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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陌上殊     覆雪归春txt下载     覆雪归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六章 温桓

    其实两者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可比较的。

    阿蘅在樊西茂离开后,又在窗边独自站了许久。

    寒冬还未过去,拂面而来的风带着阵阵冷意,阿蘅闻到了冰雪的气息,凉意透骨,让她忍不住就想起了温如故。

    兄长喜欢梅花的坚韧,也喜欢它的孤傲,更喜欢陆放翁的那首词,这才将温如故的名字给了她。只是她做不了凌风傲雪的梅,就已经沉睡在了寒冬之中,距离新春只一步之遥的寒冬。

    “姑娘怎么站到风口上了,这大冷天的,您可得注意些身体呀!”青叶进门查看火盆里的炭火是否还在燃烧,谁知火盆还没有瞧见,就一眼看见了窗边的阿蘅。

    冷风吹起了她脸颊边的碎发,她眼眸低垂,视线落在院中的某一处。

    青叶连忙给阿蘅拿了件兔绒斗篷,她顺着阿蘅的视线看去,正好看见了青石小径旁的枯草,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丫环婆子们未免太不尽心了,连打扫院子这样简单的活计也做不好。

    阿蘅忽然问青叶:“我记得上次去给娘亲请安的时候,她好像说过阿兄快要回来了吧?”

    每次阿蘅往温三夫人院子里去,身边都会带着青叶与青蕊,她记不大清楚的东西,只要青叶与青蕊也听到了,自然就能给她一个解答的。

    青叶仔细想了想,说:“少爷前不久又往回送了封信,说是在云州过了除夕,就准备动身回京都了。若是路上能赶上好天气,二月中旬差不多就能回来了。”

    二月中旬就能回来的话,那兄长与宋家姑娘的婚期说不定也能提前一些,或许端午节之间就能办下来的。

    阿蘅想着先前从樊西茂口中问出来的事情,他知道的事情比温如故道听途说来的东西,要清楚的多。

    也是听过他的说法后,阿蘅才想到温如故听到的那些流言,许是当不得真的。

    说不定她听说的边关其实并非裴家所守的要塞,而是樊家那边的,只是现在也找不到方法验证,只能尽可能的避免潜藏的危险罢了。

    按照樊西茂所说的那般,边关的战事是到了今年年底才爆发的,也就是说,她还有准备的时间。

    也亏着还有这么长的准备时间,否则光是劝服温三夫人,就已经足够她头疼的了。

    总不能就跟樊西茂说的一样,来个先斩后奏吧!

    倘若她敢先斩后奏,温三夫人就敢单枪匹马的追上去拦人,阿蘅是不敢小看温三夫人的决心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青叶顿了顿,问她:“姑娘怎么好端端的,又开始叹气了,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们姑娘素来身娇体弱,说不定刚才多吹了会儿冷风,这会儿就有了生病的预兆了。

    阿蘅任由青叶关上了旁边的窗户,轻声说道:“青叶你说我要是打算出远门的话,娘亲会不会同意呢?”

    青叶疑惑不解:“早前夫人派人送姑娘去潍州避暑,姑娘满心不愿,怎么这会儿突然生出了出远门的心思来?”

    她想了想,偷偷左看右看后,才附在阿蘅的耳边,小声的问道:“姑娘莫不是担心少爷娶亲之后,老爷夫人他们会忽视了姑娘。要我说,姑娘本也不必为这等小事担心的,老爷夫人还有少爷,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姑娘一直都是清清楚楚的,而且姑娘上次回来,不还说宋家姑娘对您也很是友好么!”

    “等她嫁进了温府,夫人她们也不会分薄了对您的疼爱,反而还会多一个人对姑娘好,姑娘当真没必要因此躲出去的……”

    阿蘅抿着唇,不说话。

    虽然青叶说的并不是她现在考虑的事情,但她从前确实也是那样想过的。

    想过阿兄未来的妻子若是不喜欢她,她又该如何自处。

    算上温如故那一世的记忆,她满打满算也能说是见过不少的人,已经知道人生最后的路途,能够陪在身边的往往不是父母子女,也不是兄弟姐妹,而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夫妻。

    她曾设想过最坏的情况,也就是众叛亲离那种程度的。

    不过对她来说,也还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毕竟有爱才能有恨,被怨恨总好过被丢下独自一人面对世间险恶。

    她从来都是站在被保护的那一方,然而在她还是温如故的时候,却在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就被迫转变了身份,疼痛的时候不能哭,在人前不能显露出自己的脆弱,只因为她是姐姐,须得保护还很年幼的弟弟。

    眼下爹娘与兄长都在,就算以后他们真的会因为其他的缘故而讨厌她,但至少他们都还在。

    而且事情也未必会朝着最坏的结果发展。

    阿蘅的嘴角微微上扬,让一旁的青叶都险些看呆了。

    自家姑娘有多好看,青叶自然是清清楚楚的,然而刚才姑娘笑起来的那么一瞬间,竟给人一种普度众生的错觉,就仿佛庙宇里高高在上的神像,只固定在了一个表情上,漫不经心的看着人间的喜怒哀乐,实际上却一点也没有放在自己的心上。

    “我自然不会因为那样的理由而离家的,”阿蘅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着话,“你看京都嫁为人妇的姑娘家门,有哪个能随随便便的出远门。倘若我不趁着爹娘都能能如我意的时候,到处去散散心,难不成还要等到将来嫁人以后,再去看他人的脸色么!”

    想要出远门的理由,轻轻松松就能找到许多条,尽管在温三夫人面前或许还不足以劝服她,但说给青叶听,是已经足够了的。

    阿蘅摆摆手,又往书房走去。

    只听她说:“我得去翻一下阿兄送我的那些游记,等阿兄成亲后,我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出门游玩了,到时候沿途赏着风景,也还能在外地买些有趣的东西寄回京都……”

    她兴高采烈的说着话,仿佛已经看到了将来的快活场景。

    等书房的门被关上,她坐到了书桌前,才使劲的揉了揉自己略微有些僵硬的脸颊。

    忽然间,她竟觉得外出游玩的这个理由很是不错。

    温桓回来的那一日,枝头已经泛起新绿,天边还下起了小雨。

    同行之人的马车还在城门口等着检验,温桓就已经骑着马先行回了府。

    他早些时候也往府中送了家书,书信中所写的归家之期还未到,他就已经先回了家。

    看门的下人还在疑惑半下午的时候,怎么还有人会来敲温府的门,谁知一开门就看见了自家本该在外游学的三少爷,顿时喜大于惊。

    翻身下马后,温桓将手中的鞭子和马绳都交给了一旁的下人,也不用他们急着进府通报,就迈着一双大长腿往自个儿的院子走去。

    长途跋涉之下,他一身灰尘仆仆,就算心中是万千个想要见爹娘与妹妹,却也还是按下了心中的诸多念头,先行洗漱一番,换了套干干净净的衣服,这才朝着后院走去。

    温桓回来的消息传到阿蘅院子里时,阿蘅正趴在床边干呕。

    除夕夜过后,她心中还多了几分盼望,原想着身边养了条毛绒绒以后,她就再不必承受温如故受过的那些伤,也不会像她那样英年早逝的。

    不过因着心中的小小不确定,她在欣喜之余,也还保留了几分的理智,给自己设想了一下更坏的情况。

    而坏事到来的时候,总是比好事更能引人注意。

    前些日子,阿蘅才为自己避过一场风寒而感到高兴,这会儿就又生出了新的病症。

    温如故的风寒一直反反复复不见好,段瑜之就从外面给她找了个新的大夫,新换的大夫让她吃了两副药,风寒就直接痊愈了。

    只是风寒痊愈后,她的身体又出现了新的问题,就再也吃不了荤腥了。

    那时是永安十七年,温如故还在为爹娘守孝,她平日吃的饭菜都是素菜,原本她是那样以为的。

    等到她的身体出现新问题后,厨房送过来的饭菜才摆在桌上,她的筷子都还没有动,就忍不住干呕起来。

    且不说她的一番动作让段府众人是如何的心惊肉跳,只后来查出的事情,就让段府直接发卖了不少人。

    却原来是段府厨房的一位厨娘,那位厨娘在府中是以一手素菜出的名,被人查出来后,才知道她的素菜之所以做的好吃,其实是因为她往菜里放了高汤。

    用以制作高汤的材料,就是各类的荤腥。

    那位厨娘后来的下场如何,温如故并不知晓,但她在知道事情真相后,是忍不住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哭了一个晚上,眼睛都给哭肿了。

    阿蘅当真以为是因为养了福宝的缘故,才避开了除夕的那场风寒,可现在福宝还养在她的院子里,温如故曾经承受的问题依旧是如影随形的跟着她,这就让人很是不开心了。

    莫名的,阿蘅就想到了樊西茂当初说的那句话。

    他说谢淮安不喜欢苏明哲,因为苏明哲差点和她谈婚论嫁了。

    仔细想想,这世上的许多事情都是互相关联着的。

    即便樊西茂看到的那个未来与她们所处的现在并不是完全联系在一起的,但有些事情肯定是互通的,只不过他那个未来里的‘阿蘅’比她要更幸运一些,虽然换了姓氏,但没有因此而失去更多。

    不像是阿蘅,她为了能改变爹娘与兄长的命数,早就已经做好了英年早逝的打算。

    说那些就有些远了。

    阿蘅先前在纸上圈中的异样,就包括了苏明哲。

    虽然她很不希望事情朝着那个方向发展,但现在的事实却是在她见过苏明哲以后,她与温如故的联系就被割裂了一次。

    她也说不好苏明哲身边有什么特殊的,甚至不知道她的变化到底是不是因为苏明哲,亦或是又跟她先前认定福宝时,不过是一场空想。

    而且前两日樊西茂过来探望她时,有提到苏明哲这个人,听说他准备以幕僚的身份,跟着家中长辈一起外出历练,等历练回来后,就可以直接在朝中任职了。

    历练这种事情,没有个三五年,怕是看不到成效的。

    也就是说,阿蘅想要再见苏明哲,借见面的机会来割裂自己与温如故的联系,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或许眼下两三个月里,还能有这样的机会,但是等苏明哲离开京都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苏明哲不是谢淮安,阿蘅也没有理由千里迢迢的去找他。

    除非她能在此之前与苏明哲多上一份联系,比如定亲。

    可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想,就赌上自己的终身大事,阿蘅是不大愿意。

    她本来就没有再想过嫁人的事情,连谢淮安她都不愿意嫁,更何况是她本来就没那么喜欢的苏明哲呢!

    阿蘅就着青蕊的手,喝了口白水,压下了喉间蠢蠢欲动的呕意,偏头看向门口来来回回晃荡着的影子。

    “青叶别在门口晃来晃去的,我看的头都有些晕了……”

    青叶听到阿蘅的声音,一抬头见阿蘅的状态像是好了许多,这才凑上前来说话。

    “姑娘,方才门房那边的人过来说,少爷已经回来了。”

    阿蘅瞬间坐直了身子,连方才一直散不去的难受似乎都已经好了许多,她诧异的看向青叶:“不是说阿兄还有几日才能回来吗?”

    表面还在问着话,实际上她已经起身让青蕊替她梳妆打扮,就准备去温三夫人的院子里同兄长碰面了。

    她知道温桓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情,肯定是先回自己院子里梳洗去了,故而也不是十分的着急,觉得时间还是够用的。

    青叶站在一旁看着青蕊替阿蘅挽发,答道:“我听门房的人说少爷是骑马回来的,许是到了京都地界后,少爷就一骑当先,没了其他的累赘,这才比预计的时间回来的更早呢!”

    当然,也有可能是温桓在预估时间之际,多算了一些时日,这才出现了偏差。

    阿蘅对着镜子抿了抿唇,见唇色不再苍白,这才起身要往温三夫人的院子走去。

    青蕊本是跟在阿蘅的身后,这会儿却慢了半拍,将一旁碟子里的果脯往荷包里装了几枚,才急急忙忙的跟上前去。

    她可没忘记姑娘这段时间干呕的模样,杨神医来给姑娘诊脉后,说姑娘是因为长时间的饮食不规律,伤了胃,才会闻到饭菜的味道就干呕的。他没给姑娘开药,只托人送来了一些果脯,还给了厨房几分药膳方子。

第二百二十七章 请求

    出门游学的日子,定然不会比京中读书轻松。

    原本的玉面书生在外头转上一圈回来后,玉面也变成了黑面,若不是温桓本身的体格并不是格外健硕,以他这会儿的精气神来看,说他是一介武夫也是有人信的。

    阿蘅站在门边远远的看着屋内的温桓,久久不敢上前去。

    温三夫人正在听温桓说着游学路上的趣事,一抬头就看见了门边的阿蘅,便朝她招了招手:“阿蘅怎么在那儿站住了,还不快过来,桓儿没有回家的时候,你不还一直惦记着他么!”

    听到这话,温桓下意识的闭上了嘴,扭头去找阿蘅,然后就瞧见了阿蘅那副近乡情怯的模样。

    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说:“我的变化有这么大么!阿蘅瞧上去竟像是不认识我了!”

    又对温三夫人道:“祖父他们当初是北上游学,我和淮宁他们没准备和祖父他们走同样的路,便转而去了南边。谁知南边的秋日太阳也是格外的大,偏偏那时我们谁也没想到晒太阳有什么不好,等我们走到城镇中见了外人,才发现我们比旁的人要黑不少……”

    说起来,温桓也不是第一次出远门。

    前些年他还顶着大太阳,陪着阿蘅从京都一路赶往潍州的,那时还是夏天,他也没有晒黑太多。

    然而这一次出远门,同行的都是一起读书的好友,虽然也有马车,但马车都是用来摆放行李和书籍的,他们平日赶路都是骑马,无遮无挡的,晒黑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们回程的路上还特地都坐的马车,没敢在外面继续晒太阳。”裴音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原是想要能捂白一些的,但好像也没什么效果呢!”

    阿蘅默默的走进房间,在温桓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兄长的模样,她自然是一直熟记于心的,即便是被晒黑了许多,但原本的轮廓还摆在那里,哪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她只是看着与记忆中大不相似的兄长,心中有些忍不住慌张罢了。

    温三夫人轻笑着:“前些年的时候,京都的风向还是更偏向武将那一边,只不过到了现在,当然还是玉面书生更受欢迎的。”

    她的视线在温桓脸上转了一圈,偏头同一旁的柳嬷嬷说:“我记得嬷嬷那里还收着几张美白的方子吧!”

    “桓儿回来后,与宋家的婚事也该提上行程了,他若是顶了这张大黑脸出门提前,怕不是会吓到人家姑娘的,还是想些办法,让他快些白回来吧!”

    阿蘅也凑上前道:“我听说珍珠粉能美白,也不知道给阿兄用过了,会不会有效果……”

    眼看着温三夫人就要与阿蘅聊起护肤的事情来,温桓连忙摆手道:“不过是黑了一点,我在家里待上几日不出门见太阳,就会白回去的,倒也不用在这上面多做文章的。”

    阿蘅摇摇头,不大相信他的话。

    她说:“我上次出门参加宴席的时候,见过了宋家姐姐,她看上去可白可白了,阿兄你这么黑,要是站到宋姐姐身边去,就会显得更黑了。能有办法让你快些白回来,你又何必多等那么长的时间呢?”

    温桓自认不是那种耽于色相的人,可面前这两个关心他的女子却是格外在意他的表象。

    他能怎么办呢?

    自然是由着她们高兴的。

    在温三夫人的院子里,用清水洗过脸后,他在阿蘅的殷切盼望中乖乖的躺在了软榻上,让一旁的侍女在他的脸上糊上了满满的珍珠粉,又静置片刻后,才得以将满脸的粉末洗去。

    阿蘅伸手戳了戳温桓的脸颊,疑惑的看向身后的温三夫人:“娘亲,阿兄现在是不是比刚进门的时候要白一些啊?”

    不等温三夫人回话,温桓就握住了阿蘅的手,叹了口气:“这又不是话本里的灵丹妙药,要是真的能如同灵丹妙药那么快的见效,京都的珍珠早就供不应求了……”

    也是。

    古往今来的女子大多以白为美。

    倘若珍珠粉的效果当真能立竿见影,珍珠肯定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好得的。

    热热闹闹的,一天也就过去了。

    阿蘅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有些话忘记对温三夫人说了,若是这会儿再转身回去说的话,效果就没有那么好了。

    她叹了口气,只好再找其他的好时机了。

    青叶瞥了青蕊一眼,两人没当着阿蘅的面说话,在回到房间后,才小声交流起来。

    “姑娘好像还没有打消出远门的想法呢?”青叶担忧的看了眼阿蘅房间的方向,她先前也拿话劝过阿蘅,但她说的那些话,好像都没能见效。

    青蕊皱着眉头,她听过青叶说到这件事情,也曾亲耳听闻阿蘅说过类似想法,而她的反应是与青叶差不多的。

    “姑娘下定的决心,何时改变过?”青蕊是认识字的,也帮阿蘅整理过她的书房,对阿蘅书房里的游记种类是记得牢牢的。

    她拍了下青叶的肩膀,说:“与其想着改变姑娘的主意,还不如我们早日做起准备来,也免得姑娘出远门的时候,忘记带上我们了。”

    青叶下意识的反驳:“我们可是姑娘身边的贴身侍女,从前去潍州的时候,我们也都跟在姑娘的身边。若是姑娘真的下定决心要出远门的话,我肯定也是要跟在姑娘身边去照顾姑娘的,而且姑娘怎么可能会忘记带上我们呢!”

    头脑简单的人,考虑事情时,只会看到表面上的原因。

    像青蕊想事情肯定要比青叶要考虑的多。

    她叹了口气:“姑娘从前心里有什么事情,都会同我们说,即便我们不能给出什么好的建议,也能让姑娘稍微放松一些。可你想想近几年来,姑娘可曾在我们面前抱怨过什么事情?”

    青叶不解的看向她:“难道不是因为姑娘这些年来脾气越来越好了,所以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抱怨的了吗?亦或是那些在我们看来很过分的事情,在姑娘看来就只是小事一桩啊!”

    这样的解释乍听上去是没有问题。

    但是她们姑娘如今也不过十六七岁大小,这般年纪的人是最活泼的时候,别人家的姑娘是无事都要找事来做的,只她们姑娘不管对任何事情都是兴致缺缺的,仿佛这世间就没有能让她提得起兴趣的事情来。

    难道这也能算是正常?

    青蕊压下心底的诸多话语,再看着青叶分外迷惑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是和她解释不通的。

    她摇了摇头,没准备再细讲,只说:“姑娘若是要出远门的话,身边肯定要带上很多的护卫,否则老爷夫人他们也会放心不下。但一行人的人数肯定是要固定下来的,也不可能带太多人的一起出门,到时候肯定是要精简人数的。”

    “倘若姑娘到时候觉得有护卫在身边就足够了,不打算再带上照顾她的侍女,那我们岂不是就会被留在京都了……”

    青叶却觉得青蕊实在是想的太多了。

    但她也知道藏住自己的心思,表面上是附和着青蕊的话,背地里却没有当成一回事的。

    她满心想着的,还是如何劝说阿蘅,出远门是要风吹日晒的,她们姑娘身子骨弱,哪里经得起长途跋涉呢!

    温桓回京后,迫不得已的留在家中努力捂白自己的肤色。

    他虽是给宋家递了信过去,但没能亲自上门拜访,心中到底还是有些许的愧疚的。

    故而在阿蘅过来找他闲聊的时候,他忍不住就想请阿蘅替她上门看望宋姗茵。

    阿蘅放下手中的茶杯,觉得自己是可以答应兄长的要求,只不过兄长也得给她一点足以用来等价交换的东西才是。

    “说起来,我是有些时日没有出门了,让我帮忙去看望宋姐姐,原本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情呀!”阿蘅笑嘻嘻的看向温桓,“阿兄难得请我帮忙,我原本是该二话不说的就答应下来的,可是我这会儿也有事情需要阿兄帮忙,所以阿兄要不要先听听我的事情?”

    温桓不由得笑出了声:“阿蘅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的,只管说便是了……”倒也不用这样说话。

    他的笑不由得僵硬了片刻,心中有些不安。

    这次出门明面上是为了游学,实际上是带着他的那位方姓好友去看看世间各式各样的人物,想要借此让他开阔心境的。就连郁结于心的好友都因为此次的游历而放开心怀,他们这些同行的人也是看到不少人间真实。

    记得他们路过一个县城时,恰好赶上当地的县令在当街断案。既然是遇上了,他们肯定就凑上前去打听了一下具体事情的经过。

    案件的本身是算不上复杂的,县城中有一家富户,家中有一儿一女,儿子前不久才刚刚成家,结果没过几日,女儿就死在了儿子的院子里。而且当时只有女儿和儿子的新婚妻子在家中。

    因为发现尸体的小厮看见儿子的新婚妻子手上拿着一把染血的刀,而死去的女儿恰好身上恰好有刀伤,故而一开始的时候,县城里的人都以为是那位新嫁娘对小姑子痛下毒手的。

    只不过随着县衙介入后,事情的真相才渐渐浮出水面。

    事实上,杀人凶手并非那位新嫁娘,而是死去的那位姑娘自己。

    在兄长未曾娶妻之前,那位姑娘是家中最受宠的孩子,等到兄长成亲之后,她忽然发现自己再不是家中最受宠的那一个。她与嫂嫂同处在人群之中,父母兄长最先看到的人再不是她,忽然间的落差让她一时接受不了,冲动之下就做下了错事。

    那位姑娘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她发泄心中怒气的方式也不是对着其他人,而是对着自己。

    她只是没想到那天的父母兄长都不在家中,留在家中的嫂嫂还因为感染了风寒,喝下汤药之后就早早的歇息下了。

    所以等她到兄长的院子里,将其他的下人都挥退后,独自站在院子里说着抱怨的话,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后,一怒之下就真的对自己动了刀。

    血液染红了她的衣裳,临死之前,她或许也曾开口求救,然而屋里的嫂嫂喝的汤药中放了安神的药材,不管外界有多吵闹,她也没有醒过来。至于院子里的下人都被她赶走了,于是她是一个人在院子中静静地等着死亡的到来。

    她临死前是否后悔,已经不得而知。

    人死不能复生,受过伤留下的疤痕也不是轻易能消除的。

    富户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儿子又和新婚的妻子和离,说是家破人亡也不为过。

    温桓后来听说那家富户从县城搬走了,许是去了一个无人知晓他们过往的地方,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只是新生活中是否还带着早死之人的影响就不得而知了。

    他看着阿蘅眼神清亮的模样,却忍不住想起了那个一气之下就自我了断的小姑娘。

    阿蘅与那个小姑娘其实是极为相似的,同样是备受宠爱着长大的人。

    温桓不由得捂住了心口,他或许得在给宋家姑娘的信中再添上几句话了。

    家中的妹妹是个孩子心性的小姑娘,而他作为宋家姑娘与妹妹之间的联系,其实是不好偏帮其中一个的。帮了妹妹,是对宋家姑娘的不公,帮了宋家姑娘,却又有些对不起自家妹妹,所以他是很难办的啊!

