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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陌上殊     覆雪归春txt下载     覆雪归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提醒

    谢淮安说他与裴音不相熟,这并不是什么客气话。

    虽说几人在同一个小院一起住了将近几个月的时间,但平日里的交流并不多,更不必说是就近说上什么话了。

    他回了书院以后,想着阿蘅所说的那件不容小觑的事情,也没有耽搁太多的时间,只在自己房间中略坐了片刻,听见屋外裴音等人说话的声音,他就从屋里出去了。

    裴音已经差不多习惯谢淮安‘孤立’的态度。

    当一个人足够理直气壮的时候,明明是他自己被其他人孤立在外,可在外人眼中依旧会演变成他不屑与其他人打交道。

    这种例子放在谢淮安身上是最恰当的。

    起初分明是裴音因着自己心底的一些情绪,才带着院子里的另两人排斥着谢淮安,可时间长了以后,就莫名的变成了谢淮安在排斥着另外三个人。

    按照谢淮安往常的习惯,他即便是在自己房间里听到外面的声音,也不大可能会主动出门找裴音他们说话,顶多是裴音他们回来时,恰好赶上谢淮安将要出门的时候。这一次,裴音也以为是同往常一样,故而等他瞧见特地走到他面前的谢淮安时,着实惊了一下。

    “你这是……”裴音疑惑的看向对面的谢淮安,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跑到他面前了。

    说起来,谢淮安要比阿蘅大几个月,而阿蘅与裴音是在同一天出生的。换而言之,谢淮安也只比裴音大上两三个月而已,可两人站到一处时,差别就格外的明显。

    谢淮安至少要比裴音高出一个头的模样。

    他看了眼跟在裴音左右的苏怀宇和苏明哲,稍作停顿片刻,才对裴音:“我有些事情想要与你谈一谈,只与你一人,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

    毕竟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至关重要,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旁听,自然是要在说话之前,先将该准备的事情准备好了。

    苏明哲一见谢淮安,就忍不住对一旁的苏怀宇挤眉弄眼。

    他其实更想对着裴音做出这番动作,但他担心自己眼睛还没来得及眨,裴音恐怕就会给出绝交的信号了,为了这个难得的朋友,他觉得自己对着裴音的时候,还是稍微收敛的好。

    裴音竟不知自己与谢淮安有什么好单独谈论的事情。

    他对此的第一反应便是想要拒绝,然而拒绝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忽然却又想起了谢淮安前两日曾出过门,似是与人有约。这会儿还主动找上门来,或许他应该抽出一些时间来听一听谢淮安说的话。

    苏家兄弟见裴音有些许的意动,两人俱都沉默着,等待裴音的回答。

    朋友与侍从不同,他们两个也没必要随时随地都跟在裴音的身边,总归谢淮安也不敢伤到裴音就是了。

    听着谢淮安将阿蘅的邀请缓缓道来,裴音低下了头,面上的神色竟有几分像是在妒忌,就好像阿蘅见到温三夫人当着她的面夸赞其他人时的模样。

    谢淮安可不知道低着头的人是如何的表情,他见裴音半天不说话,想了想之后,再度开口道:“阿蘅从来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人,更何况她这次找你,是真的有要紧事与你相商,你还是抽个时间与阿蘅碰个面的好……”

    如果不是知道他们自己轻易接触不到裴将军,谢淮安都想要跳过裴音,直接联系裴将军了。

    裴音看向谢淮安,他的眼眸本来是很清澈的琥珀色,在这会儿却变成如同黑珍珠一般的颜色,瞧上去就压迫感十足的。

    他能不知道阿蘅是什么性子,还需要谢淮安来特地解释,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心下愤愤然,裴音面上的表情也没有那么柔和,他冷着脸说:“那就约在明日午时,就在你刚才说的寺庙禅房见。你应该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同我说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等谢淮安否认后,裴音二话不说的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快步从谢淮安身边走过时,还带起了一阵风。

    谢淮安摇头,说:“我就说裴音这人很难相处的,明日阿蘅见他的时候,我还是也跟着吧!”也省的阿蘅到时候会被人欺负……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第二天。

    临近放假,阿蘅在女子学堂之中已经没有课,早早就回了别院认真复习功课,以待旬考。

    因着眼前出过幻象,且在神医的诊治下,依旧束手无策的缘故,阿蘅被温桓勒令留在别院之中,尽量减少外出。阿蘅每次在温桓等人的面前都应的好好的,等人走之后,又全凭自己心意而动。

    早前她本身就不喜欢出门,在温桓眼中自然也就千好万好。

    然而阿蘅最近为了推测出自己眼前的幻象到底是何等的缘由,三番两次的从别院中偷跑出去,偏偏她又是极不擅长做这种‘坏事’的,次次都会被温桓给抓住,而她始终表现的乐此不疲。

    与裴音约好的那一天早晨,阿蘅早早的就从梦中醒了过来。

    她曾听人说过,自家与裴将军一家还有几分的亲缘关系。可在她的印象中,温家与裴家似乎从未有过来往,她初时还以为是因为温家代代都是读书人,这才与武将人家没有来往。后来年岁渐长,就得知自家与谢家向来交好,连带着谢家的姻亲樊家也是一并交好的。

    樊家与裴家在武将之中都是鼎鼎有名的,两家一东一西,不分上下。

    而温家能与樊家交好,却与裴家只留了个面子情,这就让阿蘅很是疑惑了。

    她想着那年元宵节之后,温桓来找她时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向她道歉,而是让她不要再与裴家人有任何往来。

    想也知道,其中肯定是有着莫大的缘由。

    阿蘅在别院中用过早膳后,就带着人去了白马书院后面的那座寺庙去。

    常嬷嬷原是想要出声阻拦的,又见阿蘅十分自觉的带上了不少身强力壮的护卫,连温三老爷先前特地找来的那两位身手不凡的侍女也都带上了,便不好打断阿蘅的兴致,只能嘱咐青叶与青蕊要好好的照顾阿蘅。

    马车才从别院出发,阿蘅就闭着眼睛让青叶给她拿了一顶帷帽。戴上了帷帽之后,她再透过眼前的轻纱去看外面的世界,就仿佛自己与世间隔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看的不是很真切,恰好却是阿蘅最想要的结果。

    约好的时间分明在午时,裴音却一大清早的就已经准备要往寺庙去了。

    要不是谢淮安没有睡懒觉,甚至每天早上还有起床锻炼的习惯,他恐怕就要被裴音给甩下了。

    “你去这么早做什么?”谢淮安耍了个剑花,将长剑收入剑鞘之中,这才看向身后不远处的裴音,“约好的时间是午时,你就算现在去了,阿蘅也不会那么早到的……”

    裴音却说:“既然是与阿蘅约好了,那肯定是要提前过去等着阿蘅的到来,哪里能让阿蘅等着我呢?”

    话虽是如此,可这会儿出门也实在是太早了些!

    谢淮安看着天边还没有升起来的太阳,心中再度感叹裴音果然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对裴音说:“那你再等我一下,我去换一身衣裳……”出门穿的衣裳与晨练时的衣裳自然不能是同一套的。

    然而令谢淮安意想不到的是,他们在寺庙的禅房中才转了一两圈,还没有将禅房内的装饰一一查看过,就听见守门的小沙弥说阿蘅已经过来了。

    怎么面对邀约的时候,这两人一个更比一个积极,还是前所未有的积极。

    谢淮安看着阿蘅,居然莫名的觉得有些委屈,阿蘅从前约他出门时,可从来没有哪一次会像这次一样提前早到的。

    阿蘅对他人眼神之中蕴含的意味,感触并不深,便是被谢淮安盯着看了许久,她的心情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当然,这和她一进门就被裴音拉着说事情,也有很大的关系。

    裴音在看不到阿蘅的时候,对待阿蘅的态度总是是好是坏。等到了阿蘅面前,他大多数时候都会收敛自己的脾气,这次也不例外。

    他跳过开场应有的寒暄话语,直截了当的问着阿蘅找他前来的缘由。

    “……你现在不需要用其他的话来哄骗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你想说的事情,也能省上一点时间。我听说温桓现在每天中午都会从书院离开,他应该是回去陪你吃饭去了吧?”

    阿蘅的小习惯有很多,其中一个便是吃饭需要有人陪着。

    只不过这些都是亲近之人才知道的事情,便是谢淮安都不大清楚这个,也不知裴音是从哪里知道的。

    阿蘅抿了抿唇,思考了一下绕弯子需要花费的时间,又想到温桓念叨人时的模样,沉吟片刻,就真的如同裴音所说的那般,开门见山的说起事情来。

    “我想先问一下,裴将军是不是传回消息,说他生病了,五月中旬的时候,是赶不回京都了?”

    说清一件事情,也是要讲究条理与层次的。

    她上次和谢淮安告别之后,回去又仔细琢磨了一番时间顺序,才有了这样的问题。

    裴音点头,他父亲身份特殊,就算是打了个喷嚏,也都不是能够轻易往外说的。更何况他这次确实是病的下不了床,如这般的紧要消息,边关与朝廷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封锁着的,倘若裴音不是裴天逸的亲儿子,他甚至都没资格知道裴天逸生病的事情。

    如果问话的是其他人,裴音或许已经让暗卫将人给送到官府中去,理由就是窥探军情。

    然而这个人是阿蘅。

    是阿蘅的话,那就没有任何问题的。

    他心中对阿蘅升不起丝毫怀疑的想法,只是随口说道:“他能否在五月中旬赶回京都,似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毕竟你哪年夏天不是要出门避暑,左右是两个不可能碰上面的人,问这话有什么意思?”

    对于阿蘅多年以来,始终没能和裴天逸碰面的事情,裴音心中其实还是有点小高兴的。

    个中的缘由,却是不能轻易与外人提起的。

    阿蘅避开了裴音的问题,转而又问他:“我是说……如果裴将军病好之后,他是会留在边关,还是会想办法回京都来啊?”

    裴音挑了下眉,以他父亲执着的性子,即便明知道会毫无结果,也依旧会想方设法的往京都赶的。

    “我父亲他肯定是会选择回京的,而且十有八九会为了能够尽快赶回京都,就去走路线最短的那一条,即便那条路会很危险……”

    他有时候是真的想不通裴天逸的做法,明明阿蘅在温家生活的很好,他当初也是十分支持阿蘅留在温家的,后来却又死皮赖脸的想要把阿蘅要回来,明知道温家人为了避开他,年年都让阿蘅外出避暑,他却还是在每年夏天都会回到没有阿蘅的京都来。

    左右都是没有阿蘅的,京都与边关又有何区别,偏他总是那般矫情!

    裴音心中满是对自家父亲的不屑一顾,面上也是淡淡的。

    然后他就听见阿蘅担忧的说:“从西北边关到京都,其中最近的那一条路线,必然是要经过虎跃峡的。可是夏季狂风暴雨的时候,很容易引起山洪爆发和山体滑坡,虎跃峡中间的那条小道又是个避无可避的地方,倘若行至虎跃峡,恰好又赶上连绵大雨,那会很危险的……”

    紧接着,阿蘅又说:“裴将军是个大好人,他应该一直平平安安的,而不是将自己陷入到危险的境地之中。”

    “你是裴将军唯一的孩子,如果是你说的话,想来裴将军应该是会听的吧!所以你可不可以劝说裴将军,就算他真的很想尽快赶回京都,也尽量不要从那些危险的地方经过,万事以自身的安全为重呀!”

    裴音低声冷笑:“哪里来的唯一,不过是骗骗外人罢了!”

    “什么呀?”阿蘅没听清裴音的话,下意识的又反问着他。

    裴音抬头看向阿蘅时,脸上已经没有冷笑,他对阿蘅说:“你这是在关心他?也是,你确实应该关心他的。”

    阿蘅又听不懂裴音说的话了,就如同温如故不明白裴音为何会对她冷言冷语一般。

    索性裴音也不需要她明白。

    他看着阿蘅茫然的模样,叹了口气,说:“你放心,我会把你的话都转告给他的,他肯定是会听从劝告,以安全为重的!”

    阿蘅笑着点点头,她想裴音愿意出手的话,裴将军那边应该能够避过死劫的。

    现在只需要等到裴将军回归京都的那一日了。

    她是万分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等待

    裴音回去之后,是如何将消息传给裴天逸的,阿蘅并不知晓。

    她只知道在白马书院放假前夕,皇上于朝堂之上如同温如故记忆中的那般,特地下旨允许裴将军留在边关休养,而不是令其拖着病躯往京都赶。

    青叶站在阿蘅的身侧,为她扇着风。

    夏日炎热,府中已经早早就开始用冰,然而阿蘅在其他人眼中始终都是身娇体弱,形成了的刻板映像,在一时半会儿之间是无法更改的。她的房间里通常不会放冰盆,就算真的会放,也会离阿蘅远远的,顶多让房间里有上一丝凉气,更过的就没有了。

    “姑娘又皱着眉头,是不是在为什么事情烦心呀!”青叶手上的动作没有停,语气很是担忧的说:“神医为姑娘诊脉的时候,就说过让姑娘勿要多思,思虑过甚,恐伤元气……”

    杨神医口中说出来的脉象可比青叶重复的要复杂的多,她只勉勉强强记下了个结论。

    阿蘅看着房间里熟悉的装饰,她已经从别院里的小竹楼搬回了京都的院子里,去年的这个时间,她已经在去往潍州的路上,原以为今年也会去上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避暑,谁知从书院放假,一直持续到今日,也不曾听温三夫人等人提起过避暑的事情。

    仿佛去年发生的事情,不过是阿蘅的一场错觉而已。

    她叹了口气,其实就算温三夫人等人连句解释的话也没有,她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大人们总喜欢朝令夕改,还喜欢说话不算话,虽然她们家的大家长几乎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可之所以用‘几乎’这个词来形容,也就代表他们有些时候确实没能信守诺言的。

    能够不往陌生的地方去,留在京都的府邸之中,过着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生活,当然是再好不过的。

    阿蘅勉强让自己的注意力从这些‘细枝末节’上脱离开去,忽然间,就又想起了裴家的人,也不知道裴音是否已经将消息传给了裴将军,而裴将军又会不会把她的建议当成一回事儿。

    她喃喃自语道:“裴将军……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青叶一直是侍候在阿蘅身边的,她也没有见过裴将军的模样。

    但听着阿蘅的问话,她仔细想了想,说:“街头巷尾的人都说裴将军是个很典型的大将军模样,大概就是人高马大,一只手能提溜起一头牛犊子的样子吧!”

    阿蘅被青叶的话给逗笑了。

    她摇着头:“哪里有那么夸张,我虽然不知道裴将军现在是何等模样,但也依稀记得在幼年时,曾见过裴将军一面。他好像是书上说的那种儒将,换上了书生服,说他是学富五车的才子,也是有人相信的……”就像现在那位在白马书院读书的裴音一样。

    裴将军与裴音本来就是父子关系,而且她也听人说过裴音与裴将军至少有五成相似的。

    可想而知,对方肯定不会像青叶所说的那般人高马大,不过力气大或许还有几分可能。

    “说起来还真的挺凑巧的,裴将军每年进京述职的时候,我都恰好在外避暑,他年末的时候又不会回京都。好像还只是在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裴将军,但在那以后就再没见过了……”

    阿蘅平白多出了几分的感叹。

    朝廷里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除了裴将军,就是樊家的将军了。

    然而樊家的人一年到头都在镇守边关,就没有回京的时候。裴将军倒是每年都会抽出一段时间赶回京都,只不过阿蘅的行程恰好每次都和对方错开了。

    京都里的百姓对裴将军的追捧是数十年如一日,每当裴将军回京时,街边总会挤满了前来探望裴将军的人,那场面是相当的火热。

    阿蘅从前听人说过后,很是羡慕,偏偏始终没能成为街边眺望的人群中的一员。

    她想着温三夫人等人今年不打算将她送出去避暑,而裴将军五月份是赶不回来的,但等他六月中旬病好之后,依旧是会赶回京都的。

    到时候,只要裴将军能避开死劫,阿蘅就能站在街边酒楼的窗前,看着裴将军带着侍卫从街上路过,她那样崇拜着保家卫国的裴将军,不想办法看一看对方的英姿,实在是说不过去。

    青叶默默地止住了话头。

    虽然她从来没有和阿蘅提起过这件事情,但府中教导规矩的嬷嬷,曾对她说过,万万不可以在阿蘅的面前提起裴家的人。

    她神情复杂的看向阿蘅,就算她不主动提起,可她们姑娘似乎与裴家的少爷,也是熟识的。

    当然,这份熟识肯定是瞒着温府众人的。

    另一边被阿蘅惦记着的裴将军,这会儿并不好过。

    大约是春季过于绵柔的缘故,裴天逸又是在边关战场厮杀了十几年的人,年龄渐长之后,身体也大不如从前。

    关外的胡人被打怕之后,连边关城墙都不敢靠近,以至于边城里的人,整日都很无趣。

    别的人在劳累一天回家后,还能瞧见自家的妻子儿女,一整日的疲惫不堪也会被亲人间的情谊给淡去。

    偏偏裴天逸却成了个孤家寡人。

    多年以前,他的妻子就已经去世。再之后,他便是与母亲和儿子相依为命。

    边关的环境始终比不上京都,裴老夫人年纪大了,也到了安心养老的时候。裴将军为了裴老夫人的安全着想,就派人将裴老夫人给送回了京都的老宅之中,而裴音也因着想要走科举的路子,早早的就回了京都读书。

    唯有裴天逸,因着自身职责所在,旁的地方哪里也去不了。

    若是放在更早之前,他还养着一院子与妻子模样相似之人。心里感觉空落落的时候,还能驱马赶到院子里,来上一个睹‘物’思人。

    可他在那年见过阿蘅后,就将院子里养着的那些人都给送走了,他的身边现在除了妻子留下的一些物件以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了。

    裴天逸在沐休的时候,习惯性的待在自个儿书房中怀念早逝的妻子。

    夜深人静时分,他一边喝酒,一边和画像中的妻子说着心里话。

    然后一夜过去之后,裴天逸就感染了风寒。

    在战场上习惯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人,也是有害怕的事情,比如说喝药。

    早年他的妻子还在他身边时,每次生病得喝药,他的妻子就会在一旁陪着他,劝慰他。后来妻子不在了,他身边还有个儿子,为了给儿子做出一个好榜样,他就算是再怎么不喜欢喝药,也会一口闷下去的。

    现在他身边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子,所以又怎么会继续委屈自己。

    不过是小小的风寒,就算是不吃药,稍微忍耐上两天,自然也就会痊愈的。

    裴天逸一开始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着的。

    他虽然也能被称为儒将,但常年在边关风吹日晒的,原本就不是特别白的脸,也黑了许多,至少生病时,两边脸颊飞起的红晕是外人看不出来的。

    忍了又忍的结果,就是他的病症被加重了许多。

    原本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风寒,却将他身体中压制许久的病症全都给引发出来了。

    裴音原本是打算直接派遣身边的护卫,前往边关送信。他的信件才写了个开头,另一边的皇上就已经派人过来接触他。

    皇上派来的人说,会有人专门去往边关,给裴天逸送上一封圣旨,问裴音可有什么需要带给裴天逸的。跟着皇上亲自委派的人一起走,不止是速度上非常的快,还能省上不少的事情。

    对此,裴音自然是欣然接受了的。

    于是乎,在同一天里,裴天逸先是接到了皇上特地派人送来的圣旨,圣旨上的长篇累牍只有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让他好生生的继续养病,不需要急着赶回京都,以免伤了身体。

    他那时的病情已经是加重过好几次,就连宣读圣旨的时候,他都是在侍从的搀扶下,勉强站在地上的。

    圣旨宣读之后,裴天逸接下圣旨,又将其送到书房的木盒中保存,原想着已经结束了,谁知宣读圣旨的那位太监,忽然就又给他递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

    信封外面没有封口,但是鼓囊囊的,可以看出写信之人在信中所用的笔墨还是很多的。

    许是病中之人的想法确实是会有些不大一般。

    裴天逸看到信封的第一反应,就愣了一下:“陛下要同我说的话,不是都已经写在圣旨里了吗?怎的还要特地再写上一封信……”也不是说什么多此一举,只是让人有些诚惶诚恐。

    毕竟裴天逸虽然也是皇上的拥护之一,但因为他妻子和阿蘅的那件事情,他给皇上留下的私人映象就不是很好。

    如果是正常时候,裴天逸心中即便是有再多的疑惑,也不会轻易开口。

    这不是在生病么!

    以至于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口舌。

    宣读圣旨的太监叫尚格,他听着裴天逸的问话,笑了笑,将皇上特地派人去询问裴音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又说:“这是令公子托奴婢带给将军的信,另有一些药品与补品,放在后面的车上,方才已经让贵府的管家带人搬下去了。”

    裴天逸这会儿反应很是迅速,先是有模有样的夸着皇上的仁心仁义,夸赞的话说了一箩筐之后,就是满口的感谢之语,等尚格托词离开之后,他才停止了夸赞。

    迷迷糊糊推开扶着他的侍从们,裴天逸躺到了床上,闭目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让自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

    仔细回忆着自己先前与尚格之间的对话,确定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他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裴音托人送来的那封信,被他放在了自己的枕头下面,他现在的脑子还不是很清楚,就算打开了信封,瞧见了里面的信,也未必能瞧出个所以然来,倒不如先好好修养一番,等明日脑袋稍微清醒些,再来看看裴音想要和他说些什么。

    心中打算已定,裴天逸便唤来了侍从,让他们去将府医找来,再为他细致的诊脉,想办法开出让他能更快好转的药方来。

    新开的药汤之中大概是含有安神汤的成分在,裴天逸在喝过药之后,就感觉有些昏昏欲睡,接着便一夜无梦到天亮。

    第二天清晨用过早膳后,他就拿起了裴音送来的那封信,然后就看见了裴音在信中说的事情,也知道了阿蘅对他的拳拳关心。

    他叹了口气,轻声说:“她和你真的很像啊,一样天真不知世事,一样的一心为他人着想。”

    “可是人的性命是如此的脆弱,我以为我能将你护得周全,殊不知最后却应了那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明明都已经病的下不了地,也不知他这会儿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捏着信纸,从卧房跑到了书房之中。

    他的书桌对面是一堵墙,墙上摆着一副巨型的画像,画像中的人就是他早逝的妻子。

    裴天逸伸手摸着画像中的人,缓缓的坐到了地上,说:“你说温家的人是不是很不会养孩子,你离开我十二年,她现在也有十二岁了,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卷跑了。”

    “也许我当初不应该听从母亲的话,若是直接将她从温家带走的话,是不是会好很多呢?”

    说话间,裴天逸又摇了摇头,自我否定的说着:“我又忘了,她虽然和你很像,但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像的。她要是被我带着离开的话,肯定是会嚎啕大哭的,我最见不得你流泪,她要是哭了,我十有八九是会束手无策,只能她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了。”

    “她说让我以自身安全为重,你听是不是很像你从前时常会与我说起的话?”裴天逸抬头看着画像中的人,模糊的视线让他看不清画中人的模样,“我原想着裴音也到了可以撑起一个家的年纪,想要再见上她一面,往后就全凭天意了。”

    “可她这会儿还关心着我,我总得再为她多考虑几分的,你且再等等我,再等一等,我就去找你了。”

    “我知道你肯定等的有些着急了,可是再等一等我,好吗?”

