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席柔
碎片溅落满地,阿蘅踩在地上的双脚不自然的动了动,碎片没有划伤她,可壶中的茶水落在了她的脚背上,湿漉漉的感觉并不大好。
窗边的四方小几上还放着铜盆,盆里有一些不知是何时留下来的冷水。
阿蘅将帕子浸湿后,擦干净了脚上的污渍,坐在床沿边等着外间的人想起她。
温三夫人带着人进门时,看见的就是阿蘅双手撑在床沿上,正仰着头看着帷帐上的绣花,似是听到她们这一行人的动静,便默默看向门口的方向。
“读书人常说信苍天,不信鬼神。殊不知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力所不能穷尽的事情,倘若不推到鬼神身上,又能用什么来解释呢!”
那是杨神医在回到温府之后,特地找温三夫人说的一段话。
他告诉温三夫人,阿蘅眼下的症状是他行医数十年也未曾遇到过的,但他对这种症状也并非是一无所知。
杨神医的师门曾留下许多医书典籍,其中有一本医书中记载的病人就和眼下的阿蘅一模一样。
“似我们这些行医之人,虽然并不像旁人那般笃信神佛,但偶尔也会听一些佛道之言的。佛家曾说三千世界,我们是相信的。”
温三夫人还在为医书中记载了类似情况的事情而开心,紧接着就被杨神医的这番话给说的一愣一愣的。
她问杨神医:“可这与我家阿蘅的病症有什么关系?”
杨神医摸着自己好不容易才养长的胡须,摇头晃脑的说:“三夫人莫要着急,我这不就要说到此处了。”
他说:“我师门所记载的那位病人比之阿蘅更为奇妙,祖师爷见到万嘉时,对方还是个垂髫小儿,彼时万嘉困于林中陷阱之中,等祖师爷将他从陷阱中救出来,仔细观察过他身上并无伤口,可摸着脉象确实失血过多的模样。因着那孩子是孤儿,无处可去,祖师爷便收养了他。”
阿蘅只不过是出现了几次断了呼吸的情况,便是脉象再如何诡异,过上一段时间,也同样会恢复正常模样。
可那位万嘉就不一样了。
师门传下来的那本医书其实就是万嘉为自己写的传记,其中有些地方或许有所夸张,但有祖师爷评语在侧,想来还是能信个七八分的。
祖师爷在书上写万嘉能遇难而不死。
万嘉自己却说他其实已经死过了许多次,只不过他每次身死之后,都会带着一身的伤,回到身死之前,而且回过的时间也是不确定的,有时是一两天之前,也有的时候是一两炷香之前。
时间在他的身上出现了倒流,然而他也是需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身上虽然无有伤口,可临死前的伤痛也都一起带了回来,虽然不会因为那些致死的伤就真的死去,但该承受的痛苦依旧是要承受的。
“那位万嘉约莫是可以预测到己身的危险,可在避开危险之后,原本应该承受的必死的伤,除了会让他身体虚弱以外,并不会真的让他死去。”杨神医将医书中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又对温三夫人说:“我看贵府的姑娘应当也是有类似的际遇。”
温三夫人思及此处,忍不住再度看向床边的阿蘅。
并不是所有的际遇都是好的。
能够被预见的未来,在未来到来之前,难道不是每天都在承担着心惊胆颤么!
若是当真如同杨神医所说,阿蘅也同那位万嘉一般,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际遇,那阿蘅又该为了那份际遇付出些什么呢!
“阿蘅可觉得好些了?”温三夫人坐到了阿蘅的身边,抬手轻轻挽起了阿蘅垂落在胸前的长发,将之别在了阿蘅的耳后,“你在城门口突然昏厥过去,一连睡了三日才醒来,让娘亲险些吓出个好歹来。”
阿蘅歪头靠在了温三夫人的怀里,明明面色还很苍白,脸上却带着从所未有的笑意。
她现在看温三夫人时,瞧见的是记忆中那张温柔的面容,而非满脸病容。
可以说,现在是她自那场漫长梦境醒来之后,最为高兴的时候。
她的爹娘与兄长,还有那些很在乎的人,终于挣脱了死劫,能够如同常人一般好好的活下去了。
阿蘅再也不用担心会被爹娘和兄长丢下不顾,她再不会是孤单一人。
所以怎么能不感到高兴呢!
她如同幼时一般,在温三夫人的怀里蹭了蹭,抬起头笑着说:“我觉得现在就已经是非常好啦!阿蘅真的特别高兴的……”
虽然她不能告诉温三夫人欢喜的缘由,但这也并不妨碍她将欢喜的心情传递给温三夫人。
一直以来,强装做大人的小姑娘忽然露出如此小儿姿态,让温三夫人莫名的湿了眼眶。
她的指尖略过阿蘅的眼角眉梢,轻声道:“阿蘅高兴便好。”
与其在这种时候问阿蘅关于际遇之事,倒不如再等上一段时间,且让杨神医将阿蘅的身体调理的再好一些吧。
有了这样的想法,温三夫人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阿蘅并不知道有人已经猜到一半的真相,她仍旧沉浸在父母兄长都还能够好端端的出现在她面前的现状之中。
温三夫人对阿蘅的关注变得更多之后,自然也就发现了阿蘅身边侍从的变化,然而因着种种顾忌,她还是不敢和阿蘅直接挑破事实,就这么一日日的等着,盼着阿蘅什么时候能主动和她说起真相。
若是叫阿蘅知道了她的这番想法,大约也还是会将事情继续瞒下去的。
毕竟有些时候,什么也不知道的人,反而是最轻松的。
到了春末夏初的时候,阿蘅与温芙和温蓉之间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至少相约着一起出门参加聚会的次数,多了不少。
阿蘅如今虽然还能算是年幼,但她早就已经做到心如止水的地步,恰好温三夫人也没有想着过早的给她相看人家,所以她出门参加的聚会通常都只是相熟之人小聚一番,真的牵扯到相亲宴会那样的,她十有八九是不会去参加的。
当然,此刻的阿蘅还不知道,温三夫人之所以没有提前给她相看人家,不过是因为她和谢夫人有了一丝的默契。
上次在城门口发生的事情,虽然让谢夫人对谢温两家的亲事产生了迟疑之心,但后续事情发展下去,她见阿蘅确实不像是早夭的面相,就又生出结亲的打算来。
她们家的小儿子,自小乖张,偏偏又是从小被宠到大的,他难得想要做成一件事情,谢夫人实在是不忍心给孩子增添障碍。
今日的宴会,阿蘅原本是不想去的。
她对赏花赏草是没什么兴趣,也不是那么想要和一群陌生人谈天说地,然而这次宴会的主角对她来说,很是不一般。
确切一点说,是对温桓很不一般。
昔年阿蘅的那桩娃娃亲纯属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可温桓与人订下的娃娃亲就是确有其事了。
温桓的未来妻子名叫宋姗茵,是温三老爷同窗家的女儿,幼时也曾住在京都,同温桓本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只是在六岁那年,便跟着外放的父亲一起离开了京都。如今她的父亲调回了京都,她自然也就跟着一起回来了。
而且温桓如今的年纪放在别人身上,早就已经成家,宋姗茵也有十八岁了。
阿蘅坐在马车上,回想着温如故记忆中的事情。
那时候温家接二连三的出现事情,便是宋家回了京都,在温如故记忆中也留不下几分印象。
说是自家兄长的未来妻子,可到底还没有嫁到温家,而那位宋姑娘离开京都的时候,温如故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孩,哪里说得上熟悉呢!
阿蘅半倚在车窗边,闭着眼睛回想着那位宋姑娘的模样。
温如故是见过宋姗茵的,在她爹娘的灵堂前。
那位宋姑娘当初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回的京都,她回来的时候,温桓的棺木已经被送到了清泉寺之中。她听说温三老爷和温三夫人因为忧虑过甚而病倒在床时,还经常来温府探望,然而巧合的是她与温如故总是阴差阳错,一直没能见上一面。
后来温三老爷和温三夫人去世之后,她在灵堂前身披孝衣,以未亡人的身份送了温三老爷和温三夫人一程。
温如故一直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之中,等她再想起那位宋姑娘时,听到的便是对方落发出家的事情。
听说她始终对温桓念念不忘,在温桓去世之后,甚至还生出过殉情的想法,只是苦于家中父母皆在,她下面又还有弟弟妹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而牵连到家人,在忍了又忍之后,放弃了殉情的想法,却还是固执的想要自梳不嫁。
又担心自家父母会不允,就干脆先斩后奏的在庵庙之中剃度出家了。
她好像是真的很喜欢兄长啊!
下车之前,阿蘅还在感慨万千,她知道兄长有个订了娃娃亲的未来娘子,也知道他时常会给宋姑娘写信,然而两人长大后就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也不知道宋姑娘怎么就对她兄长一直念念不忘。
作为温桓的妹妹,她当然很庆幸自家的未来嫂子对兄长情有独钟,可一想到兄长去世之后,她最后的抉择,心中就很不是滋味。
她大概永远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为了没有亲缘关系的人而寻死觅活,即便这人是她的未来夫婿,她也还是很想不明白。
毕竟‘未来’作为修饰语放在了前面,常年不见面,只书信往来的一个人,哪里能让她牵肠挂肚呢!
阿蘅想不明白,就没有接着往下想。
她跟着温芙与温蓉一起,来到今日宴会所在的园子。
进了园子,她一眼瞧见的,不是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宋姗茵,而是梳着妇人发髻,安静的坐在宴席末端的席柔。
她嫁给段瑜之也有一段时间了,因着是在热孝内成婚的缘故,他们成亲之后就要继续为段夫人守孝的。
按理说,她这会儿应该待在段家,而不是出门来参加宴席。
要知道守孝也不是没有规矩的,最起码的不食荤腥、不着艳色、不饮酒、不作乐还是应该做到的。
而且大多数为亲人守孝的人,是不会出门参加宴会的,一来是有些忌讳,而来是宴会大多都充满着欢声笑语,偶尔还会聚众饮酒,无论是哪一样,都不该是现在的席柔可以做的。
然而她今日就好端端的坐在了宴席的末端。
温芙与温蓉起初没有发现席柔,还是见到阿蘅的脚步越来越慢,这才顺着阿蘅视线落下的方向看去,然后就看见了手里捏着杯盏的席柔,她小口小口抿着杯盏里的东西,让站的远的人也分不清里面装的是酒水,还是茶水。
“她怎么会在这儿?”温芙皱着眉头,她先前是听段瑜之说过,准备要为段夫人守孝三年的,而席柔既然嫁给了段瑜之,自然也是要一起守孝的,可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本应该在家中茹素的席柔,忽然跑到外面宴会上喝酒?
她大概是在喝酒吧……
否则两边的脸颊又怎么会无端升起红晕来!
温蓉也皱着眉:“她今日出来的事情,可说给段家人听了,莫不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这样的事情,席柔也不是没有做过的。
然而从前温蓉之觉得席柔哪哪都是好的,即便心里知道对方做的不像样,但在明面上还是会支持席柔的。
当然,那样的情况已经不多见了。
她回头对后面招了招手,唤来自己身边贴身侍候的侍女,对她仔细叮嘱一番后,让人去段府给段瑜之报信去了。
不管席柔今日出门是因着何种的缘故,她们既然在宴会上瞧见了对方,自然是要给段家报个信的。
阿蘅抿了下唇,又想到自家兄长去世后,爹娘虽缠绵病榻,但到底还活着的那一段时间了。
那时的温如故但凡能睁开眼,就会尽量去爹娘的院子里守着,生怕他们会丢下她。
而与之相对的,席柔在那段时间却因为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竟是在京都中出了大大的名头,据说还引来了不少喜欢她的人,甚至还有人请了媒婆上门提亲来着,不过她谁也没答应就是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姐姐
温蓉已经派人去与段瑜之说了,阿蘅听过后,便没有将席柔再放在心上,她已经瞧见了对面的宋姗茵。
宋姗茵才回京都没多久,若不是因着身份特殊的缘故,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姑娘围在她的身边。
不过要说起宋姗茵的身份,那还要从上一辈说起。
昔年圣上初登基之时,圣上的几位兄弟夺位失败后,竟生出谋逆的心思,宋老爷在那场谋逆之中舍身相救,得了圣上的恩典。他自己的官职上去了,妻子的诰命自然而然的也就上去了,就请了圣上给自己女儿一个封号。
虽然只是小小的乡君,但在京都之外,还是很有排名的。
因着宋家对圣上有过救命之恩,故而京中有许多人家都想和宋家多一些关系,宋家人却从不为这份救命之恩强求什么,宋老爷甚至在发现有人想要攀附宋家时,就果断的给自己谋了个外任,连妻儿都一并带了出去,直接给那些不安好心的人来了个釜底抽薪。
宋姗茵脸上还挂着平易近人的微笑,心里却已经觉得很不耐烦了。
她幼时离京之后,就一直跟在爹娘身边,虽说她爹的职位在京都众人之中算不了什么,但在他任职的地方,不仅能说得上话,还没有人会故意做出让她难堪的事情,甚至那些人隐隐之间还有哄着她的迹象。
在京都的宴会上,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围在她身边的诸多姑娘,能有几个真心是想要与她交好的,更多的还是想要看她笑话的。
不过这些想要看她笑话的人,未免也太小看她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得了封号的人,即便不是皇室中人,但皇后娘娘也是给她送了两个教养嬷嬷的,她的规矩可比围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要好得多,端看她愿不愿意守这些规矩了。
等到宴席将要开始的时候,原本围在宋姗茵身边的人,总算是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去。
不过宴会的主人并非宋姗茵,她仍然站在原处,有那么一瞬间是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的,毕竟此间的主人至今还未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并不慌张,简单扫视了一下宴席上的众人,一眼就瞧见了温家三姐妹。
尽管她对阿蘅的印象并不深,但阿蘅的模样与温三夫人有三分相似,恰好宋姗茵也见过阿蘅的画像,故而才能一眼就将人给认出来。
阿蘅再一抬头,便发现宋姗茵不知何时竟来到了她的身边。
“阿蘅果然如同温桓所说的那般,让人瞧了就只觉得满心欢喜呢!”宋姗茵说话间,从自己腕间撸下一枚手镯,丝毫不见外的往阿蘅手上套,“我今日出门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只这镯子勉强还看得过去,阿蘅暂且收着,等姐姐下次登门拜访的时候,再给阿蘅补上一份礼物。”
似这般一见面就送东西的,通常都是长辈才会做出的事情。
不出意外的话,等到温桓游学归来后,就要和宋姗茵成亲的,那时她便是阿蘅名正言顺的嫂嫂了,她想要提前给阿蘅送一些东西,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阿蘅平时并不喜欢在身上佩戴过多的饰品,只有出门做客的时候,才会和其他姐妹一般,将众多的首饰都挂在身上。
她看着宋姗茵送给她的那枚玉镯,是罕见的玫红色,瞧上去就是小姑娘会喜欢的样式。
也不是说就这样被一枚玉镯就给收买了,而是阿蘅本身对宋姗茵就很有好感的。她最喜欢自己的亲人,宋姗茵又格外的喜欢她的兄长,甚至到了可以生死相随的地步,这让她怎么能不对她产生好感的。
其实在瞧见宋姗茵之前,阿蘅还有些惴惴不安的。
她也听说过不少姑嫂不和的事情,往往说的都是哪家的儿郎原本很宠爱自己的妹妹,却在娶妻生子之后,就变了一番模样,别说疼爱自家妹妹了,甚至有些人还会看不惯自家妹妹的娇气,全然不想那些娇气都是他们自己宠出来的,只任由妻子与妹妹打着擂台,明面上说不偏帮,实际上早就已经偏心了。
阿蘅是知道人心易变的道理,只不过对现在的她来说,将来的事情得等到将来再去烦心,她只需要过好现下就可以了。
看着眼前少女眼中真心的疼爱,阿蘅也对她笑了笑,不管将来如何,这一刻的疼爱总是真心的。
宋姗茵坐在了阿蘅右手边的位子上,小声的和阿蘅说着话。
阿蘅同她说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话,才有些小小抱怨的说:“若不是宋姐姐今日提起了,我都不知道姐姐从前还给我写过信呢!阿兄可真是的,就算姐姐一开始给我写信的时候,我还不识字,可后来我不是已经跟着爹爹学习书法了么!”
“偏他还总是藏着信,不给我看!”
她是真的不知道宋姗茵从前还给她写过信。
宋姗茵愣了一下,她也没有想到温桓会弄出这种操作,一番咂舌之后,她想了想,又和阿蘅说:“左右我从前写的那些信都只是简单的问候,阿蘅便是没有瞧见,也并无大碍的,只是……”
她顿了一下,想到了自己当初精心挑选的那些首饰:“……那些首饰都是我特地画图让金楼的人定做的,也不知他有没有送给你?”
听到宋姗茵对首饰的描述,阿蘅的脸色稍微变了一下。
温桓自然不会扣押别人送给阿蘅的礼物,不过他将首饰转送给阿蘅的时候,总是格外的少言少语,不管阿蘅说自己有多喜欢那些首饰,他也都是笑笑,并不说话。
怪不得他一直不说话,原来是因为心虚啊!
阿蘅想着要不要为兄长说两句好话,将这件事给跳过去,可转念一想,将来宋姗茵嫁到温府之后,与温桓朝夕相处之下,迟早是会发现这些事情的。
与其等着将来再被人拆穿,倒不如现下就将实话给说出来。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一直最喜欢那套红珊瑚的首饰,不过从前年纪小,戴不了一整套,原来都是宋姐姐送的呀!”
“早知道宋姐姐是这么好的姐姐,我肯定不会在阿兄面前说出那些杯弓蛇影的话……”
阿蘅虽然自小都是被家人宠着长大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没有吃过亏。
通常情况下,一些小亏她自己没有发现,就也算是过去了,倘若是一些大亏,那自然也有家人帮她讨回公道。
然而有那么一次,她吃下的亏却只有她与温桓知晓,并没有说给其他人听过。
“大概是在我六岁那年,我娘的一个远房表妹忽然上门求助,说是她的夫君在外惹了官司,她满口笃信的说她的夫君是被人陷害了。”
温三夫人并不是偏听偏信的人,她起初并没有答应下来,而是让那位刘夫人在温府中小住几日,等她查探过具体情况后,再考虑要不要将事情说到温三老爷那边。
那时的阿蘅尚且不清楚温三夫人的顾虑。
她甚至连惹了官司是什么意思的,都还不清楚。
“她不是一个人上门求助的,那时她还带上了她的女儿,我还记得她的女儿名叫云染,不止名字好听,人也长得非常漂亮。我那时最喜欢和她在一起玩耍,是真的把她当做了亲生姐妹一般,却没想过有些人的容貌与她的心是截然不同的。”
刘云染并非是温府的姑娘,她的母亲每日又都要亲自出门探听消息,似是一点也不放心下人的回话,她便也跟着刘夫人的身后。
“她每次从外面回来后,都会特地给我带上许多礼物,虽然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那份心意在我眼中是很珍贵的。”阿蘅抿了抿唇,只可惜她眼里珍贵的东西,在别人的心目中是一文不值。
“我听说了她们想要求我爹娘的事情,虽然不知道我娘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和我爹说起那件事,但我当时舍不得她整日外出忙里忙外的,就跑去和父亲求情,请他帮一帮刘家的人。”
能让阿蘅提起那个名字就一直闷闷不乐,自然是因为对方后来还做了让她很难以接受的事情。
在阿蘅请温三老爷帮忙之后,她就见到刘云染如同往常一般带着大包小裹的来到她的小院之中,并且让她挥退了院子里侍候着的下人,连常嬷嬷都没能留下。
“我本来是在翻看她送我的那些礼物,谁知一抬头就瞧见她拿了块玉牌就往地上砸,四四方方的玉牌在地上变成了一堆碎片,然后她就对我说,那枚玉牌是她的身份凭证,倘若我不能让我爹娘去救出她的父亲,她就告诉所有人,是我看中了她的玉牌,强抢不成才毁了玉牌。”
被胁迫的心情并不好。
尤其在她眼中,胁迫她的那个人是她的好朋友。
甚至对方胁迫她做的那件事情,她早就已经做好了,还没来得及到对方面前邀功,就发现对方暴露了真实面孔。
宋姗茵瞪大了眼睛:“你当时才六岁,能和你玩到一起去的,应该也还是个孩子吧!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做出这种没有下限的事情了吗?”拿别人的好意当筹码,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阿蘅苦笑了一声,其实刘云染做的事情比她说的还要过分。
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拿出了一把匕首,先是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刀,又将沾了血迹的匕首贴到了脸颊上,说阿蘅要是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就直接划花自己的脸,然后跑到温府门口哭,非要毁了温家的名声不可。
“她即便不拿事情来胁迫我,我也都已经尽可能的去帮她了,虽然一腔好心是错付了,但也知道人心险恶并不是我能想象出来的模样。”
阿蘅摇了摇头,又说:“自那以后,我就再没收过外人的礼物,尽管阿兄一直跟我说刘云染那样的人始终是少数,可我还是没办法再同外人交心了。”
因着是她先求了温三老爷,故而在被刘云染威胁之后,她虽然没有再和温三老爷提起过先前的事情,但也没有不许温三老爷帮刘家的人。
“我没有和爹娘说过这件事,可后来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又觉得自己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就偷偷和阿兄说了。”阿蘅朝着宋姗茵笑了笑,又道:“许是因为那件事,阿兄平时也会给我带一些小礼物,他替姐姐转送那些东西时,或许是想到了我不愿意收……其他人的礼物,这才没有说出姐姐的名字吧!”