    县城里发生的那桩案子,温桓没有说给家人听,故而阿蘅也猜不出温桓这会儿在想些什么。

    她只是按照原定的打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看许多的游记,也知道天下有很多有趣的地方,然而实际上我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潍州,而且即便我到了潍州,也只是住在了祖宅中,根本就没能到处逛一逛,所以……”

    温桓面色苍白,再度想起那位县城里的小姑娘。

    他对阿蘅说:“我这次出门游学,倒是去过不少地方,不如我花上一些时间将各处的风景都画出来……”

    阿蘅打断了他的话:“可是画中的风景又怎么比得上亲眼所见呢!”

    她朝温桓眨了眨眼睛:“阿兄都能出门游学,在外面玩了好几个月,我也想要出门到处看一看,否则总是留在京都这么小小的一块地方,我肯定是会闷出病来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说出

    出门游玩?

    面前的少女仿佛只是提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眸子中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温桓的表情却变得严肃起来。

    为什么阿蘅会突然提到这件事情?她明明是最念旧的一个小姑娘,从前爹娘让她外出避暑,她都是满心的不情愿,这会儿又怎么会主动提起要出远门游玩?

    说什么只是想要外出看看别处的风景,不想被禁锢在京都这一块地方,这般敷衍了事的理由,分明是没有丝毫说服力的。

    回想着自己在游学途中听闻的那桩案子,温桓不由得心惊胆颤起来——

    难道他家的阿蘅也如同案子里的那位姑娘一般,不愿接受家中多出来的一位成员,却也没有像那人一样的失去理智,故而才准备在他与宋姑娘结亲以后,就打算自我放逐,再不肯留在家中……

    心中忽然一痛,是他与爹娘给阿蘅的安全感不够,才会让她对即将嫁进温府的宋家姑娘一点期盼都没有吗?

    温桓不由得后悔起来,倘若能早些想到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当初宋家姑娘托他转赠礼物给阿蘅的时候,他就不应该因为一时意气,将所有的功劳全都算在了自己的身上。

    只可惜往事不可追,快些想办法处理面前的事情才行。

    发现自家兄长迟迟没有说话,阿蘅又补充道:“我就是想四处看看风景,也没想着要离家出走,到时候肯定还会麻烦爹爹和阿兄,帮我准备随行的护卫之类的事情,并不是说走就走,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阿兄不用这么快就皱起眉头的。”

    她也知道温三老爷和温三夫人不会这么简单的赞同她的想法,先在温桓面前说出此事,也不过是为了能让兄长有个提前准备,最好能让兄长支持她,也免得她在爹娘面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会孤立无援。

    虽然她想要做的事情,最后总会做到,但中间的拉锯过程着实不怎么好过呀。

    温桓只觉得头更疼了。

    他忍不住直接了当的开口对阿蘅说:“阿蘅是因为我即将要娶亲,家中马上会多出一个陌生人,才会生出离家远游的想法吗?”

    “我从前和宋家姑娘通过信,也对她说过你在家中受宠的地位,她已经答应嫁进温府之后,会把你当做亲生妹妹来对待。你还记得我先前送给你的那些珠宝首饰吗?其实里面有大半部分都是她送给你的。阿蘅真的不必因为这件事,而生出离家的心思……”

    要说的话其实还有很多。

    温桓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到当着阿蘅的面做出保证,倘若阿蘅与宋家姑娘出现争执,他一定会毫无条件的站在阿蘅的着一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到阿蘅。

    只是那样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在阿蘅清亮的眼神中消失在喉间。

    未来的事情是最不好轻易做下承诺的,更不必说是那些与他本性不相符合的承诺。

    在外人面前,他确实是会毫无条件的维护阿蘅。

    但宋家姑娘若是嫁到温府,那她自然也应该算作是自家人。

    在自家人的面前,温桓是做不出帮亲不帮理的事情,他只会站在公正那一边,谁也不偏颇。

    虽然这样的做法,本身就是一种偏颇。

    阿蘅将面前的茶杯往前一推,眼眸半垂:“原来在阿兄的眼中,我就是这般的见不得你好么!”

    温桓看着阿蘅低下头去,整个人都格外的颓然,连忙开口解释道:“不是的,我没有那样想,我只是,我只是……”

    他张口就要解释,可情绪激动之下,反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阿蘅当然知道温桓的本意并非如此,只是她也不能告诉对方,她之所以想要出远门,是因为想要去边关提醒谢淮安。

    而且,她心中还有个不大成熟的想法。

    倘若她最后还是逃脱不了温如故原定的命数轨迹,那倒不如就借着这次的远行,干脆就在外面度过生命之中的最后一段时光。虽然那时不会有亲人陪伴在她的身边,但她好歹还能给爹娘兄长他们留下一丝希望。

    只要她准备充足,爹娘他们只会以为她是在外面玩野了心思,一年寄上两三封信,总好过让他们直接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果。

    她越想就越觉得这次的远门是一定要出的。

    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又为什么不去做呢?

    阿蘅站起身,看着温桓焦急的模样,顿了顿:“阿兄方才的那些话让我难过了,我虽然还会替阿兄去看望宋家姐姐,但我现在暂时不想和阿兄说话……”

    她径自离开了温桓的院子,不去管身后之人的焦急呼唤。

    温桓本想追上去与阿蘅说清楚的,但小姑娘最后说话时的泣音让他莫名的抬不起脚。

    他刚才说出的话确实很过分,明明知道阿蘅有多看重他们这些亲人,却还是忍不住将小姑娘往最坏的方向想,也怪不得她会那样生气了。

    小姑娘的气性有些大。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她都没有再来找过温桓。

    甚至在去给温三夫人请安的时候,她一瞧见温桓也在场,立刻就会借口有他事要做,就是不肯与他同处一个房间。

    一次两次,还能算是意外。

    等次数多了以后,温三夫人也看出了两个孩子之间的矛盾。

    她也想过去问阿蘅,但往往她这边才刚露出个话头,小姑娘很快就用蹩脚的理由转换了话题,温三夫人瞧出了她不愿意多谈的想法,只能放过了阿蘅,转而找起了另外一位当事人。

    “阿蘅向来与你这个兄长最是要好,心中有什么事情,第一个找的人也是你。我还是第一次见她与你这般生气。算一算时间,差不多也有小半个月了,她都还没有消气呢!”温三夫人看向捂了一段时间,总算稍微白了一些的温桓,问他:“你们到底是闹了什么别扭,可要我帮你们调解一下……”

    温桓也想要找机会同阿蘅和好的,偏偏阿蘅始终不给他这个机会。

    见温三夫人问起这这件事,他沉默了片刻,将那日与阿蘅的对话都给说了一遍。

    “是我误会了阿蘅外出游玩的初衷,她为此生我的气,也是理所应当的。”温桓这几日一直在想之前的事情,他屡次将自己代入到阿蘅的位置,再想想自己说的话,每次想起的时候都会格外的生气,然而他的这些想法却没能说给阿蘅听。

    温三夫人吓了一跳:“阿蘅怎么好端端的生出外出游玩的心思来?”

    她们家的小姑娘连出门参加聚会都不怎么愿意,也怪不得温桓听到那些话后,会是那般的反应。

    就连她,在陡然听说此事后,心中所想与温桓说的那些话也相差无几。

    温桓揉了揉额角,他若是知道阿蘅是怎么起的心思,这些日子也不会一直束手无策了。

    “要不我这会儿去找阿蘅,就说您和父亲已经同意她出远门的事情,若是这样说了,她肯定就不会再生气了……”

    想的倒是挺美的。

    温三夫人瞪了他一眼:“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阿蘅从小身娇体弱的,哪里经得起长途跋涉的旅程,先前送她到潍州去的时候,我就一直是心惊胆颤的,哪里再敢放她一个人出远门!”

    说这话的温三夫人显然已经忘记,那次的潍州之行,与阿蘅同路的还有温桓等人了。

    他也知道温三夫人不会这般轻易同意此事,但说总归还是要说的。

    “阿蘅现在不愿意见我,总是远远的避开我,就算我到她院子里找人,她也会让侍女撒谎说她不在家,是打定了主意不愿意与我碰面的。如果不说爹娘已经同意她出远门,我又能有什么理由让她见我呢!”

    温桓叹着气,明明他的婚期将近,可心中担心的却不是即将到来的婚事,反而满满都是不愿意搭理他的阿蘅。

    虽然不知道小姑娘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和爹娘提起外出的事情,但他心中就有种莫名的直觉,倘若在婚事到来之前,他没能将这件事情解决了,他们家的小姑娘是真的能做得出离家出走的事情。

    到时候再想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乔装打扮的小姑娘,那可就不是什么简单易得的事情了。

    温三夫人说:“阿蘅与你恼了,本来也不是因为外出这件事情,她只是不满意你误解她。我看你也别再说什么让她出门游玩的事情了,直接到她面前诚诚恳恳的道个歉,说自己不该胡思乱想,说不定阿蘅就能谅解你了呢!”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让阿蘅出远门的事情,你只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反正不管是我,还是你父亲,都不可能同意这件事情的。”

    温桓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却觉得不然。

    小姑娘若是打从心底里坚定了一件事情,就算爹娘心中是如何的不愿意,最后还是会如了阿蘅的意愿。

    就连先前送阿蘅去潍州避暑的事情,倘若不是阿蘅先退了一步,以温三夫人疼爱小姑娘的心思,又哪里会真的去逼迫阿蘅呢!

    他想通之后,就为阿蘅说着话:“娘你也知道,像阿蘅这样的小姑娘,总是一天一个想法的。她从前不喜欢外出游玩,可现在看着我出门玩了好几个月,心中肯定是羡慕的。她一羡慕,就想要做同样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这会儿他就不说阿蘅是为了避开宋家姑娘了。

    “阿蘅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她平日里最是乖巧,鲜少会有主动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每次她真的提出了要求,您和父亲又有哪次真的拒绝了她。”他觉得温三夫人是在嘴硬,就又劝了一句,“我看您还是和父亲一起,早点为阿蘅准备随行的护卫,也免得到时候临时准备,忙手忙脚的,一不小心就忙中出错了。”

    温三夫人运着气,直接将温桓给赶出了门。

    “不管你在这里怎么说,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同意让阿蘅出远门的。先前她无端昏厥,要不是杨神医手段高明,她就险些当真命丧黄泉了。我怎么可能放心让她出远门!”

    她这是放下了话,不管谁来劝她,她都不可能改变主意的。

    而阿蘅这个时候却出现在了温三老爷的书房之中。

    阿蘅自从去到白马书院读书之后,她在府中的小书房也终于真正的派上了用上,往前院温三老爷书房去的次数就开始变得屈指可数起来。

    忽然之间,在自己的书房中瞧见了自家的小姑娘,温三老爷的动作不由得一滞。

    听见开门的声音,阿蘅下意识的看向了房门的方向,然后就看见了固定在门框边的温三老爷。

    她没有放下手中的书,直接迎上前去。

    小声的说:“爹爹,阿蘅这里有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能不能请爹爹帮个忙呢?”

    温三老爷整理了下衣袖,笑着一口应承了下来。

    他一边往书桌走去,一边问阿蘅:“阿蘅以前有事都是去找你兄长的,难得过来找爹爹,来和爹爹说说是什么事情?”

    这会儿的温三老爷心中还是很开心的。

    自家小姑娘刚学说话的那阵时间,恰好是他最忙的时候,教导小姑娘的事情都是抽出时间来做的,与她相处最多的人就成了温桓。这也是小姑娘为什么会那样依赖温桓的缘由之一。

    总算等到小姑娘越过温桓,来找他帮忙的时候了。

    阿蘅将手中的那本书挡在了自己的面前,依旧很小声的说:“我想要在阿兄成亲后,出门游玩一阵时间,可以请爹爹给我一些随行的护卫吗?”

    其实她一个人偷跑也不是不可以的。

    毕竟她作为家中最受宠的小姑娘,手上自然是不会缺钱的,若是花钱请镖局将她护送到边关,也是很轻松的事情。谁让她先前就换了一批粮食送到边关去呢!

    如何找镖局,怎样确定镖局众人的人品,这些都是她已经做过的事情。

    再来一次,她也能算得上是驾轻就熟的。

    不过为了爹娘和兄长的身体着想,她觉得自己在离开之前,还是尽可能的征求一下爹娘的支持,最好还是尽量不要不辞而别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借口

    谁能想到他们家的小姑娘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呢?

    温三老爷捂着腮帮子,莫名的开始牙疼起来。

    他正想要劝阿蘅改个要求,就听见阿蘅说:“爹爹方才可是一口答应了我,您既然答应了下来,就不能反悔的。”

    “阿蘅想要出门游玩,大可以邀着你二伯家的两个姐姐一起,京都附近的好风景多得很,你从前是个不大喜欢出门的,现在多看看外面的风景,也不是坏事。”温三老爷自顾自的说着话,直接曲解了阿蘅话中的意思。

    既不好直接反口,也不好真的一口应承下来,就只能拐着弯的说话。

    阿蘅纠正着温三老爷话中的错漏之处:“我若是想要在京都附近逛一逛,又何必特地来找爹爹要护卫的人选,直接让管家从府中给我找些人手,不就已经足够了么!”

    她接过小厮手中的茶壶,亲手给温三老爷倒着茶水:“爹爹从前经常和我说起您在外面游历的趣事,那时我听着就十分感兴趣的,这一次阿兄从外面游学回来,也说他在外面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只我一直留在家中,每日都过着相差无几的日子……”

    “这会儿爹娘和兄长最是疼爱我,倘若连你们也不愿意让我出门游玩,那往后我还有出门游玩的机会吗?”

    温三老爷一顿,再看阿蘅时,才发现他一直当做小姑娘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心中忽然想起温三夫人前些日子同他说起的事情,她说谢家有意为谢淮安求娶他们家的阿蘅。

    他叹了口气,想着阿蘅所说的话,若是连他们做父母的都不能让阿蘅如愿,难不成还能指望得上其他人么!

    “或者阿蘅你愿意再等一等,待到冬日朝廷封笔之时,我可以向上峰多请一些时日的假,届时我们一家人一起出门游玩,你看可好?”温三老爷又转换了话锋,他不曾拒绝阿蘅的要求,只是劝她更换外出的时间。

    大多数人做出的决定都是出自一时冲动,等到冲动的时效过去了,便再不会有从前那般的想法。

    似阿蘅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更是一个时间一个想法。

    说不定将这段时间糊弄过去了,她就再想不起这件事情了。

    阿蘅定定的看向温三老爷:“也许到了今年冬日,我就不想要出门游玩了。”

    不等温三老爷面露喜意,就听见她继续往下说:“但那又如何呢!我我只是想要现在出门,不愿意继续待在京都城中,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爹爹,你会同意吗?”

    温三老爷低头看向阿蘅给他倒的那杯茶,只觉得更加头疼了。

    外面的世界有着随处可见的危险,阿蘅又是最娇弱的孩子,宛如养在深闺之中的娇花,不曾历经风吹日晒,偏偏却向往着外面野花的生活,甚至都没有想过自己能不能过好那样的日子。

    “你若是想要在桓儿婚后出门游玩,那你可有想过桓儿他们夫妇会如何作想?”

    一种说法劝服不了阿蘅,温三老爷只能再换其他的说法,比如阿蘅从前最信服的温桓。

    “外人不会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看见的东西,会胡乱猜测你与桓儿夫妇之间许是出现了问题,才会逼迫你离家出走,而不会认为你只是想要出门游玩?”

    阿蘅沉默了片刻。

    她看向了温三老爷:“爹娘和兄长对阿蘅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存在,宋家姐姐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成为阿蘅的家人之一,我会很在乎你们的感受。那爹爹你们会不会因为外界的流言蜚语,就迁怒于我呢!”

    会与不会其实都是一样的结果。

    虽然彼此之间的感情会有些微的区别。

    温三老爷同阿蘅对视良久,微微蠕动着嘴唇,似是想要再说些什么,然而良久之后,他还是率先败下阵来。

    “那行吧!”

    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凝集在了这三个字之中。

    让他能如何说呢!

    若是当真能够如此简单的说出拒绝的话,他又何必拐弯抹角的劝说着阿蘅,只是虽然答应下了这件事情,温三老爷的面色也没有好转过来。

    他无力的朝阿蘅摆了摆手:“过几日我再为你物色一些侍卫,现在你就先回去吧!”

    用近乎逼迫的方式达成了自己的意愿,阿蘅的心情也说不上好。

    她从前院的书房离开后,没有选择回自己熟悉的院子,而是去了后花园。

    阳春三月,后花园里的花草树木已经渐渐旺盛起来,春日里盛开的花,大多都已经冒出了花骨朵儿。早醒的蝴蝶形单影只的在绿叶间徘徊,明明闻见了花朵的芬芳,却只能停留在花骨朵儿的尖尖上。

    小池塘里的锦鲤过了一个冬天后,看上去是更加的膘肥体壮了。

    阿蘅倚在凉亭的护栏边,随手撒下一把鱼食,看着水中的游鱼争先恐后的凑上前来,忽然问起了身后的青蕊。

    “爹爹刚才答应让我外出游玩,我看他好像是很不情不愿的答应了我的请求。”阿蘅回头看向青蕊,“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也不懂得体谅他人……”

    流言蜚语的威力有多可怕,她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即使有再多的愧疚,阿蘅也做不到妥协了。

    如果未来注定会发生一件让爹娘兄长都悲痛欲绝的事情,那么为了减少他们的悲痛,阿蘅觉得让他们对她生出失望之心,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情。

    青蕊顿了顿,说:“老爷夫人他们向来最疼爱姑娘,既是姑娘亲自说出口的请求,他们答应时又怎么会不情不愿,应当只是因为舍不得姑娘吧!”

    “我也舍不得……”

    轻飘飘的声音消散在了空气之中,转瞬即逝。

    就连一旁的青蕊也没有听清阿蘅的话。

    “池塘里的这些锦鲤太蠢了,瞧着就让人有些闹心,我们先回去吧!”

    阿蘅将手里的鱼食全都撒进了池塘里,拍了拍手,直接转身离开了。

    晚间,温三老爷回后院用膳。

    桌上他与温三夫人两两相顾无言,静静地用过一餐晚膳,等剩下的饭菜都被侍从收下去后,他们才开始想着打破眼前的寂静。

    “我……”

    “我……”

    两人在同一时间开口,心有灵犀在有些时候也不是那么的好用。

    温三老爷笑了一下,又说:“还是你先说吧!”

    温三夫人也没有推辞,她叹了口气,将先前温桓同她说的那些事情,又和温三老爷说了一遍。

    末了,又道:“我原以为阿蘅会因为什么事情和桓儿恼了,还想着要帮他们说和一下,谁能料到阿蘅竟会想要出远门呢!”

    “她今日去前院书房找我了。”温三老爷没想到他和温三夫人要说的,居然会是同一件事情。

    他顿了顿,又说:“我答应她了,过几日就会去给她找随行的侍卫。”

    温三夫人忍不住惊叫出声:“你怎么能答应她!”

    “她如今还是个孩子,时常会做出不懂事的行为,可你是她的父亲,怎么能明知她的选择是错的,却还是答应了她呢!”

    这话放在一般情况之下,也有几分的道理,然而放在阿蘅的身上,就不那么的恰当了。

    温三老爷默默地将他们在书房的对话说了一遍。

    “阿蘅都已经那样说了,我又怎么舍得让她失望?”

    若是将此情此景换做温三夫人,她又能坚持多长时间才答应阿蘅呢!

    显然她也不能比温三老爷做的更好了。

    然而温三夫人心中仍然有很多疑惑,哪怕阿蘅已经清楚了当的说出自己的理由,可她心中还是觉得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她看向温三老爷,迟疑着问道:“阿蘅当真不是因为桓儿要娶妻,才忽然生出了想要外出的心思?”

    “怎么办呢?”阿蘅低头看向书桌上的游记,仔细回忆了同温三老爷和温桓的对话,“他们好像都认为我是因为兄长的缘故,才生出外出的心思。”

    “倘若任由这般的猜测在他们心中落地生根的话,宋家姐姐嫁进府中后,不管将来会如何,开始的那段时间应当也会变得很难熬的吧!”

    宋家姐姐一直对阿蘅很好,从前在外地的时候,都经常给阿蘅准备一些精美的珠宝首饰。等她回了京都后,虽然因为阿蘅不经常出门的缘故,她们很少有能见面的时候,但宋姐姐偶尔在外面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还会特意给阿蘅准备上一份。

    怎么能让真心对她的人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呢!

