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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陌上殊     覆雪归春txt下载     覆雪归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一章 山中

    阿蘅同邓傲说到过管易等人,但因着邓傲眼下要做的事情须得万分谨慎,将阿蘅与邓霜接到宅院之中,本就已经是违规操作。

    若不是因为此处管事的人就是邓傲自己,他的这番做法,定是要受上一番惩罚的。

    听说暂时不能联系自己的侍卫,阿蘅心中虽有些担心,但也还是答应下来了。

    毕竟人在屋檐下,总是要低头的。

    宅院之中大多是邓傲的手下,也还有几个不会说话的哑仆,前者不愿意同阿蘅有过多的接触,后者根本就不能和她说话,倒也算是殊途同归。

    安静守着一处狭小的宅院,此等经历在阿蘅记忆中所占的比例还是很大的。

    初时,阿蘅尚有几分不习惯。

    可过了几日之后,她就已经能平常心对待了。

    反倒是邓霜却很不习惯。

    她看上去焦躁不安,哪怕身旁有阿蘅陪着,也会时不时的失神,还经常说一些词不达意的话,像是很难忍受失去自由的生活。

    邓傲显然也是知道自家妹妹的这个小毛病的。

    然而事情就这么比较寸,许多的事情全都赶在了同一个时间段里出现,让他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安慰妹妹。

    只能一遍遍的让手下传回保证的话,说好了手中的事情做完以后,就一定会派人送她们往边关去的。

    到时候,也会将管易等人再找回来的。

    要说起邓傲往云州来的起因,仔细讲究起来,倒是和温桓还有几分关系。

    昔日温桓与谢淮宁为宽慰一时陷入挫折的好友,就定下了一同外出游学的打算,并且付诸于实践了。

    而云州就是他们路途的最后一个州府。

    当初他们还在云州度过了一个短短的新年。

    年岁渐长的青年人依旧保留着少年时候的促狭,日常游玩的途中,还会有意从各地书铺中购买一些有趣的话本,用以送回京都给阿蘅当礼物。

    除了书铺里的话本以外,他甚至有意同当地人打听各种奇闻趣事,亦或是山野传说,编撰成册后,就成了新的话本。

    在云州之时,温桓按照往常的习惯,同州府中消息灵敏的人打听着各种传闻,其中被提起最多的就是云州境内的荒山。

    听说有砍柴人进山打柴,不巧恰好赶上了一场大雨,砍柴人带着捡到的柴火找了一处山洞避雨。因着雨水持续的时间有些久,他甚至在山洞中小睡了一番。于半梦半醒间,曾听到锁链从地上拖拽而过的声音,然而等他睁开眼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那位砍柴人安然无恙的从荒山中走了出来,然而他自归家后,便高热不退,寻来的大夫对他的病症束手无策。

    而他在临死之前,才将自己在荒山中的听闻给说了出来。

    他说他听到了黑白无常用锁链勾魂的声音。

    又因为他是个孤家寡人,就连死后的尸身都是需要同村人帮忙收捡,他告诉同村人,他今日之所以会命丧黄泉,皆因他在荒山之中惊扰了鬼神,如今正是要补偿过错的时候,请同村人将他的尸体丢进荒山之中,让鬼神见到他的下场,想来就不会再迁怒于旁人。

    这等具有神秘色彩的故事,在说话人信誓旦旦的保证之下,很难不引起温桓的好奇。

    他又打听了那位砍柴人的同村人,后来是否同样在荒山中遇到了鬼神。

    却见那个贩卖消息的家伙脸色都变得格外苍白,仿佛是想起了极度可怕的事情。

    他说:“砍柴人临死前的遗愿,村里人虽然并非全然相信他的话,但也还是按照他说的话去做了。只是他们惯常去砍柴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有村民不相信山中有鬼神,然而他们进了荒山就一去不回。”

    “村子里的人也曾试着结伴去山中找人,可人没找到,只看到了村民们失踪时穿着的衣裳。鬼神之说在村中迅速蔓延开来,就再没有人敢住在荒山下头,全都想办法从原来的村子搬走了。久而久之,原本的村子就空置了下来。”

    那人还同温桓仔细说了空村子的地址,显然是被问过不止一次。

    总有些人会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万分好奇,想要亲眼验证一番的。

    温桓本来只将他的话当成故事来听,可在人清楚说过前往村子的路线后,他心中就莫名的想要亲自去上一趟。

    大约是故事落进现实之后,好奇心旺盛的人,都会想要亲身经历一番吧!

    故事中潜藏着危险,温桓并没有打算孤身前往,他同一众好友说了关于村庄和鬼神的故事,成功劝服好友与自己一同前往,同行的还有他们临时雇来的护卫。

    从村庄到荒山,再从荒山回到云州府城,温桓一行人表面上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的。

    他们像每个尽兴而来又败兴而归的人一样,回到云州府城后,就仿佛将先前的荒山之旅忘记的一干二净。

    然而入夜时分,与温桓同住一间房的友人忽然递给他两颗小小的石块。

    房间内的烛火早就已经灭下,从窗棂间透露进来的月光,只能让他们依稀辨清彼此的动作,却无法让温桓分辨出石块与石块的区别。

    好友的伯父在工部任职,他在伯父家中暂住之时,曾跟随伯父身后参观过工部,对矿产一事有所映像。

    他同温桓窃窃私语:“今日在荒山中,我借口需要解手,从队伍中离开了片刻,盖因发现了这两种石头……”

    人们对自己亲眼见过的东西,映像总会格外的深刻。

    伯父带他参观工部之时,恰好赶上铁匠在冶铁,彼时成堆的铁矿石之中还夹杂着一些不一样的石块。他问过铁匠,据说那种石块是与铁矿伴生,若是开采山石之时,并未见到铁矿,但已经挖出了该种石块,那就不必慌张,因为铁矿必然在该种石块之下。

    “荒山离云州府城不过一日的功夫,若是山中有铁矿,本该早早的就报于朝廷知晓,然而现下谁也不知云州有铁矿,其中的缘由恐怕牵连甚广……”

    温桓再三问过好友,见好友依旧没有改变先前说出的判断,心中亦是多出了几分猜测。

    当年阿蘅与谢淮安外出之时,便在京都城外偶然发现了一座金矿,如今他们在云州城外发现铁矿,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铁矿与金矿同样重要,甚至重要程度还远胜于金矿。

    温桓让好友藏好捡到的石块,第二日出门时,依旧是按照往常的习惯,并未表现出异常。

    甚至为了迷惑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外人,他们留在云州过了新年,在接到家中书信后,才动身回乡。

    其实他们本来还想要再往南边走的。

    比起好友的伯父来说,温老太爷本来是最好说话的长辈,也只有他能轻轻松松的面见皇上。只不过他现在还带着白马书院的书生北上游学,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甚至都不能赶上温桓的婚事,更不必说是帮忙将铁矿的事情说与皇上听了。

    于是,温桓就将事情说给温三老爷听了。

    再之后,他就和好友一起被邓傲给找上了门。

    虽然不知道温三老爷是如何联系到皇上,皇上又是出于何种想法才将邓傲派了出来,但棘手的事情终于有人愿意接受,温桓心中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甚至还因为总算能够全心全意的准备自己的婚事而开心,然后他的开心差点被阿蘅给终结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阿蘅竟会生出外出远行的念头来。

    小姑娘留在京都之中,就隔三差五的整出事情,真把人给放出去,谁知道她又会在外面惹出什么事情来。

    然而他是不能做阿蘅的主,只能乖乖的送小姑娘出远门的。

    但他真的没有料到,自己报上铁矿的消息,竟会牵连到后来的阿蘅。

    邓傲带着人在云州排查了一段时间,确定云州的官员都不知晓城外有铁矿的事情,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皇上派他们这些探查消息的人先行一步,分拨的大军化整为零的慢慢赶到云州,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就在这两天了。

    他带着人偷偷进入荒山深处,还没有发现铁矿,就差点被山里的匪徒给发现了踪迹。

    在发现藏在深山中的匪徒之后,邓傲是越发的确定此处的荒山大有问题。

    毕竟任何落草为寇的人,哪个不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便是真的藏到深山老林之中,他们也会挑选合适的位置,而不是像此处山中的匪徒,安营扎寨的地方甚至没有水源,每日都得派人往一里外的地方挑水,一看就知内有隐情。

    混迹荒山之中的时间久了,邓傲等人也知道了那些失踪的村民究竟去了何处,当初那位砍柴人听到的锁链声又是出自何处。

    这些都能在荒山铁矿之中找出答案来。

    匪徒抓住了村民,在他们脚上带上了脚镣,逼迫他们夜以继日的开采铁矿。

    邓傲不知那些村民是何时被匪徒抓住的,但他们发现村民们的时候,那些人一个个的面黄肌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人吹走,看上去尤为可怜。

    眼看着朝廷派出的大军很快就要汇集在荒山脚下,邓傲等人盯梢匪徒的时间也变得更长一些。

    他们平日潜藏的地方,离匪徒安营扎寨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

    虽说距离远了些,但隐隐约约的,邓傲也发现了山寨之中似乎生出了某种变故。

    那些匪徒近些日子已经没有再赶着村民去采矿,就连平日喜欢在寨子周围乱晃的那几名匪徒也不见了踪影,整个寨子都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紧促之感。

    邓傲忧心忡忡,甚至还特地派人去寻了此次领兵的将领,希望他们过来的速度能再快一些,以免到时候情况有变。

    不得不说,邓傲的忧心是很在理的。

    如今的山寨之中,确实在邓傲等人毫不知情的时候,就多出了一伙黑衣人。

    为首的那人面上戴着一张银色面具,遮住了他的容颜,在他的腰间佩戴着一枚木质令牌,其材质与匪徒身上佩戴的令牌一模一样,不过他的令牌上面有着更加花哨的纹路,用金粉点缀之后,看上去就更加的贵重了。

    单从令牌来说,后来的黑衣人与山寨中的匪徒,应当是同一伙人的。

    在他们刚进入山寨之后,寨主对黑衣人毕恭毕敬的态度中,也能看出这一点。

    然而黑衣人的手下跟着寨主在山寨中转了一圈后,戴着面具的首领再看向寨主与其他匪徒的眼神就多出了一些东西。

    等到邓傲带领着大军赶到荒山深处后,原以为此次会有一番激烈的争斗,谁知他们只找到了一群被困在山洞深处的村民,而山寨里的匪徒却通通不见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仔细搜查之后,他们才发现山寨底下还藏有一条地下通道。

    山寨里消失的那些匪徒全都在通道里,无一活口。

    最令人意外的是他们临死前的姿势,全都是朝南跪倒在地上,面露惊恐之色。

    李泉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在之后也看到了地道之中奇怪的匪徒们,然而令他惊讶的并不是匪徒奇怪的死亡姿势,而是这么多人在同一时间死亡,邓傲他们当时就派人在附近观察着,然而没有一个认发现山寨之中的情况。

    人群之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声音。

    “那些被抓过来的村民就在南边开矿,听说已经矿里死掉了不少人,说不定他们这是被鬼神夺走了性命……”

    然而不管是李泉,还是邓傲,他们都不信鬼神。

    与其相信是鬼神害人,倒不如说是有些人杀人的手段已经出神入化,这才没让人察觉到不对劲。

    不过只要是做下的事情,总是会留下破绽的。

    虽然他们现在或许还不能查探出什么,但往后的时间那么长,肯定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斥责那名不过脑子说话的家伙后,李泉直接带着兵在荒山中驻扎了下来,毕竟开采铁矿的事情,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分派到云州府城,而李泉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守卫这座矿山,也省的有宵小之辈,胆敢胡作非为。

第二百四十二章 府城

    要紧事本来已经告一段落,然而邓傲却还因为一些琐事而被困在山里,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

    只得托心腹带话回去,说三五天之内定会派人启程送阿蘅等人往边关去。

    此间的主人三天两头的不在家中,阿蘅再听见侍卫回的话,眨眨眼睛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的是邓叔叔派人送我们去边关?”阿蘅想着邓傲上次说事关重要,不能走露风声,才没有去联系管易等人,“可现在邓叔叔的要紧事不是已经做完了么?也不用等他完全空下来,直接将管易他们找回来,不就行了吗?”

    侍卫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先前邓傲让他们去处理后续,彼时他们并不知晓管易等人是阿蘅的侍卫,就暗地里做了些手脚,将人给引到别处去了。

    这会儿即便是他们,也说不清管易等人的下落。

    想要联系上那一群人,仔细算来还颇具难度。

    倒不如等邓傲空闲下来,亲自派人送阿蘅与邓霜去边关,再往京都寄回一封信,仔细解释一番经过便是。

    想来温三老爷也不会怪罪于他。

    阿蘅听着侍卫的解释,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腮帮子。

    邓霜看着她莫名其妙的动作,奇怪的问她:“你这是牙疼了吗?”

    本来牙是不疼的,但听着侍卫的话,阿蘅就觉得自己应该是要牙疼了。

    她揉了揉掌下的一处软肉,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忽然就多出了一丝怯意。

    早在当初做下远行决定的时候,她曾以为自己已经将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已经考虑周全了,甚至都做好了自己当真去世之后的打算。可那时她并不知晓自己会在土地庙里碰见邓霜,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和管易等人分散。

    青叶与青蕊现在并不在她的身边,当初写下的那些信大概也都丢在了路上。

    没有人能完全预料到未来,阿蘅能侥幸窥见的机缘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

    “不用太麻烦邓叔叔了,你们直接将我送到云州府城吧!”阿蘅仔细想了想,心中仍然认为不应该太麻烦邓傲,毕竟她要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让爹娘他们怨上了无辜之人,“青叶她们如果找不到我,肯定是会去云州府城等我的……”

    尽管她信誓旦旦的说着,可其实心里也还是有很多不确定的。

    早前她曾在元宵节的夜晚差点被拐走,虽然那件事情并没有传扬出去,但阿蘅不认识路的毛病差不多已经是人尽皆知。

    如果不小心和人走散了,又想不起来回去的路,那就直接去最显眼的地方站着,让人一眼就能瞧见她。

    没办法找到其他人,那就创造条件,让其他人能够轻而易举的找到她。

    旁人可不知道这是阿蘅想当然说出来的话,都以为她当真是提前与人约好了。

    心中不免惊叹了两声,才开始准备前往云州府城的事情。

    即便阿蘅或许已经同人约好在云州府城碰面,但谁也不能确定对方会在什么时候到达云州府城,也许一两天,或许三五日,总归是没有个定数的。而邓傲的手下先前就因为自作主张而办错了事,等到这次处理事情时,肯定是会谨慎万分的。

    等阿蘅她们穿过城门,进到云州府城之内的时候,才莫名的发现城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路过的行人低着头,来去匆匆的模样,仿佛动作稍微慢上半拍,就会被什么不能言说的东西给抓住似的。

    街边不曾看到小商贩,许多店铺还都是关着门的,整座城看上去都很萧条落寞。

    阿蘅回想着温桓在年后寄回去的信件。

    那时的温桓恰好游历到云州,他们是在云州府城度过的信念。

    故而在他的信件中,用了大量的笔墨来描写云州府城之内的风光,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各种特色店铺,是个游玩的好去处。

    温桓甚至还拿京都来同云州府城相比较,比起皇城脚下的京都,云州却是因为处在南来北往的交通枢纽之上,才能热闹非凡。也正是因为来往的人流量大,才有了云州府城包罗万象的风景。

    可那些与阿蘅眼前看到的景象,完全就是天壤之别。

    一直沉默着走到她们在府城中的临时住处,阿蘅看着旁边没有其他人,才小声问着送她们进城的护卫。

    “云州府城最近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我怎么看城内的许多人都是死气沉沉的,让人看了就有些害怕的样子……”

    若是问旁的人,大概只会得到两三句搪塞之言。

    但邓傲的手下恰好是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面对阿蘅的询问,他就大概说了一下原因,反正他们老大已经说了可以告诉阿蘅与邓霜的。

    他笑了笑:“府城外面发现了一座已经开采小半的铁矿,偏偏府城里的官员都不知道铁矿的事情。这不,上面就特地从京都派了人来接管此地铁矿,城里的官员得知此事,自然都是小心翼翼的过着日子。所谓上行下效,其他人也跟着学,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铁矿?

    阿蘅回想着温如故的记忆,许是因为对方后来一直被困在段府后院之中,她也不知道那时候的云州有没有发现铁矿。

    但有铁矿,总比没有铁矿要好的。

    一旦开采铁矿,边关将士们的盔甲与武器自然也能好好装备起来,再不是从前那样拆了东墙补西墙了。

    阿蘅她们在云州府城之中暂住的宅院,是落户与邓傲的名下,他在许多城市都有着自己的房产,虽然那些地方,他未必去过,但房契和地契都是有的。每年还要花上一大笔银两,用来保养各地的宅院。

    当真是个有钱人。

    阿蘅选了西边的一间厢房,因着上次被邓傲带回去的经历,她这次也是自己磕磕绊绊的收拾着房间。

    才从柜子里找出一床干净的被子,铺在了打扫干净的床铺之上,阿蘅看着干干净净的厢房,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她走出门时,天色已晚,正准备问院子里的人,晚上如何吃饭,谁知她在院子里只看见了邓霜。

    “咦!刚才送我们来的那个大哥呢?他是出去给我们买饭了吗?”

    京都的酒馆是可以外带饭菜的,只不过是需要自己派人去取,他们是不会送菜上门的。

    就在阿蘅以为云州府城的酒馆也是如此的时候,就听见邓霜说:“哦,他已经回去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阿蘅皱紧了眉头。

    她看向邓霜,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那现在院子里头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吗?”

    上次被人从小树林旁边捡回去后,虽然同样是需要自己打理日常生活,但衣服有人帮忙洗,饭菜也有人一日三餐的送到门口,和现在这种需要完全自己动手就不是一回事啊!

    邓霜点点头。

    她抬头看向阿蘅身后的房间,从她的角度能看见房间已经收拾妥当。

    “他刚才留下了银两,说是回去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们在州府之中的安全定然是无需担心的,还给我指明了牙行的方向,让我们自己去雇佣下人。”

    然而挑选下人虽然确实是当家夫人应该学会的技能,可在这间宅院中的阿蘅与邓霜,一个年纪还小,平日里还没来得及学会这些,另一个年纪倒是够了的,但她在该学习这些技能的时候,整天想着的都是如何报复负心人,同样也是不会的。

    两人面面相觑后,觉得事情还是不要弄得太复杂了。

    阿蘅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小荷包,轻声说:“其实我身上还有一些银两的,要不回头直接让酒楼的人将饭菜送过来吧。至于平日里的衣物,自己洗应该也是可以的。”

    她肯定的点了点,又补充了一句:“我在院子里看到有水井,直接从井里打水就可以了,倒不用像京都那样出去买水。”

    邓霜顿了下,她小时候因为家中有水井的缘故,还以为其他人家也是一样,可以在自家打水。还是后来遇见乐言之后,才知道原来有些人家连水井都没有,日常的吃喝用水都是需要花钱买的,也怪不得别人会说京都大,居不易了。

    怎么又想到他了?

    她摇了摇头,在阿蘅疑惑的看向她的时候,她才轻笑一声:“比起担心衣裳怎么洗的问题,我看阿蘅还是先跟我出门买两身换洗的衣裳吧!他们今天送我们出门的时候,可是一样行李也没有替我们准备。”

    平日里外出,都有下人帮忙收拾行李。

    阿蘅只需要在她们开口询问的时候,说出自己的想法就可以了,还从来没有需要她自己收拾行李的时候。

    这不,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想起行李的事情,要不是邓霜提到换洗衣裳,她恐怕是要等到晚上才会发觉没有衣裳换了的。

    揉了揉脸颊,阿蘅蹭到邓霜的身边:“邓姨,要不我们先在这里,把没有准备好的事情都罗列出来,也省得回头又忘记了什么。”

    “应该也没有其他需要准备的东西了吧!”邓霜仔细想了想,扭头间看到了宅院中的地上满是枯枝落叶,她猛然一惊:“差点忘记了。这里是州府,并不是先前那般的山下别院,还是需要买些柴火的。”

    别看她们这时候说的头头是道,实际上心里满满都是不确定。

    最后两人对视一眼,想着要不还是去客栈住几天,好歹日常用水和换洗衣裳都能有人帮忙准备,而不是像在这个空荡荡的宅院中,无论任何事情,都需要她们亲自动手。

    但碍于自身颜面问题,谁也没有率先说出来,反倒是都摆出了一副勇于直面艰难险阻的模样。

    布庄通常除了卖布以外,也会卖一些成品的衣裳。

    阿蘅虽然没有来过云州府城,但她的兄长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在写给阿蘅的信中还特地说了一下城中的布局。

    当然,阿蘅就算能将温桓的原话全都背下来,她也不知道路遇分叉口,到底应该拐上那一条道。

    所以她是乖乖跟在邓霜的身后,原是要找个当地人来问一下路的,可过路的人都低着头,一旦发现有人想要上前套近乎,他们跑得比谁都要快。

    出门有一段时间了,她们却还是没能找到能够问路的人,只能顺着一条路往下走,说不定就能走到她们想要去的地方。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就快要到宵禁的时候。

    阿蘅与邓霜不仅没有找到她们布庄,甚至连酒楼都没有找到一个,两人肚子饿得咕咕叫,甚至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背靠在小巷入口的墙面上,阿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委屈的看向邓霜:“邓姨,我走不动了。”

    小姑娘毕竟是没有学过武功的普通人,能够跟着邓霜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情了。

    邓霜也感觉到了一丝疲倦。

    她眯着眼睛看向东边,那里有一栋远远高于其他房屋的建筑,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倘若她此刻用轻功跳上那座建筑的屋顶,想来就能够将云州府城的大半布局都收于眼下,再结合温桓信中所写的内容,想要找到布庄应该是很轻松的事情。

    再不济也能让她悄悄城门口的方向,从城门口顺着她们来时的路线再走一趟,就能走回邓傲给她们安排的院子了。

    只不过她能自己跳上屋顶,却没办法带着阿蘅一起的。

    要是将阿蘅落在此处,结果她却找不到回来的路,那岂不是因小失大。

    邓霜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阿蘅的肩膀,说:“我们再往前走走,说不定下个路口就能看到酒楼了。”

    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轻飘飘的消散在了风中。

    乐言抬手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让身旁的手下全都闭上了嘴,仔细的听着风中传来的声音。

    是他因为太过思念欺霜,所以才会产生幻听么!