宋姗茵轻轻揉了下阿蘅的脸颊。
忽然就明白小姑娘为什么突然给她解释起从前的旧事来。
她和温桓的信件是从自她离开京都那一日开始的,虽然因着路途遥远,一个月最多只有一两封的信件,可正是因为通信的不便,她们在信中所写的事情才会格外的多。
正如温桓对她家弟弟妹妹的了解,她对阿蘅也是十分了解的,自然也知道温桓是有多宠阿蘅的。
她想她是知道温桓为何会隐去自己的姓名的。
反正温桓托她送给她弟弟妹妹的东西,她虽然送了过去,但也和温桓一样,并没有说出真正送出礼物的人是谁,就任由弟弟妹妹误解礼物是她所赠送的。
自家的弟弟妹妹当然只能最喜欢她这个姐姐,怎么能因为别人送了几件称他们心思的礼物,就‘移情别恋’呢?
想来温桓与她也是一般想法的。
五十步不笑百步,她虽然愣了半晌,可那只不过是因为又发现了自己与温桓的一个共同点而已,并不是阿蘅所想的那般生气。
宋姗茵看着阿蘅还有几分茫然的模样,忍不住贴上前去,蹭了蹭阿蘅的脸颊,笑眯眯的说:“阿蘅真的好可爱,想要带回家做我的妹妹了!”
知进退的小姑娘总是更容易得到别人的偏爱的。
她看着阿蘅手足无措的模样,再想想自家那些学过规矩后,变得越来越刻板的弟弟妹妹,忽然就生出想要和温桓调换一下的想法,如果阿蘅是她的亲生妹妹就好了。
不过现下也不错。
等她嫁到温家之后,阿蘅自然也会是她的妹妹。
第二百一十三章 温柠
温三夫人举起手中的绣绷,她原是想要给阿蘅绣一枚手帕的,只是多时未曾拿过针线,画好的绣样绣出来后却没能让她满意。
她随手将绣绷放到一边,幸好没有提前和阿蘅说过这桩事,等她再熟悉一下针法再说吧!
“阿蘅在宴席上见到宋家的姑娘了,她可好相处?”
宋家与温家的婚事已成定局,不管阿蘅是何等的说法,宋姗茵与温桓的婚事也是一定会办的,只不过阿蘅对那位宋姑娘喜欢与否,就决定了温三夫人将来对待宋姑娘的态度。
倘若阿蘅觉得宋姗茵很好相处,那温三夫人肯定也会把宋姗茵当成自家人来对待。
若是恰好相反的话,她也不会刻意去挑宋姗茵的错处,顶多就提前劝说温三老爷将分家的事情落到实处罢了。
别人家的姑娘也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就如同温三夫人不愿意因为别人家的姑娘就委屈了自家的孩子,想来对方的长辈也是这般想的。
就不必太过亲近,只做关系疏远的客人来看待便是了。
阿蘅好奇的看向温三夫人手边的绣绷,虽说绣绷是倒扣着的,但还是依稀能瞧见上面的花样,也不知温三夫人是不是准备做双面绣,虽然背面的花色断断续续,只能看得出大概模样,没能更细致一些。
她听到温三夫人的问话,连忙说道:“宋姐姐很好相处的,而且她以前还给我送了不少东西呢!”
接着她就将温桓隐下宋姗茵的姓名送礼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温三夫人诧异的看向阿蘅:“我知道桓儿从前也与宋家姑娘通过信,可他怎的好做出那种事情!”
她是不清楚当初的事情,也不知道阿蘅对陌生人有多烦心的。
阿蘅给宋姗茵解释过一遍,却不能将原话再说给温三夫人听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就没有想过到自家爹娘面前告状,如今也都过去好些年了,更不需要再旧事重提。
“大概是因为宋姐姐送来的那些东西都格外的合我心意,阿兄担心我喜欢姐姐,更甚过喜欢他,这才没同我说过那些东西原本是谁送的吧!”
虽然是猜测之语,可阿蘅忽然就觉得这种说法也很像那么一回事呢!
她笑眯眯的蹭到温三夫人的身边,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动作一滞,脸色也变得很是苍白。
只是温三夫人暂时没有发现阿蘅的异样,因为她的注意力都被匆匆忙忙跑进门的温柠给吸引过去了。
“柠儿这会儿不应该在书房练字么,怎么突然跑到娘亲这儿来了?”
温柠跟温三夫人和阿蘅问过好后,就可怜兮兮的看向了温三夫人下首的阿蘅。
小声嘟囔着:“可我要是这会儿不来找娘的话,就又要和姐姐错过了。”
和温如故记忆中那个早熟的孩子不同,阿蘅对温柠的印象还停留在孩子气上,他很少会像那个孩子一样说着大人的话,反倒是和从前的阿蘅有些相像,天真又好哄。
阿蘅吩咐一旁的侍女给温柠端上了一杯蜜水,小孩和她一样,都喜甜不喜苦。
不过他这会儿年纪还小,并不会像后来那样认为男孩子就不能喜欢吃甜的。
温柠是从书房一路跑回来的,落座之后确实觉得有些口渴,就将侍女端上来的蜜水喝完后,才同阿蘅说话。
“以前姐姐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就很忙,我时常会见不到姐姐,好不容易等姐姐回到京都,可姐姐三天两头的就要和二姐姐、三姐姐她们一起出门玩,每次我完成先生布下的课业,想要去找姐姐的时候,姐姐要么不在家中,要么就是已经早早的歇下了,我都等了好久,还是没等到姐姐空闲的时候。”
说这话的时候,温柠满脸都写着委屈。
他不就是想要和自家姐姐多说会儿话么!
可总是找不到机会。
如果坐在这里的人是温如故,那她或许是真的想要避开温柠,可换成了阿蘅以后,那就真的是凑巧了。
阿蘅笑着安慰了温柠两句,她也没想过事情会那么凑巧的。
想了想,她说:“早过不久就要入夏了,夏天本来就很炎热,也没有多少人会在那时候到处外出做客,我也不准备外出避暑,接下来大概是会一直待在家里的,柠儿若是想要找我说话,那我肯定在院子里等着你的。”
温柠倒没有逼着阿蘅做保证的意思,他是真的有事想要和阿蘅商量。
当然,在听了阿蘅的这番话后,他确实是很高兴的。
“姐姐这样说,我肯定是十分高兴的呀!”他捏着手中的杯子,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是不想要继续开口,但转念一想,还是说道:“姐姐,我有个朋友姓樊,叫樊西茂,他比我大一岁,说是从前认识姐姐,想要上门探望姐姐,让我帮忙问一下姐姐愿不愿意?”
樊……
樊西茂……
这个名字很熟悉啊!
阿蘅仔细回想了一番,终于在记忆的一角找到了名字对应着的人,因着她从前都是叫人家小孩的小名毛毛的,乍一听说对方的大名,就有那么一点对不上人了。
她有些奇怪:“是毛毛吗?”
“我记得以前谢淮安还会把他带到白马书院去,等他稍微大了一些后,才被送到谢夫人身边,我好像在那以后就没有再见过他,原来他还记得我呀!”
温柠这会儿却有些垂头丧气。
他还以为那些都是樊西茂编出来的,原来姐姐从前真的和他认识啊,看来他说的那些事情十有八九都是真的哦。
“唔……他的小名是叫毛毛,”温柠看着阿蘅恍然大悟的模样,有些分不清她是只记得对方的小名,还是压根就不记得那个人,仔细想想,约莫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吧!
否则樊西茂又怎么会总是在他面前说起姐姐。
阿蘅可不知道有人正借着她的名号,在温柠面前行着招摇撞骗的事情。
她见温柠主动提樊西茂说话,便也顺势和温柠约下了对方上门拜访的日子,紧接着便是催促温柠继续去做正事。
“好啦,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应该都不会外出的,你也和我约好了时间,现在应该也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那柠儿就继续回书房练字吧!”阿蘅轻轻的拍了下眼前人的肩膀,说:“娘亲刚才还说柠儿这会儿应该在练字的,我想柠儿应该不会是借故逃避功课的吧!”
温柠连连摇头:“我这就去做功课了,姐姐你才不要误会我……”
他如同来时一般,匆匆忙忙的又跑了出去,小短腿跑的还挺快的,一转眼就看不见身影了,阿蘅都没来得及劝他慢些走路,人就已经走远了。
阿蘅在温柠离开后,才好奇的问温三夫人:“柠儿什么时候和毛毛玩的那么好了?”
主要是这俩人应该玩不到一起去的呀!
毕竟温柠尚且年幼,还没有外出读书,就连启蒙也都是温三老爷亲自做的,虽说这两年才请了先生回来教导他,可看样子他与毛毛似乎早就已经认识了。
温三夫人再看阿蘅的时候,眼里忍不住带上了探究的神色。
也不知小姑娘先前都在忙活些什么东西,连身边人的举动都一点没放在心上。
当初阿蘅还在白马书院读书之时,温三夫人隔三差五的就会将温柠带到身边来,偶尔教导他一些东西,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带着他和其他的小孩在一起玩。又因着与温柠年纪相仿的孩子并不多,所以与他一同玩耍的孩子通常特指樊西茂。
都是同住在一个小院中,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看阿蘅现在的模样,似乎是真的不曾留意过先前的事情。
温三夫人忍不住扶额,余光又瞥见阿蘅脸上担忧的神色,叹了口气,说:“京都与柠儿年纪相仿的孩子并不算多,樊家的那孩子恰好也能算上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当然还是要和同年龄的孩子玩才好,而我们家与谢家也是世代交好,两家的孩子自然是相熟的。”
这样子的吗?
阿蘅眨了眨眼睛,忽然又想到樊西茂似乎是温如故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人,虽然她对毛毛很有好感,但在不确定对方会不会给自家带来危险之前,她觉得自己还是要再观察一番的。
她乖巧的点了下头,双手自然的垂放在膝盖上,在见到温三夫人面露疲惫之色时,就果断的告辞,回了自己的小院之中。
一回到房间里,阿蘅就挥退了身边的侍女,小心翼翼的挪动到了软榻边,往软榻上一歪,马上又跟被针扎到似的坐直了身子,她伸手轻轻的按了下膝盖,没有感觉到膝盖下的湿润,只感觉到淡淡的疼痛。
沉默片刻,她褪去鞋袜,又小心的将裤子卷到了膝盖上,然后就看见了红肿的脚踝和擦破了皮的膝盖。
明明膝盖还在往外渗着血,可她的中裤上却一点血迹也没有,当她用手去触碰伤口时,指腹下感觉到的也是光滑的肌肤,半点没有受伤的样子。
又开始了吗?
阿蘅将卷上去的裤脚又放了下去,除了会感觉到疼痛,能看得到别人看不见的伤口以外,似乎也没有其他不一般的地方了。
她回想着温如故的记忆,想起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兄长去世,爹娘病重,她在家中整天都是闷闷不乐,偏偏温柠还总喜欢跑到她的院子里找她,虽说小孩子害怕确实是会去找自己亲近的人,可那时的温如故也很害怕啊!
都没有人安慰她,她也不想成为安慰别人的那个人。
白日里她不想让小孩去打扰到正在休息的爹娘,就勉强自己成为安慰小孩的那个人,然后在夜里就忍不住偷偷哭起来。
房间里太黑,屋外有月光,她就偷偷躲开了院子里的侍女,一个人跑到小花园里,花园里有个池塘,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她就坐在池塘边看着月亮,眼泪一滴滴的掉进池塘里,也许并没有掉进池塘,而是直接掉落在她的衣裙上。
但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后,确实是让她轻松不少。
然而温家夜里也是有人换班巡逻的,护卫压低了的声音从花园外传来,温如故不想让人知道她偷跑出来的事情,忙中出错,险些还掉进了小池塘。
尽管最后成功避开了护卫,回到自己的小院之中,但她也摔得不轻,脚踝扭到了不说,就连膝盖也擦伤了。
身上受了伤,衣服也弄脏了,她最后也还是没能瞒下自己夜里外出的事情。
阿蘅躺在软榻之上,倘若不是身体上出现了疼痛,或许她都快要以为温如故记忆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现在才是真的。
明明从前的时候,疼痛只会让她更加的清醒。
却不知为何到了现在,疼痛反而让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区别了。
所以她最后的结果也会和温如故一样么!
火焰灼伤的滋味并不好受,不过她应该不需要忍受太久。
希望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能够确定爹娘和兄长失去她之后,依旧能生活的很好。
阿兄回来后,就要和宋姐姐成亲,等他们成亲后,应该很快就会生下小孩,等有了自己的孩子,阿兄应该会将注意力转移到他的孩子身上。而爹娘身边还有个未成年的温柠,即便是失去了阿蘅,他们也能够为了剩下的孩子而努力活下去。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谁,会因为失去一个人,就真的活不下去。
温如故那样的情况不能算在内。
因为她失去的并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众多疼爱着她的人,虽然她的身边还有始终如一的弟弟温柠,但温柠的分量太小啦,还不足以让她努力在充满苦难的世间生活下去。
青叶小心的推开门,就看见躺在软榻上,不知何时就已经进入梦乡的阿蘅。
她拿起一旁薄薄的毯子,慢慢的给阿蘅披上,动作谨慎,不曾将人吵醒。
又在软榻旁站了一小会儿,她这才出门去。
看着青叶掩上房门,慢了一步的青蕊问她:“姑娘她怎么了?”
“大概是这段时间总是出门做客的缘故,姑娘应当是累了吧,我刚才进去时,就见姑娘在软榻上睡着了。”
青蕊叹了口气:“姑娘也不是喜欢外出的人,不过她今日在夫人那里说,接下来不出门了,想来再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就会好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 毛毛
小孩子或许真的是一天一个样吧。
阿蘅印象中的毛毛,是个很喜欢闹腾的小孩,也只有在她与谢淮安面前会稍微听话一些,可若是她们没能如他所愿的话,他也是会直接闹起来的。
看着这个在温三夫人面前腼腆的笑着的樊西茂,阿蘅不得不感慨一句,时光荏苒。
她对身旁的侍女吩咐两句,不一会儿,青叶就将她要的东西给递到了她的手上。
“毛毛今年也有七岁了,该是要入学读书的年纪,我前两日听说毛毛要过来,就一直想着该送些什么东西,恰好找到了两方澄泥砚,正好你与柠儿一人一个,也算是姐姐提前送给你们的入学礼。”
阿蘅将澄泥砚送给了樊西茂,至于温柠的那一个则是已经让人送到他的院子里去了。
樊西茂看着自己面前熟悉的砚台,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怀念,姐姐送给小辈的礼物好像一直都是砚台呢!
他抱着那一方澄泥砚,抬头笑眯眯的看向了阿蘅,说:“我很喜欢姐姐送的礼物呀!”
温柠脸上却忍不住露出几分抗拒的神色,父亲每日要忙着朝廷里的差事,并没有过多的时间来教导他,而是先给他请了几位先生,准备等明年的时候再将他送到城外的白马书院去。在此之前,他连族学都不用去了。
可是,温柠始终高兴不起来。
教导他的先生从前也教过他的兄长,而他的定性没有兄长好,天赋也没有兄长高,故而总是能听见先生们感慨他们兄弟俩之间的‘天壤地别’,若不是温柠天生心大,不怎么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恐怕他早就在那些差别之语中,对兄长也生出妒忌之心来。
现在他虽然没有妒忌自家兄长,但对读书,也是真的喜欢不起来了。
温三夫人笑着看阿蘅招待樊西茂,虽说樊西茂还是个小孩子,但阿蘅年纪也不大,她往日里都是跟在她们这些做长辈的身后,还从未自己出面招待过什么人。
她看阿蘅进退有度的说着话,心中才宽慰了些许,一扭头,就看见了一旁的温柠。
“柠儿可听到你姐姐的话,得了姐姐的砚台,可是要好好读书的……”
温柠早就将樊西茂当成了自己人,这会儿在自己人面前,也没想着要脸面的事,就很无奈的捂着脸说:“要不姐姐还是不要送我砚台了,反正家里有阿兄读书不就够了吗?我也不喜欢读书,认识字,知道做人的道理,应该也就可以了吧!”
却不曾想温柠竟会如此厌学。
阿蘅看着温柠耍赖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谢淮安,依稀记得那年在别院中见到谢淮安时,他就是在温老太爷面前耍赖,不肯去白马书院读书呢!
到了最后,不还是乖乖去读书了。
虽然也没能读出什么成果来。
堂上的温三夫人听着温柠的话,伸手按住了额角,她忽然觉得自家的三个孩子里,竟然只有阿蘅最让她放心,另外两个孩子总是能给她找出事情来。
温桓前两年得了个举人的身份后,就再不愿意往上考,只一心在白马书院读书,前不久还跟着一群人外出游学去了,他就没想着要往官场上闯,也不知从哪里学到一身隐士的风范,就想着找个地方结庐而居了。
孩子不愿意入官场,她这个做娘亲的也没想着要去强迫他。
然而令她想不到的是,小儿子比大儿子还要夸张,他连书都不怎么想读了,果然还是她这个当娘的没有教好孩子么!
正在温三夫人反思着自己过去是如何教导孩子的时候,阿蘅趁着温三夫人心神不在她们的身上,就将两个孩子带出了院子,换到别处去说话,也省的打扰到温三夫人。
她其实并不知道要和樊西茂说些什么,但想着这孩子是温如故记忆中不曾出现过的人物,但她也知道毛毛之所以会出现在京都,完全是因为她和谢淮安改变了樊泽语的命数,樊家舅舅原本是会一直待在京都之中的,却因为当初金矿的事情而得以往边关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樊家才会令送一个孩子到京都来。
虽然阿蘅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送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回京都,现今幼儿夭折的几率本就是非常高的,将毛毛送回来的那两个护卫还都不怎么会照顾孩子,也就是毛毛命大,平安无事的回到了京都。
阿蘅知道她对毛毛来说,应该是很特殊的。
否则毛毛还小的时候,也不会只在她和谢淮安面前才会乖乖听话。
可缘分这种事情,并不能让阿蘅就此放低警惕之心。
从前温如故也觉得她与段瑜之格外的有缘分,就连总是很不喜欢的席柔,她也能看见对方身上的长处,然而那些降低了温如故防备之心的东西,却没能让她避开伤害,反倒是有些伤口上撒盐的意味。
阿蘅自以为是在不露痕迹的观察着樊西茂,可实际上那如同实质的目光,让樊西茂颇有些坐立不安。
他明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姐姐身边了,难不成是因为他主动上门的缘故,才让姐姐发现了他身上的不对劲。
既然他都已经主动送上门来,那要不要直接和姐姐说清楚呢!
樊西茂看向一旁的温柠,他要是准备说事情的话,那肯定是要先将温柠给打发走的,也不知他接下来说的话,姐姐可会相信。
“温柠,刚才婶娘好像因为你的那些话而不高兴了,你要不要去哄哄她啊!”
他轻轻扯了扯温柠的衣袖,继续说道:“像我是知道你觉得自己没有读书的天赋,才不想要继续努力读书的,可婶娘不知道这些,她大概是会觉得你不想学好的……”
温柠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的话确实是很有歧义的。
他看了看樊西茂,又看了看阿蘅:“那姐姐你先和毛毛说会儿话,我要去和娘亲解释一下,不能让娘亲误会我的。”
阿蘅是可以拦下温柠的,但她沉默的看着温柠跑远的背影,带着樊西茂来到小花园的八角亭中,等跟上来的侍女小心的将茶水点心摆上石桌,阿蘅将人挥退下去后,这才认真的看向樊西茂。
“你从小看上去就不像是普通的小孩子……”
身临其境时,大约只会觉得那孩子比旁的孩子更有灵性一些,可现下看来灵性过甚,就有些妖异了。
阿蘅是不大想要这般防备樊西茂的,毕竟小孩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每年小孩生辰的时候,她还会特地送上一份礼物,尽管这些年没能多见几面,但小时候的情分也还是留了下来的。
樊西茂忽然伸手捂着自己的眼睛,自欺欺人的说:“姐姐你别那样看着我,我有些害怕……”
阿蘅不接他的话。
他又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放下手,就直接趴到了面前的石桌上,险些将他面前的茶水弄洒了。
“我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在姐姐听来,或许会觉得是天方夜谭,但我真的敢对天发誓,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否则就天打雷劈!”樊西茂闷闷不乐的抬起头,对着阿蘅就发起了毒誓。
发过誓后,他又小心的看了看四周:“只是我要说的事情很重要,不能让外人听了去,姐姐不如再找个隐秘一些的地方,我就能直接把秘密都告诉姐姐了。”
八角亭外站着的青叶,早就在阿蘅挥退侍女的时候,就和青蕊一起,将其他人都拦在了亭子外面,她们两人守在路边,没让其他人过去打扰到阿蘅与樊西茂。
阿蘅摇摇头:“这八角亭三面环水,剩下的那一面也有我的侍女在守着,你也不必担心会有人来偷听,想要说什么就直接说,不用再去特地找什么隐秘之处的。”
樊西茂其实是有些不大愿意的,可他看着阿蘅不愿意改变主意的模样,只能改变自己的想法了。
他顿了顿,才说:“其实我以前不叫樊西茂的,但我真的是姐姐的弟弟,姐姐从前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也给我松了一方澄泥砚,姐姐和淮安哥哥还偷偷带我出门吃糖葫芦呢!”
“我从前见过你?”阿蘅听着樊西茂的话,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她自己能够有一番奇遇,可以看得见一丝确定的未来,说不定别人也能与她有类似的际遇,只不过显示的方式并不一样。
难不成樊西茂也和她一样特别么!