    画像中的人不会说话,捏着信纸的裴天逸却仿佛是听到了回答,他倚在墙上,闭上了双眼。

第一百八十三章 崩塌

    时间一晃就到了六月份。

    炎炎烈日高悬在天空,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耷拉着的,人们轻易不会站到太阳下去,尤其是阿蘅这种嫩皮细肉的小姑娘,往太阳底下晃上一圈,都会有被晒伤的危险。

    温三夫人本来就是京都人士,她在京都生活了数十年,对京都的夏季也算是熟悉的。

    即便阳光太过旺盛,无遮挡的烈日之下不可久留,可温三夫人也是早已习惯了的。

    又一天清晨,在阿蘅过来请安时分,温三夫人将阿蘅留下来说着话。

    她问阿蘅:“京都的夏日是酷暑难耐,比不上你先前去避暑的那些地方。阿蘅可会觉得不喜欢京都的夏天,不如明年夏天的时候,还是让阿蘅继续外出避暑,可好?”

    虽说世事多变,明年的事情合该明年再做打算的。

    不过阿蘅如今年岁渐长,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好哄骗的小姑娘了,同样的借口顶多能用上一次,是不可能再用上第二回的。

    与其等着明年再去琢磨骗人的话,倒不如寻个机会,定下往后夏日出行的计划。

    毕竟不是每年都能够如同今年这般凑巧的。

    阿蘅最近是掰着指头过日子的,她其实并不清楚裴将军具体遇难的日子。只知道温如故在别院中见到裴音的那一日,应当是六月十五。温老太爷说要回别院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结果在别院一连住了五六天,也没有转回的迹象,温如故这才在十五那一日去别院找他的。

    她抬头看向温三夫人,有些奇怪。

    因为在温如故的记忆之中,温三夫人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

    似乎是自然而然的,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外出避暑的事情。

    “我知道京都并不是潍州那样四季如春的地方,可比起四季如春的潍州,我还是更喜欢四季分明的京都的。”阿蘅是个念旧的人,再没有什么地方能比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更值得她留恋的了。

    她说话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事情,眨着眼睛看向温三夫人:“娘亲若是觉得心疼阿蘅的话,不如让常嬷嬷她们在我房间里多放一个冰盆。”

    “明明我现在已经很少生病了,就连杨神医也说我的身体好很多,偏偏阿兄却还是觉得我身体不好。我平时用冰的数量,阿兄都会可以的管着,就是不肯让我多用一些……”

    小姑娘抱怨的时候,皱紧了眉头,她是觉得温桓过于大题小做了。

    凭什么还是个小毛孩子的温柠,都能在房间里摆上两个冰盆,她却只能用一个,太没道理了些。

    温三夫人仔细的看着阿蘅,面前的小姑娘生机勃勃,没有丝毫勉强的模样,显然她是真心认为现在的生活很不错的。

    当然是很不错的。

    她所在乎的人全都还在她的身边,故而就再无遗憾了。

    温三夫人拍了下阿蘅的肩膀,笑着说:“你阿兄那样做,确实是有些过分了,等回头他到娘亲面前来,娘亲替你好好说一说他。”

    她停顿了一下,不想那么轻易的放弃,就又说道:“说起来,柠儿自出生至今,都还没有出过远门。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柠儿也就长大了,届时我们一家人再出门好好游玩一番,可好?”

    阿蘅望着温三夫人满怀期待的双眼,咽下了嘴里的那句话。

    想要一家子人都能出门游玩,那是简简单单就能做到的事情吗?

    别的不说,就只说现在还在朝中担任官职的温三老爷,他除非是直接辞官,否则哪里来的外出游玩的时间。路程要是稍微近上一些,倒也还有几分的可能,但温三夫人说的出远门,显然是不可能在京都附近就地逛上一逛的。

    阿蘅想了想,说:“如果到时候,大家都有空余的时间,那就一起出门吧!”

    她心中对全家一起出门,也是很期待着的,虽然明知道这种事情被实现的几率是很小的。

    另一边的裴天逸,因着裴音送来的那一封信,又积极遵守医嘱,一日三餐都认认真真的喝着药,原本已经呈现颓势的身体,竟然在短短的几日之内,就有所好转了。等到五月底的时候,他的病也就好全了。

    带上了他的心腹小队,一齐往京都的方向赶去。

    当然,先前在尚格准备回京的时候,他就已经提前写好了申请回京的奏折,请尚格帮忙呈交到皇上的面前。

    就在前不久的时候,京都那边批注的回信就已经被送到了裴天逸的手上。

    他这会儿带着人回京都,也不会有人敢对他说什么。

    风雨兼程的赶了五六天的路,将原本的三日路程给缩减到了一天,就这般到了六月初六的时候,恰好就到了虎跃峡的附近。

    夏天的暴雨连绵不绝,倘若没有裴音送过来的那封信,裴天逸这会儿大概已经带着人直接冲过虎跃峡。虽说虎跃峡中间的那段路确实惊险,可他带兵打仗多少年,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又岂会被小小的虎跃峡给吓到。

    “将军是打算等雨停之后,再从虎跃峡过吗?”裴照是裴天逸的贴身侍卫,他见裴天逸让众人就地休整,甚至打算在附近寻个能够安营扎寨的地方,好像有久留的打算,与从前的火急火燎大不一样。

    在出发之前,裴天逸想到了裴音送来的信上写着的东西,起初是有绕开虎跃峡的打算,但后来仔细研究了一下地图,他发现倘若是要带着人绕开虎跃峡,那无疑是会比别的路要多上很多的距离,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天,他可不想浪费那么多的时间。

    然而阿蘅的一腔心意,到底是不好辜负的。

    裴天逸对裴照摇了摇头,又在自己带来的心腹中找了个身手矫捷之人,派他去前方查探情况。最重要的便是虎跃峡两边的情况,是否有山体滑坡,亦或是山洪爆发的前奏。

    众人之中个个都是身手矫健之辈,要是想要在其中寻个最厉害的,非裴照莫属。

    裴照前去打探消息的时候,其他人也都没有闲下来。

    大雨倾盆,如今即便是下午时分,天空也都还是阴沉沉的,就跟临近黄昏似的。

    依着裴天逸的打算,虽有人前去打探消息,但他既然已经下达了就地安营扎寨的命令,那就是不管前路如何,都已经决定不再往前面走了。

    远远的看着前方的虎跃峡,裴天逸的手不自觉的摸向了袖子里的凤头簪,那是他从前想要送给妻子,却始终没能送出的礼物。

    也不知远在京都的阿蘅此刻会在做些什么?

    他此番回京都,除了皇位上的人知晓这个消息以外,其他的人,即便是他的亲子,也都是毫不知情的。

    而温家的人,自然也都是不知道的。

    或许今年的夏天,他不需要再假借他人的身份,完全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阿蘅的面前。

    就是不清楚到时候阿蘅可还会记得他的模样!

    心中杂七杂八的想着事情,裴天逸的眼眸之中也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温柔的神色,索性他此刻是背对着一众心腹手下的,也没有什么人刻意盯着他看,故而也没人知道他这会儿的真情流露。

    忽然,裴天逸拢在袖子里的手一顿,在抬头时,眼神中不见半丝温柔,反而是满满的冰凉。

    “戒备!”

    从他的口中吐露出来的两个字,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周围的人为之一怔,所有人在瞬间里就已经列阵,做出整装待发的模样,可谓是令行禁止。

    很快,裴照就已经扛着一个半昏死过去的人,回到了他们的营地之中。

    肩膀上的人被折断了四肢,下巴也被卸掉,整个人看上去都非常的扭曲。

    裴天逸看了眼在地上不断颤抖着的男人,问裴照:“这人是谁?”

    不是他不愿意问的更仔细些,而是他只需要开个头,其他的事情,自然会有人替他解释的清清楚楚。

    果然,裴照这会儿已经说起了他在虎跃峡打探的事情来。

    虎跃峡的两边都是寸草不生的山峰,山上怪石林立,虽是大雨倾盆,但也不像是会有山体滑坡,亦或是山洪爆发的模样。然而只要是裴天逸说的话,在裴照等人的眼中差不多就已经相当于真理般的存在。

    故而裴照在探寻虎跃峡之时,是沿着其中一边的山峰,小心翼翼的藏起自己的踪迹,又试图在怪石林立的山上寻找出一份答案来。

    山体滑坡的迹象暂且还没有找到,却先让他发现了几丝人类活动过的痕迹,而且这些痕迹都很清楚,大雨都没有将它们清扫干净,显然被裴照发现的这些痕迹出现的时间并不久,甚至留下这些痕迹的人或许在不久之前才从眼前的方向离开,这会儿还留在虎跃峡两边的山峰上,也不知道他们会藏在哪个角落里。

    裴照一边小心的掩盖住自己出现过的痕迹,一边顺着眼前发现的痕迹,继续追踪下去,想要找出;留下痕迹的人。

    “我跟着山上的痕迹一路的找,然后就瞧见了一群正在山上试图撬动山石的人,他们人多势众,我却只有一人,想着双拳难敌四手,我便趁他落单时,将人给抓了回来……”

    他解释着自己在探查过程中的经历,甚至觉得很是平淡,没有什么值得深思的地方。

    可他面前的裴天逸就不是这样想的了。

    裴天逸让人查过裴照捆来的那人,人大概只是一个普通人,牙缝里没有毒药,指缝里也没有毒针,这会儿哭的涕泗横流,也不像是能够果决的自我了断的人。他让裴照将人的下巴给安了上去,又找了个擅长讯问的手下,去从对方口中探听消息。

    “他是附近村子里的混混儿,有人花钱请他们到虎跃峡开采石块,说是十斤的石头就能换上一斤的粗粮。倘若不是花钱的那人不要老弱病残,他们全村的人可能都已经上山开采石块了。”

    带着木质面具的裴柳拱着手,一字一顿的说着话。

    裴柳是裴天逸从人堆里捡回来的手下,他从前得罪了人,被毁了容,到了裴天逸身边后,又重新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带上面具后,就此与从前割裂开来。

    “我问过他们为何下雨天还要上山开采石块,他说花钱买石头的那位大商人只会在附近留上半个月的时间,如今半月之期已到,他们若不冒雨开采的话,往后就再找不到像现在这么便宜的事情了。”

    确实,虽说一斤的粗粮值不了多少的钱。

    但是如果用十斤的石头就能换一斤的粗粮,那就实在是太过划算了些。

    裴天逸眯起了眼睛,他虽是远离朝堂很久了,但该有的警惕心始终没有丢掉。

    没能问出姓名的大商人,还有冒雨开采虎跃峡上方山石的村民,以及两者之间对村民们过于优越的条件,无一不在诉说着其中的阴谋。

    就在裴天逸准备亲自再去讯问一番时,虎跃峡那边忽然传来了一阵轰鸣声,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看到虎跃峡两边的山峰宛如高高垒砌的豆腐渣,风雨吹打之后便轰然倒下,也不知裴照口中的那些开采山石的村民们,是否能够逃脱。

    被折断四肢,仅仅合上了下巴的混混儿,这会儿恰好也看到了远处的虎跃峡。

    只听见他悲鸣一声,竟然就晕了过去。

    虎跃峡两边的山峰寸草不生,村庄附近的田地也都不够肥沃,每年秋收的粮食在交过税负之后,就所剩无几,最多能够一家的嚼用,想要吃好穿暖,也都是难事。也亏着皇上登基之后,就大赦天下,还免了许多地方的赋税,虎跃峡附近也是如此,他们才能勉强存下一些银钱。

    裴照抓来的混混儿就是在吃百家饭长大的,就连那位用石头换取粮食的大商人也都是他从外头找来的,他的本意是想报答村里的父老乡亲,却不曾料到会让村里一直照顾他的那些人尸骨无存。

    他一时接受不了如此惨痛的代价,就晕了过去。

    不过在场的其他人却不知道个中的缘由,看了看混混儿只是昏睡过去,并无大碍之后,就放到一边看管起来。

    前方倒塌的势头已经停了下来,裴天逸带着心腹手下们,继续往虎跃峡赶去,吩咐其他人尽可能的搜救埋在山石下面的村民,就连他自己也都带头翻找着。

第一百八十三章 意外

    夏日里的狂风暴雨,来时猛烈,去时迅速,待裴天逸等人赶到虎跃峡附近时,空中的磅礴大雨已经变成了绵绵雨丝。

    塌陷的山石堆积在峡谷之中,满目所见皆是狼藉,耳中是雨水落下的声音,并未出现旁人呼救的声音。

    裴照回忆着自己先前所见的那群人,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带着众人绕过隐隐约约间还有塌陷危险的地方,朝着那群村民可能停留的方向走去。

    他们在山石间搜救的过程,并不是很顺利。

    漫天的雨幕不仅遮挡住了他们的视线,还将村民们留下的痕迹全都冲刷得干干净净,这给裴照他们的搜救带来了更大的难度。

    跟在裴照身后一起进行搜救的侍卫,从前在边关也不是没有做过打扫战场的事情,只不过那时他们做的最多的还是补刀的事情,似眼下这般只为着救人而去的经历,还真的挺少的。

    天黑之前,裴天逸带着他们救下的村民以及找到的尸体,回了先前安营扎寨的地方。

    他们这一行人之中分工还是比较明确,有裴照这般擅长探听消息的,自然也有擅长医术的侍卫。只不过他们此行是轻车简行,所带的药材并不算多,便是全都用在了村民身上,也顶多能保证他们的伤势不在加重,想要完全治疗,却是不大可能的。

    就地休整了一夜,裴天逸看着营地之中的众多伤者,思考着请他们出来挖石头的商人,背地里是否另有目的。

    左思右想之后,觉得还是应该仔细打听一番,而不是丢下眼前的疑问,继续往京都去。

    倘若真的有人试图在背后算计他,那一定是要承担算计他的代价。

    裴天逸名声在外,见过他模样的人也有很多,故而此次带着众人前往村子时,他特地做了一些伪装,就连站位时,也有意站在了侍卫之中,将主位让给了旁的人。

    毕竟有备无患。

    最开始被裴照带回来的混混儿,本名叫做刘二狗,早年父母双亡,是跟着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他爷爷老弱多病,家中田地里出来的粮食仅仅够他们的嚼用,连税负都交不起。他七岁那年爷爷死了以后,家中的田地被换成了银钱,给爷爷办过丧礼之后,就所剩无几。

    得亏着村里人心地良善,一人给他一口吃的,就这么吃着百家饭,也成功活到了二十来岁。不过因着家里没有存钱,唯一能住的房子也格外的破旧,所以刘二狗至今还是一个人过日子。

    “谢谢你们……”在带着裴天逸等人回村子的路上,刘二狗抹了把脸,低声说着话。

    不管他一开始是怎么被这些人给抓住的,但他们从塌陷的山石中将村子里人给救了出来,确实是实情。虽然有些人最后还是没能救回来,但那是天灾,也怪不到这些人身上去。反而还应该谢谢他们,帮忙把村里人的尸身给带了回来,能够生见人、死见尸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刘家村离虎跃峡的距离其实还挺远的,像刘二狗他们到虎跃峡来开采石头,都得提前备上几天的干粮,一部分在路上吃,一部分在开采石头的空当里吃。

    又因着裴天逸带着的这一群侍卫,个个都武功高强,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以一敌百,但对付山林间的野兽,还是不在话下的。而且人多势众的时候,落单的野兽也不敢涌上前去。

    所以刘二狗带着他们从小路走,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将人给带到了刘家村。

    他们到达刘家村时,恰好是临近黄昏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家大多在做晚食,烟囱里飘出来的淡薄烟气在雨幕中模模糊糊,令人看得不是很清楚。

    裴天逸站在侍卫堆里,不自觉的皱了下眉头,他一眼就看见了村子右边临时搭建出来的草棚,棚子里挤着五六匹马。

    这年头的马匹可不是一般人能够饲养的。

    除了达官显贵,或者富甲一方的人以外,其他人养的大多是驴子或骡子,要么就是养牛,总之是不可能养马的。

    裴照时刻注意着裴天逸的动静,见他一直盯着村里的草棚看,便问刘二狗:“你说你们村不怎么富裕,那草棚里的马都是那位商人留下来的?他现在还在你们村里,没有走?”

    刘二狗也瞧见了棚子里的马。

    却见他摇了摇头,说:“罗管家是住在镇上的客栈里,这几匹马是他留下来做抵押的,他说这些马都是上好的,能送到边关当战马的上等马,只一匹就能换上数百石的粮食,而且还都是细粮呢!”

    又说:“他每隔七天会带着人和粮食来我们村收石头,等换的粮食到了一定的数量,就会带走一匹马,我记得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们已经带回去七八匹马了……”

    一定的数量自然不可能是少数,刘二狗不懂罗管家他们的换算数量到底是多少,只知道他们在虎跃峡挖了将近两个月的石头,从罗管家那里换来的粮食都将村里的粮仓给塞得满满的,还将他们从前欠下的赋税都还掉了。

    就连刘二狗这种平时没有出多少力气的人,也都攒下了一笔小钱,娶媳妇肯定是不够用的,但是将他家的老房子重新翻修一下,还是足够的。

    裴天逸的脸色微变。

    他问刘二狗:“你们在虎跃峡挖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刘二狗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才发现他刚才说的话有些多。

    他点了点头,又仔细想了想,说:“我家的老房子有些不牢靠,需要翻修一下,但是我手上没有多少存钱,今年四月下旬的时候,就想着要到镇上做个小工,挣一点钱,然后我就遇到了罗管家。”

    “罗管家的主家很厉害,所以我们县老爷到了罗管家的面前也都要低头问好,如果不是因为知道罗管家不会拖欠粮食,我才不会把他们带回村里。”

    “他们是没有拖欠粮食……可是,可是……”

    刘二狗越说到后面,就越说不下去了。

    他们从前到虎跃峡挖石头的时候,还是很小心翼翼的。只不过罗管家前些日子说收石头的事情要告一段落,给了一个最后期限,说是过了这一天就不会再收石头了。会冒着雨跑山上采石头的,都是家里比较困难的那些人。

    刘二狗自己是孤家寡人,也没想着要娶妻生子,之所以会跟着村里人一起,不过是因为罗管家是他找来的。

    现在同去虎跃峡的人除了他以外,不是伤了残了,就是已经死了。

    他还不知道要怎么跟村里人解释呢!

    裴天逸等人原本是想要不动声色的跟着刘家村的人,去找到他们口中的那个罗管家,可谁知等他们到了村里,才知道罗管家早在两日之前就已经离开。不过他在离开之前,已经将粮食都交付给了村长。

    而且那位罗管家说他们是临时决定要离开的,与刘家村的交易不得不提前结束,但又不忍心让村民的劳动白费,就将原先充作抵押的良马留给了还在虎跃峡开采石头的村民们。

    因着罗管家的这个决定,他给刘家村众人留下的印象是十分可靠又友好的。

    将救下的村民送回他们的家中,紧接着又赶到镇上去的裴天逸等人,见到了此地的县官,也就是刘二狗口中对罗管家低头问好的那位县官。

    “你说什么?他是裴家的管事?”

    不怪裴天逸如此惊讶,他居然从县官口中得知那位罗管家是他们家的人,这怎么可能!

    虽然说裴家是家大业大,裴天逸对自家的管事也只是略知一二,并不清楚所有人的姓名。可是裴家的管事都是各司其职,还没有哪一位管事会离开自己所属的职位,跑到别处去用粮食换石头的。

    倘若真的有多余的粮食,他们自家用不掉,卖又卖不上钱,也会直接送往边关,充当部分粮草的,哪里会用来换上一些毫无用处的石头呢!

    再者说,裴家也不是没有采石场的。即便是真的需要用石头,自家的采石场就能够自给自足了,何必舍近求远。

    裴天逸因着这场变故,不得不停在了半路上。

    虽然明面上没有他人特地算计他的迹象,可直觉告诉他,这个假借裴家管事名义的‘罗管家’牵扯良多,须得多多关注。

    他因故停在半路上,自然也是需要同顶头上司,也就是皇上汇报一声的。

    鉴于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身边,或者皇上身边有人在窥探他的行踪,此次交给皇上的信件走的就是加密的路子,除了皇上的心腹以外,基本能够保障信件不被他人窥探。

    阿蘅并不知道裴天逸在路上遇到了些什么,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直到六月底,她都始终没有听到裴天逸遇难的消息,便知道对方在她印象中的死劫,是已经安全度过了的。

    只可惜裴天逸那边没有什么消息,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京都,阿蘅想要亲自见上他一面,也一直不能如愿。

    不过没有消息,大概就是最好的消息吧!

    虽然这样说,但阿蘅还是有些心慌的,整日都留在书房里抄写着佛经。她不信诸天神佛,但抄写佛经能够让她静心,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青叶推开书房的门,匆匆忙忙的跑到了阿蘅的面前,打开的房门将屋外的暑气一并给带了进来。

    阿蘅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对青叶这种可以说得上是鲁莽的行为,却没有指责什么。

    眼前的世界越发的趋向于死者的世界,她看见的每一个人都呈现出他们临死前的模样。自然死亡的人,模样最是平常,可她身边的人大多都是横死。尤其是与她贴身相伴的青叶与青蕊,这两人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会凄惨死去。

    因此只要她们没有犯下原则性的错误,阿蘅总是会选择性的对她们的错处视而不见的。

    一如现在的这般时候。

    “姑娘,夫人派人来找你过去,我听她说,夫人这会儿好像还挺生气的!”青叶是见过温三夫人生气时的模样,却不清楚她为何会在气头上的时候,将阿蘅找过去,这让她心里忍不住为阿蘅生出担忧来。

    阿蘅愣了一下,笔尖上的墨跌落在了白纸上,已经快要抄到结尾的佛经就这么前功尽弃了。

    她将手中的毛笔摆放整齐,心中忽然生出几分不安来。

    温三夫人从来都是个好性子的人,但也会有怒气冲天的时候,但她从来不会在生气的时候将阿蘅找过去,除非她生气的原因就是因为阿蘅。

    可阿蘅仔细想了又想,她最近一直乖乖的待在家中抄写着佛经,连院门都很少踏出。按理说,是不可能惹到自家娘亲的。

    难不成又是因为她先前做下了些什么事情,这会儿被温三夫人翻起了旧账么!

    阿蘅这一次回忆的时间就更长了一些,然而她想的头都疼了,也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毕竟今年上半年,她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了白马书院中,身边没有其他人相伴之后,她一直都只在书院与别院中徘徊,基本不会往别处跑,更没有惹出事情来,所以温三夫人这次到底为什么会找她呢?

    在自己院子里想东想西,依旧是无法得出结果的。

    阿蘅将桌上用过的纸笔收拾好了后,就带着青叶等人往温三夫人的院子走去。

    反正到了温三夫人院子,自然就知道温三夫人是因为什么事情才将她找过去的。

    阿蘅前脚才踏进温三夫人的房门,紧接着就听见温三夫人对她说‘跪下’。

    她傻愣愣的抬头看去,只见温三夫人皱紧了眉头,脸色与唇色都白的吓人,一看就是被气着了。她注意到温三夫人一只手捂在心口上,另一只手拢在袖子里,袖口的地方半遮半掩的露出了信纸的一角。

    所以温三夫人是在看了那封信之后,才会如此生气的吗?

    可是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才会让温三夫人这般生气!

    倘若连信的内容都不清楚的话,阿蘅又要如何劝说温三夫人不要生气呢?