    屏息凝神之后,再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乐言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欺霜这会儿在做些什么。

    他倒是不担心欺霜的安危,毕竟那是可以在王府好手的包围之下,依旧能全身而退的厉害人物。他只是担心欺霜带上了个拖油瓶,拖油瓶会连累到他家欺霜。

第二百四十三章 找到

    虽然明知道邓霜不可能出现在附近,但乐言还是忍不住起身推开了窗户。

    正对着楼下街道的窗户推开后,放眼望去是积累了殷红色晚霞的天空,太阳已经藏进了晚霞背后,金色的光渐渐被暗沉的天空所取代。

    他无意间远眺时,却看见了从小巷走出去的两名女子。

    只两个模糊不清的背影,原本应该分辨不出身份,但邓霜的模样早就已经在他的梦境中出现过千千万万次,尤其是她的背影,乐言早已熟记于心。

    甚至来不及从门口走出去,乐言径自踩上窗沿,直接从三层楼高的地方跳了下去。

    且不说他留在房间里的手下有多摸不着头脑,就连再度被乐言找上来的邓霜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果然有些人注定是要阴魂不散么!

    怎的眼下碰见的不是管易他们?

    嫌弃归嫌弃,但能在夜幕到来之前,找到一个能够带路的人,当真已经是很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就在方才那么一瞬间,邓霜甚至都已经想好要如何带着阿蘅在府城找到了一个临时歇脚的地方,实在不行,躲到河道旁边的桥墩附近,也是可以的。

    “你在前面带路吧!”邓霜拽住吓了一跳,险些贴到墙壁上去的小姑娘,转头看向乐言,“你应当在云州府城也有宅子吧,我们今天的晚膳还没有用,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尽管态度听上去不是很友好,但比起当初提着剑找上门来的样子,已经要温和的多了。

    乐言笑了笑,转身在前头引路。

    当然不是往他刚才出来的地方去,同外人吩咐事情的地方,可不是什么招待人的好地方。

    保密的效果确实是很好,但周边伺候的下人除了嘴巴严实这个特点外,就说不上其他的长处了。

    一回到他的住处,在宅院里的管家迎上来的时候,乐言飞快的报出了几个菜名,让管家吩咐厨房将晚膳快些准备好,兴高采烈的模样与往常大不相同。

    管家约莫有片刻的愣神,但很快就按照乐言的吩咐去做事了。

    阿蘅看着下人们端上来的饭菜,心有所感的看向了一旁的邓霜。

    她与邓霜相处的时间并不久,一路以来的大半时间又都花在了赶路上面,平常的吃食未必全都是干粮,但肯定都是些简单易做的饭菜,似眼前这些精致菜式,肯定是没有的。

    不过想着乐言刚才毫不犹豫的点菜的模样,想来这一桌子菜都应该是按照邓霜的口味来的吧!

    邓霜看着熟悉的菜式,忍不住就想起更久以前的事情来。

    没想到当初能够说出那般残忍话语的人,居然还能记得她旧时的口味,只可惜如今早就是物是人非的时候,她的喜好与口味也早就发生了变化。

    只是她什么也没说。

    就那般默默地捧着饭碗,无声的用起饭菜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仅看字面上的意思,放在此处却是最恰当不过的。

    乐言似乎是忘记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甚至也没有感觉到饿意,他认真的看着邓霜,仿佛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阿蘅晃了晃脑袋,不再看向对面的乐言,也跟着邓霜一般的闷头吃起了饭菜。

    毕竟于她而言,乐言不过是个陌生人。

    即便他看上去好像和她身旁的邓霜有着莫大的联系,可那些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在府城又住了两三日,阿蘅还在邓霜的陪同下,又在城内逛了许久,买了不少当地的特产,托了城里的镖局寄回京都的温府去。

    等管易他们终于找到云州府城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好几天。

    夏季的炎热渐渐弥漫开来,路上行人本来就不多的府城这会儿就更没有多少人了。

    阿蘅先前就想过等待管易他们找来的时间,或许会长一些,但她没有想到管易会和邓傲一起上门,而且邓傲的脸色看上去还很不大好的样子。

    跟在邓傲身后的灰衣小伙,正是上次将阿蘅与邓霜送到府城来的那位,他这会儿缩头缩脑的躲在邓傲的身后,一看就是被训斥过。

    别人不知道邓霜不记路的小毛病,邓傲作为她的兄长,肯定是记的一清二楚,否则也不会特地嘱托手下送她们二人进城。

    但谁能想到他们执行命令时,竟然真的是一点隐含意思都猜不到呢!

    上次因为他们的过度解读,结果将管易引出了云州,后来还是走其他渠道才将消息通知给了对方。

    这次需要他们解读一下,偏偏他们又给他来了个死抠字眼,当真是一点发挥都没有。

    明明共事已经数十年,却连这点默契都没有,邓傲觉得自己有些心痛。

    只不过和手下之间的默契以后还有培养的机会,眼前这个打他妹妹主意的人,不早早打发开去,那是要有大问题的。

    “王爷莫非也是听说云州出了铁矿,特地过来查探消息的?”

    邓傲一上来就点破了乐言的身份,将他与邓霜直接放到了两个不同的层面上。

    对方是乐王晋忻言,当朝唯一的,也是最受宠的王爷,而不是昔日那个可以任由邓霜嬉笑怒骂的书生乐言。

    阿蘅默默地往旁边退了一步。

    虽说时下的话本中惯常喜欢写一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可不管是什么样的故事,里面的主人公都是二八芳龄的小姑娘,亦或是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反正不是乐王与邓霜这般可以给阿蘅当爹娘的大龄男女的。

    太过浓烈的感情,是阿蘅从前所没有见过的,这会儿自然是很好奇。

    邓霜没了后来那么多年的记忆,虽然知道自己已经同晋忻言决裂,但爱之深,责之切。

    爱恨掺杂的感觉,总是让人很难分清自己在某一瞬间的感情。

    所以她在同晋忻言相处了些日子后,看着对方每天不间断的来讨好她,哪怕心底深处仍有一道声音在劝她远离晋忻言。可实际上,她对他的态度已经在渐渐好转,也能平心静气的坐下来说说话了。

    邓傲其实在一进门就已经发现了邓霜的变化。

    毕竟她这么多年来,也就靠着对晋忻言的恨意才勉强活下去,但凡是能够见到晋忻言的时候,她什么时候不是满身杀气,又怎会像现在这般态度平和的站在晋忻言身侧三步远的地方。

    他知道这是因为邓霜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原本看着邓霜像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他是会为了邓霜着想,而隐瞒下其他的事情。

    同样的抉择,他在十几年前也做过一次。

    当时他选择了放任邓霜,结果后来邓霜又想起了当初的记忆,这才有了每年清明节前后砸白马书院焚香祭祀的事情。

    每到那个时候,邓霜总会将自己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邓傲实在是不想看到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所以还是选择了插手。

    晋忻言是真的没想到邓傲进门后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

    陡然被叫破了身份,还留下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即便对方是邓霜的兄长,他有那么一瞬间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不过幸好在遇见邓霜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考虑其他的事情,就连他追在邓霜身后的事情,也早就通过藩王的渠道,往皇宫中传过消息。哪怕邓傲将他在云州的事情报上去,对他也不会产生影响。

    谁让他做准备的时间,比邓傲他们还要早呢!

    心中的嗤笑并未表现在他的脸上,然而在他偏头的一瞬间看到了身旁的邓霜,女子眼眸低垂,仿佛并未将心神放在他的心上,只那么一眼就足以让他心中的诸多情绪全都化作了苦涩。

    他莫名的又想到了十几年前。

    彼时,他因为父皇母后为兄长挑选妻子时,将京都适龄的闺秀都挑拣了一遍,慎之又慎的选中了如今的皇嫂。等到了他的时候,却是父皇在酒后随便勾选中的人家,连对方家中是否有适龄的闺秀都并不清楚,就已经传出了赐婚的旨意。

    这让晋忻言如何能忍受得了。

    他知道自己并非母后亲生皇儿,但他自小就养在母后膝下,与亲生的又有何区别。

    在赐婚旨意出来之前,他确实是那般想的。

    甚至在那之前,他的毕生愿望都是辅佐皇兄,立志成为一名贤王。

    只可惜父皇将他的婚事当成了一场儿戏,母后明明知道父皇赐婚旨意的由来有多荒唐,却依旧未曾想过替他说上半句公道之言。

    他不愿意自己的婚事成为儿戏,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晋忻言眨了下眼睛,他原本是想要派人引诱即将与他成婚的那名女子,但临时出了一些差错,最后竟是自己亲自出马,确实也骗到了欺霜的一片真心,但真心从来都是互相付出才能得到的。

    他仍记得那年的欺霜,在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后,一气之下,转身而去的模样。

    也记得在那之后的不久,欺霜又偷偷跑到他的王府里,问他对她是否有真心可言。

    那时的欺霜还不会像后来那样对他拔刀相向,她红着眼眶,仿佛只要他说自己有过一丝真心,她就能将往日的欺骗全都抛之脑后。

    他那时是如何说的呢!

    晋忻言的眼神有些飘忽,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乐王府。

    身着青色长裙的女子就站在他的面前,长长的发丝被风吹动,从他的鼻尖拂过。

    他的腰间还系着她送的香囊,里面装着用两人头发系成的同心结。

    然后他对她说:“倘若不是父皇乱点鸳鸯谱,你我本当是陌路之人。如今不过是回到最初的模样,你应该感到庆幸才对,何必如此纠缠不休!”

    过往的情谊,不论真假,在他的话中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存在。

    那时,她好像是哭了吧!

    晋忻言闭上了眼睛,他好像有些记不清欺霜到底有没有哭。

    只知道在那之后的一年半时间里,他都没有看见过欺霜,也不曾听说她的消息。

    等她再看到欺霜,就是她执剑闯入王府之中,想要刺杀他,结果却被邓傲打晕带了回去。

    晋忻言睁开眼,看向邓霜,忽然想要问她当初为何想要刺杀他。

    转念一想,她这会儿失去了过去的记忆,恐怕即便是问了,也得不到准确的回答。

    就又看向了邓傲:“我到云州,与铁矿无关,是要做其他的事情,皇兄也是知道的……”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都不自觉的看向了一旁的邓霜。

    邓霜顿了顿,走到阿蘅身边:“既然管易他们也找到了,那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她与阿蘅来到云州府城的时候,除了自己的一身衣裳以外,也就只剩下一些银票。

    其他的东西也置办了不少,但该寄回去的东西已经都寄回去了,也不用再整理行李,抬脚就走,也是可以的。

    晋忻言的脸色一变:“不用过午膳再走吗?”

    邓霜也知道现在差不多已经快要午时了,若是此刻出门赶路,午膳恐怕就要在马车上用了。

    “我们在云州境内已经耽搁了很长的时间,要是再不抓紧时间赶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到边关。”

    她可没有忘记自己还有病在身。

    癔症在这段时间没有发作,却不代表以后也会不发作,还是早些找到医师诊治为上。而且,她知道阿蘅似乎因为某种缘故,一直很急切的想要往边关去。

    小姑娘家家的心愿,自然是要尽力帮她实现的。

    晋忻言明明是个王爷,却莫名其妙的不需要待在自己的封地内,反而还敢跟着邓霜等人一起往边关去。

    邓傲原本是打算派自己手下跟着邓霜的,但当他得知晋忻言会亲自跟着邓霜后,他一个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让手下回去了,他也跟在了上去。

    这么多年下来,他攒着的假期是一天也没有用过,就全用在了这一次上。

    若是能够万事无忧,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可要是真的出现了什么变故,有他陪在邓霜的身边,也不至于让她一直像个孤家寡人似的。

第二百四十四章 莫城

    临近边关的天气算不上好。

    阴沉沉的天空,仿佛随时会落下雨来。

    阿蘅撩开了车帘,偷偷看向外面的天空。

    当她还是温如故的时候,鲜少会有离开京都的时候,尤其是在父母兄长相继去世之后,她更是成为困在段府之中的可怜虫,别说是京都,就连段府的大门,也没有踏出过几次。

    似眼前这般广阔无垠的边关风景,就算是梦中,也不曾出现过。

    一行浩浩荡荡的马车被拦在了城门外,紧闭的黑色城门像是沉默的巨兽,即便无声无息,也足够给人以震撼人心。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邓傲从左侧驱马向前的时候,阿蘅甚至都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车帘。

    不多时,前去打听消息的邓傲就皱着眉头往回走,似是碰上了难题。

    阿蘅趴在车窗边,没有看到那位总是喜欢绕着马车来回走的王爷,她好奇的朝邓傲招了招手:“叔叔,马车怎么不走了,是前面被人拦住了吗?”

    大概是和京都进城时,差不多的流程,甚至还因为是在边关,就更加严格一些吧!

    她都已经做好了下车的准备,并不介意旁人来查看她的马车。

    只是情况似乎和她想象的有些不大一样。

    邓傲回头看了眼城门紧闭的莫城,低声说:“城内似乎发生了些很不一般的事情,这会儿整座莫城都被封闭起来了,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我在城门口的告示栏上看到,约莫还要再封上三五日的时间才能解封。”

    听上去倒是个并不长的等待时间,但在他们还没有到达莫城之前,这座临近边关的城池就已经被下了封城的命令。

    自封城之初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了。

    只他们的运气恰好不错,才能在莫城即将解封的时候抵达这座边关的城池。

    不早不晚,刚刚好。

    阿蘅顿了顿,隔着厚实的车帘,她其实是看不到城门口的方向,更遑论是莫城之中的景象,可她心中有股莫名的直觉,之所以会出现封城这一档事,一定是因为有人已经知道城中有叛徒。

    另一边的晋忻言看着紧闭的城门,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最后定格在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上。

    他看着这座屹立多年的莫城,轻声说道:“真是可惜了大好的机会……”

    特权在某些时候也并不是很好用。

    阿蘅与邓霜下了马车后,就看见带着手下去到城门口的晋忻言,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城墙上方忽然探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那人朝城墙下摇了摇头,大声的说:“将军正在城内全力抓捕通敌卖国之人,为防止叛徒外逃,在他们全部落网之前,城门是不会打开的。”

    “无论站在城墙之下的人是谁,这道门在没有到达时间之前,都是不会打开的。”

    少年人的嗓音洪亮且具有辨识度,他说完话后,就又退了回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可在场的人都将他说的那些话给牢牢记在了心上。

    大多数人都是看不起通敌卖国的叛徒,更不愿意让自己和那等子人混为一谈。甚至都不需要城内人放出狠话,城外的人就已经三五成群的各自找地方休息去了。

    聚在城外的人五花八门,什么地方的人都有。

    不过大多是带着货物的商人,他们将别处的货物带到边关贩卖,再从边关收取毛皮和特殊的药材,远远卖到别处去,就能赚上一大笔钱。

    当然,这也是因为边关的将士们,尤其是经常能够上战场的将士们,他们手中都会有很多钱财。

    反倒是像阿蘅这样,只为了来看边关风景的人,是极少的。

    基本上,也就阿蘅这么一行人。

    阿蘅偏头看向邓霜,忽然想起对方当初同她说的话。

    “等我们到时候能进城了,邓姨是准备先去找你在樊家的亲戚呢?还是先去找那位可能在莫城停留的神医呢?”

    回过头的晋忻言自然而然的插入到这场谈话之中。

    他停在距离邓霜三步远的地方,问阿蘅:“莫城这种边关之地,哪里来的神医?”

    又转头看向邓霜,“欺霜是身体不舒服么?怎么忽然想起要找神医,我记得温家前些年似乎从外地带回去了一个神医,连一脚踏进阴间的小姑娘都被他救了回去,欺霜若是想要寻神医的话,直接让温蘅往京都送信便是,何必千里迢迢的跑到边关来?”

    邓霜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眼眸中不带丝毫的个人感情,等转头看向阿蘅时,眼中的温度才更加的真实。

    她嘴角微微上扬,同阿蘅说:“还是先去找表姐吧!她在莫城生活多年,倘若城内多出了一位神医,她自然也会比旁人知道更多的消息。”

    至于晋忻言的问话,就直接被她丢在了脑后。

    晋忻言看着不远处紧紧盯着他的邓傲,虽然知道邓霜是因为兄长的缘故,才会刻意与他疏远的,她的本心并非如此,但他依旧高兴不起来。

    大约是因为邓霜虽然已经服下了忘忧散,但近些时日经常会莫名出神,看向他的目光也在爱恨交织之间徘徊不定,让他总是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恢复了记忆吧!

    邓霜可以不理会晋忻言,因为她和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同一个层面上的人,但阿蘅就不能那样做了。

    故而在晋忻言将目光投向她的时候,她就飞快的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留在温家当府医的杨先生确实是有神医之名,但他并不能医治所有的病症,即便我将他从京都找到身边来,他看到了邓姨的症状也只会束手无策。我们先前在邺城打听到一位神医恰好能救治邓姨的病症,只是对方行踪不定,有人说他在边关,也有人说他在别处,也说不好他到底在哪里。”

    总而言之,术业有专攻。

    她们要找的不是京都的杨神医,而是那位不知名,更不知道身在何处的,能够对症下药的神医。

    匆忙说完话后,阿蘅就又跑回了车厢里,她实在是不想面对外面的那位晋忻言。

    晋忻言在邓霜的面前,总是对她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辈模样,仿佛他是真的把阿蘅当成了亲近小辈。

    如果不是私下里看到了对方冷酷无情的模样,阿蘅或许真的会被他的装模作样给欺骗到。

    但一个人若是不小心露出了破绽,还恰好被人瞧见了,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在瞧见的那人眼中,就处处都是破绽。

    晋忻言便是如此。

    并不是当初发生在京都的事情,而是在前往边关的路上。

    有一天阿蘅因为白日里喝了太多的茶水,入夜时分依旧格外的清醒,根本酝酿不出丝毫的睡意,就想要从车厢里走出去,即便是在车门外看看星星也是好的。

    但万籁俱静的环境让阿蘅都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

    她就没有打开车门,而是掀起了小半张车帘,单手托腮的看向了车窗外。

    因着马车停靠在路旁的树边,拉车的白马就被系在树上,夜晚的月光斜斜的从树林中穿过,并未照亮马车所在的那一小方天地。

    隐于暗处的马车里,即便有人偷偷探出了脑袋,在外人眼中也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看不到藏起来的人。

    而阿蘅却能很好的看清外面的人。

    她看到了晋忻言冷酷无情的模样,也看到了跪在他的面前,想要讨饶的人是如何在无声无息间就失去了性命。

    这般凶残又懂得伪装的人,阿蘅并不想要招惹。

    她的生命本来就已经足够的短暂,并不想因为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导致原本就短暂的生命又打了个对折。

    邓霜皱了皱眉,阿蘅的动作有些过于迅速,她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小姑娘就已经窜上了马车。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晋忻言,停顿了片刻,还是追着阿蘅的脚步上了马车,并没有与他有过多的交谈。

    其实并不是因为邓傲在一旁虎视眈眈,而是因为她好像想起了一些记忆。

    记忆依旧模糊不清,可直觉告诉她,她曾因为晋忻言而失去某种很重要的东西,重要程度可以与她的性命相媲美,甚至比她的性命还要重要。

    她记不清那般重要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是一个物件,或许是一种情感,甚至可能是一个人。

    但她不记得了。

    马车里的阿蘅离开了晋忻言的视线后,忽然又想到了刚才在城门上方说话的少年人,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那人的声音很是耳熟。

    熟悉之中又带着很多的陌生。

    故而阿蘅即便是猜出了那个名字,也不敢百分百确定的喊出来。

    被阿蘅惦记着的谢淮安按照惯例喊过话后,从城墙上翻了下来,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太确定自己刚才看到的人是谁。

    他摇了摇头,像阿蘅那样身娇体弱的小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边关。

    袖子里的木簪已经刻出了大概的形状,他隔着衣袖轻轻蹭了下木簪,等他能熟练的刻出花纹的时候,他就用沉香木给阿蘅刻上一枚发簪。其实紫檀木也是很名贵的木材,但总感觉其内的意味有些不大一样,反倒不如沉香木的好。

    温柔到近乎软弱的情绪只转瞬即逝,等谢淮安站直身子的时候,他就又恢复了先前不苟言笑的模样。

    哪怕他已经足够的努力,但在外人的眼中,他依旧只能充当别人的附庸。

    初临莫城之时,谢淮安还不懂得如何藏住自己的心思,别人若是对他笑,他定然也会笑脸相迎,却并没有认真揣测对方笑容背后的真实意思。

    那是他最天真的时候,当真以为边关的汉子就跟话本里一样,没有心眼可言。

    等他在无意间发现别人在背后谈论他的话后,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索性为时未晚,学着父亲与兄长不苟言笑的模样,比起他当初傻乎乎的付出真心的样子,反倒是更加的容易让人接受,也不会再有人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反对他提出的要求。

    明明是上峰下达了训练的通知,他不过是转达了上峰的要求,可那些人总是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来逃避训练,只有他傻乎乎的相信了那些谎话,甚至还为了他们去同上峰争辩。

    真情都是错付的。

    谢淮安瞥了眼过来同他换班的人,点头与人交接后,就径自往城内的府衙走去。

    不得不说,裴音的消息来的太过凑巧,正是樊泽语发现城中军备被人挪动的痕迹。

    樊泽语起初没有往叛徒身上想,只是架不住某些人太过心虚,他都没有怀疑到对方身上去,那人就已经在准备逃跑的事情,还偏偏被家丁给说了出去,实在是太寸了些。

    谢淮安想到这会儿正在府衙之中询问叛徒的舅舅,就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他之前并不负责在城墙上喊话的任务。

    是在某一天的饭桌上,谢淮安好奇的问起裴音送过来的信件中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竟让舅舅能直接下定决心整治叛徒,直接封了城,做出如此大的手笔。

    那时的樊泽语不仅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还将好不容易混成百户的他,给发配到城墙上,让他站在城墙上喊话。

    虽说并不是要时时刻刻的喊话,只需要隔上一段时间,就给后来人普及一下封城的缘由,再仔细诉说一下不到时间绝对不开城门的决心。

    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情,却并不是谢淮安想要做的。

    在城墙上喊话,与在京都守城门有什么区别呢?