樊西茂叹了口气,和阿蘅说:“我也说不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就是我从前的爹爹要外出做官,因为路途遥远,就没有直接带我离开,而是将我寄放在姐姐家,等他和我娘在外地站稳脚跟,再让人将我接过去。”
“然后我就到了姐姐家里,还没等到我爹派人来接我,我一觉醒来就变成了被送回京都的樊西茂。”
“说实话,我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名字来着。”
听他话中的意思,他从前的年纪大概不算大,应该也不是很小,否则也不会被‘寄放’在她家。
阿蘅沉默片刻,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樊西茂的话,还没等她做出决定,樊西茂就已经继续往下说了。
“我醒来之后看见了淮安哥哥,本来还很高兴,可谁知淮安哥哥现在居然都还没有和姐姐住在一起,我当时知道这件事,还难过了许久呢!”
阿蘅问他:“我为什么要和他住在一起?”
听到阿蘅的问话,樊西茂脸上的五官都快要皱成一团,就很是为难的模样。
“因为姐姐和淮安哥哥是一家人啊!”樊西茂叹了口气,像个小大人似的说:“我有些时候也感觉很奇怪,以前我还觉得姐姐和淮安哥哥是变小了,可是又有好多事情和我从前的印象很不一样哎!”
姑且就当樊西茂与她有着相似的际遇吧!
阿蘅对小孩的态度稍微温和了一些,问他:“很多事情都不一样,那你能仔细说一下吗?”
只从樊西茂黏着她和谢淮安,就可以看出他知道的肯定与温如故记忆中的并不一样。
果然就听见他说:“有很多事情都不一样呢!”
“我记得京都就没有出现过席柔那么一号人物,而且我听我娘说,姐姐因为某些人的缘故,连自己原本的姓氏都不能用,只能借着裴氏女的身份成家,那时的姐姐改了名字叫裴蘅!”
不是温如故,而是裴蘅。
虽然已经猜到樊西茂知道的事情可能很不一样,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冠上裴姓,就算真的因为一些事情要隐姓埋名,她就不能跟着娘亲姓,直接姓林么!
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裴蘅呢!
只可惜樊西茂当初年纪也不大,顶多是从大人们的只言片语中听说一些事情,根本不会有人详细和他说些隐秘的事情。
阿蘅问樊西茂:“借着裴氏女的身份,是裴将军的那个裴吗?”
小孩认真的点点头:“是的呀!我还见过姐姐喊裴将军父亲呢!”
他是觉得姐姐这边的变化算不上大,反正姐姐当初虽然改了名字,但他也是瞧见过温家婶娘对姐姐嘘寒问暖的模样,所以这个还不是他想要说的重点。
“这些都是小事情,就是姐姐你知道淮安哥哥怎么每次见到乐王就会很不高兴呢!”他反问着阿蘅,似乎是很不能理解这回事情。
阿蘅却比他更疑惑:“虽然背后说人坏话并不好,但谢淮安曾和我那位乐王人品有瑕,他不喜欢对方是很正常的事情吧!难不成你从前还见过他们友好相处的样子?”
比友好相处更厉害一些。
“我在姐姐府上住着的时候,经常会见到乐王带着一个漂亮婶娘过来找淮安哥哥,虽然淮安哥哥总是说他不喜欢乐王,可漂亮婶娘他们过来的时候,哥哥还会特地让人给他们准备爱吃的饭菜,他们要是长时间不过来的话,哥哥还会不高兴呢!”
樊西茂快言快语的说着,他现在是没有在乐王身边见过从前的漂亮婶娘,而且姐姐和淮安哥哥都还没有住到一起去。
不过他看姐姐都没有提起过住到一起的事情,所以应该是时间还没有到吧!
等姐姐和淮安哥哥年纪再大一些,说不定他们就会像他记忆中一样,住在一起的。
等到了那时候,他一定要和姐姐说清楚,他比较喜欢吃肉,不喜欢吃素,让姐姐不要总是劝他吃菜好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算计
乐王能与谢淮安有什么关系!
阿蘅对此并不是十分在意,更让她关心的是温家的状况。
只可惜樊西茂当初的年纪也不大,知道的事情都是浮于表面,未及内里。
“我记得爹娘让我暂住在姐姐家中的时候,温桓哥哥的二儿子都已经满了周岁,我还跟着姐姐一起去参加了他的周岁宴呢!”樊西茂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水,说:“那时温家祖父他们也都在,可热闹了呢!”
很热闹吗?
那样就很好啊!
阿蘅松了一口气,虽然她自己瞧见的未来是充满别离与危险的,可在樊西茂眼中的未来是安安稳稳的,所以说她对将来的事情,也还是能再抱有几分期待的吧!
她打听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面上的神色也缓和了不少。
却见樊西茂低头猛地喝了两口茶水,再抬头时,眼神中充满坚定之色。
他顿了顿,说:“在我还不是樊西茂的时候,我有问过我爹娘,为什么姐姐会改了姓名,他们都没有和我说答案,可每次我提起那件事情的时候,他们总会把段瑜之拿出来骂上一遍。”
“我依稀记得姐姐好像就是这两年才改的名字,虽然段瑜之现在已经成家,姐姐也鲜少会和他们家的人来往,但平日出门的时候,还是多一些防备之心为好……”
也说不好是家庭渊源,还是其他的原因,反正不管他是不是樊西茂,他家里的人对段家好像都是没什么好感的。
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长时间的耳濡目染之下,他也确实是不大喜欢段家的人。
段瑜之的名字在阿蘅这里也算不上禁忌,然而也不会有人特地去提起他。
阿蘅见樊西茂也说起了段瑜之,忽然就想到温如故记忆中一直没有传出死讯的段夫人来,她在段瑜之与段夫人之间迟疑了片刻,最后问樊西茂:“那你之前可有见过段夫人,在你来到此世之前,段夫人身体可还好?”
“段夫人早就去世了的……”樊西茂不知道阿蘅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在我还没有出生之前,段夫人就已经去世了,段老爷他中年丧妻,后来也没有想要再娶一个,所以段瑜之一直是他唯一的嫡子。”
樊西茂心血来潮的加上了后半句话,尽管他看着阿蘅像是不大喜欢段瑜之的模样,但这并妨碍他多说一些话。
早就去世了啊……
阿蘅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有些复杂。
她看着樊西茂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其他的事情了,便也没有再为难他。
恰好温柠这会儿也已经从温三夫人那里过来了,她就让樊西茂跟着温柠一起过去玩,并没有再将人拘在自己身边。
樊西茂一直急着来找阿蘅,本来也就是因为没凭没据的直觉,既然提醒的话已经说给阿蘅听了,其他的事情倒也不需要他太过担心。
心下放松之后,他再跟着温柠一起玩耍的时候,也活泼了不少。
毕竟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的年纪也都算不上大的。
阿蘅将樊西茂的提醒放在了心上,谁让段家人最近确实是有些不太对劲,倘若不是为了躲开段家的某些人,阿蘅也不会想着接下来不出门的。
上一次阿蘅为了宋姗茵而特地去参加宴席,结果就在宴席上看见了本该在家守孝的席柔,她自己是不打算牵扯到别人的家事之中,就没想着把席柔出现的事情放在心上。可温芙、温蓉和段瑜之是表兄妹,她们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席柔在外面,却连句提醒的话都没有。
那一天是段瑜之亲自将席柔接回去的。
他带着马车来接人的时候,阿蘅在门口见到了他。
彼时的段瑜之早就没有了从前温柔可亲的模样,额发遮住了眼睛,看上去无端的阴沉了许多。虽然没有动手打人,但他的模样比打人还要凶。
和阿蘅记忆中的人截然不同。
也不知道是不是阿蘅的错觉,她总感觉段瑜之在看见她的一瞬间,连眼睛都亮了几分,然而他抬头的时间很短,阿蘅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眼中复杂的神色,就只能瞧见他低下头去的模样。
如果说他准备对阿蘅不利的话,似乎也还能说得过去。
然而阿蘅却忘记了。
她不打算出门,并不代表别人不可以直接上门的。
眼看就要到重九登高的日子,段瑜之和席柔带着几盆鲜艳的菊花上门了。
“虽然说秋天正是赏菊的时候,可别人都是自己办场赏花宴,请了相熟的人上门,哪有像他们似的,竟然还带着花上门,难道不会觉得很别扭吗?”
阿蘅听说段瑜之和席柔到来的消息后,就很是不开心。
尽管那两人去的是温家二房的院子,但想也知道,他们肯定不会一直待在二房,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派人来找她的。
阿蘅小声的抱怨了两句,又对身边的常嬷嬷说:“嬷嬷,你看我要是直接说自己感染了风寒,不想出门待客,是不是就能让他们避开我了?”
就算没有先前樊西茂的那句提醒,她也是不想去招待段瑜之的。
别人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她现在越是回想温如故的那些记忆,就越是觉得那时的段夫人恐怕也早早的就去世了,只是她去世的消息被段家的人给瞒了下来,这才无人知晓。
不,其实也还是有人知道的。
当初偷偷跑到温如故的院子里,想要劝她离开段府的兰音,应当就是知道真相的人。
然而比起阿蘅而言,总归还是段瑜之与她更加的亲近。
虽然他和段老爷一起瞒下了段夫人去世的消息。
常嬷嬷吩咐青蕊替阿蘅梳妆打扮,温声说道:“若是二姑娘与三姑娘派人来找姑娘,姑娘总要给她们几分面子的。更何况姑娘们如今也大了,那段家的少爷也成亲了,就算二姑娘她们请姑娘过去一起招待客人,也只会是招待席……段家少夫人,并不会与段少爷碰面的,姑娘且放心吧。”
阿蘅看了常嬷嬷一眼,觉得她想事情还是太简单了,但她确实别无他法。
自家姐妹派人上门相请,只要她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那肯定是不好拒绝的。
果不其然,阿蘅这边才梳妆打扮好,温蓉身边的侍女就已经到了阿蘅的院子里。
不过段瑜之确实是如同常嬷嬷所说的那般,并不需要阿蘅的招待,因为他在前院,压根就没有往后院来。
阿蘅也说不好是否因为先入为主的缘故,越是靠近段家的人,她心里就越发的不舒坦,仿佛自己稍微掉以轻心,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而席柔从前算不上段家人,现在却是货真价实的段家人。
席柔与阿蘅差不多大,原本也该是如花一般的年纪,可她这会儿面上带着妆容,让她无端的老了好几岁。
如今的妆粉并不算是绝佳,阿蘅离席柔近了,就能瞧见些许的浮粉,以及妆容也遮盖不住的憔悴,倒是与她记忆中的那道趾高气昂的影子没什么相似之处了。
“芙儿和蓉蓉都已经定亲了,阿蘅也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了,虽说三夫人自来疼爱你,可你也该为其他人想想,还是早些将婚事定下来的好……”席柔盯着阿蘅看了许久,也不知是哪来的底气,竟开始对着阿蘅说教起来。
这样的话,并不是席柔应该说的。
她与阿蘅历来疏远,算不得亲近,也算不上阿蘅的长辈,无端说出这些话,只会让人觉得她自己有问题。
阿蘅皱着眉,不与席柔说话,而是看向了温芙与温蓉。
她已经生出退意,左右自己也在温芙和温蓉面前露了相,现在找个借口离开的话,应该也没人能说什么吧!
反正她是不想再听席柔说着阴阳怪气的话了。
“阿蘅这般好,她的未来夫婿自然是要千挑万选才是,哪里能草率定下!”温蓉一开口就将席柔的话给堵了回去,她其实还可以说的再过分一下,毕竟在席柔没有出现之前,大家都以为段瑜之能与阿蘅走到一起去呢!
只是阿蘅如今云英未嫁,段瑜之却早就已经成家,为了阿蘅的名声着想,她也不该再说起先前的事情。
但不说并不代表她心里就赞同着席柔的话。
席柔被温蓉拿话一堵,笑了笑,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而同温芙说起了家长里短的事情来。
说起来,温芙也不大想要和席柔说话的,可是温二夫人将人留给她们招待,她们总不能直接放了对方一人在屋里喝茶,不管不顾说起来简单,然而真正能不管不顾的又能有几个。
勉勉强强的说着话。
明明是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也不知怎的就越发冷清了。
再度聊到没有话说的时候,席柔低头拿起手边的茶杯,谁知一不小心竟将满杯的茶水全都洒在了身上,这下寂静无声的房间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温芙看着席柔身上的浅色衣裳被茶水弄脏,不由得皱眉道:“你这衣裳都脏了,不如我带你下去换身干净衣裳吧!”
先前席柔也是在温府住过的,虽然已经搬走了,但府中绣娘给她做的衣裳并没有全部带走,这会儿找上一身素色衣裳给她换上,也就可以了。
然而席柔的目光却越过了身旁的温芙与温蓉,直直的落在了阿蘅的脸上。
她浅浅的笑着:“不如让阿蘅陪我过去换衣裳吧!”
席柔知道自己与阿蘅说不上交好,甚至隐隐之间有结仇的迹象,这会儿却笑着说:“我知道你应该是不喜欢我的,但总要给我个机会,能够让我们冰释前嫌的机会吧!”
说的好像她是什么大人物,只要一开口,别人就必须要听从她似的。
阿蘅就很不想给她这个面子。
明知道对方想要算计她,却因为一时意气而主动将自己送上门去的做法,是最愚蠢的,她可不会那样做。
然而她前一刻还在坚定着自己的想法,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直接答应:“我并不觉得你真的需要这个机会,但你既然都已经这样开口,那与你走上一遭又有何不可!”
违背自己真实心意的话,突然从自己的口中说了出来,阿蘅忽然就明白了当初温芙与温蓉的感受。
只不过她要比她们更轻松一些,因为她的意识依旧是清醒的,甚至还能说出反转的话来。
“你就跟着我的丫环一起先走一步,等我让人将你的衣服拿了过来,再过去找你……”
阿蘅冷言冷语的说着话,并没有因为席柔的主动示弱,而真的看轻了对方。
这里总归是温府,就算席柔想要在温家算计阿蘅一些事情,她也还是需要布置一番的,阿蘅要去给自己找一些防身的东西,最好将自己完全武装起来,在此之前,给对方一些布置的时间,也不是不可以的。
大家都是有备而来,就看看谁的准备更齐全一些。
席柔对着阿蘅笑了笑,眼里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轻视,看来温家四娘也不过如此,只看她等会儿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笑出来。
是笑还是哭,就得让时间来证明。
她离开后,温芙与温蓉皆是不赞同的看向阿蘅。
尤其是温蓉,她先前发誓要照顾阿蘅,谁知当初最先着了道的人也是她。
她对阿蘅的愧疚最深,这会儿就直接说:“等会儿下人将她的衣裳拿过来后,我给她送过去,阿蘅就不要过去了,也省的到时候出事了……”
瞧瞧她说的这话,竟然也是默认了席柔会在温府算计温家的人。
阿蘅挑眉,轻笑一声:“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姐姐又怎知我是蝉还是黄雀呢!”
她又小声吩咐了青叶两句,这才坐在椅子上,等着人将她要的东西都给准备齐了。
毕竟她的恍惚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
等恍惚的劲儿过去了,她也没想要带着一腔孤勇的冲进别人给她设下的圈套里。
阿蘅看见青叶站在门口冲她比划着,便站起了身,让温芙与温蓉在屋里等她回来,这才出门去。
可不管是温芙,还是温蓉,她们都是不放心阿蘅的,便都跟了出去。
一出门就瞧见了阿蘅让青叶准备的东西,姐妹俩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下一刻会尖叫出声,她们互相对视一眼,确定这个妹妹并不需要她们的保护,完全就可以自己保护好自己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 反算
似这般送衣服的事情,本来随便一个侍女就能做好的,谁让席柔点名道姓的说要和阿蘅借此机会好好说会话呢!
阿蘅没能直接了当的拒绝,那最后自然就得跟过去。
身着浅色袄裙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一套衣裳,缓缓的朝着席柔暂时歇脚的房间走去,左手轻扣着虚掩的房门,门内传来席柔的应答声,屋外的小姑娘听得声音,停顿了片刻,向后看了一眼,这才直接进了房门。
只是她才踏进屋内,身后的房门忽然就被合上了,她心下一跳,猛地转过身,想要打开房门,可房门被她摇得哐哐作响,却还是没能打开。
有人在外头将门给锁住了。
她手里还捧着给席柔的衣服,这会儿着急了,拍着门:“谁在外面把门关上了,快些开门呀!”
尽管还没有往屋里走,但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肯定藏着算计人的东西。
席柔站在门外,疑惑的皱了下眉头,她怎么觉得里面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上去和温家四娘平日里的声音都没那么像了。但转念一想,人在惊慌失措的时候,声音听上去和平常不一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就没有当成一回事。
她看着门上的铜锁,压低了嗓音:“按理说,你早就应该死掉了,可现在却因为我的蝴蝶缘故侥幸活到了今日,还占着段瑜之心中的位子,那么多的好事怎么能都让你占了,反正是你欠了我的,这会儿就先还一些回来吧!”
门内原本还拍打着房门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停下了手,她动了动耳朵,似乎听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
也不知她心里是如何想的,明明知道外面还有个算计她的人,她却还顺着外人的意思,真的往房间里走去,然后就一眼瞧见了躺在床上的段瑜之。
小姑娘不由得愣了一下,还不等她说些什么,余光就瞥见一旁纸糊的窗户忽然冒起了白烟。
她定睛一瞧,竟看到有人正用着竹管往里面吹着迷烟,白色的烟雾冉冉上升,才过了没一会儿,她就觉得脑袋晕乎乎的,连忙低头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枚药丸服了下去,这才止住了忽然涌上头的睡意。
迷烟散进屋内后,又过了一会儿,外面的人许是估摸着迷烟已经发挥了作用,这才有人推开门来。
站在窗户边的小姑娘听到外间的动作,左右看了一下,抬手弄乱了自己的头发,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大半脸庞,这才寻了个空地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呼吸平缓的,就好像真的中了迷烟似的。
有侍女的声音远远传来:“少夫人,这屋里的烟气还没有散干净呢,您别走得太快……”
席柔听后,就放缓了脚步,没有急着往内室的方向走去,她远远的瞧见倒在窗户边的浅色身影,吩咐身旁的侍女将人搬到床上去。
明明是非常大的动作,可那道浅色身影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平缓的呼吸,一点也没有清醒的迹象,反倒是床上的某人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黑发遮住了她的脸,将她抬到床上的侍女们也没有特地去拂开她脸上的黑发,只按照自家主子的吩咐,特地将人塞到了段瑜之的怀里。
段瑜之已经提前服过解药,先前的迷烟对他并无效果。
他伸手给怀里的小姑娘调整了个姿势,让她躺的更舒服些,这才迟疑的看向床边的席柔:“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话虽是这样说,但他也没有放开怀里小姑娘的打算。
席柔眼中闪过一丝暗光,她本就是被这样的段瑜之所吸引着,尽管暗地里怨恨着段瑜之的心上人不是她,可她对段瑜之的沉迷却越来越深,甚至愿意为了对方违背自己的原则,虽然她本来就没有多少原则可言。
“我听人说温三夫人与谢夫人走的很近,如果不是温桓还未成亲的话,四娘的亲事恐怕早就已经定下了。”席柔说起道听途说的事情,是一点也不心虚的。
她接着往下说:“上次我去参加的那个宴席见到了一位姑娘,听说那位宋姑娘就是温桓未过门的妻子,只等着温桓游学回来就成亲。兄长成亲之后,自然就轮到了下面的妹妹,我原本也以为你可以再等一等的,可现在的情况似乎并不能让你再等下去了……”
席柔想,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成亲当夜段瑜之对她说的那番话。
原以为是命中注定的良人,谁知良人心中另有他人。
与他热孝成婚的人是她,为他母亲守孝的人也是她,可段瑜之并不在乎这些。
他告诉她,成亲只是权宜之计,请她一起为段夫人守孝,还说等孝期过了,就会与她和离,请她多多包涵。
席柔觉得自己那样的喜欢段瑜之,面对段瑜之的请求,她自然只有答应的份。
她清楚段瑜之会这样对她,不过是因为他心中的人并不是她,她虽然有些难过,但也没有想要就此妥协,追妻火葬场的故事她见的多了去了,总有一天她会让段瑜之真心喜欢上她,那时不必她多说什么,他自然会为从前委屈她的事情买单。
眼下不过是前奏,她只需要再忍耐上一段时间就可以了的。
更何况,席柔忽然发现段瑜之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喜欢温家四娘,如此就已经足够了。
段瑜之像是被她的话说服了,躺回床上后,闭上了双眼,紧接着席柔就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瓶,将玉瓶放在段瑜之鼻子下晃了晃,在目睹着段瑜之晕过去后,这才收回玉瓶,转身出了门。
房间里寂静无声,躺在段瑜之身边的小姑娘等了又等,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动静,这才小心的睁开眼,确认房间内空无一人后,她立刻翻身下了床。
急急忙忙的将身上的首饰全都扒拉了下去,冷静的将身上的袄裙脱了下来,她看了眼上方的房梁,本是想直接跳上去的,但想着自己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再看向床上的少年时,眼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火气。
眼看着外间的喧闹声越来越近,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直接又躺回了床上。
而此时的屋外,席柔还穿着那件带着茶渍的衣裙,她愁眉苦脸的看着跟过来的温芙与温蓉,低下头去的一瞬间,没有看见温家两个姑娘的怪异脸色,她依旧按照原定的计划往下说。
“四姑娘方才明明答应了要过来找我的,可我在这边的房间左等右等,也还是没有等到四姑娘,便想着回去再看看,却没想到是和四姑娘走岔道了。”
阴谋的气息越来越明显。
温芙与温蓉互相看了一眼,她们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阿蘅这会儿在什么地方,或许真的会被席柔给骗到。
毕竟这里是温府,谁能想到还有人竟然敢在她们家里算计温家的人呢!