    她还在想着对策,然而温三夫人却不打算再惯着阿蘅,她支使着身边的侍女将阿蘅压到她的面前跪下,这才稍微舒了口气。

    阿蘅却是更加茫然了,她从未想过温三夫人会对她做这样的事情,强迫她跪倒在地上,怎么可能呢?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第一百八十五章 真假

    六月三伏天,是一年之中最为炎热的时候。

    即便阿蘅所住的院子与温三夫人的院子相距不远,她也舍不得阿蘅每日来回奔波,就许她不必日日请安。

    算一算时间,她们母女俩也有小半个月没有见上一面,却不曾想再次见面之时,会是如今这个光景。

    阿蘅呆愣的站在原地,没有按照温三夫人所说的那般跪下,她盯着对面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温三夫人捂着心口的模样,与记忆中的景象重合起来,让阿蘅不自觉的开始心慌。她问她:“娘亲,你这是怎么了?”

    温三夫人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直接将捏在手上的那封信给扔到了阿蘅的面前。“我竟不知你何时竟与裴家的人那般要好?”

    薄薄的一张信纸,轻飘飘的在空中打着旋儿,没能准备的降落在阿蘅的面前,而是停在了房间中央的地方。

    阿蘅看向地上的信纸,纸上是令她感到陌生的字迹,然而在信纸末端的落款却是‘裴音’二字。

    是裴音给她写的信件吗?

    他难道在信里写了很多不该写的东西,否则娘亲现在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生气?

    可是听着娘亲的意思,似乎又与信件的内容无关,只因为写下那封信的人是裴家的人。

    难不成是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她们家和裴家其实是有仇怨的,所以娘亲才会如此生气?

    那为什么娘亲在此之前从未同她说过裴家的事情,她从未提起过,那她又怎么知道自己应该与裴家人保持距离呢?

    阿蘅只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浆糊似的,不仅转不过弯来,还在不断的拖着后腿。

    “娘亲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我不应该和他们家的人交好吗?”她听见自己这样开口问着温三夫人,明明心中满满都是不解的疑惑,表面上却还是做出了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用假象来伪装自己,便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也依旧回不到从前。

    温三夫人还在气头上,并没有注意到阿蘅说话之间的片刻怔然。

    她听着阿蘅的反问,只觉得喉间仿佛憋了一口气,吐不出也咽不下。

    要怎么和眼前这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姑娘说,裴家或许有好人,但问题是裴家现在当家的那一位对阿蘅来说,是个大大的恶人。

    裴天逸在外的名声或许很好,但像温三夫人这些亲自经历过当初那件事的人而言,他大概就是最让人恶心的存在。没有人会对觊觎自己孩子的人笑面相对,更何况裴天逸想要从温三夫人身边抢走阿蘅时,阿蘅还是个小小的孩童,连半大姑娘都算不上。

    温三夫人拍着手边的方桌,桌上的茶盏因为她的动作而发生震动,她仿佛感觉不到手心的疼痛,冷脸看着阿蘅:“不管从前如何,你往后不要再与任何裴姓之人有来往,这是娘亲要你做的事情,你一定要听娘亲的话!”

    这般强硬的态度,若是换成了从前的阿蘅,大概也就糊里糊涂的应下了。

    可现在的阿蘅做不到。

    她往房间中央走了两步,捡起了地上那张薄薄的信纸,虽然只是在弯腰的过程中粗略的扫视的一遍,但她也差不多看到了信中的大概内容,就是裴音说谢谢她上次的提醒,然后问她什么时候有空,想要请她吃顿饭,还说到时候可以将谢淮安也喊上。

    信中并没有什么逾越之处,也不存在挑衅之类的话语,偏偏温三夫人却如此生气。

    阿蘅晃了晃手中的信纸,忽然想到了一点:“这不是裴音送给我的信吗?为什么会先送到娘亲这里来?”

    如果不是突然间的灵光一闪,她或许还想不到这个问题。

    但是在想到之后,她的心情就变得不是很好了。

    忍不住会想从前别人送给她的东西,是不是也像裴音派人送来的这封信一样,先在温三夫人面前过了一遭,才能被送到她的手上,又或许中间拦截东西的人,还不止温三夫人一人。

    温三夫人顿了顿。

    她以前盼着阿蘅能多交些朋友,但也没想着要过多的干涉阿蘅,更不存在拦截他人送给阿蘅的东西。会有今天这件事,完全是因为裴音派来送信的人是裴家的管事,最重要的是对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大大咧咧的找上门来,温三夫人又怎么能继续视而不见呢!

    “因为他姓裴,所以他的信就直接被送到了我这里来。”温三夫人按下了心头的诸多思虑,她看着阿蘅想要追究到底的模样,在心底叹了口气,又说:“阿蘅向来最听娘亲的话,对吧?”

    不等阿蘅回答,她便接着自问自答般的说:“你最听娘亲的话了,这次也不会例外的,所以将手上的这封信退回去,再同裴家的人就此绝交,往后再无来往,好不好?”

    别说阿蘅现在还等着裴天逸从外地赶回京都,好让她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就算不说这些,只说裴音从前让侍卫将她从拐子手上救下来,她就不能做出那种与人绝交,还再无往来的事情。

    她感觉到温三夫人对裴家的人不喜欢,这种不喜并不针对某个人,而是对着所有姓裴的人,就好似一竿子打翻了一艘船似的。

    阿蘅自觉已经过了任性妄为的年纪,便想着要同温三夫人认真讲道理,如果最后道理说不通的话,那再来谈论其他。

    “娘亲,您应该知道阿蘅已经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了,而且就算是在阿蘅七八岁的时候,您不希望阿蘅去做某件事情时,也都是会和阿蘅仔细解释其中的缘由,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毫无缘由的命令阿蘅……”

    类似的诉说委屈的话,阿蘅还能说上许多,可看着温三夫人无动于衷的模样,她忽然就没有了往下说的念头。

    然而所谓的无动于衷不过是阿蘅眼中的幻象。

    她正难过的时候,透过眼里的泪光只瞧见了温三夫人面色不改的苍白,却忘记她现在眼里瞧见的都是对方的死相,是看不清对方面上的真实表情的。

    温三夫人看向忽然没了言语的阿蘅,也瞧见了她满眼的泪花,心底更是一阵苦涩。

    小姑娘希望她能仔细解释,可她却不想让阿蘅知道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有些时候人就是因为知道的事情太多,所以才会成天高兴不起来。她们家的小姑娘已经渐渐长大,平常也多了几分自己的小心思,待人接物方面也有了自己的成算,然而即便是如此,温三夫人也并不认为阿蘅就真的能面对裴家的事情。

    众人交口称赞的大将军对一幼童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这样的事情,哪里是阿蘅这样的小姑娘能够处理的事情。

    倘若阿蘅结交的裴家人是旁支里的孩子,那倒还好说,偏偏她认识的这人是裴音,是裴天逸的唯一子嗣。虽说裴天逸轻易不会回京,就算真的会从边关返还京都,在回来之前肯定会有相应的传言,但万一呢!

    万一裴天逸是被皇上秘密传唤回京都,然后他恰好就和阿蘅碰上了面呢?

    她千方百计藏着护着的小姑娘,仓促之间被一直惦记着她的人撞上,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家的小姑娘,将来不需要有太多的荣华富贵,她只盼她能开开心心的过好每一天,而不是成为别人强取豪夺的对象!

    谎言永远比真相更容易说出口。

    温三夫人从主位上走到阿蘅的身边,动作轻柔的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你说的这些话,就仿佛是在娘亲心上剜去了一块肉啊!娘亲又岂会是你口中所说的那样的人呢!”

    白色的锦帕遮在了阿蘅的眼前,让她看不见温三夫人的模样,只听见她声音里的淡淡委屈之意。

    “娘从前都没有和你说过,平西大将军裴天逸与我们家也有着姻亲关系,他的妻子名为江韶音,是娘的表妹。”温三夫人将阿蘅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背,没有让她抬起头,就继续说着:“那时裴天逸在边关征战不休,韶音被送回京都养胎,谁知在生产之时竟惨遭暗害,生下孩子后便命丧黄泉。”

    “……害死韶音的人是裴天逸的仇人放在裴天逸身边的暗桩,偏偏裴天逸却将那人当成了心腹,还特地将人送到了韶音身边。”

    她这会儿说的确实是真相,只不过她不喜欢裴家人却是另有缘由的。

    毕竟她与江韶音虽然是表姐妹,但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她会因为江韶音的经历而不喜裴天逸,但不会因此去劝说阿蘅也远离裴家人。

    不过阿蘅并不需要知道这些。

    即便温三夫人没有详细解释什么,仅仅说了裴天逸与江韶音之间的一些事情,又说了一下自己与江韶音之间的关系,阿蘅就自以为明白了真相。

    私底下的阿蘅有什么打算,她是不会在明面上出来的。

    至少在温三夫人的面前,阿蘅是会很坚定的与裴音等人划清界限的。

    温三夫人听了阿蘅的保证,眼里虽然还带着几分的愁绪,但嘴角也微微上扬着。在她的映像之中,只要是阿蘅当着她面做下的保证,向来都是言出必行,从来不会有违背的时候。

    然而阿蘅从前做不出阳奉阴违的事情,并不代表她现在也不会那样做。

    她按照温三夫人说的那样,将裴音的信派人送了回去,还特地写上了一封‘绝交信’。

    除此之外,她还给谢淮安也写了信,而且是偷偷摸摸的写,又偷偷摸摸的派人送出去的。

    谢淮安要比裴音更早接到阿蘅写的信,毕竟两边走的就不是同一个通道,而且谢家明显要里温家更近一些。

    他看向面前站着的小厮:“阿蘅不是一直觉得天热就不想出门,连你们的训练都给改了时间,怎么突然就让你过来了?”

    送信的小厮名叫青泉,勉强算是谢淮安送给阿蘅的人。

    这就得从更久之前说起了。

    早前阿蘅就有了培养自己手下的想法,只不过鉴于自身实力的问题,一直没能如愿。前不久她又想起了这件事情,恰好还被谢淮安知道了。谢淮安自己或许没办法帮阿蘅做些什么,但他身边还有他舅舅留给他的那些侍卫。

    樊家的侍卫都是边军出身,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从边关退了下来,但并不代表他们就真的是老弱病残了。

    训练人手是他们最拿手的事情,谢淮安现在身边的一些侍卫就是经过樊家侍卫训练出来的,也不比其他人差。

    然后他就在阿蘅的请求下,派了几名樊家的侍卫帮她训练手下,而青泉就是阿蘅的手下之一。

    青泉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姑娘要求她用最快的速度将信件送到谢淮安的手上,然后他就来了。

    谢淮安见青泉那边没能问出什么,便果断的放弃了,开始拆开信封,查看阿蘅想要对他说的话。

    “这可就有些麻烦了!”

    捏着手上的信封,谢淮安揉着发疼的额角,他并不是那么喜欢和裴音打交道的人,上次勉强将裴音约出去,就已经是极限了。

    现在阿蘅还请他帮忙上门去和裴音解释,未免有些太过难为人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信封里忽然就又掉出来一页纸。

    白纸上,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两个小人,其中一个拽着另一个的衣袖,空白处还写着‘求帮忙’三个大字!

    谢淮安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阿蘅的模样,他叹了口气,为自己无法拒绝阿蘅的请求。

    青泉还站在原地,等着他的回复。

    他摆了摆手,让青泉回温府去,又说:“你回去就跟她说,不用担心,事情我会帮她办好的,让她……算了,你就和她说我答应了!”

    青泉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心底默念着谢淮安说过的话,等回到温府之后,他在外院,不能直接跑到阿蘅的面前,就将谢淮安说的话转告给了青叶,再由青叶转告给阿蘅。就如同先前青叶将信件转交给他时一样。

    阿蘅听着青叶重复谢淮安的话,没有删改的,连中间的迟疑也一并重复了的话。

    低声嘟囔了一句:“好像总是在麻烦他呢!”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双生

    谢淮安来裴家拜访的时候,裴音才刚接到阿蘅送出来的信,连信封都还没有拆开。

    他私心里是想要先看看阿蘅所写的信件,然而来通报的小厮说谢淮安似乎是着急找他,有要事相商,理智压过感性,他最后还是选择先将阿蘅送来的信件仔细收好了。

    下人领着谢淮安过来,他穿了件玄色短打,依旧是做武人打扮,面上瞧不出有多么着急,反而还有几分不情不愿。

    他进门后就立刻让裴音将房间里的下人都打发出去,自己在裴音对面找了个位置坐下,又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裴音看。

    单薄的一个信封,封面上是裴音刚刚才见过的熟悉字体。

    谢淮安解释:“……你应该知道近年来,温家是从不和你们家的人打交道的,偏偏阿蘅不知道这些,而你又救过她,她才和你渐渐熟悉起来。只不过温三夫人她们不知道你和阿蘅私下里的渊源,都一心想着让你们再无来往,阿蘅不愿意当面违背她娘的话,就写信托我来给你解释。”

    要他说,阿蘅也没有做错什么,何必巴巴的跟上来解释。

    从前也没有人和她说过温家和裴家之间的恩怨,可裴音不一样,他虽与阿蘅同岁,但比阿蘅知道的事情多得多。他明知道写下的那封信送到温府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却还是毫不遮掩的去做了,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谢淮安在心底评价着裴音所行之事的不妥当之处,面上对裴音也没有太多的好脸色。

    只说:“阿蘅要解释的话,都写在信里了,你自己看便是了,我就不在一旁过多赘述……”

    裴音愣了一下,默默地接过了谢淮安手中的信件。

    阿蘅在信中将温三夫人同她说的话都写了上去,又说温三夫人因着前尘往事不愿意让她们继续往来,但他从前救过阿蘅一命,又和她是有着兄妹关系的人,尽管明面上或许会再无往来,但只要他有什么地方需要她帮忙的,她一定在所不辞。

    其实在写信之初的时候,阿蘅也曾想着要不要欺上瞒下的继续和裴音往来,毕竟她是真的想要亲眼见上裴将军一面,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可是但凡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丝丝缕缕的痕迹。

    阿蘅并不确定自己能一直瞒着温三夫人等人,与其让温三夫人她们在某一天发现她阳奉阴违的事情,惹得她们伤心,倒不如她从一开始就不要那么做。

    她的爹娘还有兄长,是她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着的人,就连她自己也不能伤害她们。

    裴音看了信之后,却冷笑了一声。

    “分明是双生子,却说什么表兄妹。人人都说温家温良谦让,我看也不过如此!”

    谢淮安只觉得自己是满脸问号,想不通裴音怎么突然说起双生子的事情来。

    前朝的时候,世家大族对双生子还很是忌讳,后来民间出了一对双生子,推翻了前朝皇室,成功改朝换代,自个儿当上了皇上,也就是今朝的两位开国皇帝。他们也是有史以来唯一的双帝临朝。

    自那以后,双生子便不再是忌讳。

    也不会再有刻意杀一留一的事情了。

    然而京都之中,已有数百年未曾见过双生子,也不知裴音怎么就忽然提到了这个?

    谢淮安觉得奇怪:“什么双生子,表兄妹,这和阿蘅在信里写的东西有关吗?”他帮阿蘅出面解释外加送上一封信,但阿蘅给裴音的那封信里写着什么,他是没有偷看的。“裴家与温家的恩怨又不是阿蘅这样的小姑娘能解决的,她自然是要听她娘的话,你知道她没有刻意不与你往来,不就可以了吗?”

    男子汉大丈夫,没必要这么难为一个小姑娘的。

    “你知道什么!”裴音突然站了起来,他们现在待着的地方本来就是裴音的书房,只见他往旁边的书架而去,从书架最下层抽出了一本书,将书页中夹着的画纸递给了谢淮安,“你看这张小像中的人像谁?”

    谢淮安的手里忽然被塞进了一张画像,他停顿了许久,也没有打开那张画像。

    如果他的记忆不曾出错,在他进门之前,他与裴音都还只能算是有些熟悉的陌生人,怎么忽然就到了可以分享秘密的地步了!

    虽然这张画像藏在不是很明显的地方,但看着裴音的样子,就知道这画像对他应该挺重要的。

    尽管谢淮安并不是很想看,但在裴音的催促之下,他还是打开了手上的画像,然后就愣住了。

    “这……你怎么藏着阿蘅的画像?”

    裴音这时也在看着画像中的人,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思念。

    他说:“你仔细看一下就该知道画像中的人不是阿蘅,她是我娘……”

    仅凭裴音的这些只言片语,就足够令人想入非非。

    谢淮安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很奇怪,当年裴天逸做的事情并没有多少遮拦,至少在与裴温两家联系亲密的世家中都听说了一二。去年谢淮安刚与阿蘅交好时,曾偷听到他爹娘说的话,他们当时说的就是裴天逸的事情。

    他当时还想着他爹娘和外面的人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喜欢人云亦云的家伙,没有丝毫证据的事情,也能说的跟真的似的。

    反正他是没有见过江韶音是何许人也,却见过带着侍卫回城的裴天逸,也正是因为裴将军当初的英姿勃勃,他才会生出想要当将军的心思。

    裴将军是他万分憧憬的对象,怎么能那样污蔑他呢!

    虽然他没有将那样的话说出口,但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对爹娘都有了几分敬而远之的想法。

    现在看来,那些传闻似乎并不是空穴来风啊!

    心中这样想着,谢淮安莫名的为阿蘅觉得委屈起来,他并不清楚阿蘅是否知道这些事情,但依他对阿蘅的了解,小姑娘是绝对不想要成为任何人的替身,即便想要让她成为替身的是裴将军那样的人物。

    裴音的心神都放在了那副画像之上,甚至没有发现谢淮安的走神。

    他轻声说道:“世人皆知母亲遭人算计,艰难产下一子后便撒手人寰,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母亲当初生下了两个孩子……”

    谢淮安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向身侧的裴音。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裴音扬了下嘴角,笑意却没到眼底,他说:“母亲生下我们之后,就自觉命不久矣,偏偏当时祖母还在边关,她只知道身边仍有危险,却连个信任的人都找不到。恰好当时宫中来人,母亲便将我托付给了宫中的人。她说我为男子,理当承担起裴家的责任,却将女儿交给心腹手下送到了别家去。”

    “幼儿最易夭折,更何况我们还是早产儿,身体更是比不上足月出生的那些孩子。”

    “等等……”谢淮安不由得出声打断了裴音的话,他将画像放到一边,认真的看着裴音,“你怎么就能确定阿蘅是你妹妹,难道就因为她和你娘模样相似?可是这世上模样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也不是所有长相相似的人就一定有血缘关系的。”

    而且,他想着阿蘅在温府的受宠程度,那是真的被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的人,怎么可能会和温府没有血缘关系呢!

    只听裴音说:“带走我妹妹的那个心腹有个女儿,现在正在阿蘅身边做侍女。倘若阿蘅不是我妹妹,那还有谁会是?”

    他没有说出那个侍女的姓名,但那副笃信的模样让谢淮安也将信将疑起来。

    难不成阿蘅真的是裴音的亲生妹妹?

    如此一来,当初裴将军闯进温府想要将阿蘅带回家的事情,似乎也就能说清楚了。

    裴将军不愿意看到自己骨血流落在外,即便阿蘅在温家被照顾的很好,他也还是很想将阿蘅带回家的吧!

    谢淮安顺着裴音的话往下想,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是,如果阿蘅不是温家的孩子,那温三夫人的孩子又去了哪里呢?总不能是为了抚养阿蘅,就将自己的孩子给送走了吧?”

    裴音摇了摇头,说:“我只查到了阿蘅是我妹妹,其他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

    他其实有些怀疑温三夫人当年是否真的怀孕了,只不过事情太过久远,又不是他们自家的事情,再加上他身边能用的手下并不算多,查探起来的难度还是非常大的。

    谢淮安勉强接受了裴音的答案,又问他:“你刚才说到表兄妹,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裴音静静地盯着谢淮安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温三夫人与我母亲本就是表姐妹,阿蘅她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真实关系,她只以为我们就是普通的表兄妹,顶多再加上不能明面往来,只能私下讲交情而已。”

    谢淮安感觉自己今天一天得知的隐秘消息太多了些,让人一时之间无法消化。

    忽然,他思考的动作为之一顿,呆愣愣的看向了裴音,问:“这样隐秘的事情,连阿蘅自己都不知道,可是……你怎么会突然告诉我?”而且他们俩之间似乎并无交情,甚至还有些互相针对的模样。

    自然是因为阿蘅信他,所以裴音也信他。

    裴音想着身在温家的阿蘅,只因为生作了女儿身,就能够自然而然的享受众人的宠爱,他却要每日挣扎在生死线上,时刻担心着小命不保,有时候真的觉得很是不公平呢!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余光却瞥见了画像中的人,小姑娘乖巧笑着的模样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心中的想法也顺势改变了。

    那样一个天真又好骗的家伙,倘若是留在裴家,恐怕早就死的连尸骨都不剩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的呢!

    所以说,保持原样,也挺好的。

    “我来京都之前,也查过阿蘅身边的人,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和段瑜之恼了的,但现在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不是吗?”裴音温和的笑了笑,“我未必会一直留在京都,而且你也看到了,温家的人是不会愿意让我靠近阿蘅的,所以我自然是要需要一个帮手,帮我照顾阿蘅。”

    而他现在选中的人就是谢淮安。

    “你帮我照顾阿蘅,我自然不会让你的帮忙白费。”

    在相似的时间里,裴音也曾对另外一个人说过相同的话语,只不过那时他对妹妹的感情已经只剩下了责任,没有任何温情可言。所说所做的事情,只能算是一场冰冷的交易,而交易的内容就是妹妹的平安。

    交易这种事情,当其中一方付不起筹码的时候,另一方自然也就不会再枉做好人。

    所以说,有些结局从一开始就可以预见的,只不过应该预见的人,却没能看到最后的结果而已。

    谢淮安握紧了拳头,感觉自己好像被侮辱了。

    他看着裴音,说出了与另一个人截然不同的回答:“我和阿蘅是朋友,照顾她是我自愿做的事情,和你并没有任何关系,也不需要你为此付出什么。”

    “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好。但我觉得阿蘅应该是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并不会想要离开亲近的家人,去重新适应另外一个家。所以这一切还是保持原样的好,今天在书房发生的事情,我离开后绝对会只字不提,就当做从未听说过……”

    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大。

    既然阿蘅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而她在温家也生活的很不错,有人疼有人宠,家中长辈都很爱护她,那又何必去破坏她现在的生活呢!

    裴音顿了顿,又说:“是我刚才没有说清楚,我也不想打扰阿蘅现在的生活,只是担心我不在京都的时候,会有人欺负她。所以我才希望能找人帮忙……”他本来还想说自己会送一些侍卫给谢淮安,还想说那些侍卫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然而那些话到底没能说出口。

    因为谢淮安说:“不是你没有说清楚,而是你或许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我想要照顾阿蘅,只因为她是阿蘅,而不是因为其他的人。所以说,你完全没有必要继续和我争论什么,你如果还担心阿蘅会被欺负的话,也可以给阿蘅送些人手,毕竟你们从明面上来说,也是表兄妹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怪异

    裴音书房里发生的事情,谢淮安只将他听到的那些话都烂在肚子里,谁也没说。

    事实上,他就算想要说给阿蘅听,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是找不到阿蘅的。

    自收到裴音派人送来的信件后,温三夫人才发现她对阿蘅交友状况的不设防是不太对的,尽管她很信任自家的小姑娘,然而外界之中多得是满口谎言的家伙,她们家的小姑娘既天真又善良,很容易就被人骗了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温三夫人将阿蘅拘在了自己身边,想要通过言传身教的方式,让阿蘅一眼就能辨别出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

    知人善用是一项很实用的技能,她从前看着阿蘅对身边下人的管理,原以为阿蘅是天生就懂得这些的。

    可等她将阿蘅放到自己身边之后,才知道那些都只是她的错觉。

    阿蘅哪里懂得什么知人善用,她就是一个偏听偏信的主儿。

    温三夫人再度叹气:“阿蘅你可真是……娘说的话就有那么难懂,你就真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阿蘅想了想,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听懂的样子,只不过娘亲怎么突然就跟我说起这些来了?娘亲知道阿蘅不怎么聪明,时常听不出别人指桑骂槐的话,不过娘亲不是说阿蘅不用学那些,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就可以了吗?”

