的学生是否友好,但他在温三夫人口中听过她对方如玉的赞赏,这才特地找人将阿蘅安排了方如玉住过的小院里。

    只是他没想到被温三夫人夸过的方如玉会早早的就嫁人去了,以至于她住过的屋子被其他人住了进去,而阿蘅也要重新换个院子。

    温桓迟疑道:“打听她们私下里的性情,确实是要花上不少时间,并不是三两天就能做到的事情,那阿蘅要不要一个人住一个小院呢?这样也就不用担心其他人的事情了,反正白马书院的空闲院子也还是有很多的。”

    阿蘅摇头。

    如果是之前的她,或许会觉得温桓说出了个好提议,但是现在的她正在努力学着长大,即便在面对困难时,还是忍不住会退缩,可退五十步和退一百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我不能总是这样因噎废食呀!”阿蘅抬起手,在温桓的手臂上轻轻的拍了两下,又劝道:“阿兄你忘记啦!我平常的时候肯定还是会住在别院的小竹楼里,书院里的房间只是用来暂时歇脚的,就算真的遇到不怎么友好的人,我和她们也不会相处到太长的时间,所以并不需要担心太多的呀!”

    倘若不是因为她对席柔的排斥是打从心底里不可抹消的,她说不定也能接受和席柔共住在同一个小院中的。

    毕竟席柔也在温府之中借住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了。

    阿蘅说的这番话显然是说到温桓心里去了,他左思右想之后,觉得阿蘅说的很是在理,也就没有再继续劝说下去。

    温桓去书院帮阿蘅办理转换房间的事情,在事情办好之前,他谁也没有告诉。

    温芙与温蓉在别院之中也是有自己的院落的,原本席柔会住在用来招待客人的院子里,只不过靠近后山方向的空院子已经被谢家兄弟给占了。他们平时在别院中住的时间并不多,但偶尔也是会过来小住几日的。

    尤其是谢淮安,在经过三番两次的意外后,他还特地在别院的客房中存放了几身衣裳,就怕会和先前一般,弄脏了身上的衣服后,没有换洗的衣裳,只能找温桓等人借一身衣裳。

    别院中的客房自然不止有那一处,另外的客房也是有的。

    只不过其他空闲的院落要么是在靠近前院的地方,要么就是孤零零的在角落里,都不太适合让席柔去住。

    最后席柔就住到了温芙的院子里去了。

    席柔与温芙、温蓉一起结伴去了白马书院,阿蘅却因为房间的缘故,而继续留在别院之中,在温桓给她安排好房间之前,她是不大可能去白马书院的。正好开学的前两天是不会正式上课的,倒也不会耽搁什么事情。

    事实上,就算真的耽搁了事情,阿蘅也没有那么在乎的。

    谁让她去年下半年的时间全都耽搁了呢!

    再耽搁多一些,也不过是虱子多了不怕痒,是真的挺无所谓的。

    阿蘅在小竹楼的书房里看话本时,外间突然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声,说是谢家小少爷带着人来拜访阿蘅了。

    “那就把他带到书房来吧!”阿蘅让守在她身边的青叶出门一趟,好将谢淮安接进来。

    按理说,阿蘅应该让人将谢淮安带到垂花厅,然后再出门去招待他的。

    不过她觉得自己已经和谢淮安是很熟悉的关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生死之交,而且谢淮安还帮了她很多的忙,就不用再像是对待外人那般的客气了。换而言之,她差不多已经将谢淮安纳入到自己人的范围之内了。

    上一个从外人转变成自己人的人还是段瑜之呢!

    当然,段瑜之现在连外人都算不上了,阿蘅至今没有将段瑜之列入到仇人的名列之中,也就是看在当初的情谊的份上。

    阿蘅让青叶端上了点心茶水,又将面前的点心碟子往谢淮安的方向推了推。这才有些疑惑的问着谢淮安:“你最近不应该还留在家里照顾小孩么!怎么脸上却是青一块红一块的,是和谁打架了吗?”

    “如果是打架那么简单就好了!”

    谢淮安说完话,颓废的往桌上一趴,摆出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在阿蘅的映像之中,谢淮安一向是生龙活虎的。初见之时,他即便是被谢淮宁压着请求温老太爷的时候,也是非常桀骜不驯的。后来意外迷路,也没见他像现在这样颓然过,这让阿蘅不由得生出了很大的好奇心。

    她好奇的问道:“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情吗?那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阿蘅只是随口问问,倘若谢淮安不愿意说的话,阿蘅也不会强求,她甚至都准备好了用来转移话题的话了。

    不过谢淮安既然光明正大的摆出颓废的模样,就代表阿蘅要问的事情对他来说,是并无不可对人言之处的。

    他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小马扎,小马扎是用来给毛毛做的,因为不管是阿蘅,还是谢淮安都不放心让毛毛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他们总担心毛毛会不小心摔下来。毛毛每次到了阿蘅的书房里,都会很乖巧的坐在小马扎上,听着阿蘅与谢淮安说话。

    不过今天的小马扎上没有坐着人。

    “阿蘅应该知道毛毛是樊家唯一还留在京都的人吧?”在说出缘由之前,谢淮安先说起了毛毛的事情。

    阿蘅点了点头,并不是很明白谢淮安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么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

    就见谢淮安叹了口气,说:“前几日不是有个春猎么!原本按照我爹的官位,最多也只能将我哥带到皇家猎场去的,而我是根本不可能进去的。不过因为毛毛的身份原因,他虽然年纪还很小,但也是要亲自去参加春猎的。刚好我娘不放心毛毛,就让我也跟着一起去了。”

    皇室猎场上的猎物都人为饲养的,比起野生的猎物来说,要更加的好抓一些。

    谢淮安本来就是喜欢舞刀弄剑的性子,因为要照顾毛毛的缘故,他已经很久没有外出活动过了。到了猎场之后,毛毛自有谢老爷和谢淮宁的照料,他自然也就在猎场上放飞自我,给人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当皇上射下第一个猎物之后,猎场也就由此开放。

    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子都没有再下场的打算,一些达官贵族也因为自身的身份原因,跟着皇上一起去营地休息去了,还留在猎场之上,想要拔得头筹的自然也就只有谢淮安这般的小辈了。

    原本没有意外的话,拔得头筹的人确实应该是在谢淮安这些小辈之中产生的。

    但凡事总有个例外的。

    也不知乐王是不是还在计较先前城门口的事情,他本来都已经说好了不下场的,可当谢淮安骑着马从他面前路过的时候,他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准备下场同谢淮安他们这些小辈争夺头筹的名号。

    少年意气通常是不会因为身份地位,就消失的。

    虽然以乐王为首的达官显贵都下场捕捉猎物,但谢淮安他们也没有气馁,反而是比一开始更努力些了。

    阿蘅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问谢淮安:“你不会准备跟我说,脸上的伤都是乐王打的吧?”

    谢淮安先是摇了摇头,后来又点了点头。

    说:“虽然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但也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即便是皇室猎场之上的猎物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投放在猎场上的猎物都是有定数的。

    当谢淮安带着猎物满载而归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乐王居然猎到了一头熊,黑熊体型健壮,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

    如果猎到熊的是其他人,那谢淮安最多会说上一句技不如人,然后就乖乖的回了营地的。

    可当那个人是乐王的时候,他就觉得哪哪都很不顺眼。

    便想着再出去猎上一些野物,虽然猎不到熊,但再打上两只野猪也是好的。

    “我本来都已经看到那只野猪了,可谁知道乐王居然也跟了上来,还好死不死的将箭给射到了野猪的臀部,让那只猪追着我到处乱窜,要不是我在千钧一发的时候,直接爬上了旁边的树,那只猪恐怕能直接给我撞出个好歹来了……”谢淮安说起先前的事情,还心有余悸。

    这年头抓野猪不成,反被野猪撞死的人也不少呢!

    阿蘅:“你不是已经躲过去了吗?怎么脸上还有那么多的伤啊?”

    谢淮安周身的气势忽然一凝,整个人又颓废了下去:“还不是那只猪,它就一直撞着我爬上去的那棵树,等乐王他们将那只猪弄死的时候,我刚好就从树上摔了下去,然后就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了。”至于中间在躲避野猪追捕的时候,他被多少个树枝直接闷在脸上的事情,就不用特地强调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前事

    说起猎场上的事情,谢淮安就一肚子的火气,偏偏还不能发火,也只能到阿蘅面前小小的抱怨一番。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我以前只以为乐王这个人有些不择手段,却没想到他还能这样的小肚鸡肠。”谢淮安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茶水,那气势就跟在大碗喝酒似的。他摇了摇头,道:“我也就是在城门口得罪过他一次,可城门口的事情对他来说,分明是可有可无的,而且最后受了伤的人还是我,但他却还看我不顺眼……”

    倘若对方是光明正大的来报复他,谢淮安或许还不会像现在这么生气。

    但人家乐王却是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就算谢老爷压着谢淮安上门道歉的时候,他也只说谢淮安是少年意气,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实际上但凡遇到机会,就从方方面面的来打击他,明显就是一个两面人。

    阿蘅听完了点点头,才看着谢淮安说:“他原本都已经不打算参加春猎,后面却又出尔反尔,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她还以为皇室中人会和京都的那些达官显贵一般,比较注重名声呢!

    现在看来,是她想的太多了。

    谢淮安苦笑一声,抱怨的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与皇家有关的事情,到底不好过多的讨论,更何况他来看望阿蘅,总不能从头到尾都说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他将心中的郁气全都说了出来,确实是会好受很多,可无端被人说了一大堆让人不愉快的事情,阿蘅的感觉肯定是不太好的,所以他就此打住了。

    而且有了阿蘅的那一番话,他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了。

    谢淮安重新坐直了身子,问起了阿蘅:“我今天先去了白马书院,到了女子学堂的门口,还请了芸娘帮忙叫你出来,谁知你今天竟然没有去书院。”

    他稍作停顿,又接着往下说:“不过芸娘出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好几位姑娘,都是从你院子里带出来的人。我临走前粗略的看了两眼,里面除了你的两个姐姐以外,还有一个陌生的姑娘,她们瞧见门口等着的人是我,看上去还挺失望的。”

    “嗯……”阿蘅知道温芙、温蓉还有席柔一大清早的就去了白马书院,对谢淮安口中的话倒也并不是很奇怪。

    却听见谢淮安好奇的问:“说起来,男子学堂那边除了温三哥和我哥以外,不就只剩下我会时常来找你么?她们看见我时很失望,可是还会有其他人去找你吗?”

    他是真的挺想知道答案的。

    先前和阿蘅不是很熟悉的时候,他就发现阿蘅不是那种喜欢外出走动的人,等熟悉之后,他对阿蘅的性格了解的也就更多,知道阿蘅平日里只喜欢待在自己家里。如果出门去的话,那一定是有不得不出门的缘故。

    有着这样性格的阿蘅,她连女子学堂里的姑娘都认不全,更不必说是平日基本碰不到面的男子学堂里的人了。

    要不是因为种种机缘巧合,谢淮安也不可能同阿蘅成为朋友,更不用说是养成时常互相串门的习惯。

    阿蘅也不觉得白马书院之中,除了谢淮安,还会有谁去主动找她。

    她从自身上是无法找到那个人的,但从席柔她们身上来反推的话,她们满心期待着见到的人会是谁,也就可想而知了。

    “反正除了你之外,我也没见过其他人来找我,”阿蘅撇撇嘴,说:“我姐姐她们总是听不进去我说的话,她们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也懒得去猜,你也不用在意她们的态度如何,毕竟能在一起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

    谢淮安若有所思的看向阿蘅:“听你这意思,好像……”和她们的关系并不是很好的样子?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又觉得不应该说出那样的话,便临时又转换了话锋。

    “对了,你今天怎么没有去书院,是哪里不舒服吗?”谢淮安问起这话的时候,忽然就想起春猎之前。

    他被毛毛缠了许久,也曾想过要上门拜访的,结果拜帖还没有送出门,就从温桓口中听说了阿蘅生病的消息。他也不准备让阿蘅拖着沉重的病体来招待他,便只是派人上门送了些药材和补品,想着春猎之后就可以到白马书院去,就没有特意跑上门去。

    莫不是阿蘅这会儿还没有病愈,这才留在了别院中,而不是往白马书院去了?

    心中这样想着,谢淮安再看向阿蘅时,就莫名觉得对方脸色有些太过苍白,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来。

    阿蘅摇摇头,说:“先前你不是同我说,我在书院住的那个小院中的空房间,让席柔住进去了吗?”

    “我是不大喜欢席柔的,就求了阿兄,让他帮忙找书院里的管事给我换一个院子。因为是到了别院以后才想起房间的事情,所以阿兄今天才去找管事,我也就没有往书院去。”

    很多时候,讨厌一个人并不需要宣扬的人尽皆知。

    但对阿蘅来说,她会在与自己熟识的人面前将那份讨厌说的清清楚楚,也省的别人会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劝她去做她不喜欢做的事情。

    这种做法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很管用的,但也有一些人总是听不进她说的话,亦或是将她说的话当做耳旁风,只愿意相信她们想要相信的东西。

    在面对这些意外情况的时候,阿蘅初时也会多次重申自己的立场,却也坚持着事不过三的原则,被伤害的次数多了,她也就没那个心思再去体谅别人了。毕竟她愿意体谅别人,可别人未必会愿意体谅她。

    谢淮安愣了一下,没想到阿蘅会这样说。

    他沉默了片刻,觉得阿蘅说的话似乎也没什么毛病,便又问她:“温三哥现在应该已经给你换好了房间,那你原来房间里的东西要怎么办呢?”

    虽然阿蘅大多数时间都是住在别院之中的,但去年夏天的时候,也在书院中住了不少的时间。

    而且据谢淮安所知,温三老爷时常会在外面搜寻古籍孤本,他每次找到了孤本都会特地将手抄本送给阿蘅留作备份。他哥还时常因为他和阿蘅玩的比较好的缘故,让他帮忙从阿蘅那里借书呢!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阿蘅应该还放了不少书在书院里的。

    阿蘅:“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让书院里的侍女随意收拾一番,应该也就可以了吧!”

    谢淮安听到这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是特别重要吗?可是你不还将一些手抄本都放在了书院里吗?”

    阿蘅恍然的笑了笑,说:“我先前是把手抄本都放在书院里了,但是在决定去潍州之前,我爹娘不是一直不许我回家么!当时我就打算来个先斩后奏,就把那些手抄本都给提前送了回去,现在不管是在别院之中,还是在书院里,都只剩下了我阿兄给我找来的那些话本,至于我爹送给我的手抄本,都放回京都去了。”

    解释的话才说完,阿蘅脸上的笑突然就凝固在了原处。

    她想起了谢淮安在信中写下的那些事,席柔又为何会无缘无故的往她的房间跑呢?

    也只能是为了温三老爷留给她的那些手抄本了。

    阿蘅又想到这次到别院来以后,守在院子里的杜嬷嬷和她说的话。

    杜嬷嬷从前是侍候在阿蘅祖母身边的,在祖母去世之后,杜嬷嬷原本应该是被她儿子接回去荣养的。只是她儿子还没来得及接她回家,就因为意外而去世了,偏偏他去世的时候,膝下只有一个才满周岁的小儿子。

    杜嬷嬷与她的小孙子,老的老,小的小,温老太爷看在她侍候温老夫人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让她去温家别院养老。

    不过杜嬷嬷总觉得温家人还愿意收留她,她也不能就真的什么事情也不做,后来恰好阿蘅要住进别院之中,她就来给阿蘅看院子了。

    阿蘅上次从潍州回来的时候,只在别院中住了一夜,杜嬷嬷根本没有找到机会来见阿蘅。

    便将事情压到了这一次。

    她和阿蘅说,在阿蘅去往潍州的时候,温芙与温蓉姐妹俩曾带着席柔来过小竹楼,她们想要进小竹楼,却被杜嬷嬷以阿蘅不在别院为由,给拒绝了。

    虽然说这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但杜嬷嬷还是觉得应该同阿蘅说上一声。

    三番两次的事情串联到一起,席柔的想法也就不言而喻。

    阿蘅疑惑的看向谢淮安:“我爹送给我的那些手抄本,除了个别是格外珍稀的,其他的都在书院的藏书阁中有备份。如果想要看那些手抄本的话,直接去藏书阁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有人会打我的手抄本的主意呢?”