席柔直接走在了最前头,伸手推开那扇半掩着的门,迫不及待的往屋里走去,然后一眼就看见了床上四肢交缠的两个人。
还不等她尖叫出声,就呆愣在了原地。
在她离开房间前,和段瑜之躺在一起的人明明是温蘅,可这会儿床上的人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丫鬟。
依旧是长发遮住了脸颊,然而床上那位小姑娘身上穿着的衣裳并非阿蘅的那套浅色袄裙。
这时的阿蘅带着青叶姗姗来迟。
她看着房间里的一群宛如木头的人,轻笑一声,问道:“段少夫人不是说要找我说会儿话,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这房间里就聚了如此多的人,倘若是可以当着众人的面说的话,少夫人先前也不必特地说那番话,直接让下人帮你拿了衣服,你换好后再回垂花厅找我不也一样。”
“何必让大家多跑这么一步路呢!”
席柔心中原本还有一丝期盼的,然而听着身后发出的声音,顿时知道自己还是小瞧了其他人。
是她疏忽大意了。
明明早就知道她的能力对温家三房的人并不是很管用,却还是盲目相信自己的能力,以至于变成了现下这副模样。
阿蘅知道席柔想要算计她,但她想不通,这人是哪里来的底气,竟然以为能在她的地盘算计到她。
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的自信呀!
她从挡在自己身前的人群中穿过,想要看一看席柔准备如何算计她,原以为自己只会瞧见一片狼藉,谁知却看到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充作她替身的那个小姑娘名叫青悦,与她相貌有三分相似,装扮之后也能变成七分,温三夫人说青悦是裴家送来的赔礼,从前是按照死士的规格来培养的,让阿蘅将人时刻带在身边。
这也是温如故记忆中从未有过的事情。
阿蘅明明已经吩咐过青悦替她看看席柔准备如何算计她后,就直接撤退的,谁知她竟然自作主张的留了下来。
青悦本来就是在装晕的,在听到阿蘅的声音之后,她假装自己才从昏睡中醒来,睁开眼瞧见身前的一大片人,立刻诚惶诚恐的翻身跪了下来,动作幅度大的连床上的段瑜之都被她惊醒了。
段瑜之迷迷糊糊的,还记得自己抱着阿蘅,虽然没有直接唤出阿蘅的名字,但他的第一反应是去扶起床边跪着的人。
才伸出手,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眼前的青绿色袄裙的小姑娘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着的阿蘅。
他抬头才看到站在温芙与温蓉身后的阿蘅,再低头看看手下的青悦,很快就反应过来。
“阿蘅,我……”
阿蘅看了他一眼,扭头对身边的温芙与温蓉说:“我记得温杭应该是在外院招待段瑜之的吧!他这会儿不在外院待着,怎么还跑到这里来了?”
冷静了一下,又说:“他们是你们二房的亲戚,原本就和我没关系的,要不是二伯母特地来找我,我都不准备来这一趟的,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情,还是派人将大伯母和二伯母都找过来,到底是有人算计,还是我们府上的人没规矩,都不是我们这些小辈能处置的……”
“等等……”席柔还以为自己能看见阿蘅清白不在的模样,谁知道原本的阿蘅却换成了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如果是拉着阿蘅下水的话,那段瑜之的名声坏了也就坏了,可要是为了一个丫鬟而坏了段瑜之的名声,那就太不划算了。
她半是低声下气的对阿蘅说:“瑜之哥哥他自夫人去世之后,就一直夜不能眠,许是先前同表哥说话时,突然来了睡意,就想要找个空房间休息一下,结果府中的下人带错了路,左右也没有出什么大事情,就不用再惊动长辈了吧!”
席柔知道自己做下的事情都扫清了痕迹,但谁知道查探过后,能查出些什么东西。
与其将事情闹大,还不如就此息事宁人的好。
她想要息事宁人,阿蘅却觉得还是闹大了的好呢!
“若是我们府上的人做错了事,那也得查出做错事的人是谁,这才能给你们赔礼道歉不是!”阿蘅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青悦,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改变了主意的,但仇人就在眼前,她面前摆着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由着青叶与青蕊拦着席柔的去路,阿蘅转身出门就往温大夫人的院子走去。
温家现在是由温大夫人当家,出了大事,自然是要找当家夫人的。
阿蘅出了门,席柔没能拦下人,只能黑着脸看向段瑜之与跪着的青悦。
她本来还想要趁温大夫人等人没来之前,问几句话的,可温芙与温蓉都听着阿蘅的话:“柔柔还是等大伯母和我娘过来再说吧,看瑜之表弟刚才一直在睡觉,想来他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就算我们问了,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且再等等……”
席柔不想等,她只想早点挽救一下现在的局面,却什么也做不了。
床上的段瑜之才是真正的茫然。
他怎么也想不到昏迷之前还抱在怀里的阿蘅,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还变成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鬟。
其实青悦与阿蘅有三分相似,本身也算得上是一个清秀美人的,只不过这会儿披头散发,脸上还糊着泪水,低着头小声哭的时候,多少的美貌也是瞧不出来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 青悦
阿蘅到温大夫人院子里的时候,温大夫人正在看温菀寄回来的信,得了远在他乡的女儿的回信,她的心情原本是很好的。
再听过阿蘅的话后,再多的好心情也都变化了。
“我竟不知府中的下人何时这般散漫!”温大夫人回了京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治府中的下人,自她回来之后,就再没有出现从前那些消息乱传的事情,府中的下人行事都小心的很,很少有人敢犯错的。
她放好手中的信件,就跟着阿蘅一起往事发的院子走去。
另一边的温二夫人也得到了消息。
最近赶上了季节变换的时候,温二夫人一不小心就感染了风寒,段家的两个小辈上门探望的时候,她连人都没有见,直接让自家的儿女来接待,又因为席柔特地提了那么一句话,她才又让人去请了阿蘅。
本以为这般的招待就已经足够了的,谁知上门做客的人一点也不懂得做客的规矩。
以至于才喝下了汤药,正昏昏沉沉的温二夫人也被惊醒了。
拖着病躯,满脸憔悴的在半路上碰到了阿蘅等人。
她叹了口气,看向阿蘅时,眼中也带上了愧疚,虽然还没有捋清前因后果,但想也知道段家的两人想要算计的人到底是谁,而她这个做伯母的,竟在不知不觉中充当了一把推手,这让她怎么能不愧疚。
温二夫人拉着阿蘅的手,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阿蘅对她笑了笑,心中也没觉得温二夫人有何错处,想方设法算计人的是段瑜之与席柔,又不是温二夫人。
更何况,他们也没能算计到她。
“二伯母尚在病中,阿蘅原本不想让人去打扰您的,可眼下的事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与其等着别人胡乱传扬出去,我觉得还是将您和大伯母一起找过去的好。”
阿蘅反握住温二夫人的手,感觉着手下的冰凉,忍不住皱了下眉,又说:“二伯母风寒还未好,不如您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大伯母和二姐姐她们在,想来也是够了的。”
她是知道风寒加重后会有多难受,甚至还有可能危机到性命。
如果段瑜之他们确实算计到了阿蘅,她肯定是要亲自去请温二夫人出面的,可现在对方不是没有算计到她么!
在她看来,就不必特地折腾温二夫人走上这一趟了。
但温二夫人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她轻轻点了下阿蘅的额头:“我都已经出来了,又怎么会再回去呢!”
很快,几人就到了事发的院子里。
先前还挤在房间里的人,这会儿都转到了宽敞又明亮的垂花厅之中,就连披头散发的青悦都被打发到一边,仔细打理过后才被唤上来。
温大夫人坐在上首,抿了口茶,随手将茶杯放到一边的方桌上,点了点下颌,对温芙道:“说说吧,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儿?”
还不等温芙想着要怎么组织语言,站在她不远处的席柔就已经抢着说:“只是一场意外罢了。”
“我和阿蘅说话时,不小心让茶水脏了衣服,蓉姐姐说府上还有我的衣裳,就让我先去换上一套干净衣裳。府中的下人将我引到了一旁的院子,我等了许久也没见阿蘅过来找我,就又起身往回走了。再回到院子的时候,就发现夫君不知何时已经在院子里歇下了……”
按照她话中的意思,她与段瑜之都是没有错处的。
之所以会出现眼下的这桩事情,完全是意外。
她后面解释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声泣音给打断了。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重新打理过头发的青悦跪在门槛旁边,正低头抹着眼泪。
温大夫人皱了下眉头,她身为府中的掌家夫人,对府中的大小管事是记得清清楚楚,至于其他的小丫鬟们,那些根本不值得她过多关注,而青悦恰好就是被她记住的几人之一。
当初裴天逸与温家结下的恩怨,温大夫人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后来裴天逸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竟主动同温三老爷等人提出了和解,最令温大夫人意外的是,他们最后还真的达成了和解,而堂下跪着的青悦就是裴天逸送来的赔礼之一。
那时温大夫人还说裴天逸在边关待得太久,行事越发的不妥当了,哪有给人送小丫鬟的理。
索性他送来的小丫鬟是服侍阿蘅的,这勉强也还能说的下去,只是这件事到底还是在温大夫人心中留下了很深的映像,故而才能一眼认出青悦来。
温大夫人眯着眼睛看向低着头的青悦,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一丝灵光。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青悦像极了阿蘅。
她问青悦:“你是哪里的丫环,怎么跪在堂下哭?”
青悦这时有些骑马难下了。
她本来是气不过段瑜之与席柔算计阿蘅的,就想要帮阿蘅算计回去,可等席柔带着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才忽然想起自己如今是在阿蘅院子当差的,若是她出了事,传扬出去后,段瑜之的名声固然会不好,可阿蘅的名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偏偏她这会儿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希望能够将阿蘅从这件事情里摘出去吧!
“奴婢原是在院子里端茶倒水的小丫环,今日段少夫人的衣服脏了,姑娘临时指派人去给段少夫人送干净衣裳,去的人就是奴婢……”
青悦断断续续的说着话。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被吓坏了,实际上她只不过是在想尽办法模糊了自己的身份,尽可能的不将阿蘅牵扯进来。
“奴婢在门口听见段少夫人的应答后,才捧着衣裳进门去,谁知一进门就被段少爷给拉上了床,他、他、他……”青悦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往下接,只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奴婢再没脸活下去了,夫人仁慈,请赐奴婢一张草席,让奴婢能走的干干净净的……”
即便在场的人都知道段瑜之与她并未发生什么,只不过是在一张床上醒来而已,可青悦现在是个没见识的小丫环,她能懂得什么呢!
当然是哭的越惨越好,这样才不会有人注意到她身后是否有其他人。
段瑜之曾说要为段夫人守孝三年,这样的事情,他不止是告诉了席柔,也同温二夫人等人打过招呼的。
然而前两日是席柔主动出门参加宴席,还在宴席上喝酒吃肉,今儿个又是段瑜之在主动犯忌讳,哪里有诚心守孝的模样。
亡者尸骨未寒,生人就已经将先前发下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了。
温二夫人也端起了面前的茶杯,顾不上杯中的茶水已经凉透,喝下一口茶,勉强止住了喉间的痒意。
她止住了还想要继续说话的席柔,看向了段瑜之:“席柔就不要再说了,还是让瑜之自己来说,你且告诉我,你是为何会出现在后院之中,若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应该在前院和杭儿谈诗作画,而不是在此处……”
段瑜之敢说自己是为了算计阿蘅,才特地让席柔收买了温府的下人,想要布上一个错漏百出的局么!
他不敢的。
他低头将所有的事情都给默认了下来,除此之外,他又能做什么。
难不成真的将自己的算计全盘托出,借着一个没有成形的局来逼迫阿蘅,从而达成他的心愿么?
他知道自己现在行事的手段已经越来越卑鄙,可在阿蘅的面前,他还想给自己留几分面子。
“方才同表弟聊天时说到了海棠,我依稀记得母亲生前最喜欢海棠花,一时情难自己。母亲去世之后,是席柔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心中郁郁,就想同家中一样,找席柔说说母亲的事,这才让人带我找了过来……”
段瑜之说他在房间里看错了人,而且他自段夫人去世之后,就一直难以入眠,腰间佩戴的香囊都是装满了助眠的香料。
他在房间中情绪太过郁郁,连人都没有看清,就已经陷入了混沌之中,这才做下错事,但他愿意为此做出弥补。
说要弥补时,段瑜之看向了跪在门边哭的青悦:“今日之事,错责在我,若是让一个无辜之人因我而死,我想还是给对方一条活路的好。堂下的丫环也不必求死,我将她纳为妾室吧!”
回头的一瞬间,他也注意到了青悦与阿蘅的相似之处。
原本只有一分纳妾的心思,这会儿也都变成了七分。
明明是极好的机会,却因为机缘巧合而错过,想来在他和离之前,阿蘅是不会再想要和他牵扯到一起去的,在和离那一日到来之前,他先在身边放上一个与阿蘅类似的姑娘,用来睹物思人也是好的。
说不得还能提前演练一下与阿蘅相处的场景,仔细想想也很不错。
青悦的哭声顿了顿,她是想要在众人面前揭穿段瑜之的恶劣面目,却没有想要赔上自己的打算。
更何况她到温府来的目的,是为了保护阿蘅,哪里能因为眼下的事情,就离开阿蘅呢!
正在她想办法拒绝段瑜之的要求时,余光忽然瞥见了席柔面上的阴狠之色,虽然一闪而逝,但她能清晰的感应到席柔对阿蘅和她都生出了杀意,让她差点就拔出了刀。
这下,她忽然觉得去了段府,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守在姑娘身边的,并非只有她一人,而往段府去查探消息的人,恰好就缺了她。
她依旧是小声啜泣,不说一句话。
阿蘅正准备上前为青悦说话,怎么说青悦也是她院子里的人,而且还是别人特地送给她的丫环,她让人替她去冒险就已经觉得是很过分的一件事了,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再往火坑里跳。
然而她才刚动了脚,左右两边的侍女就按住了她的手。
青蕊贴在阿蘅的耳边,小声说:“姑娘切莫轻举妄动,方才青悦打过手势,她说她想要去段府查探消息呢!”
另一边的青叶也说:“说不定她就是奉了旧主的令,这会儿才同任务搭上一点边,姑娘不是说要让她便宜行事么,那姑娘还是不要打扰她啦!”
两人的声音都不算大,只阿蘅听清了她们说的是什么,其他的人甚至都没有她们在说话。
就被绊住了这么一小会儿功夫,阿蘅再准备上前去之时,温大夫人已经答应将青悦送给段瑜之了。
温大夫人也说不上送,她只道:“我是知道这丫环的,她并非是我们府上的家生子,而是签了契书,在我府上做短工的,你若是想要纳妾,也不需要和我们说,只管派人往她家里去……”
至于这丫环的家,是在裴府,还是在其他的什么地方,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段瑜之问过温府的管家,得到了青悦“家人”的住址后,才带着席柔离开,而青悦暂时还留在温府之中。
他临走之前,还特地请温大夫人帮忙给青悦安排一个院子,别让其他人欺负了她。
人走后,温二夫人才捂着胸口,连连叹气。
“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啊!”
温大夫人看了眼跪着的青悦,又看了看不大高兴的阿蘅,摆摆手,让人都退了下去,又跟温二夫人说:“左右你现在还在病中,就是有人问到你面前,你也只推说自己不知情便是了,至于段家的那两孩子,以后他们再上门,也别让小辈去接待了,谁知道他们还能闹出什么事情来……”
如果说温大夫人是到了地方,见了青悦后,才发现的不对劲。
那温二夫人是早在听说段瑜之到后院去的时候,就已经猜出来的。
她同段家人相识多年,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的无利不起早呢!
原以为段家的那孩子成亲后,就不会再惦记着阿蘅了,谁知道他们竟然还能做出如此下三滥的事情,偏偏席家的姑娘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还帮着一起算计人,当真是不可理喻。
“我哪里能想到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呢!”温二夫人连连苦笑,“这次是老天爷保佑,才让……侥幸躲过了算计,我哪里还敢让他们再上门来。姐姐已经去世,温家与段家本就来往不多,以后就慢慢疏远了吧!”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真让段瑜之等人算计成功,她的三个孩子又能有什么好名声。
为子女着想,还是就此疏远了吧!
第二百一十八章 发现
因着段瑜之临走前说的那番话,温大夫人就将青悦留了下去,没让她跟着阿蘅一起离开。
阿蘅是在两天后,才找到机会避开了其他人,带着青叶与青蕊找到了青悦。
彼时青悦被送到了城中的一处小院,院子在温大夫人的名下,不过因着院子太小,位置又太偏的缘故,那处院子已经许久都没有人住过了。
阿蘅她们敲响院门之时,青悦正在打扫屋子。
虽说段瑜之那边说了要将她带到府中当侍妾的,可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实现诺言,青悦只觉得不能太相信对方的人品,且先想办法顾好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姑娘怎么来了?”青悦听着外面的敲门声,立刻上前去打开了院门。
也就是她仗着自己会两手功夫,才会这般艺高人胆大,半点不担心是有坏人找上门来。
此处的院子尽管久无人居住,但也有人会经常过来打理,看上去虽然萧条一些,却也不是很破败。
阿蘅四下看了看,转头对青悦说:“你如今是怎么想的呢?”
“我们先前不是说好了,让你瞧瞧他们到底想要算计些什么后,就直接离开的么?你却留在了那个院子里,你是想要到段府去么?”
这些话原本是在前两天就应该说给青悦听的,只是当时准备说时,阿蘅被青蕊与青叶拦了一下,再想说就已经错过了机会,另一边的温大夫人就已经答应了段瑜之的要求。
而青悦的分量,显然还不足以让阿蘅为她去与温大夫人唱反调。
然而这人到底是裴家送来的,在阿蘅身边的时日虽然尚短,比不上青蕊、青叶,但也算得上是能信任的人。
阿蘅停顿了片刻,道:“你只管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倘若你心有不愿,我也……可以让段瑜之收回先前的话的。”
青悦是后来的丫环,她在阿蘅身边的存在感不高,又因着从前的训练,平日很少会出现在人前。
她对阿蘅笑了笑,姑娘只以为她是会几分拳脚功夫的丫环,却不知她被训练出来,全都是为了姑娘。
也就是裴将军终于与温家重归于好,她才能被将军送到姑娘的身边,否则她还不知道要在犄角旮旯里的待上多少年呢!
自来到阿蘅身边后,她就发现了席柔对阿蘅的深深恶意,阿蘅明明已经感知到那份恶意,并且不管在表面上,还是在私底下都对席柔敬而远之,然而更多的时候,她却还是不将席柔当成一回事。
也不知是哪来的底气,总以为席柔不敢真的对她出手。
就连这次席柔在温家的算计,阿蘅最后也是当成了笑话来看待,却没想过深究。
可那位段少夫人似乎有着特别的手段,才能让温府的诸多家生子都按照她的意愿来行事,否则段瑜之也不会轻而易举的出现在内院之中。她似乎笃定阿蘅会按照她话中所说的那般,直接单枪匹马的进那间屋子,才会没有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因着在阿蘅身上失利,整场的算计才会漏洞百出。
但若是阿蘅也如同那些家生子一般,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必然会大不相同的。
别人家像阿蘅这般大的小姑娘,哪个不是意气风发,惯喜欢追根问底的性子,也只有她们家的姑娘遇事淡然的很,许是平日里的佛道真言念的太多,整个人都磨平了锐气。
青悦在心中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些话她不好当着阿蘅的面说,她只道:“那位段少爷对姑娘有不好的心思,可姑娘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您是不怕他的。但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青悦若是去了段府,自然就可以替姑娘防着他们的……”
阿蘅一听青悦是因为她,才会想着往段府去的,心中更是想要劝下青悦。
单从温如故的记忆中就可以知道,段瑜之对她从未有过真心,他真心喜欢着的人大约只有席柔的。如今他们两人提前在一起,中途或许会有上一段磨合的时间,想当初的温如故就是充当了他们之间的磨刀石。
她不想让青悦也经历那样的事情。
温如故还有个世交之女的名头顶在前头,依旧没能落得好下场,更何况是青悦这样身家性命都被握在别人手上的人呢!
担心的话才说了前半截,就被一旁的青蕊给拦下了。
青蕊也不说其他的,只就着眼下的情形道:“姑娘不愿让青悦搅和进这趟浑水之中,可青悦先前违背姑娘的意思,执意留在那间房中,就已经在大夫人她们的面前留下了映像,您就算想要让她退出去,想来段少爷那边也是不许的!”
段瑜之已经将青悦看做他的侍妾,还派人去找了青悦的“家人”,如今大约已经和裴府的人搭上边了。
阿蘅却咬咬牙,说:“反正那天青悦也哭的很惨,不是吗?”
“大不了就和段瑜之说,青悦不愿意成为他的侍妾,直接投缳自尽了,难道也不行么!”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提议很不错。
“他说了要给段夫人守孝三年,如今三年之期还未过,就算我们拒绝了他,他也不敢在外人面前大张旗鼓的说些什么,除非他连往后的前程都不要了。”
阿蘅自得了温如故的记忆后,感觉自己时时刻刻都在偿还着别人给她的恩情,不管是爹娘与兄长的,还是其他陌生人的恩情,她就在努力的想办法偿还着,努力不让那些对她好的人,再度面临她记忆中的磨难。
虽然青悦是温如故记忆中不曾出现的人,但阿蘅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为了她而跳进火坑,却还一言不发的。
这边的阿蘅想方设法的劝说青悦改变主意。
在始终无果的情况下,才不得不离开。
离开前,青叶眯着眼睛盯着青悦看了许久,直看得青悦头皮发麻,才紧赶慢赶的追上了走到前头去的阿蘅等人,留下青悦很是摸不着头脑。
没有当着阿蘅的面说些什么,青叶是在夜里休息的时候,才找了青蕊说话的。
她们两人本来就住在同一间房里,夜聊是最方便不过的。
青叶问青蕊:“先前在二夫人的院子里,我就觉得很奇怪了,再加上今天你和姑娘说的话,我才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听到这话,青蕊只觉得自己心跳都慢了半拍。
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户落进屋内,青蕊将自己的脸藏在阴影之中,望着对床的青叶,语气平淡的说:“什么事?”