    他甚至不愿意留在京都做御前侍卫,只想要凭借自己的实力在战场上取得功绩,如果他到边关来,只能在城墙上喊话,那他还不如回京去当他的御前侍卫。

    虽说只是面上光,但总也比现在要强的。

    心中闷闷不乐,谢淮安的脚步就又加快了几分。

    他得再去和舅舅表明一下决心,与其浪费时间在城墙上喊话,倒不如让他在城里多训练一段时间,至少训练出来的成果是他的,在城墙上喊话的结果却只会是嗓子疼。

    被谢淮安找上门的樊泽语神秘的笑了笑,对他说:“也不是让你在城墙上待一辈子,你继续站两天,算一算时间,你再过几日就能体会到我的用意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牢房

    谢淮安皱着眉头,对舅舅话中隐藏之意并没有太深的好奇心。

    像舅舅他们这样的成年人,似乎就很喜欢让别人猜谜,明明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能概括的东西,他们却偏要七拐八弯的说出一个又一个的线索,再让人按照他们给出的线索去猜测谜底,仿佛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替人指点迷津,只是想要旁人多费上一份力气似的。

    习惯了身旁人挖坑的动作后,谢淮安也有了自己应对的方法。

    只要不是格外紧急的事情,那他大可以当做舅舅的提示并不存在。

    反正他再怎么绞尽脑汁的想着破局的办法,到最后也还是要等到固定的时间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与其白费力气去做一件并不一定能成功的事情,倒不如什么也不做。

    以逸待劳难道不快乐么!

    谢淮安没有刻意去追求樊泽语话中隐藏的真意,比起那种迟早都会知道的事情,他对如今正关押在牢房之中的叛徒更加感兴趣。

    此次统查莫城,抓到的叛徒差点把府衙中的牢房都给塞满了。

    倘若不是亲自看着那些人如何痛哭流涕的坦白自己的背叛,谢淮安真的想象不到边关居然会有人通敌叛国。

    他们都是常年住在边关的人,即便从前的家乡并不在莫城,但长年累月的居住下来,一众亲友也全都待在莫城之中,莫城与他们的家乡又有何区别!

    边关之外的蛮族是与他们有着杀亲之恨的仇敌,他们亦是诸多蛮族的首级,才换得步步高升的官位。

    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谢淮安都想不通他们有什么背叛的理由。

    可实际上,那些曾经被边关民众当做守护神的人们,确实是真的背离了他们的初衷,成为通敌叛国的卖国贼。

    夜深人静之时,本该休息的好时候。

    谢淮安却跟着樊泽语一起来到了城中的牢房,牢房中关押的都是罪有应得之人。

    毕竟是用来关押罪人的地方,牢房之中的味道并不好闻,带着丝丝缕缕腐烂的臭味,让才进门的谢淮安忍不住就皱紧了眉头。

    耳边传来犯人们的哀嚎与求饶的声音,谢淮安偏过头,恰好看到犯人正在被用刑。

    他顿了顿,倒不是因为刑罚看上去太过血腥。

    而是他在一众愁眉苦脸的犯人之中,忽然看见了一个格外与众不同的人。

    男人一袭青衫,坐在脏乱不堪的牢房之中,却丝毫不见委顿之意,他看上去自在极了,谢淮安觉得对方手中这会儿要是能有一把折扇的话,肯定就摇了起来。

    似他那般书生意气的模样,应该是站在学堂之中教导懵懂幼童,亦或是与三五友人在竹林间吟诗作画,反正不应该是坐在这样阴暗无光的牢房之中。

    不得不说,看脸果然是一件要不得的事情。

    谢淮安压下心中突如其来的感叹,转头看向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樊泽语。

    “舅舅,那人从前是做什么的,他也是这次抓进来的吗?”

    他本来就是跟着樊泽语身后,准备长长见识,也看看那些叛徒的下场。

    只是还没来得及往更深的地方走,他就已经被人群中格外显眼的某个人给吸引了大半的注意力。

    樊泽语回过头,一眼就看见了被特殊对待的某人,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叹惋:“不管他从前是做什么,你只需要知道他现在是个阶下囚,并不值得你太过关注……”

    司长明轻笑出声:“啧啧!你这样就很不够意思了啊!”

    “倘若没有我的功劳,你又怎么能知道莫城有多少与外敌勾结之人,现下那些叛徒都被你抓干净了,你就准备开始卸磨杀驴了么?”

    很亲近的语气,仿佛是朋友之间的笑谈。

    谢淮安下意识的看向了樊泽语,明明是因为裴音从京都送来了一封信,舅舅才生出了彻查之心,而那些叛徒不都是因为消息不对等,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又恰好露出了破绽,才被舅舅给抓了个正着么!

    但听着牢房中那人的意思,似乎抓人的功劳还应该分给对方才对……

    樊泽语面不改色的看向司长明:“你不过是被抓之后,见不得同党继续逍遥法外,甚至都没有到用刑的时候,你就直接说出了其他人的身份。”

    “现在又何必说出那种引人误解的话,除了他这样的不明真相的小孩会被你骗到以外,难不成你还以为会有人来救你?”

    即便真的有人愿意进城来担保他,也只会同样被打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一并关入牢房之中。

    通敌叛国的罪名,可不是说着玩的。

    司长明撩了一下衣摆,重新换了个更端正的坐姿,仰头看向牢房之外的谢淮安和樊泽语。

    笑着说:“我不和他一个小孩乱说话,倒是樊少将军啊!你审问其他人时,都会问他们因何而叛国,怎的到我时,就不问了呢?”

    “难不成你是担心我会说谎骗你,那倒也不必。但凡是你问了,我必然是会诚心诚意的回答你的……”

    总感觉对方说话怪里怪气的。

    谢淮安抖了抖衣袖,果然是夏日蚊虫太多,似这般阴暗的牢房之中,更是蛇虫鼠蚁丛生,所以他感觉不舒服,也是很正常的吧!

    没注意到身旁的外甥已经表现出极大的不适应,樊泽语曾和司长明共事过一段时间,对这人的说话作态已经有了相当的抵抗能力,并不会被他的表象所迷惑。

    很多年前,司长明也曾皇子伴读,同樊泽语一样在宫中读书。

    宫中的太傅师父教导皇子之时,便是皇子做错了事情,他们也不能责罚皇子,就只能用旁的理由来责罚皇子伴读,以期望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虽然皇子伴读的身份相对其他人而言,也很尊贵,但跟真正的龙子凤孙是没办法相提并论的。

    就连樊泽语这个樊家留在京都的独苗苗,也曾被太傅师父当众打过手板。

    司长明跟随的那位皇子在争夺皇位的过程中去世了,但当年在宫中读书的时候,那位五皇子时常会闹出事情来,不过因为他的母亲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妃子,所以他的诸多行为在皇上眼中都只能用天真烂漫来形容,不过在太傅师父的眼中就不是那样了。

    五皇子为讨皇上欢心,勤学苦练了一套剑术,后来成功在皇上寿宴上脱颖而出。

    但是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他将大半的时间都花费在了练习剑术之上,平日里太傅师父布置的功课就没办法按时完成。

    皇子犯错,太傅师父就只能罚他们身边侍候的太监,以及陪读的伴读们。

    每当五皇子的功课出了问题,司长明就会被太傅师父叫到身边,用木尺打掌心。

    皇上寿宴之前的那段时间,他的手掌就没有消过肿。

    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对司长明而言,更是如此。

    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竟在重重守卫之下,将巴豆和蒙汗药给带到了皇宫之中。

    他将蒙汗药放在了太傅师父的茶杯之中,让太傅师父整整昏睡了一个白天,快要关闭宫门的时候,才勉强从睡梦中醒过来。

    巴豆被他磨成了粉,放在了糖罐之中,而五皇子吃凉瓜时,又格外喜欢蘸糖,他吃东西时也没个定数,喜欢吃的东西就一个劲的往肚子里塞,也不管那东西能不能多吃。

    胡子花白的太傅师父因为年老而告老还乡,酷爱吃瓜的五皇子因为吃东西没个节制,差点把自己给吃出了毛病来,虽说太医过来开过药方之后,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他的名声是再没好起来。

    其实起初樊泽语没有将太傅师父在堂上睡着的事情,还有五皇子拉肚子的事情和司长明联系起来,但架不住有人偏偏要到他面前来炫耀。

    他就算不想知情,最后也还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自诩狂士,做事随心所欲,忽然生出通敌叛国之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樊泽语淡淡的说着,“总归不是什么正常的缘由,不足以用作参考,问与不问都没什么影响。”

    在樊泽语的映像中,司长明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而且他自小报复的手段就没有变过,都是从别人最喜欢的地方下手。

    太傅师父喜欢用规矩说话,不许学生在他讲课的时候睡觉,他就让太傅师父坏了他自己的规矩。

    五皇子才在众人面前立起了一个得皇上喜爱的形象,后脚就变成了旁人口中不知节制,蠢笨如猪的家伙。

    他最知道打蛇要打七寸处。

    说不得此次得罪他的人,就是个尽忠职守的爱国之人,才会让他生出通敌叛国的心思来。

    这样的猜测也只是樊泽语脑海中转了一下,很快就消失了。

    他也清楚自己的猜测有多么的不靠谱,但他又觉得司长明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

    司长明摇了摇头,樊泽语说他随心所欲,他看樊泽语才更像是做事随心的那一个。

    哪有这般不问缘由,只凭昔日的一点印象就妄下结论的道理呢!

    他往身后黑乎乎的墙壁上一靠,也顾不得身上干净的衣衫是否沾到了脏污,就那么定定的看向了樊泽语。

    “呐!你再给我换间干净的牢房,然后给我找几身换洗的衣裳来,我就仔细和你说说原因,你看如何?”

    先前他也是这般换取了不必被拷问的特殊待遇,只是不知道樊泽语这次会不会如他所愿。

    他可是真的很想提醒一下眼前的人呢!

    不过他的提醒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谢淮安知道舅舅刻意去询问那些叛国之人选择叛国的缘由,是想要尽量杜绝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因为没有什么会比看着英雄一步步堕落成恶人,更令人难过的了。

    从前,他们受万人敬仰,此后,只会成为万人唾弃的存在。

    他抬头看向樊泽语,心中觉得舅舅应当是不会答应的。

    毕竟司长明就跟别人很不一样,并不能用通论来推断,他背叛的理由似乎也没有多少警戒的价值。

    然后他就看到樊泽语点头了。

    约莫是樊泽语答应的速度太快了些,连一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留给他自己,以至于司长明都愣了一下。

    但很快,他的脸上又露出了一抹笑意,仿佛胜券在握的模样。

    只听司长明笑着说:“你应该问过很多人了吧!”

    “他们有些人是为了钱财,有些人是为了美人,也有些人是为了权势,但还有一些人不管你怎么询问他们,他们只会一五一十的承认自己的背叛,却对自己背叛的缘由只字不提。看在干净衣服的份上,我就给你指点一下迷津吧!”

    他朝着樊泽语招了招手,眼中是满满的狡黠:“我只会说给你一个人听哦!所以你要不要过来我身边?”

    谢淮安搓了搓手,明明是盛夏十分,可他莫名的觉得有些冷,还打了个寒噤呢!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心中想着怪不得话本之中的牢房都是鬼魅横生的地方,他就算是跟在舅舅一起进来,待的时间还不算长,也都已经感觉到很不舒服了。

    “舅舅……”

    在谢淮安疑惑的声音中,樊泽语拿着钥匙打开了司长明所在的那间牢房的门。

    虚掩着的牢房上挂着一串歪歪斜斜的锁链,身着官服的男人就站在他一臂之外的地方。倘若他的动作再快一些,在外面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能用锁链困住眼前这个没有防备之心的人,以他的性命威胁旁人放他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遗憾的眼神从锁链上划了过去,司长明对着樊泽语叹了口气:“不是所有的背叛都是因为利益诱惑,还有威胁与逼迫,当然报恩也得算在其内。”

    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番话,外面的谢淮安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只看到了自家舅舅的背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自家舅舅的身形在有那么一瞬间是僵硬了起来。

    司长明说:“你知道我这个人睚眦必报,但这并不仅仅局限于仇恨,恩情也得算在里面。”

第二百四十六章 开门

    “当年你送我伤药的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所以哪怕你只是随口提起太傅他们,我依旧是将自己做过的事原原本本的解释给你听,即便明知那样很有可能会让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可我还是同你说了。”

    这次也是如此。

    司长明的右手抬到半空时,忽然又放了下来,他的衣袖划过樊泽语的外衫,青衫与玄衣是如此的泾渭分明。

    就在樊泽语皱紧眉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原本端坐在地上的人,忽然直起身,长臂一揽,竟将他拉入怀中。

    附在他的耳边,司长明压低了声音:“虽然你也对我有恩,可那人毕竟救下了我的性命,他要我通敌叛国,虽不知他背后目的如何,可我也只能按照他的要求做,谁让我欠下了他一条命。”

    欠人恩情本来就很难偿还,更何况是欠下了别人一条命呢!

    谢淮安不过是一个错眼,再回过神时,樊泽语就已经被困在司长明的怀中,明明司长明手中并无凶器,两人之间的氛围看上去也并不像是一触即发的模样,但他还是冲了过去。

    总感觉他的动作要是稍微慢了些,就会出现很可怕的结果。

    他倒不是担心自家舅舅,反而更担心那位胆大包天的司长明,毕竟隔着牢房的门,他都已经看见舅舅将手搭在了挂在腰间的长刀上了。

    长刀出鞘,必是要见血的。

    因着身后谢淮安推门的力道足够大,本来没有注意到他们这里动静的看守也都朝着这边看过来,樊泽语就看见司长明无奈的笑了笑:“你家的小外甥性子可真是急……”

    “你还不快撒开你的手!”谢淮安已经听到越来越近的锁链声,偏偏他面前的两人衣服还纠缠在一起,看上去就是很容易令人误解的姿势。

    他连忙上前拉起了自家舅舅,看向司长明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之意。

    不管眼前之人看上去多么的像是一个好人,但他已经被关在牢房之中,就连罪名也是确确实实的落下,不存在冤枉二字。

    舅舅为了能到边关上战场,已经付出了很多,决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就葬送了他的前程。

    谢淮安拉着樊泽语退出了牢房,司长明就保持着原来的坐姿,甚至没有整理他身上乱糟糟的衣裳,就那般笑看樊泽语一点点退出了牢房。

    在谢淮安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无声的对樊泽语说了些什么。

    然而樊泽语并不擅长辨认唇语,一直等他们从监牢回到住所之时,他依旧没有猜出司长明最后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因着年纪和辈分的缘故,谢淮安大多数时候都充当被教导的角色,但偶尔也能反过来。

    比如这一次。

    谢淮安按捺住想要说教的心思,等回到住所,身旁没有外人后,他才跟着樊泽语去了书房。

    “舅舅今天在牢房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看牢里的那人就只是个文弱书生,怎么也比不上舅舅的身手,可舅舅怎么就那么不小心的被他……拉住了。”他仔细回想着方才见到的场景,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不那么冒犯的形容词。

    又道:“也就是当时只有我看见了,要是被外人瞧见了,他们非要说你和叛徒们是一伙的,那可就真的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封城一事,在莫城之中本就是毁誉参半。

    虽说确实是抓住了很多通敌叛国之人,但那些人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背叛了,在最初的时候,他们也曾奋不顾身的守住了莫城中的百姓,多少人都在默默感激着他们当初的付出。

    现下忽然揭露出他们的真实面目,纵然人们不会原谅他们的背叛,但对揭露真相的人,也未必是抱有善心的。

    更何况樊泽语又是才来莫城没多长时间,总有那么一些人是看不惯他的。

    樊泽语看着谢淮安心事重重的模样,莫名的就笑出了声。

    他拍了拍谢淮安的肩膀,将人推出了书房的门。

    “淮安确实懂事了不少,不过有些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顿了顿,在关上房门之前,又嘱咐道:“这几日你须得日日都往城门去,城墙上喊话的事情不要忘记做了。”

    不是,他们现在说的事情,同城墙有什么关系?

    谢淮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又被推出了房门,还被叮嘱了一番,偏偏被叮嘱的事情,与他们现在讨论的事情没有丝毫关系。

    就很是奇怪了。

    翌日清晨,阳光正好。

    谢淮安在府中用过早膳后,换上了城门守卫的衣裳,这才慢悠悠的往城墙的方向走去。

    莫城有东南西北四道门,分别连接着不同的地方,而樊泽语让谢淮安一直守在南面的那座城门旁。

    自本心而言,谢淮安也确实更喜欢这座城门。

    因为他从京都远道而来时,就是穿过了这道门,才来到了外祖一家的面前。

    不过莫城往北走,还有另外一座关卡,玉林关才是真正与蛮族接壤的地方。

    樊家的大部队这会儿带着兵,正守在玉林关附近,以防备关外的蛮族。

    就在谢淮安晃晃悠悠的往南门走的时候,城外马车里的阿蘅也醒了过来。

    莫城关上了城门,不许外人进出,守在城门口的人来来去去,其实也算不上太多。

    然而阿蘅她们来的时间比较晚,也没有什么好位置可以让她们安放帐篷,最后阿蘅与邓霜是在车厢中休息的,其他人就不是很在意形象的席地而坐了,也算是休息了。

    邓傲平日追查任务对象时,一直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什么样的恶劣环境,他都是经历过的,像这般在城门口休息,对他而言反倒是小事一桩。

    他一早醒来后,就带着人去附近农家换了些新鲜菜蔬回来。

    等阿蘅从车厢里出来的时候,青蕊正在用瓦罐煮着汤。

    “姑娘洗漱之后,便可以用早膳了。”

    青叶带着阿蘅去一旁洗漱,见这些时日一直跟阿蘅形影不离的邓霜没有跟上来,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她们姑娘没有见过邓霜自残的模样,但她是亲眼目睹过那人对自己有多心狠的。

    别看她平日仿佛再正常不过,青叶的心里总归还是放心不下的。

    “昨日在城墙上喊话的那人好像说,城门再过两三日就能打开的,到时候咱们还要跟着他们一起走吗?”

    青叶顿了顿,到底没忍住。

    她又问阿蘅:“姑娘不是说此行是为了四处看风景么!我瞧着这边关荒凉的模样,也没什么好看的呀!”

    姑娘家,大多都喜欢温婉又精致的风景,像这种边关苦寒之地的风景,青叶还真的找不出夸赞的话。

    阿蘅喝粥的动作忽然一顿,她是打着外出游玩赏风景的理由,才从京都离开的。

    虽说表面上是如此,可实际上却是为了能够过来提醒谢淮安,让他注意身边是否出现叛徒的。

    问题是,这会儿莫城都直接封城追查叛徒,根本就不需要阿蘅的特地提醒,感觉她好像就真的白跑了一趟呢!

    那见过谢淮安以后,她要再往别处去吗?

    在外面一直晃悠到二十岁,成功度过死劫就回家,倘若度不过去,就干脆埋骨他乡,听上去有些令人难过呢!

    阿蘅放下手中的碗,准备等见过谢淮安,再做其他的打算。

    城门打开的那一天恰好落了一点小雨。

    边关树少沙多,雨水落在地上,很快就将地面的尘土变得半湿半干。

    同在城门外的其他人一股脑儿的朝着城门涌去,只阿蘅她们一行人远远的守在原地,没有急着上前去。

    阿蘅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才换的衣衫,面上的表情有些不太好。城外暂住的地方都是车厢之中,平日洗漱用水都得让侍卫跑到附近村子里买,价格高低并不是大事,重点是阿蘅这几日根本没能好好泡澡。

    她望着身边的邓霜,小声的说:“邓姨,你进城后就直接去樊家吗?”

    邓霜不解的看向阿蘅:“我们先前不是说好了先去樊家投亲,然后再看他们是否听过那位神医之名么?还是说阿蘅现在有了新想法?”

    阿蘅不太习惯的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明明衣裳都是干净的衣裳,她这几日也曾被侍卫带到附近的农家中,借了别人的地方,简单擦洗过身子。

    大概是太想念京都的温泉,所以她并不是很想直接往樊家去。

    “我只是忽然想到,我同樊家虽然勉强也能说得上是亲戚关系,但那关系绕来绕去的,就让人很不清楚了。”

    阿蘅嗫嚅半天,又说:“……莫城先前不是封了好长时间的城么!我就觉得樊家的人现在应该还很忙,要不我们就别在这紧要关头去打扰人家,等城中安定一些的时候,再去投奔他们。”

    “这会儿还是先找个客栈,暂时住上几日吧!”

    客栈里花钱烧上热水,也好让她安安静静的泡个澡,自己花了银子得来的待遇,总比靠着情分得来的东西,要好用一些。

    情分从来都是越用越薄,而好钢应该用在刀刃上才对。

    邓霜看着小姑娘坐卧不安的模样,再想想她一路上爱干净的性子,忽然就明白她为什么不想要直接上门拜访了。

    她摸了摸阿蘅的脸颊,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们现在应该很忙,那就先往客栈去吧!”