    阿蘅翻开了桌面上的游记,恰好露出夹在书页中间的信封上,信上是谢淮安的笔迹。

    总归她这一次出远门的第一目标就是谢淮安来着。

    她若是能再救谢淮安一次,那再借用一下他的名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姑娘有事要吩咐吗?”青叶原是站在书房门口,因为听见书房里的轻声细语,这才探头问了一句。

    阿蘅抬头笑了下,她这边正想着要怎么将谢淮安的名头打出去,这不就有人给她送梯子来了么!

    “上次让你找人送到边关的那批粮食,如今可确实是送到了谢淮安的手上?”

    出门用银票换粮食,又去找了诚实可靠的镖局,请镖局将那批粮食送到边关去,还点名道姓的说要送给谢淮安,这样的事情是阿蘅亲口吩咐下去的。

    只是当时听从她吩咐的人是青蕊,而非青叶。

    青叶是站在一旁给她端茶倒水的。

    她默默地低下头去,小声的回道:“算一算时间,应当是送到了谢家少爷的手上吧!”

    阿蘅瞥了眼书房窗户的方向,看见那里有一抹淡色的剪影,心中微微叹着气。

    娘亲便是想要在她院子里安排人手,也应该找一些聪明的人,怎么能找一个如此容易露出马脚的家伙呢!

    青叶见阿蘅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位置,眉眼之中带着些许的愁意,不由得开口问道:“姑娘看上去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

    阿蘅顿了顿,不是所有的皱眉都是在惆怅呀!

    她不过是觉得扒在窗户边偷听的那个人,实在是太过蠢笨,连基本的身形都不懂得掩饰。

    当然在得到青叶的接话之后,阿蘅知道她等待的机会已经到了,刚好可以借此机会再度落实一下她与谢淮安之间的“关系”。

    “谢淮安与阿兄他们是一同离开的,现下阿兄他们都已经回来了,只谢淮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阿蘅继续看向窗户的方向,那道黑影还未离去,她又说起想念谢淮安之类的话,很满意的看着黑影从窗户上消失。

    听着自家姑娘不重样的说起谢家的少爷,青叶莫名的觉得心头有些慌张,难不成她们姑娘终于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而且开窍的对象还是谢家的少爷。

    她倒不是谢家的少爷有什么不好,毕竟他对自家姑娘有多好,那可以说得上是有目共睹。

    但在她的心中,她们姑娘当然值得最好的。

    谢家少爷确实很好,但他不是最好的。

    阿蘅可不知道青叶在想些什么,她只是期待着刚才说出的那些话所结出的果子。

    另一边的温三夫人确实收到了来自自家女儿院子里的消息。

    她家的阿蘅平时看上去仿佛像是个大人的模样,可骨子里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小丫头,她看上去是知道结亲成婚的事情,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有那样的一天。情窦还未开,一切都是最单纯的模样。

    现下她家的小姑娘却学会了在私底下想念着另外一个人。

    温三夫人初时还觉得有些欢喜,再度思量片刻,又想起阿蘅曾千里迢迢的派人给远在边关的谢淮安送粮食,礼尚往来的次数若是多了起来,又怎知不是在暗藏心思呢!

    “阿蘅莫不是看着谢淮安一直没有回来,这才想着亲自去边关见他吧?”

    莫名的,温三夫人忽然就觉得自己已经明悟了阿蘅打定主意,一定要外出游玩的缘由来。

    少年时的爱恋,是炙热又一往无前的。

    会因为长时间的不想见,就想方设法的见上对方一面,似乎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心下有些泛酸,为着自家的姑娘终于有了其他在意的人,同时也放下了先前一直提着的心思,有头有尾的事情总比毫无头绪,更能让人接受一些。

第二百三十章 缘由

    女儿家的心思因着种种原因被她知晓,但温三夫人也不好将这些原因再说给旁的人听,即便那人是阿蘅的父亲,也是不大好的。

    然而言语之中,确实没了先前的顾虑之意。

    温三老爷并不知道她已经从暗处得知了阿蘅外出的‘真实意图’,也正是因为知晓此事,才会放下心来。

    他见温三夫人态度缓和下来,只以为妻子是与他一般,疼爱女儿的心思占了上风,就渐渐的改变了原来的想法。

    阿蘅本就不是喜欢外出的性子,得了爹娘的同意后,更是借口不日就要远行,就一直黏在了温三夫人的身边。

    温三夫人的院子里种着一棵石榴树,阳春三月之际,树上绿叶勃发,偶尔还能在一片绿意中找到刚刚开始萌芽的花骨朵儿,那是火焰般的红色。

    除了石榴树,檐下还摆着几盆兰花,此时并非是兰花盛开的季节,但府中的花匠将兰花照料的非常好。清晨的露水从叶脉上低落,晶莹剔透的水珠中折射着太阳的光辉。

    阿蘅平日对花花草草的喜欢也仅限于观赏,从未想过要自己去养上一盆属于自己的花。

    屋里的温三夫人正在同温桓说着话,他与宋家姑娘的婚期已经定了下来,就在四月初九的那一天。

    钦天监的人合过了温桓与宋家姑娘的八字,都说这两人是天作之合,而四月初九这一日更是最适合这两人成亲的日子。

    婚期定下来后,其他的事情也都准备的差不离了,接着要说的就是一些老生常谈的嘱咐。

    温桓在温三夫人这边听过一些,还得再去找温三老爷听上另外一部分的。

    不过那些都不是阿蘅能听的。

    她原本一早就到了温三夫人的院子,准备同自家娘亲吃上一顿早膳,再出门挑上几件首饰,若是情况允许的话,还可以在外面多转一转。

    然而早膳还没有送上来,温桓就先送上来了。

    这大概是自上次闹别扭以来,两人总算有了一些和好的迹象。

    阿蘅伸手拨弄了一下兰花的叶子,从叶片上滑落的水珠打湿了她的手指,冰冰凉的触感在三月初的早晨格外的舒适。

    柳嬷嬷也从屋里出来了。

    她看着蹲在兰花旁边的小姑娘,眼中不自觉的闪过一丝追忆。

    依稀记得幼年的阿蘅也是这般的喜欢花花草草,只是小时候的她,更喜欢将能抓得住的东西直接塞到自己的嘴里,仿佛只要在她手中的东西,就都是可以吃的。

    夫人当时还养了几株水仙花,差点就被阿蘅给辣手摧花了。

    若是旁的话,那也就算了,然而水仙花是带着些许的毒性的,哪里能让小姑娘放到嘴里去呢!

    当初那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如今也都变成了大姑娘。

    柳嬷嬷想到那日温三夫人得到的消息,她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有了自己的恋慕之人,也到了可以嫁为人妇的时候了。

    阿蘅往院子里稍微挪动了些脚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柳嬷嬷看她的眼神有些奇奇怪怪的。

    她想着自己在外头的院子里已经等了许久的时间,屋里说话的两人却到现在都还没有说完,偏偏她到现在都还没有用过早膳,只喝了两口蜜水,这会儿正是最饿的时候。

    摸了摸险些叫出声来的肚子,阿蘅抬头看向了柳嬷嬷:“娘亲和阿兄是不是还要再说很长时间的话啊?”

    柳嬷嬷笑着道:“不长的,夫人只是嘱咐少爷两三件事情,约莫再过上一小会儿就能结束了的……”

    这样的话,她已经说过不下三四次了。

    阿蘅抿了抿唇,她若是现在直接回到自己的院子,先前那么久的等待是不是就都白费了。

    如此一想,她又不怎么想要离开了。

    一旁的青叶好不容易看到阿蘅有想要离开的心思,顿时就来劲了,她侍候阿蘅多时,鲜少会有让阿蘅不按时吃饭的时候,尤其是在温三夫人格外关注阿蘅身体健康之后。

    她凑到阿蘅的跟前,小声道:“夫人和少爷恐怕还要再说上一段时间的,姑娘不如先回去用个早膳,再来找夫人,亦或是先下去吃上两块点心,喝上几口水,总不能就这么一直饿下去的。”

    柳嬷嬷脸上的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

    因着屋内温三夫人与温桓开始谈话的时候,院子里的小丫鬟就已经眼明手快的送上了茶水点心,柳嬷嬷倒不是很担心屋里的人,毕竟点心茶水就摆在他们的面前,倘若他们说话之间感觉到了肚子饿,自然是会直接拿点心吃的。

    可阿蘅就不一样了。

    她才在屋里坐下没多久,连话都没有多说几句,就在温三夫人的示意下直接出了房间的门,然后就一直等在了院子里。

    在这期间,别说是糕点了,她连茶水都没有喝的。

    柳嬷嬷也开始劝着阿蘅:“姑娘今儿个的早膳还没有用,长此以往身体如何受得了,我看青叶刚才说的就很是在理,姑娘还是先回去用膳,这边夫人若是与少爷说完了话,老奴再派人去找姑娘,您看这样可行?”

    其实走与留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左右阿蘅也不可能知道温三夫人与温桓说了些什么事情的。

    阿蘅回想了一下她今日的原本打算,再看看眼下的情况,知道那些计划已经不大可能实现,停顿了一小会儿,才有些不情不愿的带着人回了自个儿的院子里。

    然而这会儿的温三夫人恰好与温桓说到了阿蘅。

    她说:“我原是不想同意阿蘅出远门的事情,毕竟桓儿你也知道,外界远不像京都这么风平浪静,说不定路过的哪座山头上就藏着穷凶极恶的歹徒。似桓儿你这般与他人同行,我在家中都已经十分担心,偏偏阿蘅却想要独自外出游玩。”

    “纵使身边会带上一些侍卫随从,可下人与主子又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原是?

    温桓抓住了温三夫人话中的重点。

    他问:“那娘后来又怎么想着要同意这件事情呢?”

    总不能是忽然就想通的吧!

    这样的事情放在阿蘅自己的身上,或许还有几分的可能,小姑娘平日里的脾气最是软和,只要不是涉及到她底线的事情,她在纠结一通后,过上一段时间,不需要别人的开解,就会自己想通。

    温桓有些想不起来阿蘅小时候需要抉择时的场景了,约莫是因为幼时的阿蘅已经很得家中长辈宠爱,平日里想要的东西触手可及,根本就没有需要她做出抉择的时候。

    却不知道是因为何种缘由,这般从小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小姑娘,随着年岁渐长,脾气反倒是越发的软和,几乎从来不会与人出现争执,仿佛随便一个人就能欺负得了她,实在是太过令人担忧了。

    京都之中似阿蘅这般从小娇养着长大的姑娘,大有人在。

    只不过别人家的姑娘,哪怕是教导的最好的那一个,大多数时候也都跟个炮仗似的,稍微有点东西不如她们的意思,总能惹得她们大发雷霆。

    哪里像是阿蘅,已经习惯了得过且过的日子。

    温三夫人没有直接说她改变想法的缘由,而是问起了温桓:“桓儿你与谢家大郎素来交好,平日里也是见过他家的那个弟弟,你觉得那孩子如何?”

    “谢淮安吗?”温桓仔细想了想,说:“他从前在京都之中的名声确实说不上好,但自从去了白马书院读书以后,整个人就变得更加的明事理,为人处世方面也有了不笑的成长。许是年岁相近的缘故,阿蘅与他也有不少话可以说,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嗅到了一丝异常。

    果然,就听见温三夫人接着往下说道:“京都之中的好儿郎还是有很多的,只是那些儿郎的本身确实很好,但他们家中总是有这样或者是那样的不好。至于谢淮安,他本身或许是没有那么好的,但谢家的家风向来是有目共睹。若是阿蘅嫁到谢家去,我也不用担心她会被人欺负了去……”

    更何况,阿蘅现在对谢淮安可是很有好感的,甚至还想着千里迢迢的去边关探望对方。

    倘若不是情根深种,又怎么会想要做出那样的事情呢!

    温桓之前也知道阿蘅与谢淮安交好,但他从来就没有往两人之间有情的那方面想,谁让阿蘅不管怎么看上去,都表现的像是个没有开窍,甚至连开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这会儿陡然听说自家妹妹与谢家的小子扯上了关系,说实话,温桓有那么一瞬间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手,想要找人来揍上两下的。

    “娘若是看中了谢家的家风,大可以找谢淮宁,怎么偏偏就看中了谢淮安?”若是仅仅是冲着交友去的,那让谢淮安成为阿蘅的朋友之一,倒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但若是将交友换做成亲,温桓还是认为谢淮宁会更加的合适。

    他说:“您也知道我与淮宁素来交好,他历来洁身自好,身边也没什么红颜知己,是个结亲的好对象。若是当真要为阿蘅择一位良婿,我看还是选淮宁,他比谢淮安要好很多……”

    谢淮宁与谢淮安,谁会更优秀一些,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自然是能很快分辨出来的。

    温三夫人当然也是看出来了。

    但有时候优秀并不代表就已经是适合的。

    “谢淮安确实是比谢淮安要优秀的多,但阿蘅更为熟悉的人是谢淮安,而不是谢淮宁。”只此一点,就能够直接将谢淮宁排除出去了。

    温三夫人叹了一口气,她要与温桓说的,本来就不止是这一件事情。

    她继续往下说道:“阿蘅自小与你无话不谈,你可知她曾托人用三千两换了一批粮食送到边关去?”

    至于送给了谁,只听边关二字,知道的人自然能直接说出那人的名字。

    温桓停顿了片刻。

    实际上,在小姑娘年岁渐长后,心中就藏了许多的秘密,鲜少会说给他这个兄长听,但偶尔也还是会找机会来同他说说心里话的。

    他回想着阿蘅与他闹别扭之前的谈话,思来想去,也没有找出温三夫人方才说的那件事情。

    他又清楚的知道温三夫人不可能拿假话来糊弄他的,所以阿蘅确实是往边关送了粮食,还是特地送给了某一个人。

    看出了温桓的毫不知情,温三夫人又补充了一句:“阿蘅的院子里,如今养了一条名叫福宝的细犬,听说是谢淮安千里迢迢遣人送给阿蘅的……”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温桓捏了下指尖,皱着眉头说:“他送什么不好,怎么突然就想到给阿蘅送细犬……”要知道阿蘅小时候差点被藏獒给咬伤了,自那以后,温府上下就再没有养过犬类,甚至连猫都没有养过一只,谢淮安千里迢迢的给阿蘅送狗,又是几个意思?

    果然温桓与她是一般的想法。

    温三夫人在他说完话后,摇了摇头:“我之前也以为阿蘅因着幼年的往事,会变得很怕狗,这才不肯让人在家中养狗,然而阿蘅比我们想象的要大胆的多,她不仅没有被当初的獒犬给吓到,甚至还生出了养犬的想法,只是从前因为我们的态度,她才一直没能将心底的想法说出来……”

    在得知阿蘅养了一条细犬之后,温三夫人背地里也开始回想着自己从前做下的事情,很是担心阿蘅会因为她们这些做长辈的态度,而委屈到了自己。

    索性那样的事情,是极少的。

    她看向了温桓:“我同你说这些,不过是想让你知道阿蘅与谢家的那孩子渊源很深,若是有机会,你便去打听一下,谢家大郎准备何时成亲。”

    “谢夫人那边早就想要上门提谢淮安求亲了,只不过谢家大郎还没有成亲,若是先给谢淮安定下了亲事,明面上说出去,总是没那么好听的。”

    温桓顿了顿,虽然不太满意温三夫人为阿蘅挑选的未来夫婿,但他仔细想过之后,也和温三夫人是一个想法的。

    谢淮安能得了温三夫人的青睐,不过是矮个子里头拔尖,恰好他的长处是别人所无法比拟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亲事

    心中的猜测太过匪夷所思,让阿蘅瞬间清醒过来。

    温如故记忆中的段夫人到底有没有去世呢?怎么段瑜之会对温如故说出那样劝解的话,如果他同现在一般,都是从席柔口中得知的结论,那席柔又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下,才会说出那般的话。

    他应当不是那样的人吧!

    温如故临死前,确实已经讨厌极了段家的人,她不喜欢段瑜之出尔反尔,许下的誓言全都不曾兑现的模样,可段瑜之对她或许很残忍,但他对待自己父母的时候,还是十分尽心尽力的,段老爷吩咐他做的事情,他就没有不完成的道理。

    如果换成了段夫人,想来也是一样的。

    然而有些事情不值得深究,一旦深究,那么处处都藏着纰漏。

    倘若段夫人并没有去世,那段瑜之又岂会从永安十五年起到永安十八年,这三年的时间内都在茹素,他说他是因为身体不好才食不得荤腥,平日里的衣着打扮又为何全是素衣,而且在瞧见温如故穿着红衣的时候,还会忍不住皱起眉头,似是很不赞同的模样。

    他明知道温如故并不像她的名字那般温婉可人,她是最喜欢笑闹的小姑娘,喜欢鲜衣怒马的畅快生活。

    段瑜之的态度似乎也正是在永安十五年的时候发生了转变。

    尽管温如故对他人的态度并不敏感,可她也发现了段瑜之对她越来越疏远,然而还不等她想办法拉进彼此的距离,就到了家中发生变故的时候,变故持续的有些久,她还不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孤家寡人。

    而段瑜之再见她时,也就恢复了从前的百依百顺,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对温如故太好,好到仿佛这世上只有他才是对温如故真心实意的人。

    “是因为眼看着她陷入了更深的困顿之中,处境更加凄凉,所以才能顺理成章的生出怜悯之心么!”阿蘅喃喃自语着。

    她拢了拢身上的被褥,明明已经是入夏时分,天气越发的炎热,可她忽然觉得浑身发凉。

    是她看不清人心有多险恶,还是有些人本就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呢!

    说起来,秘不发丧这种事情,确实是段家人能做出来的呀。

    隔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青蕊就手持着油灯,绕过了横拦在路上的屏风,探过身看向床上的阿蘅:“姑娘是做噩梦了吗?”

    段夫人去世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尤其是那天柳嬷嬷派人去通知阿蘅的时候,那个小丫头听话没听仔细,竟是直接将阿蘅带去了段府,在段老爷回来之前,恰好让阿蘅亲眼目睹了段夫人的死相。

    也正是因为如此,青蕊才会十分担心阿蘅会做噩梦。

    事实上,阿蘅前两天就经常从睡梦中惊醒,偏偏她既不喜欢有人与她共处一室,更不愿意在房中一直点着油灯。可她醒来后,眼前一片漆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是会十分害怕的。

    青蕊便和青叶商量着为阿蘅守夜,一人守上半夜,另一人守下半夜,时刻注意着屋内阿蘅的动静,尽量能快速让阿蘅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阿蘅摇了摇头,说自己并无大碍。

    她都还没有入睡,又哪里来的噩梦。

    只是心中对段瑜之的印象是更添新低,她实在是无法想象段瑜之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呢!

    难道不食荤腥,身着素衣,就能够问心无愧吗?

    他那样的人,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竟认为自己能够走到位极人臣的地步,真是让人恶心呀。

    温如故那一世的事情,在阿蘅这边虽然并没有完全发生,但大多数事情在无人掺和的前提下,依旧是一模一样的发生着。

    倘若阿蘅能够早点将段夫人面上的死相与现实相联系起来,或许她是不是就能够救下对方?

    再多的假想也都是无法变成现实的空想。

    阿蘅将青蕊打发出去后,屋内又是一片漆黑,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间的缝隙,在屋内留下小小的一束光。阿蘅侧着身子看向地面上的光,段瑜之他不应该是那样的人的。

    段夫人的头七才过去没几日,温府又接到了段家送过来的帖子,说是段瑜之与席柔的婚期已经定下了,这会儿特地送上帖子,请温府的人到时候上门做客。

    阿蘅在温三夫人处见到了段家的帖子,脸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是好。

    热孝成婚,奉的是仙逝之人的遗愿,本应当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外人也无可置疑的。

    可阿蘅总想着温如故记忆中的那些蛛丝马迹,再看当下时,眼中就忍不住先带上了偏见,认为段瑜之与席柔是摆明了的不怀好意。

    温三夫人将帖子放到了一边,又同阿蘅说:“段家少有女眷,段老爷特地给三房下了封帖子,为的就是在他儿子成亲的那日,想要阿蘅去陪陪席柔,在外面酒宴结束之前,同席柔多说几句话,排解一下她作为新嫁妇的忐忑之心……”

    原本像这样的事情,应该是段家自家的女眷来做的。

    但这会儿正如温三夫人所说的那般,段家虽然不是单脉相传,但是自段老爷这一辈开始就已经成了一脉相传,他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段瑜之同样也没有,远房的旁支倒是有一些,可那些人都是在土里刨活的主,真要是将她们接到京都来,恐怕是会起到反向效果的。

    盛夏已至,天气是越来越炎热。

    按照前两年的规划来说,阿蘅本应该是在夏日外出避暑的,然而也不知是温三夫人她们终于想通了,亦或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们都忘记了还有避暑这么一回事。

    总而言之,阿蘅在这种时候是还留在京都之中的。

    段瑜之成亲的那一日,天气算不上好,是闷热闷热的,天边的乌云虽然算不上厚,但被风吹着往京都的方向跑,阴沉沉的天让人瞧见了就担心会下雨,不过一直到夜间的时候,这场雨才算是真的落了下来。

    成亲时的宴席也是分成了男宾与女眷两边的,阿蘅是先去了女眷那边,等到段瑜之与席柔在正堂前拜堂成亲后,她才跟着温家两姐妹一起去了新房,去看新娘子。

    类似的成亲场景,阿蘅也是见过许多次的。

    说起来,温如故成亲时的场景与席柔这会儿的成亲竟是有七分相似的。

    当年的温如故也是赶在热孝里成的亲,前头拜堂的礼节才刚结束,她被送到新房之后,就立刻在身边丫环的侍候下,又换上了守孝时穿着的素衣。

    在段瑜之回来的时候,她还满心忐忑的想着要如何同段瑜之解释呢!