她在心里猜着自己最近做下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哪里漏了破绽,让青叶给逮了个正着。
就听见青叶很不高兴的说:“姑娘身边最看重的侍女只有我和你,我以为我们俩才是最亲近的,可你看看你最近做的事,全都是在为青悦说好话。”
“她又不是自小侍候着姑娘的,偏你愿意让她在姑娘面前露脸,她是半路来的丫环,怎么能比得上你我合姑娘的心意,莫不是你觉得她比我好,才会想着帮她在姑娘面前留下好印象?”
青叶跟着阿蘅读了许多的话本,别的东西没能记住多少,只记得书中那些移情别恋的主人公,做的就是眼下青蕊会做的事情。
想到此处,她就更是生气:“倘若不是青悦这次想要到段府去,你是不是还打算让她替了我在姑娘身边的位子!”
青蕊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凭着青叶的脑子,根本就不可能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拢了拢身上的被子,说:“谁让你和我都不会拳脚功夫,而姑娘近来的运气又不大好,有时走路都还会摔跤,每次回来给姑娘上药时,看着姑娘身上的伤,我都心疼的不得了。这才想着让青悦也跟着姑娘,好歹她手脚快,说不定就能在姑娘快要摔倒的时候,直接护住姑娘呢!”
青叶顿时没话说了。
阿蘅本来就是容易受伤的体质,稍微磕磕绊绊,身上就会留下青青紫紫的痕迹来。
“那……那青悦现在要到段府去,我们是不是得物色一下其他会拳脚功夫的丫环啊!”青叶仔细想了一下,又叹了口气,“其实我记得老爷先前给姑娘找了好几个会功夫的侍女,不过那是好些年的事情了,姑娘又不大喜欢那些陌生侍女,她们现在好像是在别院之中,你说我们要不要跟姑娘提一句,也好把人给找回来?”
青蕊摆了摆手,又想到青叶看不清她的动作。
顿了顿,说:“姑娘从前就没想着把人安排在身边,这会儿你就算提了,姑娘十有八九也是会拒绝的,与其想着再给姑娘找会功夫的侍女,倒不如我们自己再多练练,给姑娘当个垫子也总比看着姑娘受伤的好……”
“说的也对!”
青叶听着青蕊的话,觉得很是在理,翻身闭上了眼睛,准备从明天开始训练自己,今儿个就早些休息吧。
而青蕊听着青叶渐渐平缓的呼吸声,真正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的段瑜之行动约莫还可以称得上是快速的,短短几日的功夫,就已经找上了青悦的‘家人’,虽说这些‘家人’实际上都是裴府的人,但在有了青悦的提醒后,他们应对的方式还算是平常,至少没有让段瑜之派来人的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不管是孝期出门饮酒作乐的席柔,还是在孝期纳妾的段瑜之,他们做下的事情都是不好拿到外面宣扬的。
他们自己是有意无意的藏下了消息,温府中的人也不是什么长舌妇,两边都没有传出消息的意思,故而等段老爷知道自己儿子身边多了一个侍妾,那都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天气渐渐转寒,段老爷要做的事情越发的轻松,也就多了几分能够放在家中小事上的心思。
家里没个当家夫人,确实是一件不大方便的事情。
往常逢年过节,要给亲近之人送节礼的时候,根本用不上段老爷费心,段夫人一个人就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然而段夫人去世之后,家中就再没有能挑起大梁的人。
段老爷倒是有几个侍妾,可妾室身份上就差了不止是一筹,真让妾室去沾染节礼的话,别人知道了怕不是以为他们家想要和人结仇呢!
至于席柔。
她年纪太小,还当不得事。
段老爷照着往年的礼单,吩咐管家将最近的节礼准备好后,终于想起了许久没有看过的儿子,想着儿子一直在家中守孝,许久没有往书院去,也不知他的功课是否落下了。
他派人去将段瑜之叫到自己的书房中,谁知派出去的人回来后,却说段瑜之这会儿不让人去打扰他,传话的小厮连段瑜之的面都没有见到,就直接被拦在了院子外头。
段老爷运着气,问小厮:“你就没有和他们说,是我让你去少爷的!”
小厮低着头,呐呐道:“少爷让人在院子外头守着,说是不管谁来了,都不能放进去,我同他们说是老爷找少爷有事相商,可他们却说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进去……”
谁让替段瑜之看守院子的侍卫是新来的,并不清楚段老爷身边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而段瑜之也想不到段老爷会突然想起找他说话呀!
段老爷冷哼一声:“我久不管家中小事,他倒是横起来了!”这话说的就不是那么婉转了。
他让刚才出去找人的小厮在前头带路,自己亲自去了段瑜之的院子。
小厮没有将他带到段瑜之的院子,而是绕过了外院,去了内院中的一个偏僻院子,恰好与当初段夫人所住的小院东西相望。
段老爷皱了下眉头:“你不去找少爷,往内院跑什么!”
小厮愣了半晌,才小心的回到:“少爷这会儿在悦姑娘的院子里,不在外院……”
府中何时多出了一位‘悦’姑娘?
段老爷这会儿心中已经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他盯着小厮看了看,见小厮满脸茫然,并不像是在说谎的模样,就知道在他不管府中事的这段时间里,府中肯定是出了大事情。
这般想着,他走路的速度都不自觉的加快了几分,很快就来到了那位‘悦’姑娘的院子外头。
第二百一十九章 善待
段瑜之先前在温府时,迷迷糊糊间就曾将青悦错看成了阿蘅,等将人接进府中后,细看之下,更是觉得相似。
他这几日连书房都很少去,大半的时间都逗留在青悦的院子中。
从前给阿蘅买的那些没能送出去的衣裳首饰,全都被搬到了青悦的院子里,段瑜之让青悦按照阿蘅的习惯装扮好,也不需要她再多做其他的事情,只需乖乖的坐在半掩着的窗户边,而他就站在窗外看着青悦的侧影,仿佛就看见了阿蘅。
摆出了一副最是深情不过的模样。
有没有骗到旁人,尚且不好说,但他自己显然是已经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了。
一连半个月的时间里,段瑜之都站在院子里看着青悦的侧影,时间久了,心中约莫也有了其他的想法。
他轻声问着屋里的青悦:“……你先前在温府之中,可知道阿蘅,她是温家三房的姑娘,素来不喜与外人打交道,也不知她在府中与其他姐妹相处的可好?”
青悦想了想,说:“四姑娘与二姑娘和三姑娘应当是相处的很好,我听其他的小姐妹说过,前些日子姑娘们还时常一起出门参加宴会,每次回来都是有说有笑的,所以她们应当是相处的很愉快吧!”
她小心的在软凳上挪动了下身子,正面对上了段瑜之,又道:“少爷是想问四姑娘的事情吗?”
只要不是眼瞎心盲的人,被段瑜之这般要求了小半个月,都应该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若是换了旁人,定然不敢直截了当的问出来,可青悦本就对段瑜之无所求,这会儿说话间也就少了一股子小心翼翼的味道,不过段瑜之却没有注意到这些。
阿蘅与他已经恼了有一些年头了,温芙与温蓉是不愿意同他说起阿蘅的事情,早些时候席柔还住在温府之中,他倒是可以跟席柔探听一下消息。只是温府的下人被整治过后,嘴巴格外的严,现在席柔又已经嫁到了段府之中,他已经没有其他渠道可以探听阿蘅的消息了。
此刻在他面前的青悦,虽说往日不是在阿蘅身边服侍的,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得多。
段瑜之想着青悦如今是他的侍妾,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他的手上,说话间不由得也随意了一些。
他对青悦说:“你之前不是温二夫人院子里的丫环么,这般说,难不成你还知道阿蘅的事情?”
青悦低头,小声的说:“我有个小姐妹是温三夫人院子端茶的丫环,她曾对我说过一些四姑娘的事情。”
闻言,段瑜之立刻看向了青悦,追问道:“她都说了些什么?”
“是很普通的事情。”青悦抬头看了眼段瑜之,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何如此激动,顿了顿后,才接着说道:“说是桓少爷游学回来,温三夫人忙完了桓少爷的婚事,就要准备给四姑娘定亲了……”
“定亲?她要和谁定亲?”
段瑜之说话时,眼睛都红了,直直的奔向了青悦半倚着的那扇窗,一手按在了窗户上,另一只手急急地抓住了青悦的肩膀。
青悦像是被吓到了,整个人都显得缩手缩脚的。
心中却冷笑着,她们姑娘要和谁定亲,又和眼前的这人有什么关系!
明明都已经成了亲,却还缠着她们姑娘不放,也不知道他从前读的书是不是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段瑜之还想要继续追问下去的,可青悦吓的不说话,另一边的段老爷也越过了门口的护卫,直接闯了进来。
青悦住的小院并不大,一间正房两间偏房,外加一个空空荡荡的院子,只站在院门口,就能将整个小院全都纳入眼底。
故而段老爷才进门,就看见了正和青悦拉拉扯扯的段瑜之。
虽然那头的段瑜之是认真的想要盘问青悦,只是一个在屋内,一个在屋外,远远的看去,不像是在盘问,反而更像是在调情,反正在段老爷眼中是不大正经的。
他运了运气,想要平缓一下心情,但一抬头就是段瑜之做出的‘不堪入目’的动作,再好的脾气也是控制不住的。
更何况,他的脾气本来就算不上好的。
段老爷纵然已经是气到了极点,心中也还记得面前的人是他唯一的子嗣,只黑着脸将人叫走了,没有当场劈头盖脸的骂上一场,就已经是很顾忌父子感情了。
段瑜之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寸。
想要知道的事情,还没有问清楚,就被他父亲看了个正着,而且貌似父亲还误会了他。
青悦一手扶着窗户,面无表情的看着段瑜之跟在段老爷的身后,每次段瑜之来找她的时候,都会将她院子里的侍女给打发出去,还派了一群的护卫守在门口,青悦也不担心自己这片刻的真情流露会被别人发现不对劲。
在人都离开后,她嘭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原本还想看看段瑜之会不会在刺激之下做出些什么事情来,谁成想竟然错过了这么个上好的机会,不过姑娘身边时刻都有人守着,再加上她对青蕊说的那些话,想来姑娘是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到危险境地之中的。
她还是多关注一下席柔吧!
这位段少夫人是真的很有定力,青悦都已经到段府有小半个月了,也不见她上门来找麻烦。
段老爷将段瑜之带到了自己的书房,他将其他的下人都赶了下去后,坐到了书桌前,端起桌上的冷茶就喝了一大口。
放下茶杯,看向了段瑜之:“院子里那位悦姑娘是哪里来的?”
“你知不知道你还在孝期内,上次你放席柔出门参加宴席,我就已经告诫过你,现在你居然还把外头的女人给带回家里来,把我的话全都当做了耳旁风不成!”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儿子没能继承自己的聪明才智,反倒把他母亲的蠢笨继承了十成十,原以为这些年的教导能让他改善几分,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本性难移。
段瑜之看到了段老爷失望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是惊慌失措的。
同别人家的孩子有些不大一样,他自有记忆以来,就是按照父亲的安排按部就班的成长着,从未有过违背父亲要求的时候。
一如当初他并不愿意娶席柔为妻,哪怕段夫人已经定下了席柔,他依旧有底气摆脱这桩婚事,却在段老爷露出赞同的意思之后,只能默然接受。
被压抑久了的人,一时意气上头后,也是会反抗的。
段瑜之下意识的说:“可是温家准备在温桓成亲之后,就给阿蘅定亲了,父亲从前不是很希望我能娶阿蘅为妻么,我若是不时刻注意着温家,又怎么能在同席柔和离后,再去温家提亲?”
有些事情,初时或许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但朝着同一个目标走的久了,谁又能分得清是因为初衷,还是因为执念呢!
他此刻便是如此。
段老爷没想到他还惦记着温蘅,皱着眉道:“你既然已经娶了席柔,就不要再惦记着其他的人,而且温家的人已经没有拉拢的必要,不用再和他们家扯上关系……”
“您从前不是说,只要得了阿蘅,就能在武将中说得上话么!”段瑜之其实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聪明,至少他就很难从段老爷的只言片语中推测着具体事情来。
从来都只是按照段老爷的要求做事,鲜少有自己执着的东西。
在与阿蘅交好这件事上,或许还留了几分真心。
虽然这份真心犹如风中的火苗,稍微不注意就会化为一阵青烟,转眼就消散。
段老爷看向段瑜之的眼神充满了一言难尽,在心中不断的暗示自己,这是他的亲生儿子,只有一个的独苗苗,再三念了数次之后,他才再次冷静下来。
说:“你难道不知裴天逸已经与温家重归于好了么!”
段瑜之点点头,这样重要的事情,他当然是知道的。
他问段老爷:“这是好事呀!难道不是因为温家与裴家交好,我娶了阿蘅以后,就也和裴家有了关系吗?”
段老爷瞥了他一眼,想着是自己没有和他说过前因后果,他依旧懵懵懂懂,也很正常。
顺势给他解释了一番,三言两语的将裴家与温家的瓜葛都说了出来。
他说了裴天逸曾将阿蘅看做早逝妻子的转世,也说了裴音以为阿蘅是他的双生妹妹,更说了裴天逸与裴音都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却不一而同的善待着阿蘅。
“偏他裴天逸命大,一直好端端的活到了与温家重归于好的时候,要是他早死了的话,你将温蘅娶回家中,再把他从前做过的事情和想法传到裴音的面前,到时候你再看裴音的表现。”
段老爷说话时,面色如常,一点也没将这些算计当成一回事,张口就来的话,说得再流利不过。
他说:“倘若裴音依旧善待温蘅,你便也善待她,反之亦然。如此一来,你与裴音成为至交好友的日子就不远了。”
“谁让裴天逸命大,他现在活着,就算再派人挑破他们相反的认知,最后也能被糊弄过去,温蘅已经成了一步废棋,根本没有再关注的必要。你若是有那个闲工夫,倒不如和席柔多培养感情,等孝期过来,直接添上一儿半女……”
段瑜之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自家父亲之所以让他与阿蘅交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光明正大的伤害阿蘅。
虽然他也说了裴音有可能还会善待阿蘅,可那样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
谁能容忍自己认定的亲生妹妹,成了父亲眼中的母亲转世!
大约是段瑜之眼中悲痛之色太过明显,以至于段老爷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又想到了刚才院子里的那个悦姑娘。
“你带进府的那个悦姑娘从前是温府的人?”段老爷问段瑜之,“可曾仔细查过,她的身份有没有问题?”
听到段老爷问起青悦的事情,段瑜之顿时止住了伤心。
他不敢在段老爷面前说起自己和席柔的算计,只简单说了一下青悦的身份,保证青悦是没有问题的。
说话间唯唯诺诺,怯生生的模样,让段老爷看着就头疼。
他也听不进段瑜之的解释了,直接让人下去,准备回头再找人去查一下青悦的事情,只不过后来手边的事情比较多,一时间就忘记了这件事。
段瑜之回去之后,一直闷闷不乐的。
席柔嫁进段府之后,就直接住到了他的院子,然而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阿蘅,根本不想被人打扰到自己。
青悦的院子,他也是不想去的。
一时间,段府之大,居然还都容不下他这么一个人了。
一番思量之下,段瑜之是越想就越难过,毕竟他此时对阿蘅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否则也不会将与阿蘅有几分相似的青悦带回府中。
他没能冷静过来,仔细想了想,就直接带着小厮出门买醉去了。
酒楼中的包厢是常备着的,段瑜之喝醉了,就直接在包厢里睡了过去。
没有人敢惊醒他,他趴在实木方桌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入睡的姿势太过别扭,以至于他久违的梦到了幼年的事情。
那时的他约莫才六七岁的模样,父亲还没有让他同阿蘅交好,但他因为段夫人的缘故,对温家的几个姑娘都很有好感,尤其是自小就生的很漂亮的阿蘅,他是最喜欢阿蘅的。
梦里的他跟着段夫人一起出门参加了一场宴会,而阿蘅也在。
他本来是被段夫人带在身边的,却因为在屋内没有看见阿蘅的缘故,就吵着要去找其他小朋友玩,段夫人还曾笑着点着他的鼻尖,让他不要太调皮。
然后他在花园的假山边看见了阿蘅,还看见了裴天逸将军。
裴将军蹲在阿蘅的身边,想要将阿蘅带走,是他从假山的缝隙中跳了出来,挡在了阿蘅的面前,不让裴将军去抱阿蘅。
那时的阿蘅说:“我不知道转世不转世的,但我知道我是阿蘅,不是其他的人。”
“你是认错人了吧!你要找的那个姐姐和我很像吧,可是她要是知道你认错了人,把我看成了她的话,她肯定会很难过的。上次我和蓉蓉姐穿着一样的衣服去找祖父,祖父把蓉蓉姐看成了我,我就觉得好难过的,那个姐姐知道你认错人,肯定也会很难过的。”
“你不要再认错人啦!”
第二百二十章 裴音
自梦中醒来时,段瑜之还有些许的茫然。
他依稀记得自己梦见了多年前的往事,尽管那时他还很年幼,但发生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得了一星半点的线索后,离再度想起的那一日就不远了。
许多年前的阿蘅,还是个很不起眼的小孩子。
温三夫人很少会将阿蘅带出门,也只有在类似家宴的宴会上才能见到她。
段夫人倒是经常带着段瑜之去温府,总是笑着看他与阿蘅玩到一起去,那样的时光总是很快活的,以至于他现在想起时,嘴角还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来。
但段老爷不一样。
他平日里关心的都是家国大事,很少会关心这些小打小闹的事情。
本来他应该只知道世上有阿蘅这么一个人,却不会让段瑜之主动去靠近阿蘅的。
然而他最后确实是那样做了的。
段瑜之伸手捂住了眼睛,是他把裴将军找阿蘅的事情说给了段老爷听,这才让他对阿蘅提起了兴趣。
那时的裴天逸正是最疯魔的时候,行事之间没有丝毫顾忌可言,只凭自己的意愿行事,留下的破绽是数不胜数。
若非裴天逸执着太深,段老爷的算计又怎会那般轻易成真。
待到段瑜之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晃荡到了温府的门口,朱红色的大门是紧闭着的,他绕着温府的院墙来到了西边的巷道里,墙里种着的树向上伸展着枝叶,他看着那棵树,恍惚间,仿佛就看到了阿蘅。
幼时的阿蘅娇气的很,哪怕是一点磕磕绊绊也能让她红了眼眶,她唯独只在他的事情上是最执着的。
每次她总会缠着温桓带她一起出门,温桓却不是次次都能如她所愿,那时她就会偷偷踩着墙边的树,爬到院墙上,同墙下的他说话。
有时一句话也不说,只单纯的看着对方,就能笑出声来。
只可惜那样简单的欢喜,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就在段瑜之沉浸在往日的记忆之中时,忽然就听到墙里传出一阵细碎的响声,他下意识的躲到了巷道的阴影里,藏住了自己。
多年以后,早就已经是物是人非。
阿蘅长大了许多,墙角边生长的那棵树也变得高大了许多,她再想要借着那棵树爬上院墙时,不知怎的就变得格外的费力。
上上下下,跌跌撞撞,一旁的青蕊都看不下去了。
她上前替阿蘅整理了一下衣裳,又从阿蘅的发间取下几片树叶,小声的劝着阿蘅:“姑娘若是当真想要出门,直接派人同夫人说上一声便是,何必非得从这边的墙上过去呢!”
青叶也在一旁说道:“姑娘可别再爬树了,您瞧瞧您这衣裳,都已经脏成了什么样子。您要是真的想从这墙上过,不如我去给您找个梯子过来吧!”
阿蘅今日恰好穿了一件浅色的衣裳,下裙已经变得灰扑扑的了。
她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顿了顿,说:“衣服都已经脏了,要是我还爬不上墙,那先前的辛苦不全都白费了么!”
平日里的阿蘅还没有这么固执的想要做成一件事过,她这边才摆出了坚定的态度,旁边的青叶与青蕊只能忍下到了嘴边的话,在一旁扶着阿蘅,努力让她能一次就上墙。
经过百般的努力,最后还是青叶与青蕊先爬上了墙头,再从上面将阿蘅拉上去的。
三人都坐在了墙头上,只见阿蘅单手撑着下巴,眺望着远处的天空,也不见她有其他的动作。
青叶与青蕊对视一眼后,心中满满都是无话可说。
难不成她们姑娘这么努力的爬上墙,就只是为了能在高处看会儿天空不成!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的。
阿蘅看着天,在心里盘算着时间,兄长离开京都的那一日,她在他的脸上已经看不见死相,等到回了京都以后,就连她爹娘脸上的死相都消失不见了。
她的眼睛仿佛因为完成了使命的缘故,已经恢复了正常,可她身上的变化却依旧没有停止。
凭空多出来的,只有她自己能看见,并且感知到的伤口,就像是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横拦在她的脖颈间,一点点的正在收紧。
害怕自然是有的。
但习惯之后,仿佛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了。
如果是温如故的话,她这会儿正在为爹娘的去世而悲痛万分,甚至因为一时不能接受现实,夜里偷偷跑到爹娘的灵前哭,一不小心还扭伤了自己的脚。
扭伤了脚之后,走路都成了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等到伤痛出现在她身上的时候,总不能让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忍着疼吧!