    再多的打算都赶不上突如其来的变故。

    谢淮安前些日子是负责在城墙上对外面的过路人喊话,如今城门打开后,他就又变成了检查进城之人的守卫。

    城门一打开,就涌进来了不少的人。

    得亏着樊泽语一开始就派来了不少人,才让进城的人都守着规矩,一个个的排着队。

    至少在谢淮安检查的时候,没有人敢提出反对的意见。

    也是,人高马大的兵卒手里不是拿着大刀,就是握着长枪,刀刃枪尖的寒芒亮的惊人,哪个敢用肉体凡胎和大刀长枪来比试硬度呢!

    簇拥在城门口的人,按照顺序进了城。

    谢淮安他们检查每个进城之人所花费的时间并不长,但城门口的人数摆在那里,轮到阿蘅一行人时,时间也已经快要到正午时分了。

    阿蘅所在的马车是在队伍的中间。

    前面领头的人原本是管易,再不济就是邓傲。

    然而实际上,这会儿走在最前头的人是晋忻言。

    故而谢淮安在还没有见到阿蘅之前,就瞧见了一个他很不愿意看见的人。

    他抬头看了眼天,又看向一边认真检查进城之人的同伴,问道:“我记得咱们守城门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吧!”

    “到了正午时分就该是换班的时候,有半个时辰是可以歇息,不用继续检查他们的?”

    满是疑惑的语气,让他的同伴顿了顿。

    回头看向谢淮安时,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检查行人的时候,好像就是谢淮安率先提出今日不换班,直接将门口的人检查完了以后,再休息的吧!

    怎的,难不成是经历了一上午的重复检查之后,他终于感觉到了疲倦,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话虽是如此,但你也看到,外面也没有多少人了。与其让他们再白等半个时辰,倒不如我们再加快点动作,早点做完眼前的事,也能早点去休息来着……”

    他反过来劝着谢淮安,却不知谢淮安只是不想搭理后面车队之中的某个人。

    谢淮安冷眼看向了骑在马上的晋忻言,眸中露出一抹不屑之后,他拍了拍同伴的肩膀。

    轻声说:“你瞧见那边穿着白衣服的男人了吗?”

    同伴顺着他视线落下的方向看去,盯着风度翩翩的晋忻言看了半天,又回头看了眼谢淮安:“他和你是亲戚吗?你是想让我待会儿检查的时候稍微放点水,让他们快点过去吗?”

    并不知道同伴怎么会那么眼瞎的将晋忻言看做他的亲戚,谢淮安撇了撇嘴:“亲戚,不不不,我和他可不是什么亲戚,反而是有着大仇怨呢!”

    不等同伴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他就连忙将自己的打算脱口而出。

    “我虽然不喜欢他的为人,但也没打算刻意对他做些什么,只是不想和他打交道而已……”

第二百四十七章 进城

    就晋忻言那样的人,还不足以让谢淮安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

    他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径自说道:“我不准备和他有过多的接触,待会儿就麻烦你去检查他们了,我往后走走,去检查后面的人。”

    同伴顿了顿,压下了原本准备脱口而出的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谢淮安的意思了。

    谢淮安可不知道同伴刚才已经怀疑他不准备做人了。

    他在同伴按照惯例过去检查晋忻言一行人时,绕过了他们,直接朝着后面的马车走去。

    车厢里的人没有提前下车,大概是以为还没有轮到她们检查,谢淮安对着车夫点了点头,又抬手敲了下车厢:“里面的……夫人或者是姑娘,可以请你们出来一趟吗?我们这边需要例行检查一番呢!”

    熟悉的声音用陌生的语调说着话,车厢里的阿蘅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外面的人再度敲响车厢门时,阿蘅猛地掀开车帘,同车下等的有些不耐烦的谢淮安来了个对视。

    她探出半边身子,惊喜万分的看向谢淮安:“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啊!”

    他乡遇故知,且这位故知还是她此行要找之人,所得来的惊喜自然就是双倍的。

    鉴于阿蘅她们这一行人本就是进城的最后一拨人,故而在瞧见阿蘅拉着谢淮安到一旁说话时,同样守在城门口的其他兵卒也没说什么。

    惊喜的劲头过去后,阿蘅心中满是疑惑。

    她知道谢淮安千里迢迢的跑到边关来,为的是能从战场上替自己拼上一份功绩,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守城门的。

    也不是说守城门不好,主要还是那句话。

    倘若只是为了能够当一个守城门的兵卒,那谢淮安在京都就可以做到,哪里需要跑到莫城来。

    阿蘅看向谢淮安那张已经褪去稚嫩的脸庞,有些担心的问道:“你不会是因为得罪了上峰,所以被发配到这边守城门了吧?”

    早前在京都的时候,谢淮安的脾气就算不上好。

    许是因为旧日里的经历,他这人即便是被人误解了,也绝对不会主动为自己辩解,自然而然的带着一种莫名的清高。

    他理所应当的认为别人应该明白他的人品,倘若别人非要误解他,并不愿意相信他的无辜,那他就更不可能为那样有眼无珠的人做出解释了。

    这样的性格其实是很容易吃亏的。

    谢淮安顿了顿,在阿蘅真心实意的担心之中,忽然有种无从解释的错觉来。

    他抬手揉了下眉心,同阿蘅解释着自己出现在此处,不过是因为奉了自家舅舅的命令,并没有得罪其他人。

    也不知他在阿蘅心中究竟是何等的形象,怎的一见面就在担心他又得罪了其他人。

    听到谢淮安如今是在他舅舅手下作事,阿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大约是因为上面有人好办事,而谢淮安的身份又摆在那里,所以就算谢淮安还是像从前那样不会说话,也应该不会有人刻意去打压他吧!

    阿蘅这边才跟谢淮安说了两句话,都还没有深聊,另一边车队的检查就已经接近了尾声,邓霜她们正在等着她回去。

    到底只是萍水相逢得来的长辈,邓霜与邓傲远远的看着阿蘅跟谢淮安在城墙边说话,谁也没想要上前去打断他们。

    左右他们身后已经没有其他进城的人,出城的人与他们走的也不是一条路,根本不会有挡路的嫌疑,那在原地等上一段时间,也是无妨的。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着同样的想法。

    晋忻言就不这么想。

    他这几日也是在车厢中休息的,狭窄的车厢根本不足以让他好好休息,每天清晨醒来都是腰酸背痛的,他自己倒是没有抱怨什么,就是在看向邓霜的时候,眼神之中充满了怜惜之色。

    这会儿也是如此。

    明明已经可以直接入城,就因为同行的小姑娘在城门口遇见了一个熟人,其他的人就不得不在原地等他们叙旧结束才能离开。

    别人对此或许是没有怨言的,但晋忻言觉得自己不能放任小姑娘继续闲谈下去。

    姑娘家家聚在一起总是格外的话多。

    虽说温家的小姑娘平日看上去不像是个话多的家伙,但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叙完旧,反正晋忻言是不打算让邓霜继续在城门口白白等着的。

    所以,他直接走上前了。

    此时的阿蘅是背靠着城墙,谢淮安正好站在她的对面,她能远远的瞧见晋忻言走过来,而谢淮安背对着后面,什么也没瞧见。

    她皱了下眉头,下意识的拉住了谢淮安的手。

    尽管她不是很明白晋忻言的来意,但她有种莫名的直觉,倘若让谢淮安直接对上晋忻言,两人怕是又要吵起来的,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你们这些小年轻,即便是同样的舟车劳顿,也总是比旁人多出几倍的精力来。只是我们这些年纪大了的长辈可就吃不消了。”晋忻言笑着看向阿蘅,“你也知道欺霜的身体不大好,最好能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的。”

    “即便你与他有话要说,不妨再约其他的时间,我们先进城找个住处再说!”

    谢淮安被阿蘅突然上手的动作给怔住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见了背后的声音。

    扭头看去,正好就看见了一个人模狗样的乐王。

    偏偏这人同阿蘅说话的语气还极为熟稔,这让谢淮安一时之间忍不住就想了很多的东西。

    明明是看不懂旁人的脸色,但在瞧见谢淮安眉眼微动的瞬间,她立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不管你这会儿打算说些什么,都快给我收回去,有什么事情等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说,反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并不是很明白晋忻言为什么会突然上前,但阿蘅知道不好让谢淮安继续与对方站在一起,连忙拉着谢淮安往马车的方向跑去。

    谢淮安自小学武,就阿蘅那点小力气自然是控制不住他的,但他还是乖乖的任由阿蘅将他带走。

    路过晋忻言身旁时,他还是忍不住悄悄的瞪了对方一眼。

    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对这人生出好感来的。

    邓霜一个错眼,再抬头时,就瞧见晋忻言凑到阿蘅与那名少年身边去了,再一转眼,几人就都朝着马车走来。

    她看着阿蘅牵着的那名少年,忽然觉得少年看上去有几分眼熟,莫名的就很合她的眼缘。

    殊不知被她看着的少年,在瞧见她的一瞬间身体不自觉的僵硬了几分,虽是转瞬即逝,但也还是被阿蘅发现。

    阿蘅看了看邓霜,又回头看了下自己的动作,不好意思的放下了手,碍于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她刚才一路走回来时,都是垫着脚的。

    至于谢淮安为何会突然出现异样,她只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与她表现的太过亲密。

    她都忘记了。

    现在的她们早就不是以前的小孩子了,再不能像从前那般胡闹了。

    谢淮安让同伴帮忙告假后,才跟着阿蘅她们一起离开。

    阿蘅与邓霜依旧是坐在车厢里面,而谢淮安则是跟着车夫一起坐在了马车外面,与阿蘅她们只隔了一道车门。

    又跟上来的晋忻言倒是提出他可以借出一匹马,也省得谢淮安要与车夫挤在一处,偏偏谢淮安不愿意搭理他,邓霜也不打算和他说话,只阿蘅浅笑着回绝了他的好意。

    那三人不愿意搭理他,晋忻言看谢淮安不大顺眼,却又不好当着邓霜的面说些什么,渐渐的慢了下来,最后跟邓傲走在了并排。

    他心里不高兴时,也不怎么想让别人高兴。

    于是就跟邓傲聊起了家常。

    “俗话说成家立业,阁下如今的业已经立的差不多了,又准备何时再成家呢?”

    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搭话,说的还是这么不着调的话题。

    邓傲淡淡的说:“自当年一事后,我便一直与欺霜相依为命。从前如此,往后亦是如此。”

    他就没想过要娶妻生子,不过倒也不全是因为邓霜的缘故。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为皇上做事,暗地里的事情做的多了后,也落下了一身伤。

    如今年纪轻的时候,瞧上去倒好像是没什么影响,但等往后年纪大了,就该要受罪了。

    与其现在娶回一个妻子,同妻子聚少离多,等到将来能长久陪伴时,又拖着病重的身体却劳累妻子,倒不如就这么独自一人的好。

    养上一两个义子,他在孩子小的时候给予照顾,等他年老了,就换孩子来照顾他,也省得牵连无辜的女子。

    晋忻言不自觉的冷下了脸:“大哥不愿意成家,可欺霜却不会像你这样的。”

    “虽说我们旧日里确实有些误会,可我相信误会总会解除的,欺霜也定能回心转意。你还是不要过早的妄下结论,不如和我谈谈给欺霜的聘礼该怎么准备吧!”

    他的义正言辞在邓傲莫名的眼神中,忽然呈现步步败退。

    邓傲着实想不通。

    这人到底哪来的勇气说出这般的话?

    难不成就是仗着欺霜这会儿不记得那些前程往事!

    确实,倘若欺霜一直想不起来那个失踪的孩儿,或许她与晋忻言之间确实还有转圜的机会。

    但现在的欺霜,哪怕没有那份记忆,在对上晋忻言时,心中依旧会感觉到愤恨。

    所以说,他的那些个盼望,根本不可能成真的。

    如今倒想着要挽回旧日的恋人,殊不知早就为时已晚。

    边关的客栈算不上多,又因为封了一段时间的城,这会儿的客栈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屋里楼梯上的灰都积累了厚厚的一层,平日里根本就没有用心打扫。

    谢淮安看见管易已经在和客栈的掌柜商量房间的事情,不由得回头看向了阿蘅。

    “要不阿蘅你们先到我那儿住几天再说?”

    不等阿蘅拒绝,他就继续解释道:“我当初本来是要去更远一点的玉林关,结果在莫城歇脚的时候,恰好赶上舅舅在这边办事,我就留在了莫城,还特地在这里买了一处房子。”

    “不过我现在都是住在舅舅那里,买来的宅子平日有下人打扫,但没人住进去。现在借给你们住,也不妨事。”

    阿蘅没瞧见客栈里的环境,但她看见了管易皱眉的样子,问过才知道是先前进城的人,已经将大半的空房间都给租了下来,这会儿只剩下一些通铺和下等房,给侍卫们住倒是可以,但阿蘅她们肯定是不想住那样的房间。

    “还好你之前买了个宅子,否则我今天又得歇在车厢里头了。”阿蘅满怀庆幸的说着。

    与其让她去住通铺或者下等房,她真的觉得自己还是住在车厢里的好。

    谢淮安笑着上了车,在前头准备给人指路。

    他才说了两句话,后面车厢里的阿蘅忍不住就掀开车帘的一角,轻轻伸手戳了下谢淮安的后背,小声问他:“你确定这样……没问题?”

    小心谨慎的没有透露谢淮安是个路痴的毛病,但她真的挺不放心让谢淮安指路的。

    毕竟她和谢淮安一样的不认识路,倘若将这一堆的人都给带丢了,那可就很没面子了。

    谢淮安眨眼间就明白了阿蘅的未尽之语。

    他笑了笑,轻声说:“没事的,我买的那房子路很近,离客栈不远,这条街的尽头左转,门口挂着红灯笼的那间宅子就是我买的房子了。”

    不识路这样的毛病,偏偏还没有办法克服,谢淮安在很多时候也会觉得无奈。

    不过买房的时候,他特地挑了家比较特殊的,从远处能一眼就辨别出来的那种。

    马车很快就听了下来,阿蘅从车厢里出来之后,才知道谢淮安为何能如此信誓旦旦的保证不会出错。

    谁让周围的宅子都没怎么养东西,只他们家的后院有一棵特别大的树,盛夏时分的树冠挂满了绿叶,远远望去最是显眼,根本不存在错认的可能。

    宅子里的下人都是谢淮安到了莫城后,新买的。

    于规矩上有些欠缺,在见到主家带着客人进门后,连茶水都不知道倒上一杯,一个个傻乎乎的凑上前来,等着别人吩咐他们去做事。

第二百四十八章 住下

    谢淮安倒是没有想太多。

    他只是看着一堆人凑上前来,不大习惯,摆摆手只留下了一个管事,其他人就都被他赶下去了。

    “阿蘅你们有什么要求,就直接和他说吧!”谢淮安将那名刘姓管事介绍给阿蘅后,又吩咐刘管事,“她们就跟我一样,你把她们当成主子来对待就可以了,一定要尽心尽力,可别让我发现你们敢阳奉阴违!”

    一番警告之后,他又满怀歉意的看向阿蘅:“这会儿是用午膳的时候,我稍微逃一会儿班,倒也还可以,但时间长了就不行了。”

    阿蘅愣了一下,恍惚间,才想起谢淮安如今确实是有正事要做的人,比不得她这般闲散。

    原来他方才请的假,时间竟那样的短么!

    见谢淮安已经准备要出门去,连午饭都没来得及用,阿蘅这才反应过来。

    “不在家中用过午膳再出门吗?”她抬头看了眼天空,这会儿正是用午膳的时候呢!

    谢淮安笑笑:“我等会儿出门在外面的摊子上买两块饼,带在路上吃就可以了,倒也不必再等下去……”毕竟他请下来的假,只是一小会儿。

    在他走远以后,阿蘅忽然间才想起来,她都忘记问谢淮安晚上还回不回这个宅子了。

    他先前只说自己住在舅舅那里,从前买下的宅子就空了下来,却也忘了说还回不回来住。

    阿蘅沉默片刻,也不好再追上去问,且再等等。

    等到日暮黄昏时分,回与不回总会有个定数的。

    虽说守城门的兵卒每日都得轮班到关城门的时候,才能各自归家,但偶尔也能有一些例外的。

    谢淮安本来就是因为换班的缘故,才会日日守在城门口,如今恰好赶上阿蘅到了莫城,他就找了从前与他换班的那人,又重新调换了一次,倒也不需要再守在城门口了。

    樊家舅舅知道了,或许会说上两句,毕竟是他提出换班的这个要求。

    但谢淮安有解释的理由,也不担心他或许不存在的指责了。

    边城的原住民生活向来粗犷,平日里常用的饭菜也格外的具有地方特色,外来的人一时之间是吃不大惯的。就连谢淮安这样不挑食的人,在来到莫城的第一个月也瘦了许多,让樊泽语瞧见了,还愣是找了大夫给他开了好几付苦汤药,用来调养身体。

    街边的酒楼石浦也有其他风味的饭菜,但口味上也还是更加的偏向于边城的人。

    故而谢淮安在回宅子之前,先去了一趟舅舅家,将他家中的厨子给带走了两个。

    厨子们是樊泽语从京都带过来的。

    他当初从京都赶往边关时,可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一路出行都有人照看着,带着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的。哪里像谢淮安那般,只带了几身换洗的衣裳,就匆匆忙忙的朝着边关赶,一点其他的准备都没有做。

    也怪不得他一到边关,就感觉水土不服了。

    他带来的两个厨子熟门熟路的进了一旁的厨房,谢淮安随口点了几个阿蘅喜欢吃的菜,就转头往大堂的方向走去。

    进门之前,他还特地让人去后院通知了阿蘅等人。

    这里的院子确实是谢淮安的,但这会儿暂住的人是阿蘅,都是姑娘家家的,他也不好直接进门去打扰人家。

    谢淮安其实也不是那么遵守礼法的人,但因为面对的人是阿蘅,他总是想要给阿蘅更好的,行事之间自然是奔着最稳妥的结果去的。

    只是他愿意遵守礼法,并不代表其他人也同样愿意遵守礼法的。

    彼时,谢淮安坐在大堂之中,喝着丫环端上来的茶水,清亮的茶水用的不是什么好茶叶,但他也不是善于品茗的人,只随意解渴罢了。

    听到外间传来的脚步声,谢淮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站起身,准备上前迎上一迎。

    结果率先出现在门口的人,却是一个他很不愿意看到的家伙。

    晋忻言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衣裳,雪白的儒衫在通亮的大堂中格外的明显,恍如神仙降世。

    “你怎么会在这里?”谢淮安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桌椅,晃荡的衣袖险些将桌上的茶水都给掀翻了。

    早前在城门口见到乐王时,他就已经很是不高兴,还特地和同伴调换了一下顺序,这才避开了乐王。

    怎的这会儿却在自己家中见到了对方!

    阿蘅已经挽着邓霜一并进了屋。

    她看见谢淮安与晋忻言对峙的模样,不由得偏头看了眼身旁的邓霜,倘若不是为了追在邓霜的身后,以晋忻言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跟着她们一起住到谢淮安的宅子吧。

    看着谢淮安满脸抗拒的样子,阿蘅皱了下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是好。

    谢淮安都已经准备让人将晋忻言赶出去了,结果就看到了被阿蘅挽着的邓霜,他的视线在邓霜与晋忻言之间来回徘徊着,最后定格在了邓霜的身上。

    “我知道你的。你应当就是那个差点与晋忻言成亲的人,按照辈分来说,我还应该叫你一声姨母的。”他的脸上满是不解,“他从前那样骗你,你怎么还愿意让他跟在你的身边,难不成你就准备忘记过去的伤害,与他重归于好吗?”

    也只有谢淮安胆敢说出这般‘诚心诚意’的话了。

    相同的道理,邓傲难道不想用来劝说自家妹妹么?

    自然不是的呀!

    谁让晋忻言是当今的弟弟,还是少数具有实权的王爷,似他们这些为皇上卖命的小喽喽,怎么敢得罪对方!即便心中有再多的苦楚,也都要咽到肚子里,连一声抱怨也不能说的。

    有些人习惯了把自己看得很低,哪怕他后来已经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也不敢轻易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因为他们早就养成了固有的习惯,习惯了低声下气,忘了旧日里的傲骨有多硬气。

    晋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他冷着脸看向谢淮安,仿佛对方说了什么极度大逆不道的话。

    然而他没有立刻训斥出来,因为他现在的心思都放在了邓霜的身上。

    不止是谢淮安,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在等着邓霜的回答。

    邓霜低头笑了下,再看向谢淮安时,眼神之中带上了些许温柔之色。

    她轻声说:“我如今身患癔症,发病之时连自身安危都无法保证,是真正的自顾不暇,又哪里管得了旁人是如何做的呢!”

    虽然未曾明说,但这无言之中的抗拒之意,就已经很是明显了。

    晋忻言不自觉的上前一步:“欺霜,你……”

    不管他想要说些什么,谢淮安都是不打算听下去的,也没必要再听下去。

    他开口打断了晋忻言的话:“说起来,封城之前,我还想听人说过城里来了一位神医的事情。都说那位神医有通天的本事,能让痴儿变灵童,我觉得传言定是过于夸张了,但人们都说他擅长治疗癔症,请他来给姨母看病,说不定就能药到病除了呢!”

    阿蘅接着话:“封城之前就有这样的传闻了,又恰好赶上了封城,想来那位神医应该还没有离开莫城吧!”

    “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去找他,也省得错过了人?”

    莫城才从封城的状态中退了出来,谁知道那位神医会不会恰好赶在开城门的时候,就游历到别处去呢!