    他回来后,看见了温如故身上的素衣,虽是愣了那么一瞬间,但转而就同温如故说起了理解的话,甚至还陪着她一起换上了素衣。

    那时的温如故只觉得十分感动。

    可阿蘅现下想来,或许段瑜之换上的素衣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他自己吧。

    “阿蘅,怎么不走了?”

    温蓉回过头,看向停在半路中央的阿蘅。

    阿蘅晃了下神,再抬头已经恢复了正常,她摇着头说自己没事,紧接着就又跟了上去。

    这时温蓉顺着方才阿蘅眼神落下的方向看去,就瞧见了隐藏在林木之间的小小院门,似她们这些在段府住过不少时日的人,自然是对府中的许多小路了然于胸的,此处被林木遮蔽了的院门,正是通往段夫人的院子去的路。

    她这是在想念段夫人吗?

    温蓉的脑海中也忍不住浮现出段夫人的音容相貌来,段夫人这个年纪也算得上是英年早逝,想想就觉得很难过呀!

    偏头又瞧见了满园的缟素都被红绸所替代,虽然知道这是因为段瑜之成亲的缘故,但她心目中有那么一瞬间还是想到了‘人走茶凉’这四个字。

    席柔双手捧着一个红苹果,头上盖着红盖头,正乖巧的坐在新床上。

    她一言不发的模样,瞧上去还真的特别像个新嫁娘,一点也看不出她先前对段瑜之势在必得的模样。

    新房中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女眷,大多是与段家关系亲密的人家,不过除了温家的三姐妹以外,其他来的人都是梳着妇人发髻,与阿蘅她们是不同的。

    她们大多是过来凑个热闹,沾染点喜气就离开了,只温家三姐妹是因为被特地嘱咐过的,才一直留在新房之中,没有听见丫环通报段瑜之回来前,她们大概是暂时不能离开的。

    坐在新房中,一言不发其实也是很考验人的一件事情。

    阿蘅与席柔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但不知为何,温芙、温蓉与席柔竟然也没有交流,这就很值得深思了。

    毕竟早些时候,她们三人真的可以说的是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索性这样等待的时间并不是很久,外头以茶代酒的段瑜之已经提前回来了,新房里的温家三姐妹也终于可以功成身退。

    临出门前,阿蘅与刚好要进门的段瑜之撞了个正着,她往旁边退了两步,给段瑜之让出了一条路,可段瑜之大概是喝茶喝醉了,竟然直直的撞向了阿蘅,幸亏温芙眼疾手快的将阿蘅拉开,否则今日这新房里的闹剧传扬出去,还不知道外人会怎么说呢。

    段瑜之踉跄了两步,扶着一旁的下人重新站直了身子,他对阿蘅笑了笑,眉宇之间却布满了凄风苦雨,反正就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阿蘅哪里还会管他高兴还是不高兴,匆匆忙忙的绕开了段瑜之,就跟着自家姐妹一起快步走出了门,将新房里的人和事全都丢在了身后。

    温蓉牵着阿蘅的手,轻声同她说:“不是我有意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只是阿蘅你需知晓,席柔她这人真的有些邪性,左右你也不喜欢瑜之表弟了,那就同他们夫妻俩都保持距离的好,似他们那般的人,能不牵扯就尽量不牵扯的好。”

    她如今的模样倒是同阿蘅去往潍州之前时的模样,很是相似了。

    一样的为阿蘅着想,一样的想要对席柔敬而远之。

    阿蘅闻言,不由得回头看了眼新房的方向。

    昔年温如故嫁给段瑜之时,他们的新房是在段瑜之的院子里,温如故拢共在新房中没有住满三天,就换到了别的小院里去。现在席柔嫁进段府之后的新房同样是段瑜之的院子,想来她应当是不会像温如故那样搬出去的吧。

    阿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想到了这些,她再回过头来看向温芙与温蓉:“今日若非有段老爷的书信在前,我原本都不想过来的。”言下之意就是让温芙与温蓉放心,她是绝对没有掺和到段瑜之与席柔之前去的想法的。

    她们离开的早,故而也不知道段瑜之在新房里做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说是了不得,其实也算不上。

    他只不过是跟当年的温如故一般,将新房里的下人全都挥退以后,连席柔的红盖头都没有挑开,就直接在一旁的方桌边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隔着远远的距离,同席柔说话,说的也是当初温如故说过的那些话,无非就是自己有孝在身,虽然他们是在热孝里成了亲,但他心中还是想要继续为段夫人守孝三年的。

    换而言之,接下来的三年里,他与席柔大概只会做表面上的夫妻,甚至可能连住都不会住在一起的。

    “我知道这样做,对你来说有些不公平,但是我就那么一个娘,她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好好孝顺她,等她死后,我总该尽到自己做儿子的责任的。”

    段瑜之又告诉席柔,他准备从新房里搬出去,将新房留给席柔,而他则住到其他院子里去。

    兴许是凑巧,也或许是故意的,他选择的院子正是段瑜之投缳自尽的那个院子,也是温如故在段府之中的住处。

    有着红盖头的遮挡,席柔甚至控制不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她原本以为嫁给了段瑜之,其他的事情就能迎刃而解的,谁知道段夫人居然会提前投缳自尽,让她的婚礼蒙上了一层灰尘,而段瑜之这会儿还想着要和她分开住,简直就可以说得上是祸不单行。

    虽说他们现在这个年纪,即便住在一起,也不会发生什么,但不住在一起,肯定是不好的呀!

    可她说出来的话,却是极为赞同段瑜之的说法。

    不赞同,她又能如何呢?

第二百三十二章 迹象

    阿蘅一直知道自家爹娘纵使是答应让她外出游玩,心中也是不情不愿的,偏偏又碍于种种缘由,却又不好不答应她。

    她还想着爹娘会不会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现下看来,他们或是准备了其他的方案,用来应对她。

    比如说,正在她面前闹腾着的温柠。

    因着一些前程往事,阿蘅在对待温柠的事情上,态度向来是最好说话的。

    许是她的那些个态度,让她的父母兄长都生出了误解之心,以为不管温柠提出了什么样的请求,她最后都是会答应下来的。

    可阿蘅若是能够带上其他人的话,就不会单独去找爹娘与兄长,完全可以在家人齐全的情况下,提出自己的想法的。然而她的此次外出,并非是仅仅为了游玩。

    烛火透过红纱映照在亭中人的身上,红色自黑暗中蔓延而出,落入温柠的眼中,莫名的带上了几分奇异的神色。

    阿蘅往后靠了靠,烛火的光芒只落在她的手上,而她的面容却藏进了黑暗中。

    只听见她清亮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可是我不能答应你呢!”

    “姐姐?”

    温柠的声音中充满了迟疑,他默默地坐直了身体,还不自觉的往灯光下挪了挪。

    实在是眼前人说话的语调满是飘忽之意,尤其是在烛火的映衬下,就仿佛是志怪的开头,下一刻就会有类人的鬼魅从暗处伸出他们的爪子,想想就觉得很是可怕。

    阿蘅笑了笑,没有将温柠的动作放在心上,她接着往下说:“柠儿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就应该乖乖听话,不可以像现在这样任性的,所以姐姐不能答应你哦!”

    “而且柠儿你要知道一件事情,阿兄他无心入朝为官,所以将来能接下父亲衣钵的人,非你莫属。你若是成天只想着自己高兴,那何时才能长大呢?”

    温柠掐了自己一下,手下的皮肉感受到真实疼痛,他很是诧异的问:“原来我需要做那么重要的事情吗?”

    像温柠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慕强怜弱的时候,父兄是他争相模仿的对象。

    现在阿蘅直接为他排除了一项选择,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他将来是需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只是听着这样的话,就已经让他足够的激动了。

    “我也能像父亲那样厉害……”

    沉迷于阿蘅画的大饼之中,温柠都忘记自己来找阿蘅的目的了,但是阿蘅没有忘记。

    她在温柠情绪激动之际,趁机问道:“说起来,你今日不应该很好奇阿兄的这场亲事么!怎么忽然还想到来找我说到远行的事情?”

    虽然阿蘅心中已经有猜测的人选,但在没有确切答案之前,她还是努力按下了心中的诸多情绪。

    她猜过温三老爷,也猜过温三夫人,甚至还想过会不会是温桓,但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温柠口中听说到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我刚才在前院的宴席上看到了裴家哥哥,他听说了毛毛在打听镖局的事情,就将我和毛毛叫到一旁问话……”温柠仔细想了想方才的人和事,将其中的逻辑关系都理清楚后,才开口同阿蘅说着话。

    彼时,毛毛毫无防备之心的说出了阿蘅即将远行的事情,还说他想要帮阿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故而才派人去打听镖局的事情。

    不该说的事情,他已经说出了很多,但真正涉及到隐秘的东西,他还是藏得好好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漏出去。

    温柠忽然低下头去,显然是又想到了樊西茂都知道阿蘅准备外出远行的事情,偏偏他这个嫡亲的弟弟,却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这件事。

    他神色哀怨了看了阿蘅一眼,说:“裴家哥哥先前说了不少话,还让我和毛毛要多照顾姐姐,他说今天来参加阿兄婚事的段瑜之其实是不安好心,让我和毛毛都离他远一些。”

    “他后来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不高兴,问过原因后,就随口说了一句,姐姐出远门肯定不会是一个人的。”

    然后他就想到了撒泼打滚也一定要和姐姐一起走的主意,当然最后姐姐也没有同意他的要求。

    并非是裴音主动教唆才得出的结果,但最后结果的出现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阿蘅此时的心中生出了丝丝缕缕的疑惑,且不说裴音为何要暗示温柠,只说他对段瑜之的特地强调,就已经很奇怪了。

    似裴音这般与温家半是亲近的人,他应当是知道阿蘅不喜欢与段家人有来往,甚至已经差不多断绝来往的事情。所以他在温柠面前的特别强调,莫非还藏着什么不可直言的秘密,这就很值得怀疑了。

    她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段家的人,想想裴音说的那些话,难不成是段瑜之在背后做了什么坏事,却让他瞧了个正着,而且坏事所针对的人还是温柠和毛毛,这才特地叮嘱了他们两个?

    阿蘅将温柠打发走后,又一个人在凉亭中坐了许久,她仍是未能想明白裴音主动说出那番话的用意。

    猜哑谜这样的事情,一向不是她所热衷的,她更喜欢别人直接和她有事说事,而不是将那些可以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的事情,藏到话语深处,用各种各样具有指示性的代指词来形容,却盼望着她能从朵朵繁花中,一眼就看见花瓣之上的细小脉络。

    只有闲来无事的人,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大概藏起来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否则裴音早就找上了她,而不是让温柠他们带话给她。

    另一边的裴音却不这么想。

    他当初想通之后,就又开始担心起阿蘅来,尤其是在他发现有人曾刻意挑起他与他父亲之间的火气,还将隐藏多年的事情全都捅到了他的面前。虽然这其中有几分是因为他毫无防备的原因,但那些都不是最终的理由。

    在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人手之后,他终于在裴将军插手之前,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顺着那些人不小心留下来的线索,裴音不仅找到了这次的挑拨之人,还意外的查探到了当年刻意引起他误会的人,恰好两次的事情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从前裴将军同他说段家人狼子野心的时候,他还不当成一回事,只以为像段瑜之那样惯喜欢儿女情长的家伙,根本不值得他生出防备之心。

    等到事情的真相全都显露在他的面前后,裴音才看到了自己的渺小之处。

    或许段瑜之表现在外的模样,确实如同他所见到的那般儿女情长,但他是段家人,骨子里是一脉相承的冷血无情,只不过他的伪装要比其他人更好一些。

    裴音原本还想着另外找个时间,再将阿蘅约出来见个面,也好趁机同她说说段家的事情。

    小姑娘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早早的就已经和段家的人划分了界限,但她也只是划清了界限,其他的事情还保持着原样,这样就有些不太够了。

    就在他想着要如何提醒阿蘅的时候,温桓亲手所写的喜帖就已经被下人给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下就正好有了个往温家去的上等理由。

    前院是用来招待男宾的,女眷大多都去了后宅,阿蘅虽然占着主场的便利,但她在前院看过新人拜堂后,就又回了后院,裴音几次三番的想要靠近她,却都以失败告终。拦在他们中间的人太多,而他又没有办法直接跨过那些女眷,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蘅离开,连句挽留的话都没能说。

    世上的大多数事情都不会真的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机会改变结局,区别只是有些人抓住了机会,就看见了柳暗花明的那一天,抓住不机会的人,就只能用自己的头,去测试一下南墙有多厚。

    裴音在宴席上没能拦下阿蘅,转头却又碰到了温柠与樊西茂,还恰好自樊西茂处得知了阿蘅不日即将远行的消息。

    巧合的事情,总是能让人感到更多的愉快。

    他想着温柠的年纪虽小,但让他帮忙给阿蘅带上两句话,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他又不好在温柠的面前提起段家人背地里的算计,就只能将那些事情改头换面的放在了另外的故事里,又在话里话外都劝着温柠远离段瑜之。

    裴音满心想着自己说了这么多的话,等温柠同阿蘅谈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只要温柠能复述出十之一二,就能让阿蘅凭借不多的信息,直接猜出他背地里想要传递的消息。

    唯一不可控的就是温柠。

    他想过温柠会动精简的心思,也想过他会长话短说,但没有想到他会精简到那般的地步,只简明扼要的说了个结论,过程中的东西是只字不提。

    未曾预料到的事情,暂时还没有给裴音造成其他的影响,他正在考虑阿蘅远行时的安全问题,甚至还想要往阿蘅身边再送上几名武功高强的侍卫,也好保护阿蘅的安全。

    往阿蘅身边送人,着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明明是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姑娘,原本应该是心无城府,也是最好骗的性子。

    然而实际上,阿蘅对后来出现在她身边的任何人,都是抱有防备之心的,她能够真心实意的付出信任的人只寥寥数人,除去那些人之外,其他的就再没有能够让她交付信任的人了。

    所以裴音就算能找到关系,往阿蘅身边送上一些人手,但最后的结果也还是会被调离阿蘅的身边,她从不会让无法得到她信任的人时刻出现她左右。

    裴音叹了口气,收回了原来的想法,他开口唤着平心的名字,那是他身边的心腹之一,前不久才被派出去探查消息。

    他身边的下人大多都是他爹所送,真正能称得上心腹的人,其实也没有几个。

    而平心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最擅长探听消息,也懂得如何从半真半假的消息中抽丝剥茧,得出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也只有他发现了段家人留下来的蛛丝马迹,继而才辗转查到最后的真相。

    既然已经知道段家人就是背地里行挑拨之事的人,裴音对段家人的态度就已经发生了变化,原是想要将人直接给撤回来的,但他临时决定去参加温桓的喜宴,发号施令的话就慢了半晌,等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但晚归也有晚归的好处。

    本来平心查探到段家,就已经足够让裴音喜出望外,甚至没有给出更多的期待,但架不住平心这次的运气是当真的好。

    不费吹灰之力,就因为机缘巧合而直接得到了段家目前正在密谋着的消息。

    平心跪倒在裴音的身前,说着自己晚归的缘由。

    “小的原是在段府周围查探消息,还未曾细查之下,就在段府外围墙上发现了联络的信号,顺着信号找去,却在段府后院中见到了青悦……”

    青悦本来是裴音特地送到阿蘅身边,用以保护阿蘅的贴身侍女,谁知她后来竟然成为了段瑜之的妾室。

    这件事情,裴音与平心也是知道的。

    只是青悦自进到段府之后,因着段府规矩的严厉,她几乎没有传出过半点的消息,甚至连段府的大门都没能出过几次,完全就像是被幽禁在了段府的小小庭院之中。

    而且她在段府中的地位是很尴尬的。

    作为段瑜之在孝期内纳的一位妾室,她的地位兴许还比不上院子里打扫的小丫鬟,偏偏在段瑜之的眼中,她又是一个用来怀念阿蘅的好工具。虽然段瑜之还因此被段老爷批评过几次,但骂过之后,段瑜之在这件事情上依旧是我行我素。

    “前几日段瑜之到温府参加了温桓少爷的喜宴,喝的醉醺醺的回到段府之中。他不曾回到后院去,而是直接去了青悦所在的院子。”

    平心说起这件事时,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

    那一天刚好是他偷偷溜进段府之中,准备从青悦那里探听一些段府的消息,然而不等他问话,满身酒气的段瑜之就被人搀扶着进到了青悦的院子,幸亏他躲避及时,才没有被人发现。

第二百三十三章 窥见

    夜晚的月光似水般温柔,洒落在京都城中,未曾点亮烛火的院落,也能在月色中窥见大致轮廓。

    青悦才见到避开段府下人,来到她院子里的平心,她不曾点灯,却也没能同平心说上几句话,此时的院子外头恰好就传来了一阵躁杂的声响。

    院子里的下人早早就休息了,即便是听到有声响,也不见其他人出来张望。

    青悦身上的衣裳仍然是整整齐齐的,但此时穿着这般整齐的衣裳往外去,虽然不一定会有人注意到,但终究是破绽。

    她让平心躲避到一旁,伸手拨乱了头发与衣裳,趿着鞋,点燃了床边的烛台。

    烛火燃起之后,院子外头的声音也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房门前。

    反扣着的房门阻拦住了来人的步伐,将之挡在了门外。

    青悦的影子倒映在房门上,微微颤抖着。

    “外……外面的人是谁?”颤颤巍巍的声线,无不在昭示着她的主人有多害怕。

    扶着段瑜之的小厮名叫青砚,是几个月前才被管家分到段瑜之的身边,他从前的名字与青砚二字毫无关系,只不过段瑜之身旁的小厮来来去去,都只会有一个名字,这才改了名。

    他问着段瑜之:“少爷今日是要歇在悦姑娘的院子里么?”可少夫人在少爷出门之前,就同他们这些小厮打过招呼。

    倘若少爷喝醉了酒,是要直接送回少夫人的院子里的。

    然而那样的情况只适用与少爷完全喝醉,没有一点自己想法的时候,才能做到的。

    但少爷这会儿还能清晰的说出话,所以还是应该听从少爷的吩咐,而不是少夫人的吩咐吧!

    青砚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敲着房门。

    如果他打听来的消息没有出错,上一个‘青砚’就是因为不把少爷的吩咐当成一回事,才被送走的。

    少爷与少夫人的心思并不在一处,反而时常会说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吩咐,这样神仙打架的局面,他们这些小厮还是尽量不要掺和进去,即便是真的需要表态,那也一定要表现的更加偏向少爷。

    毕竟他是少爷身边的小厮,而非少夫人。

    段瑜之今夜在宴席上喝了太多的酒,在温家的时候,还顾忌着在人前,努力压制住自己。现在回到自己家中,原本强压下去的醉意一股脑儿的涌上头,他见青砚敲了半天的房门,也没见里面的人开门,不由得就皱紧了眉头。

    “开门。”

    冷冷的语调,确实是段瑜之的声音。

    青悦其实没那么想要开门的,但是按照她现在的身份而言,不开门的话,就很是奇怪了。

    门开后,还不等青悦想好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段瑜之就将搀扶着他的青砚推到一边,自己进了房间,还反手关上了房门。

    空旷的院子忽然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青砚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也不好直接离开,就跑到一旁的下人房,随便找了个空房间,进去窝着歇息了。

    也不是他不想留在门外随时等着侍候自家少爷,但先前教导他们这些下人的时候,就已经说过这种情况,让他们遇上了,就自己找地方待着,万不能没有一点眼力见的守在房门口。

    虽然现在的情况和管家说的有些微的差别,但里面的人是少夫人,还是悦姑娘,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吧!

    这般一想,青砚躲避的速度就更快了些。

    屋里发生的事情却并不是青砚所想的那般。

    前面已经说了,青悦在段府的位置是相当的尴尬,而段瑜之明明知道,却也没有想过做出改变,顶多是在段老爷想要把青悦送走时,死活不愿意罢了。

    故而青悦这会儿也没办法给段瑜之端上解酒汤,连个下人也叫不过来的,她将方桌上倒扣的茶杯拿了出来,给段瑜之倒上一盏冷掉的浓茶,勉强也能有几分解酒的效果。

    亏待这种事情,没有轮到自己的时候,大家都是侧目旁观的。

    段瑜之看着自己面前一点热气也没有的茶水,心中对青悦忽然多了几分怜惜,甚至还想要亲自出面为青悦在段府立威,但这样的想法转瞬即逝,他很快就推开了自己面前的东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青悦。

    缥缈的烛火仅仅只能照亮它周围的一方小小天地,青悦站在烛火光芒笼罩的边缘,半边身子隐于黑暗之中,低下头的角度看上去像极了阿蘅,尤其是在醉酒之人的眼中,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以假乱真。

    “我今天看到你了,可是你连看都不看我,就直接走开了……”

    他依旧是如同往常一般的碎碎念,无非就是在抱怨着阿蘅为何不能像以前那般的亲近他。

    段瑜之轻声说道:“我本来以为今日你兄长成亲的大日子,你也会在前院多留一会儿,谁知你竟是跟着新娘子一起离开了。我还特地给你买了点翠簪子想要送给你……才知道你果真是移情别恋了,他谢淮安在外的名声有多差,是个人都知道的,偏偏你却弃我而选他,当真是眼瞎!”

    在阿蘅离开后,段瑜之仍然想要将簪子送给阿蘅,便偷偷去找了温柠,想要借温柠之手送东西。

    结果东西没有送出去,却让他听说了阿蘅接下来的打算。

    他一手将青悦拉到自己的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脸上露出一丝薄凉的笑。

    “不过没关系的,像谢淮安那样名声坏透了的人,不管做出什么样的恶事,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阿蘅你千里迢迢的去看望他,等看到他的真实面目,你肯定就能回来了吧!”