    谢淮安发现阿蘅就算是在白马书院读了小半年的书,但实际上对白马书院的了解,并没有他多。

    就好比眼下手抄本的这件事。

    “书院里的藏书阁总共有三层,第一层的书是可以随便外借的,第二层与第三层的书就只能在藏书阁里观看,也不能在里面抄书,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去得了第二层和第三层的。”

    阿蘅怀疑谢淮安在骗她。

    “可是我先前还在藏书阁的二楼见过你,你就趴在桌上抄写着东西呢!”

    谢淮安也想起了先前的事情,只不过他那完全是意外,并不能作为范例来说的。

    他摆了摆手,说:“藏书阁的第二层,我还是能够进去的,至于在里面抄书,大概是因为我抄的不是藏书阁里的书,所以守楼人也没有说什么。只不过在那之后,藏书阁就出了一条新的规定,第二层和第三层是不许别人将笔墨纸砚带进去的,就连第一层要用到的笔墨纸砚,也都只能在守楼人那里拿……”

    规矩这种东西总是与时俱进的。

    阿蘅下意识的问出了个有些蠢的问题。

    她说:“不能在里面抄书的话,也还是可以将书的内容背下来,等出了藏书阁的时候,再默写下来呀!”

    谢淮安看向阿蘅的眼神中带上了惊奇的色彩。

    倘若不是自身就能做到的事情,阿蘅的这番话也不会张口就来。

    “你这话说的让我怪不是滋味的。”谢淮安摇了摇头,说:“这世上能够做到过目不忘的,都是天才般的人物。白马书院里也不是没有那样的人,可那样有天赋的人,又怎么会仗着自己有几分天赋,就刻意去违背书院里的规矩呢!”

    真有那样过目不忘的人,他们只要稍微付出一点努力,就已经足够超出大部分的人,得以享受到书院里的优秀待遇。

    藏书阁那样的地方,他们就是天天去,也都没问题的。

    所以又何必为了逞一时之快,就刻意去做书院不允许的事情,给自己的前途加上一些坎坷呢!

    阿蘅不好意思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再抬头时,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往谢淮安身边的小马扎看去,在瞧见小马扎上空无一人时,她才反应过来。

    问着谢淮安:“我说今天怎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呢?原来是没有看见毛毛呀,他不是一直黏着你么?怎么这会儿却不见人影呢?”

    谢淮安听阿蘅说起毛毛时,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担忧的神色。

    他叹了口气,说:“还是因为上次春猎呀!”

    春猎之时,谢淮安本就是因为毛毛的缘故,才能到皇室猎场中放飞一下自我。

    等皇上他们注意到毛毛的时候,自然就是一连串的关怀问候。

    “在猎场的时候,皇上好像很喜欢毛毛,就把毛毛接近宫小住一段时间。”谢淮安当时还很担心毛毛会抗拒这个要求来着,谁知小孩竟然是兴高采烈的跟着皇上的马车回宫去了。

    虽然谢淮安知道毛毛那样做才是对的,可私下里还是有些不得劲的。

    他像是有些赌气的说:“反正他樊西茂现在也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一直黏在我身边了,所以在回书院之前,我也和我娘说好了,以后他就留在京都,我也顺理成章的摆脱了继续带小孩的烦心事。”

    阿蘅见他皱紧了眉头,便开口请他吃点心,岔开了这个话题。

第一百七十二章 收拾

    从一个院子换到另一个院子,阿蘅原本是不准备再去收拾之前那个院子里的东西了。

    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她是觉得里面的东西都不怎么重要,直接让书院里的丫环丢到也是可以的。

    不过在和谢淮安讨论了一番之后,她又改变了主意。

    有些人在惦记着她的东西,虽然最后什么也没有拿走,但被人惦记的感觉总是让人有些不大高兴的。

    她的心情都已经变坏了,那个导致她心情变坏的人又怎么能一直高高兴兴的呢!别人都已经欺负到她头上来了,要是她还打算息事宁人的话,那往后别人对她的欺负恐怕是会变本加厉的,就如同温如故先前体谅段瑜之,最后却被他们逼得无路可走一般。

    找了一个空闲的下午,阿蘅带着别院里的丫环婆子浩浩荡荡的往白马书院去,同行的还有赶过来凑热闹的谢淮安。

    按照谢淮安说的,他还从来没有去过女子学堂,而且温桓今天有事不能陪着阿蘅,可对方身边还有阿蘅的两个姐姐在呢!他觉得阿蘅也应该拉上一些人,至少不能输了气势。

    这话说的好像阿蘅是要去和人打架似的。

    然而实际上她只是去收拾一下东西,甚至到了地方以后,都不用她亲自出手,只需要口头上指挥两句就足够了的。

    谢淮安分明只是想要逃课,外加凑热闹的!

    可是当阿蘅想要反驳的时候,却发现谢淮安满脸都写着看破不说破的话,让她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最后也只能妥协了。

    这是阿蘅去年从书院离开之后,第一次踏进白马书院的大门。

    书院里的花草树木依旧旺盛,岔路口的路标牌经过长久的风雨侵蚀,已经不复最初的光鲜亮丽,甚至还有几分破旧,与周围欣欣向荣的花草树木形成了反向的对比。

    谢淮安注意到阿蘅的视线在路标牌上停顿了许久,就对她说:“去年放假之前,我好像听书院先生说过路标牌的事情……”

    阿蘅:“什么?”

    她心头虽然生出了几分感慨,却也没有要追根问底的打算,但谢淮安主动提起这件事,她自然是要开口问一问的。

    谢淮安笑了笑:“书院里的先生们准备让你们女子学堂的人来做这个路标牌哦!”

    因为摆在青石小径两旁的花花草草都是由男子学堂的学生提供的,所以才会有先生提议将路标牌的事情委托给女子学堂的学生。不过最初的提议虽然是如此,但在后来的反复讨论中,也出现了另一种意见。

    “先生们的意见也并非是完全统一的,有些先生建议让女子学堂的学生来做路标牌,也有些先生想要让男子学堂的学生来做路标牌,至于路两旁摆放的花花草草就交由你们女子学堂的人了。”谢淮安回想着自己先前打听到的消息,不太确定的说:“说起来,他们始终没有达成统一的意见,这才将事情给拖到了现在,也不知道最后会是怎样的定局。”

    反正不管是谁来做,路标牌总是会更新换代的。

    阿蘅点了点头,既然到了现在还没有最终的定论,那这件事情就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去,等到结果出来了,再来讨论好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很快就到了女子学堂的门口。

    芸娘是一如既往的守在学堂门口,她见到阿蘅带了一大帮人过来,面上不由得露出疑惑的神色。

    “好久没有见到阿蘅了,你这是打算……”芸娘的目光落在了紧随阿蘅身后的谢淮安身上,眉头微微皱起,她想到谢淮安前两天还特地到女子学堂门口来蹲守阿蘅,在听到阿蘅没有来书院之后,才垂头丧气的离开,怎么这会儿忽然就出现在阿蘅身边了。

    阿蘅想到自己那间常年不上锁的房间,顿了顿,也不知道席柔她们在她房间里是不是乱翻过。

    心中想着事情,她回话时也不由得慢了几分。

    “……我去年下半年一直没能来书院,落下了许多的课程,准备今年在上课的同时再将去年的课程给补上来,到时候事情比较多,肯定会打扰到院子里的其他人,所以我就去找了书院管事,换了一个空院子。她们是过来帮我搬东西的……”

    空房间这件事情应该是阿蘅的运气使然。

    恰好今年报名到女子学堂读书的人数刚刚好,在分完院子之后,就没有人被落下的。

    阿蘅也就不用去和别的姑娘共住同一个小院了。

    虽说单独一个人住在一个小院中,会失去很多的乐趣,但对现在的阿蘅来说,却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

    芸娘听着阿蘅的解释,嘴角露出一抹讪笑,她可不觉得阿蘅这会儿说的就全是实话,约莫是半真半假的。不过她与阿蘅确实也没有亲近到可以随意说出真相的地步,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简单询问了一番跟在阿蘅的那些人的身份,就把她们都放进去了。

    毕竟要这样做的人是阿蘅,以她的身份,是绝对不会主动给白马书院带来问题的。

    小院中的情况确实是如同谢淮安所猜想的那般,还有几分过之不及的感觉。

    春日阳暖,最是适合出门游玩的日子。

    温芙、温蓉就一起聚在了席柔身边,阿蘅来的时候,她们一行四个人恰好是在院中坐着聊天的,也不知她们是抱着哪种心思,好端端的大堂不去坐,非得让人搬了木椅到庭院之中,大概是冬天被闷在家里的时间太久,所以这会儿才想要多晒会儿太阳吧!

    阿蘅是觉得她们很奇怪,但又想着她和她们要么是绝交,要么就是正在走向绝交的路上,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她们,便什么也没打算说。

    她余光瞥见坐在席柔左侧的夏怡云,也不知道席柔刚才说了些什么,就见夏怡云笑的很是开怀,阿蘅没有在院子里瞧见夏怡雯的模样,左右看了一下,发现夏怡雯的房间这会儿是门窗紧闭着的,也说不好是因为夏怡雯出门去了,还是她不想要和席柔她们凑到一起去,这才可以关紧了门窗。

    谢淮安碰了下阿蘅的肩膀,用下巴点了点院子里的那四个人,然后小声对阿蘅说:“你看,我果然是猜中了吧!是不是觉得带我来这边,是带对了?”

    阿蘅有些不想接谢淮安的话,因为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丢人了。

    明明温芙与温蓉是她的姐姐们,她与她们的关系要比她们与席柔的关系更为亲密些,可事实上被疏远的人却是她。

    她不去看温芙等人的面色现在如何,直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房间的门是虚掩着的,内里的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也看不出是否被人动过手脚。

    也是这时候,阿蘅才想起书院的房间每天都有人会过来打扫的,她在小竹楼中设想的满是灰尘的情况,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也不可能仅仅凭借着房间中的痕迹,就出门去指责席柔她们的。

    她带来的丫环婆子们已经手脚麻利的在屋子里收拾东西了。

    阿蘅原本是站在屋里的,但不管是青叶,还是其他过来收拾东西的下人们,都在默默请求着她快些出门去,言下之意便是让她不要继续留在房间里挡路了。

    偏她出门之后,又无处可去,更不想到院子里去和席柔她们待在一起,便跑到门口去倚着门框,背对着门外的那种。

    谢淮安说是过来帮忙搬东西的,实际上也根本用不到他插手。

    他这会儿站在阿蘅的身侧,笑着问她:“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好像不大开心的样子,要说出来让我帮你想想办法吗?”

    阿蘅摇摇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又怎么能说给其他人听呢!

    院子里的温芙等人早在阿蘅进门之前,就已经注意到她了。

    只不过她们都没打算先低头,便连招呼也没打,想要等阿蘅上前的时候,再好好的晾她一会儿。

    谁知她们不主动打招呼,阿蘅竟然就真的当做没有看到她们似的,目不斜视的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连看都不打算看她们。

    这可把温芙给气坏了。

    她生着气,连席柔她们都不准备搭理了。

    温蓉虽然没有温芙那般生气,她这会儿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

    原本笑出声的夏怡云左看右看之后,渐渐地就收了声,在场的四个人有两个人都表现出不高兴的模样,她也不好再继续开怀大笑下去,而且她悄悄往席柔的方向看了一眼,有那么一瞬间,她瞧见席柔整张脸都阴沉了下来,看上去就格外的渗人。

    只是当她再细看时,又什么也没瞧见,仿佛刚才出现的都只是她的幻觉。

    但凡是出现过的东西,总是会留下些许的痕迹。

    至少在夏怡云的心中还是留下了浅浅的痕迹,就像天空中稀薄的云彩一般,在被风吹散之前,它总还是存在过的。

    席柔状似不经意的说:“芙姐姐,蓉姐姐,你们刚才有没有注意到跟在阿蘅身后的人,我好像看到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与她差不多高的少年人。”

    得亏着她们在院子里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而谢淮安的心神又全都系在了阿蘅的身上,否则就席柔说出来的这句话,他能立刻气到拔刀相向。

    什么叫做和阿蘅差不多高,他分明是要比阿蘅高出半个头的。

    不过他并不知道这一回事儿,也就避免了一场风波的爆发。

    温芙顿了顿,她刚才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阿蘅的身上,哪里会注意到她身后跟着的是哪些人呢!

    在她眼中,那些都是无关紧要之人,她连看都不想看的。

    温蓉感情更加的细腻,观察的也更加仔细些,她不仅看见了阿蘅身后跟着的那个少年,还知道那个少年就是谢淮安,一个从前名声很差劲,最近却有所好转的人。

    “少年?女子学堂什么时候可以让男子无缘无故的跑进来啊!”夏怡云皱着眉头,因着守门的芸娘与她名字中都有一个yun,虽然是音同字不同,但她也因为这个缘故而对芸娘很有好感,却没想到这份好感终究是错付了。

    夏怡云又抱怨了阿蘅几句,抬头却见温芙与温蓉都很不赞同的看着她。她们虽然和阿蘅确实是恼了,但也不可能听到别人在她们面前说阿蘅的坏话,还依旧是无动于衷的。

    可夏怡云既然出声抱怨,就不可能因为两道不痛不痒的眼神而改口。

    她又说:“你们怎么这么看着我?难道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她进门前连个招呼也不大,就那样大大咧咧的将男子带进小院之中,难道就没想过我们同样住在院子里的人会有不方便的时候吗?倘若刚才我笑闹的太厉害,衣衫有些不整的话,却让她带来的人给看了个正着,那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啊!”

    温芙只想到了阿蘅带来一个男子,却没有像夏怡云想的这么深。

    她本来还想要为阿蘅说上几句好话的,可听夏怡云这么一说,她忽然又觉得阿蘅确实是做错了,便咽下了准备脱口而出的话。

    凑巧的是阿蘅这会儿刚好被谢淮安给劝出了门。

    阿蘅脸上闪过一片薄红,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被气红了。

    她上前去,怒气冲冲的说:“我昨日就派人来同你们说过这件事情,是你们自己回话说今天会出门,不会留在小院中,让我随意的。怎么现在却想要矢口否认不成?”

    谢淮安想要过来凑热闹的时候,她还特地和他说,席柔她们今天未必会留在小院中与她碰面。

    然后她就被嘲笑了。

    谢淮安和她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却也没有完全放在心上,却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倒打一耙。

    夏怡云顿了顿,她的记性还不错,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也不会到了今天就不记得了。

    只不过刚才借题发挥的时候,顺理成章的没有提起昨天的事情而已。

    现在被阿蘅当面质问,她也不好说那些破绽百出的借口,便死鸭子嘴硬的说:“你昨天派来的人只说了要来收拾东西,可没有说你会带个男人过来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力

    习惯了为他人着想的人,但凡遇到了事情,总是会先在自己身上找问题。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从前的温如故便是如此。

    倘若是温如故遇到了现在的这种情况,十有八九就已经心有不安的开口道歉了。

    在她看来,事情的错与对并不是评价的标准,最终的标准还应该看谁是弱者,哪一方势弱,另一方就应该主动提出补偿才是。

    殊不知,示敌以弱是多少人惯用的手段。

    阿蘅冷眼看着对面的四个人:“是你们自己先说了不会留在院子里,我才会带了人进来,现在却想要把错处推到我头上来,真当我是好欺负的吗?”