    温三夫人神色怏怏:“……是我从前想错了,可阿蘅你现在长大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偏听偏信,你得开始学会别人说的话是真还是假的……”

    “那爹娘还有阿兄会骗我吗?你们会对我说谎话吗?”阿蘅问道。

    温三夫人有些犹豫,又想起上次劝阿蘅去潍州的事情来,便说:“我们自然是不会骗阿蘅的,就算真的有事情不能对阿蘅开口,也会提前对阿蘅说明缘由,而不是编出谎话来骗阿蘅……”

    再不济就是说话说一半,总归是不会刻意去骗阿蘅的。

    阿蘅不知道温三夫人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她听着那些字面上的意思,就笑着说:“只要爹娘和阿兄不会骗我就好啦!其他的人,我也不会那么相信他们的。”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阿蘅能够信任的自然不是只有这三个人的。

    别的人都是由因到果,唯有阿蘅是反过来的,她是先看到了结果,才会安心的付出自己的信任。

    一如青叶如青蕊,正是因为知道她们在未来会为了她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所以她才会放心的让她们留在自己的身边。哪怕每天早晨醒来,都会看到两个死相凄惨的侍女,她也从没有想过要让她们离得远远的。

    又好比段瑜之与席柔,他们两人在表面上对阿蘅总是十分的友好,可在看到了未来的阿蘅眼中,那些友好无异于是裹着蜜糖的砒霜,碰上之后必然是会非死即伤。

    她已经吃过一次亏,所以绝对不会让自己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第二次的。

    至于温三夫人想要传授给阿蘅的识人本领,阿蘅从心底里觉得可有可无。

    她是知道自己学不会的,所以又何必将时间都花在她做不到的事情之上呢?

    温三夫人看着阿蘅如此天真的模样,心底的为难都快要实质化了。早知道就不要信外头传言的女儿要娇养之类的话,她们家的小姑娘娇生惯养的有些过了火,她再怎么劝说,都已经无事于补了。

    也只好从其他地方找补了。

    尽管知道阿蘅学不会识人的本领,温三夫人依旧将人带在身边,指望着小姑娘看得多了,见的多了,自然而然的就能分辨出真心与假意的区别。

    时间一晃就又到了书院开学的时候。

    阿蘅总算是得以出门放松一番,自从夏怡雯离开白马书院以后,她在书院就再没有交到其他的朋友,唯一还有联系的也就只有谢淮安一人。

    她应下了谢淮安的邀约,在温三夫人面前过了明路,这才兴致勃勃的出门去。

    小姑娘前脚才踏出门,温三夫人就忍不住的叹气。

    柳嬷嬷疑惑:“夫人是想让姑娘留在家中吗?”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温三夫人会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叹气了。

    温三夫人摇着头:“她过几日就要去白马书院了,这是一早就说好的事情,我现在和她说让她留下来,又能留她到什么时候呢!也不知老爷子怎么就让裴家的那孩子也去了白马书院,要是那孩子对阿蘅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那可怎生是好……”

    以己度人,若是她生母早逝,父亲还看上了一个同她一般大小的孩子,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论是她的父亲,还是那个无辜的孩子,都会成为她讨厌的对象,尽管她明知那个孩子是无辜的。

    一直侍候在温三夫人身边的柳嬷嬷,对当初发生的事情自然也是清楚的,只不过她这时却有了新的看法。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见裴家人有什么动作,或许那位已经看开了,不再执着与咱们姑娘了呢?”

    她们姑娘再过两年也能谈婚论嫁了,而裴家的那位将军年纪也大了,他又是常年在战场上搏命的人,身上痊愈了的伤口是一个叠着一个,等他从战场上退下来,又还能有几年好活。

    看他对他夫人的痴情模样,若是仍然将她们姑娘当做了表小姐,他又怎么舍得让‘表小姐’看着他离开人世,独留下‘表小姐’一人呢!

    温三夫人想了想,最终还是觉得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人的身上。

    她又让人去将温桓给找了过来,同他仔细谈论了许久。

    谈话的中心思想就是想方设法让杜绝裴家的那孩子靠近阿蘅的可能。

    温桓听着温三夫人话里话外都是对裴家人的不喜,心里忽然就很是心虚。

    他仍然记得那年的元宵夜,是裴音和他家的下人救下了阿蘅,倘若没有他们的出手相助,或许他早就已经失去了阿蘅。让他去拦着裴音,不许裴音靠近阿蘅,他是做不到的。

    然而在温三夫人的面前,他也只能苦着脸应下了这桩事情。

    另一边的阿蘅终于在酒楼的包厢里与谢淮安还有裴音汇合了。

    八月初,天气仍旧还有些许的炎热。

    跟着阿蘅的那些下人被安排在了楼下的大堂中,谢淮安也让人给她们安排了饭菜。至于阿蘅,却是在酒楼店小二的带领下,来到了谢淮安他们提前预定好的包厢。

    才打开门,就看见了屋内并排坐着的谢淮安与裴音,阿蘅下意识的快步走进房间,然后反手就关上了房门,将跟在她身后的店小二直接拦在了门外面。

    三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包厢内一片寂静无声。

    打断对峙的是在外面敲着门的店小二,他被关在门外的时候,还出现了片刻的茫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原本他是打算直接离开的,但转身之前,忽然又想到包厢里的人还没有点菜,他们一开始说的是等人来齐了,再让店小二送上酒楼里的菜单的。

    店小二轻轻敲着包厢门,小声问道:“各位客官,可还要再送些茶水过来?”

    直接问点菜的事情,是绝对不能有的,只能旁敲侧击一下了。

    包厢的门微微颤动了一下,应当是有人在门后将反锁着的门给重新打开了。

    很快就听见里面的男客人说:“你进来说。”

    店小二这才小心的推开门,往包厢内跨了两步,他低眉顺眼的弯着腰,也没有刻意去看查探房间里的人。

    谢淮安按照阿蘅的口味,点了几道她比较喜欢吃的菜,又对店小二说:“再捡你们酒楼的招牌菜,来两三道,”说完又看裴音,“你可有什么忌口的地方?”

    裴音神色复杂的看了阿蘅一眼,对着谢淮安摇了摇头。

    阿蘅离得远,没有听清他的低语,谢淮安坐在裴音的旁边,将他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他说,他和阿蘅的口味是一模一样的。

    其中隐藏意味不用多提,谢淮安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等待饭菜上来的过程之中,在场的三人就用闲聊的方式来打发时间。

    也不知道是哪个先说起的话题,最后却成了裴音一个人在说,另外两个人在听他说。

    他说到了他父亲裴天逸在回京的路上发生的事情。

    “原本皇上都已经下了圣旨,允诺父亲留在边关养病,不必急着赶回京都的。可事实上,父亲他的病情才有所好转,就已经在准备回京的事情了。”裴音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阿蘅,他也说不清父亲急着回京,到底是为了替皇上办事,还是想要趁着温家人毫无防备的时候,偷偷见上阿蘅一面。

    “父亲他急着赶回京都,便是有了你我的提醒,他选的还是那条最短的路,只不过在行至虎跃峡的时候,他稍作停顿了片刻。”

    裴音忽然站了起来,走到阿蘅的身边:“倘若不是有你的提醒,即便他们从虎跃峡路过时,是下着磅礴大雨的,他们也不会停顿,虎跃峡发生崩塌的时候,肯定一个也逃不掉。等父亲他回京之后,一定会上门拜谢的!”

    如果没有最后一句话,阿蘅恐怕会更高兴些。

    她看着裴音在她面前弯腰,对她说着感谢的话,又想到自家娘亲三令五申的让她不要和裴家人有任何联系,这会儿忍不住小声的对裴音说:“那个,你们的感谢,我能心领一下,就不特地上门拜谢,可以吗?”

    明明知道温家人对他们上门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裴音这会儿却仍然做出疑惑的表情:“这怎么行呢!”

    “你可是父亲他们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怎么能那么草率的算了,肯定是要光明正大的报答的……”

    阿蘅这会儿是真的感觉到了左右为难,她要该怎么告诉裴音,她爹娘是绝对不会欢迎他们裴家的人登门拜访的,可要是直接了当的说出拒绝的话,是会伤到别人的吧!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将期盼的目光看向了谢淮安,她是真的搞不定裴音,只能盼着谢淮安可以帮她说两句话了。

    谢淮安这会儿还有些不在状况内。

    在阿蘅还没有到之前,裴音也和他说起了裴天逸的事情。那时他说裴天逸大约再过五六天的时间,就能赶到京都。

    而且那时他明明说的是裴天逸想要单独请阿蘅吃顿饭,因着知道温家人对他们的不喜,就想着请他帮忙组个饭局,到时候让他出面去请阿蘅,然后将裴天逸会到场的消息瞒住不说。

    怎么忽然就改变主意了呢?

    “虽然确实是阿蘅提醒了一句,可最终做下决定却还是裴将军他本人。阿蘅看样子是不大想要担这个救命恩人的虚名,不如等裴将军回来后,我来组个饭局,大家一起吃顿饭,有什么感谢的话,在饭桌上说过,也就可以了。”

    谢淮安憋了半天,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他说完后,左看右看,就见阿蘅松了一口气,对他投来钦佩的目光,而另一边的裴音也对他点点头,显然是对他的这番话很满意的。

    忽然就想明白裴音怎么就提前和他说事情的原因的了呢!

    谢淮安摸了摸鼻尖,觉得有些愧对阿蘅的钦佩。

    闲聊暂时告一段落。

    不仅是因为谢淮安提出了一个很好的建议,还因为酒楼的店小二已经开始上菜了。

    一顿饭结束之后,阿蘅想着那位在路上平白耽搁了一个多月都还没能回到京都的裴将军,他要是再不回来的话,她就得去白马书院了,到时候天天都在书院与别院中徘徊,阿蘅恐怕又不能见到裴将军了。

    “裴将军什么时候回来啊?”阿蘅问着裴音。

    裴音笑了笑:“父亲要办的事情都已经差不多了,前两天送回来的信里,就说他已经准备动身回京了,向来再过三五日,就能抵达京都的。”

    对面的少年笑的温文尔雅,可阿蘅不知怎的,就感觉有些奇怪。

    他说话的语气莫名的和她的阿兄很是相似,每次阿兄提起父亲的时候,也会是这样的口吻,就是让她在旁边听着,很明显的感觉到阿兄说的是她们的父亲,而不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人。

    现在裴音明明说的是他自己的父亲,也就是裴将军的,可阿蘅听着就好像是在说她的父亲似的,让她感觉怪怪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晕倒

    裴天逸正在客栈的房间里作画,临时的住所连个书桌都没有,只能将画纸平铺在方桌上,勉勉强强的下笔作画。

    自他妻子去世之后,他便养成了为妻子作画的习惯。

    佳人已逝,其音容相貌却始终在他脑海中徘徊。

    裴照过来说:“……将军,他们的口供拿到了。”

    裴天逸亲自出手,那位假借裴家管事之名的罗管家最终自然是被他们给找到了的。只不过那人约莫是受过训练的,半点口风也不露,逮着机会就可着劲的寻死,明明白白的将生死置之度外。

    领头的人什么也不说,但跟在他身后的人,却受不了侍卫的询问,将他们知道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的给说了出来。

    尽管大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也有一些能派的上用场的东西。

    裴天逸在画纸上落下最后一笔,看着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轻声叹了口气,吩咐一旁的侍卫将画卷小心的收拾起来,从房间里走了出去。又看裴照似是有些为难的模样,皱着眉问他:“可是口供出了问题?”

    裴照回道:“姓罗的管家明面上是渭阳旁支的人,他几次三番的试图咬舌自尽,对于背后之人的身份是一点也没透露……”

    裴天逸停顿了一下,又问:“其他人呢?”

    想到罗管家他们这次做下的事情,裴天逸敢肯定自己身边不会有人泄露踪迹,也就是说对方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经过虎跃峡,却又让人在虎跃峡之上开采石头,即便真的引起了塌陷,也未必就真的能坑害到他们,顶多是阻挡了他们回京的路线。

    这一步棋看上去竟像是一道废棋似的。

    裴照见裴天逸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便飞快的将跟在罗管家身边的那些人的口供总结了一下。

    “其他人说的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值得深究,只不过有一个小厮说他曾偷听到姓罗的与其他人的谈话,还听到姓罗的说到了什么主子爷和王爷之类的话。因着这个,我们又仔细搜查了一番,那个罗管家的行李中有一包八两的云雾茶,用来装茶的袋子上面还有着皇家的印记。”

    裴天逸错愕:“……你看仔细了,那确实是皇家的印记?”

    云雾茶是皇家贡品,寻常人家根本就接触不到这些极品茶叶,就连裴天逸自己也没有多少云雾茶,那罗管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管家,哪里来的云雾茶,还是有皇家印记的云雾茶。

    看样子这件事背后牵扯甚广。

    然而皇上登基已有十余年,膝下的皇子都还未成年,也没有哪一个被提前封为王爷。再者说,他们就算真的格外早熟,想要做些什么,也不可能用暗害裴天逸的手段,他们拉拢他都还来不得呢!

    会用这样的手段来恶心人,也只有当年与皇上争夺皇位,还输得一塌糊涂的那几位王爷了。

    裴天逸眼中露出几分不屑的神色,皇上当年还是太过仁慈,除了为首的那几位王爷被斩首示众以外,其他的人都还好端端的活着的。

    可惜有些人是放纵不得的,这不就又出来惹是生非了。

    要说裴天逸为什么会这样讨厌其他的王爷,这也和他的妻子有关。

    当年他确实是所信非人,将一个奸细安排到了自己妻子的身边,可除了那个奸细以外,他也还安排了其他的后手在妻子身边。然后就是因为那些王爷心有不甘,竟妄图联合外敌谋朝篡位,裴天逸才不得不留在边关。

    他给妻子留下的后手,也因为那些王爷的干扰,全都没派上用场,而他的妻子最后也不幸撒手人寰。

    要不是有皇上顶在前头,他又念着自己那个一出生就没了娘的儿子,裴天逸是真的想提着刀,将那些王爷全都弄死的。

    杀人偿命,理当如此。

    裴天逸定了定神,让裴照带人去将证据收集清楚,等回京之时,直接呈交到陛下的面前。

    总归除了亏,差点被活埋在虎跃峡下的人是他,陛下知道以后,肯定是要给他一些补偿的,倒是可以用来给边关的将士亦或是给阿蘅谋几分福利。

    他看着屋外斑驳的天空:“也该回去了。”

    在小小县城中逗留了月余的时间,从虎跃峡前往京都的道路已经清扫干净,无风也无雨的情况,是再不必担心山石崩塌的。

    话虽是如此,但等他们终于赶回京都,已经是七天之后的事情了。

    阿蘅自那天同裴音确定了裴天逸安然无恙的消息之后,就一直盼着能与裴天逸见上一面,然而一直等她在书院读了好几天的书,也还没有见到谢淮安过来约她出门,显然裴天逸是还没有回京,又或者是回了京都,暂时还抽不出时间来找她的。

    由于裴音送信的后续影响有些大,温三夫人甚至生出让阿蘅回族学读书的想法。

    尽管这样的想法最后是打消了,但与之相对的,阿蘅每到沐休的时候,就得从书院回到京都去,否则温三夫人是放不下心来。

    同书院中的形单影只和别院里的自得其乐相比,阿蘅还是蛮喜欢回京都去的,至少有娘亲和温柠作伴,虽然温柠还是个小娃娃,但满了一周岁后,就变得有趣多了。

    阿蘅回京都时,一向是乘坐马车的。

    这一次也不曾例外。

    谁知马车才走到官道上,竟然就坏了。幸好马车走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即便是其中一个车轮出了些问题,对车厢里乘坐的阿蘅影响也并不是很大。

    事实上,马车只是暂时不能再动弹,也没有其他什么问题。

    刚好官道附近有家供往来行人歇息的茶水摊子,阿蘅带着一众侍女与护卫,到了茶水摊子暂做休整,同时也派人回了别院,再换上一辆马车过来。

    青叶与青蕊将马车上的茶具拿了下来,借了茶水摊子上的炉火,给阿蘅煮了一壶茶。

    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外面的官道,阿蘅忽然想到她上次在这家茶水摊子里,就遇到了裴音等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裴将军。

    大多数人都是经不起念叨的。

    阿蘅不过是闲暇无事时,随意的发散了一下思维,待她回过神时,茶水摊子外面的小院里,就挤满了人。

    为首的那人一身戎装,头盔与铠甲佩戴的整整齐齐的,远远看去,只能瞧见一双寒意逼人的眼睛,他身边的那些护卫衣服都是灰褐色的,看上去就很不好惹。

    那些人与阿蘅留在院子里的护卫撞上了,两边的人,谁都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青叶看着外面一群气势汹汹的人,默默的蹭到了阿蘅的面前,小声的说:“姑娘,外面的那些人看上去凶巴巴的,不像是什么好人,要不姑娘先藏起来吧!”还得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否则外面的人动起手来,她们今天带出来的人根本就抵挡不过来。

    眼看着青叶就要去找茶水铺子的店家,让他们帮忙将阿蘅藏起来了。

    青蕊伸手捂住了青叶的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你只看到了他们凶得很,就没瞧见领头的那人穿着的铠甲么!那是朝廷的将士才能穿的铠甲,又不是从山匪窝里跑出来的家伙……”

    虽然青蕊说的很不错,但不知为何她的后半句话,听上去怪怪的。

    阿蘅愣了一下,心说应该不会那么凑巧吧!

    只见人群里的裴天逸摘下了自己的头盔,看向屋内坐着的小姑娘,屋里的光线并不是很好,偏阿蘅坐的那处地方还偏向于角落,以至于他看阿蘅时,看见的是模模糊糊的人影,而阿蘅却能将他瞧的仔仔细细。

    阿蘅还没有开口说什么,屋里烧茶水的婆子忽然开口道:“姑娘,外面的那人是裴将军,就是平定西北的那位大将军,他和老太爷一样,都是个大好人呢!您看,是不是让他也进来歇息一下?”

    茶水铺子占着的地本来就是温家的,里面端茶倒水的人也都是温家帮忙安排的,他们都认识阿蘅。

    而裴天逸年年夏天都会带着一部分人回京都,京都里的大多数人都是见过他策马游街的模样,烧茶水的婆子也曾有幸见过他一面。

    原来他就是裴天逸呀!

    阿蘅眼前忽然出现了片刻的恍惚,她才发现自己从前是见过这个人的。

    在潍州的那座寺庙里,那个惦记着自己妻子画像的裴江,原来就是裴天逸。

    可段瑜之说裴江是他的远方亲戚,如果裴江就是裴天逸,裴天逸就是裴江的话,那裴天逸和段瑜之也是远方亲戚吗?

    阿蘅感觉自己脑子忽然变成了一团浆糊,她仿佛发现了什么事情,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外面的人正在朝着屋内走来,他的模样在阿蘅的眼中也越来越清晰。

    不是和周围人一样的死相,而是和记忆中一般,没有丝毫异常的正常人模样。

    果然,只需要避过既定的死劫,那么就能够平平安安的度过接下来的人生。

    阿蘅在看清裴天逸的一瞬间,心中忽然升起了一阵明悟,这种感觉就和她初次看见属于温如故的未来时,一模一样。

    然而就在裴天逸踏进屋内的那一刻,阿蘅的视线忽然一片模糊,她清晰的听见身旁的青叶与青蕊惊呼出声,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就仿佛灵魂与身体被割裂开来,从视线到思想都被黑暗所侵蚀。

    没有一丝光的黑暗中,她听见了水滴落下的声音。

    阿蘅只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连五感都一并失去,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水滴落下的声音越来越大,她也感觉到自己的知觉在缓慢的恢复。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她闻到了泥土与血液混杂的气味,土腥味应该来自周围的环境,血的味道却应该来自与其他人。阿蘅也不知受伤的是她自己,又或者是同一封闭空间的其他人。

    很快,她就没有办法思考那么多。

    因为疼痛占据了她的所有思维,身体被压在山石之下,骨头似乎已经被折断,呼吸间都带着血腥味,也许脏腑之间也受了重伤。她张开口,试探性的想要说话,然而山石轰鸣而下,她连自己说了些什么都没有听见,记忆最后停留在一阵剧痛之中,她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摇摇晃晃的马车中,青叶与青蕊跪坐在阿蘅的两旁,在瞧见阿蘅眼皮颤动的瞬间,她们就打起精神,时刻注意着阿蘅的动作,好不容易才等到阿蘅睁开双眼。

    阳光透过车窗的缝隙,跳落在车厢之中,门帘被风吹得来回晃荡着,眼前是光,没有黑暗。

    阿蘅哑着嗓子问:“这是在哪儿?”

    她周身微不可查的颤动着,身体上的剧烈疼痛仍然在继续,鼻尖也还回荡着浓郁的血腥味。倘若不是眼前熟悉的人或物,她甚至以为自己仍然被困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青叶同青蕊面面相觑,看向阿蘅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姑娘方才毫无征兆的晕倒,我们本来是想要将姑娘直接带回别院的,恰好别院的马车也过来了,就在裴将军的护送下,准备直接回京都的。”

    青蕊又解释道:“裴将军身边有个侍卫恰好就是杨神医的徒弟,他给姑娘诊治之后,说看不出任何异常,又担心是他学艺不精,就给姑娘服下了杨神医制成的救命药,他说一般的大夫根本比不上他的医术,姑娘这样前所未有的病症,恐怕只有杨神医才能诊治……”

    阿蘅轻轻的‘嗯’了一声,没有对此做过多的评价。

    良久之后,她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忽然开口道:“这阳光有些刺眼,找个东西给我遮挡一下吧!”

    青叶下意识的看向车窗的方向,尽管车窗并没有打开,可这个时间段分明是已近黄昏,哪里来的太阳呢?

    不过姑娘开口说太阳刺眼,那就是很刺眼吧!

    她与青蕊一起,先是扶着阿蘅半靠在车厢之上,紧接着又给阿蘅带上了一顶帷帽。

    长长的薄纱顺着帽檐垂落向下,阿蘅偏头看向车厢的木板,只给青叶等人留了个后脑勺。在无人发觉的地方,她紧紧的咬着下唇,疼痛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

    被压在塌陷的山石之中,等待着死亡的滋味,真的好痛苦啊!