    青悦顾不上流连在她脸颊上的那只手,心中已经被段瑜之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给震惊到了。

    段瑜之趴在她的脖颈之间,呼吸打在她的肌肤上,让她不由得竖起了汗毛。

    只听见耳边有人在轻声诉说:“阿蘅一家都是爱国之人,所以你肯定不会再被谢淮安那样的卖国贼给骗到了吧!”

    呼吸声渐渐平稳,压在她肩膀上的人已经睡了过去,但青悦仍有些不放心,在将段瑜之移到床铺之间时,还特地给他嗅了嗅迷烟。

    平心从暗处走了出来,小声的问青悦:“他方才凑在你旁边说了什么,我看你面上的表情就很不对,要不是他喝的醉醺醺的,根本没往你脸上看,就你刚才的模样,就已经足够让他起疑心的……”

    到底是从一个地方走出来的人,往日里也还积攒下了几分友谊,他这才有意提点着青悦。

    青悦抿了抿唇,将段瑜之的那些话又复述了一遍,又说:“公子很看重谢家小少爷,姑娘也一直将他当做至交好友,那样的人纵使在外面的名声不那么好听,但也不可能真的像……所说的那般,是个卖国贼……”

    可段瑜之又说的那般信誓旦旦。

    剩下来的缘由自然也就格外的清楚了。

    而且说不定段家还在这件事情里掺和了一脚,否则远在京都的段瑜之,又如何能知晓千里之外的消息,还在背后幸灾乐祸呢!

    平心比青悦知道的事情要更加详细一些,他不仅知道自家少爷很看重谢家小少爷,还知道对方是少爷给姑娘挑好的夫婿。

    这些年来,他们少爷在谢家小少爷身上可花费了不少的功夫。

    被少爷教导那么久的人,怎么可能是卖国贼!

    平心点点头,准备将消息带回去。

    这时,他又看向一旁的青悦,顿了顿:“他在酒后吐真言,等到醒来后,会不会难为你?要不,你还是……”

    青悦打断了他的话:“他之前也曾喝的醉醺醺的来找我,每次酒醒之后,就记不起醉酒时发生的事情。上次他喝醉来找我,恰好在半路上碰到了段老爷,他约莫是把段老爷看成了其他人,冲上去同人打斗,然后就被段老爷身边的侍卫教着重新做人了,被打得哭爹喊娘,醒来后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这边是不会有事的,你还是早些离去,免得半路上被人发现了。”

    有些事情,如果无法做到,就不要轻易做下程度。

    当初是青悦自作主张,让自己进到了段府的后院,虽说这样的做法,让她不能继续留在温家保护阿蘅,这让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毕竟她人生的前十几年都是为了保护阿蘅这个目标而在奋斗着的。

    不过真的在段府落地生根后,她反倒是庆幸起自己当初做下的决定。

    谁让段家的当家大少爷在背地里,对她们姑娘仍旧不死心呢!

    裴音看向窗外的小院,院子里郁郁青青,正是春日好时光。

    他忽然问平心:“你说阿蘅这次执意要外出游玩,是碰巧呢?还是她早就已经预料到边关即将发生的事情?”

    不怪他忽然会生出这般的想法,实在是阿蘅太不小心了,总是在他面前露出很多的破绽,天真的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说,就真的会什么也不泄露。

    平心默然无声。

    毕竟他们少爷也不一定就真的在等着他的回答。

    还不如什么也不说,给少爷一个安静思考的空间。

    裴音果然没有在意平心的反应,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满脸都写着疲倦。

    如果没有阿蘅的执意外出,裴音或许会直接放弃了谢淮安,如今这世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是遍地都是。即便是少了谢淮安,他也未必不能给阿蘅找到如意郎君,实在不行的话,他把苏明哲介绍给阿蘅,也是可以的。

    反正有他在,苏明哲也不敢对阿蘅不好。

    可惜他舍不得让阿蘅陷入危险的境地之中。

    并不知道裴音那边已经发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也不知道裴音甚至已经准备去找裴将军要人手,前往边关插手边关之事,阿蘅这会儿面对着家中近乎凝滞的气氛,心下也很是慌张。

    按照阿蘅原本的打算,她是准备在兄长成亲后就启程离开的。

    但等到宋家姑娘真的嫁到温府之后,阿蘅心中的顾虑反倒是更多了些,她若是在嫂嫂回门之前就离家远行,外人心中会如何作想,就不必多说了,她是有些担心嫂嫂也会胡思乱想,于是将离开的时间又往后推了几天。

    延迟再多次,也都得有个限度。

    如今都已经是四月下旬,再往后推迟出发的时间,怕不是就得到夏天,算上旅途中需要花费的时间,等她到达边关,岂不是有错过时机的风险。

    确实是不能再往后拖延了的。

    阿蘅在兄长和嫂嫂都来给温三夫人请安的时候,说出了自己想要定下离家远行的时间,虽说温三老爷并不在家,但夫妻一体,有温三夫人在上头坐镇,最后得出的结果也是一样的。

    然而她的话音才刚刚落下,整个房间忽然就变得鸦雀无声。

    方才还在逗着温三夫人笑的宋姗茵,这会儿正无声的看向了阿蘅,她未曾在阿蘅脸上看出丝毫的不喜,也没有看到什么不甘愿,就好像她只是说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轻松的好像是在说中午吃糖醋鱼一样。

    温三夫人按住抽疼的额角,原以为阿蘅这些日子都没有提起外出的事情,就以为小姑娘是改变了主意,却没想到是在这里等着她。

    “这马上就要入夏了,四处的天气都会变得炎热起来,我看并不是什么出游的好时间,阿蘅不如再等些时日,等你父亲请下假,我们一家人一起出门游玩,你看可好?”

    类似的话,温三老爷也是说过的,但那时阿蘅就没有答应下来,这会儿也不会答应的。

    她看了温三夫人好久,在温三夫人都忍不住偏过头去的时候,才缓缓的说道:“我们都已经说好了的,而且娘亲从前不还送我去潍州避暑么!我看现下才是出门的好时候,我往南边走,那里自有四季如春的宜居好地方。”

    说着说着,阿蘅狐疑的看着温三夫人:“娘亲你总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如果爹娘真的出尔反尔的话,她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偷偷离家出走的。

    凡事总要有个第一次的。

    兴许是阿蘅想要外出的心思太过明显,温三夫人例行劝过一次,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后,就转而嘱咐起阿蘅,让她在旅途中千万要注意自身安危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路遇

    宋姗茵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早些时候,家中的母亲也曾抚着她的脸颊,轻声叹息,说温家阿蘅平日里备受宠爱,她若是嫁进了温府,恐怕是会与其产生冲突的,似这般姑嫂之间的争斗自古以来就很难有个定论。

    母亲让她不必特地去讨好谁,只要别被人欺负了就是。

    那时的她信誓旦旦的说着阿蘅并非是那等人,说她与阿蘅的关系最是要好,让爹娘兄长等人都不必担心她。

    临到头了,却发现从前的友好相处竟仿佛是她一厢情愿,阿蘅果真是像母亲说的那般不喜她,否则又怎么会好端端的想要外出游玩,不管家中长辈如何劝说,都始终不改变自己的想法。

    宋姗茵眸子里的光微微暗淡。

    付出了真心,却被人弃之如敝履,果然是一件很难让人接受的事情呢!

    通常情况之下,阿蘅都很难感知到别人的情绪,但或许是因为她时刻关注着兄长身边的嫂嫂,故而在嫂嫂眸中神色变幻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感知到了那股难以言表的失望。

    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最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过时间总能冲淡一切,等到将来以后,嫂嫂总会对她改观的吧!

    回到自己院子后,宋姗茵想着自家母亲在她临出嫁之前,教导她的那些东西,本不欲与温桓在此问题上过多的纠缠,可听着身旁之人左一个叹息,右一个感慨,她是忍了又忍,但还是没能忍住。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为什么阿蘅会赶在这个档儿上准备离家远行?”

    温桓被宋姗茵的问话给吓了一跳,连连否认。

    “当然不是这样,阿蘅特别喜欢你这个嫂嫂的,先前我们成亲的时候,她就特地送了我们一副全福图,你当时也是赞过阿蘅心灵手巧来着……”温桓想着阿蘅送上来的那副绣品,用金线勾勒出不同字体的福字,最后组成的图案也是一个福字,真真是费了很大的心思。

    他顿了一下,说:“阿蘅自小性子执拗,除了家中兄弟姐妹外,她从前只与段家的那孩子相熟,后来恼了对方以后,也没有广泛交友,只得了几个泛泛之交。如今她交好的朋友要么是嫁做人妇,要么就是远走他乡。”

    “她平日只在家中久坐,也不往外面去,恐怕就是因为这样,才忽然生出了离家远行的心思,却与旁的无关。”

    宋姗茵点点头。

    表面上是将温桓的话给听了进去,但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阿蘅离开的那一日,天气很好。

    白云遮住了烈阳,微风轻轻拂过树梢,温三老爷特地请假出来送阿蘅,他与温三夫人站在一处,哪怕是在送别之际,也还是忍不住想要再劝阿蘅两句:“阿蘅真的不准备改变主意吗?你若是一个人远行,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我们的……”

    面对父母兄长的挽留,阿蘅只好偏过头,冲着一旁的樊西茂眨了眨眼睛,才笑着说:“此去归期不定,爹娘在京都可要照顾好自己,兄长和嫂嫂就不需要我特地嘱咐什么了,不过柠儿你就不一样了,可不能仗着年纪小,就总是胡闹的……”

    “至于我,”她轻笑了一声,道:“有爹爹给我准备的这么多侍卫,便是当真运气不好的遇上了匪徒,到时候危险的人也只会是对方,爹娘你们只管放心便是了。”

    温三老爷一路将人送到了城外的长亭,若不是阿蘅主动催促他们回去的话,说不定他们能直接将人送到下一个城镇呢!

    眼看着属于阿蘅的马车越行越远,温三夫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她伏在温三老爷的肩膀上,小声啜泣:“阿蘅何时一个人出门过,要不我们还是派人把她追回来吧?”

    出尔反尔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他们这些大人的特权,不是吗?

    温三老爷捏着袖子给温三夫人擦了擦眼泪,摇着头说:“你该往好处想想的。阿蘅如今也到了可以嫁人的时候,可京都的才俊又有哪个能配得上我们阿蘅,倒不如让她在外面多玩一会儿,我们也能多些时间来挑选其他人……”

    宋姗茵原以为阿蘅是说说就罢了,只是为了在温三老爷与温三夫人面前给她上眼药,可等到阿蘅真的乘车离开的时候,她就更加的恍惚了。

    可以说阿蘅离开的消息是瞒着外人的,别人纵使是瞧见了温家的马车往城外去,大多都以为阿蘅是去城外别院暂住,她临行送别的人也只有樊西茂这么一个外人在。

    就连樊西茂也不过是凑巧赶上了这个时候,并不是有人可以通知他的。

    至少在宋姗茵看来是这样的。

    所以她就更不明白阿蘅外出远行的缘由,难不成真的是温桓所说的那般简单,只是想要外出看看周围的景色,并没有什么潜藏的原因!

    再多的猜测在无法得到验证的时候,都只是空想。

    她只知道没有阿蘅在家的温府,似乎也没什么两样,就很是轻松的融入到温府之中,明明还是个新嫁娘,可莫名的就好像是在温府生活了十余年似的。

    家中一切安好的同时,阿蘅在前往边关的路上,却碰到了新的问题。

    春夏之交,本就是雨水繁多的时候,阿蘅她们临出门的那一天虽然是个好天气,但并不代表她们赶路的每一天都是好天气的。

    还没等她们走出京都的地界,就赶上了一场瓢泼大雨,偏偏她们当时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只能冒着雨一路往前走。随行的侍卫中有知道附近地形的人,便走到前头,将人带到了一处废弃的土地庙旁。

    “这边的土地庙虽然因为长久无人祭拜的缘故而落败,但好歹也是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如果不想在这里避雨,想要另找人家的话,那恐怕是还得继续走上小半个时辰的……”

    雨天本就不易出行,顾忌着潜藏的危险,自然也没有人去驳了他的话。

    而阿蘅更是好打发的。

    她虽然不曾亲身经历过,但在温如故的记忆中也看过不少东西。彼时段家已经视她如无物,一日三餐虽说是糊弄了些,却也还是有,但其他打扫洗衣之类的东西,还不是她自己去做。

    再艰辛的环境,她也都适应了下来。

    更何况眼下只是暂时避雨呢!

    阿蘅等他们将土地庙收拾了一遍后,才下了马车,往庙里走去。

    土地公的泥塑因为无人打理,原本的慈眉善目也因为裂缝和斑驳的颜色,而显得格外凶神恶煞,反正阿蘅在进门的那一瞬间是被吓到了的,连呼吸都忍不住停了半拍。

    她看着侍卫给她收拾出来的地方,恰好就是正对着土地公的那一块,原本落满灰尘的蒲团被放到了一边,转而铺上了一层毯子,看上去与周围格格不入。

    青蕊盯着地上的毯子看了半天,心中觉得太过简陋,但出门在外,也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然而就在她正准备将阿蘅扶到毯子边时,却发现身旁的姑娘忽然不动了。

    她顺着阿蘅的视线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没了眼睛的土地公,泥塑的神像的脸上只剩下两个黑洞。别说是阿蘅了,就连她也吓了一跳。

    连忙转过身,挡在了阿蘅的面前。

    青蕊偏头看到一旁的空地上还放着一堆破破烂烂的布料,虽然不知道那些布料从前是做什么的,但这会儿正好可以用来遮住上方的神像。

    侍卫得了话,虽然在背地里还腹诽了几句,但也还是乖乖的拿了布料,就往神像旁走去。

    拎着破破烂烂的布料,绕到神像背后的那名侍卫忽然惊叫了一声,引得其他人下意识的拔出了刀,挡在了阿蘅的身前,个个都警惕万分的看向了神像的方向。

    他探出了头,愁眉苦脸的说:“这里有个……姑娘?”

    说姑娘,其实是有些不大恰当的。

    神像背后躺着的女子,看模样约莫也有二十七八岁,发髻散做一团,依稀能看出是姑娘家的打扮,似这般年纪也未曾出嫁的姑娘,不是没有,只是不常见罢了。

    幸好温三老爷在给阿蘅准备侍卫的时候,想到了男女有别,又往随行侍卫里添了两个女侍卫,这会儿正好派上了用场。

    神像背后的人被抬到了前面,女子身上的衣衫虽然沾到了庙里的尘土,但整体是干燥的,应当是在下雨之前就已经躲到了土地庙里,她的额头上有些许的血迹,是猛烈撞击后留下来的痕迹,看样子似乎是自己撞的。

    然而先行一步到土地庙里收拾场地的侍卫,却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足迹,没有那名女子留下来的痕迹,也没有第三人留下来的痕迹。

    满是灰尘的土地庙,仿佛只有他们这一群来客。

    阿蘅远远的看着被放在毯子上的女子,微微蹙起眉头,轻声问着身旁的青蕊:“我记得我应该是没有见过她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模样,我竟然觉得有几分眼熟?”

    青蕊原本没有将地上的人放在眼里,她甚至都已经打算让女侍卫将人给捆起来,这样没有丝毫征兆的出现在她们面前的人,谁知道暗地里是不是包藏祸心呢!

    只是她的打算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了阿蘅的问话。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地上的女子:“姑娘不说,我都没有看出来,她看上去倒是有些像谢家小少爷……”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看上去就有四五分相似的。

    阿蘅顿了顿,她又看了眼地上的人,并未觉得对方有什么地方像谢淮安的。

    但青蕊是这样说的,那她姑且就相信一下。

    “我记得出门前,娘亲在包裹里放了不少的伤药,”阿蘅看着女子额头上的血迹,“青蕊你让人把伤药找出来,再给她上个药吧!”

    “总归是遇见了的,那索性就当是日行一善吧!”

    雨下得快,停得却很慢。

    阿蘅都已经吃上了侍卫冒雨出门打回来的兔子,天边连绵不绝的雨丝也未见有停歇的迹象,而毯子上躺着的那名女子也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倘若不是呼吸声还在,阿蘅险些都要以为她已经去世了。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她们今夜恐怕是要土地庙过夜了。

    侍卫之中也有懂得医术的人才,阿蘅让他给那名女子诊过脉,得出的结果却很平常。他并不认为那名女子受了多大的伤,只说对方许是因为长久未曾好好歇息,这会儿睡的正香。

    阿蘅看向侍卫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兴许因为他不是正经的大夫,所以没能看出具体缘由,也应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

    虽然是这样说,但阿蘅心里还是很慌张的。

    话本里的土地庙一向是灾难频发的地方,多少武林人士的打斗就是从破旧的土地庙开始,阿蘅忍不住猜测着地上‘昏睡’中的女子,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会不会是正在被追杀,又或者是离家出走中?

    这边的阿蘅已经在心中给对方编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她终于赶在入夜之前,醒了过来。

    茶色的眼眸中满是迷茫,她捂着抽疼的额头,缓缓坐起了身:“这里是哪里?你们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这话问的很有意思。

    阿蘅看向先前领路的侍卫,对方接到她的眼神,站出来回答道:“此处是京都与邺城交界处的一处破旧土地庙,我们是路过进来避雨的,至于你为什么会躲在神像后头,我们也不知道。”

    “躲在神像后头?”女子轻声重复着侍卫的话,又问道:“你们进来的时候,我是躲在神像的后头吗?”

    说话时,她又看向了背后的神像,已经用破布盖住了脸的神像,依旧能看出他的破旧不堪。

    她不自觉的咬住了唇瓣,仿佛是看到了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阿蘅一直很仔细的关注着对方,自然也没有错过对方的微小表情,她也跟着看了眼土地公的神像,这会儿已经盖住了那双宛如黑洞的眼睛,只能看见神像的下半部分,确实是破旧了些,但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吧!

    也不知道对方在惊讶些什么。

第二百三十五章 邓霜

    醒来的那名女子自称是京都人士,名为邓霜,许是因为头部受伤的缘故,她对旧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甚至说不清自己家在何处。

    屋外的磅礴大雨渐渐逼近尾声,只余下滴答滴答的水滴落下的声音。

    邓霜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干巴巴的饼子,正小口小口的啃食。

    阿蘅见她行动之间,自有一种美感,一看就是认真学过规矩,约莫从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才能学得这般好的规矩。

    “你现在连自己家在何处都不记得了,偏偏我们这一行人是从京都往外走,也不好带着你一起上路……”阿蘅的视线从周围的侍卫身上晃了一圈,仔细想了想,才开口道:“不如我让人将你送到京都的官府之中,倘若你的家人找不到你,肯定是会去官府报官的。”

    寻常疼爱儿女的人家,应当是会那样做的。

    但也有那些不将女儿性命放在心上的人。

    邓霜闻言顿了顿。

    她确实如同自己所说的那般,记忆模糊不清,可模糊的记忆是从十九岁那年开始的,在此之前的所有记忆仍旧是清清楚楚的。

    模糊的记忆中带着言语无法诉说的悲怆,仿佛有什么足以痛彻心扉的事情已经被她遗忘,仅剩的一丝理智告诉她,她在京都的家人已经四下离散,纵使她有幸再回到京都,也依旧是面对着无人问津的局面。

    回与不回,似乎没有差别。

    手中的饼子是侍卫带着的干粮,为了能够长久的保存,它的味道近乎苛刻,若不是磨下来的碎块确实能填饱肚子,邓霜险些都要以为这是长着饼子模样的石头了。她人生的前十九年,除了习武之时受了些委屈,其他时候都是娇生惯养着的,何曾吃过这般倒胃口的东西。

    然而事实上,她啃着饼子,竟然没有一点不适应,动作熟练的,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同样的事情。

    怎么能不让她疑惑!

    邓霜将啃了一半的饼子又用油纸包好,放到了袖袋之中,转而看向了阿蘅。

    “温姑娘的提议原本是再好不过的,然而我的情况却有些特殊。”她伸手指着自己的心口,说,“我虽然记不清过去的事情,但也知道原本应该是家乡归处的京都,对我而言并非是安心之处,反而更像是一个囚笼。”

    “失去的记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心中留下来的感觉却是真真切切的。每每想起京都之时,我的心口会疼,眼睛也会不自觉的流泪,我好像在那里弄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虽然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说这话时的邓霜,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跌在了长袖上,洇出了点点深色。

    她明明是面无表情的,眼中也是很平静,可眼泪就是一直止不住的往下流。

    阿蘅心下有些怅然,她不知道邓霜从前经历了些什么,但看着她已经失去了记忆,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时候,却还是被旧日发生的事情所影响着,不由得叹息起来。

    她问邓霜:“那您对京都已经毫无留恋了吗?”

    倘若是如此,好像就不应该将她送回京都了呢!

    邓霜的眼神有片刻的涣散,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又好像只是晃了会儿神。

    “凭心而论,我是不愿再往京都去的。”她盯着阿蘅看了一小会儿,也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就听见她说,“我依稀记得家中有个姨母嫁到了莫城的樊家,莫城远在边关苦寒之地,原是不好再麻烦姑娘的,然而我实在是囊中羞涩,可否请姑娘借一份盘缠,待我找到表姐后,定会加倍奉还。”

    可不就是囊中羞涩么!

    她醒来后,已经不露痕迹的搜查过自己身上可能藏着东西的地方,正经的银钱没看到一点,反倒是在袖口找到了一把小弩,又在腰边摸到了一把匕首,一看就不像是好人的装配。

    如果不是确定自己没有将行程泄露出去,阿蘅险些都要以为面前的女子是冲着她来的。

    否则怎么会这么凑巧的,与她有着相同的目的地呢!