    谢淮安作为被争论的对象,他左右看了看,说:“就那位姑娘刚才说的话,我想我应该可以解释一下的,从进门开始,我就一直跟在阿蘅的身后,没有故意四处张望,也没有跑到不该去的地方。”

    “至于你们所说的不方便之处,我想大家都是非亲非故的,理应不会在院中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一些不堪入目的事情。既然如此,又何必担心被外人瞧见呢!”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那么担心被他瞧见不该瞧见的东西,难不成是因为她们私底下还真的会在院子里做一些不雅之事么!

    他不由得扭头看了眼阿蘅,深以为阿蘅能从这个小院中搬出去,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在场的人没有谁是傻子。

    谢淮安的言下之意自然也被其他人给感知到了。

    别的人还好说,只夏怡云这会儿脸色发青,被谢淮安的这话堵得不知道该怎么回嘴的好。

    席柔站起身,走到夏怡云的身边,轻轻的抚摸着夏怡云的背部,然后看向了理直气壮的谢淮安。

    她的声音很是软糯,柔柔的说:“这位公子说的话未免过分了些……”

    阿蘅虽然和席柔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但她也不止一次听过席柔说话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席柔的声音每次听时都有些许的不同,是越来越软糯的,反正就感觉很是奇怪。

    “别表现的你好像不认识谢淮安似的,看上去也太虚伪了些……”她直接出声打断了席柔的话。

    去年在她的生辰宴上,席柔是见过谢淮安的。便是不算上那一次的相见,就只说前不久的元宵节,彼时她们还在塌陷的安和桥前碰过一次面。当时的席柔可是直接就喊出了谢淮安的名字,哪里像是现在这般,还假模假样的装作素不相识。

    谢淮安在阿蘅说话的时候,忽然打了个寒噤,抖了两下之后,他连看都不敢再看席柔等人。

    悄悄的伸出手,用指尖戳了下阿蘅的肩膀,在小姑娘疑惑的回头时,他有些怂哒哒的说:“你房间里的东西自有常嬷嬷她们帮忙收拾,要不我们先去看看你的新房间……”就不要继续留下来和这些怪模怪样的家伙说话了。

    阿蘅好不容易升起来的斗志,在听过谢淮安的这一番话后,就如同燃烧着的火堆被凭空泼了一盆水,眨眼间就只剩下一点余烬还在窸窸窣窣的燃烧着。

    恰在此时,夏怡雯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了。

    趁着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新来的夏怡雯给吸引过去的时候,阿蘅凑到谢淮安的面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问道:“明明是你说要来给我撑场子的,都还没为我说上两句话,怎么就想要打退堂鼓了呢!”

    谢淮安摇了下头,同样小声的回着阿蘅的话。

    “你有没有觉得你们家的那个远房亲戚很奇怪啊!刚才她说话的时候,我感觉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听上去就格外瘆得慌!”

    阿蘅眯着眼睛看向谢淮安,在少年惴惴不安的追问下,忽然伸手掐住了他的脸:“呐,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什么话本,这会儿却将话本里的东西都当成真了?”

    她怎么觉得谢淮安说的话就很是熟悉呢!

    好像她也曾经在哪里说过似的。

    谢淮安被掐住脸的时候,整个人都僵硬成了一块木板,连阿蘅说了些什么,都没有注意,两边的脸颊越来越红,却也没有拍开阿蘅的手。

    感觉到指腹下的温度在慢慢升高,仿佛是会传染一般,阿蘅收回了手,感觉自己的脸颊也在发热。

    温蓉无意间回头,正好看见阿蘅与谢淮安两人之间的氛围很是奇妙,而且还都红了脸。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中忽然生出无数的想法来,可在席柔同样回头时,她又觉得先前生出的那些想法就如同雾里看花,隔着一层薄纱,内里的东西却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心头唯一清楚的便是对阿蘅的不喜。

    她的四妹妹从前是多么一个乖巧可爱的姑娘,怎么年龄越大,行事却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了呢!

    对面两人脸上的红晕在她眼中,也都变成了心虚的代表,至于先前的想法就已经全都想不起来了。

    被三番两次打断的话题,想要重新再继续,也无法再回到先前的氛围之中了。

    阿蘅想着谢淮安还没有回答的问题,再看看满院子都是她不怎么喜欢的人,心中忽然觉得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个小院之中,做一些能让自己高高兴兴的事情不好吗?为什么非得委屈自己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呢!

    她拍了下谢淮安的肩膀,说:“我忽然觉得你刚才说的话也挺有道理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先走吧!常嬷嬷她们出门看见我们不在,也都知道该去哪里找我们的……”

    却没想到她一巴掌下去之后,谢淮安直接就趴在了地上。

    阿蘅疑惑的看向自己的手,张开又合上,这般白白嫩嫩的一只手,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一巴掌将人给拍到地上去的样子。

    她又不像是方如玉那样的天生神力。

    所以眼下的唯一解释便是谢淮安太没用了。

    不过落在别人的眼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夏怡雯本来是在房间里听见了阿蘅的声音,她也知道阿蘅要换到其他的院子里去,走出房门前,还在想着要怎么劝说阿蘅,让她能够答应在院子里给她留下一个空房间。

    她自看到席柔之日起,就一直不喜欢席柔的,偏偏她姐姐却和席柔成了好朋友,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不喜欢席柔。

    唯一被妨碍到的只有她与夏怡云之间的关系了。

    俗话说,远香近臭。

    夏怡雯想着她从出生以后,就从来没有和夏怡云分开过,便打算真的与她疏远一段时间,说不定离得远了,姐姐她就能重新想起她的好来。

    在白马书院中,她唯一熟识的人也就只有阿蘅了。

    本来是想要找阿蘅帮忙的,但现在看着阿蘅一巴掌拍倒一个人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将自己同谢淮安做了个对比,感觉自己可能还不够阿蘅一巴掌的样子。

    虽然她知道阿蘅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伤害别人的人,可要是阿蘅与她打闹的时候,一时忘记自己的力气有多大的话,那她岂不是会很惨。

    夏怡雯在心中默默的将先前的规划全都抛之脑后,挽回姐姐可以再想想其他的办法,总不能真的将自己搭进去。

    不止是夏怡雯,院子里的其他几人心中也都各有想法。

    温蓉眼中的不喜忽然如同薄冰遇阳般的融化了,她再看向阿蘅时,眼前忽然蒙上了一层水雾,泪滴顺着眼角滑落,须臾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这一刻的变化,几乎不曾被人发现。

    之所以说是几乎不曾,是因为当不喜重新占据她的眼神之时,席柔下意识的回望了她一眼,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后,才重新看向了阿蘅。

    阿蘅很是尴尬的将谢淮安从地上扶了起来,在这过程中,她谁也没有看。

    扶起人之后,便直接从院子里离开了。

    路上,阿蘅抿着唇,声音压得低低的说:“刚才……对不起……”

    谢淮安本能的摇了摇头,在看到阿蘅的视线并没有落在他身上时,才脱口而出:“不是你的错,刚才我是在……是在想问题,一时没当心,才会直接趴到地上去了。”

    阿蘅疑惑:“想问题?”

    “你刚才不是问我话本的事情吗?”谢淮安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上次从你那里离开的时候,我不是借了不少书么?其中也有一两本是话本来着……”他是不耐烦看那些正经科举的书,所以只留下来话本,其他的书都送到谢淮宁那里去了,这也是提前和阿蘅说过的。

    “那个话本里说的故事,说的就是一个借尸还魂的故事,山林间的妖物遇见了死在山林里的人,借助了人的身体得以走出了山林。外面的人看不出她的真实身份,都被她的人类外貌给迷惑了,偏偏那个妖物最会蛊惑人心,但凡是与她相处的人都很相信她的话,最后那些人被挖掉了心肝,成为妖物的口中食。”

    他看过的话本是从阿蘅那里借去的,阿蘅自然也是看过那个故事的。

    她看向谢淮安:“你怎么会忽然想到那个故事的啊?”

    谢淮安:“你不觉得刚才席柔说话的声音是奇奇怪怪的吗?我还从来不知道会有人那样说话,让人听了就忍不住掉鸡皮疙瘩的……”

    阿蘅还以为谢淮安能说出什么重要的事情,却没想到他提出来的原因竟是如此的奇怪。

    倘若谢淮安说席柔矫揉做作,阿蘅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可掉鸡皮疙瘩什么的,听上去就很不成样子了。

    她摇摇头,说:“你不觉得她那样说话就给人一种身娇体弱,需要人好好爱护吗?”

    “不,我只觉得她假模假样,让人很想揍她一顿。”谢淮安说这话时,忽然又想到了话本里的掏心美人,咳嗽了一声,又改口道:“我是说想要对她敬而远之来着……”

    打架这种事情是人与人才能打得起来的。

    要是将其中一方的人,换成了其他的物种,那就不算是打架了。

    谢淮安仔细想了想,又对阿蘅说:“你可千万不要不当一回事,席柔那个人真的很邪乎,还是离她越远越好。”

    他说的话,是阿蘅早有体悟的一件事。

    然而阿蘅身边的人,到目前为止,也只有谢淮安一个人是与她有着相同想法的。

    将阿蘅送到了新换的院子里,青蕊等人已经提前布置好了房间,阿蘅一进院子就可以回房间休息了。

    谢淮安这次是站在门口的地方,没有再跟着阿蘅进门去。

    他笑着对阿蘅说:“那阿蘅就先过去休息吧!我也该回去看看自己院子里的情况了,总得和院子里的其他人打个照面先……”

    先前他是因为毛毛的缘故,才得以一人单独住进一个院子里。现在毛毛已经不再需要他贴身照料,也能乖巧的留在谢夫人身边了,故而他也该搬到四人小院之中,与书院里的其他人同住了。

    说起来,他上次过来换院子的时候,恰好和院子里的其他人错过了,至今都还不知道同住一个小院的另外三个人是什么模样呢!

    阿蘅自然是不会拦着谢淮安的。

    她停顿了一会儿,又觉得让谢淮安这样空手离开,连口水都没得喝,似乎有些不太好,便让谢淮安在门口稍微等她片刻。

    只见她匆匆忙忙的跑进了门,在房间里还没有收拾好的柜子中翻找了许久,拿着一本蓝色封面的书走了出来。

    “我记得你先前是说过想要当将军的吧!但凡是将军,总是要懂得一些兵法的,这是我从祖父书房里翻出来的兵法书,可以先借给你看看,你要是觉得还不错的话,也可以抄录一份回去哦!”

    谢淮安一眼就看到兵法书封面上的那几个大字,对它的来历也有了几分猜测。

    他迟疑着,没有伸手去接。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本书应该是前朝的一位大将军所写,那位大将军是出了名的兵法奇才,他写的兵法书一直只在传闻中,还没有人见过实物。如果真的是他的书,那可就很不得了了。

    阿蘅见他一直推脱,便将书直接塞到了他的怀里。

    又说:“你就拿去看,毕竟我接下来还有不少事都需要你的帮忙呢!就当做是提前给你的报酬啦!”

    听到阿蘅的这番话,谢淮安才低声回到:“就算没有报酬,我也是愿意帮你的。”

    “你说什么?”阿蘅没听清,直接问出口了。

    谢淮安笑笑,说:“没什么,我是想说谢谢你……的书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信口

    谢淮安回到新院子的时候,还在想着阿蘅的事。

    第二天清晨,该去学堂上课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了与自己同住一个小院的另外三个学子。

    为首的那人身形消瘦,明明都已经是到了春天,他身上却还裹着厚厚的披风,像是很怕冷的样子。另外两人的模样有七八分相似,似乎是同一家的兄弟。

    大概是都急着赶去上课,故而几人都是冷淡的点了点头,并没有过多的废话。

    谢淮安与另外三人要去的课堂并不是一个,他在点过头之后,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虽然他对书院里的诸多课程都不是很感兴趣,但在明面上还是没有想要挑战学堂先生的权威的。

    他走的急,并不知道身后的三人忽然就聊到了他。

    苏明哲习惯了随身带着折扇,然而最近裴音的身体不是很好,进进出出都还穿着冬天的衣裳,他一瞧见苏明哲摇着折扇,就忍不住打寒噤。苏明哲平日里确实很喜欢看裴音的笑话,但那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情,却不会让裴音真的因为他的缘故而不舒服。

    在裴音病好之前,他的那些折扇都被压到箱子底下去了,否则是不会有机会重见天日的。

    这会儿手上没有个折扇,苏明哲说起话来都有些不得劲了,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他看向脸色不是很好的裴音,笑眯眯的说:“说起来,这谢淮安好像和温蘅特别聊得来,尤其是温蘅昨日换院子的时候,连自家的兄长都没有找,只特地喊了谢淮安过去呢!”

    “你说他们关系好不好呀?”

    裴音的手笼在袖中,闻言不由得瞪了苏明哲一眼。

    “我倒不知道你堂堂苏家的大少爷,什么时候竟跟街头的碎嘴婆子有的一拼了,别人家姑娘的事情,也是你可以拿来随便开玩笑的!”

    这话就说的有些严重了。

    至少苏明哲的脸色就不是很好。

    他一直不懂自家好友在对待温蘅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

    说他不喜欢温蘅吧!

    可实际上他又特地将自己身边的侍卫送到了温蘅的身边,还下了死命令,要她们确保温蘅不会遇到危险。

    要说他喜欢温蘅,却又不大像。

    这人每次提起温蘅之时,总是在冷嘲热讽,仿佛世间就再没有比温蘅更差劲的人了,而且每当他听说温蘅倒霉或是出糗时,他总能开怀大笑,却又容不得别人去笑话温蘅,总之他的态度就很是奇怪。

    苏明哲没得折扇摇,便摇着头说:“裴音你不觉得自己现在很别扭吗?”

    “若是你真的喜欢温家四娘的话,大可以让你祖母直接上门提亲去,何必像现在这样,只在背后打探着对方的消息。等到将来有一天,她被被人娶回家了,你可不要又躲起来哭鼻子哦!”

    他说这话,也是有原因的。

    算一算时间,应该可以追溯到前年年底的时候了。

    裴音在年前的时候,曾回了一趟京都,他别处也不去,就在温府门口晃荡了好几天,还险些被温府的门房抓去官府呢!可惜他一连晃荡了好几圈,也没能碰到温蘅出府的时候。

    等他终于放弃了偶遇,踏上回到边关的路之时,在半路上又听说了温蘅身染重病的事情。

    苏明哲至今还记得那一日从京都远道而来的侍卫,提起温蘅已经药石无灵,就连御医也下了结论,说是只能听天由命。

    那时裴音在他面前依旧是冷着一张脸,仿佛没有将温蘅的生死放在心上。

    他起初也被裴音的表现给骗到了,出门走了一段路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折扇落在裴音的书房中,他转回去拿折扇的时候,才意外发现裴音居然躲在书房里偷偷的哭,好小声说着‘早知道就应该看过阿蘅再离开’之类的话。

    “你怎敢说出这样……这样大逆……”裴音气的都走不动路了,指着苏明哲,恨恨的道:“你怎么能如此信口雌黄!”