    到时候岂不是宛如游鱼入海,就很难在寻到对方了么。

    有了这样的想法,阿蘅直接越过了晋忻言,拉住谢淮安的衣袖,就要他帮忙派人去找那位神医。

    人的想法在许多时候都很容易受到身边人的影响。

    明明就在前一刻,晋忻言还在为邓霜对他的态度而产生质疑,在听着阿蘅与谢淮安你一句,我一句的话之后,他莫名的也加入了对神医踪迹的探讨之中。

    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满脑子也全都是那位不知名神医的事情。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是心知肚明的。

    不管邓霜在此之前是否也有癔症,但她现在之所以会失去部分记忆,还呈现出癔症的症状,全都是因为她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服用了忘忧散。

    已经经过试验的忘忧散,却没能像在试验之中表现的那么优秀,反而是冒出了奇奇怪怪的后遗症。

    幸好在此之前,晋忻言也想过失败的后果,故而才在京都附近的府城中放出了能够诊治与癔症相关病症的神医的下落。不过那时他派出的人都有意将神医的落脚点安排在了他的封地之内,就是为了吸引邓霜往他的封地去。

    可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样的变故,后来莫名其妙的就盛传神医去了边关的不毛之地。

    这会儿谢淮安居然还说那位神医有可能在莫城之中,晋忻言就觉得很是不理解。

    他当初满天下的搜集神医,弄出了一大班子的人,才勉强做了个忘忧散,想要能够与邓霜再续前缘。

    忘忧散的效果最后出现了些许的偏差,但在大方向上还是让他得以如愿以偿了。

    似这种集大成的药散,哪里是普通大夫能够轻易诊治的呢?

    晋忻言不由得打断了阿蘅与谢淮安的谈话:“这世上多得是欺世盗名之辈,你们又怎么知道城里那个所谓的神医,就真的能够药到病除。我看不如再等上些时日,在此之前,我已经派人往封地传信,等王府中的大夫过来后,让他们给欺霜诊治一番吧!”

    “城里那些不辨真假的大夫,还是不要信的好……”

    大堂之内忽然一片静默,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没能得到回应的晋忻言也不方,直接就将这件事情盖棺定论了。

    樊泽语一早就得知了阿蘅等人往边关而来的消息,只是没想到她们的同伴之中还有一个乐王。

    身为藩王,不镇守在藩地之中,却带着手下到处乱晃,怎么能不让人怀疑。

    尤其是乐王晋忻言,当年确实是有恩于司长明。

    虽说那份恩情并不是司长明所说的救命之恩。

    “我以为你今日会留在那边的宅院,怎么还回来了?”樊泽语放下了手中的册子,抬头看向站在书房门口闷闷不乐的谢淮安。

    谢淮安叹了口气,说:“其实我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的,但仔细想想,阿蘅与邓家的那位姨母住在宅子里,我一个大男人也跟着住进去,不管怎么说,对阿蘅都有些不大好的样子。”

    说这话时的谢淮安,显然已经忘记了他的宅子中,这会儿除了阿蘅与邓霜以外,还住着邓傲与晋忻言。

    其中邓傲虽然也是男子,但他是邓霜的亲生兄长,倒也还说得过去。

    反倒是晋忻言的存在,就很是不一般了。

    “要是住在外面的客栈中,却也不用在意这么多,然而现在是住在自家的宅子里,反而注意的事情就更多的。”

    谢淮安揉了揉自己的脸,尽管今天看到晋忻言之后,让他感觉很不高兴。

    但只要一想到阿蘅千里迢迢的过来探望他,他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

    即便知道阿蘅的主要目的或许并不是在他的,但她还是来了呀!

    樊泽语一时之间没有想太多,他看了眼册子上写着的东西,又问谢淮安:“你说的那位姨母是邓家人,将她与阿蘅一起安排在你那间宅子里,倒也是不错的决定。那乐王呢?”

    “如果我接到的消息不错的话,乐王应该是与阿蘅她们同路的,你后来又将他安排到了何处?”

    倘若没有安排一个好去处,樊泽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觉得县衙也是个用来招待过客的好地方。

    用来招呼过往官员的驿站并没有安排在莫城之中,而是放在了外面前往玉林关的路上,驿站年久失修,如今也不是个好去处。

    唯有府衙才是最佳的选择。

    谢淮安没听清樊泽语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噌的一声跑出了门,他临走前还下意识的带上了书房的门,剧烈的震动让樊泽语书桌上的东西都偏移了位置。

    “这小子怎么回事,听风就是雨的,一点也不稳重!”

    叹息了两句后,他就将谢淮安的异常抛之脑后,继续去研读叛徒们交代出来的消息,总得顺藤摸瓜,说不定就能抓住一条大鱼呢!

第二百四十九章 伤药

    晋忻言最后还是没能住进谢淮安的宅子。

    倒不是因为谢淮安赶回去阻拦的缘故,只邓霜微微皱了下眉头,他便理所当然的退却了。

    若是不论前程往事,只看今朝,他倒当得上是真心实意。

    秋日重阳,本是登高远眺之时,偏偏莫城之外并无供人远眺的山峰。

    登高之处却也只能选在城中的酒楼,点上两三个京都常见的菜色,并上一壶重阳酒,足以遥望故乡,远怀亲人。

    谢淮安度量着阿蘅独自在陌生城镇之中,又恰好碰上了合该与亲人团聚的节日,为了不让阿蘅感到孤单,他觉得自己应该去陪一陪他的。

    边关的酒楼内里的装饰也是一样粗犷,包厢中明明已经坐上了人,却还是显得格外的空旷。

    阿蘅看向对面的谢淮安:“你今日恰好赶上了沐休,都不需要陪着你舅舅的吗?”

    就连邓霜都陪着邓傲去了隔壁的包厢,哪怕失去了部分的记忆,碰上了重阳节时,他们也都聚到了一起。

    而不是跟在她这个孤家寡人的身旁。

    谢淮安笑笑:“舅舅他便是到了重阳节这样的日子,也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与其让我等在家中,同他吃上一顿不知滋味的饭,倒不如高高兴兴的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而且舅舅他也不需要我陪着呢!”

    当初在京都的时候,樊泽语就很不喜欢中秋与重阳这一类的节日,每次谢夫人差人请他入府,他总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拒绝。常年养下来的习惯,就算是从京都换到了边关,也还是改不了的。

    “说起来,我是真的没想到阿蘅会到莫城来,叔叔他们怎么能放心……”

    谢淮安想着自己独自往边关来时,一路上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再看看明显瘦了许多的阿蘅,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

    想来阿蘅这一路以来,肯定也是受了苦。

    事情已经被解决的时候,再来说马后炮之类的话,不止是听上去的人,就连说出口的人,心中也会很不是滋味。

    阿蘅停顿了一小会儿,低头抿了口菊花茶:“我先前做了个梦,梦到冬日的边关出现了叛乱,关外的蛮族趁着城里人手足无力的时候,试图攻城。”

    满城喋血的场景,她并未亲眼所见,自边关远道而来的战报也只说举全城之力以抗敌,蛮族退居关外,城中之人十不余一。

    不管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还是身居高位的将士,最后留下来的都是死里逃生的人。

    关于阿蘅对未来之事的预见,谢淮安并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但知道只要是阿蘅口中说出来的结论,必然是没有掺谎的可能。

    换而言之,边关确实极有可能生出一场叛乱,且让外族人有机会借此叛乱,对边关下手。

    “谁知在来到莫城的时候,正好就赶上你们封城查找叛徒,倒是与我梦中所见的场景并不一样。”阿蘅抬头对谢淮安笑了笑,“你们早早的就抓住了叛徒,那场叛乱应该就不会再发生了吧!”

    当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谢淮安沉默了片刻。

    先前樊泽语大费周章的封城抓叛徒的时候,他也曾像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一般,觉得舅舅过于劳师动众了些。

    却未曾想过那些叛徒会给边关带来多大的危害。

    听着阿蘅诉说自己的梦境,他的眼前仿佛真实的出现了阿蘅梦境之中的场景,就连鼻尖也弥漫着鲜血的气息,真实的让他有些害怕。

    阿蘅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往下说,就发现包厢中多出了一股子血腥味。

    抬头看去时,只见谢淮安攥紧了手中的茶盏,碎裂的瓷片仍旧被他握在手中,茶水混着血水滴落在桌面上,顷刻间就汇聚成了小小一滩水迹。

    她连忙起身上前去,小心的将谢淮安手中的瓷片取了出来,她没有随身带药包的习惯,看谢淮安的样子,也不像是带有伤药的人,只能先用帕子擦去他伤口附近的脏污,再出门让守在外面的侍卫去买药。

    出门在外,自然没有人敢让阿蘅一个人独处的。

    酒楼的隔音环境算不上好,隔壁包厢的邓霜隐隐约约的就听见了阿蘅的声音,没能听清具体的话,只隐约听见‘血’与‘药’二字。

    情况未明,但只血与药二字就足以让人产生非常不好的联想。

    邓霜看着对面不请自来的晋忻言,在看向他旁边始终捂着脸的邓傲,忽的站起了身。

    “阿蘅那边好像出了事,我过去看看。既然你找邓傲有事,那你们就先聊一会儿,我过会儿再回来。”

    本来是两个人的家宴,莫名其妙的就多出了一个人,还是从前与她有过关联,如今正在朝着断绝来往的方向发展的人,三人之间的交流一度陷入了凝滞之中。

    晋忻言是借口找邓傲有事才得以进了包厢的门,邓傲因为对方的身份和隐隐之间的威胁,不好一口回绝对方,只能任由他反客为主的招呼着邓霜。

    索性这样的时间持续的并不长,邓霜很快就借口隔壁有事,走了出去。

    邓傲看着在邓霜出门之后,瞬间露出不甘心的神色的晋忻言,忍不住劝他:“你贵为乐王,是当今最信任的弟弟,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可以,何必执着与欺霜一人呢?”

    “既然早前你已经决定放弃了欺霜,那为何不干脆放弃的更彻底呢?”

    但凡是皇室中人,哪个能没有一根傲骨呢!

    看着晋忻言在邓霜面前步步退让,仿佛没了邓霜就会失去性命一般,邓傲着实不能理解他的这份心意,反而开始更加警惕。

    真心能值几多钱?

    再多的真心也不足以让晋忻言如此低声下气。

    然而他却能将自己的态度放得如此之低,可想而知他暗中的谋划有多大!

    反正邓傲已经写信送回京都,着重阐述了晋忻言的异常之处,端看皇上对他的信任有几分,再看晋忻言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吧!

    晋忻言露出一抹苦笑:“别的姑娘再好,也不是欺霜!”

    完完全全的一副陷入情网的模样,只可惜配上他旧日的所作所为,一点取信他人的力度都没有呢!

    幸好随行的侍卫身上都备着一些伤药,阿蘅才开门同他们说清要求,就被人塞了两三瓶金疮药。

    说是从京都离开之前,温三老爷特地让神医准备的上好伤药,止血效果好,见效快,还不容易留疤,是居家旅行的必备良药。

    阿蘅转身回到包厢,对着还沉浸在魂飞天外的状态之中的谢淮安,将从侍卫那里拿来的药瓶一一摆放在了桌面上。

    药瓶与药瓶的模样也是有些些微差别的。

    有洁白如玉,一点花哨图案都没有的白色药瓶,也有五颜六色,看上去就很不正经的花哨药瓶,阿蘅最后挑了一个中间的药瓶,白色的瓶身上用朱红色的笔迹绘着几朵梅花,看上去就比别的药瓶要好看的多。

    药粉撒到伤口之上的那一瞬间,谢淮安下意识的往后一退,直接摔到在了地上。

    “怎么,怎么……”会这么痛!

    阿蘅见他这般大的动作,不由得低头看向手中的药瓶。

    方才那侍卫说过给她的伤药有两种,两种都是神医亲自准备的,只是一个是为了他们那些侍卫准备的,另外一种则是为了阿蘅准备的。

    给侍卫们用的伤药自然就没有那么多的附加效果,见效快的同时也还有一些缺点,倘若不是到了万分火急的时候,侍卫们宁愿去用普通的金疮药,也不愿意动用神医给的伤药。

    特制伤药的缺点好像是会将疼痛之感放大十余倍吧!

    也怪不得谢淮安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你们这是怎么了?”邓霜越过门口的侍卫,一进门就瞧见跌坐在地上的谢淮安,还有正朝谢淮安伸着手的阿蘅。

    谢淮安闻言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上了药的手已经不再流血,但房间中隐隐约约还带着些许的血腥味。

    他看着桌面上的一片狼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方才不小心弄坏了茶杯,还伤到了自己,倒是让阿蘅吓了一跳。”

    关于阿蘅能预见未来的事情,谢淮安从来没有与旁人说过,就连做梦的时候,都会刻意的不提起,更何况是眼下这种时候呢!

    阿蘅则是看了眼自己手中的伤药,又将桌上的另外两个药瓶往谢淮安身边推了推:“方才的伤药也是好药,敷上去之后,立刻就不流血了,就是会比旁的伤药更让人疼。这两瓶伤药的效果也是一样,而且敷上去之后应该不怎么疼的,要不你换瓶伤药看看?”

    伤药落到谢淮安手中后,他下意识的挣脱开了,手上的伤药也被撒掉了不少,还有伤口没有用到药呢!

    谢淮安被阿蘅提醒,一下子就想起了药散碰到伤口带来的疼痛,那可比他被瓷片划伤时疼的多了。

    他看向阿蘅手中的药瓶,眼神中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惊色。

    “只是小伤口而已,不用药也是可以的……”

    他想也不想的就要拒绝阿蘅的提议,实在是不想再经历类似的疼痛了。

    然而阿蘅看着他手中还没有止住血的伤口,想着侍卫们自己都没能分清药粉的区别,这会儿也说不好剩下的两瓶伤药是否就是给她准备的。谢淮安不想要冒险也是很正常的。

    于是她瞄上了桌上沾染了血迹的瓷片。

    或者她可以给自己划上一道小小的伤口,自己来试验一下桌上的两瓶伤药。

    谢淮安一偏头,恰好将阿蘅面上的蠢蠢欲动全都收入了眼底,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也顾不得其他,随手从桌上的两个药瓶中取了其中一个。

    花里胡哨的药瓶看上去不像是用来装伤药的,更像是用来装一些乱七八糟的药散,不过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他将药瓶打开后,自己给自己上了一点药,本是做好了会巨疼的准备,谁知道他的准备一点也没派上用场。

    清凉凉的感觉,同刚才的火烧火燎完全就是天壤之别。

    他将手中的药瓶重新递给了阿蘅,咳嗽了两声,道:“这个伤药确实不错,阿蘅你就留着这个吧!刚才那个效果也挺好的,但不怎么适合你们姑娘用!”

    就连他这样的男子汉,用了那种伤药,也险些哭出声来,更何况是阿蘅这样不擅长忍痛的小姑娘呢!

    阿蘅认真的点点头。

    忽然像是想起了些什么,转头看向邓霜:“邓姨方才是听到我们这边动静,才特地过来看我们的吗?”

    不等邓霜回答,她就接着往下说:“那这会儿隔壁的包厢中,不就只剩下了邓叔叔,反正我们都是亲戚,要不干脆让邓叔叔也过来一起用膳吧!大家都在一起,人多才会更热闹的……”

    “我觉得还是不要让邓叔叔过来了。”谢淮安跟着阿蘅的称呼走,直接打断了阿蘅的话,在阿蘅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继续说道:“你看桌上乱七八糟的,让邓叔叔来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刚才打架了呢!”

    “叔叔就在隔壁包厢,也不用劳累他多走这一趟,不如我们过去问邓叔叔能不能拼个桌?”

    阿蘅这时才看见桌上沾了血迹的碎片还没来得及收拾,想想谢淮安的话,也很是在理,就转头看向了邓霜,想问一下邓霜的打算。

    如果隔壁包厢只有邓傲一人,那邓霜这会儿肯定就带着阿蘅与谢淮安过去了,但是现在包厢里还有一个其他人,这让邓霜忍不住就迟疑了起来。

    她想了想,说:“他在隔壁还有客人要陪,今日的午膳就只我们三人一起吧!”

    没有具体说那位客人的名姓,但邓傲在边关认识的人能有多少,其中会让邓霜如此排斥的人又能有几个?

    除了晋忻言,也没有其他的人了。

    谢淮安顿时不说往隔壁去了,他一边站起身,一边说:“我去找人来收拾一下桌子,顺便点几道菜,阿蘅也尝尝边关的菜式,有几道菜应该很合你的胃口……”

    他往屋外去了,房间里就只剩下了阿蘅与邓霜。

    错乱的记忆忽然清晰了片刻,邓霜莫名的感叹道:“倘若那个孩子没有走丢,他应该和你们也很合得来!”

第二百五十章 投军

    孩子?

    她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提起一个走丢掉的孩子?

    阿蘅愣愣的看向满脸怅然的邓霜,不管是在谢淮安说给她听的那段往事中,还是她后来自己打听到的消息,故事的结局都停留在赐婚被收回,邓霜与乐王自此一刀两断上,从未出现过什么孩子。

    而且彼时的邓霜与乐王,分明是男未婚女未嫁,又怎么会突然多出来一个孩子!

    邓霜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

    当阿蘅主动提起她方才说的话,却只得到一个茫然的眼神。

    “阿蘅怕不是听错了,哪里来的走丢了的孩子?”邓霜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太突兀的缘故,她一时半会儿竟想不起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轻笑一声后,随口说道:“我方才应当是在夸淮安呢!大概是在说他是个好孩子吧!”

    并不是十分肯定的语气,但她又确确实实的否定了阿蘅的问话。

    但她绝对没有听错的。

    阿蘅抿着唇,通常情况下,最先排除的反而更可能是真正的答案。

    所以邓霜或许是在刚才那么一瞬间恢复了先前的记忆,这才有此感叹,就是恢复记忆的时间太过短暂,甚至还让她混淆了自己的记忆吗?

    太像是话本里才会出现的情节,阿蘅端起茶杯,抿了口冷掉的茶水,转而看向门口的方向。

    “谢淮安不是出去点菜了吗?怎么还没有回来……”

    当然是因为碰到了拦路之人。

    久久没有等到邓霜回来的晋忻言,按捺不住就出了门,然而到了外间的走廊上,他又不敢去敲隔壁的包厢门,便只能等在了外面,盼着屋里的人什么时候能够出门看上一眼。

    屋内的阿蘅与邓霜,谁都没有出门的打算,他等到的是点菜回来的谢淮安。

    相似的眉眼之中透露着如出一辙的嫌弃,晋忻言回望着眼前的少年,往旁边走了一步,准备跟着少年一起进门。

    大多数人都不会允许自己再次跌倒在同一个坑里。

    谢淮安没有急着推门,他将手上的纸袋往怀里一塞,尽管表面看上去的形象并不是很好,但他此刻也没有在意太多。

    “姨母方才就说有人找表舅有事,想来那人就是乐王您吧!能让你赶在这种合家团聚的节日出来找人,要说的应该是极其重要的事情,像我们这些小辈是不该去打扰到您与表舅的谈话。您有事就去办事,我就不耽误您的大事了!”

    抬手开门,反手关门,一套动作犹如行云流水,压根就没给晋忻言反应过来的机会。

    谢淮安将方才揣进怀里的纸袋又拿了出来,笑着走到里间。

    “我刚才下楼去找掌柜的时候,恰好看到外面有在卖糖炒栗子的,刚出炉的糖炒栗子,香甜软糯,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隔着门也能听到里间的笑闹,晋忻言甚至能够清晰的辨认出邓霜的声音,抬到半空中的手无力的垂下,他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前路比他想象的要更加的难。

    重阳节过去后,边关的秋意也变得越发浓郁起来。

    院子中的那棵四季常青的树,也掉落了不少的叶子,白日里半掩着窗门的书房,时常还会有树叶掉落进来。

    阿蘅在书房里写着每月必有的家信,半开的窗户正好对着外间的院子,余光之中始终有个黑色的身影在来回晃动着,让阿蘅始终不能静下心来。

    她看着信纸上的一团墨迹,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偏头看向一旁的青叶。

    “外面院子里的是谁?他若是有事要禀报,你就将他带进来吧!”

    青叶出门后,看到了一身黑衣的管易。

    管易本是温三老爷特地给阿蘅找的护卫,自从上次差点将阿蘅弄丢后,再度找回阿蘅的他,对阿蘅的安危问题看得格外的重。他平时都是守在阿蘅的院子外头,有时会藏在树上,有时会待在屋顶上,尽量小心的掩藏着自己的踪迹,鲜少会像现在这样大咧咧的在院子里头晃荡。

    一看管易这般来回徘徊的姿态,就算没有阿蘅的那番话,青叶也觉得这人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想说。

    她站在台阶上,打断了管易循环往复的动作。

    “管护卫是有事要找姑娘吗?姑娘这会儿刚好有空,你有什么事就直接到姑娘面前说吧。”

    管易照常的面无表情。

    但不知道是不是青叶的错觉,她总感觉自己在叫住管易的一瞬间,看到了他眼中的抗拒之意。

    然而事实上,管易低头应了声是,就跟着青叶一起进了书房的门。

    只不过,管易一进门后,就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约莫是想着伸头也是一刀,低头也是一刀,他干脆就直接了当的说出了口。

    “姑娘,老太爷派人来信说过几日就能到莫城来看望您……”

    老太爷?

    是她知道的那个老太爷吗?

    阿蘅拢在袖子里的手,悄悄的捏了下手臂,疼痛的感觉格外的清晰,所以眼下并非是她的错觉喽!

    可是祖父这会儿应当还带着书院里的人在游学,当初兄长成亲的时候,他都没来得及赶回去,可见祖父轻易不会改变他的行程。按道理说,他们一直都在北上,但按照祖父先前定下来的路线,他们应该是往裴家镇守的玉琼关去,而不是往莫城来啊!