第一百八十九章 怪异

    马车在进城时,出现了片刻的停顿,守门的城卫兵掀开了车帘,往车厢内匆匆扫视一遍后,很快就退到了一边,将路给让了出来。

    阿蘅倚在车厢上,长久的疼痛正在逐渐消失,又或者是她已经习惯了疼痛。

    总之,这会儿她已经能面不改色的同青叶与青蕊说着话,不会露出丝毫的破绽。只不过,她的指尖在唇瓣上轻轻碰了一下,干涸的血液自然不会沾到手上,然而想也知道唇瓣上的伤口定是很明显的。

    帷帽暂且也不必摘下来,能稍微遮挡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进了城以后,原本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的裴天逸,难得的出现了迟疑。

    他知道温家的人肯定不会愿意看到他跟在阿蘅的身边,然而不亲自将阿蘅送回家中,他又很不放心。

    一时间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阿蘅先前疼得脑子都转不过弯来,这会儿习惯了疼痛之后,自然也考虑到裴天逸想的那个问题。

    按理说,她为了温三夫人等人着想,是应该在醒来后就与裴天逸等人划开界限的,然而别人好心好意的救下她,还将价值连城的救命药都给她服下了,面对此种情况,还能毫不留情的划开界限,那也太没有良心了些。

    更何况便是阿蘅临时抱佛脚的,与裴天逸等人划开界限,她们从官道一同回京都的事情,人多嘴杂之下,肯定还是会传到温三夫人等人的耳中。

    与其等着温三夫人她们翻旧账,倒不如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让裴天逸等人将她护送回家。

    毕竟阿蘅这会儿还病着呢!

    想通之后,阿蘅也不再勉强自己坐的端端正正,而是直接歪在了青蕊的怀里,有气无力的说:“怎么还没有到家,我好疼啊!”

    真的疼到无法忍受的时候,她是一言不发,等到疼痛缓解,能够忍受的时候,她反而是受不了这般的委屈了。

    青蕊见阿蘅醒过来,就一直半倚在车厢边上,正襟危坐的模样,丝毫不曾泄露半分虚弱之感。然而就是因为这样,她的心中才更加的慌张。

    她们姑娘是最娇气的一个人,如若不是在重要场合,容不得半点偷懒的动作,她哪里会真的做到正襟危坐。

    就在青蕊越来越慌张之时,阿蘅终于放弃了僵硬的木板,转而投到青蕊柔软的怀抱之中,还小声的抱怨着,瞧着模样,倒是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温家的门房一抬头,就瞧见自家的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马车旁边还跟着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壮汉,而且为首的那人穿着一身铠甲,瞧上去分外眼熟。

    来不及细思细想,他连忙让人去禀告家中的主子,说是有‘客’上门了。

    往后院去的小厮都还没有走出前院,府外阿蘅乘坐的马车就与另外一辆马车狭路相逢,两辆马车都停在了温府门口。

    温三老爷今日下衙的时间比以往更晚一些,他从马车里出来后,正准备往府内走去,谁知余光竟瞥见身旁还停着另外一辆马车,定睛看去,停着的可不仅仅只是马车而已。

    他看向翻身下马的裴天逸,皱着眉头:“裴将军怎的这个时候回京都?”而且在此之前,还半点口风都没有露出来。

    裴天逸笑了笑:“圣上仁慈,许我在边关休养身体。这不,我身体养好了,自然紧赶慢赶的回来替圣上办事了!”

    早些年知道裴音身子骨差,练不得武艺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皇上面前说清原委,这么多年下来,也为皇上调教了几个还看得过去的将领,如今那些人也能够独当一面,就算他往后不留在西北边关,也是可以的。

    他不由得看向身旁的马车,里面的小姑娘在回城的路上似乎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当时急着赶路,他也没有刻意上前去问,也不知小姑娘现在可感觉好些了。她在茶水铺子里,无缘无故的昏厥过去,甚至一度停止了呼吸,怎么能不让人担心呢!

    顺着裴天逸的目光向旁边看去,温三老爷一眼就看到了马车上熟悉的标识,再一细看,坐在外头赶车的正是他们家的车夫,坐在车厢里的人是何身份,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家的小姑娘怎么又和裴家人凑到一起去了,让夫人知道后,岂不是又要生出事端来。

    温三老爷也顾不上同裴天逸假意寒暄了,他咳嗽两声,让车厢里的阿蘅快些出来,转头又准备将裴天逸打发走,得赶在温三夫人发现端倪之前,先将事情都给摆平了。

    想法是很好的,但实践起来就有些困难了。

    阿蘅在车厢里听着温三老爷与裴天逸之间你来我往的对话,依旧听不懂话内隐藏意思的她,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他们两人是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但这种错觉很快就被温三老爷亲自给打消了,她在温三老爷的咳嗽中,终于想起自己也该从马车上下去了。

    然后她就瞧见了站在温府大门口,满脸不可置信的温三夫人。

    温三夫人捂着心口,看向被裴天逸带着众多侍卫围在中间的阿蘅,只觉得自己多年噩梦终于变成了现实。

    她悲愤的怒视着裴天逸:“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将阿蘅带走的!”

    眼看着温三夫人拔下头上的发簪,就要冲上来与裴天逸拼命了,阿蘅这才知道从前温三夫人说她不喜欢裴家人,那都是说轻了。吓得她连忙朝温三夫人跑去,生怕跑得慢了,就真的让温三夫人与人拼命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夫人,与一个名声在外的将军,根本就没有可比性的。

    跑动起来的阿蘅甚至顾不上身上丝丝缕缕的疼痛,还觉得头上的帷帽过于碍事了些,抬手将帷帽摘了下来后,她人就已经到了温三夫人的边上。

    上下打量着自家女儿,视线最后却落在了阿蘅的唇瓣上,温三夫人的眼中满是怒火,扭头瞪向裴天逸:“我竟不知你原来是这种丧心病狂之徒!”

    阿蘅不明白温三夫人只是看了她两眼,怎么就又生起裴天逸的气来,明明就并没有发生什么的。

    裴天逸起初还不明白温三夫人的怒骂是从何而来,紧接着就瞧见了阿蘅的正脸,心中顿时明悟,却又有些无奈。

    他虽不知小姑娘唇瓣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还不至于对这样的小姑娘下手。

    更何况他早就已经明白,即便人有转世,他的妻子也再回不来了。

    转世后的人或许容貌一如往昔,可没有了那些朝夕相处的记忆,再相似的人也只是相似。

    他与妻子终究是有缘无分,今生是情深缘浅,只盼来世能够再续前缘。

    温三老爷已经瞧见周围人家的大门都悄悄打开了一道虚缝,定是有人躲在门后偷看他们呢!

    他来到温三夫人的身边,也瞧见了阿蘅唇瓣上的伤,皱了下眉头,说:“我们先回家再说,站在门口实在是不大像话!”

    温三夫人原本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在温三老爷目不转睛的视线下,到底还是将话全都给忍了下去。

    门口站着的一大堆人全都进了温家的宅子,朱红色的大门再度被关上,旁边人家的门后才传来小小的议论声,无非就是在议论裴天逸的身份,毕竟方才温三夫人就算是气急了,说话的声音也不算太大,至少躲在门后的那群人是没有听清的。

    裴天逸进了温府之后,时不时的还会看向阿蘅,他是担心阿蘅会再度昏厥过去,只不过这番动作落在他人的眼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温三老爷将裴天逸带到了他在外院的书房中,温三夫人与阿蘅也跟着过去了,至于其他的侍卫下人则被管家引到别处去了。

    “先前有个小丫环说杨神医不在温家别院,而在温府之中。你们现在就算有事要与我说,也都再等等吧!先让杨神医给阿蘅诊下脉,她的身体似是有些不大好……”裴天逸原本也想在温三夫人面前说两句好话的,然而他瞧着阿蘅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心中还是觉得阿蘅更为重要。

    病中的人时常是感觉不到自己在生病的。

    最初难以忍受的疼痛已经过去,后续的疼痛丝丝缕缕的缠绕在身上,渐渐地也就变成了习惯。

    只能说阿蘅自以为疼痛已经消失,实际上还是继续存在的,并且还表现的格外明显。

    她摇着头,说:“我……我没事的。”

    裴天逸却毫不见外的说:“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有时总是格外的固执。可是你先前突然昏厥过去,要不是你身边的丫环及时伸手将你扶住了,你这会儿恐怕就已经头破血流了。即便是现在看上去已经安好,但还是让杨神医亲自诊治过后,才能让你爹娘更放心的……”

    要不是担心会吓到小姑娘,他甚至准备将她一度断了气的事情也给说出来。

    尽管在阿蘅的面前没有说出来,但裴天逸已经打定主意,得找个机会提醒一下温三老爷,断气这样的毛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阿蘅听着裴天逸那些亲切的关怀,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的好。

    她小心的看了眼自家爹娘,没敢大声说话,只小声嘟囔着:“我真的没事,先前……先前只是意外罢了!”

    虽然说不清其中的原理与奥秘,但她想她昏睡之时看到的那些事情,或许就是裴天逸等人原本会经历的事情。

    有些人在山石崩塌的瞬间,就已经被乱石砸死。

    也有些人说不好是更幸运一些,还是更不幸一些。

    他们被压在狭小又封闭的空间里,身体的一部分被山石压住,鼻尖闻到的只有泥土和血液的味道,想要扬声呼救,却连声音也发不出,更不用说是自救,只能静静地等着下一波山石崩塌的到来,等着死亡将他们从痛苦中带走。

    阿蘅想着自己在门口见到的裴天逸还有他身后的那些侍卫,她没有见过他们满脸死相的模样,因为她看到的就是他们是正常人的模样。

    就在阿蘅陷入沉思之中,杨神医已经拎着自己的药箱赶了过来。

    前去找寻杨神医的下人里,还有个青蕊。

    青蕊当时虽然也守在阿蘅的身边,但惊慌大过于镇定,只知道阿蘅服下了万金难求的救命药,却不知她曾经断过气的事情。不过她在杨神医的面前,将阿蘅在茶水铺子里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

    这才有了杨神医匆忙赶来的一幕。

    杨神医来之前,温三夫人将阿蘅拘在自己身边,还一直用防备的眼神看着裴天逸。

    尽管裴天逸现在表现的就跟普通长辈一般,但她是不会忘记从前对方万分迷恋的模样,是绝对不会被这人的假象给骗到的。

    裴天逸无声的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己当初做下的事情,确实很不应该,温三夫人如今这般防备他,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只不过事到临头的时候,还是很想要叹气的。

    幸好这样的情况持续的并不是太久,因为杨神医很快就赶了过来。

    在见到裴天逸也出现在温三老爷书房时,杨神医是很惊讶的,他虽然与裴天逸也是老相识,但对他从前与温家的那些恩怨,也是略知一二的。

    看戏的心思在他触及到阿蘅的脉象后,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指尖的脉象虚虚实实,他面上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姑娘的身子有些弱,还得再多休养一番。”

    说话间,他就劝着温三夫人让阿蘅回去休息了。

    温三夫人也觉得接下来要与裴天逸说的事情,不太适合阿蘅这样的小姑娘听,便也没多说什么,让身边的柳嬷嬷将阿蘅送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阿蘅离开后,杨神医才沉下脸色,问起了裴天逸:“杨枝给她喂救命药,是不是因为她断气了?”

    裴天逸点头说是。

    旁边的温三老爷与温三夫人却是愣在了原地。

    断气?

    是他们知道的那个断气吗?

    “姑娘去年的那场病症就已经是前所未闻,当时我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给姑娘服用了独门秘方,”杨神医皱着眉,他觉得情况有些不太乐观,“姑娘脉象时断时续,与正常人截然不同,竟像是一脚踏进了黄泉,危在旦夕。”

    “然而从表面上看,她又正常的很,只是面色稍微苍白了些。”

    “而且说不得明日再来看她,她连脉象也都恢复了正常。”

第一百九十章 先生

    温三夫人这会儿可顾不上裴天逸了,她下意识的拽紧自己的衣袖,轻声同杨神医说:“您莫不是在同我们开玩笑,先前不是说阿蘅的病已经好了,她这会儿就和正常人没两样了么!怎么……怎么突然就变了样子呢!”

    话说到后来,她声音中都带上了哭腔,早前阿蘅缠绵病榻之时,她时刻提心吊胆,片刻不敢放松。原以为阿蘅已经痊愈,可听着杨神医这话,让她忍不住回想起先前患得患失的那段时间来。

    杨神医摇着头,他也说不好阿蘅现在的情况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只能再观望些时日。

    裴天逸送阿蘅回家时,还想着要同温家夫妇说说阿蘅的事情,他们若是当真不想让阿蘅与他碰面,直接同他说便是,又何必将小姑娘千里迢迢的送到一个陌生地方。大不了他往后再不往阿蘅面前凑,让温家夫妇也莫要再想着将阿蘅送走了。

    然而那些话终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说,他便被温三老爷端茶送客了。

    也是,人家爹娘才知道自家孩子身患怪病,又哪里会浪费时间在他一个外人身上呢!

    裴天逸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带着人就离开了。

    他是觉得阿蘅一个人回家,身边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担心会出什么问题,才一进京都就直奔温府而来,这会儿小姑娘已经被安全送到家,她的爹娘也都有了相应的准备,裴天逸这才转而去做起正经事来。

    首先也不是回京都的裴府,而是往皇宫去,先去面见皇上才行。

    阿蘅回了自个儿院子后,心里想着的都是温三夫人她们要是问起裴天逸的事情,她应该怎么解释。

    左思右想之下,也没能想出个用得上的解释,毕竟真让她说起来,她是看见了裴天逸之后,就直接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已经是在自家马车里,紧接着就回了家,这般简单明了的过程,她又能解释什么呢!

    谁知往后的好几日里,温三夫人始终没有问她裴天逸的事情,反而是一直旁敲侧击的想让她回族学读书。

    “二姐姐、三姐姐在白马书院读书,阿兄也在白马书院,而且我在那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娘亲怎么总是想着让我回来呢?”阿蘅对此很是迷惑不解。

    虽说她在白马书院是独来独往,可时间长了以后,她也体会到独行的乐趣。

    这会儿再让她与旁人来个成群结队,她反倒是会不习惯了。

    倘若当真回到了族学之中,来来往往的都是同族的人,每天还要将时间花费在认人上,她现在眼前所见的皆是众人的死相,好不容易才习惯了白马书院的那群人,难不成又要让她再去适应其他人?

    她觉得自己恐怕是适应不过来的。

    而且她心中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正如同此次改变了裴将军等人原本应该有的死劫,倘若她再想要改变爹娘与兄长的死劫,到时候或许是要亲身体会一下他们临死前的场景,正如眼下的这次一般。

    虽然有很多人都说阿蘅天生良善,最容易上当受骗。可有了温如故记忆的她,早就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天真行事。

    她能看到别人的死相,但是她也只会努力去救下自己在乎的人。

    人生在世,为他人考虑的太多,就是对自己的苛刻。

    这是温如故用她一生的经历来告诉阿蘅的真理。

    俗话说,眼不见为净。

    放在这种情况下,或许有些不大恰当,却是阿蘅此刻想法的最真实的描述。

    她看不见那些人的惨相,就生不出怜悯的心情,也就不会花费时间在那些人的身上。

    温三夫人不知道阿蘅想了许多的事情,她满心念着的都是杨神医对阿蘅的诊治,虽说杨神医后来再为阿蘅诊脉时,也说阿蘅的身体已经好了。但她是不会忘记阿蘅曾经断过气的事情。

    这一次阿蘅能够侥幸的遇见杨神医的徒弟,得到了一枚救命药,可谁知道她往后还会不会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呢?

    左右阿蘅前往书院只是单纯的读书,又不是为了科举取士,而读书在什么地方不可以读呢!

    温三夫人劝阿蘅:“你先前不是说在家待得时间太少,一晃眼的功夫,柠儿就长大,还想要多看看柠儿小时候的模样么?那就留在府里,在族学读书,不也是很好的吗?”

    “还有樊家的毛毛,他时常上门找柠儿玩,每每进门都要先问一下你在不在家中,他和柠儿一样,也很惦记着你……”

    阿蘅抿着唇,默不作声。

    温三夫人又说:“你兄长也跟我说过书院里的事情,芙儿与蓉儿都跟在席柔后面,你一个人留在那边的书院里,也是会觉得形单影只的吧!倒不如就回族学来,族学里读书的那些姑娘都最喜欢阿蘅了!”

    阿蘅还是低着头,她该怎么告诉自家娘亲,除了二姐姐和三姐姐以外,其实族学里的先生和学生都对席柔倒戈了。

    有些人大概天生就很容易得到别人的喜欢,只不过阿蘅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是那种人,所以她只需要有自己在乎之人的喜欢,就足够了。如果有人不喜欢她,那又与她何干!

    “可是我想要留在书院之中。”

    她也不说旁的话,只说自己更愿意留在书院里。

    温三夫人心疼她还来不及,又怎么真的会枉顾她的意愿呢!

    末了,这场劝说还是无疾而终了。

    几日后,阿蘅才被温三夫人放回了书院。

    只不过这也是附带着条件的。

    她的小竹楼就在祖父的五柳居附近,温三夫人带着温柠也一起来到了温家别院中,看着她们带来的行李,似乎是打算与阿蘅一般,直接在别院中定居的。

    阿蘅是到了别院门口,才瞧见身后马车里的众多包裹,一时间有些茫然。

    温三夫人解释道:“娘亲的棋艺是得了你外祖父的真传,恰好女子学堂那边缺一位棋艺上的女先生,我便自告奋勇的来了。”

    阿蘅看了一眼温三夫人,似乎有些不信她。

    她想着温如故记忆中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心知温三夫人的此番行为或许还别有用意,只不过她一时间未曾猜透罢了。

    温三夫人跟着阿蘅去了小竹楼,她与温柠惯用的器具已经送到院子里提前布置起来,直接便可以入住,她也不急着去看自己的院子,只想再同阿蘅说说话。

    她坐下之后问阿蘅:“我听桓儿说,你在书院新换的院子只有你一人居住?”

    阿蘅点点头:“因为是临时调换的院子,当时别的学生都已经安排妥当,没有多余的空房间,书院的大管家就给我直接换了一个空院子。”

    温三夫人皱了皱眉,叮嘱她:“独门独院无人打扰,听上去确实是很不错,可要是有那等坏心思的人想要算计你,却连个求救的机会都没有。幸好你平时都是回别院,在书院住的时间不长。”这话她从前就说过,那时阿蘅也解释过,不知怎的这会儿又忽然提起了这档子事。

    温三夫人又说起她的打算:“……我过几日便会去书院任职,到时候在书院里也会有一间院子,到时候阿蘅就从你原来的那个院子搬到我的院子里来,反正只是临时休息的地方,在哪里都一样,不是么?”

    阿蘅自然一口应了下来。

    本来就是温三夫人说的那样,临时休息的地方,搁哪里都是一样的。

    “那到时候从书院回别院,也是我和娘亲一起喽!那要不要和阿兄说一声,让阿兄也和我们一起走啊?”阿蘅又问道。

    温三夫人道:“你大姐夫今年下场得了个状元回去,桓儿他为了避开你大姐夫,便准备明年再下场,他在我面前可是说了明年一定会拿到状元。书院与别院间的路虽然不多,但来回跑总也浪费时间,他就留在书院里,也不用每天都赶回来了。”

    等温三夫人离开后,阿蘅让青叶将青泉找了过来。

    青泉是谢淮安找人帮忙训练出来的好手,虽说还没有办成几件大事,但帮着传消息的事情,一直做得很好。

    他站在阿蘅的面前,显得有些拘谨:“……不知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阿蘅让他去向阳镇买一些向阳花回来:“……我听说向阳花的花面是一直向着太阳的,别的地方虽然也有向阳花,但只有向阳镇的花是最正宗的,路上或许会多花一些时间,但我只要向阳镇的话,你明白吧!”

    向阳镇是虎跃峡附近的一个小镇,因出产向阳花而出名。

    从京都到向阳镇,除非是绕远路,否则是一定会经过虎跃峡的。

    青泉一口答应了下来。

    阿蘅想着裴天逸避开的那道死劫。

    她从前只知道对方是被死在了虎跃峡的山体滑坡之下,可又想到他在虎跃峡附近逗留了一个多月,便知道他的死因或许远不是明面上的天灾那么简单。虽然知道派青泉去那边也查不出什么,但总比什么也不做要好的多。

    她又吩咐青泉:“你们路上也不用太着急,倘若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就记下来回头说给我听。”

    青泉想了想,立刻反应过来道:“奴才知道了。”

    像她们姑娘这样的大家闺秀,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想来也是对外出游玩很感兴趣的,青泉心里琢磨着,也将阿蘅的要求放在了心上,想着路上或许可以多打听一些奇闻异事,到时候在姑娘面前也能有话说。

    青泉领命而去,一连数日都没有消息。

    阿蘅盘算了一下京都到虎跃峡的距离后,也就不那么着急了。来回的路上需要耽搁一段时间,买花和打听事情又需要花上一些时间,所以多等上几日,也不是不可以的。

    当务之急,还是她在书院里的事情更为重要些。

    温三夫人到白马书院当先生的事情,阿蘅不是第一个知情,也不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只不过温芙与温蓉,显然是事先毫不知情的。

    在学堂里的棋艺课上,阿蘅看见站在上方的温三夫人,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而温芙与温蓉就不一样了,她们看上去就不像是很能接受的模样,连桌子上的棋盘都被她们给不小心弄翻在了地上。

    木质的棋盘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阿蘅下意识的看向声音的来处,就看到面色苍白的温芙与温蓉,就连站在她们身旁的席柔也同样是面色苍白着的。

    “先将棋盘重新摆好吧!”温三夫人语气轻柔的说着话,“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棋艺课上的先生了。”

    按理说,温芙与温蓉这会儿就应该动作利索的将棋盘收拾好,将满腔的复杂情绪压下去,至少明面上也不该露出什么不该有的表情。

    然而她们却很是大胆的打断了温三夫人的授课:“……先生,我们有些不大舒服,可以让阿蘅送我们去看大夫吗?”

    学堂里自然也是有固定的大夫在轮值的,只不过温芙姐妹俩已经许久没有搭理过阿蘅,也不知这次怎么突然就又提起了阿蘅。

    温三夫人皱了下眉,正准备让一旁守着的丫环送温芙姐妹俩去看大夫,余光却瞥见阿蘅脸上一闪而过的暗淡,她忽然就想到这或许是让她们姐妹重归于好的机会,便放下了一开始的打算,转而让阿蘅送温芙姐妹俩出门。

    席柔低头看着自己面前杂乱无序的棋盘,有些不明白自己向来无往不利的技能怎么就失效了。

    从前见到温三夫人时,她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虽说温三夫人始终没有对她表露太多的好感,但也没有多少恶感,可这次她不过是想叫温三夫人能对她稍微另眼相看些,谁知不仅没能成功,还差点引起了反噬。

    不是说温三夫人最喜欢有才华的女子了吗?

    她写下来的那些诗篇早就在京都传扬开来,温三夫人应该也是听过的,怎么就没有让她多加一点好感!