    便是天下的女子都死绝了,他也不可能去娶温蘅的。

    更何况,温蘅是绝对不可能嫁给他的,他也绝对不可能娶温蘅的。

    像这样的事情原本是连提都不能提的!

    苏明哲单手扶额,他对裴音发火的事情,都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在他过往的多年记忆之中,只要不是涉及温蘅的事情,裴音都能冷静对待,以至于他爹都夸裴音是个小狐狸了。然而在面对温蘅的事情上,裴音总是冷静不下来,有时候还跟个傻狍子似的,一戳一个准,就像现在这样。

    偏偏他与裴音相交多年,也没能找出其中的原因。

    与苏明哲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名叫苏怀宇,两人是堂兄弟。他先前并不是在白马书院读书,不过因为苏明哲从边关回到京都,还跟着好友裴音一起转到了白马书院就读,他的家人想让他们培养一下兄弟情义,恰好白马书院又确实很不错,便将他也给送到了白马书院之中。

    去年的时候,他还曾来过白马书院闲逛,没想到今年就成了白马书院的学生。

    他听着堂弟与裴音说着一些在他看来很是没头没尾的话,沉思片刻之后,他回想着他们话题之间出现的那两个人名,觉得很是耳熟。

    前面的那个谢淮安不就是和他们共住一个小院的那人,后面出现的那个温蘅,他好像也在哪里听过似的。

    苏怀宇碰了碰苏明哲的肩膀,直接开口问道:“你们说的温蘅,是个姑娘家吗?是不是温府的那位四姑娘,还有个兄长名叫温桓?”如果是的话,那可就真的很凑巧了。

    毕竟温桓也在他的好友之列中。

    苏明哲虽与苏怀宇是堂兄弟,但他们实际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也算不上熟悉。

    当对方突然插话时,苏明哲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点了点头,暗地里偷偷看了裴音一眼,没瞧出什么异样,这才开口道:“怎么,堂兄也是认识她的么?”

    也不知道温家四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身边的人好像对她都挺熟悉的,而且还态度都很好的样子。

    明明上次见到的真人,除了长得比旁人要好看一些以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啊!

    苏怀宇平时的脾气算不上好,但在对待好友的时候,还是很真心实意的。

    温桓是他认定的朋友,而温蘅又是温桓嫡亲的妹妹。

    俗话说,爱屋及乌。

    再看温蘅时,他也忍不住多了几分身为兄长的职责之类的感觉。

    “我对她并不是很熟悉,但我和她的哥哥温桓是朋友。”他看了看默不作声的裴音,又看了一眼苏明哲,停顿了一下,说:“明哲,虽然你是我的堂弟,但这次我觉得裴音说的话更为在理些。温四娘还是个小姑娘,你这样在背后编排她,有些不大好……”

    苏明哲沉默片刻,在身旁两人的目光中,举手作出发誓的姿势:“成成成,她还是个小姑娘,我保证以后再不会编排她了,这总可以了吧!”

    虽然已经发过誓言,但他想了想裴音今日还有往常的表现,在心底默默的给裴音的表现下了个定义。

    他的好友是个别扭鬼,明明很喜欢的人,却偏偏要在外人面前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

    那可就不要怪他不帮着自己人了,毕竟是裴音先不要他帮忙的。

    心中这样想着,苏明哲已经开始盘算着要用什么借口去接近谢淮安了。

    要知道温家四娘身边围着的人之中,也只有谢淮安最为特殊。前一个如此特殊的人还是段瑜之,可惜对方已经出局。目前有望夺取芳心的人也只有谢淮安了。

    苏明哲自以为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

    尽管裴音在他面前表现得过于早熟,让他忘记了对方的实际年龄。

    可现在的裴音与阿蘅,还有谢淮安都是同岁,三人如今都还只有十二岁,是不应该说起谈婚论嫁之类话题的年纪。

    阿蘅还不知道背地里有人准备要撮合她和谢淮安,她这会儿看着凑到自己面前的一群人,很是烦心。

    在书院里平平静静的度过了一个多月,阿蘅每天除了书院,就是别院,时间安排上都是满满的,没有空闲的时候。就在她已经习惯目前这个强度的生活时,有些人看不惯她能够有如此的闲情逸致,总是喜欢揪着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跑到她面前来乱说一通。

    去年在书院之中,阿蘅进进出出,大多是与夏家两姐妹同行的,鲜少会有独来独往的时候。

    今年就大不一样了。

    她现在住的小院只她一个人,也没有其他的同伴,每天来来回回都是一个人。

    值得庆幸的是,书院在去年就已经开始在每个路口都安上了路标牌,就算是阿蘅这种时常会迷路的人,有了路标牌以后,也能在不借助他人之手的情况,自己一个人从院子摸到学堂,再从学堂走回自己院子去,再也不会走岔道了。

    而席柔她们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阿蘅的面前,为的也是路标牌这件事情。

    先前谢淮安曾对阿蘅说起过路标牌。

    那时他说书院里的先生对路标牌一事还没有一个统一的结论,又过了一个多月后,先生们的想法总算是统一了。

    路标牌与小径两旁摆放的花草,本来应该是两件事情的,但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被划分到了一起去,都是书院学生为书院的繁荣做出的些许贡献。

    根据书院发下来的公告而言,因着个人喜好不同的缘故,不管是男子学堂,还是女子学堂里的学生,都可以凭借自己的喜好,自主选择是要设计路标牌,还是养出花花草草。原则上,路标牌和花盆之上都可以留下个人的标识,以此来鼓励学生踊跃参加到建设书院之中去。

    阿蘅对于在书院之中扬名,并没有太多的兴趣。

    当先生们问起她的选择之时,她选了花盆,而不是路标牌。

    虽说温桓是个植物杀手,养什么死什么,每次都只能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撒上一把苜蓿,需要用到的时候,直接将其挖出放进花盆之中。但阿蘅与温桓恰恰相反,她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养出一些花花草草,珍贵的品种不好养,但普通的花花草草,还是不在话下的。

    她养出的文竹都已经送到路边摆放了,也不知道席柔她们怎么忽然就找上门来了。

    阿蘅是在半路上被她们拦下来的,对方四人没有放她离开的打算,她也不怎么想把她们带回自己的小院里,就直接站在路中央,瞧着对面的人。

    “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好说的吧!你们这次拦下我,又是打算做什么?”

    席柔站在温芙的身侧,闻言软软的看向了温芙,似乎是将所有的话语权都交给了温芙,她自己却不打算开口了的。

    温芙也不负她所望的开口道:“你现在年纪虽然还小,但早点在外面有个好听的名声,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阿蘅想不出温芙怎么会突然说起名声的事情。

    如果只是说这种事情的话,她其实并不是很在乎的。

    反正等她到了十六岁,多参加几次外人的宴会后,关于她的名声自然会宣扬出去,根本不用她特地做什么。虽然这样说会有些羞耻,但她确实仅凭容貌,就能够与其他三人共同冠以‘京都四美’的名号。

    “正好这次书院要我们来涉及路标牌,柔柔准备举办一场诗会,参加诗会的人都会写诗,到时候可以摘取其中的精品诗句,刻录在路标牌上,并且署上诗句主人的名字,让外人也能好好鉴赏一番。”

    温芙停顿了一下,有些不情不愿的说:“虽然你一直都不喜欢柔柔,但柔柔对你是真的没话说。”

    “柔柔看在我和蓉蓉的份上,想要与你化敌为友,她准备把这个提议算在你的头上,就连诗会也让你去开,好让你在人面前能够显名。这样能看得见的诚意,你总能够满足了吧!”

    阿蘅听了半天,只觉得云里雾里,依旧是没能弄清温芙的意思。

    但看着温芙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她心里也是很不高兴的。

    明明是对方将她拦下来,还提出了那么一长串她有些没太明白的事情,却又表现的好像在施舍她一般,真是有够好笑的。

    她们说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她会拒绝的么!

第一百七十五章 换人

    阿蘅叹了口气:“你们说的好事情,真的不用带上我的名字。姐姐呀!这样的话,我已经说了很多遍,可姐姐什么时候才能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呢?”

    温芙脸上强装出来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她看向阿蘅:“我们碰到了好事情,还会惦记着你,想让你也顺便沾沾光,好心好意的待你,难道还待出错了?”

    阿蘅嗯了一声:“不是所有的善意就一定都会被接受的,阿蘅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打着为我好的名号,强迫我去做我本来不愿意做的事情。即便对方我有再深的羁绊,次数多了以后,再深的感情也会不复当初。”

    “我是衷心的希望姐姐们能就此打住,可别真的走到形同陌路的结局……”

    温蓉道:“阿蘅一定要说这些诛心的话吗?就真的不能一起坐下来,好好的说话……”

    阿蘅看着温蓉眼中的泪光,心下却道:该哭的人明明应该是她才对吧!

    平白无故的被爹娘送到了千里之外的潍州,好不容易回到了京都,原本坚定的站在她这一边的两个堂姐,却莫名其妙的投奔了她的‘敌人’,还站在对方的身边,三番两次的打着为她好的名号,让她去做一些不喜欢做的事情。

    她都还没有哭着说委屈呢!

    温蓉她怎么能哭着倒打一耙?

    阿蘅停顿了许久,才说:“既然我让姐姐们如此不高兴,那就算了吧,往后我们能不见面就不要见面好了。”

    “毕竟我说话就是这个样子的,再也改不了的。”

    阿蘅越过了拦在她身前的几个人。

    或许是她这次的话说的确实要比以往更重一些,当她离开的时候,温芙与温蓉都有些呆愣愣的,谁也没有伸手去拦她,反倒是眼睁睁的看着她渐行渐远。

    杏色长裙消失在半月形的拱门前,留在青石小径上的四人仿佛这会儿才找到了先前丢失的舌头。

    温芙松开了揽着席柔的手,偏过头看向了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语气满是惶然:“我又把阿蘅气走了吗?”

    席柔却在这时反握住了温芙的手,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安慰着说:“没事的,表姐不要太难过,阿蘅她现在只是太过年幼,所以才不能理解表姐们的一番苦心,等她经历的多了,再回头看时,总会明白表姐们的好心好意的。”

    她顿了顿,又说:“我知道表姐是想要帮阿蘅扬名的。不如这样,等待会儿我去找先生提起路标牌的规划时,就说这些的提议都是阿蘅先说出来的。阿蘅总不会将这种送上门的好处再推出去的……”

    夏怡云扁了扁嘴,没好气的说:“柔柔你实在是太为阿蘅着想了,她却一直那样排斥你,真的是好过分的一个人哦!”

    席柔笑了笑,虽然没有特地说什么话,但看样子是对夏怡云的话很是赞同的。

    温蓉抬手抹了下眼角,泪水沾染在了指尖上,她的掌心中是重重叠叠的月牙形痕迹,一看就是下了很大的力气。因着在场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席柔的身上,也没有人注意到温蓉的这一点异常。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将自己的手重新收回了袖子里。

    又开口反驳着席柔先前说的话:“柔柔你和阿蘅接触的次数并不多,她那个人呀!从小到大都是十分的固执,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任凭旁人说破天去,她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倘若柔柔打算来个先斩后奏,阿蘅的反应只会是掀翻整个棋盘,想让她默认下这件事,是万万不可能的。”

    有了温蓉的这番话,温芙满脑子的浆糊这会儿也变得清楚了些。

    她对着席柔连连点头,应和着温蓉的话。

    “阿蘅从来不会要那些并不属于她的东西。我记得就在三年前,还是四年前吧!瑜之表弟来给我和蓉蓉送生辰礼,当时他送给蓉蓉的是一盏琉璃灯,点燃之后流光溢彩,最是好看。阿蘅也喜欢极了。”

    “瑜之表弟见阿蘅那般欢喜琉璃灯,便私下里与蓉蓉商量着换一个礼物,然而等他将琉璃灯捧到阿蘅面前时,阿蘅却说什么都不愿意收下,就算是蓉蓉在一旁帮着劝说,也是无济于事。甚至在那之后,阿蘅身边再没见过琉璃制的东西……”

    温芙记得自己也曾问过阿蘅为何明明很喜欢,却又不愿意收下。

    她还记得阿蘅皱着眉头的模样。

    小姑娘不大高兴的看着她,说:“我喜欢的东西有很多,但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一定要得到。更何况琉璃灯是他送给蓉蓉姐的生辰礼,那本应该是蓉蓉姐的东西,怎么能因为我喜欢,就让蓉蓉姐将东西转送给我呢!”

    “不管有多少种理由,别人的东西都只能是别人的,我们并不应该强求他人之物。”

    温蓉向前面的半月形拱门走了两步,似是想要追寻阿蘅的脚步,然而才走了两三步却又停了下来,恰好避开了席柔准备搭到她肩膀上的手。

    她回头看向席柔,说:“是阿蘅自己不懂事,不愿意接受柔柔的好意,柔柔不妨就以自己的名义去举办这次的诗会吧!等柔柔的名声因为诗会的缘故而传扬出去的时候,阿蘅总是会后悔的。到时候我们再去找她,她就不会像是今天的这种态度了。”

    席柔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心里原本还泛起了嘀咕。

    再听到温蓉全心全意为她说话,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想温蓉的避开或许只是无意间的行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这才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了身旁的夏怡云。

    她满含歉意的笑了笑:“因为我和阿蘅的缘故,连累的云云要一直跟着我们跑来跑去的,而且还和雯雯疏远了。”

    席柔似是想到夏家姐妹渐行渐远的模样,便试探性的对夏怡云说:“阿蘅无缘无故的一直很讨厌我,她是一点也不想和我搭上边的,以至于连自家的堂姐妹也抛之不顾了。可雯雯是不一样的,雯雯只是觉得你和我成为朋友之后,就对她莫名的疏远了。”

    夏怡云摇了摇头。

    说:“雯雯她和阿蘅玩的比较好,平日里的大大小小事情也都跟阿蘅一个看法,或许是受了阿蘅的影响,这才误解了你。她那里倒是不用担心的,我已经在很用心的劝说她了,再过上一段时间,她应该就能被我说服的。”

    席柔闻言,面上露出一抹喜色。

    她仔细想了想之后,又对夏怡云说:“倘若云云不嫌弃的话,我倒是可以将诗会的事情交由雯雯举办。左右大家都是朋友,也不必担心谁会欺骗了谁。”

    所谓的不嫌弃,指的是她想要将诗会的事情托付给阿蘅,却被阿蘅拒绝了。

    夏怡云感动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呢!