她也只能想办法让自己的扭伤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阿蘅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环佩:“毛毛说谢淮安从边关给我寄了一些东西,因着不好直接送上门,现在都放在了春和坊,刚好我也挺想吃春和坊的白糖酥,就出门走一趟吧!”
说话间,她双手撑着墙头,就要往下跳。
结果被左右两边的青叶与青蕊给联手拦住了。
青叶被吓了一大跳:“姑娘可不能直接跳下去,要是摔伤了,那可怎么办?”
“青叶说的对,还是等我和青叶下去后,再从底下接着姑娘吧!”青蕊与青叶商量之后,两人先跳下了墙。
阿蘅平平安安的下了墙,除了落地时踉跄了两下,就再没有其他不好的地方。
等到三个姑娘先后离开了,段瑜之才从巷道的角落走出来。
方才阿蘅在墙上说的话,他也是听到了的。
原以为这世上会让阿蘅这般惦记的人只有他的,没想到真的叫谢淮安顶了他的位置,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是想要直接冲到阿蘅面前,问她为何要这般对他的。
只是他现在又能有什么理由出现在阿蘅面前?
他的父亲已经觉得温家成了废棋,甚至点名道姓的让他离阿蘅远一些,让他有空余的时间就去和席柔培养感情。他自小就听着父亲的嘱咐,从未有过违背的机会。
这次也不例外的。
阿蘅在去春和坊的路上,遇见了裴音。
原本按着与人为善的想法,她和裴音打了个招呼,站在街头相互问候了一番,就准备各走各的路,谁知裴音在见到她的一瞬间,脸色瞬间就变了。
不似往常那般亲和,仿佛有些像是面对杀父仇人似的。
总之就很凶的样子。
阿蘅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道:“裴大哥应当是有要是在身,我也不好再打扰你,就先走一步了……”
虽然裴音因为早产的缘故,看上去瘦瘦弱弱的,但他幼时也曾在裴天逸身边待过,两人是亲生的父子,就连身上的杀气也是一脉相承的。他生气的时候,看上去也是格外的恐怖。
至少阿蘅是不敢上去与人开玩笑的。
她是躲都躲不急的。
裴音的瞳色是浅棕色的,这会儿看上去却是一团墨色,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阿蘅,说:“我不过是出门闲逛一番,难得在路上遇见了阿蘅,不如你与我到茶楼喝杯茶?”
若不是那平淡到了极致的语调,但听着话中的意思,还以为他真的有多请想要邀阿蘅去茶楼呢!
阿蘅顿了顿,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直觉,倘若她此刻拒绝了眼前的人,往后十有八九是会后悔的。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后悔,但仔细想想,还是同意了裴音的邀请。
茶楼是新开的,堂下的说书先生倒是阿蘅熟悉的人。
裴音直接去了二楼的包厢,酒楼里的小厮也习以为常的提着茶壶迎了上来:“裴少爷今日可还与往常一样?”
听这话,裴音似乎是茶楼里的常客。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没有看向身后的阿蘅,只盯着包厢门框上的雕刻看了半晌,才低声道:“你们这儿……算了,你去春和坊看看其他姑娘家都喜欢什么点心,捡卖得好的来上几碟……”
阿蘅是听了他这话,才稍微松了口气。
谁让裴音自一见面就黑着脸,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模样,阿蘅瞧见了自然是会提心吊胆的。
小厮送上春和坊的糕点前,裴音就端着茶杯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街道,却不与阿蘅说话。
阿蘅心里有些发慌,从点心碟子里捏了块白糖酥,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甜甜腻腻的味道很快就将她心头的阴影给驱散了,一门心思的吃着点心,甚至都忘记面前还有个与往常大不一样的裴音。
裴音沉默了许久,才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
他才转回头,正准备问阿蘅一些事情,谁知就看见了小姑娘毫无防备的吃着点心,傻乎乎的模样,仿佛被人卖了还会帮人数钱。
“你身边那个叫青蕊的丫环,是怎么到温府的?”
裴音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轻轻敲了敲窗棂,敲击声惊醒了沉迷在吃点心中的阿蘅。
阿蘅咽下了最后一口的点心,偏着头,仔细想了想,如果裴音问的是其他人,她或许只能说自己不知道的,但青蕊是不一样的。
“我身边的丫环大多是家生子,青蕊的话,大概勉强也能算是家生子吧!”
她用帕子擦了擦嘴,接着道:“青蕊的母亲是我娘的外祖父家的下人,后来成了姨母的陪嫁去了别人家,青蕊是她在离开外祖父家后生下的孩子。本来青蕊是到不了我家的,但是她的母亲后来被卖到了牙行,恰好还被送到温府供人挑选,常嬷嬷认出了她的母亲,便将她们母子俩都买了下来。”
只不过青蕊的母亲病的太重,即便是请来了大夫,也没能多活一段时间。
阿蘅好奇的看向裴音:“裴大哥怎么突然问起青蕊的事情来了?”
少女天真无邪的模样在裴音的眼中,却仿佛是挑衅。
他才想将自己心底的恶言恶语全都脱口而出,可一碰上阿蘅的眼睛,却又忍不住将话全都给咽了下去。
眼前人是他当成妹妹细心呵护着长大的小姑娘,即便他和她之间的关系或许并不是他猜想的那般,可自小付出的感情是覆水难收的,又怎么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我才知道你身边的青蕊,是我奶娘的孩子。”裴音回答着阿蘅表面的提问,勉强压下了心头的不平。
不管怎么说,阿蘅都可以说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他知道阿蘅并不清楚外面的那些流言,无论是和他,还是和他父亲的,阿蘅通通都是不知情的。
裴音叹了口气,忽然问阿蘅:“若是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你从前的认知,全都是错的,你会怎么办呢?”
阿蘅差点以为裴音是看穿了她,瞳孔微微缩紧,很快她又想到自己从未泄露过温如故的事情,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仔细想了想,结合自己的经历,回答着裴音:“大概还是需要就事论事吧!”
“倘若看错的事情并没有伤害到我和我身边的人,那将错就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她停顿了一下,想起了段瑜之,也叹了口气,“如果有人欺骗了我,还因为我的缘故,让他有机会伤害到我爹娘还有兄长的话,那我大概是宁愿与他同归于尽,也不会再原谅任何人的吧!”
正如梦中的温如故所做的那般。
虽然她没有机会亲自报仇,但她查到的那些隐秘也会被温柠送到温家人的手中,到时候不管是为了信件中的利益,还是为了其他,都会有人替她报仇的。
段家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阿蘅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她仔细回想着梦境最后温如故去世时的模样,怎么也想不起她递给温柠的那封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就很是为难。
恍惚间,她仿佛记得那封信里就写着幕后黑手的身份,然而她怎么也想不起信中的内容。
将错就错?
裴音在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他也想要将错就错,可他心中认定的事实,与他在他爹那里得知的真相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倘若不能知道其中的缘由,那他大概是再也没有办法用平常心看待阿蘅了。
自本心而言,他是不想伤害到阿蘅的。
而且在很多时候,不知是因为何种原因,他总感觉自己仿佛是亏欠了阿蘅。
今生无所欠,或许是因为他前世做了对不起阿蘅的事,以至于投胎转世后,依旧是念念不忘着。
第二百二十一章 礼物
裴音微微皱了下眉头,他仿佛在阿蘅的话中听到了一丝火气,可等他仔细去看阿蘅时,却没能在她的脸上发现什么。
阿蘅低头喝了口茶,她心有不安时,总会做一些小动作,来平复心情,比如说喝茶。
人的情绪在话语之间的体现是最明显的。
尤其是裴音自见到阿蘅之时起,就没有想过遮掩的事情。
他心中有怒火,并未直接对着阿蘅发出来,但在同阿蘅说话的时候,隐隐之间仍有几分迁怒在,不过那些迁怒在听见阿蘅的回答后,就都变做了浅浅的歉意。
阿蘅也是在瞧见裴音面色渐渐缓和后,才开口问道:“裴大哥这样问我,是因为发现有人欺骗了你吗?要和我说说看,让我帮忙出个主意吗?”
身旁没有了潜藏的危险,阿蘅也变得活泼了许多。
对于从前给予过帮助的人,她心中总是藏着许多愧疚的,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偿还上曾经的恩情,故而面对这些另类意义上的‘债主’,阿蘅是盼着他们是有需要她的地方。
裴音还未说话,包厢的门忽然就被人推开了。
苏明哲摇着纸扇,踏进门时,口中还在念叨着:“我说裴音你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成天摆着臭脸,就好像有人欠了你钱似的,要不要哥哥陪你喝顿酒,让你好好的倒一下苦水……”
他难得的想要关心一下自家好友,还特地跑到裴府去找人,结果裴音没找到,却和裴将军碰了个正着。
常年驻守边关的大将军,身上自带煞气,是他这种柔弱书生所不能比,差点没被吓出个好歹来。
匆匆忙忙的从裴将军的煞气中逃脱出来,苏明哲估摸了一下裴音的习惯,转身就到茶楼来堵人了。
不仅堵到了裴音,旁边还附赠了一个姑娘家。
苏明哲对着屋内坐着的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就瞧见了阿蘅裙摆上蹭到的污渍,以他多年爬树翻墙的经历而言,眼前的姑娘家必然不是从正门走出来的。
他顿了顿,忽然就咽下了打趣的话。
很多玩笑话都是不能随便说的。
至少在裴音面前,苏明哲是不敢开阿蘅的玩笑。
他合起了手中的纸扇,坐到了裴音的右手边,对阿蘅笑着道:“许久不曾见面,温姑娘看上去又好看了不少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
尽管阿蘅觉得自己和苏明哲不是很熟,并不适合用这样调笑的语气来打招呼,但看在裴音的面子上,她对着苏明哲露出了个标准笑容,就很单纯的礼貌一笑。
裴音淡淡的看了眼身边的苏明哲,转头对阿蘅说:“你今日出门应该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吧!”
“让你白白听我抱怨一番就已经很麻烦你了,既然你有事在身,那我就不拦着你了……”
很熟悉的一段话。
阿蘅总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苏明哲却忍不住揽住了裴音的肩膀,笑着说道:“哪有我一来就让人家姑娘走的道理,我看如今时候也不早了,干脆就请温姑娘一起吃顿饭。听说茶楼掌柜的有道拿手菜叫龙井虾仁,味道绝佳,在别处可是吃不到的。”
他又对阿蘅眨了眨眼睛:“那道龙井虾仁是真的很好吃,不尝一下吗?”
阿蘅同裴音他们也是相熟的,一些小爱好也从来没有掩饰过。
她看了眼对面神色淡淡的裴音,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苏明哲的邀请。
龙井虾仁虽然不常有,但想想裴音刚才不高兴的模样,阿蘅觉得这顿饭恐怕是没那么好吃的,还是等下次大家心情都还算愉悦的时候,再来尝尝他们家的龙井虾仁吧!
毕竟茶楼的掌柜总不至于忽然不见的。
没能留下小姑娘,苏明哲叹了口气,收回了还搭在裴音肩膀上的手臂。
他摇了摇头,正准备和裴音说些什么,一回头就看见裴音面色如常的模样,是再不见先前的沉闷,不由得愣了下神。
“果然还是应该请她吃顿饭的……”苏明哲好奇的看向裴音,“刚才人家小姑娘都和你说了些什么,你这会儿瞧上去就好多了,也没有先前的苦大仇深。快和我说说,也好让我学一下,等你下次再不高兴的时候,我也好哄哄你!”
就这么一段话,裴音差点没把他头给打歪。
苏明哲护着自己的头,躲到了窗户边,一手弹了下自己的衣袖,刚才摆在裴音面前的那满满一杯茶全都给泼到他袖子上了。
他一边小声呼痛,一边不满的看向裴音:“我都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就开始动手了呢!”
裴音冷着脸道:“我记得上次就已经警告过你,再敢把我当成你的那些个红颜知己,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的!”
不过是一时嘴快而已。
苏明哲回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这会儿也觉得有些理亏,只能顾左右而言其他。
他摆摆手:“不说这些了,你先前那副模样,就连裴将军那样粗心的人都瞧出你的不对劲了,我还真的很好奇温蘅和你说了些什么,竟让你这么快就恢复正常了。”
裴音顿了一下,说:“和她没有关系,我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说话间,他余光瞥见了苏明哲腰间的挂饰,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你这枚玉佩是哪来的,我怎么看你天天戴着它?”
苏明哲顺着他的话,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笑着说:“从别人手中赢来的东西总是更能得我的欢喜。怎么,你忘记这个是我从你那儿得来的了!”
裴音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记起这枚玉佩的来历,他看到玉佩时,心里总是有些不得劲,可看着苏明哲好似很欢喜的模样,最后什么也没说。
另一边的阿蘅从茶楼出去后,青叶与青蕊围住了她。
“这会儿也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姑娘可要找家酒楼吃顿饭呀!”
阿蘅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刚才在茶楼里和裴音说话的时候,她一直都挺紧张的,就不自觉的往嘴里塞着东西,现在一肚子的茶水点心,是一点也没感觉到饿的。
她想了想,说:“直接去春和坊看谢淮安给我寄了些什么东西,然后就回家吧!”
要是谢淮安寄来的东西不算大的话,那她就顺道把东西带回家,要是东西很大,那就雇人把东西送回温府,反正结果都是差不多的。
春和坊是卖点心的地方。
才走到附近,就已经能闻到一股甜甜的味道。
只可惜阿蘅先前在茶楼里吃多了甜口的点心,这会儿不仅不觉得味道好闻,反而还觉得有些腻味。
排队买点心的人很多,阿蘅也不想过去和那些人挤来挤去,就让青蕊拿着谢淮安留给她的凭证,去找隔壁春和坊的管事。
她自己则带着青叶在春和坊旁边的面馆坐了下来。
面馆的老板从前是个和尚,虽然后来还俗了,但他开的面馆只卖素面,是没有一点荤腥的。
不过他家的素面很好吃,往来的客人也有很多。
阿蘅被茶楼里的茶水点心给填饱了肚子,这会儿就只给青叶叫了一碗面。
至于青蕊,得等她从春和坊回来再说,谁让现做的素面才好吃呢!
等青叶吃下去半碗素面后,青蕊终于带着春和坊的管事过来了。
春和坊的管事是个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很舒服的女子,她说她姓夏,直接叫她夏管事就可以了。
夏管事看了看面馆中较为躁杂的环境,小声同阿蘅说:“少爷派人送回来的东西,都放在春和坊的后院,姑娘是打算先过去看看,还是直接让人送到府上去呢?”
阿蘅问她:“东西很多吗?我可以先过去看看吗?”
谢淮安远在边关,还想着给她送东西,或许她也应该投桃报李一下。
听说边关苦寒,缺的东西应该还挺多的吧!
阿蘅决定回府后就将自己的钱匣子搬出来数一数,到时候买些粮食托镖局送给谢淮安。
反正银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她这会儿不花用了,也只会是留在匣子里积灰,还不如物尽其用呢!
因着春和坊前门是用来做生意的铺面,故而阿蘅她们是从后门进的院子,院子确实如同夏管事说的那般,放了不少的东西。
然而阿蘅一眼看中的却是系在石桌边的小狗崽子。
“你们院子里还养了狗啊,它看上去挺小的……”阿蘅其实挺喜欢猫猫狗狗的,只不过小时候在段家被大狗吓唬过一次后,她爹娘都以为她和温蓉一样怕狗,即便她想要在家中养条狗,也没得过准许。
她知道家养的狗也有可能很凶悍,就只远远的看着那条毛绒绒的小狗,虽然很想上去摸摸毛,但还是努力的克制住了自己。
夏管事笑了笑,说:“这狗也是少爷送回来的,都是送给姑娘的。”
冬天还没到,边关暂时也还没有兴起征战,谢淮安倒是跟着边关的樊家人参加了几场秋猎,他送回来的许多毛皮就是他自己在外猎回来的,就连石桌边的那条狗崽子也是如此。
谢淮安在打猎的时候遇见了一条快要死的野狗,他本来是一时善心发作,想要让那条野狗入土为安,不至于曝尸荒野,然后就发现了野狗身旁还有两个小狗崽子。
他自己留下了一只小的,另外一只大的,就千里迢迢的送给了阿蘅。
阿蘅这时才发现小狗崽子见到她后,就一直在摇着尾巴,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神态之间尽显依恋。
她心头一动,忽然就生出了一股子勇气,竟然直接到了小狗崽子的身边,还伸手给它顺了下毛。
小狗崽子经过了长途跋涉,本来身上的毛发都已经打结了,但因为是要送给阿蘅的礼物之一,故而春和坊的下人冒着危险给它重新清洗了一番,这才有了阿蘅手下干干净净的小狗崽子。
感受着掌心的柔软,阿蘅惊讶的看着格外乖巧的小狗:“它看上去好乖啊!”
又偏头看向青叶与青蕊:“我要是把它带回家的话,娘亲看到它这么乖,应该会许我养它的吧。”
沉迷在自己终于有狗的想法中,阿蘅甚至都忘记了考虑小狗的将来。
夏管事从一旁拿了封信过来,说:“少爷说这狗是特地训过的,它唯一认定的主人就是姑娘,它这会儿还小,等再养上几个月,长大后就能护着姑娘了。”
阿蘅听到这里,忽然就露出了几分迟疑的神色。
一条狗的生命比起人类来说,肯定是短暂的。
她吞吞吐吐的说:“一般的狗最多只能活十来年吧,十几年的时间有些太……”
“狗的寿命本来就只有那么长,姑娘能养着它,让它一直到寿终正寝的时候,这般说来,您就是养了它一辈子,所以何必为此感到不高兴呢?”夏管事劝说着阿蘅。
阿蘅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们两人想的根本就不是一件事情,不过反过来想想,确实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一辈子就那么长,总要做上几件令自己高兴的事情,才能证明不枉此生的。
她解下了石桌上的绳索,将小狗崽子抱在了怀里。
小狗乖乖巧巧的蜷缩成了一团,蹭了蹭阿蘅的手臂,不闹也不叫唤。
至于谢淮安送的其他的东西,阿蘅大致的看了几眼,就让夏管事找人帮忙送到温府之中,她自己则是抱着狗,慢慢的溜达了回去。
约莫也是有着几分运气的,温三夫人今日似乎格外的繁忙,并未注意到偷偷溜出们的阿蘅,也没有注意到大张旗鼓的送到府中的许多箱子。
当然,她就算今天没有发现,但明天肯定还是会从其他渠道得知的。
所以阿蘅赶着时间,将东西全都规整了一遍,从中选了自己比较喜欢的东西留在私库里,顺便又按照谢淮安信中所说的那般,给府中的其他长辈和姐妹也都送了一份礼。
紧接着,就跑去翻自己的钱匣子了,将这些年攒的的银钱分出了大半,交给青蕊去买粮食送到边关了。
夜里,阿蘅没有让人守夜,也没有早早的睡下,而是抱着被子坐在了床上。
临近冬天的夜晚,也多了几分凉意,她默数着被子上的花纹,等着疼痛的到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盼望
这会儿的京都还未入冬。
夜里的寒气就已经早露端倪。
阿蘅抱紧了怀中的被子,脑袋一点一点的,从夜里等到了黎明。
秋季的寒意顺着被笼的缝隙爬了进来,两只脚互相磨蹭着,除了有些冰冷以外,竟然没有感觉到多少的疼痛。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手下的力道稍微重了一些,额头上瞬间红了一大块,却也让她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了。
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已经划过长夜,室内即便没有点灯,但在天光渐亮的时候,屋内的景象在人眼中也变得清楚许多。
阿蘅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脚踝,感受着手心的暖意,以及没有丝毫损伤的迹象。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瞧见的双脚果然是正常模样,与她在温如故记忆中看到的不大一样。
居然没有受伤呢!
能够减少一份疼痛,对阿蘅来说,自然是好事一桩。
可她想不通这件好事出现的原因,更不知道它会不会影响到其他方面的事情。
须得知晓世间万物都是相互联系着的,牵一发而动全身,谁知道此处原本应该出现的事情不曾出现后,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呢!
如此想来,阿蘅心中的欢喜也淡了几分,她倒是宁愿自己多疼上一段时间,也不愿意让眼前大好的光景再度出现意外。
院子里已经开始有下人在走动,走动间发出的声音惊醒了檐下的幼犬,犬吠声如同惊雷般在院中想起,睡醒的和没有睡醒的人都被吵到了。
青叶连忙披上外衣,连仪容都没来得及打理,就匆匆忙忙的走出房间。
檐下放着昨日拼凑出来的犬舍,说是犬舍,其实不过是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箱子,只临时充作幼犬睡觉的地方,正经的犬舍昨日已经吩咐人去准备了,约莫在今日傍晚就能见到成品了。
同样是匆忙赶工的东西,也只是在过渡时间才会用上的,不过总比眼下的木头箱子要像样的多。
谢淮安送来的幼犬正趴伏在木头箱子中,盯着院子里准备打扫的小丫鬟吠个不停。
这可比昨天在春和坊时更显活泼了。
青叶来到幼犬身旁,小声的说:“你可别再叫了,姑娘这会儿还在休息呢,你要是把姑娘给吵醒了,她今儿一天都会不舒服的……”
幼犬哪里听得懂人类的话,不过是看见有个眼熟的人类走过来,就自然而然的止住了声音。
虽是没有再高声吠叫,但还是认真盯着院子里的小丫鬟,只要对方靠近了它的警戒范围,它就会伸出爪子抓起一边的木头箱子,那声音比之犬吠更加刺耳。
几次三番之后,院子里的丫环都知道不能太过靠近阿蘅的房门,否则檐下系着的幼犬就会吵闹起来的。
阿蘅听着门外的声音,又看了眼窗户的方向,猛然间才想起自己居然一夜都不曾入睡。
头疼的厉害,偏偏还有睡意汹涌而上,她连睡着的时候,眉头都是紧皱着的。
再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
院子里的下人虽然不知道阿蘅一夜未睡,但也没人去打扰阿蘅,就由着阿蘅又补了一觉。
没能按照作息习惯来,打乱了原本的习惯,以至于阿蘅醒来的时候,颇有几分不知此身在何处的想法,她捏了捏眉心,开口喊了声青叶。
不多时,青叶与青蕊就端着热水过来了。
青叶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的梨木方桌上,笑着看向阿蘅:“姑娘今日起晚了,可是昨夜睡得不舒坦,要不今天夜里让奴婢或是青蕊替姑娘守夜吧!”