    就听见管易接着往下说。

    事情往前说,还得追溯到她们在云州的时候。

    阿蘅与邓霜因为马匹失控的缘故,与管易等人走丢了一段时间,虽然那个时候她们是被邓傲带回去,好生照顾了起来,但管易毕竟是不知情的。

    他不仅毫不知情,还在邓傲手下人的误导之中,越跑越偏,最后一路走出了云州。

    恰在邓傲派人找上他们之前,管易就因为心中的愧疚,将云州的事情一字不漏的写成书信,送回了京都。

    最不凑巧的事情就发生在送信的路上。

    为了能更快的将信送回去,管易特地让信走了温家的特殊渠道,但谁能想到信件在中转的途中被弄混了,原本要送回京都的信,竟转道北上送到了温老太爷的手中。

    听闻自家孙女外出游历的路上失踪了,便是温老太爷有再多的行程,也都得改了。

    虽说走到半路上,他又接着收到阿蘅一切安好的消息,但都已经改了道,也不好再改回去,那干脆就一条道走到底了。

    所以管易今天一早就接到了温老太爷派人送来的信,送信的人脚程比较快,算一算时间,温老太爷带着一众书生,再过两三日应当就能到莫城了。

    该怎么说呢!

    这也是阿蘅从来没有想过的解释。

    无法预料的未来,实在是太有挑战性了。

    阿蘅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叹了口气,对管易说:“你去同府里的管家商量一下,问他在莫城中再买一套宅子方不方便,实在不行,租一套也是可以的。”总不能让祖父到了莫城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吧!

    祖父还带着一群书生,需要的房间肯定不止一个两个。

    她自己住在有人服侍的府宅之中,哪里能让祖父住进外头的客栈里呢!

    得亏着温老太爷还有几日才能到莫城,否则她去哪里给祖父找住的地方呢?

    谢淮安这几日有空就会来找阿蘅,早膳和午膳不能一起用,每次都是和阿蘅一起用过了晚膳,才会回他舅舅那边。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能同阿蘅说起很多有趣的事情,短短几日下来,阿蘅与他就比在京都之时,要更加的亲密。

    他在邓霜与邓傲之前听说了温老太爷的消息,看着阿蘅愁眉不展的模样,不禁想要为她解答难题。

    “你是在担心房子的问题吗?要是这里的宅子不够用,我舅舅那边还有一套宅子,等我回去让舅舅帮忙腾个地方就是了。反正我们最近都是住在县衙之中,很少回去住的……”

    想要在短短几日之内,将房子的事情准备的尽善尽美,本就是难度极高的事情。

    如今有一个偷懒的机会,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呢!

    阿蘅却摇了摇头:“我来莫城,你将宅子让出来,自己住到舅舅家去,我就已经感觉很对不起你啦!现在我祖父要来莫城,你又说将舅舅的宅子也让出来,可我怎么能做那样得寸进尺的事情呢?”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凡事都要有来有往,我始终没能帮你什么,却一直受你的恩惠,所以腾宅子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让管易再去牙行找一找,哪怕位置偏一些,价格贵一些,只要能有足够大,正好可以住人的宅子就够了。

    谢淮安没想到阿蘅会拒绝他。

    他本是想要让阿蘅不要太过见外的,但看着阿蘅抿唇的模样,也知道她心意已决,便不好再劝下去。

    只不过他明面上放弃了想法,不代表背地里就不会做小动作了。

    温老太爷一行人到了莫城的城门口,就看见了阿蘅带着护卫等在了那里。

    叙旧的事情暂且放下,他们通过城门口的检查,就一起往阿蘅新买的宅子走去。

    新买来的宅子在城中心附近,正好和县衙隔了一条街,倘若从小路走,就只是前后脚的功夫。

    因着急需用房,一应手续都是管易赶着时间在县衙中办好了的。

    房契到阿蘅手中时,上面就只写着阿蘅的名字,并没有上一任房主的名姓。

    阿蘅只知道管易买来的宅子大小适中,价格也很适宜,却不知道谢淮安在其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她跟着温老太爷一起搬到了新宅子,而邓霜与邓傲是在第二天才上门拜访的,谢淮安也跟着他们一起。

    出门游学本来就是需要一个好身体的,毕竟长时间的舟车劳顿,没有一个好身体,是万万扛不住的。

    别看温老太爷年岁大了,但他日常锻炼身体,比书院里的大半年轻人的身体还要好。

    跟着他一起出门游历的书生,好些才出了京都,就得了水土不服的症状,只有温老太爷从头到尾连个喷嚏都没打。

    其他的人还在房间里休息的时候,温老太爷就已经坐在大堂,跟阿蘅一起喝茶了。

    谢淮安他们直接被下人引到了大堂之中,就瞧见了堂上坐着的温老太爷。

    忽然见到这三人一起过来,阿蘅自己是知道前情,也没有感到多少的意外,反而是温老太爷吓了一跳,险些没握住手中的杯盖。

    他在邓傲与邓霜请安后,试探性的问道:“你们三人怎么凑到一起去了?”

    邓傲笑了笑,说:“欺霜想要到边关看看,刚好我有了假,就跟着她一起了。边关路远,我在这里也没有买到房子,就借了阿蘅的光,现在正暂住在谢家这孩子的宅子里。”

    原来只是凑巧啊!

    温老太爷点点头,又看向了谢淮安:“淮安到边关投军也有一段日子了,可觉得辛苦?”

    “舅舅说我在京都太过娇惯,倘若直接去了玉林关,怕是撑不了多久,就让我先在莫城适应一番。”谢淮安摸了摸鼻尖,他在莫城跟着其他的兵卒一起训练,辛苦确实是有些辛苦的,但听说边关的训练强度更大,他就没了抱怨的心思。

    “我现在还算不上正式投军呢!等过一段时间,舅舅要往边关送一批兵卒,我到时候也跟着一起去,那时候才算是真正的投军呢!”

    其实类似于这种运送兵卒的消息,本来是不可以对他人说的,但樊泽语往边关送人的消息早就特地传了出去,他这会儿说上两句,也不妨事。

    阿蘅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她下意识的看向谢淮安:“不是说樊家舅舅是要把那些叛徒送到玉林关指认其他人,怎么成了运送一批兵卒?”

    “让叛徒互相指认,本就是走个过场,而且送叛徒到玉林关,沿途也还需要防备其他的危险,故而同行的兵卒肯定不能少。”谢淮安笑了笑,又说:“这不刚好秋去冬来,也该到蛮族扣关的时候,边关的人手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便是没有运送叛徒这回事情,莫城也会抽出一部分的兵卒,送到玉林关的战场上的。

    谢淮安早在到达莫城之际,就想着要上战场,如今不过是即将得偿所愿。

第二百五十一章 宴席

    距离谢淮安前往玉林关还有几日的时间,温老太爷却带着书院里的书生,将整座莫城逛的差不多。

    同行的书生,有些打算留在莫城当教书先生,准备体会一下教书育人的感觉,更多的人还是选择跟着温老太爷一起离开的。

    阿蘅知道温老太爷拐到莫城,本就是与他原来的计划出现了偏差,但她没有想到矫正偏差的时间会如此之短,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就已经听到温老太爷催促离开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熟悉名字的下人已经在管家的指挥下,分门别类的收拾着行李,大包小裹的收拾出了许多东西。

    青叶不知什么时候,也忙活进去了。

    她捧着红木匣子跑到阿蘅面前:“姑娘,匣子里的信都已经装满了,您在路上还要打开这个信匣子吗?倘若不需要的话,我就将它收在行李下头,也省得占地方了……”

    阿蘅低头看着游记里的内容,估摸着自己若是到了游记中所记载的地方,应该会如何写信回去,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怎的这么早就开始收拾行李了?”

    按照她的打算,是想要在莫城过个年的。

    等翻过年后,玉林关外面的征战差不多也就已经结束了,阿蘅总要听到谢淮安他们一切安好的消息,才能放心离开的。

    已经开始改变的未来,最不可捉摸。

    谁也说不好它的改变是向着更好的方向而去,还是变得更加恶劣。

    不过就目前的情形而言,应该是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的吧!

    阿蘅默默地猜测着。

    青叶捧着红木匣子的手微微收紧,小心的看向书桌前的阿蘅:“老太爷那边的下人已经在准备离开的事宜,我是听管护卫说,再过几日就要离开了,这才开始准备收拾行李的。”

    这就很奇怪了。

    阿蘅放下手中的游戏,食指蹭了蹭自己的下巴,微微沉吟道:“祖父没有和我说要启程的事情,许是他准备带着书院的学生离开,却没打算带我一起走吧!”

    如果事情真的如同她所猜测的那般,那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就不用她费心费力的想着与祖父分道扬镳的理由,也不用担心祖父会发现她的异常。

    想象中的事情当然是最美好不过,可现实往往会教大家重新做人。

    阿蘅被温老太爷叫过去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准备,不过温老太爷没有在第一时间提起离开的事情。

    他问阿蘅:“先前管易送来的消息说,你同欺霜碰到匪徒时,意外走丢了,邓傲说是他带走了你们。阿蘅当时可害怕?”

    嗯?

    没想到过去了好多天后,祖父又问起了这件事情。

    阿蘅抿着唇,摇了摇头:“当时的马车跑的太快了,我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脑袋都是晕乎乎的,还没来得及感觉害怕,就已经瞧见了邓叔叔。”

    “应该是不害怕的……”

    她是这样回答着温老太爷的,却不知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苍白。

    温老太爷抿了口杯中的茶,又对阿蘅说:“阿蘅离开京都的时间也有几个月了,路上也不止一次遇到了拦路的匪徒,应当知道在外面游历远不如京都的生活舒适。外面的风景也看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回家的事情了?”

    转来转去,最后还是停在了劝人回家上。

    “祖父,我今年十七岁了。”阿蘅抬头看向温老太爷,那张因为回忆而变得苍白的脸,此刻多了几分血色。

    “明明在我还小的时候,京都的街上时常也会有女子来来去去,可等我长大之后,能到街上行走的,要么是已经嫁做人妇的平民百姓,要么就是前后都簇拥着下人的大家闺秀。前者独自一人,就是很平常的打扮,后者随行者众多,还带着帷帽,外人难以窥见其容颜……”

    “然而即便是如此,街头酒肆间,也还会有人恶意嗤笑着她们。”

    阿蘅抬起头,她知道自己将事情说的太过严重,而且她见到的也只是个例,可她只能这样说。

    “我不知道等我嫁人以后的京都,会变成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嫁人以后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她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我就想在祖父和爹娘还能为我做主的时候,去做一些往后或许不能做的事情。”

    “祖父,我……可以多看看外面的风景吗?”

    小姑娘如水的眼眸中满是盼望,一眨不眨的看向对面的温老太爷,将所有的期盼都寄托在对面之人的身上。

    温老太爷顿了顿。

    他想说如今的世道并没有阿蘅所见的那般恐怖,她说的妇人与大家闺秀只是个别的特例,京都也并没有对女子禁锢太多。

    然而只要一想到他在游学路上的见闻,那些劝解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也不知是从何时而起,酸腐书生不思及如何提升自己的学问,反而满脑子都想着如何打压别人,同辈的天才他们不敢去招惹,便将目光放在了女子身上,借着圣人之言,四处宣扬‘女子无德便是才’的说法,偏偏还有许多人信了他们的那等诛心之言。

    温老太爷上次写给皇上的奏折中,便谈到了这件事情。

    朝廷需要顾及的事情太多,并不能直截了当的禁绝酸腐书生的诛心之言,虽想着用上行下效来规劝百姓,但皇室没有多少的公主,只勉强在京都宣传白马书院的女子学堂,至今见效甚微。

    若是再不想办法对酸腐书生的诛心之言加以制止,或许阿蘅所说的那般场景真的会成为京都的常态。

    思及此,温老太爷忽然没了劝说的心思。

    他们这些做长辈的,自然是想要将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家的晚辈,他看阿蘅是千好万好,却不能确保阿蘅嫁入别人家中后,别家的人是否也会觉得阿蘅千好万好。

    人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几次错眼,温老太爷赞同阿蘅这种不将期待放在别人身上的想法,但又是实实在在的担心阿蘅的安危,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心软的长辈都经受不住晚辈的苦苦哀求。

    阿蘅看见温老太爷叹了一口气,就知道自己肯定不需要跟着温老太爷一起离开。

    她心中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房间后,就开始准备给温老太爷送行的事情,她想着温老太爷既然已经和她说起回家的事情,想来就是已经定下了离开的时间了吧!

    该准备的行李自然有下人去整理,倒是不需要阿蘅特地去准备。

    能让她亲自准备的东西,也算不上太多。

    只是她还没有等到温老太爷离开的日子,就已经接到了谢淮安送过来的信,说是他明日便要离开,准备在今日请温老太爷与阿蘅过府一叙。

    此处的府邸指的是先前借给了阿蘅,如今是邓家兄妹在用的那间宅子。

    原本按照樊家舅舅的打算,是将宴席安排在他住的宅子中,只不过他如今自己都是住在县衙之中,自己的宅子却被谢淮安动了手脚卖给了阿蘅,总不能将宴席安排在县衙之中的,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放在了谢淮安的宅子里头。

    许久不见踪影的晋忻言这次也出现在了谢淮安的宅子里头。

    温老太爷看见他的一瞬间,摸着胡须的手不自觉的多用了几分力气,一不小心就拽下了好几根胡须。

    指尖轻轻捻了两下,断裂的胡须就顺着风飘落到了地上,他的视线越过晋忻言,停在了谢淮安的身上,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在樊泽语的迎接下坐在了宴席的上座。

    上座的位置除了宴席的主人以外,也还会留给长辈,温老太爷自然是做得的。

    地方不大的宅院,加之主家也没有女眷,就不曾男女分席而坐,反倒是合在了一起。

    在场的,只有阿蘅和谢淮安是小辈,他们两人便凑到了一起。

    阿蘅见温老太爷似乎与晋忻言聊到一起去了,就小声的同谢淮安说着话。

    “我还以为你会再晚一些离开呢!”阿蘅夹了块鱼腹上的肉,小口吃了下去,“人们常说边关苦寒,我来了过后确实没有看到多少的田地,也不知你们的粮食可还够用……”

    听着阿蘅说这话,谢淮安忽然就想到几个月前被送到边关的粮食。

    比起军饷来说,那一点的粮食自然是算不上数的,但确实也给他们解了燃眉之急。

    谢淮安用公筷给阿蘅夹了块鱼肉,放到她的碗里后,小声说:“上次的粮食还得谢谢你,不过往后还是不要再往边关送这些东西了。”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在别人看来就是另有图谋。他们那些人惯喜欢用恶意来揣测旁人的。”

    说到那些怪声怪气说话人,谢淮安感觉自己的心情都变差了。

    阿蘅将碗里的鱼肉吃了下去,又喝了一小点茶水,她攒下来的银子大部分都用在了上次买粮食上,剩下的银两也买不了多少的粮食,同样的事情就算没有谢淮安的提醒,她也做不了第二次的。

    她抬头看了眼聊的正开心的众人,放下手中的筷子,从袖袋里拿出了两个药瓶,中间还夹带了一张白纸,白纸上用楷书抄写着药方,药瓶是当初在酒楼包厢拿出来的那种,五颜六色又花里胡哨。

    “我本来是想要找杨神医要那种敷了不会很痛的金疮药的药方,但他只给了另外一种,幸好我这里还有两瓶成品的,你先拿去用着。”她将药方往谢淮安手里一塞,“你也知道杨神医的金疮药有多管用,这药方你就拿去给军医,让他们过配一些药散,到时候真的上了战场,也能多几分活下去的机会。”

    便是没有上过战场,她也听过不少类似的东西,知道战场上的伤兵,许多受的不是致命伤,却因为流血过多而去世。

    有这样一幅快速止血的药散,想来应当能够保下更多人的性命吧!

    虽然它的副作用也很强,但同失去性命相比,疼痛应该是更好忍受的。

    谢淮安愣了愣,没想到阿蘅会给他这两样东西。

    他抬头看去之时,就瞧见小姑娘笑语盈盈的模样。

    “莫城里的叛徒已经被抓住了,想来玉林关那边也差不多的,我在梦中瞧见的场景应当不会再发生了,可我还有些担心你,偏偏我能做的事情也不多,这伤药你就收下吧!”

    谢淮安拿走了药方,将那两个花里胡哨的药瓶又给推了回去。

    “我看上面的药材也不是很难找,军中的药库里就应该能够配齐,到时候让军医制好了药散,统一发放便是。这些特制的药散还是你留着以防万一……”

    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一个会更先到来。

    他当然希望阿蘅不会有需要药散的时候,但以防万一总不会出错的。

    阿蘅还想再劝他两句,这时上方的晋忻言不知怎的就注意到了她们这边的小角落。

    “我看小姑娘和谢家小子挺聊得来的,看上去就是一对欢喜冤家,不如我来给你们做个媒,请太后给你们两个赐个婚,你们觉得如何?”

    晋忻言摇了摇桌上的酒壶,精致的酒壶中能装的酒水自然不多,倒完了三四杯,就已经变得空荡荡的。

    谢淮安捏紧了筷子,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当然知道谢家已经有意为他求娶阿蘅,可就是因为家中有了这个打算,他才更想要在军中谋得一个出身。至少让阿蘅嫁给他的时候,能多几分面子。

    但绝不是在旁人的三言两语中,就定下两人的婚事。

    晋忻言看到了谢淮安皱紧了的眉头,忽然轻笑两声,手里的酒壶不曾放下,眉眼之间却带上了些许的恶意。

    早在他说出赐婚之言,就已经盯住他的邓霜,这会儿正好看出了他隐而不露的恶意。

    扬声道:“你喝醉了,要去休息吗?”

    她在说话间站起了身,朝着晋忻言走去,拿下了他手中的酒壶,将人半拉半拽的带出了宴席。

    温老太爷眯了下眼,不知出于何种缘故,竟没有拦下他们。

    樊泽语倒是想要出声拦下那两人的,却被邓傲拉住了衣袖。

    “欺霜要找他说些事情,就让她们先聊会儿吧!”

第二百五十二章 幻象

    磕磕绊绊间,他们就已经走到了山顶附近。

    温桓选来当做郊游的山,本也不是特别难以攀爬的那种,甚至因为时常有人登山远眺的缘故,山林中的小路被踩踏的多了,就更加的方便行走。

    山顶是一块相对而言,要比较宽敞的平地,前人在山顶上修建了凉亭,亭中有现成的石桌与石凳,从凉亭前左走七八步的地方摆放着一块巨石,巨石上方镌刻着日出东方的图,却没有留下任何的落款,就与凉亭之上没有匾额一样。

    阿蘅见了空无一人的凉亭后,下意识的走上前去,连始终跟在她身旁的温桓,都忘记的一干二净。

    温桓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自家妹妹出现这么多的异常情况,只要他不是个瞎子,肯定都将异常看在了眼中。

    然而平日里阿蘅在书院中,大多是独来独往,温桓就算想要找人询问阿蘅出现异常的缘由,也找不到可以询问的对象。阿蘅在别院之时,身旁确实是少不了侍女相伴,可小姑娘的异常分明是从书院中开始的,别院中的侍女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总之,温桓四处打听了一番,却依旧是毫无成果的。

    这才想着要寻上一个机会,也好劝解阿蘅一番。

    可惜的是,从一开始就出师不利。

    温桓在阿蘅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去,又看着跟上来的侍从们,将茶水点心一一摆放在石桌之上,留以备用。

    他伸出手,在阿蘅面前打了个响指后,成功将阿蘅从迷茫的状态中唤醒,趁此机会连忙开口道:“阿蘅是在想什么事情,竟会如此的出神,我在一旁喊了你好几声,也不见你有什么反应。”

    人们在下意识间做出的决定,总是最能体现真心的。

    阿蘅才从沉思的状态中缓过神来,连思考的空隙都没有留,听着温桓的问话,就直接回道:“我在想以后的事情……”

    她原本还在想着要不要给自己找一些人手,用来做一些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可出了夏怡雯这件事之后,她又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什么也不错,且等着四年后阿兄的那道死劫,临到时间再去想办法让阿兄避过死劫,而不是想着改变这四年中发生的事情。

    凡事有因便有果。

    她又怎能知晓今日改变的因,会不会影响了四年后阿兄的那道果呢?

    倘若能够恰好让阿兄避开溧水之上的死劫,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若是中间出现丝毫的差错,以至于阿兄的因果出现了错乱,他的死劫依旧存在,偏偏阿蘅却不知道死劫应在何处的话,那她又该怎么做,才能挽救兄长的性命!

    “果然还是应该什么也不做,就此束手旁观才对吧!”