    她先前就因为席柔对阿蘅太好,还凭空生出了几分妒忌之心。这会儿席柔为了能缓和她和堂妹之间的关系,主动提出将诗会交由堂妹举办,她只有高兴的份,是万万不会感到嫌弃的。

    等夏怡云一口应承下来之后,青石小径的另一头忽然走过来了几个人。

    她们这时才发现自己等人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太久,白白站在路中央,看上去总是有几分奇怪的,便都往各自的院子走去。

    阿蘅是在入睡之前,回忆着自己一天经过时,才捋清温芙她们说的事情。

    关于诗会,在温如故的记忆中也占有大片的篇幅。

    早前席柔之所以能在温氏族学中脱颖而出,就是因为她在外参加了不少的诗会,传出去了很多优秀的诗篇,这才在京都文人圈子里扬了名声。只不过这种名声就如同昙花一般,匆匆出现之时确实足够绚烂,但不足以让人时刻铭记于心。

    席柔真正在京都扬名立万的基础,就是在温如故举办的诗会之上。

    那时虽没有路标牌这件事情,但依旧有着想要让温如故与席柔重修于好的温芙与温蓉姐妹俩。

    温如故虽然也不喜欢席柔,但她的不喜欢是浮于表面的,被温芙与温蓉劝说了几次之后,便也扭扭捏捏的答应重修于好的事情。

    诗会就此应运而生。

    真正能够出口成诗的人到底是少数,这世上还是普通人占的大多数。

    温如故本身就不是擅长作诗的人,想要在诗会上不落下风,自然是需要在背地里多做准备的。她自己写的诗只能算是一般,但又不准备借用他人的诗篇,只好在诗会开始之前,埋头苦写各种主题的诗篇。

    成篇成篇的写下来,总有一篇能在诗会上碰上用场的。

    更何况温如故已经打定主意,是不准备在诗会上写诗的。到时候就说诗会是由她来准备的,作为东道主,她自认才学比不上前来参加诗会的诸位,但她的一手书法却是上佳,便准备退一步,用纸笔来记录诗会众人写下的诗篇。

    原本她都已经打定好主意了的。

    只可惜有些人就喜欢踩在别人的身上往上爬,却不管被踩在脚下的人是何等的感受。

    温如故就成了席柔的垫脚石。

    席柔当时明明已经依靠出色的诗篇在众人面前赢得了广泛的称赞,但她自始至终都是不满足的。有意无意间用话术逼迫温如故放下纸笔,也与她一道写出诗篇来。不管温如故是如何强调自己不会写诗,她都依旧不肯轻易放过温如故。

    阿蘅这会儿仿佛又回到了梦中,亲眼瞧见了温如故左右为难的那一幕。

    可她当真不愿意写诗的话,又有谁能强求她呢!

    本来诗会上的气氛因为此事而出现片刻的凝滞后,很快就能被忽视过去的。

    然而有心算无心,温如故到底是输在了人心上。

    前面说过她为了准备诗会的事情,曾很努力的想要写出优秀的诗篇,虽然她最后打定主意不会在诗会上写诗,但先前写过的那些东西也都是还存在着的。

    温如故就亲眼看着她万分信任的两个姐姐,从袖袋中拿出了一卷留有字迹的信纸,她们说她们拿出来的就是温如故平日有感而发,写下来的诗篇。

    传到诗会上的每个人手中,她听着那些人评价她写出来的东西是有多差劲,然而踩着她去恭维席柔。

    偏偏主动拿出东西的温芙与温蓉姐妹俩,还一连与有荣焉的表情。

    温如故是真的伤透了心,自那以后,就再没有原谅过她的两个姐姐。

    即便是后来温芙与温蓉到她面前主动认错,还说出她们已经与席柔闹翻的事情,温如故虽然嘴上说着已经原谅她们当初的做法,可实际上心里的伤痕却始终不曾淡去。

    阿蘅回想着诗会上的事情,忽然对自己先前那般轻易就放弃改变温芙与温蓉姐妹俩想法的事情,有了那么一星半点的明悟。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因为知道对方迟早会转变心意,这才早早的就放弃了。

    原来只是因为她的心底深处其实早就已经失望透顶,所以才会这般无所谓的么!

    诗会并不是一两天就能办起来的事情。

    阿蘅也很好奇,这次没有她的‘鼎力帮助’之后,席柔又准备踩在谁的身上来达到她扬名立万的想法呢?

    或许她可以派人去打听一下的。

    倘若她愿意的话,只要她同温芙与温蓉说上一声,对方肯定会一五一十的将实情全都告诉她的,只是面对又被翻出来的那些令人不高兴的记忆,她现在是不想让温芙与温蓉两姐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

    她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

    感受到了疼痛之后,是不会想要三番两次的重复痛苦,也不想看见会把痛苦带给她的那些人。

    阿蘅在那次见过温芙与温蓉之后,就再没有单独与她们见过面,也没有听谁再说起诗会的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席柔已经改过自新,再没有想要踩着别人上位的想法了。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上次想要出门给温三夫人买生辰礼,却被温芙和温蓉两姐妹给搅和了,后来她再准备出门的时候,就特地换上了雷厉风行的态度,一点也没有耽搁时间。

    而诗会的事情,就是在温三夫人生辰的第二天传进了她的耳中。

第一百七十五章 恶名

    阿蘅曾经也想过,自己是不是误会了席柔,梦里温如故遇见的人未必就是她眼前看到的人。

    可当诗会的消息传扬出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有些人不管是在什么时候,本性都是没有丝毫改变的。

    白马书院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流传最多的就是席柔在诗会上做出来的诗篇。

    虽然阿蘅始终认为席柔的人品很是不过关,但她写出来的诗,就算是温老太爷见了,也会情真意切的夸上两句的。

    阿蘅看着无端跑到自己院子里的夏怡雯,对她留下的泪水,有种莫名的感同身受。

    倘若不是因为她提前知晓了变故,因此格外坚定的拒绝了温芙等人的提议,这会儿躲起来痛哭流涕的人,大概就不是夏怡雯,而是阿蘅自己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夏怡雯也可以算是代她受过了。

    当然,就算了没有夏怡雯,席柔也总会找到其他的垫脚石。

    区别只在于她用的是否顺手罢了!

    阿蘅捏着帕子的一角,送到了夏怡雯的面前,在夏怡雯接过帕子后,才缓缓开口问她:“我们上次见面时,你还说你很不喜欢席柔,倘若不是因为你姐姐偏要和她在一起,你早就找书院管事要求换房间了。”

    “可后来又是怎么改变了主意,竟真的为席柔办了一场诗会呢?”

    她问这话,并不是因为这场诗会最终只成就了一个席柔,而是在她听起这场诗会时,人们都说诗会原本就是特地为席柔准备的,没成想竟真的派上了大用场。

    “便是你真的要举办诗会,有那么多的名头可以选,赏花赏月,再不济也可以说是外出赏景,怎么偏偏非要说是为席柔补办生辰呢?”

    阿蘅始终不能理解夏怡雯的这个做法。

    毕竟在她的梦里,温如故虽然也举办了一场诗会,但她从一开始就明确好了主题,不过是闺阁中的几个好友在一起赏花,逗乐子之下才有了作诗的兴趣。若是没有席柔背地里将诗会上的事情宣扬出去的话,本来就算出了些许的差错,也是无关紧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记得席柔的生辰是在下半年。

    以温芙、温蓉对席柔的亲近程度而言,去年席柔生辰的时候,阿蘅虽然不在家中,但也能猜测得出温芙她们是如何给席柔举办生辰宴的。

    错过的东西才需要补办,本就已经举办过的生辰宴,又有什么好补办的呢?

    夏怡雯捂着自己的脸,声音中满是沉痛。

    “……那天姐姐回来和我说,她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做出那种不经过许可就直接闯进别人房间的事情了。她想要和我重修越好,也不打算和席柔绝交,而且她还说可以到你面前向你道歉……”

    她想起那天夏怡云低三下四的模样,又怎么真的能忍心苛责对方!

    “我从未见过姐姐那样委曲求全的样子,她把所有的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只小声的请求我,能够不要排斥席柔,她希望我能和她的朋友好好相处,而是她必须在我和席柔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上,夏怡雯自然是无法拒绝夏怡云的要求。

    后来的事情,阿蘅也都听说了。

    外界的传闻尽管在某种程度上过于夸张了些,但最基本的事实还没有因为四处流传的缘故而变形。

    夏怡雯应下了姐姐的要求,用自己平日积攒下来的零花钱,租下了书院附近的别院,充作临时举办诗会的地方。她租下的别院就是先前书院众人在一起聚会的那个别院,别院的主人便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也是唯一有封号的大长公主。

    按理说,就连先前书院众多才子聚会之时,大长公主也只是吩咐别院中的下人,将其写下的诗篇及其一言一行都记录在册,以备观看。像夏怡雯这样小打小闹的诗会,大长公主更不应该放在眼中才对。

    可事实就是如此的凑巧。

    彼时席柔当着众人的面吟诵着自己写下的诗篇,又因着出题之人是众人抽签决定,题目也是临时拟出来的,故而席柔初次脱口成诗,虽让众人有些许的惊讶,但也只以为她是先前写过类似的诗篇,这才能够快人一步的。可当席柔多次做到出口成诗之时,参与诗会的众人这才惊觉她们中间竟有一个如此天才的人物。

    得知席柔竟有如此的实力,夏怡雯是极其敬佩的。

    她平时最憧憬的便是腹内自有才华的那些人,因此不用夏怡云在旁说好话,她对席柔的好感就已经是蹭蹭蹭的往上涨。

    倘若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情,她大概也会步了夏怡云的后尘,成为席柔诸多追随者之一。

    “我只租下了别院中的一个小小庭院,前往参加诗会的人也都聚在庭院之中。”夏怡雯看向阿蘅,眼中满是疑惑不解,“虽然这样说有些过于自傲,但实际上我在京都之中也是小有名气的,这种名气除了因为我嫡亲的兄长是裴将军的心腹之外,也是因为我在读书上小有才气。”

    “大长公主亲临庭院之时,我本是在夸赞着席柔的诗写的极好,却不曾想她们……姐姐她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将诗会众人作下的诗篇都抄录了下来,还将集成册的本子递交给了大长公主。她有意无意的将席柔的诗放在了最前面,紧接其后的便是我写的诗。”

    两相对比之下的结局,是有多惨烈,不用她详细说,阿蘅也能猜得到了。

    阿蘅扶起蹲在地上的夏怡雯,叹了口气,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再怎么难过也都是无济于事的,倒不如与我坐下来一起想想,可还有补救的办法?”

    若是还能有什么补救的办法的话,夏怡雯也不会跑到阿蘅的院子,蹲在她的面前毫无形象的放声大哭了。

    她是真的不明白,夏怡云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外人,就那样对她,将她充作对方向上攀爬的垫脚石,丝毫不顾及她会有的下场。

    “现在流传出去的都是对席柔的百般夸赞,而我只不过是她众多衬托中的一个。”夏怡雯借着阿蘅的力道,站直了身子,眼中的水光自始至终都没有消失,她说:“虽然现在还没有传出去,但迟早总归会传出去的。”

    “大长公主在夸赞席柔的同时,也对我的诗做了几句评价。”

    “她说我沽名钓誉,名不符其实。有了这样的评价,我的将来……又还能有什么将来呢?”

    上位者无心的一句话,都能引来大片人的追捧,更何况是这样指名道姓的说教呢!

    就算夏怡雯并没有想要赢得泼天的富贵,只在京都之中,会不在意大长公主三言两语的评价的人,仅寥寥数人。

    而那些人即使没有大长公主的评价,也不可能和夏怡雯扯上关系,更不必说是为她做些什么了。

    阿蘅愣住了。

    她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席柔这一次对待‘踏脚石’,远比记忆中的要更加的残忍。

    “我……”阿蘅迟疑半晌,将自己先前拒绝了举办诗会的事情说了出来,“如果雯雯你举办了诗会之后,并未出现什么意外,我或许不会说出这些事情,可现在意外发生了,我心中总觉得是我连累到了你……”

    假使她没有拒绝温芙与温蓉的请求,那么夏怡雯也不会被迫经历那些事情。

    夏怡雯闻言忍住不呆愣在原处,眼角的泪珠将落未落,看上去好不可怜。

    良久之后,她才低声说道:“如果说不怪你的话,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仔细想想,这件事却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过是提前避开了她们的算计,而我却是傻乎乎的直接冲进了她们为我准备的陷阱里,我又怎么能去怪罪一个无辜的人,反而忘记了真正伤我最深的人是谁呢?”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夏怡雯显然也没有继续跟阿蘅进门去的想法了。

    “我原是想要同你商量一番,想要暂时借住到你的院子里,现在看来是有些不妥当的。”夏怡雯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再看向阿蘅时,眼中极为复杂,她不想迁怒于阿蘅,可心中的妒忌却又是忍耐不住。

    凭什么同样是堂姐被席柔的假模假样所吸引,偏偏她就要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而阿蘅却依旧能好端端的呢?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很没道理的。

    但人在气头上的时候,又哪里会有道理可言。

    夏怡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诸多心思,看向阿蘅的眼也恢复了往常的澄澈。

    她说:“诗会的事情发生之后,我爹曾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是留在京都,忍受诸多的流言蜚语,然后找寻机会洗清自己身上的流言。原本我是打算选择这个的,但是想一想我们之间的缘分,我觉得我还是去投奔我兄长好了。”

    远走他乡听上去固然是有些凄凉,但远处没有流言蜚语,有的只是她自己。

    阿蘅在说过刚才一番话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状态。

    这会儿见夏怡雯准备要离开,才抿了下唇,低声说着:“也许我刚才不应该把那件事说出来的,可是我想着你总会知道这些的,与其是从别人那里听来不尽不实的话,还不如我自己一开始就和你说清楚的。”

    迁怒不过是一时之间的,怨恨才是长长久久的。

    听着前半句话,夏怡雯还以为阿蘅是后悔了,等全部的话都听完了,她才发现阿蘅的性格原来是如此的固执。

    其实她早就应该想到这些了的。

    起初阿蘅说不喜欢席柔,后来所做的事情无一不在印证着这个事实,不管身边有多少人劝着她,她也依旧是固执己见的。

    夏怡雯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摇了摇头,说:“或许你说的确实是在理的,但在我冷静之前,我依旧会妒忌着你,所以呀!要是将来你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也可以试着暂时瞒上一段时间,至少也得等对方从最气愤的时候过去再同她说起这些事情。”

    她的脾气已经是很好的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在听到阿蘅说起她拒绝举办诗会的事情之时,依旧会想要将阿蘅归到席柔等人的行列之中,试图将其当成仇人来对待。

    只能说,太过诚实也不是一件好事的。

    目送着夏怡雯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阿蘅有些颓废的靠在了门框之上。

    先前夏怡雯在的时候,她不敢露出如此怯弱的模样,等人走之后,掩藏起来的怯弱便再也藏不住了。

    曾几何时,她也天真的想着自己有了关于未来的记忆,身边所在乎的人就再也不会因为席柔等人的缘故而受到伤害了,就在她用这种想法将自己给说服,甚至笃信不疑的时候,夏怡雯发生的事情,无异于是在她脑门上狠狠的敲了一下。

    她能够想象得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太过浅薄。

    做不到算无遗漏,那么后果也不是每次都能够单独承受的。

    夏怡雯从白马书院离开的消息,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她在书院中的交友范围本来就和阿蘅一般,都是很狭小的范围。每日除了会跟在她姐姐身边以外,也不见她再会和其他什么人有过多的交流。

    她离开京都的时候,阿蘅没有去送行。

    仅仅是托人为她送上了一份离别的赠礼。

    除此之外,她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

    自夏怡雯离开之后,阿蘅对着空地发呆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甚至前一刻明明还在跟人好端端的说着话,下一刻却又魂飞天外,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看得人有些心慌慌的。

    温桓在适应了白马书院的氛围之后,总算又抽出时间能够用来看望不知为何就有些失落的妹妹了。

    他寻了一个不冷不热的好天气,约着阿蘅一起去登山。

    既可以有宽敞的地方让他能够好好与阿蘅谈论心思,还能顺便让阿蘅活动一番,也好锻炼锻炼身体,是个一举数得的好办法。

    然而让温桓没有想到的是,阿蘅最近走神的厉害,就连平常走路的时候,也能随时随地的魂飞天外。

    若不是他时刻注意着阿蘅的动向,小姑娘早就直接滚下山了。

    这可就真的实在是太奇怪了呀!