    阿蘅眯了眯眼睛,再看向邓霜时,已经差不多可以排除先前的影响,能够冷静的分析眼前人的动机了。

    只可惜她知道的事情还是太少,没能具体分析出什么。

    但大多数事情都是有迹可循,与其将人送走,随时防备着可能出现在背地里的偷袭,倒不如直接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到时候对方不管做出些什么事情,她也能及时作出回应。

    心下转了好几道弯,阿蘅才笑着开口道:“可真是巧了,我们正好也要往莫城去,您也别说什么借盘缠的话了,我们干脆就一起,同行的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这样再好不过了。”

    邓霜也笑了笑,她已经看出阿蘅是个简单的性子,如此一来,心中不免就有了些奢望。

    哪怕记忆已经模糊,但她对旧日的家人也还是惦念着,偏偏她那模糊的记忆中,对家人是没有留下丝毫的映像,而眼前的姑娘却像极了她旧日里见过的人,虽说姓氏有些不同,但出门在外用个假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不也是如此么!

    又过了一小会儿,邓霜还是忍不住的旁敲侧击着:“温姑娘是才从京都出来的,你可知道裴将军如今可还好?”

    她不好直截了当的戳破对方的身份,便小心委婉的问起了对方的长辈。

    阿蘅愣住了,没有品出背地里的意思,就事论事的回着话。

    “他如今年纪也大了,就从边关退了下来,这会儿仍旧在兵部挂着职,却也只是一个闲职。”

    大概是阿蘅说话的语气太过熟稔,让邓霜忍不住就想偏了。

    她只以为阿蘅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于是忍不住又问起了自己的家人。

    “听上去倒还不错,那邓阁老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依稀记得当年皇上曾给邓阁老的女儿和乐王赐婚,后来的婚事成了吗?”

    这话的指向就很是明显了。

    然而阿蘅仔细想了想,她对当朝的官员虽然了解不多,但也知道现今的三位阁老之中,没有哪个是姓邓的呀!

    莫非眼前人说的是上皇的时候,可那时她还是个孩子呢!

    家里的人又不会和她说起那些往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她的话。

    只能摇了摇头,说:“邓……邓阁老大概是上一任的阁老,许是已经告老还乡了吧!现今朝中的三位阁老,都没有姓邓的……”

    又问邓霜:“你是那位邓阁老的家人吗?”

    却见邓霜白着脸,摇了摇头:“我是邓家的旁支,旧年还有幸在邓阁老家中住了一段时日,因着记忆有些混乱,想起来的都是一些往事,倒是与当今无关了。”

    阿蘅点了点头,也没说自己是信,还是不信。

    夜里就在土地庙暂时歇息下了。

    等到她们第二天醒来时,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但确实是没有下雨了。

    马车再度拐回官道上,这次却是有目的的朝着远在边关的莫城而去。

    路上,阿蘅让侍卫们重新规整出了一辆马车,让邓霜坐了进去,而她自己的车厢里,又多出了青叶与青蕊。

    鉴于行车的路上,车轮压过官道会发出不小的声音,马车与马车之间又隔着一小段的路,青叶想着也没人能偷听到车厢里说的话,就小声的附在阿蘅的耳边,说:“姑娘就不觉得那位邓霜来历不明,有很大的危险吗?”

    危险自然是有的,但能够防备的危险,同防不胜防比起来,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事情。

    阿蘅笑了笑:“她身上受着伤,准备到莫城去投奔亲戚,而我们恰好也要往莫城去,带她一程,又有何不可呢!”

    总要多做一些与人为善的事,说不定上天能看在她与人为善的份上,稍微优待她一些呢!

    更何况,那位名为邓霜的女子身上仿佛还藏着一些秘密,阿蘅可不曾忘记对方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熟人的眼神。

    被她们讨论着的邓霜,此刻正在车厢里抱着头,她依旧是想不起从前的事情,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还以为自己今年才十九岁,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

    且不说她在镜子里的容颜早已老去,单是偶然遇上的阿蘅,就已经足够明显的说明了时间的流逝。

    倘若她遇见的当真是江家姐姐的孩子,看年纪差不多也有十五六岁的模样,总不能说她是江家姐姐的妹妹吧。

    可是一想到昨夜听到的消息,如今的朝堂之中已经没有姓邓的阁老,那她的父亲还有兄长又去了何处呢?

    蓦然间,她忽然就想到了那桩已经不存于世的婚事。

    邓霜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她如今还是旧日做姑娘时的打扮,并未梳起妇人发髻,那她喜欢着的那个少年又去了何处?

    她明明已经同父亲表明过自己的心意,父亲也特地去了皇宫,请求皇上收回成命,一切本该朝着各自欢喜的方向发展的,可为什么她一想起往事,心里就忍不住的开始难过,甚至连眼泪也在不自觉的往外流。

    从小到大,她就不是什么性格懦弱的人,更遑论是用眼泪来表达情感。

    “我的记忆已经模糊,最清晰的记忆是停留在了十九岁生辰那天,”邓霜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着。

    她记得那天父亲穿着官服去了皇宫,为的就是让皇上收回那道赐婚的旨意,为此还特地带上了告老还乡的帖子。

    父亲说他年纪已经大了,再不能像旧日那般的眷恋权势,应该早些将阁老之位让给其他的年轻人才对。

    其实父亲那时的年纪在一众阁老中,也并不算大,才刚刚满六十岁,比起七十高龄的李阁老来说,他都可以说是年轻人了。

    但他为了她,还是做好了告老还乡的打算。

    那她呢?

    她在父亲离家之后,就偷偷的骑马出了城,往郊外的寺庙去。

    京都城外有许多的道观寺庙,也有不少的土地庙,不过那里的道观寺庙,还有土地庙的香火都是很旺盛的,每天都会有不少的人来来去去,她也在那些人的行列之中。

    她喜欢的少年有着很少见的姓氏,名为乐言。

    他总说他的名字是乐天知命,言之凿凿的意思。

    邓霜记得自己那天骑着马去了城外的土地庙,因为那里是她和他定情的地方。

    她本来是想要去告诉乐言,虽然皇上乱点鸳鸯谱,想要将她许配给她从未见过的乐王,但有她父亲在,那桩本就不般配的婚事一定不会成真,她想让乐言去她家提亲,因为若是晚了,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头疼欲裂。

    邓霜顾不上自己的头部才刚刚受了伤,她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在十九岁生辰那天出门后的事情,也想不起自己除了要告诉乐言,他可以上门提亲的事情以外,还准备要告诉对方什么事情。

    往日里的爱恋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依稀能感觉到旧日甜蜜的气息,但更多的还是恍如隔世的陌生。

    更让邓霜念念不忘的,却是她现在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事情。

    额头撞上了车厢,咚咚咚的声音混合在车轮压过官道的声音之中,微弱的异样并未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然而疼痛不仅没有让邓霜想起更多,反而是让她更加的迷糊,迷迷糊糊之间,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

    她叫邓霜么?

    邓霜是她说给阿蘅听的化名吧!

    那她的名字是什么?

    她好像已经记不清了。

    她喜欢的那个少年又去了什么地方,不是说好了要生死与共,谁也不能抛弃谁的吗?

    那他为什么不在她的身边。

    咚咚咚的声音越来越大,走在车厢两侧的侍卫终于注意到了车厢里的动静,连忙喊停了车队,还是昨天的那名女侍卫,她翻身进了邓霜所在的车厢,一眼就看到了正往车厢上撞的邓霜。

    白布包扎的伤口往外渗着血,红色染满了白布,有些还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落,明明是一张美人脸,这会儿看上去却跟玉面罗刹似的。

    “为什么会想不起来啊?我到底忘记了什么,为什么会那样难过?”

    她一边哭,一边拍打着自己额头,鲜血粘在了她的手上,她却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第二百三十六章 邺城

    雨后的官道,车轮压过坑坑洼洼处,会溅起泥水。

    女侍卫来不及清理鞋上的泥泞,翻身进了后面的车厢中,面对陷入迷蒙之中的女子,她一时半会儿不能让人清醒过来,只好以手为刀敲晕了对方。

    随行的医匠被找了过来,重新给女子包扎好了伤口。

    走在前面的马车也因为后面的变故而停了下来,阿蘅让青蕊去看看后面发生了什么,结果青蕊却带回了医匠的劝告。

    “人的头部是最重要的部位之一,倘若是伤到了头部,不管轻重都会产生很大的危险。邓姑娘因受伤而失去了旧时的记忆,原本仔细休养一番,伤口与记忆都会恢复。但她眼下的表现却并非是如此,似是因为头部受伤而得了癔症。”

    通俗点说,就是疯病。

    时好时坏的癔症是最难以诊治的,她好的时候,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可到了发病之际,就会疯狂的伤害自己。

    然而谁也不知道,她这样的症状会持续多久,又是否会加重,从自残转变成为伤害他人。

    青蕊见阿蘅端起茶杯,面色依旧是淡淡,便忍不住又小声道:“医匠说的那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奴婢以为很是在理。”

    “不如等到了邺城之后,就与邓姑娘分道扬镳,姑娘原本不也只是打算花钱请人将邓姑娘送回家么!”

    虽说她们此行的目的地都是同样的地方,但邓霜本身就是个危险人物,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暴起,伤害到她们姑娘。

    阿蘅却说:“人无信不立,昨日我们已经约好了要同行,又怎能因为她生了病,就毁去先前的约定。受伤亦非她之所愿,像刚才那样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她这边是坚定的拒绝了青蕊的提议,心里却对邓霜的身份有了些许的怀疑。

    昨夜邓霜问起京都邓姓的阁老,阿蘅仔细回想了一番后,终于从记忆中找出了些许的印象。

    这份印象还多亏了邓霜给那位邓姓阁老添加的形容之言。

    早些时候,阿蘅曾问过谢淮安为何会那般的讨厌乐王,然后谢淮安便同她说起了乐王的旧事。

    那位被先皇给了封号的王爷,行事之间没有丝毫皇家风范,甚至还比不上寻常人家的男子。

    先皇为他赐婚之前,曾问过他的想法,彼时他不动声色,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下来。等赐婚的圣旨下来后,他又隐姓埋名的找到了本该成为他王妃的人,以虚假的身份得到了对方的喜爱,甚至让对方为了他,不惜违抗圣旨。

    后来的先皇确实是收回了成命,可那位被乐王所欺骗的姑娘却不知所踪了。

    事实上,不止是那位姑娘,她的父亲本是阁老之尊,为了请先皇收回赐婚的旨意,就直接告老还乡,连带的其他家人也一起搬出了京都,往后的十余年中,甚至已经没有多少人能记得那户人家。

    倘若不是当初听谢淮安说过此事,阿蘅甚至要以为邓霜是满口谎言的骗子,不仅不会带着人同往边关去,或许在给过伤药后就会与之辞别了。

    此时的阿蘅并不知道,在她们离开破旧的土地庙之后,那里又先后来了两群人。

    先到的一群人腰间挂着佩刀,身着褐色短打,才进到土地庙就高声唤起了邓霜的名字,显然与邓霜是相熟的。

    “大姑娘的武功如今是越来越好了,我从进门到现在,居然都没有发现她的呼吸声。”喊了半天,也没能得到回应的络腮胡子,放弃了等待邓霜的回应,开始绕着小小的土地庙,四下找起人来。

    他是邓家的家臣,家主告老还乡后,依旧放心不下执意留在京都的儿女,便留下了不少的人手,让其护卫在自家儿女的身边。

    络腮胡子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来,他还是邓霜在武学上的启蒙恩师,平常相处的时候,很得邓霜的敬重。

    当然,也正是因为有这份敬重在,所以他每次来找邓霜时,邓霜总是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在他面前显示自己的进步。上一次是出其不意的偷袭,上上一次是用轻功逃跑,难不成这一次是在向他展示隐蔽的能力吗?

    程奇无声的叹了口气,就算他们大姑娘的武功练的再是高超,他们也不可能真的让大姑娘去找乐王的麻烦。

    一介平民去找皇室中人的麻烦,这般以卵击石的事情,他们是不可能看着自家大姑娘跌倒在同一个坑里的。

    土地庙算不上大,满打满算也就一间屋子,程奇带着人里里外外的翻了个遍,却还是没有找到邓霜。

    他停在土地公的神像面前,脚边是一堆柴火留下来的余灰,能够看到过路人在庙里留下的痕迹,唯独却没有邓霜留下来的记号,仿佛她从未出现在这里。

    这就很不应该了。

    自家大姑娘是个很固执的人,因着旧日的往事,对土地庙这种地方极为执着。每次与他们相见,必定是会约在土地庙之中,且每次都是不同地方的土地庙。京都周边的土地庙差不多都已经被他们逛了个遍,故而后来见面的地方就离京都越来越远了。

    按照大姑娘在外面留下来的记号,最后指向的地方确实是眼前的这座土地庙。

    然而这里没有人。

    就在程奇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的时候,他的那些依旧兢兢业业的在土地庙中找着线索的小弟们终于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大哥,这神像后面有大姑娘留下来的记号,还有……”一些血。

    早已干涸的血迹混合了神像上的浮尘,脏兮兮的模样,很容易让人错眼忽视过去。新月形的记号刻在神像的背上,月牙的弧度懒懒的垂落向下,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程奇看到了记号,也看到了那滩血迹。

    从土地庙路过的人,被没有刻意去掩藏他们离开的痕迹,而昨日恰好又下了一场雨,车轮压过泥泞小道,留下深深的车辙痕迹。

    他们顺着车辙痕迹离开的时候,顺手清理了一下前人留下来的痕迹。

    另一拨人与程奇他们恰好是前后脚,程奇他们前脚才清理完痕迹离开,紧接着另一拨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土地庙周围。

    他们与前面的程奇等人不同,一进到土地庙就直奔土地公的神像而去。在看到神像背后的那滩干涸的血迹后,为首的一人伸手扣下一小块沾了血迹的神像碎片,放到嘴里抿了抿,才对着其他人点了点头。

    也不见他们有更多的交流,甚至都没有循着土地庙附近的痕迹追上去,就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程奇等人原本是能够顺着车辙的痕迹,一路追到邺城的。

    然而阿蘅她们的马车行至半路上,曾因为邓霜闹出的动静而做出了短暂的停留,还拨出了几人从小路去往了附近的农家,买了几只土生土养的老母鸡,等到了邺城后,往里面添了不少补身子的药材,熬出了一锅鸡汤给了邓霜。

    一条路上是车队走过的痕迹,另一条路上却是单枪匹马留下来的足迹,该往那边追,自然不必多说。

    不过程奇还是做了两手的准备,自己带着几人从小路走,另外也留了不少人继续往前追着车队留下的痕迹。

    越往邺城附近走,路上行人走过的痕迹也就越加的杂乱无章,想要在其中找出特定的,没有任何标记的痕迹,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走上了偏路,也是情有可原的。

    阿蘅可不知道后面还追上了一行人。

    随行的医匠原本是温府中的府医,最擅长的治疗水土不服与风寒一类的病症,虽然跟着杨神医的身后,学了不少其他方面的医术,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对癔症都是束手无策的。

    顶多是给邓霜开上两副药方,为她治疗一下额头上的伤口,或许还能加上一些药膏,用来祛除疤痕。

    身边的医匠不顶用,阿蘅自然是派人从邺城找,便是没能找到擅长治疗癔症的医师,能得到与之相关的消息,也是很不错的一件事情。

    毕竟按照邓霜目前所说的身份而言,她与莫城的樊家是有亲的,四舍五入一下,与谢淮安也是亲戚来着。

    谢淮安从前帮了阿蘅许多,虽然她这次的目的就是为了解除谢淮安咽下的困境,但是就算谢淮安在她的提醒下,找出了边关的叛徒,让边关的危险得以解除,阿蘅也没有想着要回京的。

    大概率之下,她是会带着人继续远行。

    或许有一天会死在外面的路上,如同她梦里看见的一般,但只要她能写下很多的家信,不让爹娘和兄长发现她已经去世就足够了。

    为了减少被拆穿的可能,阿蘅这会儿就已经有意识的培养身边的侍女,令她们刻意的模仿自己的字迹。

    虽说一开始模仿的并不是很像,但十个字里面也有七八个字是得了那份神韵的。

    想来再练上个一两年,就能够完全一致的。

    不过像练字这样重要的事情,阿蘅反倒是不敢交给心思细腻的青蕊,盖因她太过聪明,说不定就能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发现不对劲来。

    还是青叶比较适合。

    她足够乖巧听话,只要是阿蘅吩咐她去做的事情,她就会尽心尽力的去完成,从不会有什么二话。

    青蕊接了侍卫报上来的消息,同阿蘅说:“邺城本来就不比京都,就连京都中的名医也不敢说能完全根治癔症,这边自然也没有能够对症下药的医师。”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不过管易他们还听说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流言……”

    正是因为无法辨出真假,故而她这会儿也不知道当不当说。

    “且说说看吧!”

    是真是假,待青蕊说出来后,她心中自有评判的。

    阿蘅在信封上标注了日期,随手将信封递给了一旁的青叶,然后定睛看向了青蕊。

    青蕊看着青叶习以为常的将信封塞进了自己的袖袋之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先前怎么没在青叶身旁看到过其他的信封,倒是青叶最近好像迷上了练字,明明她一直很不喜欢读书来着。

    心中的诸多思绪转瞬即逝,毕竟面前还有个阿蘅,正在等着她的回答呢!

    “传闻乐王的封地有一位张姓神医,因擅长治疗癔症而闻名,”青蕊停顿了一下,才说:“管易他们听说的流言中,对张神医的下落有两个说法,一则说他现在去了边关,另一则又说他仍然在乐王的封地之中。”

    若是阿蘅她们不急着赶路的话,倒是可以从邺城绕路,先往乐王的封地走上一趟,再转道往边关去的。

    阿蘅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边关更为重要一些。

    她们也可以先往边关去,倘若在边关没有看到那位擅长治疗癔症的神医,也可以再让樊家的人送邓霜去找神医的。而她们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往边关去。

    做出决定的阿蘅,对邓霜莫名的就多出了几分愧疚之情。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一开始是奔着帮助他人去的,在发现自己明明可以给出更大的帮助,却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原因,原本十成十的好意,只能付出七八分,余下的两三分却是留给自己。哪怕她仍然是给出了帮助,但心中依旧是过不去的。

    因为她知道自己原本可以做的更多。

    等侍卫们在邺城准备好补给的食物与药材之后,她们一行人又再度朝着边关而去。

    这一次,阿蘅将邓霜安排在了自己的车厢中。

    她也是在邺城才发现,倘若邓霜身旁有其他人在的话,她是不会刻意去苛求自己想起从前的那些模糊记忆,反倒是能够如同常人一般。

    阿蘅先前是把邓霜当做了客人,这才特地给她腾出了一个车厢,现在发现邓霜最好不要一个人独处,那她自然就是将人安排在了自己的身边。

    在后面追着邓霜而来的程奇等人,恰好与阿蘅她们出城的马车擦肩而过,谁也没发现那辆放下了车帘的马车中,就有着他们一直寻找的人。

第二百三十七章 乐言

    往莫城去的路,何止千万条。

    阿蘅心里忧心边关的状况,走的自然是相对而言,更为相近的那一条路。

    官道上每日通过的车队隔几步路就能看到一队,虽说大部分的车队最后都走上了别的路,但中途也是与阿蘅她们有过一段同路的。

    因而在离开邺城五六日之后,管易突然找上了阿蘅。

    他是温三老爷特地给阿蘅找来的高手,也是一行侍卫中的首领,大多数时候都是跟在阿蘅附近,负责保护阿蘅的安危。

    哪怕周围不像是有危险的模样,他仍然是尽职尽责的查探着周边可能潜藏危险的地方。

    原以为像阿蘅这般低调出行的小姑娘,是不会吸引到陌生人注意的,可才从邺城离开不久,管易就感觉到背地里似乎有人在窥探他们的车队,偏偏他一时半会儿未能找出暗中之人的所在。

    窥探之感并未持续太久,等管易安排好阿蘅身边的人手,想要仔细查探时,就再感觉不到那种被窥探的感觉。

    故而管易并未在第一时间将事情说给阿蘅听,之所以会选择在这时候说起此事,不过是因为他再度感觉到了先前的被窥探之感,而且隐隐约约的已经察觉到了对方所在。

    阿蘅仿佛是在听天书一般。

    她是不明白管易是如何站在马车旁边,也能听到十几米以外的树叶被人摘下的声音,那对她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如果换做她自己的话,别说是十几米以外,就连旁人在车厢外小声说话,她都不一定能听得清,路上石子磕磕绊绊,车轮压过石子的声音大得很,她是很难分辨出那些的。

    “所以……你想怎么做呢?”阿蘅看着面前的车帘,管易就坐在车厢外头,他说话的声音也不是很大,但阿蘅就能听得清清楚楚,约莫也和他武艺高超有些关系吧!