她知道自家姑娘休息不好,通常就是因为夜里做了噩梦,只是姑娘这些年来,越发的不喜欢身边有人守夜,每每夜里自噩梦中惊醒后,都是自己一人起来点灯的,倒是让她们这些下人落得个毫无用武之处了。
阿蘅闭着眼睛,任由青蕊用温热的帕子替她擦着脸,过了一会儿,才拒绝了青叶的提议。
她看向青叶:“娘亲没让人来找我么?”
应当是没有的。
温三夫人若是派人来找她了,也不会刻意将她吵醒,十有八九是知会青叶或是青蕊,让她们在她醒来后,提上一句便是了。
可青叶见阿蘅后,提也没提温三夫人,想来是没人来找阿蘅的吧。
青叶小声回道:“夫人今日一早就让人套了马车,说是要出门会友的……”
出门会友的事是一早就定下的,说不定温三夫人这会儿都还不知道阿蘅往家里领了条狗呢!
她对阿蘅是最放心的。
即便因为阿蘅曾无端昏厥过的往事,而对阿蘅万分关注,可她又不愿意让阿蘅像她们一样提心吊胆,故而在对阿蘅的事情上,她总是小心又小心的,最多也只是找阿蘅身边的丫环探听一下消息,是不会刻意放人在阿蘅身边看守着的。
易碎的珍宝,再小心谨慎的守护都不为过。
人却是不能同样对待的。
阿蘅听说温三夫人不在家中,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毕竟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娘亲解释她院子里的那条小狗。
她知道自己若是说想要养狗的话,娘亲也不会说不允许之类的话,但总感觉有些别扭的。
先前她跟着娘亲一起去外祖家探亲的时候,舅舅的院子里养着一条细犬,她那时候年纪也不大,但也不是那种会到处乱跑的小姑娘。
可娘亲总是不放心她,还特地提前让舅舅将那条细犬送到外头庄子里住了好些天。
她要是和娘亲说自己想养狗的话,莫名的就感觉有些对不起舅舅。
那条细犬是舅舅受伤之后养的,舅舅对它的感情很深的,偏偏还因为她的缘故,将狗送走了好长一段时间。
阿蘅叹了口气,将事情记在了心上,等以后要是有机会的话,再同舅舅说声对不起吧。
道歉这种事情不一定是因为真的做错了事情,只心中觉得有所亏欠,那就应该道歉。
用过了迟来的早膳,阿蘅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里。
温如故的脚是昨天夜里伤到的,本来温如故受到的伤应该在同一时刻出现在阿蘅的身上,不过阿蘅一直等到了天亮,身上也不曾出现丝毫的伤口,就仿佛她和温如故之间的联系被莫名的断开了。
可她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
这才想着在纸上写下自己昨日的全部经历,从早起到晚睡之间发生的桩桩件件事情都被她一一罗列在了宣纸上,又用朱红色的笔圈住了其中在她看来很有问题的事情上。
阿蘅想着或许是她昨日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才会有此结果。
首先圈中的就是爬墙,温府的院墙都是高高垒砌的,只有她昨日爬的那一处,院子里有个可以借力的树。
阿蘅在旁边又额外画了个圈,想着下次可以找时间再尝试一下。
接着往下看,就看到了裴音与苏明哲两人的名字。
她从前也和这两人见过面,还在一起吃过饭,只不过那时她还没有参悟到自己与温如故之间的关联,也不知那时是否也断开过联系。
阿蘅想了想,在这两人的名字旁边写了个待定。
她心里是觉得与这两人没什么关系的,但多写两个字也不费事,若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线索,那才是大事呢!
倘若真的能断开她与温如故之间的联系,说不得她以后就能多几分盼望呢。
晃了晃脑袋,将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全都丢到了一边,阿蘅继续在纸上画着圈。
说起来,她昨天做的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去春和坊拿了谢淮安送她的礼物,还从外面抱回来了一条幼犬,也不知道和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
宣纸上的墨色与红色各占了一半,阿蘅默默的回想着记忆中的温如故,只可惜温如故这段时间除了扭伤了脚以外,也没有再有其他明显的伤口。
温如故在脚伤好了以后,就嫁到了段府去。
她在段府的第一个新年过的不算好,差不多也预示着她后来的命数,别人的新年都是高高兴兴的,只有她裹着厚厚的衣裳,缩在房间里烤火,明明已经很注意身体了,结果还是在新年到来之际,病倒了。
换而言之,阿蘅想要验证自己昨天做出的变数,那还得等到新年来临之际,才能验证其中之一呢!
阿蘅一抬手,将手下的宣纸往砚台里一按,她的手上满是墨汁,方才纸上写满了的字也全都变成了一滩墨迹。
青蕊听到阿蘅的传唤,推开门后,就瞧见了阿蘅来回搓着手的模样。
她愣了半晌,勉强压下喉间的惊叹,小声问着阿蘅:“姑娘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莫不是又准备学着外头的画师,想要用手作画?”
京都有一段时间确实流行着用手作画,只不过她们姑娘那时说墨汁沾到手上不好洗,就没有尝试过。
阿蘅顿了顿,她觉得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所以这会儿才会做出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能说自己只是想要收拾一下桌上的东西么!
从前她写下字的这些纸,都是会放到火盆或是烛火上烧掉的。
然而这会儿是白天,她的书房既没有点灯,也没有火盆,她想着纸上写着的东西有些多,就准备往上面再画一层墨,盖住先前写下的笔迹就好,然后就一时手快,将宣纸按到了砚台中。
当时她还觉得方便极了,和用毛笔一点一点的画来比,要快速的多。
就是后遗症也挺大的。
阿蘅对青蕊笑了笑,没说话。
青蕊见阿蘅的衣袖都不知在砚台中摆过多少道,出门端了水过来,给阿蘅洗过手,又陪着阿蘅回房换了套衣裳,只可惜墨汁确实是不大好洗,用胰子来回洗了好几遍,阿蘅的手都给洗红了,也还留下了一点小印子。
许是因为对往后多了几分期盼,阿蘅平日里压抑着的小孩子性子一下子都迸发了出来。
往砚台里放宣纸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趁着温三夫人没有注意到她,就带着新养的幼犬到处晃荡。
因着幼犬不会爬墙,她每次都是带着人一起从正门走的。
出门后也没有个固定的去处,就只单纯的出门闲逛。
青叶端着厨房给幼犬的饭菜来到犬舍旁边,银质的狗碗被端端正正的放在了犬舍前方,她伸手拍了拍木质的犬舍,明明看见了狗链延伸到犬舍里,却没有看到幼犬跑出来。
她站在旁边又等了等,心里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俯下身朝着犬舍里头看了两眼。
犬舍里面黑漆漆的,也看不出有什么东西。
青叶又伸手拽了下狗链,手下的狗链轻飘飘的,一下子就全都给拽了出来,链子的尽头空无一物,原本圈住的幼犬却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她看了眼还放在地上的狗食,转身去了阿蘅的房间。
果不其然,就看到了抱着幼犬喂食的阿蘅。
“姑娘,您又忘了谢少爷写的养狗禁忌了吗?”青叶劝着阿蘅将幼犬放下来,“谢少爷送来的这狗长得虽然很可爱,但再过上一两个月,它差不多就会有成犬那般的大小,少说也得有十来斤,姑娘现在抱习惯了,到时候它要是还赖在姑娘怀里,那姑娘怎么抱的动它呀!”
阿蘅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可爱,小可爱没有听懂青叶的话,它见阿蘅盯着它看,还以为阿蘅是想要和它玩耍,就特别乖巧的蹭了蹭阿蘅的手,还小声的呜呜着。
“可是福宝到温府已经有十来天了,它看上去还是这般小巧玲珑的,”阿蘅伸手给小狗梳着毛,有些舍不得放下怀里的毛绒绒,“说不定福宝就是特别袖珍的犬呢,人里面都有侏儒,狗里面也是可以有侏儒的吧!”
强词夺理这种事情,只要是想,就能做得出来的。
青叶自问是辩不过阿蘅的,只说:“福宝现在还小,谁也不知道它长大以后的样子。但是夫人那边已经知道姑娘您养了福宝,想来再过不久就要找姑娘过去问话的。”
“姑娘或许觉得福宝乖巧可人,但它到底是兽类,姑娘从前不是常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么,您总不希望福宝因为伤到了您,而被送到别处去吧!”
阿蘅叹了口气,她确实有这个担心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过年
温三夫人早就知道阿蘅的院子里多出了一条幼犬,还知道了谢淮安给阿蘅送礼物的事情,她上次出门正是与谢夫人碰面,两家的当家夫人都有了默契,便也无人会去深究谢淮安的做法是否妥当。
至于那条千里迢迢送过来的幼犬,自然也归在了不需要计较的行列之中。
只阿蘅还懵懂的很,每天醒来听到犬吠后,都要担心一下温三夫人的态度。
新年到来之前,阿蘅已经将爬墙排除在了异常事件之外。
倒不是因为在此期间得到了试验的机会,而是等她想起院墙的时候,才知道温三夫人已经派人将墙角下的那棵树给挖了出来,原本树木生长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坑洞,最后硬生生的挖出了一个小池塘。
小池塘并非是活水,隔三差五的还需要下人来换水,否则是会臭的。
温三夫人虽然没有在阿蘅面前直说,但看着花费大功夫才挖出来的小池塘,阿蘅也知道自己以后是再不能从那面墙上爬出去了,除非她想来个池塘一日游。
这件事情约莫也能说得上是好坏参半吧!
倘若天命在她,那墙角下的小池塘就是为她成功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
反之,不过是让有了些许改变的未来重新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也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毕竟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且受着吧。
年前让阿蘅感到最开心的事情,大概就是温桓从远处送回来的信件了。
信中有言,他们一行人本来是漫无目的的游学,中途却恰好同温老太爷一行人遇上了,两群人同行了一段路,他的那位方姓好友莫名的就想开了,于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标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达成了。
温桓几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继续游历两个州府,就可以准备回程的事情。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应该是能在明年的夏季回到京都,到时候温桓与宋家姑娘的婚期便可以定下秋末冬初之际,正是辞旧迎新的好时候。
虽说大年除夕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候,但今年就很不凑巧,温老太爷带着书院里的部分学子去往其他州府的书院交流学习去了,温桓因为自身和好友的缘故,也外出游学去了,这两人的除夕都是在外地过的。
临近年关,温府之中也多了许多的年味。
常嬷嬷她们总是认为阿蘅身体欠佳,到了冬天之后,很少会让阿蘅出门吹冷风,就算是在室内需要开着窗户的时候,她们也会劝着阿蘅远离窗户,能不吹风就尽量不让阿蘅吹风的。
让阿蘅自己来说,她是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问题的。
不过是皮肤白皙了些,唇色总是淡淡的,时常会露出困倦的神色来,可春困夏乏秋盹冬眠,人在无事可做的时候,表现出没精打采的模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来着。至于肤色和唇色,那都是随了温三夫人,她是天生的肤白貌美,又有哪里不对的。
只可惜她的这些说法是没有办法劝服身边的常嬷嬷等人。
一到了冬天,她也就只能抱着暖炉待在室内,远远的眺望着院子里的飞雪。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京都位置偏北,每到了冬天下起皑皑白雪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永安十六年冬的飞雪格外的大,比起四年之后,也惶不多让。
阿蘅动了动脚,趴伏在地上的毛绒绒被声音给惊动,它抬头四处张望着,耷拉在两侧的耳朵也微微竖直了一些,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它小心的匍匐前进了一些距离,两只前爪搭在了阿蘅的鞋面上,喉间咕噜了两声,将脑袋也趴伏了上去,鞋面的那一块地方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青叶端着茶水点心走了过来,她低头看了眼托盘上的茶水,又问阿蘅:“姑娘前两日就是白天喝多了浓茶,夜里才睡不着觉,您看今日是不是将茶水换成蜜水呢?”
阿蘅摇着头,她睡不着觉哪里是因为多喝了两杯茶的缘故。
“娘亲总说我白日像是睡不醒似的,我要是不喝点浓茶醒醒神,要是真的一不小心睡着了,等到夜里恐怕就真的会睡不着觉了。”
她从碟子里拿了一块点心,吃了一小口后,又觉得过于甜腻了些,伸手又拿起了茶杯,浓茶确实是格外的苦,只是略微抿了一小口,就已经将嘴里的甜味全都给冲散了,余下的全都是苦味。
青叶见阿蘅拒绝了,便也没再说什么。
低头时又看见了趴伏在阿蘅脚边的毛绒绒,想了想,说:“明日便是除夕了,夫人先前说老太爷在外地过除夕,准备今年带姑娘和少爷一起出门看灯,虽说元宵节才是放花灯的好时候,但除夕夜里的灯也很好看的,姑娘可要提前准备明日出门的东西?”
阿蘅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虽说在外人看来,她的面色大概是苍白着的,可要是让她自己去照镜子的话,应当是会看见一张大红脸的。
按照温如故记忆中所显示的,她这会儿正在发着高热,接下来是得在小院中整整喝上一个多月的苦汤药,这场病才算是好了,也正是因为生过这场病,她后来的身体才会变得那样差,稍微吹上一点风,就会生上一场大病。
到了永安二十年的时候,温柠特地给她请来的那位大夫都说她已经命不久矣了。
实际上她自己的身体状况,即便没有大夫来给她仔细说明,她心中也是有数的。
多了大夫的那么一句话,也不过是让她少了几分顾虑。
那年的火格外的热烈,可就算没有那场火,温如故十有八九也是看不到来年春天的。
想到这里,阿蘅对明日的除夕夜也少了几分的期待。
她摆了摆手,说:“除夕夜,应该穿点鲜艳的衣服吧,就算是一不小心和身边的人走散了,在人群中也能够很显眼的。”
“上个月绣娘过来说要制新衣的时候,我好像选了一身红色的,明天夜里就穿那一套吧。说起来,我好像也很久没有穿过红衣了……”
最后的那句喃喃自语,听在青叶的耳中,却让她莫名的心惊胆颤,总感觉姑娘隐去了什么不吉利的话。
等到了除夕夜,众人在一起聚着吃了顿饭后,温三夫人果然派人来找阿蘅一起出门了。
阿蘅如同昨日所说的那般,换上了一袭红衣,远远看上去是极好看的。
留在院子里看家的下人,和带着一起出门的侍从都已经安排好了,结果阿蘅却卡在了出门的那一档口上。
脖子上套着绳子,被系在犬舍旁边的毛绒绒呜咽了两声,可怜兮兮的看着门边的阿蘅,显然是极舍不得让阿蘅离开的。
阿蘅听着福宝的叫声,莫名的就走不动路了,她偏头看向身后的青蕊:“要不我们把福宝也给带上吧!”
“院子里的下人都轮班的,到了换班的时间就可以出去玩的,可我们要是不带上福宝,它就只能待在犬舍里等我们回来,想想就觉得很可怜……”
她想要做的事情,只要不是危及她自身安全的,青叶与青蕊又何曾拦过。
更何况福宝被养了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已经可以用今非昔比来形容了,从前小小的一团毛绒绒,现在扑倒在阿蘅的脚边,远远瞧上去就跟一大块毛皮脚垫似的。最要紧的是福宝已经被教导过许多遍,除非是有人对阿蘅动手,否则它是不会主动伤人的。
话虽是如此,青蕊也还是尽职尽责的劝了一句。
“夜里的街上肯定是人来人往的,如果要把福宝也带出门的话,那还得给它再换上一条结实的链子,否则它要是一时挣脱了绳子,跑到人群里去,就不好找了。”
原本要出门的人,因为这件事又在院子里耽搁了好长一段时间。
谁让用来牵制福宝的狗绳实在是不大好找呢!
阿蘅本来是想要自己牵着绳子的,但青蕊说她等会儿要跟着温三夫人等人一起出门,如果福宝突然闹腾起来,岂不是让她在温三夫人等人面前失了颜面。
虽说阿蘅是不在乎这些的,可是青蕊这些丫环却不知哪来的胜负心,阿蘅如今过日子都是得过且过的,自然也不怎么束缚她们,最后也还是随了她们的意思。
温三夫人见到阿蘅时,难得的愣住了。
自阿蘅那年遭遇生死大劫之后,她每次见到阿蘅时,小姑娘身上穿着的都是素色的衣裳,明明她都已经吩咐府中的绣娘给阿蘅多做几身颜色鲜亮的衣服,可那些衣服做好了送到阿蘅的院子里,也始终不见阿蘅拿出来穿。
好好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平时穿着的衣裳竟然比她这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还要素。
阿蘅难得的穿了一套颜色鲜亮的衣服,还是大红色的,站在府门口微微一笑,竟给人一种百花盛开的错觉来。
温三夫人仔细打量着阿蘅,笑着开口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家家的,果然还是应该穿一些颜色鲜亮的衣服,我看阿蘅今日的衣服就选的很好,以后也该这么穿才是!”
阿蘅笑了笑。
温如故从前也很喜欢穿着一袭红衣,跟着兄长一起出门,兄长外出参加诗会或是访友,她总是要跟着一起去,表面上说是要看看兄长交好的朋友都是什么样子的,实际上却是偷偷跑着去找段瑜之了。
后来温如故没了兄长,也没了爹娘,就再也提不起穿红戴绿的心思了。
得了温如故记忆的阿蘅,不知不觉间,行事作风也越发的朝着温如故靠近,就连穿衣打扮的习惯也都随了多年以后的温如故。
只不过现在的阿蘅是终于想开了。
人的一生只有那么长,她若是一直活在温如故的阴影之中,那往后余生与死去了又有何区别呢!
倒不如全了那句人生苦短,努力过好接下来的每一日才行。
大部分人的除夕都是在家中守岁的,京都街头出现的人很少会是世家子弟,更不必说是像温三夫人与阿蘅这般的后院中人。
阿蘅初时还跟在温三夫人的身后,可没走几步路,温三老爷就带着温三夫人去一旁的茶馆听评书去了,阿蘅平日也还挺喜欢听评书,却不想在除夕夜的时候,也用听评书来打发时间。
有这个多余的时间,倒不如在街头多走上两圈,多看看人间烟火也是好的。
青蕊牵着福宝走在阿蘅的身侧,街头的人见到她们这一行人,尤其是贴在阿蘅腿边的福宝,他们都不自觉的给阿蘅等人让出了一条宽敞的路,生怕她腿边的那条大狗会突然窜出来咬人。
漫无目的的游走其实是很能舒缓心情的。
至少在走路的时候,阿蘅是不需要为将来烦心的。
“下雪了……”
阿蘅忽然停下了脚步,掌心向上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雪花,雪花落在温热的掌心之中,顷刻间便融化成了一小滩的水迹。
“姑娘可要……”
青蕊的话才说了半截,街边酒楼的二楼窗户忽然打开了,樊西茂从里面探出了个脑袋,兴冲冲的朝着街上的阿蘅招手:“姐姐,姐姐,看我,我在这里,你快来找我呀!”
阿蘅顺着熟悉的声音向上看,不仅瞧见了扒着窗户的樊西茂,还看见了站在他旁边的温柠。
她顿了顿:“柠儿这会儿不应该跟着爹娘一起听评书吗?怎么会在这里?”
又知道跟着她的青蕊等人也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阿蘅便带着人往酒楼走去。
酒楼的小厮显然是被人打过招呼的,见到阿蘅等人进门后,就将人领到了樊西茂所在的包厢之中。
进门之前,阿蘅还以为包厢之中只有温柠和樊西茂的,她还想着等会儿要不要陪着两个小孩一起出门闲逛,要知道小孩子的精力总是无穷无尽的,她也不好让两个小孩自己出门乱跑。
京都虽是皇城脚下,该有的危险也是不缺的。
可等进了门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竟然是如此的贫瘠。
包厢中央摆放着的是圆桌,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坐着一个人,分别是温柠、樊西茂、裴音与苏明哲。
她愣了一下,不解的问道:“柠儿与毛毛凑到一起去,我还能理解,可裴大哥你们怎么和柠儿他们走到了一起的啊?”
别的不说,光是这年龄差距,就很有问题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 心愿
出门之前,阿蘅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只以为自己又要如同温如故记忆中的那般,开始饱受风寒的折磨。
谁知在外面走了一圈后,她竟越来越清醒。
然而她低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腿边的细犬,又看了眼对面的裴音与苏明哲,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分辨是因为哪一个的缘故。
温柠这会儿已经走到了阿蘅身边,从一旁侍女的手中接过福宝的犬绳,挥手让人退下去。
才说:“先前兄长和谢家哥哥离开的时候,曾托了裴家哥哥照看我和毛毛,我们有什么不懂的功课,有时候就会拿去问裴家哥哥。”
“今年除夕爹娘带我们出来玩,我就已经和毛毛商量好,要去给裴家哥哥拜年的,结果在半路上就碰巧遇上了裴家哥哥呢!”