第一百七十七章 幻象

    磕磕绊绊间,他们就已经走到了山顶附近。

    温桓选来当做郊游的山,本也不是特别难以攀爬的那种,甚至因为时常有人登山远眺的缘故,山林中的小路被踩踏的多了,就更加的方便行走。

    山顶是一块相对而言,要比较宽敞的平地,前人在山顶上修建了凉亭,亭中有现成的石桌与石凳,从凉亭前左走七八步的地方摆放着一块巨石,巨石上方镌刻着日出东方的图,却没有留下任何的落款,就与凉亭之上没有匾额一样。

    阿蘅见了空无一人的凉亭后,下意识的走上前去,连始终跟在她身旁的温桓,都忘记的一干二净。

    温桓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自家妹妹出现这么多的异常情况,只要他不是个瞎子,肯定都将异常看在了眼中。

    然而平日里阿蘅在书院中,大多是独来独往,温桓就算想要找人询问阿蘅出现异常的缘由,也找不到可以询问的对象。阿蘅在别院之时,身旁确实是少不了侍女相伴,可小姑娘的异常分明是从书院中开始的,别院中的侍女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总之,温桓四处打听了一番,却依旧是毫无成果的。

    这才想着要寻上一个机会,也好劝解阿蘅一番。

    可惜的是,从一开始就出师不利。

    温桓在阿蘅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去,又看着跟上来的侍从们,将茶水点心一一摆放在石桌之上,留以备用。

    他伸出手,在阿蘅面前打了个响指后,成功将阿蘅从迷茫的状态中唤醒,趁此机会连忙开口道:“阿蘅是在想什么事情,竟会如此的出神,我在一旁喊了你好几声,也不见你有什么反应。”

    人们在下意识间做出的决定,总是最能体现真心的。

    阿蘅才从沉思的状态中缓过神来,连思考的空隙都没有留,听着温桓的问话,就直接回道:“我在想以后的事情……”

    她原本还在想着要不要给自己找一些人手,用来做一些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可出了夏怡雯这件事之后,她又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什么也不错,且等着四年后阿兄的那道死劫,临到时间再去想办法让阿兄避过死劫,而不是想着改变这四年中发生的事情。

    凡事有因便有果。

    她又怎能知晓今日改变的因,会不会影响了四年后阿兄的那道果呢?

    倘若能够恰好让阿兄避开溧水之上的死劫,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若是中间出现丝毫的差错,以至于阿兄的因果出现了错乱,他的死劫依旧存在,偏偏阿蘅却不知道死劫应在何处的话,那她又该怎么做,才能挽救兄长的性命!

    “果然还是应该什么也不做,就此束手旁观才对吧!”

    阿蘅抬头看向对面的兄长,原以为会瞧见一个满目担忧的阿兄,毕竟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这些话,很是没头没脑,至少在阿兄听来怕会是前言不搭后语的。

    可事实上,在抬头的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

    明明出门之前还无有任何一样的阿兄,这会儿在她眼前却变成了落水而亡的模样。他身上的衣衫被刀剑划破,被水浸泡到发白的伤口从褴褛的衣衫缝隙中显露无疑,阿蘅强迫着自己抬头去看清兄长的脸,那是她在温如故的记忆中不曾瞧见的模样。

    昔年兄长亡于溧水,尸身便寻不见,父亲拖着病躯沿着溧水上下寻了一个月,才将兄长的尸身找了回来。

    那时的兄长在溧水之中飘荡的太久了,已经看不出当初的模样,倘若不是那一身衣裳,以及他手臂上的印记,恐怕就连父亲也是认不出他的。

    温如故在那一个月之中,日日都是以泪洗面,好不容易听说父亲找回了兄长,她迎上前去时,也只瞧见了被白布覆盖着的人,若不是一阵风吹过,掀起了白布的一角,让她看清了兄长腕间佩戴着的佛珠,她恐怕还会继续自欺欺人。

    其实即便父亲已经说白布之下的人就是温桓,温如故依旧是不相信的。

    她曾哭着想要否认温桓身死的事实,也曾想要掀开白布,亲眼看过之后,才能不再欺骗自己。

    然而她没能揭下白布,因为娘亲也过来了。

    温三夫人同温如故一样,都差点哭晕过去了。

    她将温如故搂在怀中,一遍又一遍的说她只剩下温如故与温柠。

    独自归来的谢淮宁曾说:温桓在掉下河之前,被强上船的匪徒用刀正面砍了一下,他躲避的动作虽然很快,但脸上依旧留下了长长的一道伤口,从左眼角到嘴角,倘若他还活着的话,也是要被毁容的。

    阿蘅以为自己看见了温桓此时的容貌,是会害怕的。

    但实际上,她此刻却出乎意料的镇定。

    对面的人确实如同温如故所知的那般已经辨别不出来模样,整张脸看上去都大了一圈似的,横贯在左半边脸上的伤口被河水泡的泛白,许是河中的游鱼太多,他脸上原本应该完好无缺的地方,也被啃食的坑坑洼洼,抬起来的手也不是正常模样,白骨之间坠着几丝皮肉,将落未落的模样看上去格外的渗人。

    而那只白骨模样的手,正朝着阿蘅的方向探去。

    原是打算贴在阿蘅的额头上,感受一下小姑娘是不是又发热了,怎么瞧上去很是不对劲。

    谁知一个错眼之后,温桓就发现阿蘅的目光又变得呆滞起来,不由得将手在阿蘅的眼前晃了又晃,想看看能不能吸引阿蘅的注意力。

    自然是能吸引到的!

    阿蘅看着温桓的手在摇晃了几下,原本就是摇摇欲坠的皮肉,这会儿恰好就被晃落到石桌之上,一部分掉进了点心碟子中,一部分掉在了温桓的茶杯里,还有一部分落在了石桌的空隙上,石桌空隙间的皮肉很快消失不见,仿佛只是阿蘅在一瞬间的错觉,然而掉落到另外两个地方的皮肉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我……没事的……”阿蘅回答的有些勉强。

    这时温桓也收回了自己的手,因为登山路上一直很紧张,他现在比较容易口渴,刚刚喝完了一杯茶水,在侍从又给他满上之后,便端起来茶杯。

    阿蘅下意识的伸手去拦,却只来得及看见温桓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温桓疑惑的放下手中的茶杯,左看右看之后,也没发现异常。

    便问阿蘅:“怎么了吗?”

    阿蘅收回了手,满脸都是一言难尽的神色。

    她要怎么跟温桓解释呢?

    难道要告诉对方,她瞧见了他临死前的模样,还看到他将自己手上的皮肉给摇落到了茶杯中,而杯中的茶水还恰好就被他喝光了么!

    说出去的事情能否被取信,还是两回事,只事情恶心程度,就已经不是能轻易开口的东西了。

    而且阿蘅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方才在温桓喝水的那一瞬间,她眼前的所有幻觉都消失不见了,等他放下了茶杯,就又变成了那副被游鱼啃食的坑坑洼洼的模样。

    阿蘅想了想,她从前虽然能从梦中窥见温如故的记忆,但从来没有经历过今天的这档子事。

    仔细回忆一番后,阿蘅这段时间也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今日的这趟登山之旅以外,平日里的生活都是如同往常一般的。

    所以果然还是眼前这座山的缘故么!

    阿蘅问温桓:“阿兄,我是想问一下这座山,是不是有什么很特别的传说呀!”比如说是能够看见他人身死时的模样,就如同阿蘅现在所见的一般。

    后半句话,考虑到温桓的接受能力,阿蘅很好心的将其隐瞒了下来,只在心中小声的复述了一遍。

    也不是所有的山都会有神秘传说的……

    温桓回头看了眼渐渐西行的金乌,虽然他一开始想要带阿蘅来看日出的,小姑娘却不打算起的太早,便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看夕阳。

    至于这座山上的传说,他还真的不怎么了解。

    毕竟他先前与好友们结伴而游的时候,只注意到四周的好风景上去了,其他神神鬼鬼的传说,他却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他虽然说不出什么,但跟在他身边的侍从显然是一早就打听好了这些事情的。

    在温桓的眼神示意之下,他手脚麻利的走到石桌前,开始说着关于这座山的一些传说。

    山林间的传说,除了会有妖魔鬼怪以外,也还有山神一类的正面角色。

    这座山便是如此。

    据说这座山中曾有一位散仙在此隐居。

    散仙之所以能被称之为散仙,就是因为他离得道成仙就只差最后一步。若是换了旁的人,或许已经在想方设法的补上最后一步了。而这位散仙却与众不同。

    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个能够窥探天机的法宝,也从法宝之中得知了自己能够得道成仙的法门,原本他是应该直接按照法宝显示的那般,直接坐地飞升的。偏偏能够窥探天机的法宝,其实并不完全受他控制。

    在他临近飞升的时候,他又从法宝中看见了自己唯一的血脉因为他的缘故,而在世间饱受欺凌的模样。

    散仙虽然一直盼着能够白日飞升,但一想到自己的子嗣会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且还是因为他昔年留下来的旧怨所导致,心境便再也无法圆融,转而寻求起逆天改命的法门,又因着他手上有一个能够窥测天机的法宝,这逆天改命的事情,还真的就让他办成了。

    “只不过其中也还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姑娘您瞧眼下的山顶是不是格外的平坦,而且这座山也不是很高的模样,可实际上它从前得有现在三个那么高,尤其是山顶,高耸入云,就连最擅长攀爬的猿猴都没办法在山顶逗留。那位散仙逆天改命不止是断了自己的仙途,还连累了这座山,让这座山只剩下了一个地基。”

    说话的侍从似乎很擅长说故事,让人听着忍不住就沉浸在其中。

    只听他继续说道:“那位散仙最后是老死在了这座山里,据说他在临死前,将那件能够窥探天机的法宝藏在了山林之中,以待有缘人……”

    温桓挥了挥手,让刚才说话的那名侍从退了下去,然后好整以暇的看向了阿蘅:“你不会把他刚才说的话都当真了吧?”

    阿蘅眨了眨眼睛,倘若她的眼前没有出现这么多的异样,那她也能将传说只当做传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当成了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刚才说话的那名侍从,阿蘅是不记得他的名字,却知道他和青字辈的小厮一般,都是经常跟在温桓身后的。在温如故的记忆中,温桓亡与溧水的时候,那名侍从也跟在了那艘船上,而她刚才瞧见的便是一个身中数刀,连脸面都被血污所浸染的家伙。

    虽然他也时不时的会说出几句逗乐的话,想要哄阿蘅高兴,可阿蘅看着那样的一张脸,是真的乐不起来的。

    阿蘅现在只希望自己的眼睛,能够早日恢复正常。

    若是以后见人都只能瞧见对方身死时的模样,那她得多可悲呀!

    到时候别说是吃饭了,她连水都是喝不下的。

    说到喝水,阿蘅又看了眼温桓面前的茶杯,方才阿兄喝下的那杯茶中就有一丝虚幻存在的皮肉。

    她知道自己现在看见的,应该都只是幻象而已,却不知道幻象中存在着的东西,是否会对现实中的人造成影响。

    对她的影响肯定是存在着的,反正阿蘅最近是不想吃任何荤腥的,而且她接下来吃饭的时候,恐怕身边连人都不能有的,而且她也不会想要看到他人上菜时的模样了。

    除了能够看到幻象的阿蘅以外,那么其他人又是否会被影响呢?

    阿蘅盯着面前的温桓陷入了沉思之中。

    等回到别院的时候,温桓在阿蘅的眼中依旧是一副不堪入目的模样。

    阿蘅摸着自己的心口,忽然想到自己果然还是很喜欢自家兄长的,就算对方变成了这般可怕的模样,她也已依旧能和兄长不动声色的谈笑风生,果然是今日不同往日了呀!

第一百七十八章 撒网

    如果说阿蘅一开始只是瞧见了温桓与那名侍从的死相,那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眼前的世界也变得越来越奇怪。

    一滴墨落入池塘中,迅速渲染开来,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反之一滴水落入墨池之中,也同样是会被迅速同化的。

    异常从那座山开始,最先出现死相的是温如故记忆中会亡与溧水的人,从温桓开始到跟随他身后的小厮侍从,一个也没有落下。紧接着便是从京都赶来探望她的温三老爷。

    尽管她现在还没有回去京都,但也能猜到温府之中的温三夫人会是个什么样子。

    阿蘅并不害怕父亲兄长的死相,她只是害怕自己没有办法将他们从既定的命运中拯救出来。

    往常每每回到别院之中,阿蘅都会找机会去祖父的书房待着,也只有在那里的时候,温芙姐妹俩才不会去打扰她。

    可是眼前的幻象过于真实,她有些不敢面对是不是能在祖父书房见到的温桓,因为看着温桓的死相,她每晚回去都会做噩梦,梦里是她被独自丢下,身边连一个可以信赖之人都没有。

    久而久之,她连祖父的书房都不愿意去了。

    幸好在小竹楼侍候她的青叶与青蕊等人都还是正常人的模样,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人生中的很多东西,并不是心有抗拒,就不会发生的。

    通常意外总是会比明天更先到达。

    五月初,白马书院眼看着又要到放假的时候了。

    这一天的早晨,阿蘅从睡梦中醒来,换好了衣裳后,坐在了梳妆台前,习惯性的等着青叶为她梳妆。

    迷迷糊糊间,她透过眼前的铜镜看到了停留在她头顶上空的那双手,原应该是白皙细腻的肌肤,在铜镜中的颜色却变得莫名深沉起来,隐隐约约透露着不详的气息。

    阿蘅眼眸低垂,任由着青叶继续给她梳妆,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眼眸之中满是复杂的神色。

    青叶的动作微微一滞,她仔细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却没能听到阿蘅的下一句话,心下很是诧异。

    她方才分明听到姑娘叹气了的,按照姑娘的一贯脾气,接下来应该是要同她谈天说地,至少要把心中的郁气说出来才对。

    可今日却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叹气之后,竟然是一言不发,难不成是因为这次让姑娘生气的事情,是连说都不能对她们说的么!

    青叶已经给阿蘅梳好了发髻,她看着首饰盒中的一众耳坠,仔细思量了一番,从中选出一副阿蘅较为喜欢的样式,替阿蘅将耳坠戴上之后,她才迟疑的问着话:“姑娘一大清早的就叹气,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阿蘅看着青叶在铜镜中的倒影,清秀模样的小丫环自小就把她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最后甚至是为她丢掉了性命,让她怎么能高兴的起来呢!

    她摇了摇头,说:“我只是有些事情还没有想清楚,等想开以后就好了。”

    郁结于心这种事情,旁人的开导是没有什么用处,只能靠自己想开。

    阿蘅从房间中走出来时,恰好看见了从外面拎着食盒走进来的青蕊。

    青蕊与青叶一样,都已经显露出自己的死相。

    那时的温如故被困在了段府的小小院落之中,听着院子外吹吹打打的声音,知道那是段瑜之再娶平妻的日子。彼时她仍然会为段瑜之的漠不关心而难过,甚至还一度病倒,段府之中的下人并不将她当成一回事,连大夫都不愿意给她请,说是不能给他们少爷的婚事沾到丧气。

    青叶一心为主,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阿蘅病重,却连个大夫都没有。

    她心中知道段瑜之已经是靠不住的人,便从段府中跑出去,想要从医馆中为温如故请回一个大夫。然而等她好不容易花光身上的钱财,又将大夫带到了段府的后门时,却发现后门已经被人关上了。

    青叶知道阿蘅的处境并不好,也没想要当众去打段府的脸,只从后门来回,连正门的边都没有碰,却没想到段府的人连后门也不打算让她进。

    她在看守后门的婆子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就两只手都扒在了门板上,想要借此冲进去。那婆子却是直接关上了门,一点也不在乎青叶的手还扒在门板上。

    寻常人被门夹到了手,自然是会下意识的缩回自己的手。

    可青叶不仅没有缩回手,反而还使劲的往门里挤,一双手最后鲜血淋淋,连指骨都被磨出来了。

    段家的下人说婚礼当日见血是为不吉,便直接将青叶关到了柴房之中,等到了第二日,才将人带到阿蘅的院子里,连带着院子里的其他侍女一起,全都被活活打死在了温如故的面前。

    要说心狠手辣,在那时的温如故眼中,大概没有人能比得上段瑜之了。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再没有人会比他表现的更明显了。

    明明温如故已经病的下不了地,他却让府中的丫环婆子将只着中衣的温如故从房间里拖出来,又把侍候在她身边的侍女全都乱棍打死,只因为青叶想要为病重的温如故请回一名大夫。

    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心狠的人了。

    “姑娘,你怎么哭了?”青蕊才拎着食盒走上前去,就被阿蘅泪流满面的模样给吓了一跳。

    她们家的姑娘平日里看着不明显,实际上是最要脸面的一个人,就算是先前被二姑娘和三姑娘她们给气到了,她们姑娘也都是特地回到没有人的书房中,才肯一个人偷偷的哭。

    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就站在闺房门口泪流满面呢!