    席柔这边左思右想,只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

    另一边的温芙与温蓉带着阿蘅出了女子学堂之后,没有往大夫那里去,反而引着阿蘅去了书院的假山旁。

    假山群里有道暗门,从暗门进去就是一间小巧玲珑的书房,虽说地方狭窄了些,但书房该有的东西,它都有。

第一百九十一章 异常

    春去秋来,眨眼间就到了黄叶漫天的季节。书院里的丫环婆子打扫得再勤快,青石小径上偶尔也会落下两三片金黄色的叶子。

    阿蘅许久没有和温芙、温蓉独处过,自从当初她们因为席柔的事情恼了彼此之后,在私下里,似乎就再无来往。便是在温老太爷的面前,彼此间也都是淡淡的,如同陌生人一般。

    却没想到这两人忽然就丢下了席柔,只找了她。

    阿蘅心中不仅没有感到高兴,反而升起了重重的防备之心。

    她记得自己曾捧着一颗真心到两位姐姐的面前,满心以为她们会与外人不一样,到最后一颗真心被伤的透透的,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好起来。

    假山里隐藏着的暗门,是阿蘅从前同温芙与温菀说过的,寻常人一般是找不到这个地方来的。

    温芙与温蓉将阿蘅夹在她们两人之间,一前一后的拥着阿蘅打开暗门,进了假山里的小书房。书房中的书架是贴墙摆放着的,剩余的空间摆着几张四四方方的书桌,书桌上是整整齐齐的文房四宝。

    她们让阿蘅坐在了其中一张书桌前,然后拖着木椅,坐在了阿蘅的对面。

    “三叔母来书院教导棋艺,阿蘅都不准备阻止她的吗?”温芙急切的问着话。

    那态度就好像温三夫人来了白马书院,就跟进了火坑是一个样的。

    不止是她,就连她身旁的温蓉也是相似的想法。

    阿蘅还以为她们找她又是为了席柔的事情,却没想到这次居然是为了她娘亲。

    她娘会到白马书院当先生,应当只是一时兴起,娘亲先前想要劝她回家,然而她始终没有答应下来。偏偏娘亲大概是比较相信那句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她不肯回京都的族学,娘亲便陪着她一起到了白马书院。

    至于为什么非要在白马书院任职,也许是因为娘亲想要和她有更多的相处时间吧!

    毕竟她在书院中逗留的时间,总比在别院中要多得多。

    “为什么要阻止?既然是娘亲想要做的事情,我当然只有支持的份,又怎么会去阻止她呢?”

    阿蘅觉得温芙姐妹俩的态度很是奇怪。

    白马书院是温老太爷一手开办的,自开始至今,在数年的时间里渐渐变得名声在外,是外面的读书人最想要进来读书的一个书院。怎么在温芙与温蓉的眼中就跟刀山火海似的!

    温蓉眨了眨眼睛,试图让眼中的水光淡去,却没个成效。

    她对阿蘅说:“阿蘅你相信我们,从前的白马书院对三叔母或许并未其他影响,可现在的书院是不一样的。我们只是不想再让你伤心难过,才特地来提醒你的。你还是劝说三叔母快些从书院离开吧!”

    “离白马书院远一些,三叔母就还是从前那个最疼爱阿蘅的三叔母,倘若……”温芙跟着后面补充道。

    阿蘅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与其说是离白马书院远一些,倒不如说是离席柔远一些吧!”

    “在你们眼里,我就真的那样差劲,没有一处地方能比得上席柔,才会让你们临阵倒戈,而且你们心中还认为我娘亲也会站到她那边去,是这样吗?”

    她是真的伤心了。

    温蓉面上露出着急的神色,看着阿蘅心情低落的模样,想要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不是的,阿蘅一直,一直都很好,可席柔她,她同旁人不一样。”

    阿蘅站起身,不愿意再和温芙、温蓉说下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从来都是最恰当不多的形容。

    她看上去冷冰冰的,仿佛面对的是陌生人,方才的情绪低落只是她们一时间的错觉似的。

    温蓉也跟着站起了身,挡在了阿蘅离开的路线上,曲起食指在阿蘅的眼角轻轻的蹭了一下,指节触碰到了一滴泪,再度伸手时,就将阿蘅抱进了怀里。

    她把阿蘅按在自己的怀里,就像从前每一次安慰伤心难过的小姑娘时一样。

    阿蘅抬起手臂就要去推开她。

    温蓉紧抿着嘴角,顺从了阿蘅的力道,让小姑娘得以从她身旁离开,小姑娘警惕的倒退了好几步,正满面防备的看着她。

    在没有遇到席柔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与阿蘅这么生疏,生疏到只是一个拥抱,就已经让阿蘅警惕万分。

    就好像她再也不是阿蘅喜欢的姐姐,而是一个会伤害阿蘅的陌生人。

    那么多时间里积攒下来的阴霾,在这一瞬间忽然全都涌上了心头。

    她顿了顿,心知与阿蘅或许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亲密无间,说不定连姐妹情谊都已经快要消耗殆尽,这才声音带着几分晦涩的说:“席柔她很特殊,任何不喜欢她的人,与她相处久了,也能从她身上找到自己喜欢的地方,而且相处时间越久,喜欢便会压过其他的情绪。”

    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妖魔鬼怪,那席柔肯定是其中最能蛊惑人心的那一种。

    阿蘅仍旧未曾放下防备之心。

    她一边盯着对面的温芙与温蓉,一边在心里回想着温如故的那些记忆,温如故真正注意到席柔,是在段瑜之下定决心要娶对方做平妻的时候。

    那时的席柔在京都的名声非常好,明明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段府之中具体发生了些什么。然而席柔身边的侍女往外放出了风声,说温如故因为妒忌席柔,就故意对她暗下黑手,结果段瑜之虽然前来救下了席柔,但也因此与席柔发生了肌肤之亲。

    分明是没有丝毫证据的一件事,偏她们往外传了,外人也就那样的信了。

    就好像他们已经没有脑子似的。

    后来席柔嫁进了段府,而温如故身边的侍女死的死,跑的跑,最后一个人也没有剩下。

    日常的吃穿用度都是守门的婆子心情好时,才会送到她身边,否则她就会连饭也吃不上。

    那段缺衣少食的日子给温如故留下的最深印象却还跟温柠有关。

    她已经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也许是秋天,也许是冬天,只知道温柠来找她时,守门的婆子已经好几天没有给她送饭,她实在饿得受不了,便在院子里扒拉着野草,勉强果脯。

    温柠进门时,她正趴在院子里的小池塘边,伸手捧水喝。

    虽然她当时饿的有些迷糊了,但也还记得温柠进门前是在说着质问的她的话。

    似乎是同外人一般,问她为什么要那般心狠手辣,连席柔那样温柔善良的一个姑娘,也能狠下心去陷害。

    阿蘅眨了眨眼睛,顾不上眼睛里的酸涩,她忽然就想到了那时的温柠,也曾被席柔的假象欺骗过,只不过他上赶着替人来质问温如故时,恰好遇上温如故险些被饿死的模样,便满心都是饿到迷糊的温如故,又哪里还记得席柔的假模假样。

    只不过他质问温如故的那些话,到底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伤痕。

    否则,温如故最后也不会将信留给他以后,就选择了自裁。

    明明那时她再等上些时日,就会有人接她离开的,然而她还是放弃了那样的机会。

    温芙看着阿蘅神情恍惚的模样,又补充道:“我们和席柔相处时,总会不自觉的更加偏向她。”

    “就如同上次阿蘅你与席柔发生争执时,虽然我和蓉蓉心里是更加偏向你的,可话说出口的时候,心里的想法却又变了。满心想着的都是席柔一人在京都孤苦伶仃,倘若我与蓉蓉都不帮着她的话,那她就再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又想着阿蘅除了我和蓉蓉以外,身边还有其他关心你的人,所以最后就偏向与了她。”

    她没有说那天回去之后,她与温蓉躲在房间里哭了许久的事情。

    许下誓言说要保护小姑娘,然而最后先伤害到阿蘅的,却也是她们。

    即便她们最后是后悔了,做下的事情还有那些伤害,也是不能就此当做不存在的。

    阿蘅沉默着。

    她自己能够得天之幸,侥幸窥探到未来的机缘,别的人同样也能得到上天的优待。

    席柔的特殊之处大概也是源自于此。

    “我相信你们说的话,但是我也还有其他的问题。”阿蘅说话时分外冷静,与温芙姐妹俩依旧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并没有因为她们的话对她们就亲近多少。

    她问:“为什么你们从前都不说这些,偏偏是在我娘到白马书院当先生之后,才同我说起这件事情?倘若你们想要提醒我的话,早前有那么多次的机会,可你们从来都是只字不提。”

    信任这种东西一旦失去之后,想要再度获得,是很难的。

    温芙忽然就一言不发了。

    还是温蓉在停顿片刻之后,开口道:“如果我说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阿蘅你会相信吗?”

    阿蘅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温芙与温蓉,没有回答。

    温蓉苦笑一声,道:“每当在人前说话时,无论我们心中的想法是怎样,最终都只会是偏向与席柔,这仿佛已经成了我们的本能,根本就没有办法挣脱。只有我和阿芙独处的时候,才能说出真心话。”

    “就连这一次将你从学堂中带出来,想要试着说出真相,也是我们忽然间的心血来潮,在此之前,我们根本不敢奢想会成功。”

    她们在暗地里尝试过许多次,每一次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以失败告终。

    就只能看着阿蘅在书院中独来独往,与她们渐行渐远。

    假山里的谈话最终只停在了这里。

    阿蘅努力不让自己去想温蓉在说出那样的一段话,又是怎样眼含泪光的劝她与席柔友好往来。

    那些她从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这会儿通通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然而伤害已经造成,错过的事情虽然不至于成为过错,但也只能是错过了。

    从假山中的书房离开后,阿蘅顺着书院内的青石小径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只知道她不想见到任何人,只想独自一人好好的冷静一段时间。

    索性这会儿恰好是书院上课的时间,大多数人都在学堂里待着,没有课的人也不会像现在的阿蘅这般到处闲逛,她一路走来也只看到了一些书院里的下人。

    裴音恰好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阿蘅面前的。

    与之同行的,还有谢淮安与一个阿蘅并不认识的人。

    裴音今天恰好不需要上课,他又因为阿蘅的缘故,与谢淮安之间算是有了一些交情。这份交情被苏明哲发现后,他就死缠烂打的非要三人聚在一起吃顿饭,说什么酒桌上见真情。

    他原本是不想要理会苏明哲的这种无理要求的,但对方闹腾的太厉害,以至于他连拒绝都做不到。

    “你们看那边的小姑娘是不是很眼熟啊!”苏明哲走路时,习惯了眼观八方,这不,一眼就看见了旁边两个还没有看到的人。

    他摇着手中的折扇,笑眯眯的看着身旁的两个人,很好奇待会儿这两人同时出现在温家姑娘面前,那姑娘会先和谁打招呼。

    虽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问题,但里面能挑出来说的事情可就多了去了。

    裴音无奈的看着从小一起长大,却总喜欢纠结一些奇奇怪怪问题的苏明哲。

    “明哲……”

    “哎呀呀!她居然连看都没看我们,就直接走掉了耶!”

    苏明哲看着阿蘅目不斜视的从他们身旁穿过,小姑娘的余光压根就没落在他们身上,这可就奇了怪了。

    “她这样看上去好像是在发呆,虽说书院里不大可能会有危险,但该有的防备之心还是不能落下的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去示意身旁的裴音,催促着对方快些追上去做个好人。

    小姑娘家家的,最不好拒绝别人这样纯粹的好意了。

    如此一来二往之下,裴音自然会成为对方眼里最特别的那个人。

    然而事实的情况却是,裴音伸手在谢淮安肩膀上拍了两下,说:“你上前去看看阿蘅怎么样了,倘若她心情不好的话,就好好开导她一下,然后尽快将她送回温三夫人身边。”

    裴音与谢淮安是知道温三夫人在书院当先生的事情的。

    苏明哲就眼睁睁的看着裴音将谢淮安推了出去,不由得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折扇,有些分不清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裴音的脑子出了问题。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印章

    谢淮安追着阿蘅去了,往食堂的人便只剩下苏明哲与裴音。

    说好了今天是三人一起吃饭,他们两人先去食堂点好菜,让食堂里的下人暂且不用着急上菜,等着谢淮安过来。

    饭菜没有上桌,茶水点心总还是有的。

    “刚才怎么不是你跟上去?”苏明哲对裴音直言不讳的问道。

    “我为什么要跟上去?”裴音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怎会有此疑问。

    他与阿蘅之间的渊源确实很深,却不是能够在外人面前提起的事情。小姑娘如今的生活很是美满,也不必再卷到他这边的是是非非之中。更何况他以为温三夫人来书院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防备他会靠近阿蘅。故而明面上他总是要和阿蘅保持距离的。

    见苏明哲还是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他想了想才说:“我和她虽有点交情,但同谢淮安相比还是差远了,她看上去很是心不在焉,就算是需要人安慰,也应该不差我一个。”

    人生在世,总会有几件身不由己的事情。

    尽管裴音也很想尽到身为兄长的责任,但阿蘅在他面前是拘谨的,他贸然上前去,不仅不会让阿蘅敞开心扉,反而是会让她心生防备之心来。倒不如依旧和从前一样,只从暗处看看阿蘅需要帮忙的地方,顺手帮个忙,也算是尽到一份力。

    鸡同鸭讲,莫过于此。

    苏明哲和裴音想的根本就不是一件事儿。

    他虽然觉得裴音这个年纪,根本到不了谈情说爱的地步,顶多是对其他小姑娘有些好感。可他认识的哥哥姐姐们中,大多是趁着年纪小的时候,先将有好感的人圈中了,等年纪到了以后,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一家人。

    这样做总比盲婚哑嫁更容易让人接受些的。

    京都适龄的小姑娘能与裴音相配的也就那么几位,温家的阿蘅自然也是其中之一。说句有些影响兄弟情谊的话,早在知道裴音对温蘅很是特别值钱,苏明哲还想过要不要和温蘅培养一下感情呢!

    当然,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事情,而且在付诸于行动之前,就因为猜到裴音的心思,所以他就直接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然而他没有想到自己都已经主动退出了,想着君子不夺人所好,谁知裴音这边却出了岔子。

    他摇着头对裴音说:“我忽然觉得你有些没出息呢!”

    不等裴音反驳,他又说:“算啦,既然是你做出的决定,那我肯定是会支持你的呀!不过,鉴于你的行为让我太失望了,所以我就要一点补偿……”

    温家的阿蘅不仅长得好看,性格也挺合他的胃口,只可惜他要当个君子,从前因为裴音,现在又有一个谢淮安在,所以他还是不要打对方的主意了。

    这年头想要找个合心意的妻子,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在阴差阳错之下,错过了一个万分合适的人,再看其他人时,就忍不住提高了标准,想要再看中另一个人,可真的是太困难了。

    苏明哲想着自己因为裴音错过了多么重要的一个人后,便理直气壮的找裴音要起东西来。

    裴音虽然没有捋清事情的因果,但他和苏明哲相处的时间久了,也大概了解苏明哲的性格。

    对方未必是真心想要从他这里要什么,不过是想要讨个彩头而已,他这边送了苏明哲什么东西,过两天他肯定还是会用其他名头回赠礼物,也算是他们之间的心照不宣了。

    偏偏他今天出门时,也没有带什么东西,仔细想了一下后,从袖袋中拿出了一枚荷包,里面装着一方玉制的小印章。

    “这是我上次从道观路过,别人送我的小印章,上面刻的是道家真言,平时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你要吗?”

    裴音除了小印章以外,也就只有用来压衣角的环佩了,倘若苏明哲不想要印章的话,他也不是不能将环佩取下来的。

    苏明哲好奇的接过裴音手上的印章,他从佛庙道观里经过许多次,怎么就没人想要送他东西。

    “就这个吧!我觉得它也挺有意思的……”

    这边的裴音与苏明哲两人鸡同鸭讲了好一阵子,最后莫名的达成了统一意见,另一边的谢淮安也和阿蘅搭上了话。

    阿蘅心中还想着温芙姐妹俩与席柔的事情,只分出一小部分心神用来看路,她也不是没有看到路上的裴音等人,只不过那时她眼里所见的入不了心,便直接不当做一回事了。等谢淮安追了上去后,她才算是‘清醒’过来。

    谢淮安被裴音拍过肩膀后,一个人走上前去,看着阿蘅迷惑的抬头看他,下意识的笑了笑:“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随便走走……”

    阿蘅的回答有些不走心,谢淮安听后嘴角抽搐了一下,说:“你再往前走就要走到男子学堂那边了,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路口新做的指示牌,又高又大,上面还刻着别人写的诗句,仔细看着指示牌上的字,前面确实是往男子学堂去的路。

    然而阿蘅却忍不住讪笑着,她可没忘记谢淮安与她一样,都是认不得路的主。

    不过别人的一番好意,也不好那么干脆的拒绝。

    反正她也不着急回小院去,那就让谢淮安陪着她一起走走呗!

    也算是能缓和一下她不怎么高兴的心情,毕竟谢淮安的长相还是很过得去的。

    阿蘅前脚才答应下谢淮安的话,紧接着整个人就僵硬在了原地,神色略带惊恐的看向谢淮安,她忽然发现自己此刻见到的谢淮安居然是正常人的模样,没有先前一直见到的死相,是他的命数已经被改变了吗?

    可为什么她看到谢淮安的时候,一点其他感觉都没有呢?

    还是说她先前的猜测都是错误的?

    谢淮安觉得阿蘅的眼神很奇怪,他伸手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裳,又下意识的摸了把脸:“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就好像是变戏法一样,当谢淮安的手从脸上挪开后,他的脸又是阿蘅最近见惯了的那副死相,先前的正常人模样反倒成了昙花一现,说不好是错觉,还是其他。

    “怎么不走了?”

    谢淮安回头看向呆愣在原地的阿蘅,眼中写满了疑惑不解。

    阿蘅抿着唇,她再抬头看谢淮安,对方依旧是青白着的脸色,与正常人截然不同,刚才大概只是她的一时错觉吧!

    尽管心间还萦绕着淡淡的疑问,但疑惑的感觉也不过是转瞬即逝,她快步走到谢淮安的身边,与他并排而行。

    “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和其他人一起,你们是提前约好了的吗?”阿蘅只依稀记得自己从几个人面前路过,却不知那些人到底是谁,“如果你已经有约的话,我可以自己回去的,路也不是很远的样子,就不用再耽搁你的时间啦!”

    谢淮安却对自己接下来的饭局很是头疼。

    他知道裴音最近与他有了些许的往来,都是为了能从他这里听到阿蘅的消息,虽然他平时和阿蘅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同裴音比起来,还算是多的。原本这算是他和裴音之间互相心照不宣的一个秘密,谁知裴音的好友苏明哲竟然也过来横插一脚。

    和裴音之间的相处是各取所需,他问裴音边关和战场上的事情,而裴音问的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事情,阿蘅也说那些是可以随便说的,谢淮安才会不那么心虚。

    然而多了苏明哲,那就大不一样了。

    准确的来说,谢淮安与裴音算是在交易,他是想要公事公办,谁也不欠谁的,可苏明哲看上去是想要将他划入到朋友的行列之中,这就有些难办了。

    “……阿蘅你也知道,我虽然有一些狐朋狗友,但苏明哲显然和那些酒肉朋友是不一样的,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淮安下意识的想要从阿蘅这里得到一些建议。

    他与裴音之间说过的话,除了关于阿蘅身份的那件事以外,谢淮安在其他的事情上对阿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阿蘅听过后,想了想,对他说:“这也不算很复杂吧!”

    “虽然他打算和你做朋友是有裴音的缘故在里面,可你也没打算从他身上要什么好处啊!就算你和裴音并不是苏明哲想的那么要好,但这也并不妨碍你和做朋友呀!就平常心对待,也不用特别焦虑的……”

    被人问起如何交朋友的事情,阿蘅有那么一瞬间也是很茫然的。

    毕竟她的眼光向来不好,哪怕是多了温如故的记忆之后,也只能让她吃一垫长一智,不会摔倒在同一个坑里面,可若是想让她无师自通的学会辨认他人的善恶,那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再加上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她也不觉得自己还有交朋友的必要。

    谢淮安从来不是软弱可欺的人,之所以会像眼下这般略显怯懦,不过是因为他确实没有几个至交好友,而苏明哲一上来就将他划分到好友的行列中,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苏明哲一直是他父亲兄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被谢老爷常年挂念,还总是和他作比较的人忽然说要和他做朋友,这让他怎么能不多思多想呢?

    也就是在阿蘅的面前,他才会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感来,换做了在旁人的面前,他已经能够做到不露情绪,将心中的想法藏得滴水不漏了。

    目送着阿蘅进了女子学堂后,谢淮安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转身顺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苏明哲和裴音他们这会儿恐怕已经在食堂等着他了,他应该快些过去才是。

    阿蘅是回了院子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才忽然想起自己在小院中的行李,早就已经被搬到另外一边女先生们住的小院中去了。

    但凡是在白马书院教导学生的先生,都能在书院里有一个小院,温三夫人也不例外。

    算一算时间,温三夫人那边的棋艺课也应该已经结束了。

    阿蘅是因为温芙与温蓉姐妹俩的缘故,才错过了自家娘亲在书院中的第一节课,虽说往后上课的时间多得是,但第一次总是比较特殊的。

    她叹了口气,又盘算了一下小院到学堂的距离,然后放弃了去学堂接温三夫人的念头。

    转身朝温三夫人在书院中的小院走去,温三夫人将温柠也带到书院了。

    小孩子大多是不懂事的,需要大人从小教导才行。

    想想温如故记忆中的温柠就被席柔的假象给欺骗到了,阿蘅觉得自己有必要从小教导温柠如何辨别席柔的假象,如果换做了旁的事情,阿蘅或许还没有这样的信心,可在鉴别席柔的事情,阿蘅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能够一看一个准了。

    也不需要以最坏的恶意去推测席柔的做法,只需要知道对方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安好心,反过来推算一下,自然也就知道席柔想要做些什么了。

    走在青石小径上,阿蘅再次从男子学堂的门口路过,守在男子学堂门口的依旧是温家的那位族人,对方没有注意到路过的阿蘅,阿蘅也没有特地过去打招呼。她只是在看到对方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段瑜之。

    她已经很就没有想起过段瑜之了。

    现在会想到他,也是因为席柔的缘故。

    阿蘅想起温如故的记忆之中,席柔总是会用各种理由出现在段瑜之的身边,通常她所借用的理由都与温如故有关,也不知现在将温如故换做了阿蘅以后,她又是用什么理由去缠着段瑜之的呢?

    阿蘅没有刻意去打听席柔与段瑜之的事情,不过想想元宵节那日他们都能够一同出门看花灯,想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很不错的吧!

    胡乱的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很快就到了温三夫人如今暂住的小院之中。

    书院里给先生们住的院子,同他们在京都的家,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但小巧玲珑还是能算得上的,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都还是有的。

    阿蘅过来的时候,温三夫人还没有回来,她便一个人去找温柠,小孩子坐在软榻之上,玩着九连环,一看到她就咧着嘴笑,看上去是很欢迎她的到来,这让阿蘅的心情忍不住就变好了很多。

    果然是因为温如故没有教好,所以温柠才会轻易被别人骗到。

    但她的弟弟一定会很好,绝对不会被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给欺骗到,他和温芙,还有温蓉都是不一样的。

    他以后会过得很好,爹娘和兄长都会很疼爱他!

第一百九十三章 看淡

    晨起推窗,屋外秋雨绵绵,不一会儿又刮起了风,冷风卷着雨丝砸落在窗棂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青蕊端着洗漱用品进门,瞧见穿着单薄的里衣,半倚在窗边的阿蘅。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连忙走上去关上了窗,将秋雨带来的水气与声音全都关在了外面。

    温声说道:“姑娘身子骨弱,怎么能站在窗边吹冷风,要是感染了风寒,那可怎生是好?”