    阿蘅抬头看向对面的兄长,原以为会瞧见一个满目担忧的阿兄,毕竟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这些话,很是没头没脑,至少在阿兄听来怕会是前言不搭后语的。

    可事实上,在抬头的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

    明明出门之前还无有任何一样的阿兄,这会儿在她眼前却变成了落水而亡的模样。他身上的衣衫被刀剑划破,被水浸泡到发白的伤口从褴褛的衣衫缝隙中显露无疑,阿蘅强迫着自己抬头去看清兄长的脸,那是她在温如故的记忆中不曾瞧见的模样。

    昔年兄长亡于溧水,尸身便寻不见,父亲拖着病躯沿着溧水上下寻了一个月,才将兄长的尸身找了回来。

    那时的兄长在溧水之中飘荡的太久了,已经看不出当初的模样,倘若不是那一身衣裳,以及他手臂上的印记,恐怕就连父亲也是认不出他的。

    温如故在那一个月之中,日日都是以泪洗面,好不容易听说父亲找回了兄长,她迎上前去时,也只瞧见了被白布覆盖着的人,若不是一阵风吹过,掀起了白布的一角,让她看清了兄长腕间佩戴着的佛珠,她恐怕还会继续自欺欺人。

    其实即便父亲已经说白布之下的人就是温桓,温如故依旧是不相信的。

    她曾哭着想要否认温桓身死的事实,也曾想要掀开白布,亲眼看过之后,才能不再欺骗自己。

    然而她没能揭下白布,因为娘亲也过来了。

    温三夫人同温如故一样,都差点哭晕过去了。

    她将温如故搂在怀中,一遍又一遍的说她只剩下温如故与温柠。

    独自归来的谢淮宁曾说:温桓在掉下河之前,被强上船的匪徒用刀正面砍了一下,他躲避的动作虽然很快,但脸上依旧留下了长长的一道伤口,从左眼角到嘴角,倘若他还活着的话,也是要被毁容的。

    阿蘅以为自己看见了温桓此时的容貌,是会害怕的。

    但实际上,她此刻却出乎意料的镇定。

    对面的人确实如同温如故所知的那般已经辨别不出来模样,整张脸看上去都大了一圈似的,横贯在左半边脸上的伤口被河水泡的泛白,许是河中的游鱼太多,他脸上原本应该完好无缺的地方,也被啃食的坑坑洼洼,抬起来的手也不是正常模样,白骨之间坠着几丝皮肉,将落未落的模样看上去格外的渗人。

    而那只白骨模样的手,正朝着阿蘅的方向探去。

    原是打算贴在阿蘅的额头上,感受一下小姑娘是不是又发热了,怎么瞧上去很是不对劲。

    谁知一个错眼之后,温桓就发现阿蘅的目光又变得呆滞起来,不由得将手在阿蘅的眼前晃了又晃,想看看能不能吸引阿蘅的注意力。

    自然是能吸引到的!

    阿蘅看着温桓的手在摇晃了几下,原本就是摇摇欲坠的皮肉,这会儿恰好就被晃落到石桌之上,一部分掉进了点心碟子中,一部分掉在了温桓的茶杯里,还有一部分落在了石桌的空隙上,石桌空隙间的皮肉很快消失不见,仿佛只是阿蘅在一瞬间的错觉,然而掉落到另外两个地方的皮肉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我……没事的……”阿蘅回答的有些勉强。

    这时温桓也收回了自己的手,因为登山路上一直很紧张,他现在比较容易口渴,刚刚喝完了一杯茶水,在侍从又给他满上之后,便端起来茶杯。

    阿蘅下意识的伸手去拦,却只来得及看见温桓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温桓疑惑的放下手中的茶杯,左看右看之后,也没发现异常。

    便问阿蘅:“怎么了吗?”

    阿蘅收回了手,满脸都是一言难尽的神色。

    她要怎么跟温桓解释呢?

    难道要告诉对方,她瞧见了他临死前的模样,还看到他将自己手上的皮肉给摇落到了茶杯中,而杯中的茶水还恰好就被他喝光了么!

    说出去的事情能否被取信,还是两回事,只事情恶心程度,就已经不是能轻易开口的东西了。

    而且阿蘅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方才在温桓喝水的那一瞬间,她眼前的所有幻觉都消失不见了,等他放下了茶杯,就又变成了那副被游鱼啃食的坑坑洼洼的模样。

    阿蘅想了想,她从前虽然能从梦中窥见温如故的记忆,但从来没有经历过今天的这档子事。

    仔细回忆一番后,阿蘅这段时间也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今日的这趟登山之旅以外,平日里的生活都是如同往常一般的。

    所以果然还是眼前这座山的缘故么!

    阿蘅问温桓:“阿兄,我是想问一下这座山,是不是有什么很特别的传说呀!”比如说是能够看见他人身死时的模样,就如同阿蘅现在所见的一般。

    后半句话,考虑到温桓的接受能力,阿蘅很好心的将其隐瞒了下来,只在心中小声的复述了一遍。

    也不是所有的山都会有神秘传说的……

    温桓回头看了眼渐渐西行的金乌,虽然他一开始想要带阿蘅来看日出的,小姑娘却不打算起的太早,便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看夕阳。

    至于这座山上的传说,他还真的不怎么了解。

    毕竟他先前与好友们结伴而游的时候,只注意到四周的好风景上去了,其他神神鬼鬼的传说,他却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他虽然说不出什么,但跟在他身边的侍从显然是一早就打听好了这些事情的。

    在温桓的眼神示意之下,他手脚麻利的走到石桌前,开始说着关于这座山的一些传说。

    山林间的传说,除了会有妖魔鬼怪以外,也还有山神一类的正面角色。

    这座山便是如此。

    据说这座山中曾有一位散仙在此隐居。

    散仙之所以能被称之为散仙,就是因为他离得道成仙就只差最后一步。若是换了旁的人,或许已经在想方设法的补上最后一步了。而这位散仙却与众不同。

    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个能够窥探天机的法宝,也从法宝之中得知了自己能够得道成仙的法门,原本他是应该直接按照法宝显示的那般,直接坐地飞升的。偏偏能够窥探天机的法宝,其实并不完全受他控制。

    在他临近飞升的时候,他又从法宝中看见了自己唯一的血脉因为他的缘故,而在世间饱受欺凌的模样。

    散仙虽然一直盼着能够白日飞升,但一想到自己的子嗣会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且还是因为他昔年留下来的旧怨所导致,心境便再也无法圆融,转而寻求起逆天改命的法门,又因着他手上有一个能够窥测天机的法宝,这逆天改命的事情,还真的就让他办成了。

    “只不过其中也还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姑娘您瞧眼下的山顶是不是格外的平坦,而且这座山也不是很高的模样,可实际上它从前得有现在三个那么高,尤其是山顶,高耸入云,就连最擅长攀爬的猿猴都没办法在山顶逗留。那位散仙逆天改命不止是断了自己的仙途,还连累了这座山,让这座山只剩下了一个地基。”

    说话的侍从似乎很擅长说故事,让人听着忍不住就沉浸在其中。

    只听他继续说道:“那位散仙最后是老死在了这座山里,据说他在临死前,将那件能够窥探天机的法宝藏在了山林之中,以待有缘人……”

    温桓挥了挥手,让刚才说话的那名侍从退了下去,然后好整以暇的看向了阿蘅:“你不会把他刚才说的话都当真了吧?”

    阿蘅眨了眨眼睛,倘若她的眼前没有出现这么多的异样,那她也能将传说只当做传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当成了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刚才说话的那名侍从,阿蘅是不记得他的名字,却知道他和青字辈的小厮一般,都是经常跟在温桓身后的。在温如故的记忆中,温桓亡与溧水的时候,那名侍从也跟在了那艘船上,而她刚才瞧见的便是一个身中数刀,连脸面都被血污所浸染的家伙。

    虽然他也时不时的会说出几句逗乐的话,想要哄阿蘅高兴,可阿蘅看着那样的一张脸,是真的乐不起来的。

    阿蘅现在只希望自己的眼睛,能够早日恢复正常。

    若是以后见人都只能瞧见对方身死时的模样,那她得多可悲呀!

    到时候别说是吃饭了,她连水都是喝不下的。

    说到喝水,阿蘅又看了眼温桓面前的茶杯,方才阿兄喝下的那杯茶中就有一丝虚幻存在的皮肉。

    她知道自己现在看见的,应该都只是幻象而已,却不知道幻象中存在着的东西,是否会对现实中的人造成影响。

    对她的影响肯定是存在着的,反正阿蘅最近是不想吃任何荤腥的,而且她接下来吃饭的时候,恐怕身边连人都不能有的,而且她也不会想要看到他人上菜时的模样了。

    除了能够看到幻象的阿蘅以外,那么其他人又是否会被影响呢?

    阿蘅盯着面前的温桓陷入了沉思之中。

    等回到别院的时候,温桓在阿蘅的眼中依旧是一副不堪入目的模样。

    阿蘅摸着自己的心口,忽然想到自己果然还是很喜欢自家兄长的,就算对方变成了这般可怕的模样,她也已依旧能和兄长不动声色的谈笑风生,果然是今日不同往日了呀!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中毒

    莫城里的那位凭空出现的神医,就如同他的出现一般,消失时也是无踪无迹的。

    不管是在莫城小有实力的樊泽语,还是身为后来人的邓傲与阿蘅,谁也没有找到那位传说中的神医,反倒是等来了乐王府中的府医。

    来的并非只有一人,而是三五成群的。

    然而世上大多数的事情就是如此,轻易得来的东西不会让人努力珍惜,只有独一无二才是真正的完美无缺。

    医者多了,也是如此。

    为首的府医姓李,据说是那位写下了《百草纲目》的神医的后代,这种传言的真实性还有待商榷,不过他的医术确实是其中最为高超的那一个。

    然而因为他始终不愿意让手中的医术沦落为被人利用的工具,晋忻言自始至终都没有让他知晓忘忧散的事情。倘若不是邓霜确实因为忘忧散而出现无解的症状,他或许还不会将李昭找过来。

    李大夫给邓霜诊脉时,阿蘅就站在一旁看着。

    眼见着头发花白的大夫一手捋着胡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向邓霜的眼神中也充满了不详的意味,仿佛邓霜得了什么无药可救的病症似的。

    阿蘅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差点被憋出个好歹。

    “大夫,您怎么半天也不说话,是我邓姨的病症很难医治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想起自己缠绵病榻的那段时间,给她诊脉的御医似乎也摆出过类似的表情,而那样的表情往往预示着接下来的话并非是她所想听的话。

    遥想当初,那群御医说的最多的,就是无药可治,让她家的人早日做好准备。

    御医听上去都是一群医术高超的人,然而事实上,更多的高手还在民间藏着呢!

    阿蘅握紧了拳头,忽然觉得还是不应该放弃寻找那位传说中的神医,谁让眼前的李大夫让她不自觉的就想起了昔日的那群御医呢!

    他们本来就是同出一堂,都是从宫中出来的,大概都是同样的人吧……

    李大夫慢条斯理的捻了捻手中的胡须,轻声说道:“小姑娘家家的,性子不要太急促,凡事都该三思而后行才对……”

    他倒是不紧不慢的收回了搭在邓霜腕间的那只手,随口问道:“你这身子骨不太行啊,是不是坐月子的时候沾了凉气,往后再想要孩子,可就不大容易了……”

    在同一个房间里的,除了阿蘅,还有将李大夫带过来的晋忻言。

    如果说在听到李大夫的前半句话时,晋忻言还十分赞同的认为阿蘅行事确实太过毛毛躁躁,等听到了后半句话,他仿佛就跟亲身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似的,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他目光呆滞的看向邓霜,却不知邓霜此刻也很是茫然。

    “什么孩子?”邓霜眼前忽然浮现出雨中的那场幻象,她摇了摇头,将满脑子的幻象都清除出去,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摸向了自己的腹部,接着说道:“您莫不是看错了,我并没有生过孩子。”

    一旁的邓傲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他看了看如遭雷劈的晋忻言,又瞧了瞧义正言辞的邓霜,不由得摸向了自己的后脑勺。

    若不是当初亲眼看着妹妹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接生的稳婆让人一盆盆的往外端着血水,他或许真的会被邓霜这般信誓旦旦的态度给吓唬道。

    邓霜会有这般的态度,尚且情有可原。

    毕竟她先前伤到了脑袋,过往的记忆出现了缺失,记不清自己曾经生产过,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晋忻言又是怎么一回事!

    邓傲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了。

    想当初,邓霜初初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还曾带着腹中的胎儿去到京都的乐王府。彼时的她放弃了一贯的自尊自爱,只求晋忻言能出来看她一眼,看在她腹中胎儿的份上,略过赐婚的事情不谈,只当做彼此仍是乐言与邓欺霜。

    不过后来晋忻言的态度如何,且看邓霜这些年拼命练习武术就能看得出来了。

    自那次放弃自尊的祈求晋忻言回心转意,却未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之后,邓霜在生下孩子之前,就再没提起过晋忻言。

    邓傲偏头看向晋忻言,这人明明是知道邓霜怀过孕的,可现在怎么是这般表情。

    仿佛邓霜给他戴了绿帽子似的。

    李大夫虽然年纪大了,但耳清目明,比阿蘅的眼神还要好。

    他的视线从邓霜和晋忻言身上划过,没有将先前的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转口说道:“那些都是小事,姑娘可知道你现在中了毒,是一种我从前没有见过的毒,该毒有怎样的效果,尚且不知。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倘若再不解了那种毒,你的寿命恐怕会因此有损的……”

    想要跳过一个劲爆的话题,当然是用另一个更加劲爆的话题来掩盖。

    有什么事情能比生死攸关更加的牵动人心呢!

    晋忻言勉强压下心头的怒气,才看向李大夫:“你果真诊出她中了毒?”

    毒?

    会是他想的那副药散么?

    李大夫点着头:“老夫行医多年,还从未在诊脉上出过错,更何况邓姑娘的脉象紊乱,中毒的症状十分明显,王爷将外面的几人找过来诊脉,也只会得到同样的结果。”

    他十分肯定的说着话,晋忻言却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当初给他忘忧散的那群府医,可从未同他说过,这副药散其实是有毒的。

    就连那些试药的人,也都没有出现过邓霜面临的这些失误。

    思及此,晋忻言开始觉得自己当初让人下药的举动实在是太过草率,应该等药散的全部副作用都探查出来后,再想办法给邓霜使用的。

    接下来的对话自然就是围绕着‘如何解毒’这一话题往下走的。

    阿蘅听的是云里雾里,最后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就是邓霜身上的毒不确定性太大,现在没有具体的治疗方法,只能先探查清楚毒是如何出现在邓霜身上的,通过追本溯源的方法,说不定能找出些许解毒的灵感来。

    反正就是暂时无药可治。

    就如同当初的御医对阿蘅病情的描述一般。

    从邓霜住处离开后,阿蘅回到自己房间里就先给杨神医写了一封信,治疗癔症这种棘手的疑难杂症或许并不是杨神医所擅长的,但解毒应该是可以的。

    就是等杨神医受到信件,再从京都赶往边关的莫城,还不知道要花上多久的时间呢!

    温老太爷听说邓霜中毒的消息后,也很是赞同阿蘅派人回去请杨神医。

    他问阿蘅:“给欺霜诊脉的那位大夫,只说了毒素不解有损寿元,可有说最晚必须在什么时候解毒呢?”

    也不知邓霜是何时中的毒,倘若解毒的期限稍微宽裕一些,倒也还好说。

    要是不怎么宽裕的话,那怕是等不到杨神医的到来,邓霜这边就要毒发了的。

    阿蘅呆呆的摇了摇头。

    温老太爷皱眉:“没有提到这个么?那就有些难办了啊!”

    “呃……”阿蘅沉吟了片刻,略显尴尬的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当时有没有提到这个。”

    小姑娘的语气带着些许的抱怨:“那个李大夫解释邓姨的病情时,说的一大长串的话,全都是出自各个医书典籍,我根本就记不住他说了些什么,就连最后的结论还是听邓叔叔总结出来的。您要是问我那位李大夫都说了些什么,我也说不大好的。”

    想想如今在温府当府医的杨神医,他就不会像这位李大夫那样说话。

    便是解释旁人不懂的病症,他也不会总是说那些掉书袋的话,解释的通俗易懂就是他的特点了。

    只可惜眼下的大夫姓李,不姓杨。

    温老太爷听出了阿蘅的小小委屈,也知道小姑娘平时喜欢读的都是各式各样的话本,医书典籍并不是她喜欢看的。

    偏偏如今存世的医书典籍都格外的拗口。

    也怪不得她会满头雾水了。

    他轻声道:“明日阿蘅再跟我去看看邓家的那兄妹俩,受了他们长辈的嘱托,我也该去看看他们的……”

    阿蘅自然是连声应好的。

    再说回邓霜住处的事。

    晋忻言从前都是跟阿蘅前后脚离开的,并不会在邓霜的住处留太长的时间,他也担心邓霜会对他的存在不喜,所以始终不敢试探邓霜的底线。

    今天确实大不一样。

    阿蘅离开了,李大夫还有其他的王府府医也都离开了,就连天都已经黑了下来,他却还坐在大堂的木椅之上,半点没有离开的打算。

    也是很奇怪了,邓霜送阿蘅出门,出去后便一去不回头。后来的邓傲又送着李大夫一行人出去,同样是没有回头。

    留下晋忻言一人。

    也没人来招呼他。

    邓霜是在用晚膳的时候,才从下人口中听说晋忻言没有离开的消息。

    她看着自己面前的满桌饭菜,其实并不打算将晋忻言叫过来的,但同桌的邓傲却碍于对方的身份,不得不让下人去将晋忻言给请了过来。

    再者说,来者皆是客。

    就算对方是恶客,他们这些占着主场的主人家,也不好当真对客人不闻不问。

    那样实在是不符合规矩。

    约莫是晋忻言的脸色太能体现他此刻的心情,邓傲在他坐下来之前,就已经挥手让屋里的下人全都退了下去。

    谁知道他们待会儿会不会说一些不能被外人听见的东西,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晋忻言坐在了邓霜的对面,碗筷不曾动,只默默地看着邓霜,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诉说,然而有些事情说不出口,所有的感情便都凝聚在了他的眼中。

    邓霜没有抬头看,也没有在意晋忻言的欲言又止,对她而言,那些并不是什么重要之事。

    她连自己的生死都已经不在意,更何况是已经不被她放在心上的晋忻言呢!

    而晋忻言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一直等到邓霜离席之时,他也没有问出心中的疑问。

    情况与邓傲设想的景象有所不同。

    他看着放下碗筷的晋忻言,迟疑的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若是开口问了,你会对我说实话吗?”晋忻言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向邓傲打听这个选项放在心上。

    像邓傲这样擅长打探消息的人,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各种忽悠人,想要从他口中得知真相,其难度无异于登天。

    而且邓傲本身对晋忻言就存在着偏见,从他口中说出来的真相,怎么着也都是要打个折扣的。

    邓傲看着晋忻言不屑一顾的模样,莫名的嗤笑了一声。

    不知当年邓霜上门找他的时候,他是否也是像现在这般不屑一顾。

    倘若是如此,也不怪邓霜再不愿意提起这个人。

    他冷笑道:“乐王您最好一直都像现在这个样子,千万,千万不要后悔才是!”

    转身出门去,直接将人撂在了原地。

    谁还没个脾气了,邓傲也不想再惯着他。

    有些人是逼迫不得的。

    因为他们在气头上,总能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晋忻言也是如此。

    他回到府中后,将心腹手下喊到了自己面前,再不是与邓霜同行时,成天想的说的全都围绕着邓霜一人。

    这会儿的他,满心都是旧日定下的目标。

    “东西可都送出去了?”晋忻言开口问道。

    “已经送到对方的手上,只等着主子一声令下,便可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

    晋忻言的食指轻点着桌面,面上飞快的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然而那丝复杂很快就被其他的情绪给冲淡。

    “吩咐下去,就按照原定的计划行事,让他们动作快些,我不想等的太久,知道吗?”

    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室内,因为晋忻言的一句吩咐,该退出去的人全都退了出去,室内再次变得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人。

    他抬头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眼中的挣扎神色分外明显,然后最后却停在了一片死寂,宛如枯井般的淡然无波上。

    “我的东西,就算是坏了,丢了,也绝对不能让别人沾染。”

    “真可惜,我原是想用一切来换得你的笑颜。现在看来,还是让他们都为你陪葬好了,有那么多人陪着你一起走,你再不会像从前那般孤独了吧!”

    尾音消失在室内,寂静无声的宅院看上去无比的落寞。

第二百五十四章 初雪

    温老太爷去见过了邓霜。

    尽管失去了十多年间的记忆,但温老太爷是她旧时便已经认识的长辈,前些日子还特地上门拜访过,还不至于连人都认不出来。

    “倒是让伯父费心了……”

    邓霜看着下人手中捧着的礼盒,知道里面盛着的东西,必然都能算得上珍稀之物。

    “您莫不是听阿蘅回去说了那位李大夫的话?李大夫确实是医术高超,但关于我身上的毒,它应当并没有李大夫说的那么夸张。倘若真的会有损寿命,我这些日子又岂会毫无异样!”

    至于失去的记忆……

    李大夫只说毒素有碍性命,却未曾说过会损害记忆,故而此事是推不到毒素之上的。

    温老太爷从前也听过李昭的名号,那是在宫中也鼎鼎有名的御医,后来因为不愿卷入宫闱之内的争斗,想要自行请求辞官归故里。

    先皇念及其医术高超,不忍美玉蒙尘,便将人给放到了乐王府邸之中,让他跟随乐王一起去了封地。

    既允了李昭离开宫闱的心愿,又不曾让人流落民间,也是先皇仔细斟酌之后得出的结果。

    若是李昭亲口认定邓霜确实中了毒,那必定是没有任何侥幸可言的。

    “虽说中了毒的人是你,但会医术的人是人家李大夫,你又怎知那毒素对你就真的毫无影响呢?”

    温老太爷想要直接打碎邓霜的侥幸。

    倘若她一直抱着这般侥幸的想法,便是李大夫找出了医治的手段,她自己不愿意配合,最后的效果自然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的。

    阿蘅也跟着说道:“邓姨,你就先听那位李大夫的话吧!我感觉他说的听上去就很像那么一回事的。”

    “或者先让李大夫看一段时间,等杨神医过来后,再让杨神医为邓姨细细诊治。当初皇宫里出来的御医都说我药石无灵,让祖父他们给我准备后事,然而杨神医为我诊脉之后,没过多长时间,就让我药到病除了。”

    为了让邓霜能够相信她的话,阿蘅连旧日御医给她的诊治结果都说了出来。

    “您便是不愿意相信那位李大夫,可我给邓姨找来的杨神医一定是值得相信的!”

    邓霜陷入思索之中。

    一旁的温老太爷忽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本是认真听着阿蘅劝说邓霜,却没料到自己会从阿蘅口中听到一段往事。

    “阿蘅,你……”温老太爷为脑海中忽然生出的猜测感到了一阵心惊,他顿了下,还是将话问出了口,“那时你病重在床,大夫们都说你是在昏睡之中,其实你是醒着的吗?”