    青蕊惊慌的声音,很快就引来了小竹楼里的其他人。

    常嬷嬷是第一个冲上前的,她还没有看到阿蘅的正脸,就已经连连追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在书院里被人欺负了,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竟敢欺负我们姑娘,可得到老太爷面前好好说道说道……”

    阿蘅捂着脸,别说是回话了,她直接转身就往房间跑去。

    方才间的一时激动,竟让她不自觉的泪流满面,还正好被拎着食盒的青蕊给瞧了个正着。这下可好,她莫名其妙的哭了一场的事情,肯定会很快被传出去。到时候又会引来一大片的围观,早知道先前就不应该那样激动的。

    一个没看住,阿蘅就已经擦着常嬷嬷的肩膀,直接跑进了房间,留下原地的常嬷嬷与青蕊面面相觑。

    常嬷嬷年纪大了,眼神不比从前,再加上阿蘅刚才又是用手挡在了自己的脸前,她这会儿也不知道阿蘅到底哭了没有。

    便拿眼神去看门口站着的青蕊,问她:“你刚刚确实是瞧见姑娘哭了?”

    青蕊急促的点着头,她敢发誓自己绝对是没有看错的。

    两人在门口停顿了一小会儿,就追着阿蘅的脚步进门去了,她们在外间没有看到阿蘅,只看见了一个呆愣愣的青叶。

    常嬷嬷看向内室的方向,问起了青叶:“姑娘可是回房间了?”

    青叶转过身,语气飘忽的道:“我刚刚……好像……看到姑娘在哭哎!”

    阿蘅条件反射般的跑回了房间,还反锁上了内室的门之后,才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冲动了。

    她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想着门外站着的三个人,还有接下来会过来找她的其他人,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希望时间能够倒流的,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真的不是她这么一个小姑娘能轻易控制的啊!

    门外的常嬷嬷已经在试探性的唤着阿蘅:“姑娘若是在外受了委屈,可不能学着别人家的姑娘,将委屈咽进肚子里,肯定是找老太爷他们主持公道的……”

    常嬷嬷打从心底里就认为阿蘅是受了大委屈,否则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开始哭的。

    也别跟她说阿蘅哭的地方是她自己的地盘,常嬷嬷只会认定自己的想法。

    小竹楼乃至别院之中,都是奉阿蘅为主的,哪有人敢给阿蘅气受,会让阿蘅受委屈的人,自然是该往外处找。而阿蘅最近的活动范围也是极其规范的,连京都都没能回去几次,就只在别院与书院中来回,既然不可能是别院中的人,那自然也就只有书院里的人了。

    书院里难道还有人会不知道阿蘅的身份么?

    竟然还有人敢欺负阿蘅!

    阿蘅站在内室中间,抿着唇,她原本因为太过尴尬的缘故,是没有再哭的想法了,可听着常嬷嬷的话,就感觉眼睛有些酸涩,泪水也有些忍不住了。

    只有在关心她的人眼中,才会一直认为她是个很容易被人欺负的孩子。

    她现在还能享受这般的待遇,可再过几年就很不好说了。

    阿蘅捂住心口,回想着自己这几个月以来,所看见的呈现出各种死相的人。

    她起初还会夜夜惊魂未定,等时间久了以后,自然而然的就习惯了,虽然每次见到那些呈现出死相的人之时,她还是会不自觉的手脚冰凉,脸色也变得煞白,但她忽然觉得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在没有日日观看阿兄等人死相的时候,阿蘅心中还对未来抱有一丝希望,想着自己不是温如故,或许阿兄也不会落到梦中那般的下场,然而亲眼目睹过后,她就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了。

    阿蘅是在那座传闻有散仙隐居过的山上,得到现在这项可以看到别人死相的能力。

    她在山上也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只记得自己一个错眼之后,再看到的世界就与先前截然不同。

    据说那位散仙将能够窥探天机的法宝留在了山里,而阿蘅原本就能够看到一线未来,或许两两叠加之后,才造成了她眼下的这般奇怪的能力。

    阿蘅忽然眼前一亮。

    若是她此刻的推测是成立的,那么岂不是说她什么时候能瞧见阿兄等人改变了眼下的死相,就代表她已经改变了阿兄他们的命数,成功帮他们避过了死劫?

    想要知道事情是否真的如同她所推测的一般,或许她应该先做一下试验。

    然而只要一想到自己身边的人,现在大部分人都已经显露出死相,偏偏她记忆深刻的那几个人的死劫都在几年之后,便是真的想办法改动了,也不能立刻就瞧见效果。所以她需要找一个死劫就在近期,能最快见效的人,而且这人还得与她有过接触,她能够有办法让其避开死劫。

    想要找出这么一个符合条件的人,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厢的阿蘅陷入了沉思之中,对外界的声音是丝毫不曾入耳,却不知外间的人被她的毫无回应给吓成了什么样子。

    青叶与青蕊年纪还小,她们见阿蘅始终没有回应,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们脑补出来的事情,已经把自己给吓哭了。

    常嬷嬷揉着发疼的额角,一回头就看见了两个哭鼻子的小丫环,只觉得头就更疼了。

    她先是让青叶与青蕊都不要哭,紧接着就是吩咐她们两人好好的守在房门前,她得出门去搬救兵了。

    不管姑娘是不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只凭着她今日的这一连串的异常动作,就已经应该说给能主事的人听了。

    只可惜今天有些不凑巧,温老太爷恰好去了白马书院,只有温桓还留在院子里写着功课。

    常嬷嬷在五柳居没有找到温老太爷,就转而去找了温桓。

    说起来,阿蘅与温桓素来要好,也许只他说上两句话,就能让阿蘅敞开心扉的。

    温桓赶到小竹楼的时候,阿蘅也终于从温如故的记忆中翻出了两三个死劫就在近日的人,正在迟疑着要选择哪一个人呢!毕竟就她找出来的这几人,在身份上确实能和她扯上一点关系,但关系很是疏远,属于一年到头见不到两三面,甚至连面都没见过的那种。

    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让他们避过死劫。

    这就令人很为难了。

    难不成她要多撒几个网,才能广捞鱼?

    阿蘅低头看着自己在来回掐算的手指,脑海中的思路忽然一滞,瞬间就忘记自己刚才想到了哪里。

    她就应该用纸笔将事情记下来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又忘得一干二净,还得从头算起。

    心中这般想着,阿蘅便直接向房门的方向走去,伸手打开了反锁着的房门,下一刻就差点被温桓给砸到了脸。

第一百七十九章 解释

    阿蘅瞪大了眼睛:“阿兄这是做什么?”怎的还想要对她动手了!

    这时的阿蘅满脑子都是温桓对她拔‘拳’相向的场景,却是想不到其他的。

    温桓一时用力过猛,即便是已经瞧见房门有打开的迹象,也还是没能收回自己的拳头,顶多是拼尽全力的将拳头改换了个方向,直接砸到了门框上,震得门板哐哐作响。

    他看也不看自己那只被蹭破皮的手,只顾着问阿蘅:“我听常嬷嬷说,你方才在小竹楼门口莫名其妙的哭了,是有人在书院里欺负你了吗?你跟阿兄说出她们的身份,不管她们背后有多大的来头,阿兄也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说这话时,温桓已经将温芙、温蓉还有席柔等人列入了怀疑的名单之中。

    他对女子学堂那边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十分的了解,然而在开学之初,他去书院找管家给阿蘅更换院子的时候,就曾听那位大管家随口提了一句。也正是大管家的那一句话,他才知道席柔会占据方如玉曾经住过的那间空房,不是他以为的那般纯属巧合,而是有人在背地里特地推波助澜的。

    阿蘅的性子有些固执,可她在亲近之人面前,向来是无话不说的。

    不仅仅是温桓,可以说温家的所有人都知道阿蘅是不喜欢席柔,并且时时刻刻都想着能与对方拉开距离的。

    偏偏温芙与温蓉却打着为阿蘅好的名义,将席柔安排到阿蘅的那间院子里去,她们的所作所为对阿蘅来说,又哪有真心可言!

    温桓想着自己从常嬷嬷口中问出来的事实,站在小竹楼门口无声哭泣的小姑娘,彼时视线落下的方向正是西边,温芙几人居住的庭院。

    阿蘅可不知道在她放空心神,仔细沉思的间断中,她身边那些关心着她的人,又是自我脑补出了哪种经过。

    她只知道自己好不容易忘记了先前尴尬的时刻,这会儿却又被温桓给提了起来。

    “我……我方才哭了吗?”阿蘅一口咬定自己刚才没有哭,即使有人瞧见她哭了,那也全都只是错觉。

    既然不打算开口解释,那自然就只有矢口否认的份了。

    阿蘅因为心虚,有些不敢去看温桓的眼睛,偏移的视线从温桓的衣领直接溜到他的袖口处。

    今天的温桓依旧是死相凄惨。

    右边的衣袖碎成丝丝缕缕的形状,而那只半是白骨的手,正在往下掉着肉,被河水浸泡到发白的肉,跌落在地上后,变成了一堆黑色的余烬,风一吹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阿兄方才那样用力的锤在门上,他的手是不是受伤了呢?

    阿蘅眨着眼睛,想要暂时性的摆脱眼前的幻象,看清兄长的手,然而她的努力却一点成效也没有。

    温桓偏头看向常嬷嬷等人,想也知道,若不是阿蘅真的出了事情,否则常嬷嬷又怎么会特地找到他面前去。

    可阿蘅不愿意说实话。

    他看着阿蘅眼下的模样,也舍不得去逼迫她。

    便旁敲侧击的说:“阿蘅若是没有哭,那又怎么一个人躲到房间里去了,真的不是因为有人欺负你了?”

    接二连三的问着相似的话,倒不是温桓盼着阿蘅在书院被人欺负,而是他已经认定温芙等人在书院里欺负过阿蘅,偏偏他每次同阿蘅提起温芙等人时,阿蘅却总说她们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实际上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摩擦。

    有了这个前提在,温桓这才想要借机让阿蘅说出自己的委屈,他也能有理由去替阿蘅讨回公道。

    而不是像眼下这般,明知道有人欺负了阿蘅,却苦于手头没有证据,只能白白忍下去。

    阿蘅揉了下眼睛,再抬头时,两只眼睛都是红通通的。

    “阿兄,你的手是不是伤的很厉害啊!我看到你的手上全是血的样子……”

    她仔细想了想,这些日子即便是看到了不少人的死相,她依旧能保持镇定的缘由,大概是因为她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已经看过类似的模样。可以说,除了没有亲眼目睹温桓死后的模样以外,其他人的死相,她都亲眼见过。

    然而她亲眼瞧见的死人,到底只是少数,要是临时出了些差错,让她瞧见其他陌生人的死相,恐怕就不是一句简单的害怕能够形容得了。

    不如借着眼下的机会,在温桓的面前少少的透露出一小部分。

    也不需要直接说自己能瞧见别人的死相,只说自己眼里看到的东西,似乎与现实中的东西并不是完全符合的。

    剩下的借口,她不必直言,自然会有人替她补充完整的。

    温桓闻言,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的手。

    肉体凡胎的手方才直接和木门碰撞上了,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但也只是蹭破了点皮,却不像阿蘅说的那么令人惊悚。

    “……你说你现在看到的是什么模样来着?”

    他不敢置信的伸手在阿蘅面前晃了晃,想让小姑娘看得更仔细些。

    阿蘅掩下了满心的复杂情绪,因为眼前的人是自小到大都对她最好的兄长,所以哪怕对方的死相如此可怕,她也能尽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可这并不代表她就真的能完全接受半是白骨的手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那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小姑娘没来得及说话,但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已经能够很好的说明问题了。

    温桓心中一动,他再次觉得阿蘅自病中醒来以后,就很是多灾多难。

    去年的上半年就发生了许多的时间,后半年是远离了京都,这才显得稍微正常些。然而从元宵节开始,意外似乎又开始频频发作,只不过这一次受伤的人,总算是从阿蘅换成了旁人。

    同去年的动不动就卧床养病而言,阿蘅现在只是眼神没有从前那样好,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事情了。

    心中转了好几道弯,温桓勉强说服了自己,让自己不至于陷入到更慌张的境地之中,他目不转睛的等着阿蘅的回答。

    和半是白骨相比,一手凭空出现的血,大概要更能让人接受一些吧!

    阿蘅仔细斟酌了一番,而后很认真的说:“我看到阿兄手上有好多的伤口,伤口还在往外流着血,血都滴到地上去了……”伤口确实存在,但在河水中浸泡了一个多月,早就没有血可以留了,滴落到地上的也是那些摇摇欲坠的皮肉,是没有血的。

    温桓皱着眉头看向自己手上唯一受伤的地方,仅仅是擦破了一点皮,连血都没有流,就已经开始在缓慢的愈合,所以只能是阿蘅眼前出现了幻象。

    那她方才突然哭着跑回房间,或许也是看到了什么幻象呢!

    他又问阿蘅:“阿蘅回房之前,是不是在门口看见了什么东西啊?”

    阿蘅顿了顿,她应该说自己看见了,还是应该说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呢?

    在两种选择中游移不定,阿蘅又觉得自己应该跳出限制,想出一个更好的回答,最好是半真半假,这样才不容易被拆穿。

    她想了想,说:“我什么也没有看清,当时就是觉得眼睛很不舒服,这才直接回了房。其他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是真不清楚,还是不想说,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温桓在潍州跟着多位先生一起学习的时候,也曾看过几本医书,他看的那些书上并没有提起过阿蘅这样的症状,或许他应该找专业人士来看看。

    俗话说,术业有专攻。

    眼睛看到的东西出现了问题,大约应该也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找大夫来看看,也不知道是否会有效果。

    留在府中当府医的杨神医,从前也是走过南,闯过北的人物,再加上他医术高超,说不定能找出让阿蘅恢复正常的办法。

    问题是杨神医现在还在京都之中,温桓就算想让杨神医给阿蘅诊治一番,也得再等上一段时间。

    今日天色已晚,派人回往京都倒也能赶在关城门之前,但想要让杨神医连夜赶过来,却是不成的。

    温桓见阿蘅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手上,他顿了顿,问阿蘅:“除了看到我手上全是血以外,你有没有感觉到身上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呢?”