    管易看着不远处的车队,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潜藏在暗处的危险,永远比放在明面上的东西更加难以防范,不管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能够早些将事情了结,总是好的。”

    阿蘅赞同他的说法。

    只听管易继续道:“若是马车一直保持现在的速度不变,是赶不到下一个落脚的城镇,今日十有八九是要在野外暂做停歇的。前方有一处空地是往来商旅惯做歇脚的地方。等到了地方后,还请姑娘移步至放置行李的马车,届时会有两名女侍卫陪在姑娘身边。”

    “不管外界有何动静,姑娘只管保护好自身便可。”

    其实真实面对的情况也未必如同他所说的那般严重,但为了避免好奇心旺盛的小姑娘,在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下,到处乱窜,为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平白增加诸多难度,管易觉得自己事先说的再严重一些,也是不为过的。

    好奇心这种东西,大多数人都是有的,且没有办法避免。

    而阿蘅却觉得它很是奢侈,已经不是现在的她能够时常具备的东西。

    她听着管易的话,淡淡的应了声好,没有再说过多的话。

    临近黄昏之际,阿蘅她们一行人就到了管易先前所书的那处空地,空地上已经停留了两拨人马,正分隔在左右两侧,泾渭分明。

    左侧是一行商队,应是往边关运输瓷器的。

    这也同时下边关实行的制度有关,尽管边关连年征战不休,但私底下的商事交易是屡禁不绝,后来就有人提议重开榷场,将私底下的交易放到明面上来,也能为国库增加一些税收。至于更深层次是否有其他的意义,该考虑此事的人应当居于庙堂之上,却与阿蘅是无关的。

    因着榷场重开,周边还有将士在一旁护卫,这几年往边关去的商人也就多了不少。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商品都能够被贩卖出边境的,像盐铁一类重要物资是不可能被大批量买卖的。

    商队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在管易的感知范围之内,哪怕是守在货物旁边的那些人高马大的镖局中人,也没一个能打的。反倒是另一边的寥寥数人,莫名的就让他生出了戒备之心,甚至都不打算让阿蘅等人从车厢里下来了。

    然而他晚了一步,邓霜已经先行下了马车,阿蘅也紧随其后。

    额头上的伤口在连续抹了好几天的药膏之后,已经可以拆掉包裹伤口的白布,但因着受伤的范围比较大,还是留下了小块重叠着的疤痕。邓霜还为了方便抹药,将额头前的碎发给梳了起来,光滑没有遮挡的额头,让疤痕也变得更加的明显。

    天边的太阳还留下了一点尾声,青蕊正带着青叶一起做晚膳,出门在外的日子自然是没有家中那般的精细,就连吃食也格外的简朴。

    阿蘅偏头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管易,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被邓霜挽住了右手。

    “邓姨?”

    因为按照年纪来说,邓霜都已经能够给阿蘅做娘亲了,再加上从谢淮安那边的亲戚来算,邓霜确实也能算是阿蘅的长辈。毕竟京都城里的世家,哪家不都是沾亲带故着的。

    邓霜挽住了阿蘅的手臂,另一只手拢在袖子里,却忍不住在掌心留下了几枚月牙形的痕迹。

    空地右边的为首之人,模样较之邓霜记忆中更加年长,曾经的稚嫩已经悉数化作成熟,正如同她也早就不复当年模样。然而她的心中却仿佛多出了一个漏洞,全身的暖意都消失在了漏洞之中,只留下一具寒意入骨的躯壳。

    她拉着阿蘅走到了那群人的面前,站在她们身后的管易不过是踌躇了片刻,竟没能拦下她们两人。

    “我观阁下甚是面熟,不知阁下可否认识一位名叫乐言的书生,乐天知命的乐,言之凿凿的言?”

    男人看向邓霜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之色,像是懊悔,又像是庆幸。

    邓霜微微勾起了嘴角:“我记忆中的他与阁下样貌相似,只不过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奇人异事。我从前以为他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却意外得知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名字是假,身份是假,就连相貌也是假的……”

    “你没有忘记?”男人蹭的站起了身,他不敢置信的看向邓霜,明明手下传来的消息无不在表明她已经服下了药。

    是他得到的忘忧散是假,还是他在对方的心目中根本就不值一提呢!

    邓霜往后退了两步,再看向男人时,满脸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失忆了?”

    听到邓霜的问话,男人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他能说自己这些年对旧事依旧念念不忘,特地自天南海北的找来了许多擅长偏门医术的医匠,令他们合出了一味名为忘忧散的药么!

    忘忧散,顾名思义是能使人忘却忧愁的。

    虽然听上去有些像是玄学,但忘忧散的药效确实是经得起验证的。

    服下药散的人会忘记一生中最绝望难过的事情。

    他以为面前的女子一生最为绝望的记忆莫过于是他的欺骗,然而对方现在还记得他,也记得他曾经做下过的错事。

    人们不是常说喜爱的反面就是怨恨么!

    她连怨恨都不屑一顾,难不成真的是对他无欲无求了。

    阿蘅再度被拉回自家马车旁边的时候,仍旧有些迷迷糊糊的。她不禁回头看了眼被邓霜找上的那名男子,他看上去也是很好看的,但是和阿蘅记忆中的乐王却并不是十分的相似。再想想邓霜先前说过的话,许是乐王用上了易容术,这才换了副面容。

    没错,她现在差不多已经确定了邓霜与乐王的身份了。

    实在是邓霜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掩饰,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能轻易的对阿蘅付出那么多的信任,难不成就因为她让人将她从神像背后救了出来,还给她准备了吃食?

    可真是有够奇怪的。

    想来邓霜的真实身份肯定不是昔日的邓阁老家中的旁支,她应当就是先皇赐婚中的那位姑娘,而对面那个用了易容术的男子就是乐王了。

    阿蘅心里忽然一个咯噔。

    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乐王身为藩王,他理应是无召不得出封地的,虽说他每年冬日都能回京都与皇帝一家团聚,但这会儿才刚刚到了夏天,并不是他远道回京的时候,他这会儿应当是安静的待在自己封地之中的。

    阿蘅回想着自己在邺城看过的地图。

    那时因为能够给邓霜诊治的神医去向不明,有人说他在乐王的封地,也有人说他在莫城,可乐王的封地与莫城恰好是一东一西,中间隔的路途太过遥远,阿蘅最后才选择了往边关的莫城去。

    此地是供来往过路人歇息的空地,距离边关的莫城还有小半个月的路程,据乐王的封地少说也得有一个多月的路途,所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许是阿蘅偷偷打量的动作太过放肆,让她身边的邓霜忍不住就想偏了。

    邓霜虽然在看见男人的时候,脑海中莫名的浮现出了许多呈现碎片化的记忆,但在说过那番话后,琐碎的记忆就重新藏到了记忆深处,无论她如何仔细回想,也还是没能想出更多的东西。

    最多是确定她难过的事情,虽与乐言有关,但他更像是附加上去的缘由,真正的原因仅仅与他有些许的瓜葛,并非是他本人。

    她轻轻扶起阿蘅脸颊边的碎发:“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

    阿蘅这时才发现身旁的邓霜脸色白的有些吓人。

    她最后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估摸了一下他身后的那群人的武力,再想想自己带出门的侍卫,很遗憾的发现自己这边的人或许是打不过对方的,否则一边的管易不会那般时刻警惕着,她收回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不再去试探对方的身份。

    即便对方真的是乐王,那她又能做些什么?

    让身边的侍卫快马回京同皇上说,有藩王无召跑出了自己的封地么!

    她担心自己派出去的人还没来得及走远,就直接被人给拦了下来,那可就真的是太尴尬了。

    阿蘅蹭了蹭邓霜的手心,笑着说:“听邓姨的意思,都是些令你不开心的事情,既然那些事情会让邓姨感到不开心,那就不必过多提起的,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都应该向前看才对……”

    小姑娘家家学着大人说话的模样实在是太可乐。

    邓霜一时没忍住,竟是直接笑出了声。

    因为翻涌的记忆而生出的戾气,顷刻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是啊,本来就不应该任由过去的事情扰了我们现在的心情,倒是我过去着想了。”

    她附和着阿蘅的话,还伸手轻轻的掐了下阿蘅的脸颊。

    在青蕊过来说晚膳已经做好了的时候,她已经能够不再被乐言影响了。

    “她们在说些什么?”

    男人问着身旁会读唇语的手下。

    手下将阿蘅与邓霜的对话重复了一遍后,又小心的退到了一边,如果他没有估算错误的话,自家主子这会儿的心情肯定是非常不好的。

    也确实是如此。

    陈芝麻烂谷子的、没什么好说的事情?

    他们之间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男人无声的叹了口气,他一听说她如同计划中的那般服下了忘忧散,就急急忙忙的丢下手中的事情,想要快些赶回封地,在封地等着对方上门。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回到封地,反倒是在半路上碰到了她。

    而且她的身边还多出了一个很是眼熟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竟然能得到她的欢喜。

    看在她的份上,他以后或许还能给小姑娘几分恩典,看在她能哄她高兴的份上。

    另一边的程奇等人明明是追着自家大姑娘留下的痕迹而去,就因为中间走上了一个岔道,一步错,步步错。

    这会儿一群人正盯着官道上数不清的车辙痕迹,头疼不已呢!

    才刚刚入夏,天气还没有到最炎热的时候,官道上过往的商队还是很多的,你来我往之下,阿蘅她们留下的痕迹都被混杂在一片车辙之中,根本就无法辨认。

    偏偏他们追寻着的大姑娘这会儿还在失忆状态,根本就没想起给他们留下记号。

    也不知道走错路的程奇等人何时才能追上阿蘅她们。

第二百三十八章 同行

    那个据说和邓霜曾经的心上人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自称乐言,就连名字也是相似的。

    他面上的易容,其实带着找茬的心思去看,还是能够看出三五分的不自然。只不过现今的男子也是喜欢傅粉簪花,无心之人哪怕是敲出了他脸上留下的痕迹,也只会以为是妆容,谁会无端的去想他是否易容了呢!

    行为举止皆是落落大方的人,又怎会是那般藏头露尾之辈。

    虽然事实上,他就是那样卑劣的一个人。

    当乐言带着人来到阿蘅等人面前,邓霜面上的颜色瞬间就变得很不好看。

    他问阿蘅:“你应该就是温钦家的小姑娘吧,我曾与你父亲在同一位先生的教导下读书,按照辈分来说,你还能叫我一声世叔呢!”

    “犹记得当年在先生教导之下,我与你父亲算得上是知交好友,未知你此行是要往何处去,我观你身边的侍卫少有高手。倘若我们要去的地方相近,那不如就此同行,我手下的这些人略通拳脚功夫,护住你一个小姑娘,想来还是很容易的。”

    乐言初时并不知晓阿蘅的身份,但他身边的手下各有各的神通。

    一夜之后,和阿蘅有关的消息自然而然的就摆到了他的面前,恰好给了他一个过来搭讪的机会。

    有些人哪怕是只有三分的真心,但表现出来的时候,在外人看来就是十成十的真心真意。

    乐言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和温三老爷差不多的年纪,面白无须,笑起来的时候还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青年感,让他无端的年轻了不少。

    看上去像个好人似的。

    然而阿蘅对他的真实身份心知肚明,她也见过面前之人冷血无情的模样,更知道他在某些时候是称得上小肚鸡肠的。否则谢淮安也不会被谢老爷拎着出门道歉,明明已经伤到了一条腿,最后却还被打的下不了地。

    她小心的瞄了一眼身旁的邓霜,迟疑了半晌,才说:“嗯……我尝尝听人说边关的风景广阔无垠,所以想要去看看……”

    随口说出来的理由,听上去没有多少的真心,不过乐言也并不在乎她真心与否,他只要知道她们的目的地就好。

    他眉眼含着笑,如同最是温柔可亲的长辈,说着体谅人心的话。

    “那就真的很巧了,我恰好要往莫城去办一些事,也不知道你要往哪一处边关去,倘若你没什么要求的话,不如一同去莫城,你看可好?”

    温柔的询问,而不是强迫式的命令,听上去就让人心情很是不错。

    阿蘅一边在心里重复着对方曾经做下的不好的事情,一边看向身旁的邓霜,就她自己而言,有没有乐言同行,其实都没什么要紧。只是对邓霜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吧!

    她以为邓霜会直接的拒绝。

    可事实上,她答应了。

    邓霜盯着乐言看了许久,明明对方已经在她面前承认了当初的身份,甚至还表现出再续前缘的想法,可她心中没有半点的庆幸,反而是满满的苦涩。

    她拉着阿蘅的手,轻声说:“既然有人愿意护送我们一程,你直接答应下来便是,也不用顾忌其他的。”

    阿蘅这边才答应下来,接着就被邓霜拉到了马车旁,两人进了车厢后,一直到马车动起来时,车厢里都是寂静无声的。

    “我原本还以为邓姨是不会答应他的呢!”阿蘅是亲眼见过邓霜是如何自残的,虽说她自残的缘由是因为那段模糊了的记忆,可归根结底不还是因为‘乐言’么!

    若不是他的刻意欺骗,邓霜即便是回绝了皇上的赐婚,她也会遇到其他真心待她的人,会组成一个小家庭,也许还会有几个孩子,总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孤家寡人,受伤的时候,连个安慰她的人都没有。

    邓霜揉了揉阿蘅的脸颊,她现在是越看阿蘅就越觉得欢喜。

    倘若她也有孩子,应该就是阿蘅这个样子的,乖巧听话又聪明伶俐。

    “像他那样的人,既然是到你面前说起同路的事情,肯定是早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即便你当面拒绝了他,他也能在半路上碰过来,假装是路过。”邓霜笑了笑,早前想起来会很高兴的事情,现在提起的时候,却莫名觉得讽刺。

    果然是在不同的心境之下,看待同一件事的想法也是不同的。

    她原来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欢他。

    往莫城去的路上,并非是一帆风顺。

    如今的世道尚且能说是天下太平,只不过在朝廷无法照拂到的地方,总会滋生许多的邪恶。

    比如说,藏在深山老林之中的强盗匪徒。

    他们神出鬼没,运气好的人,或许一辈子也不会遇到他们,但运气不好的人,每逢山林就须得多加注意,因为一个不小心,强盗匪徒就会主动送上门来。

    阿蘅的运气是很好的。

    除了路过土地庙避雨时,差点被神像后的邓霜给吓出个好歹来,在离开京都小半个月的时间里,她一起也没有碰到匪类。

    反倒是和乐言一行人同路后,隔三差五的就被人给拦在前头。

    马车又一次被拦停,阿蘅忍不住双手抱头,在邓霜来不及阻拦的时候,往木质的车厢上撞了几下,手背之上留下了好几道红印子。

    她委屈巴巴的看向邓霜:“我觉得像是外面那样的戏码,已经出现了十余次,就算没有撩开车帘子,我也能说得出外面是什么样的光景。”

    “无非就是拦路的匪徒按照往常的惯例,撂下几句狠话,乐言上前驳了他们的话,然后两拨人马打在了一起,其中尤以乐言的身手最为利落,轻轻松松的就将对面的匪徒给打发了。”

    这样的事情才刚开始发生的时候,阿蘅心中还有些过意不去,便特地拉着邓霜一起过去表达谢意。

    可次数多了以后,她也是会心烦的。

    “邓姨,他是不是把我们当成了傻子,三番两次的出现土匪也就算了,可没有像现在这样子的,隔三差五的就来一次,再这样耽搁下去,我们得猴年马月才能走到边关去?”

    阿蘅的抱怨也是邓霜心中所想的,她无意再与乐言有任何瓜葛,哪怕是同路而行,她平日里也是能避就避。

    谁知道就因为阿蘅一时不落忍,在乐言带人打退一波匪徒后,拉着她一起过去说了几声谢谢,结果就被对方给闹腾上了。

    别说是阿蘅,就连她也很是心烦。

    外头的乐言也刚好同手下提起了车厢里的人。

    他叹了口气:“我竟不知在她心里,连一个萍水相逢的过路人都要比我重要。”

    眼见着邓霜一直待在车厢里不肯出来,也就是阿蘅能同她说上几句话,劝她出来走动一番。他每每想要凑上前去,却永远只能得到她嫌弃的目光。

    倘若是因为早些年的事情,他承认是自己做得太过火。

    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怎么就不能给他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呢!

    乐言这次出门本来并不是奔着邓霜去的,故而带在身边的手下也全是以武力过人而闻名,每当他想要找人商量点事情,都只能看到一张张满是不解的脸庞,让他实在是说不出话。

    他看向自己右手边的人:“我上次不是说不用再找人假装匪类了吗?前头的那群人,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被问话的人默默地收下了这份责备,然后小声的回道:“他们并不是我们找来的,应该真的是附近山林里的匪徒……”

    乐言眯了眯眼睛,捏紧了手中的长鞭:“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他们连腰间的令牌都没有摘下去,你竟说他们不是你们找来的?”

    就在乐言与手下说话的空当里,为首的匪徒已经不愿意再耽搁时间了,他往前面挥了挥手,带着身后的众人直接冲了上来。

    尽管是在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下迎敌,但乐言带着的那群人个个将手中的长刀舞得飞快,同一众匪类斗了起来。

    管易带着从京都一起出来的侍卫们,守在了阿蘅等人的马车前,没有上前去凑热闹。

    与前几次假模假样的争斗不同,乐言他们这次明明看到了对方腰间佩戴的令牌,可不等他们多说些什么,两拨人就打到了一起去,时间一长,还真的就打出了火气。

    主要还是因为对方人多势众的缘故,所以即便乐言他们这边的人个个都是好手,但争斗还是陷入了胶着的状态。

    争斗声似乎越来越近了。

    这可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了。

    阿蘅往邓霜身边蹭了蹭,心中有些摇摆不定:“外面的声音好像越来越大了,我们要不要看一下外面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邓霜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但看着阿蘅眼下的模样,她轻轻的摸了摸阿蘅的头,说:“想看就看吧!”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阿蘅慢慢的挪到了车门边,小心翼翼的掀起了车帘的一角,然后就看到了浑身上下满是鲜血的乐言,她能看出那些血都不是乐言自己的,更能看出对方现在已经沉浸在了杀戮之中。

    一时怔然的阿蘅,甚至忘记了往下手中的车帘,结果就被对面的匪徒看到了她的脸。

    “小的们,前面马车里头有两个小娘皮,咱们再加把力,把人给抢回去,到时候一起乐呵乐呵!”

    话才刚说出口,他身后的匪徒确实如同他想象的那般激动起来,但是他正面对着的乐言脸上露出了不愉之色。

    乐言拉紧了手中的缰绳,骑着马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只冷冷的说:“动手,一个不留。”

    先前他看在令牌的份上,只伤人而未曾亲手取下对方的性命,现在却不一样了。

    原本胶着的局势忽然变得一边倒,乐言的手下放弃了收敛自己的实力,开始了单方面的屠杀。

    完全不知道就因为自己刚才说的一番话,才导致了现在这个一边倒的局面,领头的那个匪徒盯紧了对面的马车,他知道自己这次是惹上了硬茬子,或许连命都会丢在这里,但他是不可能就这样束手就擒的。

    不知不觉间,争斗的地点越来越靠近后方的马车。

    就在管易皱紧了眉头,想要提醒乐言等人时,方才说话的那名匪徒忽然用鞭子猛抽坐下的马,受惊的黄马惊慌失措的往前窜,眨眼间就突破了重围,来到了阿蘅她们所在的那辆马车。

    乐言一时不察,让人冲到了马车面前,还不等他掉转方向,后面的管易就已经飞刀将匪徒打下了马。

    偏偏那人没有当场去世,竟借着最后一口气,将手中的长刀扔向了阿蘅她们所在的那辆马车,刀身擦过拉车的白马,在马背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白马因为疼痛而癫狂起来,径自朝着前方飞奔而去。

    因为中途停下了马车,赶车的车夫下了马车,在一旁充当护卫的职责,谁知道就因为他早下了片刻的功夫,就再也没能追上飞奔而去的马车。

    原本乐言是能追上去的,然而那些自知命不久矣的匪徒,一个个的就跟疯了似的,不顾自身性命的冲上来拦住了乐言。

    马车突然跑动了起来,周边的打斗声依旧是连绵不绝。

    阿蘅有些奇怪的问:“他已经将人都打跑了吗?可我怎么还能听到打斗的声音?”

    她伸手掀起了前方的车帘,正准备问一下赶车的车夫,然后车帘外面只有一头发了疯似的往前跑的白马,没有车夫,也没有正在打斗的人。

    视线恰好被阿蘅占的满满当当,邓霜一开始还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变化,她看着阿蘅僵硬的后背,抬手轻轻拍了两下,想要让阿蘅放松下来,才挪动了一下身子,就看见了外面的场景。

    阿蘅呐呐道:“我看过话本里的故事,待会儿我们是不是会被它带着一头栽下悬崖。如果我们是话本里的主角儿,那我们肯定能在悬崖下头发现武功秘籍或者其他更重要的东西。但是如果我们不是主角,那十有八九是会摔得稀巴烂的……”

    尸骨无存的下场,未免太可怕了一些。

第二百三十九章

    悬崖自然是只有话本里才会出现的。

    阿蘅她们此行是往边关去,如今所处的位置恰好是平原地区,又不曾往山上跑,哪里会有什么悬崖。

    被疼痛刺激过度的白马,连奔跑的速度都提升了许多,本就是百里挑一的良驹,两者加成之下,等它终于恢复平静,小口小口的啃着路边的杂草时,车厢里的阿蘅与邓霜也因为来来回回的跌跌撞撞,衣服遮挡下的肌肤已经出现青青紫紫的痕迹。

    右手悬空,摆出了一个很尴尬的姿势,然而阿蘅的眼里却满是泪光。

    看着她僵硬的停在原地,连动作都没有丝毫的改变,邓霜揉着酸疼的胳膊,疑惑的问着阿蘅:“这是怎么了?”

    就在马车晃荡的最后一下里,阿蘅因为马车的惯性而再度撞上了车厢,恰好撞到了右手的麻筋,这会儿整个手臂是又酸又疼,根本不敢挪动丝毫。

    她眨了下眼睛,碎裂的水汽沾染到睫毛上方,让她看上去就更加的可怜兮兮了。

    “就……刚才撞到了车厢上,手臂还很疼。”

    微微颤抖的声线,是还没能从酸疼中缓解过来的小姑娘说出口的。

    邓霜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看向阿蘅还举在半空中的手臂,迟疑着说:“我记得车厢里应该放了药酒,要不把药酒找出来,给你敷一下吧!”

    乘坐马车出游的这些天里,总不能每天都在热火朝天的说着话,肯定有一些时候,是闲来无事的。等到闲来无事之时,自然就会多翻看一下车厢内部的构造,对车厢里应有的东西,也就了解的一清二楚了。

    两人将放在车厢里的药酒给找了出来,互相上过药后,这才从马车中走了出去。

    白马停在了一片小树林前,不远处就是她们方才看到的那座山,按照阿蘅的粗略估计,即便是不骑马,仅仅只是步行,想来花上一炷香的时间也就能走到山下的,难不成是白马一直在绕着圈跑路,这才没有走出太远。

    可是,也很不对劲啊!