    阿蘅伸手接过青蕊递过来的外衫,懒懒的披在了身上:“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又不是纸糊的人,还能让一阵风给吹散了……”

    “姑娘身体好得很,只不过现下快到换季的时候,这种时候稍微不注意,就很容易感染风寒的。姑娘不是最讨厌喝那些苦汤药了么,平日里也就稍微注意些,能不吹冷风就尽量不吹的好。”青蕊走上前,想要为阿蘅整理一下她身上的外衫,意料之外的被拒绝了。

    阿蘅拢了拢衣襟,自己将外衫给穿好了,没有让青叶帮忙。

    抬手间,不经意的露出了自己的右臂,青蕊恍惚间仿佛瞧见她手臂上似乎有一道浅浅的伤疤,等她定睛看去时,又只瞧见了白净无暇的肌肤。

    阿蘅看了眼梳妆台前的青蕊,摇了下头:“今日就不梳妆了。”

    青蕊手上还拿着牛角梳,眼里写满了疑惑不解:“姑娘这是……”

    今天不年不节的,书院也没有放假,阿蘅是还需要去读书的,这不准备让青蕊替她梳妆打扮,难不成是想要就这样素着走的么!

    如今这年月,便是男子学堂那边的书生去书院读书前,都会特地梳妆打扮一番,虽然没有女子梳妆时那么复杂,但抹粉描眉也是有的。她们姑娘若是什么也不做,走出门去是会显得格外不合群的。

    那样可就不太好了。

    外面的门忽然被敲响了,隔着有些远的距离,传来青叶的声音:“姑娘,夫人那边派人来问姑娘准备何时出发?”

    青蕊低声问阿蘅:“夫人那边正等着,姑娘真的不打算梳妆打扮了吗?”

    阿蘅摇了摇头,说:“……让青叶去同娘亲说一声,就说我今天有些不舒服,想要留在别院休息一天。”

    青蕊走到房门边,将阿蘅的话都告诉了青叶,又说:“你先去给夫人回话,剩下的事等你回来再说。”

    姑娘在书院读书也有一段时间了,虽然她和青叶都没能跟着姑娘一起去书院,但瞧着姑娘每日回来后的脸色,也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样。从前或许还不好说,但这会儿温三夫人也在书院当先生,应当是没有人敢欺负她们姑娘的。

    她在心里暗暗盘算着阿蘅这些日子来的变化,似乎是温三夫人才到书院去的那一日,阿蘅回来后的脸色有些不大好,但那都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了。

    在那之后,姑娘每次回别院时,不一定都是兴高采烈的,但一定是心平气和的。

    所以说,姑娘今天又是闹得哪一出?

    总不至于是为了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吧!

    青蕊与青叶在私底下讨论了一番,也没能得出个准确结论来。

    “你出来,我也在外面,那姑娘身边这会儿是谁在一旁侍候着呀?”青叶被青蕊拉着说了好半天的话,忽然开口问道。

    青蕊摇着头:“姑娘说她想休息一会,不想留人在身边。”

    “可是留姑娘一人在屋里,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青叶与青蕊两两相望,谁也不敢去违背阿蘅的意思,便只好眼巴巴的守在阿蘅的门外,等着阿蘅的随时传唤。

    屋外雨声渐歇,檐角却还在往下滴着水。

    秋雨过后便应该是冬雪了。

    阿蘅从前很喜欢冬雪,她喜欢漫天飞舞的冬雪,倘若能够再大一些,变成诗人所说的那般鹅毛大雪,轻轻松松的覆盖在眼前所见之处,那样的雪景是极为壮观的。

    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喜欢了。

    冬雪或许会很好看,但它也很冷,可以是那种让人对世间完全失望的冰冷。

    在温如故记忆中的那些雪,总是带着透骨的寒意,让人生不出丝毫欢喜的心思。

    雪是如此,其他的事情也是如此。

    日日前往白马书院读书,已经是阿蘅的诸多习惯之一了,便是先前摔伤了腿,她得了祖父送的木质轮椅之后,书院里的课就没有再缺过。

    今天却开了先例。

    无缘无故,至少在外人眼中是无缘无故的就不想去书院了。

    谁让温三夫人宠着她,她开口说自己想要休息,便不会有人来劝她出门。

    更何况温三夫人本来就不是那么想让她在白马书院读书。

    若是按照温三夫人的想法来,她是更希望阿蘅能够日日留在家中,身边时时刻刻的都跟着大夫。如此一来,才能杜绝救治不及时的事情。

    可惜她不敢将杨神医的诊治结果说给阿蘅听,也不敢将阿蘅曾经断过气的事情说出来,就只能按照阿蘅的心意来。

    这会儿阿蘅难得的不想出门,而杨神医又是留在别院之中的,那想要留下来休息就直接休息便是了。

    温三夫人是不会有二话的。

    阿蘅也确实将自己的借口贯彻到底了。

    她将身边的侍女都赶了出去,借口说自己想要休息。

    实际上她却是坐在软榻上,将右边的衣袖缓缓的拉了上去。

    本应该是白玉无瑕的手臂,上面却无端多出了一道三寸长的伤口。

    被利器划开的伤口是血淋淋的,一看就觉得很是疼痛。

    阿蘅昨夜入睡之前,她身上别说是寸长的伤口,她连指甲盖大小的印子都没有的,谁知一觉醒来,就感觉手臂十分疼痛。

    彼时屋内没有其他人,她翻开衣袖看到自己身上的伤痕,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仍然在梦中的。

    梦里有个十二岁的温如故,她还没有看清段瑜之和席柔的真实面目。

    她在秋日里应邀前往段府小住,同行的人除了温芙与温蓉两姐妹以外,也还有一个席柔。

    同阿蘅面对的情况类似,温芙与温蓉也一直在劝着温如故能够与席柔友好往来,还总是刻意将席柔带到温如故的身边,也不管温如故会不会不高兴。

    大约是有着某种局限性吧!

    会像温芙与温蓉那般,打从心底里认为席柔才是最需要照顾的人也只是一部分。

    或许会有人对席柔抱有好感,但那些都是她们的同辈人,席柔的好名声虽然也传到了长辈那里,但长辈们总是要更加的理智一些,不会再任何事情上都偏向席柔。

    这大概是温如故唯一感到庆幸的事情吧!

    然而她身边熟悉的同辈人,除了她自己的兄长以外,其他人似乎都更加的喜欢席柔。

    不过在温如故与大多数人的眼中,段瑜之也是始终站在她这一边的,每次她与席柔出现争执时,他只会相信她的话。

    温如故住在段府的那段时间,段瑜之也不是每天都会在段府中的,他总是要去白马书院读书的。

    阿蘅在梦里看见温如故去白马书院探望段瑜之。

    ……

    温如故乘坐马车来到白马书院时,恰是上午时分,秋雨连绵不绝,她撑着油纸伞往书院的会客院走去,段瑜之与她的兄长就在那里等着她。

    然而她还没有到达会客院,就在半路上遇见了段瑜之。

    段瑜之站在一群人里面,他们似乎在争论着什么事情,远远看去时,就隐隐约约的瞧见了几分火气。

    说是一群人,其实也还分成了不同的小团体。

    远处看去,一大波人按照走位来计算的话,约莫是可以分成三拨人的。

    以段瑜之为首的三五个人,剩下的两拨人,温如故并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但阿蘅瞧见了站在边缘处的谢淮安。谢淮安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的,感觉和给温如故引路的下人们身上的衣服是一个色的,也怪不得他在温如故的记忆中没有留下多少印象。

    原本的争执就带着几分的火气,等温如故走到附近时,火气变得旺盛起来,争执也变成了争吵。

    她也不知段瑜之到底是怎么和其他人争吵起来的,只知道她还没有来得及同段瑜之打招呼,余光瞥见有人的袖口里闪着冷光,她下意识的扑上前去,伸手推开了冷光正对着的段瑜之,结果受伤的人就变成了她。

    匕首划破衣袖,在手臂上留下了寸长的伤口。

    “如故,你怎么样了?”段瑜之满脸惊慌的奔赴到她的身边,捧着她的右手,恨不得伤的人是他。

    明明已经疼得脸色发白,她却还笑着对段瑜之说:“我还好啦!倒是你,没有被他伤到吧!”

    如果她没有替段瑜之挡下匕首的话,那匕首十有八九是会扎在段瑜之的手臂上。

    她不想要段瑜之受伤。

    那时的温如故是这般想着的。

    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试图将伤口掩藏起来,阿兄本来就不那么喜欢段瑜之,倘若知道她因为段瑜之的缘故而受伤,恐怕对段瑜之的印象会变得更差的。

    段瑜之却叹了口气,轻轻的弹了温如故的额头,说:“哪里就还好了,伤口这么大,还流了许多的血,你现在肯定很疼吧!”

    “我从前是怎么和你说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哪有明知道前方有危险,还傻乎乎的冲上去的。我知道你是担心他会伤到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受伤了,我会更担心你的。更何况你从小身子骨就不强,我怎么舍得让你受伤!”

    那时的段瑜之应当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吧!

    所以在看到她受伤时,才会那般气愤,是后来才渐渐淡薄了感情,再不将温如故放在心上,甚至可以亲自派人去坏了温如故的名声,也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苦受难,看着她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死局的。

    否则温如故从前的付出又能算得了什么?

    ……

    阿蘅在温如故的记忆中,看到那天混乱的人群中,有人塞给了她一瓶伤药,虽然没能瞧见到底是什么人,但确实多亏了那一瓶药,温如故的伤才能好的更快一些。

    她受伤的那段时间,段瑜之对她嘘寒问暖,那大概是在后来的变故发生之前,他对她最要好的时候吧!

    倘若温如故受过的伤,在阿蘅身上会同样出现,只是时间上似乎有些对不上号。

    要知道温如故是在前去白马书院探望段瑜之才受的伤,而阿蘅身上出现伤口约莫是在夜间,一个白日,一个黑夜,时间似乎颠倒了过来。

    阿蘅看着没有被青蕊端走的铜盆,里面还有半盆水。

    她拿起一旁的帕子,沾上了一些水,想要将伤口附近的血迹擦拭干净,然而白净的帕子从伤口上拂过时,明明给她带来了真实的疼痛之感,可拿开帕子之后,上面依旧是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血迹的存在。

    手臂上的伤口也还是先前的模样,并没有因为擦拭过就改变。

    阿蘅好像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过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曾几何时,她似乎也有这样感觉自己受伤了,然而实际上她的周围并没有出现导致她受伤的东西。

    她还记得那一日自己的眼睛忽然有些疼,原以为是她扑进姐姐的怀里,不小心被姐姐身上的首饰打到了眼睛。现在想来那时的姐姐身上似乎没有流苏样式的东西,而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她在起夜时不小心被床前的流苏打到了眼睛。

    一切早就有了预兆,然而她从前并没有发现。

    阿蘅放下了衣袖,遮住了伤口,甚至没打算去处理它。

    虽然她也会感觉到疼痛,但想想刚才没有沾染到血迹的帕子,说不定她准备的伤药对身上的伤口是毫无帮助的,左右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她已经包扎过伤口,也一连喝了十来天的苦汤药,那就已经足够了吧!

    有些事情,大概已经成了命中注定。

    阿蘅躺倒在软榻上,苦笑了一声,缓缓的闭上双眼,不应该深究的事情就暂且放过,生死看淡,也是挺不错的一种想法。

    就让她再多休息一会儿。

    醒来之后,她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不应该仓皇死去的人,终究都会活下去,他们本来就应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未来。

    至于她,她是万分期待着未来的到来。

    是的,万分期待。

第一百九十四章 见到(6000字,内含加更)

    院中小径旁的绿意渐浓,绵绵雨丝将叶片间的灰尘冲刷的干干净净,阿蘅刚从马车下来,身上还披着一件斗篷。京都城内外都在落着雨,细密雨丝交织起来的雨幕,让人恍惚间生出置身江南水乡的错觉来。

    京都的雨向来是很有气势,鲜少会像这般柔腻。

    青叶举起手中的油纸伞,小心的替阿蘅遮去漫天的雨丝,温府的大门早就已经打开,常嬷嬷正守在门口等着她们。

    她们身后还跟着温府别院的一众护卫,都是温三老爷精挑细选出来,特地护送阿蘅的。如今的阿蘅已经十五岁,别的姑娘到了这个年纪,家中长辈大多已经给她们准备相看的事情,唯独温三夫人仍然觉得阿蘅年幼,只将相看的事情推到一边,满心都是劝说阿蘅早日从白马书院退出来。

    白马书院是京都之中唯一一个会教导女子的书院,然而因着女子鲜少入朝为官的缘故,不知不觉间就在书院形成了个惯例。

    在书院就读的女子,倘若年满了十六岁,不论是否已经定亲,都会在完成那年的学业之后,自己从书院退出去的。

    阿蘅也知道这项惯例。

    索性兄长的死劫就在她十六岁的那年,等她帮兄长避开死劫之后,自然而然就可以从书院离开。

    也省得温三夫人总是惦记着这件事。

    阿蘅从前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想要快些长大,也好早早的将想做的事情都一一做好。

    自那日在小竹楼中突然明悟之后,她才发现时间原来也可以过得如此之快,三年的时间竟然转瞬即逝,她都来不及好好感受一番,就已经十五岁了。

    才回到院子里,青蕊上前解下阿蘅身上的斗篷,转身又让小丫环送上了一杯热茶,递给了阿蘅:“姑娘,您喝口茶,暖暖身子。”她跟阿蘅说着事情,“倒春寒还没过去,今年的春雨又一直下个不停,夫人也说姑娘应该继续在家好好休养的,一些无关紧要的邀约,是可以直接拒绝的。”

    “夏家二小姐虽与姑娘有些交情,可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她从边关回京,姑娘本也不必特地去接她的,便是想要叙旧,也可以再寻个晴天阳暖的好日子,何必冒着雨跑来跑去……”

    像青蕊这样服侍阿蘅多年的人,才会一直对阿蘅雨天出门的事情小有争议。

    她们怕是忘不了从前阿蘅因为一场雨而缠绵病榻,数月都不见好转的事。

    阿蘅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好像没有注意到她在说话。

    青蕊原以为阿蘅会说些什么,却没有听到她回话。她是阿蘅身边的一等侍女,似阿蘅何时出门这种事情本不是她能够随意评价的,也就是阿蘅这几年对她们的态度过于温和了些,给了她们说话的底气。

    常嬷嬷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只一眼就让青蕊忍不住的冒起了冷汗。

    她才想起常嬷嬷是最注重身份尊卑这些的,让常嬷嬷听见她的这一番话,待会儿从姑娘面前离开,她肯定是要挨训的。

    青蕊又忙道:“姑娘一大早就出了门,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这会儿都已经是半下午的时候,也不知道姑娘可在外面用过膳食了,需不需要让厨房送饭菜过来。”

    阿蘅抿唇,笑了一下:“我和雯雯也算得上是朋友,她既写信来说了归期,我肯定是要去迎一迎她的……更何况她此次回京是为了在京中祖宅出嫁,我听说她的未来夫家是在边关,从京都送嫁到边关,一路上也要好几个月的时间,偏她们的婚期还定在了今年秋日,时间紧凑的很,她回京后要忙的事情多得很,恐怕是没有机会与我叙旧的。”

    夏怡雯因为当年诗会上的事情,不得不远走边关,原本她是可以在京都流言消散之后,再回到京都的。毕竟大多数人都是善忘的,也没有多少人会刻意与她一个弱女子计较。

    然而她在边关待了几年后,不知怎的就改变了心意,京都的姐妹是再不想联系,也就和阿蘅还留有书信往来。倘若不是因为她要从祖宅出嫁,恐怕是连京都都不会再回的。

    阿蘅对此也没什么能说的。

    不过她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了段夫人,她看上去的模样不大好……虽说段夫人与她是干亲,但实际上这几年来也成了有名无实的存在,反而还没有小时候那般亲近。阿蘅从前还是很喜欢身上带着佛香的段夫人,可知道她对温如故不管不顾之后,先前的孺慕之情就渐渐淡去了。

    她低头喝了口茶,心绪浮动间,忍不住生出几分狐疑。

    三年的时间里,发生了不少事情,阿蘅对自己的眼睛也多了几分了解。

    并不是所有的人在阿蘅的眼中都会呈现出死相,她能看到的,都是死在温如故之前的那些人,比如说她的爹娘与兄长。可若是换成温柠等人,她初看时,并不会发现异常,等到再想起的时候,脑海中就一片模糊,根本记不起人脸来。

    按理说,温如故身死之时,段夫人应当还在她的小佛堂里念着经文。

    然而阿蘅今日在路上却看到了段夫人的死相,脖颈之间有青紫色的痕迹,张口说话时,舌头突出,看上去是自缢身亡的模样,这就与温如故记忆中的走向大不一样。

    出错的人是谁?

    是温如故并不了解具体真相,还是阿蘅改变了命运的轨迹,以至于让本不应该死去的段夫人,提前死去?

    阿蘅偏头看向还守在旁边的青蕊,想了一会儿,说:“过几日便是段夫人的生辰,听说她今年与往年不同,会办上一场生辰宴,青蕊你去我私库看看,可有什么能送给段夫人的……”倘若是没有的话,那就还得再特地准备上一份礼物的。

    毕竟段夫人都已经亲自同她说过生辰宴的事情,她总不能当做若无其事的样子。

    青蕊应下后,带着小丫鬟往库房走去,库房的钥匙是由她来保管的,平日里来来往往的珍宝也都是她来登记造册的,只是册子不在手上,她一时也想不出能送些什么东西。

    段家在京都也是小有名气,尤其是近年来,段老爷在朝中任职时一直简在帝心,得了不少次的嘉奖。

    俗话说,夫荣妻贵。

    段老爷在外的名声上去了,他的妻子段夫人在一众夫人面前自然也就多了几分体面。她的生辰宴,但凡是亲自发了帖子的,就没有不到场的。

    似阿蘅这般,不仅派人送上了帖子,还亲自说了一遍的,她要是借口不去,那才是大问题呢!

    往段府去的那一日,因着赶车的马有几匹生了病,故而出门用的马车只五辆。温老太爷他们男人那边就占去了三辆,分到女眷这边的,也就只剩下了两辆。偏偏段夫人生辰这一日,天空还下起了毛毛细雨,她们就算想要乘坐轿子过去,天公也不作美,便也只能在两辆马车中凑合一下。

    幸好马车的车厢还是很大的,四个半大的姑娘家凑在一辆车里,也还过得去。

    下人们也有她们的马车,不过赶车的马就比较一般,至少模样上看着不那么好看。

    马车朝着段府赶去,路上也同其他马车擦肩而过了。

    段府门口已经有下人撑着伞等在那里,迎客的侍女将温家的女眷带到了靠右边的小院里,右边的小院是与段家人比较亲密的才会在此暂做歇息的。

    可阿蘅是不一样的。

    早在没有和段夫人结成干亲的时候,她在段府之中就有自己的院子,院中的一应布置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按理说,迎客的侍女是应该将她带到她的小院里,就如同从前一般,即便是不将阿蘅带到之前的院子里,也应该提前问过阿蘅才对。

    可事实上,谁也没来问她。

    虽然这三年里,阿蘅到段府做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来了段府也只是到段夫人的院子里请个安,往往连段夫人的面都没有见到,就直接被端茶送客了。但不管怎么说,她与段夫人已经结成干亲,也能算是段府上的姑娘了。

    阿蘅看着迎客的侍女将她们安排在了小院中,又凑到席柔的面前,似是打算带她到另外的地方去。

    她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倘若做出今天这种事的是温府中的人,她是说什么也要跟上去的。

    然而对象换做了段夫人,她就没了那个争宠的心思。

    温三夫人看了眼跟着侍女离开的席柔,想了片刻,对阿蘅说:“待会儿生辰宴上人多嘴杂,你也不好一直赖在你干娘的面前,不如就趁着现在这个空档,先去同你干娘说说话。”

    阿蘅也觉得生辰宴上的人太多,会让她有些不适应。

    而且她也想再仔细瞧一下段夫人的模样,说不定仔细看一看,就能再想起些什么也说不定。

    青蕊找了个段府的小丫鬟在前面领路,跟着阿蘅一起去找段夫人去了。

    姑娘身边随时都得有人侍候着,更何况现在还在下雨,她当然得替姑娘撑伞。

    京都寸土寸金,段家的宅子是段老爷后来才入手的,也算不上特别大,至少同温府比起来,就小了很多。小丫鬟带着她们没走两步路,就赶上了先走一步的席柔,只不过席柔走向了左边的那条道,小丫鬟带着阿蘅她们却是走向了右边。

    青蕊度量着阿蘅的脸色,觉得阿蘅应该也很好奇席柔的去向,便同小丫鬟打探道:“我们这是往段夫人的院子去吧?只是我依稀记得从前走的都是左边那条路,今儿个却走到了右边?”从前走的左边还是右边,都是她随口说罢了。

    领路的小丫鬟才七八岁大小,看上去一团孩子气。她听着青蕊的问话,有些不服气的回道:“那肯定是你自己记错啦!”

    “我开始当差的时候,嬷嬷就已经和我们说清楚了府里的每条路,刚才左边的那条是往少爷院子里去的,右边我们走的这条路才是往夫人院子里去的。”

    青蕊笑了笑,也不在意小丫鬟的语气,立刻道:“我许久没来过段府,那应当确实是我记错了。”

    小丫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抬头一看,段夫人的院子已经到了,她便什么也没有说。

    阿蘅这时候却有些怔然,她看向眼前偏僻的小院,问起小丫鬟:“我上次来段府的时候,夫人不还住在主院中,怎么这会儿就换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

    说来也巧,段夫人现在住的这个院子正好是温如故在段府之中的住所。

    小丫鬟害怕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手上的油纸伞也因为惊慌失措而掉到了地上,她也不敢去捡起来,就傻乎乎的站在雨里面。

    “夫……夫人她……她还是住在主院里的,只,只不过这会儿到这边院子里有事而已……”

    她说出来的理由破绽百出,让人一听就知道是胡乱编造出来的。

    阿蘅盯着她看了许久,不忍心再为难一个小孩子,就说:“把伞捡起来吧!”

    “让你领路,你已经将我们带到了地方,就可以下去了。”

    青叶看着还在撑伞的青蕊,自己上前去替小丫鬟捡起了油纸伞,又对她说:“你回去后也别急着做事,先换一套干净衣服,也省的到时候生病了……”

    身后的丫环在说些什么,阿蘅并没有太注意,她看着前面反锁上了的院门,停顿了片刻后,让身旁的侍女前去敲门。

    咚咚咚的几声之后,门内寂静无声,仿佛没有人居住。

    阿蘅回头照着刚才带路的小丫鬟,正准备再问问她,谁知一回头竟没了人,不由得问道:“刚才的那个小丫鬟走了?”

    青叶点点头:“姑娘让人敲门的时候,她就一溜烟的跑远了,连油纸伞都给落下了。”说话间,她摇了摇手中的油纸伞,想着那个冒着雨跑走的小丫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谁家的小丫鬟做事会这么冒失,就不担心会被罚月钱么!

    阿蘅抿了下唇,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可仔细想想却又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便暂且将心中的莫名感觉放下,又让人上前去喊门。

    约莫是门外的动静有些大,终于惊扰到了门内的人,阿蘅她们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院门打开一条缝隙。

    有人正趴在门缝上往外看着,黑黝黝的眼珠突然出现在门缝之中,让站在门前喊话的丫环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摔倒。

    “你们又想过来做什么?”里面那人的声音就跟个破铜锣似的,很是难听,“我们夫人没死,轮不到你们这群小贱蹄子在这里耀武扬威!”