    阿蘅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现在身体好极了。

    如果再让她跟着兄长一起爬山,她能一口气直接爬上山顶,中间都不带休息的。

    可见她的身体确实是很好的。

    温桓点了点头,又对阿蘅说:“没有不舒服,那就已经很好了。”

    “至于眼睛的问题,等明日杨神医来看过,看他是否有医治的办法……”

    若是杨神医做不到的话,那他或许就应该请祖父帮忙找回谢家的那位和温老太爷同辈的谢老太爷了。

    昔年谢老太爷还在钦天监任职的时候,曾救治了一位很特殊的病人,那位患病之人头脑不清楚,总认为自己是一棵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松树,成天不是想着把自己埋进土里,就是想要找个悬崖峭壁跳下去。

    经过谢老太爷的一番救治之后,那人才明白自己是人,而不是树。

    连一个人的认知都能改变,仅仅是一些幻象,应该也能医治的吧!

    温桓心中不太确定的想……

    杨神医来给阿蘅诊治过后,却意外的束手无策。

    按照他的说法,他能够医治一个人身体上的疾病,可凭空看到幻象这种事情,并不在他的医治范围之内的。

    因着阿蘅自己的说法是模模糊糊的,温桓也不清楚阿蘅看到的幻象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他只能凭着自己的想象去猜测,只有把最坏的情况都一一考虑到,这样才能给阿蘅最好的保护。

    能被人幻想出来的坏情况,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抵抗的。

    温桓都已经决定去劝说阿蘅好端端的留在别院之中,最好连书院也不要去了。

    可等他找到时间去小竹楼见阿蘅时,却只瞧见了一个空荡荡的小竹楼。

    问过留在院子里的丫环婆子,她们都说阿蘅是约了朋友一起外出登山远望去了。

    如果是放在去年,温桓倒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担心。

    能被阿蘅称得上是朋友的人,自然都是他知道的人,温家二房的两姐妹是自家姐妹,暂且不算到朋友的行列之中。那在书院中,与阿蘅同住一个小院的夏家姐妹,还有方如玉肯定是阿蘅的朋友。

    还有谢家的那个臭小子,勉强也能算上一个。

    谁知翻过年之后,阿蘅同二房的两个姐妹闹崩了,夏家的两个姑娘,一个远走他乡,另一个和席柔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也不是阿蘅会邀约的对象。方如玉这会儿大概还在家中绣嫁妆,谁让元应问逞能非要自己去猎大雁,结果摔伤了腿,这婚事也就给推到了下半年。

    尽管温桓再不肯承认,可这会儿阿蘅约了的朋友也只能是谢淮安了。

    弟弟跟着阿蘅出门去了,一时半会儿打不到,但他哥哥还在书院里呀!

    温桓给丫环婆子留了话,让她们在阿蘅回来后,告诉阿蘅他曾来过的事情,接着转身就往书院去了。

    心里压下的火气,总归是要发泄出来的。

    另一边的阿蘅,确实是将谢淮安约到了山上。

    白马书院附近适合攀爬的山,除了上次温桓带她去的那一座以外,其他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故而阿蘅直接将谢淮安约到了白马书院背面的那座寺庙中,寺庙算是温家的家庙,温老太爷为家中小辈点的长明灯,就放在这座寺庙的灯楼之中。

    谢淮安喝着阿蘅亲手泡的茶,笑着说:“说起来,我和阿蘅也有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本来我还打算再过几日就去拜访阿蘅的,没成想却先让阿蘅提出了邀约。”

    不管谢淮安的这话,是真还是假,至少听上去还是让阿蘅很高兴的。

    被人惦记,和被人漠视,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呢!

    阿蘅也笑了笑,谢淮安这会儿在她眼中的形象并不算好,一个人死后的模样,大多是算不上好的,尤其是像谢淮安这种横死的人。

    但谢淮安总归是不大一样的。

    在温如故的那段记忆中,她从家中偷跑出去,想要自己去找到阿兄,结果她找来打捞尸体的人,没有捞上温桓,却把谢淮安给捞了上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能算是谢淮安的恩人吧!

    免他尸身受损,让他早日入土为安的恩人。

第一百八十章 虎跃

    阿蘅抿了口茶,对谢淮安说:“你认识裴音吗?”

    她顿了顿。

    温如故记忆中的很多事情都再度发生了,她虽然没有特地去打听过,但想来裴音这会儿应该也在白马书院中就读的。

    世人皆知平西大将军裴天逸,正是因为裴将军镇守在西北边塞,才使得西北胡人不敢南下。西北胡人的胆子早就已经被裴将军给吓破了,便是在裴将军去世十多年间,都不敢生出丝毫侵犯边关的想法。

    是的。

    在温如故的记忆中,裴将军的死劫就在六月下旬,他带着手下回京述职期间,在路过虎跃峡时,恰逢连绵大雨,雨水冲刷虎跃峡两边的山石,引起了山体滑坡。而裴将军他们当时正好行至峡谷中央,被滑坡的山体埋了个正着。

    一行数百人,无一活口。

    温如故是在去别院探望温老太爷时,遇见的裴音。

    彼时裴音正站在温老太爷的书房之中,双目通红,整个人都流露出一副很是悲伤的模样。只是有一点令温如故很是不解,裴音在从她身旁路过时,突然问她为什么还能穿着颜色鲜艳的衣裳,甚至连一点难过都没有。

    后来温如故才知道裴音是过来给温老太爷报丧信的,裴将军的遗体才从虎跃峡辗转送至了京都,拖了许久的丧礼也是该办的时候了。

    “裴音?”谢淮安念着那个让他很熟悉的名字,有些不确定阿蘅问的,是否恰好就是他知道的那一个。

    阿蘅点点头:“是裴音啊!他的父亲就是那个特别有名的平西大将军裴天逸,我听说他现在就在白马书院读书,他是在男子学堂那边,所以我就想问你知不知道他呀!”

    谢淮安不仅知道裴音,还与他在一个院子里住了好几个月了。

    同一个院子里的四个人,裴音与另外两个苏姓学子是一早就认识的,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缘由,反正谢淮安住在那间院子里的时候,裴音总会带着另外两个人有意无意的排斥着他。而且在很多时候,他们还喜欢暗中观察着他。

    就很令人奇怪的。

    “裴将军的儿子,我肯定是知道的,可阿蘅怎么忽然就提起他来了?”

    谢淮安警惕的看向阿蘅,他对裴音的评价是不好也不坏,但他同时也觉得裴音这人心思挺深沉的,并不是适合他深交的人,也不像是能和阿蘅扯上关系的人。

    他看着阿蘅面色如常的模样,心中暗自揣测着阿蘅提起这个名字的缘由,可惜没头没脑的,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阿蘅想了想,就将裴音曾带着人救过她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她只说自己在元宵节闹着要出门去看花灯,结果意外与家人走失,还被拐子给盯上了,半点没有提到温桓。

    有些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真相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还是个人的看法。

    她对谢淮安说:“虽然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当时我又不敢让我爹娘知道我险些遇险的事情,便从未同他人提起过,也没能给他备上一份谢礼。”偏偏裴音这些年又一直在边关留恋,在京都停留的时间太过短暂,阿蘅又不是那种会时刻打听外界消息的人,她准备好的谢礼就这么一直错过了。

    谢淮安便将裴音与他同住一个小院的事跟她说了:“……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提前说一下的。”

    他停顿了一下。

    阿蘅疑惑的看向谢淮安,以谢淮安对将军这个职位的向往,他对裴将军之子裴音,应当是很容易交上朋友的。但听着他这话里的意思,好像和她想的并不是一回事呀。

    谢淮安继续说:“你也知道人与人之间是要看缘分的,我和裴音他们大概是天生不和吧!反正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我和他们也没能熟悉的起来。若是你想要托我将谢礼送给他的话,我觉得还不如请书院的侍从帮忙呢!”

    先前裴音等人暗中观察的态度,实在是太过目中无人,而谢淮安又已经答应谢老爷和谢夫人,不会在书院闹出事情,才换取了同武师学武术的机会,碰上了裴音等人,他也只能选择避而远之。

    阿蘅听后有些失望,她还想着谢淮安要是与裴音关系很好的话,那就可以拜托谢淮安帮忙传话了。现在看来,似乎还得她亲自出马才行。可一想到每次见到裴音时,裴音总是会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就有些慌张呀!

    不免又问谢淮安:“……你们的关系真的那么差,连代送个礼物都不行?”

    送礼都不行,传话肯定也是不行的了。

    虽然知道这样背地里揣测他人的行为很不妥当,可阿蘅真的觉得裴音是个很不好打交道的人。即便对方从来没有伤害到她,但他给人的感觉就一直怪怪的。

    谢淮安叹了口气,他一开始知道裴音时,也曾想着要主动与对方交好的,但最后还是事与愿违了。

    他看着阿蘅为难的模样,思考片刻后,又说:“也没有真的差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顶多就像是两个陌生人,如果阿蘅很想补上谢礼的话,让我帮忙转交也是可以的。”大不了就是被裴音他们多看两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谢淮安没有直言,但他从头到尾的态度都在显示着对裴音的拒绝。

    阿蘅其实是没有办法从谢淮安脸上看出情绪的,毕竟一个人死后的模样是始终固定着的,又哪里会有情绪可言的。然而谢淮安他的肢体动作太过丰富,哪怕是看不到脸上的真实表情,只看着他的动作,也能了解他的心情。

    她笑了笑,觉得还是不要再为难谢淮安了。

    便对谢淮安说:“那这样吧,你能帮我查一下裴音他什么时候会沐休吗?”

    这是打算自己出手了!

    谢淮安看着阿蘅平平淡淡的提出了要求,心中却莫名的觉得阿蘅此刻的模样很是眼熟,仔细回忆了一番之后,忽然就在记忆中找到了相似的情形。彼时阿蘅约他出门,请他出借人手用来围住安和桥时,也是这副状若平常的模样。

    他忍不住问阿蘅:“你找裴音,是因为你知道了与他有关的未来吗?就像先前的安和桥一样!”

    得亏着他们进院子谈话之前,阿蘅就已经让院子里的小沙弥全都退了出去,便是他们带来的下人侍从也都被安排在了屋外,这才没让其他人听见谢淮安说出的这番话。

    阿蘅是万万没想到谢淮安会如此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偏偏还能一语中的。

    她本想继续隐瞒下去,但人在受到惊吓的时候,所做出来的反应往往是最真实的。她在谢淮安说话时的反应,已经成了不打自招的最佳表现,这会儿就算想要继续隐瞒下去,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阿蘅反问着他:“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谢淮安跟阿蘅解释:“阿蘅应该还记得先前安和桥的事情,那时你找我帮忙却没办法给出解释时,也就是你刚才提起裴音时的态度。是他,还是他的家人会在近期出事吗?”

    又说,“……你方才让我找出裴音沐休的日子,不会是打算亲自去他说事情吧?他那种人向来是智多近乎妖的典型代表,你若是在他面前露出些许的纰漏,往后就再没有寻常日子可以过了。你若是觉得自己欠了他的,要不还是想想其他的办法来做补偿吧!就算真的要去提醒他,也没必要亲身上场……”

    谢淮安说完就发现阿蘅看着自己,他尴尬的端起眼前的茶杯,觉得自己跟她说得太多了。阿蘅大约是秉着报恩的心思,想要去报答裴音,却不知世间险恶到底有多残酷,才能这般想当然的说着话。

    “你总是在为他人着想,可有些时候也是要多想想自己的,就算是不想着你自己,也得要想想你的家人。倘若你真的出了事,他们该有多难过啊!”

    超越常人的力量,是不容易被人掌握,同时也是最容易引起他人觊觎的。

    原来她在谢淮安眼中,竟然是如此的形象么!

    阿蘅看谢淮安继续喝着茶水,心里不由得想着,只是她哪里有谢淮安想的那么好。

    她低着头,在无人处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或许在谢淮安的眼中,她做的那些事情一直都是不求回报的,以至于她在他心中就只剩下了这一种不谙世事,一心为他人的形象,可自家事自家知道,她哪里像谢淮安想的那样纯白无瑕。

    她心心念念着的都是为爹娘兄长等人逆天改命,即便是找上了裴音,也不过是想要为自己准备一个充当试验品的工具,哪有半分真心可言。

    就连先前的安和桥,她也只是因为担心兄长与太子同行,若是太子再度受伤,她担心会连累到自家兄长,否则怎么会那般火急火燎的找上谢淮安。

    所以说,谢淮安对她的评价,都是错的呀!

    阿蘅心中觉得愧疚,又不好直接同谢淮安解释清楚。

    屋内无有他人,阿蘅就给谢淮安又添了茶水,对他说:“我做这些事情都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在的,哪里就总是在为他人着想了?”

    谢淮安也不同阿蘅辩驳,他直接问阿蘅:“你准备和裴音说的事情,能提前和我说一遍吗?”如果阿蘅拒绝的话,他也不是不能盯着裴音,趁机凑进他们两人的谈话之中的。

    索性阿蘅没有给他反客为主的机会。

    “往常在夏天的时候,一般来说,是不怎么会下雨的。但每次落下的雨都是倾盆大雨。”

    阿蘅在说事情之前,忽然就先提起了天气一类的事情来。

    只听她说:“裴将军每年夏天,也就是五月下旬的时候,会回京述职。今年五月上旬,裴将军在边关会大病一场,连皇上都特地免除他回京述职的义务,让他留在边关好好修养,可是等到六月中旬,他病好之后,又带了人主动回了京都。”

    “从西北进京的路有很多条,其中最短的那一条必然是要经过虎跃峡的。偏偏裴将军回京的那几日,恰好就赶上了下雨的时候。”

    “虎跃峡两边的山石被雨水冲刷,也不知是碰上了山洪爆发,还是山体滑坡,又或者是两者皆有,总是裴将军与他带回来的那一行人都被埋进了虎跃峡的下面……”

    明明说的是未来发生的事情,所用的字词也都是很平常的模样,在谢淮安耳中却如同阵阵雷鸣。

    能在裴音之前听到阿蘅解说整件事情,谢淮安的心情原本是很好的,然而听清了整件事情后,他的心情就再也好不起来了。

    梦想着成为大将军的人,又有哪个会不崇拜平西大将军裴天逸呢!

    现在阿蘅告诉他,裴将军大概还有一个多月的寿命,就会被活埋在虎跃峡之下,这让他如何能接受的了。

    但想想安和桥的事情,谢淮安也知道阿蘅不是那种会无的放矢的人,所以她说的事情十有八九是会真的发生的。

    再不济,也可以先看看五月底裴将军是否会大病一场,就可以推测出接下来的二三事是否也会真实发生了。

    谢淮安满脑子都是五月底和六月中旬,这两个时间段,忽然他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了阿蘅。

    他问阿蘅:“今年的端午节已经过去了,书院放假的时候,阿蘅是不是又要外出避暑了啊?”

    阿蘅没想到话题会跳动的这么大。

    她下意识的回道:“我今年应该是可以留在京都的……”

    回想着温如故记忆中发生的事情,温三夫人今年是打算带着她和温柠一起外出避暑的,只不过中间因为她和席柔的争吵而耽搁了几天的时间,大约就到了五月下旬,然后温三夫人突然就又放弃了带她外出避暑的想法。

    而且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后面的多年之中,温如故再没有外出避暑过。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阿蘅去年夏天才会那般不能理解温三夫人等人的做法,明明在之后多年里,都没有让她踏出京都半步,怎么那会儿就偏要她远离京都呢?

    难不成是因为他们早早的就料到了她会在京都之中困守一生不成!

    阿蘅不是很能理解,谢淮安则是点了点头:“裴将军对我朝的重要性不需言表,阿蘅若是不急着外出避暑的话,那我过几日便将裴音约出来,到时候我们还在这座寺庙里见面吧!”京都路程太远,不如眼下的寺庙方便。

    阿蘅听后,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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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雪归春介绍:
她在寒风凛冽中失去最后一丝温暖
却在春日艳阳中醒来
恍惚间,好似穿过了漫长的梦境
梦醒之后,仍是世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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