    如果白马没有跑出多远的路,那乐言还有管易他们又去了哪里呢?

    “邓姨,你会驾车吗?”阿蘅偏头看向身旁的邓霜。

    早前温氏族学之中也会教导学子如何驾车的,只不过阿蘅那时的年纪太小,站起来还没有马高,也没人敢真的让她上去驾车。族学里的先生还因为担心阿蘅会执意要学习驾车,都没敢让阿蘅在一旁观摩。

    换而言之,阿蘅是真的一点也不懂得如何驾车的。

    邓霜的脸色微微泛白,她懂得如何骑马,但驾车对她来说还是很有难度的。

    她总是无法控制好后面的车厢,往往才赶着马往前走了没多远,下面的两个车轮总会莫名其妙的卡住,好几次都险些翻了车。

    久而久之,她就放弃了驾车。

    然而现下想来,当初还不如努力克服一下困难,也省得现在需要望而兴叹。

    “这马头上还套着辔头,虽然它身上没有马鞍和脚蹬,但是有个辔头,我也还是能骑上去的……”邓霜绕着默默吃草的白马转了两圈,白马受伤的部位靠近臀部,还是个横条的,若是她带着阿蘅骑上马,约莫是可以避开它身上的伤口的。

    阿蘅觉得那样很危险,但她们在车厢里抹药,已经耽搁了不少的时间,然而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找上来。

    倘若她们再不想办法进行自救,等天黑下来之后,恐怕会面对更多的危险。

    毕竟山林之间的匪徒可不只有之前拦路的那么一小群。

    花了许长的一段时间,两人才将车厢成功从白马身上卸了下来。

    白马的缰绳被系在了前头的小树上,身上的负担轻了之后,它往旁边跑了两步,缰绳都被绷的笔直笔直的。

    阿蘅在邓霜翻身上马后,仰头看向马上的人:“邓姨,我们真的要骑马离开吗?”

    “要是路上又碰到匪徒的话,只我们两人又要怎么摆脱他们呢?”

    她是知道自己的武力值有多低,若是真的出了意外,她绝对是妥妥的拖后腿的存在。

    邓霜皱紧了眉头,她初时也同阿蘅一般想法,以为此次遇到的匪徒也不过是乐言让人假扮的,可再想想刚才见到的血腥场景,便知道此次的匪徒肯定是真的。

    阳光从叶片间洒落一地的光斑,离开了充满争斗的地方后,就连风景也都变得柔和起来。

    正在邓霜思索之间,小树林中忽然传出树枝断裂的声音,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去,眼中所见却是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乐言手中的长鞭已经换成了寒光凌冽的长剑,顺着剑身落下来的血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鲜红的液体被泥土包裹之后,仍旧是无法掩饰它的气味。

    “你要去哪里?”他问着已经召集人手,准备离开的管易。

    管易现在是十分后悔当初怎么就劝服了阿蘅让乐言与他们一起同行。

    这下可好,他一路以来照顾的万分周全的姑娘,忽然就被发狂的白马给带走了,虽说附近的路大多是平平坦坦的,但谁能保证那匹白马就已经会在平路上走,要是它真的非要发疯似的往水塘、沼泽里跳,那他们姑娘又该如何自处。

    自姑娘被带走,到现在处理完了路遇的匪徒,已经过去了好几个一炷香的时间。

    若是再不抓紧时间找到他们姑娘,等天黑后,姑娘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就变得更多了。

    而且附近的山林还算是很多,方才拦路的匪徒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小波,隐藏在山林深处的,还大有人在,谁知道他们姑娘会不会就那么运气差的再度碰上匪徒呢!

    管易瞥了一眼乐言,语气很是生硬的说:“我本就是姑娘身边的护卫,这会儿姑娘不在这里,我自然是要去找到她的。”

    这般显而易见的道理,又哪里值得乐言特地相问。

    乐言顿了顿,他当然也很想要找到邓霜的,只不过他这些年虽然没有和邓霜在一起,但平日里也还是派了人去收集邓霜的消息。

    比起手无缚鸡之力的阿蘅来说,邓霜不管是十多年前,还是现在,都能够保护好自己的。

    尤其是在和他分别之后,独自留在京都中的邓霜,不止是将轻功练到了极致,也在很努力的磨炼着自己的武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于人群中取下他的头颅。

    他对邓霜的心愿,是只能用苦笑来面对的。

    倘若不是因为知道了邓霜心里的想法,他也不至于会让人给她下忘忧散。

    他是当真不愿意与邓霜拔刀相向的。

    所以,现下最重要的,不是去找能够保护好自己和阿蘅的邓霜,而是将欺负到他们头上的匪徒通通都给解决了才对。

    管易怀疑的看向乐言:“你说邓霜姑娘武艺超群,我怎么就不相信了呢!”

    大概是看心上人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给对方添上一些本来并不具备的特质吧!

    “或许从前的邓霜姑娘确实是如同你所说的那般,但是她前不久才伤到了头,若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会无端的发起癔症来。在癔症发作的时候,她并不会去伤害其他人,却会做出自残的动作。”

    “我们姑娘最是小心谨慎,等那匹疯马停下来后,姑娘肯定不会到处乱跑,她会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等着我们过去的,但邓霜姑娘就不一样了。要是一时不凑巧,恰好赶上她发癔症的时候,我们姑娘肯定拦不住她的。”

    昔日的医匠明明同他说,忘忧散是没有后遗症的,就连试药的那些人最后表现出来的模样,也都没有像邓霜这样的。

    乐言只觉得口中满是苦涩之味,他甚至没能握紧手中的长剑,任由它跌落在了地上的浮尘之中。

    癔症?

    记忆里那个时常笑着看他的姑娘,怎么会患有癔症呢?

    管易见乐言不再说话,回头数了一下自己身边剩下的护卫,几个伤的比较重的,被他留在了原地,剩下只是轻伤的人就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顺着白马飞奔而去的方向,他们一路向前。

    中间也遇到过不少的岔路口,但最后他们还是在天黑之前来到了马车停下的那片小树林前。

    被卸下的马车孤零零的停在了路边,背上还留着伤口的白马正悠闲自在的吃着野草,黄昏的光芒披落在它的身上,给它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此情此景当可入画。

    然而即便是如此温馨的场景,也没能让管易舒展开紧皱的眉头。

    因为他没有看到阿蘅,也没有看到邓霜。

    两个原本手无寸铁的姑娘,莫名的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残留的马车显示则她们消失之前准备要做的事情。

    “看样子,姑娘她们当时应该是嫌弃马车太过碍事,便想要骑马离开的。”管易绕着车厢和白马转了两圈,白马一直在啃食青草,马蹄子在地上踩来踩去,即便一开始阿蘅她们或许还留下了痕迹,但他们找来的时候,那些痕迹已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乐言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划痕,是骑马赶路时,不甚被路旁的树枝给划伤的。

    狭长的伤口正在往外渗着血迹,他却丝毫不在意。

    他问着身后的手下:“这附近可有人家?”

    总是要往好的方向去想的,说不定邓霜她们就是遇到了心地善良的农家人,被带回去暂做休整了呢!

    说这话时,他自己也是心虚的。

    若是真的有好心人带走了邓霜与阿蘅,又怎么会独独留下这匹白马,即便马匹身上有伤,可这种皮肉伤即便是不抹药,过上一段时间,也能好起来的。

    虽然不可能是什么好心人,但应当也不是什么匪徒。

    毕竟匪徒过境,是寸草不留,不管是白马,还是车厢里的东西,他们能带走的就全都会抢走,并不会只抢走两个人。

    管易也回头看向了乐言身后的手下,正如同他急着找到自家姑娘,看乐言的模样,他应当也很想要找到邓霜才对。

    黑衣侍卫沉默了片刻,轻声说:“云州地广人稀,此处又是临近荒山野林,且山林之中还藏有匪徒,故而附近只有一处安家庄,因祖地在此,才不曾离去。但去年之初,安氏一族举族搬迁,去了云州的都城。”

    云州与安家庄。

    当这两个地方连接到一起后,很多事情就不再是表面上那么的简单。

    管易没有明白那名黑衣侍卫沉默的缘由,但他看到了乐言脸上越发狰狞的神色。

    他想了想,问:“安家庄的人都搬走之后,他们从前住过的村庄就空了下来吗?是不是被山林里的匪徒给占据了,你知道安家庄在何处么?姑娘她们许是被抓去了那里!”

    除了身上配有令牌的人,没有人能安然无恙的进入安家庄。

    听着管易开口催促,乐言心下有些迟疑,他曾经放弃过邓霜,那这次是要重蹈覆辙么!

    可他若是选择了邓霜,那他这么多年的劳心劳力又算得了什么呢?

    管易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乐言和他手下们的回答,心中只觉得奇怪。

    明明平日里的乐言看上去是万分在乎着邓霜,不管邓霜是怎么不给他好脸色看,他对邓霜的态度都是一如既往的轻声细语,现在事到临头后,又这般畏畏缩缩,也怪不得邓霜不愿意给他好脸色看了。

    腹诽了乐言一番,管易没再理会他们,直接带着人往树林里走去。

    他方才没有在白马和车厢周围发现异常之处,但当他站在白马身旁,准备解开系在小树上面的绳索时,忽然就看到了树林里被踩过的痕迹,娇嫩的绿草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叶片折叠的地方,仿佛还渗出了绿色的汁液,一看就是才出现没多久的痕迹。

    小心翼翼的顺着难得的痕迹往小树林深处走去,即便管易心中不信神佛,这会儿也忍不住祈求上苍能保佑他们早日找到阿蘅与邓霜。

    毕竟两个身娇体弱的小姑娘,在无人照顾的情况下,肯定是要受大委屈的。

    乐言在管易离开后,看着白马身上的伤痕,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将手下叫到身边来,小声吩咐一番后,看着他们从不同的方向离开,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最后只留下一声浅浅的叹息消失在了风中。

第二百四十章 邓傲

    若非是看到了相熟之人,阿蘅也不会毫无防备的跟着人离开,连一点记号都不留下。

    一日的艰险从遇到拦路劫匪开始,到马车陡然失控,被丢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满是惊心动魄的遭遇,让人在安心下来后,就控制不住那份从心底里散发的疲惫不堪。

    带走阿蘅与邓霜的人,将她们安排进了两间舒适的房间,身旁虽然没有侍女伺候着,但该准备的东西都是一应俱全的。

    泡过澡,洗去一身疲倦之后,阿蘅还是忍不住满心的疲倦,回到房间后,连饭食都没有用,就直接睡下了。

    反倒是额头的伤还没有好全的邓霜,依旧是精神奕奕的。

    她见阿蘅去休息了,仔细想了一下后,便也没有多说什么,自顾自的回去休息了。

    留下另一边等着她们过来用膳的人,守着满桌的饭菜,等了个寂寞。

    第二日清晨,阿蘅自梦中醒来,睁开眼后,猛然发现自己正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险些叫出了声。

    屋里空无一人,临睡前的记忆再度回归到脑海之中,她拍了拍心口的地方,默默地吐了一口浊气。

    说起来,先前将她们从小树林带走的那人,阿蘅偶然间见过对方一面,知道他与自家祖父相熟,也听兄长说过对方的身份,清楚对方应当是个能够相信的人,这才跟着人离开的。

    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

    那人名叫邓傲。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当就是邓霜的兄长。

    邓霜站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抬头看着屋檐下纸糊的灯笼,上面的字迹早就暗淡,变成了一滩墨迹。

    她听到身后房门的动静,回头对着门口的阿蘅说:“你起来了?”

    因着没有侍女在侧,房间里连个铜镜都没有,阿蘅是随意用手整理了下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出门。

    原是想着出门问问在哪里能端洗漱用的水,没成想竟看到了邓霜。

    “邓姨今天也起的好早啊!”阿蘅看了眼日出的方向,她今日比平常要早起一些,没想到邓霜比她起的还要早。

    邓霜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

    院门的方向就走进了一个年老的妇人,头发花白的她提着一桶热水过来了。

    等阿蘅与邓霜分别洗漱后,从房间里走出来,才得知此间的主人已经派人来请她们一起过去用早膳了。

    昨夜约好的晚膳后来缺了人,今天的早膳就再不能出现相似的情况了。

    以至于对方派来的仆人就傻愣愣的站在院子外头,时不时的还小声催促一番。

    言辞之间尽是小心翼翼,可催促的话也没有少说多少。

    邓傲在主座上等着,他面前的方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虽然因为此处位置偏僻的缘故,桌上饭食的种类有些少,但都是尽心尽力挑选过的结果,在卖相上还是很好看的。

    听说许多大户人家用膳时,都讲究食不语的。

    但邓傲好像并不讲究这些。

    “你们这些姑娘家家的,平日看着倒很是乖巧,可稍微照看不到的时候,就一个更比一个能惹事。”他先是看了眼邓霜,对她点了点头,又转而看向了阿蘅:“我记得你是温家的小姑娘吧!怎的不好好待在京都,反倒是跑到这种……寸草不生的地方来了。”

    其实他更想用鸟不拉屎这个词语的,但考虑到小姑娘都比较脆弱,他还是用些文雅的话语吧!

    阿蘅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他的话,她们来时的路上,一路都是嫩绿的杂草,哪里就寸草不生了。

    但看着邓傲分外严肃的表情,她莫名的就想到了远在京都的父兄,一时间竟然没敢说话。

    她在父母兄长的面前,可是做过保证,一定会乖乖的听从管易的话,即便是要在外游玩很长一段时间,也一定会以自身的安全为上的。

    但她这不是没料到会有眼下这种情况么!

    她也不想和身边的侍卫分开,结果和邓霜一起被人捡回去的。

    说过阿蘅之后,邓傲又看向了邓霜,他动了动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只深深的叹了口气。

    良久之后,才闷声道:“欺霜你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呢?”

    他如今是在为皇上办事,前不久才得了密令,离开了京都到了如今的云州,还没等他在云州安定下来,就得到消息说是他妹妹忽然失踪,失踪前还在土地庙留下了一滩血迹,目测是陷入了危险之中。

    偏偏他碍于此刻有要是在身,也抽不出空去找自家妹妹。

    还没等他写信托朋友查探妹妹的消息,就在日行巡查中看到了她,可真是再凑巧不过了。

    邓霜愣了一下,她记忆中的兄长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幼时父亲曾说他天资聪颖,定是能够子承父业。

    父亲当初还说读书之人不仅要做好学问,还要有一个好身体,甚至特地为她们兄妹俩找来了武学先生。

    那时的她,可比兄长要学的好。

    但看着自家兄长窝在深山老林里,要不是担心吓到人家小姑娘,甚至不会刮掉他脸上的胡子。

    昨天看到他的第一眼,邓霜甚至没能认出人来,险些以为是又遇到了匪徒,可想而知邓傲如今的形象是有多糟糕的。

    也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昨天穿着一身黑衣服,就很不像是个好人,今天又给自己裹上了一袭书生服,配着那副五大三粗的模样,看上去更像是在不怀好意了。

    见邓霜久久不说话,阿蘅轻轻握住了邓霜的手,抬头对邓傲说:“你别这样说邓姨,邓姨她自己也不想变成这样的。”

    虽说邓傲口中唤出来的名字与阿蘅印象中的并不一样,但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抿了下唇,说:“我当初在土地庙看到邓姨时,她就已经受了伤,头上的伤口留了好多的血,又因为伤到了头的原因,邓姨忘记了很多的事情,所以你不要那样说邓姨了。”

    说了邓霜受伤的事情,但阿蘅左思右想之后,还是没有把邓霜患有癔症的事情说出来。

    毕竟在时下人们的眼中,身患癔症,约莫就等同于是个疯子,哪怕癔症是间接性的发作,在别人看来也还是个疯子。

    多少人家就因为家中成员患有癔症,就直接将人给丢弃了,便是再好心的人家,最多也只是将人圈在一处小小的房间之中,断了人外出的机会,也省了解释的口舌。

    阿蘅不清楚邓傲的反应会是什么样的,但她现在已经习惯了将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

    多点谨慎之心,也不是什么坏处。

    当然,如果邓傲的模样如同他身上的书生服一样清隽的话,说不定阿蘅还能多给他几分信任,但谁让他看上去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呢!

    颜控之人的心思就是这么简单。

    长得像个坏人,而她又不怎么熟悉对方的为人,那自然就不必付出过多信任了。

    邓傲如果知道是因为这种原因而被排斥的,他一定会十分委屈。

    倘若不是因为他现在的大多数任务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平日不需要出现在人前,他也不会这般得过且过,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容颜,几下糟蹋之后,自然就不复当初的清隽小生模样了。

    其实看邓霜的模样就能知道,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就算再不好看,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邓傲站起身,默默地走到邓霜的身旁,伸手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接着就看到了还未完全痊愈的伤口,粉嫩的伤疤在光洁无暇的肌肤上,显得莫名的狰狞。

    说不好这些伤口是如何造成的,但看着伤疤留下的痕迹,也能知晓当初的伤口还是很大的。

    邓傲轻轻抚摸着那道伤口,心中满是苦涩。

    他的妹妹似乎自从遇见那位皇室中人后,运气就再也好不起来了。

    当初皇上收回赐婚的旨意前,妹妹曾兴高采烈的同他说起了她的心上人,在她的口中,她的那个心上人简直就是十全十美的一个人,听上去让人莫名的觉得虚假。

    偏偏付出感情,陷入其中的小姑娘是看不到异常的。

    不管过去了多少年,邓傲始终都记得那一天,妹妹高高兴兴的出门赴约,再回来时,脸上满满都是泪痕。

    她说她的心上人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说那人对她的好,自始至终都是谎言,等到揭晓谜底的时候,她才知道只有她自己付出了全部,是真的什么也没有剩下。

    后来,妹妹生下了一个男孩。

    是那个负心汉的孩子。

    小孩刚生出来的时候,浑身红通通的,一张小脸也是皱巴巴的,看上去有些不大好看。

    接生的婆子说小孩子都是这样的,等再养上几天后,张开了就会很好看,她还说小孩的模样像极了妹妹。

    邓傲没能见到那孩子长开后的模样。

    事实上,邓霜在生下孩子后,表现的很是坚强,再不会像孕期时那般总是提起乐王,也不会再咬着牙怨恨自己当初错付了真心,她看上去好像很喜欢自己的孩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邓傲才会放心的留下妹妹在家中,他自己则是出门找差事去了。

    毕竟,邓家最后只有他们两人还留在京都,其他人带着所有的钱财回了祖地。

    没有丝毫进项的邓傲与邓霜,两人完全就是在坐吃山空。

    虽说家人离开的时候,给他们留下了一大笔钱财,但总要多做些准备,才能在意外发生的时候,沉着应对。

    谁也不知道,平日里笑语盈盈,时常会抱着孩子喊心肝宝贝儿的邓霜,其实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坚强。

    雨夜时分,邓府之中的下人早早的就已经歇下了。

    本该在房间里坐月子的邓霜,却莫名的换了一身黑衣,怀里抱着熟睡的婴儿,堂而皇之的从府中离开。

    除了她自己,大概谁也不知道她那天晚上去了何处,费尽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又被她丢到了何处。

    只是在那之后,每年临近清明的雨夜,她总会偷偷跑到城外的白马书院。

    身着黑衣,以面具覆面,在书院的角落中焚香祭祀,纸钱在伞下燃烧,余烬中的火焰被雨水打湿,仿佛是在说她做的都是无用之事。

    邓傲想着自家妹妹那些年癔症发作的模样,除了第一次弄丢孩子,是在他们的毫无防备之下,后来的大多数时候都是有人守在她的身边。只不过随着她日夜以继的学着武功,能留在她身边而不被发觉的人,几乎是没有了。

    他自己倒是能轻而易举的做到这件事。

    但他平日要给皇上办事,能抽得出空当的时间并不多。

    也幸好,妹妹癔症发作时,都是在漫山遍野的找着一个或许已经不存在了的孩子,很少会和外人相见,倒也很好的瞒住了这条消息。

    现下她的头部受伤了,也不知会不会造成更恶劣的影响。

    邓傲仔细想了下最近的天气状况,如果他身边的手下没有估算错误的话,过几日就会下雨的。

    到时候,再仔细观察一下,约莫就是可以的吧!

    他轻轻的叹着气:“你受苦了!”

    如果骗了妹妹的人,不是皇室中人,哪怕是达官贵族的子嗣,他也能够凭借自身的功绩,为妹妹讨来一个公道。

    然而偏偏那人就是乐王,与当今由同一个母亲抚养长大的孩子,即便不是一母同胞,却也胜似一母同胞。

    阿蘅单手托腮,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兄妹二人,也不知将来她若是在外面受了委屈,阿兄会不会像邓傲安慰邓霜一样的安慰她。

    她低下头,暗自嗤笑着自己的异想天开。

    阿兄肯定能够长命百岁,而她的生命长度早就已经固定了下来,不对等的生命是不值得投入太多的期待的。

    因为那些期待注定是会无法实现。

    另一边的管易彻夜不休的在小树林中查找着可能是阿蘅等人留下来的痕迹,几次三番都差点摸到了正确路径上面,然而此刻留在小树林的,远不止管易一行人,还有邓傲带出来的人手。

    因着带人离开的时候,邓傲并未问过具体情况,他也不知阿蘅还有追随者在后面。

    故而他留下的命令,是让人混淆后人的视线,短时间内不要让人追上来。

    他的手下显然是很好的贯彻落实了这条命令,将管易一行人给引向了偏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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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雪归春介绍:
她在寒风凛冽中失去最后一丝温暖
却在春日艳阳中醒来
恍惚间,好似穿过了漫长的梦境
梦醒之后,仍是世间客。
【更新时间修改一下:每天固定更新四千左右,以前是分开为两章,现在合二为一了,更新时间还是晚上九点半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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