    她好像是把阿蘅她们当成了其他的人。

    而且那群人还和段夫人有仇似的。

    青叶不服气的走上前去:“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你知不知道我们姑娘是谁?我们姑娘可是段夫人的义女,像你这样的家伙,也敢对主子无礼!”

    青蕊原本是想要拦下青叶,但门内的那人说话确实难听,她便一心一意的为阿蘅撑着伞,也不管前面就要和人对骂起来的青叶。

    夫人的义女?

    门内的人疑惑的重复着青叶的话,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她从门缝里看见了被众人拥在中间的阿蘅,顿时瞪大了双眼。

    就在青叶以为她为会直接打开院门时,对方嘭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了,而且仓促间她还听到门栓被插上的声音,给人一种很不友好的感觉。

    青叶不由得回头去看阿蘅,她以为阿蘅会生气的:“段府的下人着实不怎么样,姑娘可不要被她们给气到了……”

    阿蘅往前走了两步,神色颇为凝重。

    方才那道破铜锣似的嗓音非常具有辨识度,阿蘅的记忆中没有出现过类似的声音,但温如故听过。

    那是她嫁进段府的第一个新年。

    因为婚前已经与段瑜之说好会为父母守孝三年,所以温如故在新年里也没有走出自己的院子,尽管屋外张灯结彩,到处都是红通通的一片,但在温如故的院子中依旧满是素色,她平日吃饭时也都是一些素菜。

    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温如故给院子里的丫环都放了假,自己端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着月亮,一边看一边抹着眼泪,想念着已经再也见不到的父母兄长。

    破锣嗓子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她声音不好听,长相也不尽如人意,让人一言难尽。

    破锣嗓子说她是段夫人派来的,让温如故回到温家去,不要再留在段府中,她还拿出了段夫人一直戴在手腕上的小叶紫檀佛珠,说是段夫人让她送给温如故的。

    只不过她才将小叶紫檀佛珠塞到温如故的怀里,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破锣嗓子吓得立刻翻墙跑掉了,连句话都没有留下。

    来的人是段瑜之。

    不知是出于何种缘由,温如故竟没有将破锣嗓子到访的事情说给其他人听,就连那枚小叶紫檀佛珠,她也是小心翼翼的收好了,没有让其他人发现。只不过她后来再让人去找破锣嗓子,却听说段府之中从来没有那么一个人。

    明明特征那般鲜明的一个人,府中却无一人对她有印象,仿佛那个人只是她臆想出来的。

    在阿蘅回忆期间,破锣嗓子已经冲到了房间里。

    “兰音怎的这么匆忙,是宴会那边已经开始了吗?”段夫人放下手中的经书,回头看向了破锣嗓子,视线停在了破锣嗓子的衣服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外面还下着雨,你怎么又不打伞就出门,衣服都湿了……”

    想当初,破锣嗓子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时,就曾因为一道好嗓音得了个‘兰音’的赐名,只可惜后来发生了许多变故,她的容貌和嗓音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兰音随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衣裳:“我皮糙肉厚的,这点小雨并不妨事。”又对段夫人说,“夫人,刚才有人来敲门,我本来还以为又是老爷的那些侍妾,忍不住就说了一句,谁知来人竟说是您的义女,你看要不要让她们进来啊?”

    段夫人脸上还算平和的神色忽然一顿:“阿蘅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除了段府中人以外,外人又怎么会知道她这个当家夫人竟然连主院也不能住了呢!阿蘅虽然是她的义女,名义上也是段家的姑娘,可实际上到底也还是外人的。

    “左右宴席过一会儿就开始了,你让她们先回去,有什么事情等到了宴席上再说吧!”段夫人随口吩咐着兰音,却在兰音转身准备出门的时候,又喊住了她,“算了,她既然能找到这里来,你就放她进来。”

    她低头看着眼前的经书,总该做一点善事,也省的死后还要到十八层地狱中闲逛。

    阿蘅在外面等待的时间并不算长久,兰音关上院门后,很快又回转了过来,这一次她的态度相对就要好很多。

    然而她的嗓音摆在那里,就算是再平常的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也会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只想让她不要再说话。

    阿蘅同段夫人见面后,先是说了一些谁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的问好的话,又闲聊了一会,才问起了兰音。

    “她也是干娘身边的侍女吗?我从前好像一直没有见过她……”

    像兰音那般具有特色的人,倘若阿蘅曾经见过,就一定不会不记得的。

    段夫人拨动着手中的小叶紫檀佛珠,停顿了一下,说:“兰音是为了救我,才弄坏了嗓子,虽说我并不在乎声音好听与否,但在一般人面前总还要注意几分的。她虽然深得我心,但也很少出现在人前。”

    这人果然是段夫人的心腹么!

    阿蘅回想着兰音在温如故面前说的话,倘若那些话真的是段夫人想要亲口对她说的,可她为什么不亲自告诉她呢?

    明明温如故每天都会去给她请安,可她却一直守在小佛堂中,谁也不愿意见。

    阿蘅忽然想起温如故曾同段瑜之抱怨过段夫人不愿见她的事情,那时的段瑜之是如何回答的?

    他好像是说。

    “她连我都不见,自然也不会见你,这种小事,没有必要不高兴的啊!”

    他后来好像还安慰着温如故,可阿蘅却只记得他说的前半句话。

    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真的会忍心屡次将孩子拒之门外吗?

    怎么看,都很有问题呢!

第一百九十五章 薄礼(六千档,内含加更)

    下人前来通报宴席即将开始,请段夫人出门时,她正与阿蘅说着话。

    自缢身亡的人,不言不语时瞧着与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倒是比谢淮安他们血淋淋的模样要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初春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她穿着一件厚厚的绸袄,端坐在上位,有几分像是庙宇中泥塑的雕像。

    段夫人听过下人的通报,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小叶紫檀佛珠被她戴到了手腕上,没有继续拨动。

    兰音在她身旁小声的说着什么,阿蘅隔得有些远,也没有听清楚。

    段夫人顿了顿,抬头看向了阿蘅:“……你觉得段瑜之如何?”

    阿蘅愣住了,段夫人是段瑜之的亲身母亲,然而她对段瑜之的称呼却格外的冷漠,就仿佛是陌生人一般。

    她想了片刻后,说:“他是您的孩子,虽说我后来与他并无来往,但想来他应当是很好的人。”她心中暗自咂舌,从前竟不知段夫人与段瑜之这对母子之间的感情并不好,生疏的宛如陌生人一般。

    段夫人漫不经心的点点头:“我的孩子自然是很好的,你和段瑜之男女有别,没什么来往就不要再来往了吧!”她挥了挥手,“我这个做干娘的,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等会儿宴席之上就送你一份薄礼。”

    “不管这份礼是否合你心意,你都帮干娘做件事吧!你们白马书院背面有个寺庙,庙里灯楼的西北角有一盏莲花灯,以后你记得逢年过节都去添些灯油……”

    阿蘅觉得段夫人的话有些没头没脑的。

    她们一起从偏僻的小院朝着举办宴席的院子走去,彼时院中已经来了许多的人,就连在迎客院歇脚的温三夫人等人这会儿也已经到了宴席上。

    不过阿蘅与段夫人还不是最迟的。

    等阿蘅与段夫人都已经在宴席上落座,段瑜之才带着席柔姗姗来迟。

    这两个人走到一块儿去,显然是让很多人都感觉到了意外。当然,阿蘅是早有预料的,并没有因为这两个携手而来的‘公子佳人’就生出其他的心思来。

    阿蘅走到温三夫人的身边,在温三夫人疑惑的眼神中,将自己在段府中的所见所闻都给说了出来。

    温三夫人皱着眉头:“……我早就说过那姓段的家伙并不可靠,偏她不肯相信。”

    抱怨的话也只说了这一句,然而温三夫人的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等生辰宴结束之后,还得再同段夫人好好说上一说。虽说大多数人都是劝和不劝分的,但温三夫人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好友受苦,还怜悯的劝对方继续忍受下去。

    有什么合该忍受的,明明应该及时止损才对!

    她本是想要与阿蘅再打听详细一些,然而主位上的段夫人已经开始同其他人说起话来,温三夫人只好暂时停下来,将事情往后推了推。

    今朝对女子的束缚并不多,然而正式举办宴席时,因着男宾与女眷很少能说到一块去,故而大多数的宴席都是分成两块的,一边是招待男宾,另一边用来招待女眷。像段瑜之这样的少年人,本应该是到另外的院子去招待男宾,却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女眷这一边。

    阿蘅瞥了眼坐到段夫人身旁的席柔,觉得自己应该是知道原因了。

    她的视线从席柔身上一扫而过,并没有将人放在眼里,她这会儿更好奇的是段夫人。

    段夫人说她要送她一件薄礼,却又没有说清到底要送些什么,这可就让她很是好奇了。

    席柔是坐在段夫人的右边,段瑜之就坐在了段夫人的左边,两人恰好将段夫人夹在了中间。段瑜之注意到了阿蘅一闪而过的目光,心中有些茫然,约莫是许久未曾见面的缘故,他今日见阿蘅,无端的就生出了茫然之心,只觉得在自己不知不觉间,从前的小姑娘就已经长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偏偏他还很喜欢这样的小姑娘。

    虽然人家姑娘已经不再喜欢他了。

    段夫人看着满园的来客,用帕子捂住嘴角,轻轻的咳嗽了两声,白净的帕子被她捏在手心里,将上面沾染的血迹通通掩盖起来了。身旁的儿子明明听见她的咳嗽声,却连头也不回,只顾着同姑娘家说话,两人隔着一个她,倒也能聊得很是起劲。

    她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果然是不应该对他有什么期待的。

    “诸位,请听我一言。”段夫人直接站起了身,满院的喧嚣在她一声之后转为寂静无声,她停顿了一下说,“我嫁入段府也有数十年的时间,平日在管理府中大小事宜之时,一向是尽心尽责,然人之精力终究是有限,更何况我的身体这些年来,已经是大不如从前,恐是死期将近。”

    “只是这临死之前,唯有膝下独子最让我放心不下……”

    说话间,段夫人看向了温家人坐着的那一小块地方,谁也说不清她这会儿看着的人是谁。

    温三夫人心中咯噔一下,险些就直接站起了身,尽管她已经努力压制着心头的诸多情绪,但面上还是不自觉的透露出了几分不甘不愿来,虽然外人看不出来,但像阿蘅这样的自家人还是瞧的清清楚楚的。

    阿蘅也有些心慌。

    但转念又想到段夫人说了是赠她薄礼,想来应该是不会害她的,便稍微放了点心。

    她在桌下伸手拽住温三夫人的衣袖,轻轻的扯了两下,又小声的劝了一句,这才让温三夫人没有太过失态。

    段夫人与温三夫人相交多年,自然也是瞧出了温三夫人此刻的不情不愿,她嘴角微微上扬,眼中也带上了些许的笑意,只是笑意转瞬即逝。

    她的视线从温三夫人身上转到了她左手边的温二夫人身上:“瑜之尚且年幼,娶妻生子本应该是到弱冠之后,然而我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只想在此之前先将他的婚事定下来。”

    “阿姐何至于此?”温二夫人自幼同段夫人姊妹情深,双双嫁人之后,这份情谊也不见得淡薄多少,反而因为两家路近的缘故,还有加深的迹象。

    她听见段夫人的这番话,首先想到的却是段夫人的身体:“月前我来拜访阿姐时,恰逢府上的大夫来给阿姐看平安脉,那时府医还说阿姐身体很好,现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阿姐怎么就认定自己要不好了?”

    温二夫人一边问,一边看向了段夫人身侧的段瑜之,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莫不是段瑜之想要同她家的姑娘结亲,才在段夫人面前弄乖卖巧,引得段夫人说出这般示弱的话,连一贯的原则都不要了,只为了能让他达成心愿,就甘心在众人面前扯谎。

    心下的诸多猜测,每一个都指向了段瑜之。

    段瑜之不懂温二夫人怎么忽然用那样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听过段夫人的话之后,就不自觉的看向了阿蘅。

    他还记得阿蘅在认干亲之前,外面的许多人都以为他和阿蘅是定了娃娃亲的,这会儿母亲特地看着温家人的方向说出这般话,莫不是想要让他与阿蘅再续前缘。

    若当真如此,那他大概是会十分开心的。

    在温二夫人怒瞪段瑜之,段瑜之却期待着看向阿蘅的时候,段夫人又开口说话了。

    俗话说,语不惊人死不休。

    段夫人此刻恰好就印证了这么一句话。

    她没有同温三夫人说话,而是继续对着温二夫人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月前与现在也是不一样的。”

    语罢,又道:“我先前也问过孩子们的意思,只是小姑娘的母亲今日还留在府中,未曾来参加宴席,可你也是她的长辈,我在这里同你说一声,你回去后帮我再问问阿柔母亲的看法。倘若她愿意的话,我们就将两个孩子的婚事先定下来,等到了岁数再成亲。”

    是阿柔,不是阿蘅吗?

    温三夫人眨了下眼睛,她应当没有听错段夫人的话,心下有些诧异,忍不住看向身边的温二夫人,想要看看她会说些什么。

    同一时间的段瑜之也有着相同的疑惑。

    他本以为段夫人会替他向阿蘅求亲,毕竟母亲是知道他对阿蘅有多特殊的。尽管这两年来,阿蘅还在因为过去的事情而疏远他,但他相信他在阿蘅心中仍然是最特殊的,也没有人可以代替他在阿蘅心中的地位。

    前两年他出现在阿蘅面前时,阿蘅对他总是爱答不理的,远远看到他的身影就会马上避开。可是最近一段时间,阿蘅再也没有远远的避开他,虽说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但他知道那是阿蘅想要同他和好,却不知如何开口,才会出现那样纠结的神色。

    段瑜之在私底下都已经打算好了,就准备在母亲的生辰宴中,想办法同阿蘅近距离说上两句话。

    也不需要阿蘅去找台阶下,他自己先凑到阿蘅面前去,也好全了阿蘅的面子。

    却没想到他的诸多打算,全都因为段夫人的这番话而落空了。

    他也不是说席柔不好,毕竟在阿蘅不愿意搭理他的这段时间里,也只有席柔愿意在他面前同他说说阿蘅,只是阿蘅因为不喜欢他的缘故,连带的席柔在阿蘅面前也说不上话。

    席柔是个好姑娘。

    但她并不是段瑜之希望的那个人。

    段瑜之将视线从阿蘅身上收了回来,转而看向了一旁的席柔,他想着席柔是知道他有多在乎阿蘅的,所以她应该会反对母亲说的话吧!

    席柔惊讶的看向了段夫人,她在此世醒来,得知自己的身份之后,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嫁给段瑜之。她原本还以为这种想法会很难以实现,谁让段瑜之还有个念念不忘的青梅竹马呢!

    果然是她平日里的努力并没有白费,这才将段瑜之的心思从温家四娘转到她的身上了么!

    在场的其他人或许只注意到段夫人的后半句话,而席柔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前半段上,段夫人问过了‘孩子们的意思’,可席柔还没有单独面对过段夫人,所以这里的孩子大概说的是段瑜之吧!

    想到这里,席柔忍不住高兴的看向了段瑜之,谁不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够得到回报呢!

    只是这一眼却让她看到了段瑜之的不情不愿。

    她是怎么回事?

    不是明知道他很在意阿蘅的吗?

    怎么还不拒绝母亲的话呢?

    段瑜之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他眉头皱得紧紧的,没有听到自己想要听的话,反而看见了席柔在对他笑,心中对席柔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丝不喜来。

    段夫人可没有注意到身旁两个孩子的想法,或者可以说是知道,但是并不想搭理。

    她笑着轻拍了下段瑜之的肩膀:“瑜之长大了,成家立业虽然还为时尚早,但早些准备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段瑜之看着自家母亲温柔的笑脸,怔住了。

    说来也好笑,他明明是母亲唯一的孩子,可这些年来,母亲对他是越来越冷漠了。尤其是近两年来,母亲甚至不愿意让他上门请安,似乎看到他的脸就会让她感到不开心。别说是母亲温柔的笑,他连母亲的面都很难见到的。

    也就是这么一个幌神,让他错过了拒绝的最佳时刻。

    他回过神时,段夫人已经自然而然的说起了下一个话题。

    段夫人对温三夫人说:“早前你顾忌着姐妹情谊,又知我为了那个早逝的女儿伤透了心,这才让阿蘅认我做干娘。阿蘅是个好孩子,逢年过节也都惦记着我,三不五时的也会到我面前请安,只是人的心就那么一点大,能被放在心尖尖上的却只有一个。”

    “你是阿蘅的干娘,她惦记着你,也是应当的。”虽然不知道段夫人突然提起阿蘅是什么意思,但听她话中话里都在夸着阿蘅,温三夫人的态度便也温和了起来。

    反正她是不会贬低自家小姑娘,那就顺着段夫人的话往下说就是了。

    段夫人笑了下,也只有一直被宠爱着的人,才不会像她这样移了性情,心中的怅然也只是那么一瞬间。

    她又看向了阿蘅:“可是阿蘅,你待干娘越好,干娘就更是想念你无缘得见的姐姐,总想着我的女儿倘若还活着,又该是什么样的光景。我时常会梦见那孩子哭着问我,娘亲你有了很喜欢的女儿了,那我呢,你是要忘记我了吗?娘亲,我只有你一个娘亲,你可不可以也只有我一个女儿……”

    她说着说着,忽然就落下泪来。

    “是我对不住阿蘅,先前是我求着你娘让做我的干女儿,可这会儿想要退了这门干亲的人,也是我……”

    “可是,叫我怎么舍得让我家的小姑娘哭的那么难过呢?”

    生辰宴的主人忽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没了笑闹的心思。

    段瑜之看着母亲哭泣的模样,心下却无端的生出其他的想法来。倘若母亲能将刚才的两件事情颠倒一下顺序就好了。

    目前对早逝的妹妹始终心怀愧疚,不愿让其他人占了妹妹的身份,便也不想让阿蘅做她的干女儿。如果母亲先说了这件事,再提起他的婚事,那他兴许还能争上一争,他若是能将阿蘅娶回家来,阿蘅是母亲的儿媳,还是母亲的义女,只是名义上有所不同,最后不都还是在母亲的身边。

    可惜已经说出口的顺序,是再没办法改变的。

    阿蘅在众人的静默中抬起头来,看向了主位上痛哭着的段夫人,她哭的很认真,就是那种旁人见了都知道她在悲痛欲绝的那种痛哭,然而不错眼的看着她的阿蘅,有那么一瞬间是看见了段夫人嘴角一闪而过的笑,似嘲讽,又像是不屑一顾。

    于阿蘅而言,段夫人今日说的这两件事情,竟然都算是好事情。

    她从前就想过段瑜之若是喜欢席柔的话,那他们两人双宿双飞就可以了,又何必还将她拉扯到他们二人中间去,没成想段夫人今日就替她实现了愿望。剩下的解除干亲的关系,对阿蘅来说,也是一件好事的。

    如果往后的事情还会是温如故记忆中的走向,那么段家的人最后肯定还是会投靠到害死她父母兄长的幕后凶手的麾下,阿蘅是不愿意再像温如故那般认贼作父的。

    心里就算已经乐开了话,在明面上她也是不能表现出来的,阿蘅抿了下唇,不确定自己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现在的段夫人,便小声的说:“您也说了,我认您做干娘,本来就是为了宽慰您的,倘若我不做您的干女儿,会让您更高兴些,但当然还是随您的意愿的。”说着场面上的话,阿蘅却觉得自己很是虚伪。

    大概已经成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那种人。

    可段夫人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光:“阿蘅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我们之间的缘分太浅薄……”

    阿蘅低下头,她现在满心愧疚,还是不要在人前露出端倪的好。

    段夫人虽然在生辰宴上如愿以偿了,但生辰宴的气氛到底还是受了影响,再没有先前那么多的欢声笑语,就连戏台上的人唱着的戏也都是再正经不过,连一句逗乐的词都没有出现。

    女眷这边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男宾那边。

    不过温三老爷在接过段老爷一次次敬过来的酒后,看了眼跟在自己身边的温桓,又看向身后空无一人的段老爷,问:“瑜之今日是有事出门了么,怎么还没有过来?”

    男女同席的事情在今朝并不是很罕见的事,但若是主家已经提前开了两个地方的宴席,一边用来招待女眷,另一边用来招待男宾的话,那男女肯定就是要分席而坐的。除了像温柠那样还不知世事的小孩子以外,算得上半个大人的段瑜之等人自然是不应该在女眷那边逗留的。

    段老爷紧了紧手中的酒杯,朝温三老爷笑了笑:“瑜之许是去给他母亲送生辰礼,就被留在那边说会儿话吧!不过他总是待在女眷那边,确实不大像话,总也该出来和同龄人讨论讨论学问的……”

    他又笑着数落了段瑜之两句,转而吩咐下人去女眷那边将段瑜之给找过来。

    温三老爷是上门做客,并不是来寻仇的,说起段瑜之的时候,也注意着音量,并没有让旁的人听见。

    段老爷承了他的这份情,举起酒杯,邀他一起喝酒。

    却说段瑜之在女眷那边见到了段老爷派过去的人,心头一动,忽然就想到他的婚事除了母亲能做主以外,父亲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倘若他能劝服父亲替他向阿蘅提亲,那他的未来妻子是不是就可以换一个人呢!

    他虽然也瞧见了暗自欢喜的席柔,但这会儿要让他在席柔与阿蘅中间选择一个人的话,那他肯定二话不说的选择阿蘅的。

    段夫人见段瑜之准备往男宾那边去,眯了下眼睛,朝旁边招了招手,戴着木质面具的兰音就从暗处走了出来。

    她吩咐着兰音:“你送瑜之去老爷那边,也将我的话同老爷说上一遍,就说我自知时日无多,便想要为瑜之选上一个称心如意的妻子,阿柔这孩子交友广泛,在外的名声也很好,最重要的是她与瑜之也合得来。若是让她做瑜之的妻子,我也能放心不少……”

    兰音挡在了段瑜之的去路上,将段夫人说的话一一记下后,才跟着段瑜之一起往男宾那边去了。

    路上,段瑜之对兰音说:“兰音姑姑,娘亲吩咐你的话,可以等宴席结束之后再同父亲说吗?我的亲事也不是特别着急,没必要大庭广众之下宣扬的四处都是……”实际上,他只是想先同段老爷商量一番,能够劝服段老爷那就再好不过了。

    兰音没说话。

    段瑜之以为她是默认了,心里还挺高兴的。

    然而他们才走到男宾的院子门前,兰音就站在门口嘚啵嘚啵的将段夫人说的话重复的一遍,偏偏兰音的那个破锣嗓子是难听了些,但嗓音是格外的大,院子里的人权都听的一清二楚,段瑜之再想说些什么,也都是于事无补的。

    温三老爷在兰音开始说话之时,就提起了一口气,等兰音说完,他才放松下来。

    幸好段夫人看中的不是他们家的阿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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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雪归春介绍:
她在寒风凛冽中失去最后一丝温暖
却在春日艳阳中醒来
恍惚间,好似穿过了漫长的梦境
梦醒之后,仍是世间客。
【更新时间修改一下:每天固定更新四千左右,以前是分开为两章,现在合二为一了,更新时间还是晚上九点半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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