    所以才能清清楚楚的记得御医给出的结论,而那些话,他明明已经禁止任何人在府中提起的。

    阿蘅愣了下。

    回过神来,抿了下唇:“大夫们说的也没错,不过我偶尔也是醒着的,虽然醒着的时候连动也不能动,但还是能听到外面的人说话……”

    她只是在御医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恰巧醒了过来。

    除了御医们的话,她也听到了温老太爷说的那些话。

    明明知道她或许已经命不久矣,却还是盼望着奇迹会出现,温老太爷那般理智的人,也会祈求御医们是误诊了。

    阿蘅笑了笑,说:“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我们现在不是在说邓姨身上的毒么!”

    将话题重新给拉了回来,阿蘅环顾着大堂四周,疑惑的看向邓霜:“我前些时候过来看邓姨,邓叔叔都是在家的,怎么这会儿却不见了呢?”

    按理说,先前邓霜是个正常人的时候,邓傲都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现在邓霜中了毒,正是需要有人照顾的时候,他人反而是不见了。

    未免有些奇怪了些!

    邓霜解释道:“李大夫本来就是乐王府的府医,便是来为我诊脉,夜里也还是要回到乐王暂住的宅子去。你邓叔叔之所以不在家,就是去接人去了。”

    其实本来是不用接送的。

    但不知邓傲后来与晋忻言说了些什么,那边派来的人就说要公事公办,至少在李昭身上是需要如此的。

    所以邓傲也只能拿着晋忻言亲手写下的条陈,跑到他暂住的宅子里找人了。

    被邓傲接过来的人,除了几位大夫以外,还有晋忻言。

    昨日离开时,还黑着脸的人,现在又变成了旧日惯于痴缠的模样,紧凑在邓霜的身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他看向阿蘅的眼神,也没了从前的排斥,反而变得很平常,平常的好像阿蘅与路旁的花花草草没什么区别似的。

    邓霜身为晋忻言讨好着的人,或许还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

    而阿蘅,更是一无所知。

    她这个人,对外界的情绪是一点也不敏感。

    除非有人将讨厌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亦或者是直截了当的用言语表明了自己的厌恶,否则她是一点也看不出来的。

    等李昭和其他的大夫一一为邓霜诊过脉后,他们几位医者聚到旁边,凑到一起讨论着邓霜身体里的毒素。

    晋忻言先前还想过让其他人将忘忧散给透露出来,但如今只吩咐那几位知晓内情的府医,管好自己的嘴,只一心一意的顺着李大夫说话。

    倘若李大夫能凭借一己之力,将他们几人制成的忘忧散的毒素解除,那是李大夫有本事,他也不会怪罪其他人。

    若是没能解毒,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听天由命罢了。

    然而在邓霜的面前,他仍是浅笑着安慰道:“欺霜,你别担心。我已经写信回去,让皇兄送几名御医过来,到时候让他们与李昭等人一起为你会诊,总会有人能够治好你的……”

    李昭等人是在耳房中讨论着邓霜身上的毒,一墙之隔的晋忻言说了些什么话,他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也听到王爷的话了,可别再藏着掖着了,要把自己的看家本事都使出来,不然等皇宫里的那些人过来,是要嘲笑我们的!”

    在旁人的面前也就算了,但是只要想到还留在皇宫里的那群御医们,李昭为数不多的胜负心就这么被激发了出来。

    其他人互相看了几眼,不清楚晋忻言此刻说的是不是假话。

    又听见李昭的催促之语,如果不是他们知道李昭对忘忧散的事情一无所知,恐怕就要猜测李昭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猫腻了。

    不管是否被瞧出了破绽,他们这会儿也只是喏喏应着李昭的话。

    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

    许是晋忻言日日跟着大夫一起上门,哪怕邓霜始终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他的态度也是始终如一,仿佛是弥补当年对邓霜的亏欠。

    久而久之,邓霜的态度也确实软化了不少。

    虽然还没有像当年一样和好如初,但已经能够像经年未见的好友一般正常交流了。

    莫城落下了第一场雪。

    北地的雪纷纷扬扬,一夜之间,整座城都变得银装素裹,入眼皆是茫茫。

    “初雪的时候就应该吃拨霞供啊!”

    小姑娘的声音惊醒了院子里的细犬,蜷缩在檐下的细犬迷迷糊糊的奔向小姑娘,一不小心却撞到了院子里的那棵树,风卷起树上的积雪,哗啦啦的洒满细犬一身。

    “青叶,青叶,快来把满宝带回房,它身上满是雪花,吹了风以后会生病的……”

    阿蘅蹲下来,用帕子将细犬身上的碎雪给扫了下去,但细碎的雪花在接触到温软的皮毛后,很快就融化成了雪水,将满宝身上的皮毛都打湿了。

    在积雪落下的瞬间,邓霜与晋忻言就已经从树下走开,也只有阿蘅与细犬才被积雪溅满肩头。

    “它本就是边关的犬类,哪里会因着这点风雪就受寒。倒是你,还不快回去换套干衣服,明明身体就不怎么好,还不懂得爱惜自己……”

    说这话时的邓霜,像极了远在京都的温三夫人。

    以至于阿蘅只能喏喏的应是,跟着后来的青叶默默地走向房间。

    然而才走到檐下,她忽然间又发现面前之人并非是她的娘亲。

    于是猛地回头:“邓姨,今天中午就吃拨霞供,我听人说初雪的时候,吃拨霞供会有好事发生的哦!”

    “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话?我怎么就从来没听说过!”邓霜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话虽是如此说,但实际上,她还真的就吩咐府中的下人去准备拨霞供了。

    已经走回房间的阿蘅抿了下唇,她是在梦中听见了旁人说到了初雪。

    自从改变了爹娘与兄长原定的命数后,阿蘅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关于温如故的梦境了。

    然而前几日刚刚入冬的时候,她莫名的就梦见了温如故临死的那天。

    那天也下着雪。

    说不好是不是初雪。

    只知道温如故所在的院子着火后,她眼前的景象陡然间就变成了段瑜之的院子,他和席柔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品茗。

    席柔揪着段瑜之的衣袖,声音甜甜腻腻的:“初雪的时候就应该吃火锅,吃火锅会有好事情发生哦!”

    段瑜之不明白火锅是什么,席柔就改口说是拨霞供,她说拨霞供就是火锅。

    他们的拨霞供才端上了石桌,就有人过来说温如故在院子里自焚而亡。

    彼时段瑜之的面色如常,席柔却笑着说:“拨霞供果然能带来好运气呢!”

    阿蘅觉得她说话的语气怪怪的,可段瑜之并没有那样认为,他并未将温如故的事情放在心上,而是将下人挥退后,继续和席柔吃着石桌上的拨霞供。

    大概是拨霞供里的辣椒放的太多,红油占据了整个锅,阿蘅醒来之前,仿佛看到段瑜之红了眼眶。

    是被辣哭了吧!

    梦中的事情并未给阿蘅的情绪造成太大的影响,失望的情感一再累加,成为常态之后,就再引不起她的关注。

    段瑜之和席柔,还没有拨霞供的魅力大。

    阿蘅这几日心心念念着的都是拨霞供,只可惜她才吃了三天,就被温老太爷给禁食了。

    不能在家中光明正大的吃拨霞供,她便将主意给打到了邓霜身上。

    恰好杨神医已经休整了两日,也是时候过来给邓霜诊脉了。

    她知道邓霜最是心软,一定会让她得偿所愿的。

    至于不许她再吃拨霞供的温老太爷,那也很简单的,只要不让他知道,就好啦!

    邓傲与邓霜在莫城买的宅子算不上大,除了他们自己住的厢房以外,还特地给阿蘅留了房间。虽说阿蘅并没有留宿,但房间里的被褥和衣服首饰都是齐全的。

    阿蘅在青叶的服侍下,换了套新衣裳,连配套的首饰也都换了。

    她来到大堂的时候,屋里只有邓霜与邓傲,以及给邓霜诊脉的杨神医。

    在她的印象中,一直与邓霜形影不离的晋忻言,此刻却不知去了何处。

    看着阿蘅东张西望,邓傲摇了摇头,说:“不用找了,刚才他的手下送来了一封信,他说要回去办点事,等午膳的时候再过来。”

    阿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也不怪她的。

    实在是晋忻言平日的态度太过平常,以至于她早就习惯对方停在邓霜的身边,忽然没瞧见他的人影,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意外,这才左看右看的。

    邓傲没说话。

    他自己看向邓霜,余光之中没有旁的人影时,也是有几分意外的。

    杨神医忽然叹了口气,打断了室内的尴尬气氛。

    他说:“您体内的毒不像是特地下的,反倒像是阴差阳错之下的药物相克留下的毒,然而又有些许的不同。我还得再仔细斟酌一番……”

    既然已经推测出起因,想要解毒应当就变得很轻易了。

    阿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反正她是十分相信杨神医的医术。

    诊过脉,又取了一些邓霜的血,杨神医就匆匆忙忙的带着人回到自己的住处去,想要抓紧时间研究这份难得的疑难杂症。

    他离开不久,晋忻言就带着满脸的笑意进了邓家的宅院。

    饭桌上的拨霞供冒着热腾腾的白烟,阿蘅拿到了碗筷,却半天没有夹菜。

    她隔着朦胧的薄烟,看向了对面的晋忻言,迟疑的问道:“王爷今天看上去好像格外的开心?”

    若是晋忻言得知了杨神医的那番话,如此开心也是理所当然。

    问题是,那时的他离开了,后来也没人和他提起杨神医的诊治呀!

    只听他说:“我刚才回去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好消息,现在想想也还是觉得很高兴。”

    顿了顿,又道:“你说初雪吃拨霞供会有好事情发生,还真的不假。”

第二百五十五章 战争

    是这样的吗?

    阿蘅一直以为晋忻言是个惯于不动声色的人,也只有邓霜才能让他喜形于色,原来并非是如此啊!

    邓傲咳嗽了两声,打算了阿蘅的思索。

    他用公筷给阿蘅夹了块羊肉卷,笑着说:“不是阿蘅一直嚷嚷着要吃拨霞供么!怎的拨霞供端上来了,你却不动筷子了?这羊肉鲜的很,尝尝看……”

    没人追问晋忻言到底为什么事情开心,他就那样高高兴兴的用过了这顿午膳。

    回到住处的阿蘅,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

    她揉了揉满宝的狗头,看向一旁的青叶:“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东西,怎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呢?”

    面对这样的疑问,青叶沉默了片刻。

    她并不知道阿蘅在饭桌上遇到的事情,但她早就养成了阿蘅问话,一定要回答的习惯。

    等了一小会儿后,她终于从脑海中找出了一件阿蘅遗忘的事情。

    “姑娘忘了杨神医是先回府的,我刚才听青蕊说老太爷回来的时候,特地将杨神医找过去问话了。”

    只是问话而已,能有什么不对劲的。

    阿蘅摆摆手,正准备让青叶跳过这个话题,祖父会关系邓霜身上的毒,是因为受故人所托,很正常的,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青叶抿了下唇,小声说:“那个,杨神医离开前,姑娘还劝他留下来吃顿饭再走的……”

    没错。

    阿蘅本来还想要和杨神医仔细聊聊邓霜身上的毒,毕竟杨神医解释病理的时候,格外的通俗易懂。

    她想要拉着邓霜一起听听,也能让邓霜多点治愈的信心。

    为了留下杨神医,阿蘅还特地仔仔细细的描述了拨霞供有多好吃,邓府中那些从王府中挪出来的大厨,厨艺有多高超来着。

    如果杨神医在回答温老太爷的话时,随口提起了这件事情,那可就不大好了!

    阿蘅揉了下自己的脸,若是祖父知道她阳奉阴违的事情,肯定会生气的。

    温老太爷那边只简单问过邓霜身上的毒素,确实可以医治后,暂且放下了心,就让杨神医先行退了下去,倒没有像阿蘅想象的那般细细询问。

    他如今有更担心的事情。

    正如同邓霜是他的故交托付给他的人,远在玉林关的樊家人对温老太爷来说,也是同样的重要。

    邓家与樊家最大的区别就是,一家的长辈已经离世,另一家的长辈却还在边关继续镇守。

    来到莫城之后,温老太爷原本还想在临走前,顺便拐到玉林关,看一看旧日的好友如今是否也已经头发花白,只不过因为阿蘅的话,他就暂且留在了莫城。

    人虽然一时半会儿去不了边关,但书信还是可以继续来往的。

    莫城与玉林关之间的书信,要比京都到边关近的多。

    短短月余的时间,温老太爷就已经和樊老太爷通过两次信,他前几日又送了一封信过去,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收回信的时候。然而他等了许久,也不见玉林关的来人。

    虚无缥缈的。

    仿佛先前你来我往的书信,是一场梦境似的。

    多年休养的直觉在这种时候莫名的变得敏锐起来,温老太爷将杨神医挥退之后,在书房中不自觉的踱着方步,来来回回,始终定不下心来。

    冬日的暖阳躲在了厚重的云层背后,像极了风雨欲来的模样。

    阿蘅看到了自家祖父坐卧不安的模样,试图询问,却没能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扒拉自己的红木匣子,上一个同样装饰的匣子是用来放置她在路上所写的书信,可惜最后没能派上用场。

    先前的书信被她收到了别处去,红木匣子就被用来放谢淮安寄给她的信。

    阿蘅与谢淮安约好,等谢淮安在玉林关安定下来,或者等第一场战争结束的时候,就要派人给她送上一封保平安的信件。

    此时的红木匣子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青叶端着茶水点心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阿蘅捧着空匣子的模样。

    她将手上的托盘放到桌子上,开口问道:“姑娘可是在找先前写下的东西,您上次让我把那些写过的纸都放到书箱中了,已经不在红木匣子里了。您是想要找那些吗?我去给您拿出来吧……”

    阿蘅摇摇头,将手中的空匣子放到了一边。

    问青叶:“谢淮安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你说他怎么还没有给我送信呢?”

    谢淮安那个人从来都是最遵守约定的,自相识以来,她就没有见过对方失约过。

    从前她在京都,谢淮安在莫城,他也能如期将回信送到她的手中。

    怎的现在距离近了,回信反倒是没有了。

    青叶看着阿蘅愁眉不展,下意识的想要宽慰阿蘅:“谢少爷是去投军了,许是军中训练太过辛苦,才没有时间给姑娘写信呢!”

    她们谁也不知道边关的将士是如何训练的,但民间常传的话本中都说很是辛苦来着。

    “或许同莫城送过去的叛徒有关……”青蕊忽然开口道,“先前莫城就因为叛徒的缘故而封了好长时间的城,或许玉林关那边也遇到了相似的情况,等封城的命令解除后,谢家少爷的回信应该也就来了。”

    回信晚了的可能有千千种,青蕊的猜测也只是其中一种。

    阿蘅不愿意往更坏的方向想。

    她曾经提醒过裴天逸,也成功改变了父母兄长的命数,而眼前的边关之地在她来之前,就已经出现了与原定命数不一样的变化。

    所以一切应该都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吧!

    她轻轻蹭了下手腕的玉镯,是谢淮安临走前送给她的礼物。

    在家中抄了几日的佛经,阿蘅将佛经供奉在了城外的寺庙之中,回城的时候恰好碰到了外出的邓傲。

    虽然很关心邓霜身上的毒何时才能解除,但到底不好像晋忻言一般,日日都往邓霜暂住的宅子去,故而阿蘅都是隔几日才去一趟的。

    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吩咐外面的车夫将马车赶到邓府去。

    旁边的邓傲听到了她的话,拦住了人。

    “今天樊泽语请我们到县衙一聚,说是有要事相商。温老太爷和欺霜已经过去了,我接到邀请的时间比较晚,正要往那边去。”

    他顿了顿,说:“阿蘅若是想要找欺霜,不如跟我同路吧!倒是不用往邓府那边去了……”

    往县衙去?

    还是樊家舅舅亲自邀请的?

    阿蘅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书页,她抄写的佛经大部分都已经供奉到了佛像的面前,唯有手上的这一本,因为书页上沾到了墨迹,又被她重新拿了回来。

    心中忽然生出不详的预感,她改口让车夫往县衙去。

    县衙门口的捕快看到了马车和邓傲,认过人后,就派了人在前头带路。

    “你们来了……”

    樊泽语形容憔悴的坐在上首,他的右手边坐着一位白衣书生,书生的手笼在了衣袖中,长长的衣摆遮住了双脚,坐姿板正的模样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邓傲是见过那位白衣书生,也知道对方的身份。

    在瞧见对方如同客人一般坐在樊泽语身边时,他心中满是诧异。

    “他不应该跟着那些人一起被送到了玉林关么?怎么还在这里,还……”邓傲的话没有说完,但语气中的排斥可见一斑。

    司长明笑而不语,身体有意无意的偏向了樊泽语。

    若是换了旁的时候,樊泽语此刻肯定已经开口斥责他了,但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情来介意这点小事。

    他没有回答邓傲的话,而是看向了门口的晋忻言,道:“既然人都已经来齐了,那不妨开始说正事吧!”

    声音有气无力,像是承受了很大的打击。

    阿蘅小心翼翼的顺着墙边,走到了温老太爷的身后,在他左手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邓傲皱着眉,对樊泽语避而不谈的态度有些不大高兴。

    在他坐到邓霜身边之前,后来的晋忻言抢先坐上了他的位子,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坐在了阿蘅身边。

    晋忻言没有在意樊泽语的态度,他伸手提起桌上的紫砂壶,给邓霜倒了一杯热茶,亲手端到她的面前,小声说:“先喝口茶,润润喉吧!”

    寂静无声的房间,只有他的声音悄然响起。

    屋里的人下意识的将目光都投向他,唯有樊泽语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说:“今日玉林关来人,言及蛮族于午夜扣关,幸得城墙上一小兵发觉蛮族踪迹,带领同袍一起与蛮族死战,强撑到军中来援。”

    “然而有人与蛮族里应外合,泄露了城中的防守布局,且蛮族自三处攻城,城中将士分散应援,全力守城。待天色渐白之时,蛮族见玉林关久攻不下,才撤军而去。”

    “城中将士伤亡惨重,且最初发现蛮族扣关的那几名小兵至今还未寻到其尸骨……”

    也许是从城墙摔落下去,变成一堆烂泥后,外人再辨不出其模样。

    又或许是刀剑无眼,他们的尸身早在死战的过程中,就已经七零八落,总之是拼凑不出原来的模样。

    只在军中的死亡名册中,用朱笔勾去了他们的名字。

    战场无情,有生有死。

    在不涉及到自身的时候,那些从战场传回来的消息,于外人而言,与街头小巷的流言没什么区别。

    阿蘅揪住了自己的衣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红了眼眶的樊泽语。

    她知道自己一个小辈,不应该在这种场合率先开口的,但想起那个毫无音讯的人,她还是没能忍住。

    “蛮族已经被打了回去,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到玉林关来了吧!”阿蘅小心翼翼的开口,眼眸中满是犹豫,“谢淮安前些日子去投军了……他……是不是受伤了?”

    是不小心伤到了手吧!

    才会连回信都没办法写给她……

    既然谢淮安没有死在去年的溧水之中,那这会儿应该也是平安的吧!

    阿蘅是衷心的盼望着。

    “淮安被安排在了城墙之上,也是他第一个发现了蛮族的踪迹,及时通知了城内的将士们……”

    樊泽语是笑着说出这番话的。

    他还说:“从前我姐姐和姐夫总说淮安是小孩子脾气,成天到晚只会胡闹,一件正经事也不去做。倘若让他们知道淮安这次的功绩,应该是会很开心的吧!”

    阿蘅的手抖了一下,磕在了一旁方桌的棱角上,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腕间的玉镯就应声而碎。

    断裂成两截的玉镯从半空中跌落,摔到地上后,只剩下一堆玉质的残骸。

    她立刻蹲下去,想要捡起地上的碎片。

    低着头的小姑娘,闷不做声的将玉镯的碎片捡到手心里,然而没捡到两片,眼泪就已经落了下来。

    温老太爷这会儿却没顾得上哭泣的孙女,他看向了对面的邓霜与晋忻言。

    那两人面上也能看得出几分伤感之色,但这些伤感只是痛惜一个相熟的年轻人不幸英年早逝,怜惜边关伤亡的将士们。

    他们的难过根本比不上蹲在地上的小姑娘。

    晋忻言叹了口气,说:“那些与蛮族勾结的叛徒当真是可恶,竟然枉顾无辜之人的性命,将满城的百姓置于蛮族的屠刀之下!”

    那般怒到极致的样子,看上去很是光明正大,像是个好人。

    邓霜在听到谢淮安的死讯时,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子空落落的感觉来,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

    她看到了蹲在地上捡着玉镯碎片的阿蘅,小姑娘一动不动的蹲在那里,眼里哒哒哒的往下落,分明是难过极了。

    要是谢淮安还活着,那就好了。

    邓霜无端的想着,却又明白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她不明白樊泽语为什么会将她找来,倘若是为了说出谢淮安的死讯,找到阿蘅与温老太爷,倒也还能理解。

    毕竟温谢两家已经有结亲的打算。

    至于找到她,难不成是因为她先前在谢淮安的宅子中住过几日,又或者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亲戚关系。

    按照血缘关系来说,她还能唤谢夫人一声表姐,也是谢淮安的姨母呢!

    邓傲则是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晋忻言,他始终觉得晋忻言很多行为都格外的异常,也不知他在此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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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雪归春介绍:
她在寒风凛冽中失去最后一丝温暖
却在春日艳阳中醒来
恍惚间,好似穿过了漫长的梦境
梦醒之后,仍是世间客。
【更新时间修改一下:每天固定更新四千左右,以前是分开为两章,现在合二为一了,更新时间还是晚上九点半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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