既然是遇上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再特地登门拜访。
他们也没准备站在街边叙旧,就都到了旁边的酒楼里。
才进了包厢,樊西茂又觉得屋内很是闷热,不透风的环境让他有些不舒坦,便跑到窗边想要通通风。
“我打开窗门后,一眼就瞧见了站在人群中间的姐姐。”樊西茂凑上前,笑嘻嘻的在阿蘅面前表着功,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姐姐快来夸夸我’的气息。
阿蘅也没有让他失望。
笑着摸了摸小孩头上的小揪揪,“我刚才一抬头也正好瞧见了你呢!”
她又看向对面的裴音:“我都不知道柠儿平日还去找裴大哥讨教功课了,早知道的话,应该好好谢谢裴大哥的……”
与上次相见时的苦大仇深截然不同,裴音现在看上去要正常的多,虽然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在摆放着火盆的暖室之内,他也还披着厚厚的披风,但整个人的精气神看上去是很好的。
他那天回去后,又仔细想了想,不管他和裴将军之间的认知是因为何种缘故才会出现天壤之别的,但这些都和阿蘅没有关系的。
小姑娘是别人家千娇百宠的孩子,却因为他父亲的缘故,后来的那么多年夏天,都被迫承受着离别的愁绪,温家人是将她捧在手心上的,断不会将他父亲的那些传闻说给她听,而他的那些小心思更是无从说起。
倘若她真的是裴家的姑娘,温三夫人等人又怎会那般小心翼翼的护着她,难道不应该早早的将她的身世说给他父亲听么!
裴音笑自己太天真,却也庆幸自己的那些猜测并没有说给太多的人听。
至于远在边关的谢淮安,还是暂且略过他吧。
这些年来,裴音一直将阿蘅当做亲生妹妹来看待,虽说有时也会因为两人之间的差别待遇,而对阿蘅生出小小的妒忌之心,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么从前的妒忌也就成了无根之萍,根本算不得数了。
不过,妹妹还是可以有的。
苏明哲摇着折扇,笑眯眯的看着阿蘅:“现在知道也不晚啊,温姑娘打算怎么谢谢裴音呢?我听人说你于美食一道颇有心得,那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带着裴音一起出门看看京都有什么好吃的?”
他说这话时,倒也没有想太多,只不过话音才落下,手上的折扇就被裴音给夺了过去,还被瞪了一眼。
裴音将折扇放在了面前的方桌上,不赞同的说:“除夕夜出门游玩的人甚多,方才我们进酒楼之前,街上就已经是摩肩擦踵的景象,阿蘅她们三个都还小,同行的只我们两人,偏我的身体放在这里,也护不了她们。倘若到时候出了差池,你可有补救的法子。”
“那样胡闹的话就不要多说了……”
再者说,他帮着温柠和樊西茂解释功课,是应了谢淮安的托付,而且温谢两家年前也按照先生的规格给他送上了节礼,本也不必特地再让阿蘅送一份礼的。
苏明哲陡然被夺了折扇,还有些许的茫然。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确实是有很大的不妥当。
京都里的大家闺秀扬名的方式多种多样,通常被人们广为流传的都是才名或是美貌,一如已经嫁为人妇的席柔。他这会儿却说阿蘅对美食颇有心得,往外一说,莫名的就感觉低了几个档次,也怪不得裴音会瞪他了。
他笑着从桌上的碟子里拿了一块点心:“这家酒楼的点心味道不错,比之春和坊也不差多少了……”
温柠默默地看了苏明哲一眼,附在阿蘅的耳边轻声说:“姐姐,桌上的就是春和坊的点心,是我特地让酒楼的小厮去买来的。”
声音并不大,也就阿蘅与一旁的樊西茂听的清清楚楚。
樊西茂看向苏明哲的眼神也有些奇怪了,这一看还真的让他看出了不一般。
“苏大哥你看上去好眼熟,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似的……”樊西茂一边说,一边往苏明哲身边凑,要不是苏明哲拿手推着他,他都快要贴到人的脸上去了,“我感觉我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兴许那也不是你,就是和你长得很相像的一个人。”
苏明哲作为裴音的至交好友,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是与裴音同进同出的。
就连温柠和樊西茂来找裴音询问功课时,十次有九次里头,他也是跟在裴音的身边。
所以樊西茂见过他,难道不应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么!
苏明哲嘴角上扬,露出一口白牙:“我说毛毛你这样可不行啊!”
“上次你到裴府问功课,恰好碰到裴音喝药休息,是我不辞劳苦的给你们两个小孩讲解功课的。你这样年纪轻轻的小孩子,背书时记不住东西也就算了,怎么在认人上也是一样的记性差呢?”
樊西茂摇着头,努力想要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是说在我认识苏大哥之前,还见过一个和苏大哥长得很像的人……”
他解释的话语乱七八糟的,反正苏明哲是没有听懂的。
而且说什么认识和他长得相似的人,他一个小孩子家家平日里也就在谢家与书院之中来回,偶尔会到温家走一走,每次见到的人都是固定的那么些个,要去哪里找一个和苏明哲长相相似的人。
阿蘅却听懂了樊西茂话中的意思。
她有时也会分不清自己与温如故之间的区别,尤其是在最开始的几年,时常会将温如故的记忆当成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也就是最近几年她的经历总算是与温如故出现了天壤之别,这才让她勉勉强强的分辨出两者的不同。
而樊西茂的记忆里,他从前就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这会儿更是从奶娃娃开始长大的,两份不同的记忆出现混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正当阿蘅准备帮着解释一下的时候,那边的樊西茂已经和苏明哲说起了其他的事情,也亏着她说话慢了半拍,否则再扯回先前的话题,就又有的解释了。
那边的两人聊得很开怀,时不时的还会笑出声。
裴音却盯着阿蘅看了好长一段时间,忽然开口道:“阿蘅可有想好要怎么谢谢我?”
这又说回了最开始的话题。
阿蘅偏头看向裴音,心中很是迷惑不解,停顿了许久之后,才小心的说着:“裴大哥喜不喜欢古画,我那里有一副李松芝的仙鹤图,阿兄说李松芝在画坛颇具名气,应该是好画的。”
李松芝是几百年前的画坛圣手,以画仙鹤出名,他的画放到京都也是千金难求的。
裴音笑笑。
“阿蘅这是想要投其所好吧,可是我不缺书画,只缺一个妹妹,若是阿蘅愿意的话,不如也唤我一声兄长吧!”也算是圆了他多年的梦想。
就好像是天上忽然掉下了一块馅饼似的,却莫名的让人心慌。
阿蘅沉默片刻,她原本并不觉得唤裴音一声兄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被人特地提出来后,再想想就很不是滋味了。
包厢里忽然之间就静了下来。
温柠左看看右看看,小小声的开口:“可是姐姐不是一直喊你裴大哥的吗?我们本来就是把裴哥哥当成兄长来看待的,现在特地说出来,就感觉有些怪怪的哎!”
苏明哲捡起裴音面前的折扇,单手打开折扇,轻轻扇了两下,也说:“你要的这个谢礼听上去怪怪的,难不成你是想和温姑娘结拜成异性兄妹么!”
“这倒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苏明哲合上折扇,往右手掌心敲了两下,“以前只听人说书时,说过结拜的事情,我倒是还没有亲眼见过。倘若你们打算结拜成异性兄妹的话,那肯定是要带上我的,就算不把算在排行中,也要让我看看结拜的全部过程才行……”
是他考虑的不够周道。
裴音低下头去,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再抬头时就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说:“我这不是看着你总催着阿蘅给我准备谢礼么!她们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用得了准备这些,自然是让她们做一些简单的、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说唤一声兄长,也就算给了谢礼……”
苏明哲用折扇挡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露在外面的眼睛却是微微眯起。
今日的裴音很古怪啊。
不过再怎么古怪,也还是那个人。
阿蘅听到这话,心下一松。
大概因为裴音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是非常好的,所以即便他的解释听上去仍然有许多的漏洞,但她还是当真了。
轻轻的唤了一声‘阿兄’,也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裴音拢在袖中的手忽然僵住了,看向阿蘅的眼神越发的柔和,虽然现实并非他想象的那般,但是多年的心愿终于得以实现,他当然是高兴着的。
酒楼中的闲聊也只持续了一段时间,外头的夜色渐渐深沉起来,趴伏在阿蘅脚边的毛绒绒小心的蹭了蹭她的腿,往灯光下挪了挪。
阿蘅低头看着福宝困倦的模样,忍不住也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对面的裴音见了,很快的说:“今日虽是除夕,但也不好一整夜都在外头街上耗过去,这会儿天色已晚,我们不如先将这三个小的送回家去吧!”
苏明哲还没来得及说话,坐在他旁边的樊西茂就凑上前来。
说:“裴哥哥可以把我们三个都送到温府去,我出门前就已经和姑姑说好了,今天要到温家做客的。”
其实谢夫人一开始也没有同意,但是禁不住他满地打滚,最后还是不得不同意了他的要求。
裴音点点头,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是一早就知道温谢两家准备定亲的事情,等到开春温桓与宋家姑娘成亲后,谢淮安与阿蘅的亲事也会很快的定下来。
所以两家人走的比较亲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虽然一般人是不会在除夕夜也跑到别人家去,可樊西茂的情况到底还是特殊。
樊家在京都也没有其他的主子,他就算是除夕也只会待在谢家,谢家与温家对他来说都是别人的家,虽然两者之间有远近亲疏的关系,但归根结底也是一样的。
他们一路将阿蘅等人送到了温府门口,看着阿蘅她们进了门,才转身离去。
回家的路上,苏明哲用肩膀撞了撞裴音,小声问他:“你今天看上去真的怪怪的,刚才我们明明都已经跳过了谢礼的话题,你却忽然找人家小姑娘要谢礼,差点让她下不了台了。”
他总是看不明白裴音对阿蘅的态度。
说真心,有时候他又格外的敷衍,说他敷衍了事吧,他又不许别人对阿蘅口出恶言,连一点调笑的话都听不下去,就很是奇怪。
裴音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有雪花溅落在他的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人很快的清醒过来。
“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难道我还当不得她的一句兄长么!”
他笑着说:“她唤我一声兄长,我就替她扫去前路的所有障碍,难道不好么!”
苏明哲默默地摇了摇头,自家好友真的是越来越奇怪了。
温蘅她是温家人放在手心里千娇百宠的小姑娘,前路广阔,哪里需要裴音去为她扫清障碍了。
裴音自然看出了苏明哲的不以为意,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就好像先前刻意将他父亲与阿蘅之间的渊源透露到他面前的人,那样的人隐于暗处,偏偏温家的人对此一无所知,又如何能提前替阿蘅打算呢!
这些自然还是需要他亲自出手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危险
正月的前几日通常都是自家人聚在一起的时间,然而今年的温家却多出了一个人。
阿蘅看着赖在她的院子,不肯离开的樊西茂,揉着发疼的额角,问他:“谢家派来的人正在前院中等着你呢,你即便是当真不想回谢府去,也应该要先和那些人回个话才是……”
樊西茂比温柠大一岁,平日里却养的极好,瞧上去不像是十一二岁的小少年,说他是十四五岁,也是有人信的。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摸着鼻尖,眼神有些飘忽的说:“可是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现在去了前院,他们肯定不会听我解释,直接就要把我带回去的。”
“反正他们没有等到我,肯定就会明白我的意思,姐姐不用太担心这个的。倒是昨天的那个苏哥哥,我忽然想起我是在……之前见过他的。”
中间隐去了几个字眼,阿蘅是心知肚明的。
她初时并未当做一回事,若是事情真的如同樊西茂所说的那般,她会以裴氏女的身份出现在樊西茂的面前,那么她与裴家的关系自然是很亲近的,而苏明哲又是裴音的至交好友,故而樊西茂见过苏明哲,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昨夜才下过雪,屋顶的黑瓦上还能看得见一团团的白色,就连树梢枝头也是如此。风一吹,些许的雪团就从半空中吹落下来,跌在地上沾染了尘土,顷刻间就消失不见了。
彼时阿蘅正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眼里是被风吹落的雪,心中想的却是如何劝说樊西茂。
樊西茂往旁边看了两眼,他到阿蘅院子里时,阿蘅才梳妆打扮好,连早膳都还没有用。
院子里的侍女大多是认识他的,常嬷嬷没有发话,青叶与青蕊出门去给阿蘅端早膳去了,这会儿没有人过来打扰他们。
“姐姐,你别把我的话不当成一回事啊!”樊西茂仍旧坐在那张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着,小声同阿蘅说:“我有一些事情,也是在看到苏哥哥后,才想起来的。”
“从前我到姐姐家的时候,姐姐是和谢哥哥住在一起的,有时候裴家哥哥也会过来探望姐姐,他偶尔会带着苏哥哥一起过来。不过每次苏哥哥过来的时候,谢哥哥就会很不高兴,我问过姐姐原因,姐姐笑而不答,然后我就去找了谢哥哥,姐姐你猜谢哥哥是怎么说的?”
小少年眼里透着光,很好奇阿蘅会有怎样的猜测。
阿蘅顿了顿,心中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如果上次是她没有放在心上,那今天是听的清清楚楚,樊西茂说她会和谢淮安住在一起,一男一女住在一起,除了兄妹,也就只有夫妻了吧。
她那时改姓了裴,不是谢,有些事情就很清楚了。
虽然她根本就想象不出自己和谢淮安成为夫妻的模样,她的所有天真期盼都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化为乌有,如今前路尚未明确,也提不起多少的欢喜。
身为前路未卜之人,还是不要去连累他人的好。
“毛毛,你要明白一件事情。”阿蘅看向樊西茂的眼神格外的严肃,“有些事情是不能乱说的。”
“你如今也已经进学了,想来也知道什么是南柯一梦了。似你现下所说的从前之事,或许只是出自梦境,它是当不得真的。你不妨仔细想想,你所说的从前之事或许与现实中的人或物有所重合,但更多的还是不相同,不是吗?”
“是梦吗?”樊西茂皱着眉头。
他本来还想跟阿蘅说谢淮安的反应,那时的谢淮安是极不喜欢苏明哲的,不过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谁会喜欢一个差点和自己妻子定亲的人呢?
险些结下了夺妻之恨,能当做陌生人一样来往,就已经是很宽宏大量了吧。
然而听着阿蘅的这番话,樊西茂也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他的记性本来就算不上好,小时候的事情现在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关于从前的那些事情通常都是在梦境里回忆起来的。
这般说来,他倒是真的分不出真假了。
樊西茂呐呐:“我在梦里知道的很多事情,最后在现实中都得到了印证,那些也都是梦吗?”
语气中还透露着小小的挣扎,然而只从他说出口的话,就可以知道他已经信了阿蘅。
阿蘅正准备乘胜追击,虽然不清楚樊西茂所看到的未来中,她为何会跟谢淮安在一起,但他看到的未来与她们现在所处的现在或许是一根藤上的两朵花,正如她与温如故一般。
所以还是尽量不要让他说出那些令人误解的话了。
不等她再说些什么,就见樊西茂苦着脸看向她:“可是我在梦里听人说永安十七年春,有人与关外蛮夷勾结,在饭菜中下药,边关险些城破,最后纵使守住了要塞,城中之人也十不余一……”
“如果我看到的只是梦,那是不是说我现在的爹娘他们都能活下来,谢哥哥也会平安无事呢?”
勾结外敌这件事情,阿蘅在温如故的记忆中也是听说过的。
但她所知的那件事是应在了裴家所守的要塞,却不是樊西茂所说的樊家所守的边关。
樊西茂揉了下眼睛,他的眼眶微微泛红:“我就是看到苏哥哥后,才突然想起了那些事情。”
“也许那些都是梦吧。我在梦里看到谢哥哥和苏哥哥吵架,他们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吵得架,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苏哥哥说谢哥哥骨子里都留着脏血,对他恩重如山的樊家人险些因他断子绝孙之类的。”
阿蘅看着他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出言安慰的好。
温如故后来那些年的记忆都善乏可陈,全都是被困在那座小院子里,每天发生的事情都相差不离,根本就没什么好说的。
她只知道谢老爷和谢夫人同她爹娘差不多,也是在得知儿子去世的消息后就缠绵病榻,不多时就去世了。他们去世的时间和温三老爷他们恰好是前后脚,只隔着五六天的样子。
谢淮宁曾拖着病体到温家的灵堂前上香,温如故也曾跟着大伯母她们一起去了谢家的灵堂,只记得那时候樊家还派人送了东西过来,再之后的事情,就不是很清楚了。
更不知道樊家人的下场,是否当真如同樊西茂所说的那般。
她不说话。
樊西茂则是握紧了拳头。
语气坚定的说:“虽然那些有可能真的只是梦,可我想着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往后真的发生那样的事情,我明明事先已经知道了却什么也没有做的话,那我一定会很后悔的……”
阿蘅是明白他的这种顾虑的。
在得到温如故记忆之初时,她也是这样想的。
只不过她那时还有人能帮她一起做事,可樊西茂现在能找谁帮他呢?
边关征战可不是她们京都的这些小打小闹能比拟的。
阿蘅揉了揉樊西茂的头,轻声说:“我知道你的担心,但边关的事情远不是我们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楚的,更何况我想你也不知道那个同外敌勾结的人是谁吧!倘若你大咧咧的送信给谢淮安他们,却被坏人给看了个正着,那岂不是就打草惊蛇了,我们还是要从长计议的好……”
虽然她也说不好该怎么从长计议。
青叶与青蕊这个时候正好端着早膳过来了,哒哒的脚步声并不是很重,但在寂静无声的室内却格外的明显。
她们将早膳摆上桌后,阿蘅就让她们先下去了。
“你今天一大早就过来找我了,肯定也还没有用早膳……”阿蘅拉着樊西茂到了饭桌前,“先坐下来用过早膳,再说其他的。总不能大事还没有商量出个章程,就先把自己的身体给弄坏了。”
樊西茂低下头去,闷不做声的吃着饭。
他对从前的记忆其实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否则也不会阿蘅说他知道的那些是梦,他就轻而易举的信了。
记忆里的他并不姓樊,他今生又是在襁褓之中就被送到了京都,京都中的樊家人只他一个,谢夫人早就已经嫁做人妇,只能算是半个樊家人的。但他能被皇上接到宫中小住,京都之人没有谁敢欺负他,都是因为他是樊家人的缘故。
总不能承了恩情,却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青叶等人从厨房拿来的早膳都是阿蘅喜欢吃的菜色,因着出门之前恰好和樊西茂碰上了,她们还特地让厨房准备了几道樊西茂喜欢吃的菜,结果他人在饭桌上,却只闷头吃着碗里的白米饭,看也不看满桌的好菜。
其实阿蘅也没什么胃口的。
她看着樊西茂仿佛是完成任务般的动作,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任由他这般做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不管摆在面前的饭菜有多好吃,吃到嘴里后,都是味同嚼蜡。
桌上没用多少的早膳被侍女收下去后,樊西茂凑到了阿蘅的面前,小声说:“姐姐,我刚才吃饭的时候,想出了一个顶好的法子。”
阿蘅眨了下眼睛,有些不大相信他的话。
这才过去多长的时间,虽说世上有灵光乍现这回事,可她看着樊西茂也不像是那样顶顶聪明的人。
她顿了顿,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以貌取人,便点了点头,问樊西茂:“你想到了什么法子?”
樊西茂兴冲冲的说:“虽然不知道那个和外敌勾结的人是谁,但我爹娘他们肯定不会是那样的人,所以我们只要想办法把这件事透露给我爹娘他们,到时候的后续自然有他们出手,肯定比我们掺和进去要方便的多。”
这话说的确实在理。
阿蘅点头,觉得自己以后再不能犯这样以貌取人的错误,只不过她的认知来的太早了些。
就听见樊西茂接着往下说:“姐姐,你借我一些银两充作路费吧。我可以雇人护送我到边关去,这样重要的事情我也不敢让别人帮我带口信,所以还是我亲自去才更周全一些……”
阿蘅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不认识周全这两个字了。
她捂着脸,偏过头不去看樊西茂。
“我觉得这个法子可能不太行。”
樊西茂疑惑的抬头,“姐姐是担心姑姑她们会不放心我离开吗?”
“大表哥快要回来了,我可以等大表哥回来后再离开,到时候有大表哥帮我说话,姑姑肯定不会怪我先斩后奏的……”
阿蘅摇了摇头:“你年纪还小,或许已经忘记你是为什么会被送回京都的,可我还记得呢!”
若不是樊家舅舅因功得以前往边关,樊家也不会千里迢迢将樊西茂这么个小孩子送回京都的。他有生之年肯定有机会去往边关的,但他是绝对不可能先斩后奏的一个人往边关去的。
别的不说,皇宫里的那位就不可能让他离开的。
更不用说是谢家的人了。
樊西茂被阿蘅点明后,才想起自己确实是不能轻易离开京都,他沉默片刻,又试探性的看向了阿蘅。
“那我能请姐姐帮忙吗?”
他飞快的说着下文,生怕说慢了,阿蘅就会不同意。
“我原本想着可以用找爹娘的借口去到边关,可是现在我不能离开京都的话,那只能将这件事情托付给其他人。我又仔细想了一下,能让我放心的人只有姐姐和温柠了,但温柠他没有理由往边关去,姐姐却可以用探望谢哥哥为借口的,姐姐你能帮帮我吗?”
阿蘅忽然就想起了谢淮安。
从前她需要帮忙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求着谢淮安的。
“你让我再想想……”
她没有立刻给樊西茂答案。
从本心而言,她是愿意答应这件事的。
别的不说,只谢淮安还在边关这一条,就足以让她去冒这个险的。
世上的人在她心中是有远近亲疏之分的,除了她的家人以外,谢淮安大概是与她最亲近的一个,她有事情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往往找的人都是谢淮安。
眼下谢淮安许是危险将近,她又怎么能置之不理。
可想要帮谢淮安,那势必就要与爹娘分别,重聚的时间本就所剩无几,只看爹娘与谢淮安在她心中孰轻孰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